《[盜墓筆記]悶油瓶養成日記》作者:安能荳蔻【完結+番外】(瓶邪,推薦!!)

免費內容:
《[盜墓筆記]悶油瓶養成日記》作者:安能荳蔻【完結+番外】(瓶邪)

晉江2014.1.1完結

文案:

安能如風和yeyinyuehan(悠然翠竹)聯文第三發
作者:yeyinyuehan,安能如風
CP:瓶邪only
關鍵詞:半架空,HE,賣萌,小瓶大邪,養成

這是一部苦逼的娘妻哥哥吳邪把小小哥養成了自己的攻的故事
劇情走向參考《藏海花》張海客中的小哥童年

內容標籤:盜墓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張起靈,吳邪,小瓶┃ 配角:張海林, ┃ 其它:
評論(29)



第六十四章

日子就在我的糾結跟小瓶密集的文科和體能訓練課程中過​​去了,轉眼又過了半個月。
小瓶平時索群離居,訓練都獨來獨往,所以花了這麼多時間,我才能逐漸確認我一個猜測:張家人員在快速凋零。不但訓練班的孩子年齡出現斷層,出出入入的精壯漢子也比以前少了很多,偌大一個莊園比以往冷清多了,外圍有些村子甚至被丟空。
我是早就知道張家會敗亡的,可是照現在的情形來看,敗亡的速度比我預計的更快,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這個家族按部就班地攥死,等小瓶當上族長的時候就只能接手一個爛攤子了。海林跟小瓶都太年輕,很多事情沒有人會告訴他們,只隱約知道在小瓶八歲那年的慘劇後又發生了三次意外,不少精英都折掉了,加上外面局勢混亂,很多人手都被派了出去。
一個偶爾的機會,我在廚房外偷聽到兩個廚娘在互相安慰,說是她倆的丈夫都在邊韓的一場火拼裡犧牲,不但打亂了張家重要的計劃,也失去了很多骨幹。她們提到不少名字,但我只認得兩個:張瑞山和張勝晴。他倆都被葬入了張家古樓。
最令她們不安的是,她們聽見一些傳聞,任務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有人告密,將張家的安排告知了敵人。
內訌總是令人心惶惶。
此外,經過跟海林的各種打聽後,我現在敢肯定,張隆半的確很看重小瓶,甚至是在刻意地栽培他。他在小瓶身上耗費太多心力資源了,連海林都得不到的私人輔導都安排給了小瓶,那個看起來一臉嚴肅的掌門張據說也是牛逼哄哄的人物,是“玉鉞張”的長老,曾經幫張家辦成很多大事,現在居然被“棋盤張”一派的張隆半說服來當小瓶一個孤兒的私家魔鬼教練。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麼秘密,鬼都不信。
而最可疑的,還是小瓶的表現。
小瓶向來對誰都敬而遠之,海林厚臉皮地湊上來也費了大半年才得到他一點關注,那個曾經跟他冒險的阿秀他都沒什麼關注。可是他卻對張隆半——一個他壓根兒不該有過接觸的老頭子——的饋贈和施捨接受得理直氣壯,彷彿那就是他真正的老爹,沒有半點兒不情願。
這個現象實在太奇怪,我也問過小瓶,可是他什麼都不說,我也沒有辦法。我還因此聯想到這次穿越回來以後,小瓶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希望我把事情緣由都告訴他,好像對我無端的出現又消失完全習慣了,一點疑問也沒有。
我覺得小瓶現在是越來越像悶油瓶了,尤其是他的性格。以前問他他都會答上幾句,現在根本就不理我!吳邪哥哥的威信已經沒有了嗎?!
我由衷為自己的威信默哀。

今天不用去跟那些可怕的張家教練們學習,而是張家的另一個訓練。
我不知道是什麼,只是昨天張隆半對小瓶說今天不用上課,要他去張家的訓練房——也就是以前小瓶呆過的練功房集合,有一個特訓等著他。
小瓶聽完之後臉色有點奇怪,我問了幾句,他只是搖頭,什麼都不肯說,還要我留在屋子外面不准進去。
嘖,縮骨發丘指密室殺怪的訓練老子都挺過來了,難道張家還有什麼比這三項更可怕的訓練不成?不過既然小瓶堅持要我在外面,又保證不是像縮骨那樣痛苦的訓練,我心想沒必要跟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唱反調,也就由著他了。
目送小瓶進去之後,我無所事事地在外頭轉了幾圈,沒多久,十幾個張家少年就出來了。我急忙上去看了看,小瓶看上去一點事都沒有,我放下心,又開始好奇這次張家的訓練是什麼。
剛才進去的時間很短,應該做不了什麼訓練,可能只是讓張家孩子們在這裡集合,然後再去另一個地方。
帶頭的還是以前的刀疤男,另一個斯文男,自打我這次回來就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
刀疤男帶著張家孩子們走了一段路,來到了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小宅院裡面。
院子裡已經有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那裡,掛著一臉的笑,模樣還算不錯,大約四十幾但風韻猶存,只是透露出一股……怎麼說呢,對,風塵味。
我心裡湧現出一股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今天的訓練或許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我在外面打圈,心裡煩躁得很,不知多久之後,我身上突然傳來了一股拉力。
我愣了一下,小瓶走出十米的範圍了?
身上的引力不斷地把我拉向宅院,我摸著自己的良心說這也是沒辦法的,小瓶監獄在召喚我我不得不進去,然後大大方方地穿牆而過。院子裡的女人不知道哪裡去了,我剛才只看了一眼就被小瓶用眼神趕走了,現在我才發現這個宅院有很多房間。跟四合院差不多,除了大門其他三個方向都是房間,大約有二十來間。我站在門口,也不知道小瓶在哪裡,乾脆隨便鑽進了一間房。
房間很小,大約只有五六平方米。房間的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床。而床上,坐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一少年一婦人。
我認出少年就是那個叫小鏡的乖孩子,而那個女人我則是從未見過。但這不是重點,重點也不是小鏡快要紅到爆炸的臉,而是,他們衣衫不整。
女人還在脫衣服,時不時拋了個媚眼給小鏡。後者低著頭紅著臉,卻忍不住偷偷看女人幾眼。
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傻了,連非禮勿視這句老話都不記得,眼睜睜地看著那女人把自己扒個精光,柔若無骨地攀著小鏡。小鏡手足無措,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許是小鏡這純情的表現逗樂女人,她笑了幾聲,然後……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我跟一隻被噴了張家寶血的蟲子那樣急忙穿牆出去。
扶著樹,我的大腦還沒有運轉過來。
這究竟是什麼訓練?訓練小張們如何坐懷不亂嗎?
我在原地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沒多久,我就听到了一些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男人,雖然還是童子雞,但不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笨蛋,從房間里傳來的聲音,老子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麼說來,小瓶現在……也是?
他也在跟一個姑娘翻雲覆雨顛鸞倒鳳?
我立馬就覺得心裡炸開了,連忙根據引力的方向向他狂奔而去。
但是房間太多,我粗略算了一下距離,還剩下三四間房有可能。我猶豫了一下,一頭扎進了一間小房間。
房間裡的不是小瓶,是上次跟小瓶放野回來的高大男孩,他正忙著跟一個姑娘在床上玩妖精打架的遊戲。
只掃了一眼我就連忙逃了出去。
我也不是那種很純潔的小男生,AV我沒少看,但是活生生的AV擺在眼前,那個衝擊力不是一般兩般的大好嗎?
我心裡急得要命,一想到小瓶在跟一個姑娘做這檔子事,老子就嫉妒得發狂。狗日的我還以為他為毛不讓我進去,如果是為了乾這種事看老子不揍死這挨千刀的悶油瓶!
我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刻就去了另一間房。
這間房裡的兩人並沒有在玩妖精打架,小瓶皺著眉坐在床上,衣襟解開,而他身後的赤裸女人正努力撩撥著他,房間裡瀰漫著其他房間沒有的甜膩香味。
看到我進來,小瓶一下子甩開了攀著他背的女人,站了起來,走到我跟前,微微抬頭看著我。
我想我的臉色肯定很難看,小瓶皺著眉看著我,眼裡有一點點的無措。
被小瓶甩開的女人在床上風情萬種地伸了個懶腰,豐胸細腰,面容精緻,要是擱在以前我絕對會為這性感火爆的場面刺激得流出鼻血來。現下,我氣血翻湧,不是因為衝動,而是嫉妒,瘋狂的嫉妒。
嫉妒啃噬著我的理智,我試圖冷靜下來,可等床上的女人一開口,我勉強留住的理智又飛了。那女人說:“這位小哥,你忍得不難受麼?這是你的訓練​​,姐姐都不介意當你的訓練對象了,你在害臊什麼。快點來吧,姐姐會讓你舒服的。”
我的視線往下,小瓶的下體的確撐起了一個小帳篷。
那一刻我真想朝他胯間狠狠踢一腳,老子為了他穿了又穿,鞍前馬後地照顧體貼為他著想,打個飛機都像犯罪似的心虛得不得了。老子都不計較當了幾十年的大魔法師,他居然敢在我面前跟女人上床?
我抬手就想給他一拳。小瓶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黑漆漆的眼裡沒有了我熟悉的淡然,而是茫然無措。
我知道他不會閃避,可是我幾欲下手,還是打不下去。
操他媽的這挨千刀的悶油瓶子!
我被自己跟他氣得快要吐血,乾脆什麼都不想了,一把拉住他就往外走。



第六十五章

我被氣沒了理智,但是小瓶沒有。他搶先一步推開了門,不顧床上還在嗲嗲喊他的女人,配合著我的速度離開了房間。
沒走幾步,小瓶就被刀疤男攔住了。我正在氣頭上,也沒仔細聽他們在說什麼,腦子裡只想著快點把這死孩子帶回房,然後狠狠地上了他讓他知道他究竟是誰的!
我拉了幾下,沒拉動小瓶,這一結果就跟火上澆油一樣,我鬆開了小瓶的手,什麼都不管地往前走,但很快就碰了壁。我狠狠捶打著看不見的阻礙,又踢又踹卻沒辦法動搖分毫。我的眼睛都燒紅了,氣喘如牛,我轉身看著小瓶,他再跟刀疤男說了幾句,終於擺脫了他,向我走來。
我沒等他走到我跟前,便徑直往前走,小瓶一直跟在我後面,不遠不近的保持著一段距離。
我回到房間,看著小瓶關上門,對著我欲言又止。我瞪著他,他望著我,半晌,他才問道:“吳邪,你為什么生氣?”
他這一句話讓我的怒火就跟澆了一盤冷水那樣熄了,冉冉升起的白煙就像在嘲笑我一樣。
我為什么生氣?
那是因為我嫉妒,我嫉妒得發狂。
我嫉妒可以讓小瓶勃起的那個女人,又懊惱他對我毫無反應。
一瞬間我甚至喪心病狂的後悔來到悶油瓶的童年,陪伴著他成長,變成一個必須眼睜睜看著他通曉情愛的長輩,我做不到摸摸他頭髮鼓勵他,我沒辦法跟他說萬人斬是男人炫耀的資本,我不能去想十三歲破處是每個小男生夢寐以求的事。我壓根兒不想當悶油瓶的長輩,像他要求的那樣在門外靜靜等候。
以前不願去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這一刻通透異常,老子想的是跟他在一起,不止是過命的兄弟,不止是親人,而是像每一對普通的男女朋友那樣,可是他呢?
我知道小瓶在乎我,可那種在乎並不清晰,他對我的定義究竟是什麼,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甚至從未喊我一聲哥哥。
人都是貪心的,我以前只期盼自己在悶油瓶心裡有個無法取代的位置,可我現在才敢向自己承認,我真正希望的是在那個無法取代的後面加上愛人兩個字。
愛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求回報?我不是太陽,無償地照亮人的生活,我愛著悶油瓶,我也希望悶油瓶能給我同等量的愛情。
我希望他只看著我只在乎我只感受到我,其他的什麼都不要管。就像在斗裡出了意外,他總是第一個來護著我。有他在的地方,我就有極大的安全感,哪怕我一個大男人根本不需要誰來保護——我只是希望他在我身邊,只對我好。
面對一個眼裡沒有雜質的少年,懷抱這些念頭的我真是自私極了,不但對悶油瓶抱有可怕的獨占欲,哪怕是小瓶我也不容許他有一絲一毫的出軌。
他明明不是我的所有物。
沮喪,氣悶,以及對自己的唾棄幾乎擊垮了我,我頹廢地靠著床柱,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小瓶。我甚至現在才想到剛才的舉動是多麼的衝動,反應是多麼誇張,不但可能會暴露自己,更可能讓小瓶受到懲罰——他逃了張家的訓練。
小瓶似乎是知道了我情緒低落,他走到我跟前,卻什麼都沒說,單單是把他的手疊在了我的手上。
我看進小瓶眼裡,黑漆漆的眼眸裡是我的影子。
我不知道在小瓶眼裡我現在是怎麼樣的,我自己覺​​得,小瓶眼中的我,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窩囊樣子。他大概覺得,吳邪哥哥不再是那個溫柔可親的鬼哥哥,而是一個不可理喻的莽漢了。
“吳邪。”小瓶抓著我的手,很認真地對我說,“你不要生氣。”
聽到這句我真的快哭出來了。
明明帶給他麻煩的人是我,剛才那樣不可理喻不顧後果,小瓶為什麼不氣惱我,反而還要來勸導我?
“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反手抓住了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小瓶沉默地看著我。
“剛才你做的事情,是不對的。”我試圖說服他,也試圖說服我自己這並不止是我的自私,也是為了小瓶著想。“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關於生娃娃的事嗎?我當時說漏了最重要的一點,小瓶你要記住這一點——”我手上加了十分力氣,小瓶卻沒有出聲抗議。
“——人類跟動物是不一樣的,人類做這種事情不但是為了生娃娃,不但是為了排解慾望,最至關緊要的是,這是一種感情的昇華與交流。”我相信如果跟我同齡的一代聽見我這番性愛理論肯定會嘲笑說是謬論,但我還是堅定不移地說下去:“你不應該跟不認識的人做這種事,不但對不起對方,也侮辱了你自己。你只能跟你最愛的那個人這麼做。”
還記得我第一次夢遺的時候,是大概過了十五歲生日不久,企圖掩飾窘事失敗,我家老頭子找我來了個超級尷尬的父子談心。
我家老頭子是個飽讀詩書的老派讀書人,他告訴我,雖然現在社會風氣是越來越開放,但這不是能隨便跟人行夫妻閨房之事的理由。這種事只能跟自己相愛的人來做,不但是對對方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我一直記在心上,所以才會當了二十幾年的在室男。
如果小瓶是真的喜歡一個人,要跟她上床,我在長時間的心理準備及催眠後,或許——真的只能是或許會不去干涉,但在他十三歲的年紀,進行這種單純洩慾或是性體驗的舉動,我絕對沒有辦法看著不去阻止!狗日的張家搞這種變態活動,活該他們斷後絕種!
“剛才那位姑娘,”我腦海裡浮現出那女人妙曼的身軀,不覺得好看,只覺得氣悶,“你們沒有感情,不能做那種事。”
“吳邪,”對於我語重心長的話,小瓶只是目視著我,沉靜地說道,“我沒有想跟她做。”
我的視線往小瓶下體看了看,那裡還是撐著一個小帳篷,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忍到現在還能跟我冷靜對話的。我開口,盡量不要讓語氣酸溜溜的:“不用騙我了。”
小瓶的呼吸有點急促,他坐到我旁邊,說道:“房間裡的熏香,有特殊作用。”
我想到了那股甜膩的香味,的確,其他房間並沒有。
難道說是因為小瓶對那位姑娘沒興趣,所以她點了有催情作用的熏香來提高小瓶的性致?
那小瓶的勃起不就是……
想到小瓶是因為藥物而不是那騷女人的挑逗勃起,我心裡稍微舒服了一點,我該對他多點信心的,悶油瓶怎麼看都不會是縱情聲色的人,我以前還懷疑過他根本不會打手槍。

可能是覺得我沒那么生氣了,小瓶靠著我坐了下來。
一時無語。
我還在想著剛才的事,撇開小瓶的事,今天的訓練其實十分詭異。張家人腦子裡是灌了泥漿還是填了糟粕,居然會想出這種點子讓小一輩體驗性事。如果說是為了承傳繼後,鼓勵繁衍,似乎也說不過去,那屋子裡的一個個女人一看就不是姓張的,關鍵的麒麟血就少了。如果說純粹是為了讓他們體會性愛的滋味,居然連催情香薰都用上了,也太噁心了吧。
想到催情香薰,我突然打了個哆嗦,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身邊的小瓶似乎也罕見地有些坐立不安,垂目不知在想著什麼。
“小瓶,你沒事吧?”我連忙問,考慮著要不要去給他打盆水洗臉。
小瓶往我身上蹭了蹭,低聲說了句吳邪,難受。
他說話的時候氣息全噴到了我的脖子上,我感覺到我的皮膚被刺激出了雞皮疙瘩,全身的血液躁動起來。
靠,老子怎麼會敏感到這種地步,那股熏香該不會厲害到對鬼都能起作用吧?我連忙默念了好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把小瓶推開了一點,結巴地說讓他自己解決,說完就要離開房間。
小瓶卻抓著我的手,黑眸半闔,輕聲地說道:“吳邪,我不會。”
媽的,這算是驗證了老子剛才的懷疑,你個悶油瓶真的不會打飛機,還想要老子教你怎麼來一擊新阿姆斯特朗旋風噴射阿姆斯特朗大砲?
我覺得我的腦子當時一定壞掉了,看著小瓶難受的表情,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問道:“那哥哥來教你?”
話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兩個耳光,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小瓶抓著我的手把我拉回去,低低地應了聲好。
操,要不要答應這麼快!
反悔的話已經衝到唇邊,可是小瓶茫然而又信任的目光捏住了我的喉嚨。藥性顯然在我沒有留意到的時候已經發作開來,他臉上泛著微紅,喘息比往常明顯,抓住我的手很用力,最要命的是胯間那脹鼓鼓的一團,昭示著男孩已經要發育成為男人。
我猶豫了又猶豫,想說兩個男人互擼管子不算什麼大事,讀大學的時候我也聽說過某些宿舍有這些傳統。可是那是兩個“男人”之間互相幫忙,而不是讓我一個成年人去摸少年的JJ啊。
直覺告訴我,一旦跨出這一步,我就真的在猥瑣幼童的痴漢道路上一去不返了,我能不猶豫嗎我?!



第六十六章

也許是我猶豫得太久了,小瓶原本懷著希望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鬆開了我的手。他也不試著去安慰自己的那二兩肉,就這麼呆呆地坐在那兒,彷彿覺得時間長了難受勁兒就會過去的。反倒是我看著他額頭都開始冒汗,擔心他真的憋坏了。
“這只是一個教程而已,只是一個教程。”
我一邊催眠自己,一邊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碰小瓶的褲頭。
小瓶飛快地瞥了我一眼,感謝老天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配合著我褪下褲子。
我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乾脆點說,我現在腦子裡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小瓶垂著眼睛,可是脫褲子的速度快得洩露了他的真實心情,不算濃密的恥毛從腹下一直伸延,已經完全勃起的老二暴露在空氣中。以前總覺得別人的老二挺噁心,可我現在看著小小瓶只覺得神傷。雖然比不上我的尺寸,可是絕對比我十三歲的時候要大上不少!而且那色澤形狀要不要這麼完美!龜頭圓潤飽滿,莖身筆直如玉,因為充血勃起而泛著粉色,根部墜著兩顆沉沉的囊袋。這種地方長再漂亮也不能拿出去炫耀,暴殄天物啊!
“吳邪?”許是見我只呆呆地盯著他的老二看沒有什麼動作,小瓶往我這邊靠了靠,一雙黑眸直直地盯著我,“我難受。”
小瓶這話應該是對我全心信任的表現吧?可是讓我直接這麼幫他擼管,我覺得我還要一定的心理準備。
小瓶的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他坐在床上一個勁地往我身上靠,還時不時地蹭兩下:“吳邪,你身上好涼。”
是你太燙了……
我吞了吞口水,反正縮頭一刀伸頭一刀,早死早超生,總不能把小瓶憋到不舉是吧?
我的手有點抖,哆嗦著握住了小瓶的老二。入手的滾燙讓我的手抖了一下,不自覺地用了點力,小瓶悶哼一聲,有點委屈地看著我:“吳邪,疼。”
我立馬鬆開手,小瓶又不滿地拉了拉我的衣服下擺,表情無辜地看著我。
我暗罵了一聲,這就是童星影帝級的人馬啊,平時十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關鍵時刻就會裝。最鬱悶的是老子偏偏就吃他這一套,伸手重新握住了那根老二。
“你看好我的動作,學會了就自己來。”我努力模仿老師上課做實驗的學術口吻,臉上卻火燒似的裝不出老師的大方。小瓶沒有應聲,我按照自己的習慣揉捏著他的​​龜頭,時不時用手指挑起包皮去刺激敏感的軟溝。手指遊走在柱身,偶爾去捏一捏兩個蛋蛋。
小瓶的呼吸更加急促,也許是面癱太久了肌肉壞死,他臉上的表情跟平時差不多,嘴唇微啟,唯有那眼神裡透出了異樣。
兩人並坐的姿勢不方便動作,我在他的腰上拽了拽,小瓶會意地爬上床跪坐在我面前,兩腿之間那根雄抖抖的小瓶子就在我面前搖搖晃晃的,好像在向我示威似的。很多事情往往是想像比實踐可怕得多,我掙扎了半天,真的做起來居然沒有什麼違和感,連羞恥都忘了,又去安慰他那個太過精神的小兄弟。
“嗯……吳邪……”他低低地喚著我,手指放開了我的下擺,又去攫住我的衣袖。陌生的情慾顯然打散了他的淡定自若,只是他還試圖用他的強大意志力抑壓住狂躁的性慾。
看見小瓶如此賞識我的手活兒,我忍不住有點得意,老子練了幾十年可不是白練的,對付你個小處男還不容易?我再接再厲,用手掌圈住他的生殖器,從頂端到根部來回套弄,有節奏地收縮緊握,給予類似性交的刺激。小瓶果然更激動了,濕噠噠的前列腺液流了我一手,那根白淨的東西水光鋥亮的,又漲了一圈,熱氣灼得我有種手心要燃燒起來的錯覺。
在我又一次挑弄他的雙丸時,小瓶向我靠來,摟著我的肩膀,頭靠在我的頸間,一直喊我的名字。
一聲聲的吳邪就像魔咒,壓抑的情慾意味令人更情不自禁,而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噴灑在我的皮膚上,則像是最強勁有效的催情氣體。我的下體不受控制地站了起來。
突然,我的脖子傳來了一個濕軟的觸感,我彈跳了一下,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小瓶難受地蹭著我,雙手從我肩上離開,握住我的手:“吳邪,不要停。”
媽的,要老子不要停就不要突然舔老子的脖子啊!老子會被嚇到的!還有老子不是說了讓你學會就自己來嗎?你平時學習能力這麼高,怎麼在這種時候就掉鍊子呢?
小瓶對於我還沒有動作感到不滿,他抬起頭看我,臉容俊秀,漆黑的眼裡氤氳著迷離的慾望,他娘的表情誘惑得我想一口親下去。我還沒付之行動,小瓶卻像忍無可忍那樣,突然把我撲倒在床上。
我一點防備都沒有,後腦勺狠狠地砸在了床板上。好在下面有棉被墊著,我沒覺得疼,就是懵了。
小瓶壓在我身上,一個招呼都不打地親上了我的嘴巴。
四片嘴唇磨蹭了幾下,小瓶就轉移陣地親吻我的臉頰。
對於這種急速轉換的場景我沒有反應過來,等我有反應的時候,小瓶用他的手按著我的老二,看著我說:“吳邪,你硬了。”
它早就對著你硬了!
這句話我沒敢說出口,怕被小瓶當成變態。但小瓶下面的動作又讓我當機了。
他扯下了我的褲子褪到膝蓋,他在我雙腿之間,使得我雙腿大開,然後老二貼著老二,他拉著我的手,四隻手包圍著兩根老二:“吳邪,我們一起。”
觸類旁通要不要這麼快!
我還來不及開口,小瓶已經帶著我的手動作了起來。
我的手對自己的老二訪問很多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次貼著小瓶老二的關係,兩根熱騰騰的傢伙在我們手裡,肉筋壓著肉筋,磨蹭的那塊皮似乎都要被磨掉了。我覺得跟我平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快感就像是澆了油又被點著的干柴,劈裡啪啦地焚燒我的理智。擼了沒幾下,小瓶還沒動靜,我就有了噴薄而出的慾望。
媽的,果然老子素太久了,持久力還不如一個少年。
等等,少年?
這個意識一灌入腦海,我馬上清醒過來——吳邪你到底在幹什麼啊?跟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互擼還興奮成這樣?你是想當戀童癖還是想毀掉小瓶?
我急忙推開小瓶。他正專心伺候兩根老二,沒料到我會來推他,一下子便被我推開了。
“吳邪?”小瓶看著我。他大概是覺得很奇怪,明明很舒服,我為什麼要推開他。
我手忙腳亂地拉上褲子,老二還硬著,頂著布料不舒服得要命,但我不想理睬孽根,匆匆忙忙地下了床,強裝著冷靜說道:“這種事要自己躲起來做,不能兩個人一起。剛才哥哥是在教你。現在你自己來。”說完我就想跑,又被小瓶拉住了。
他的老二頂端還在滲出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床鋪上:“吳邪,”他拉著我的手把我往回拖,“我還沒學會。”
我操,你剛才不是已經會擼了嗎?!
小瓶的表情太無辜,不動聲色地拉了拉我。
我深深吸口氣,好吧。
沒有人教一半就跑路的,起碼讓小瓶射一次吧?只要他不做剛才的事。
“我可以教你怎麼做,可是你不能碰我,這是不對的,聽見了沒有?”我用最嚴厲的語氣告訴他。小瓶的春藥是一回事,我自己爽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再喜歡悶油瓶也不能違反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這裡麵包括了猥瑣誘姦幼童。如果說強姦犯裡面都有分高下,那享用純潔小孩子肉體的那些肯定是最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的,這不是用愛之名可以掩飾美化的惡行。
所以無論我多麼喜歡悶油瓶,多麼渴望佔有張小瓶,我都不能在他十三歲的時候跟他發生進一步的關係,就算只是互相擼管子也不行。
小瓶還太小,或許根本不明白我所說的情情愛愛,我不想他跟我上床只是為了性。有性無愛的歡愉,我不要,也不稀罕。
我也怕日後小瓶會後悔,覺得當初是多麼的年少輕狂。
如果我現在跟他發生了關係,日後的小瓶對我說,當初是他糊塗荒唐,他只把我當哥哥,我想我會崩潰。
我寧願等小瓶長大,不再是對感情朦朦朧朧的少年郎,等到他發現我對他的感情,到那時再做這檔子事也不遲。
如果胖子知道我的想法,肯定會嘲笑我天真無邪,像個娘們似的既矯情又麻煩,管那麼多幹嘛吃了再說。但經歷了這麼多以後,還能保留那點天真無邪,被嘲笑我也認了。

眼下小瓶的問題還沒解決,我拋下道德原則的思考和諸多思緒,再次覆上了他的生殖器。
“吳邪……”小瓶喊我,沙啞的聲音裡含著疑惑。他無視了下身如潮的快感,攥住我套弄的手,又說道:“為什麼不能?”
“你年紀太小了。”我實話實說。“不要跟我吵。等到有一天你長大,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你想要什麼哥哥都答應你。”
小瓶臉上有著迷惑,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小瓶,或是悶油瓶,他們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跟你吵,更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我鬆了口氣,專心致志地服務小瓶的老二。



第六十七章

小瓶在我的辛勤服務下泄了一次,高潮時的表情並沒有多大變化,眼裡卻彷彿有一股黑色的漩渦,看得我心癢得要命,真想把他壓在床上就地正法。我壓下腦子裡旖旎的妄想,讓小瓶去浴室清洗一下,打算趁他不在好好安慰一下到現在都漲得難受的二弟。
但小瓶沒有下床,他看著我,我暗想這孩子該不會是要我幫他洗吧,卻看見剛剛發洩過的小瓶子又站了起來。
我倆相對兩無言。
我該想到的,小瓶他中了藥,不可能一次就解決了。
“吳邪。”小瓶拉著我,面無表情地說道,“又硬起來了。”
操,老子看到了!不用你來說!你他娘下一句不會是幫我吧?!
“幫我。”小瓶抓著我的手按在他的老二上,“你來比較舒服。”
我被這句話噎住了。
真他娘被老子說中了。老子是該為這句話感到高興老子技術了得還是該悲哀因為一直打飛機才有這麼好的技術?
我盡量冷靜地說剛才已經示範過了現在你自己來,但當小瓶靠著我的肩,拉著我的手覆在他的硬物上,小動作的移動給他自己自慰,小聲地說還沒學會的時候,我他娘很沒出息地又伺候上了他。
有了上一次的經歷,小瓶這次的持久力長了不少,我不得不弄出些新花樣。
我用手指理順小瓶濡濕稀疏的恥毛,再用發燙的手掌包裹住小瓶的灼熱,上下運動起來,過了一會兒又撥開包皮去撫摸揉捏那圓潤的龜頭。稠濃的精液抹開後,套弄的動作更順暢了,甚至帶出了輕微的水聲。小瓶又向我捱過來,傾身蹭我的臉,卻沒有再親我。
空氣中瀰漫著麝香的味道,我心裡佩服著自己的適應能力,第一次碰其他人的老二都沒嚇痿掉,也不覺得噁心,就想讓小瓶趕緊發射出來,好讓我去解決自己的需要。可惜小瓶一點兒不配合,服侍了半天,我五指酸軟,都快要黔驢技窮了,小瓶子除了紅漲起來,分泌液流得到處都是外,還是精神抖抖,完全沒有發洩的意思。
他媽的,時間太長,我自己的傢伙都快軟趴趴了,怎麼這小瓶子還是金槍不倒,難道他平時練功連這個忍耐力都練上了嗎?我盯著他因為渴望情慾而透著水澤的黑眼睛和被汗水濡濕的鬢髮,不太敢相信他是裝出來捉弄我的,那就只可能是春藥的影響了。對發育期的少年下春藥,虧得那群喪心病狂的傢伙幹得出來,萬一刺激太大搞壞了身體,那可不是說著玩的。
我腦子裡想著事情,手上的動作自然變得機械,小瓶不滿地扯我的臉皮,我去望他,他就只是說“吳邪”,什麼要求都不提。
憋太久會出問題,可是做下去又很丟臉。
媽的,這傢伙生來就是克我的。
我經過一番糾結,最後還是低頭認輸。
不是抽象形容的低頭,是真的跪在小瓶的兩腿之間,低下了頭。
我含住了小瓶的老二。
也許是今天接二連三的衝擊太大,心理坎都被沖毀了,俯下身的時候我沒有遲疑,對著小瓶勃起的雞巴,聞著刺鼻的精液味,張開嘴就含了進去。
我清楚地聽到了小瓶的抽氣聲,似乎很不相信我會做出這種事:“吳邪……”少年的公鴨嗓音被他壓低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他媽竟然覺得這一聲性感得很,性感得讓我的老二興奮得抖動。
小瓶喘息了一聲,手抓著我的髮根,只用了一點點力,我沒覺得疼,反而覺得更加的興奮。
我面上火燒火燎的,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戀童癖的變態。
小瓶見我沒了下一步的動作,又壓著嗓子喊了我一聲,媽的,喊得老子骨頭都快酥了,真想立刻……咳咳咳,不行不行。
我連忙強行收斂起亂七八糟的心緒,專心為小瓶口交。
口交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做,託以前飽閱島國AV的福,雖然不熟練,但怎麼做好歹知道一點。只不過當時是從男生的角度幻想接受服務,現在趴下提供服務的女優變成了我自己。
這時小瓶的上身衣服完整,但下身赤裸,袒露著硬得鐵棒似的生殖器,大腿緊繃的皮膚都鋪著薄薄的汗水。我知道小瓶對吹簫這種事很陌生,他身體僵硬緊張得好像十萬隻粽子就要同時在他面前起屍,偶爾抬眼會發現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呼吸粗重,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我看見了都不由有點害怕他會發瘋。但我還是盡我最大的能力讓小瓶覺得舒服,時而用舌頭細細捲走柱身上殘留的精液,時而用舌尖舔舐每一條突起的肉筋,甚至用舌頭包裹著龜頭緩慢舔弄。男人的心理不難捉摸,每次我嘴裡含著他的東西由下而上去瞅他,征服欲就會讓他那兒興奮得跳動,馬眼的小孔裡流出很多半稀的液體,都被我一遍又一遍地舔走。
嘴巴里嚐到了別人的味道,要是擱在以前我一定會覺得很噁心,但這是悶油瓶。
盈滿了我鼻腔的是悶油瓶的氣味,摩擦我臉皮的是悶油瓶的毛髮,填塞我嘴巴的是悶油瓶的東西。
不但不噁心,甚至讓我目眩神迷,下身越發硬得發痛,差點忍不住在小瓶面前伸手撫慰自己——我都想唾棄它的淫蕩,含著男人雞巴都會覺得興奮。
但此刻我沒辦法想那麼多了,吐出的時候嘴唇拉出了一條長長的銀絲。我用嘴唇包住牙齒,確認牙齒不會傷到小瓶才再度納入他高高翹起的老二,吐出嘴裡的空氣,收緊兩頰,模擬著抽插的動作不斷吞吐,那東西的熱度就像要融化我的口腔。
小瓶發出舒服的聲音,抓著我髮根的手加了力道,差點沒疼得讓我眼淚掉下來。
我報復性地捏了捏小瓶腫脹的囊袋,小瓶低低地哼了一聲,我​​聽著都覺得他很舒服。
“吳邪,吳邪……”小瓶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到了我的後腦勺,他嘴裡喊著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喊我,或許是爽得說不出話,或許是這個名字他最熟悉喊得最多導致的條件反射,也或許是在這種時候他是在喊最信任的人。
我猜不透小瓶的想法,眼下也沒多少精力去猜想,光是克制住自慰的衝動和應付小瓶就磨光了我所有的精力。
小瓶已經不滿足我的服務,他摁在我後腦勺的手施力把我的頭推向他,他的腰也開始運作,化被動為主動,不斷地讓他腫脹的老二在我口中進出。
唯一慶幸的是小瓶子長得秀氣,還不至於讓我窒息。我無視了自家老二被無視的抗議,盡量放鬆喉嚨的肌肉,將他的肉棒深深地含進去。生理性的作嘔讓裡面收縮,死死地絞住小​​瓶的頂端,難受得讓我反射性就吐了出來,但下一秒我又不知死活地重複了同樣的舉動。
讓小瓶覺得舒服就是我現在最大的目標。不過是深喉罷了,如果現在在我眼前的是悶油瓶,老子躺下任他操都沒問題。
深喉肯定是口交的最高享受,小瓶激動得臉上泛紅,嘴裡的東西越來越脹,幾乎是顫抖著頂撞我。那架勢看著都知道他媽的爽,爽死了。
彷彿被他的興奮感染,我的心跳也快得雷錘一般,任由他衝動地佔領我的口腔。來回幾遍後,我知道他快要攀上頂峰了,伸手溫柔地揉捏了幾下他濕漉漉的蛋蛋,再做了一次深喉,他就爆發了,射在我的喉嚨深處。
我悶悶地呻吟了一聲,看著他迷離的眼神,腦子一白,褲襠裡也濕了一塊。
我真的不可救藥了,看著他爽也能刺激我興奮到射了。
儘管做了心理準備,過多的分量還是沒能及時嚥下,搞得我咳了半天,還得遮掩下身的異樣。小瓶不理我的抗拒給我拍背,然後又蹭著臉要來親我。我連忙閃開,就算不管我的決心,他也不想想我嘴裡都是他的東西。

我們靜默著調理呼吸,過了一會兒,他喊了我一聲。
我抬頭,搶在小瓶開口前說道:“我們已經說好了,要等你長大,等你想明白自己的感情。現在不行,絕對不行。”
明明迷戀這個人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只要想著他就性致勃勃,卻找著種種義正詞嚴的理由來抗拒他的親近。說好了不要越軌,又為他擼管口交,讓他一輩子都記得他的第一次高潮是吳邪哥哥給的。我心知肚明自己行為的虛偽,但我沒有更好的辦法。
“要什麼感情?”小瓶輕聲問我。
我踟躕了一下,道:“就像張海安跟張海豆。”
那對搞基又殉情的雙胞胎,他們留給我跟小瓶的印像很深,看起來平平凡凡的兩個人,居然敢在張家幹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小瓶的眼神閃過一絲異彩。

第六十八章

那天在藥效的作用下,小瓶發洩過兩次之後又勃起了,我硬起心腸沒有再幫他,而是盡量不讓他發現我濕了一塊的褲襠匆忙跑出了房間,留下他在房裡複習。
我不敢去浴室,怕小瓶解決之後去浴室清洗。我躲在了沒人住的小房間裡,回憶著小瓶剛才的表情,很沒骨氣地擼了好幾發。
我簡直快唾棄我自己到地心了,在自慰的時候我甚至在想著我的手上殘留著小瓶的濁液,塗抹在我周圍,我跟他的體液混合在一起。
媽的,太操蛋了。
為了小瓶在一個健康的語言環境裡成長,我努力按捺著自己爆粗的習慣,還要小心自己別像胖子那樣隨意開小黃腔。結果都在今天功虧一簣,不但罵了爹罵了娘罵了祖宗,還直接跟個孩子開起黃色劇場來了。

子彈打完後,我想起小瓶可怕的持久力,又在房間裡面逗留了大半天,然後才偷偷摸摸地去浴室,小瓶並不在裡面。今天的精神跟體力的消耗太過,我腿都軟了,臉色青白,活像縱慾過度的漢子。匆匆清洗了一下,我尷尬地回了房間,小瓶衣著整齊,正在鋪床單,一點被榨乾的虛弱都沒有,我都有衝動舉起大拇指讚賞我自己了,牛鞭鮑魚都沒上,就把這孩子補得多有精力啊,簡直是男人中​​的核子彈,一直堅挺而且無堅不摧。
我正胡思亂想著,不經意卻瞟見被打濕的床單現下被扔在凳子上,上頭有一抹醒目的白色。
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剛才的種種,頓時無地自容。
小瓶倒跟個沒事人一樣,鋪好床洗了床單出去大廚房用晚飯,回來又拉著我下棋。我他媽的都想稱讚他成長得真快,上次夢了個遺還懂得紅耳朵,這次又擼又咬的已經能鎮定自如了,真是越來越有悶油瓶的悶大將之風,把沉默內斂展現到極致啊。反而是我不太敢看小瓶,下棋也是病怏怏的心不在焉的,輸了好幾盤。
第二天,我本以為小瓶會受罰,哪知道刀疤男並沒找上門,小瓶回到了張隆半那裡繼續接受訓練。我用盡一切辦法催眠自己忘記那天的越軌,小瓶洗澡的時候眼神不要往下飄,睡覺的時候也不要靠得太近。幸好小瓶也相當配合,表現得正正常常,沒有藉故磨蹭也沒意思再要求什麼,彷彿那天我手口並用服侍他的事只是我一個人的幻覺——靠,這麼一想我還真是吃大虧了,怎麼就突然鬼迷心竅去幫他口交呢,搞得我現在總是心裡怪怪的。

如是者過了心情矛盾的十天,張家的少年們又被帶到了那個宅院。
我死命瞪著小瓶,威脅他要是敢不讓我進去,我就一個月不理他。
小瓶看了我一眼,從容不迫地跟著大部隊走。我看他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就來氣,好像算準了我不會棄他於不顧。
事實上我還真不會,真他娘的沒出息。
我追上去一邊走一邊說古人曰非禮勿視,要是有姑娘脫衣服你要立刻閉上眼睛云云,哪知道這次可不是讓小張們逍遙快活的。
刀疤男說這次的要求,是不准小張們行任何非禮之事。
我看到了小張們臉上明顯的錯愕,但沒有人敢出聲抗議。
小瓶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像發生什麼事都與他無關。
唯獨我在暗自欣喜,一滴精十滴血,縱情聲色可是會摧毀一個少年的,張家人總算有點腦子了。不過轉念一想,先教人識香,再令人禁慾,這可真夠矛盾的。
接下來張家少年被安排到一個個點著熏香的房間,裡面無一不是躺著一到兩個半裸的撩人女子。我有點擔心海林的情況,不過眼下還是盯緊小瓶最重要,要是他又抵禦不住春藥向姐姐要求幫助,我可不會對他客氣。
屋子裡的女人不是那天服侍小瓶的那一個。
一進房,小瓶就找了張椅子坐下,四十五度角仰起頭,無視了美女的呼喚,開始進行他最有興趣的活動:望房梁發呆。
我發誓我從沒這麼滿意過悶油瓶的發呆愛好。我還想了個特別損的主意,一屁股在美女身邊坐下,萬一小瓶偷看姐姐就會發現吳邪哥哥在瞪著他——事後想想,我提防小瓶到這種地步也太小心眼了,只能安慰自己說吃醋的男人都是沒有理智的。
為免我自己心猿意馬起來不好對小瓶解釋,我完全沒有直視身旁的女人,就看著小瓶發呆。首先浮現腦海的居然是小瓶十天前那精神抖擻的分身。我連忙打住,思緒又轉到了張家人這個奇特的訓練上。
如果說,之前真人實踐的性教育課是為了啟迪新一輩,好讓他們多多耕耘繁殖後代,那今天的禁慾是為了什麼呢?剛才刀疤男雖然沒宣之於口,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沒能抵抗住女色的人下場肯定很淒慘。
我試圖代入張家老祖宗的心態,猜測他為什麼會設立如此奇葩的規矩。
張家是一個古老神秘的家族,不與外人通婚,人人具有長生,而且體內流傳著具有神奇效用的麒麟寶血。他們存在的其中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留存,說白了就是要多多開枝散葉,再白一點就是夫妻要辛勤辦事多滾床單。也許是張家人的體質缺陷生育能力低下,也許是他們從事的活動太危險,縱然他們壽命是常人數倍,造人的次數也是常人數倍,這麼多代下來他們的人數也不見增多,到未來甚至瀕臨絕後。教導年輕一代早識情慾,甚至安排他們早日婚配造人,都是不得不做的事。然而張家人要做的事注定他們不該留戀情色愛戀,所以在同一時候,也要想方設法杜絕他們沉溺,以及訓練他們的意志力忍耐力,不致為色壞事。
我思索推敲著這番假設,不知不覺就過了大半個小時。那個女人終於扛不住默默凝視小瓶,下床過去拉他,結果被他瞬間打暈了扔回床上。熏香的影響是小瓶事後自己私下解決的,我沒有再參與——說句心底話,我真的被上次的經驗嚇怕了。
我挺好奇海林訓練的情況,可惜接下來幾天他都沒來找小瓶,反而是張隆半又來找小瓶麻煩。

張隆半喊停了小瓶的所有訓練,另外指派給了他一個任務。
聽到這個任務我的心都涼了一半,小瓶面上閃過一絲​​錯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默默地回房間收拾東西。
我跟在小瓶身後,腦子裡亂成一團。我看著小瓶拿了一套衣褲疊好,終於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說:“小瓶,我們離開張家好不好?不要做那種事。”
我不想看到小瓶在這麼小的時候就經歷那些罪惡。雙眼矇上陰霾,​​雙手染上血腥,背負著沉重的責任孤身行走。我捨不得。
小瓶搖了搖頭,回應道:“我們走不了。”
他把張隆半給他的匕首放到了包裹裡,繼續收拾。
我看他好像這就說完了的敷衍態度,這些日子壓抑的情緒一下子爆發開來,拉住他大聲說:“為什麼走不了?我陪著你,我們去哪都行!別聽那狗屁張隆半的!”
小瓶抽開手,一邊收拾一邊淡淡道:“如果能走,當年你已經帶我離開。”
這句話彷彿一道驚雷劈中我的五臟六腑,變成焦炭不說,差點就要噴出一口老血。可是這死孩子說得沒錯,該死的一點錯都沒有。
如果能走,當年在那個練習縮骨的黑房裡,在他痛得茫然而我抱著他痛哭的時候,我們就應該走了。我說過多少次要帶他離開,最終還是被困在這裡。過了這麼多年,小瓶成長了很多,可是他依然是一個少年,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消失,誰知道我這次又能陪他多久。萬一小瓶在外遭遇任何意外,對未來都有不可估量的影響,也許世上​​再也不會有吳家,跟吳邪這個人。
改變歷史需要的遠遠不止魄力。
此刻的我跟小瓶,都擺脫不了張家的桎梏。我心知肚明這一點,還是朝小瓶發脾氣。我太幼稚了,還沒有這個少年懂事。
就在此刻,我突然感覺到小瓶的成長。不是容顏上的改變或者之前經歷的性成熟,而是個性的成熟。他越來越像悶油瓶,把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把它們都藏在心裡。離開張家的想法我在潛意識裡就放棄了,但直到此刻,我才被逼向自己承認自己的懦弱。
小瓶見我沉默下來,垂目又道:“吳邪,沒有張家人可以逃避自己的責任。”
“因為逃跑的話,走到哪裡都會有人追嗎?”我喃喃問。
張海客說過,張家在歷史上的長河上出過很多名人,用隱形之手操縱著政治社會的進程。我沒有概念他們的勢力究竟滲透到哪個角落,如果我在未來的入局也是一種設計,那他們的確是深謀遠慮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
如果張家的勢力真的是無處不在,那的確,沒有張家人可以逃避自己的責任。
“張家已經衰落了很多……”
小瓶搖頭。“無關乎勢力。只要我們還流著張家的血,就還是張家人。走到天涯海角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我表面上靜靜地聽著,心裡已經亂成一團。
小瓶把手覆在我手上,破天荒地安慰道:“會沒事的。”
“小瓶……”我將這些天來的尷尬置之腦後,直接抱住了他,他也緊緊地攬住我。
早該想到的,悶油瓶不曾逃避過張家的責任,小瓶又怎麼可能當逃兵。不要緊,既然不能逃,就一起去面對好了。再醜陋骯髒也好,那個沉重的責任我會與他分擔,直到我消失。

第六十九章
勸告小瓶的計劃失敗,最後我還是幫他收拾好行李上路。
張家在吉林,而這次去的目的地卻是在廣州,從東北跑到中南,幾乎橫跨了整個中國。我幾次跟著小瓶出門,都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在交通尚不發達的清末年間,長途簡直就是一種惡夢。
小瓶向來是懂得吃苦的,他騎馬一路從吉林跑到了唐山,跑死了幾匹馬。然後小瓶還趕時髦坐了一把火車,再坐船渡大河,最後騎馬日夜兼程跑到了廣州。這種頻繁轉換交通工具以最快速度到達目的地的手法我不是第一次見識了,兩年前悶油瓶上雪山也是追得我幾乎斷氣,在關鍵時刻他的九級生活能力傷殘就會離奇痊癒。
說實在話,這次出門我表現得頗丟臉。
因為是第一次騎馬——不,不是我騎馬,我坐在小瓶後面,坐的是順風馬,一路上緊緊抱著小瓶就夠了。饒是那樣,我的屁股還是被顛簸成了四瓣。那時候我就分外想念我的小金杯……不過話又說回來,騎馬的小瓶確實英姿颯爽,騎白馬絕對會讓女人們大喊白馬小王子。或者按照時代的說法,應該是白馬少俠才對。
咳咳,廢話就不多說了,緊趕慢趕的,不管什麼交通工具都用上了,十多天之後,我跟小瓶終於到達了廣州。
廣州城是一個特殊的地方,除了行人打扮比較新潮,街上還會看見金發的外國傳教士跟商人。市面氣氛熱鬧得彷彿脫離了這個國家的艱難處境。之所以說國家艱難,是因為此時正是光緒末年,也是清廷內憂外患、革命四起之時。算算日子,惠州起義失敗沒多久,茶館等地都能聽見三三倆倆的人在討論。
小瓶在我的要求下進茶館叫了一壺茶,自顧喝著。很多人圍著一個拉著二胡說書的中年人聽他講話,嘆息跟義憤之聲不絕,內容似乎是圍繞著時政。難得他講的不是廣州話,一點口音還不至於影響理解。我推了推小瓶,讓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聽。我也在聽,聽之前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聽義和團運動爆發,聽慈禧光緒西逃,聽惠州起義失敗。
小瓶聽得興趣全無,我這個未來人卻是滿心惆悵。
近代史幾乎是每個中國人的噩夢,我上學那會學到近代史的時候,我的歷史老師可是邊上課邊大罵。
想想也是,從道光帝期間的第一次鴉片戰爭開始,中國開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開始了百年恥辱。南京條約天津條約中法條約馬關條約等條約嚴重侵犯了中國的利益,更有圓明園被毀,三十萬人遇害的南京大屠殺等令人髮指的暴行,再到最後的八年抗戰,中國人近百年來受了多少屈辱折磨,簽訂了多少不平等條約,丟失了多少珍貴文物,殺害了多少條人命?
想到這我也沒心情再聽下去,百年恥辱的歷史我改變不了,再聽下去也是平白添堵,我催著小瓶快走。
小瓶也不多言,喝完手裡的那一杯茶,付了錢就走出了茶館。
快走出茶館的時候,我聽見有人說起陶模這個名字。這兩個字不太順口,讓人聯想到'掏摸',所以儘管眾聲嘈雜,我還是準確地捕捉到了這兩個字。
那人用一種惋惜的口吻說道,陶模是個好官,可惜這個世道啊。
身上的引力在拉扯我了,我抬腳跟著小瓶走了出去。

我不是專攻歷史系的,好在我做的是古董生意,歷史比一般的理科生要好上不少。陶模這個名字我也有印象,他應該是現任的兩廣總督。我以前鑑定過陶模的陶勤肅公奏議(也不知道那人是從哪弄來的),還特意去查過他的資料。
陶模是個清官,在惠州起義爆發前一個月上任兩廣總督。他本是維新派,對於起義軍以安撫為主,卻因時局遭受起義軍的暗殺。不過他也是命大,三更半夜的,起義軍用了炸藥都沒炸死他,只是把他震下了床。反而是他周圍的民居遭了秧,不可不說是一種諷刺。
那件事以後,他身邊的防衛肯定更加嚴密,加上他的身手……我嘆了一口氣。
道德正義暫且放下,我現在只擔心小瓶的任務能不能完成,倘有不幸張家人又會怎麼待他。

張隆半已經在廣州給小瓶佈置好了臨時住所,那是位於廣州城北的一間偏僻的老舊房子,位於窄巷的盡頭,人跡罕至。小瓶推開門的時候發出了刺耳的聲音,讓我懷疑那扇門究竟還能不能用。裡面的家私都鋪塵發霉了。我跟小瓶把窗子打開,里里外外花了半天功夫擦了一遍,又給了我一次機會體驗當主婦的快感。
路上小瓶一直拒絕跟我討論任務細節,我還以為他會直接殺到目標府上,結果第二天他出乎意料地掏出錢包去了城裡的市集。
小瓶牽引著我,從市集頭走到了市集尾。
說實在話,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很棒,也正是這樣,市集裡男人們半個光頭的反射光險些瞎了我的眼。
我第一次覺得張家沒有強迫張家人剃半個光頭扎辮子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小瓶倒是淡定的很,他慢悠悠地一路走過去,偶爾還會停下看看,好像很感興趣一樣。我看他難得表現出興趣,一直慫恿著他喜歡什麼就買下來。結果小瓶看都不看我一眼,把東西一放就走人。
小瓶逛了大半個早上,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小瓶才在一個小麵攤那叫了一碗雲吞面。
其實雲吞面說白了就是雞蛋麵加上混沌而已,在廣州卻是非常著名的小吃。
小瓶還是第一次吃這玩意,在我一再強調很好吃的情況下,小瓶嘗試著吃了一口。雖然表情沒多大變化,但看他緊接著吃第二口,他應該是不覺得難吃。
吃完雲吞面,小瓶慢悠悠地買了馬蹄糕粉果千層餅,改走了沒幾個人的小道,時不時吃上兩個,大多數都塞到了我的嘴裡。
我說他怎麼突然改性買了那麼多的吃食,敢情是為了堵住我的嘴?
把東西吃完了小瓶才走出了無人的小巷,像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那樣慢慢走著,悠閒得好像在散步。
把附近都逛上一圈,也巧妙地避開了幾個想欺負孩子的扒手後,時間就到了中午。
小瓶不慌不忙的態度讓我放鬆了一點。跟悶油瓶處久了就知道,除非是有真正重大的危險,否則他都不會露出什麼異樣,也不會跟我多說什麼。他的沉默雖然讓人很惱火,可是也讓人很安心。就像胖子說的,跟著小哥有肉吃。現在小瓶這個樣子,我知道他心裡是有數的,士別三日當況且要刮目相待呢,何況經過這麼多年,小瓶也不再是懵懂的孩子了。我再三提醒自己不要皇帝不急太監急,遲早他都得說出來的。乾脆暫時放開心,讓小瓶再去市集買些菜,回去​​給他做午飯。
小瓶也不多話,直接去了菜市場。

早上逛市集的時候我就听到人們在說明天的立冬了。
俗話說三九補一冬,來年無病痛。在張家的那些個時日,小瓶年紀尚小,有個節食的操蛋訓練掛在那裡,害得我給小瓶開小灶都偷偷摸摸的。現在可好,出了門,張隆半給的錢又多,趁現在給小瓶好好補補。
我硬是讓小瓶買了牛羊肉,一條大魚,還有豆腐土豆青菜,把能想到的都買了。等我消停下來才發現自己買得太多,小瓶抱著一大堆的食材,臉都被一把小蔥給遮住了。
我乾咳了一聲,打著哈哈說時候不早了快點回去做飯我餓了,匆匆地走向在廣州的臨時小窩。
這立冬進補也是有講究的,不能一開始就大補特補,要一步步來,給腸胃一個適應過程。據我老媽說,這叫做引補。
我給小瓶做了生薑大棗牛肉湯,還有土豆絲外加一道嫩豆腐算是午餐。
用過午餐後小瓶去睡午覺,一點也不為張隆半給的任務煩心。經過反复剖析後,我對小瓶更有信心了,我相信他肯定有了自己的想法,乾脆暫時忘記任務,琢磨著給他做個臘八粥。
冬季是個很適合喝粥進補的季節,而在冬季我總是會想起臘八粥。我在張家從未見過他們吃臘八粥,雖然現在臘八節還沒到,但也沒規定就不能做臘八粥是吧?反正小瓶也沒吃過,先給他嘗個鮮。
我不記得在哪裡看過,說粥這種食物,不是用高壓鍋也不是用電飯煲來煮,用中國傳統的灶來煮才是最美味的。
我在張家這些年也用灶煮過幾次粥,在我吃起來,不管用什麼煮的都一樣。我果然是只會吃不會品的人。
我鄙視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味蕾,準備好臘八粥所需的黃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紅豇豆、去皮棗泥等材料後就去看小瓶。
小瓶在床上睡得很香,我給他掖好被子,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
這孩子真是越長越俊了,張家人的人品不過關,相貌的遺傳基因卻好得不像話。
小瓶的眼皮微微顫動,長長的睫毛就像一把小刷子。他睜了開來,看了看我,蒼白的臉皮上有陽光浮動的影子。他的嘴角隱約扯出一個弧度,然後又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我突然就明白了。
就算只是為了這一刻他的平靜安詳,要我陪他去做再窮凶極惡大逆不道的事,我也不會後悔。

第七十章
小瓶大概睡到了五點才醒來,我正在削土豆皮。
我打算晚上給小瓶做土豆燉牛肉,外加一道麻婆豆腐。魚羊肉雞鴨青菜都是留著明天吃的,至於準備好的臘八粥材料,我把該浸泡的都泡進水里了,打算第二天早上熬給小瓶喝。
小瓶晃到我跟前,睡意朦朧地蹲了下來,手就要去抓一個土豆,被我攔下了。我讓小瓶出去,沒事就去跑跑步打打拳,免得身體生鏽了。廚房的事就不需要他來操心了。
小瓶也不多說什麼,竟然真的去鍛煉起身體來。我抓著一個削了一半皮的土豆又喊著讓他悠著點,不要練太久,吃飯前劇烈運動對身體不好。
正在打拳的小瓶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有點上挑,我不知道他是在嘲笑我跟個老媽子似的那麼嘮叨(別看我念叨小瓶念得這麼順這麼理所當然,要是我媽這麼囉裡囉嗦的我肯定不耐煩,角色換了一下心態卻完全不一樣了),還是在發自內心地因為我的關心而笑。我只知道那天的黃昏,夕陽西下的時間,古樸石磚的房屋作為背景,金色的餘暉把小瓶熏染成暖色,好看得讓我都快呆掉了。
小瓶繼續打了幾下拳我才反應過來,頓時覺得無地自容,竟然又看著小瓶的模樣呆掉了,吳邪啊吳邪,你對悶油瓶究竟是有多渴望?
我甩甩頭,專心於晚飯的製作上。
想當初剛來的時候用打火機起火我也搞得灰頭灰臉,現在卻似乎完全融入了古代簡陋的廚房裡,起火、切菜、蒸飯,做起炊事來無比的順手,我就很想感嘆一句,知識改變命運,經歷造就人生啊。俗話說想要捉住一個男人的心先要捉住他的胃,這下子恐怕悶油瓶的胃都是老子一手一腳養起來的了。想要帶一個生活能力九級傷殘的傢伙回家可真不容易啊,硬生生把老子從遠庖廚的君子變成今天能炒擅蒸的大廚。要是老媽看見為了泡男人如今越來越有家庭主夫風範的我她兒子,不知道會不會感動得下淚。
(另一個筆跡:吳邪,昨晚的菜鹽放太多了。)
(這種事情你可以即場告訴老子而不是寫進老子的日記裡面!)

沒多久小瓶就進來了,我想他可能是記著我的話,熱個身就停下了。
他幫我添柴火,然後站在灶台邊看我做土豆燉牛肉。我算了算火候,掀開鍋蓋,用筷子夾了一塊牛肉吹了吹,遞到了小瓶跟前:“嚐嚐,熟了沒有。”
小瓶就著我的手咬走了那塊牛肉,嘴巴動了幾下,喉嚨上下一動,吞了下去。他點了點頭。
我把土豆燉牛肉裝進盤子裡,又讓他去把桌子收拾一下,快速地搞定麻婆豆腐就開始晚飯。
小瓶似乎很喜歡土豆燉牛肉,這道菜他吃了很多。我看他這麼喜歡,暗自琢磨著什麼時候再給小瓶做上一次。
用過晚飯後小瓶就再次出了門,還是那一副散步的悠閒模樣,這裡逛逛那裡看看。我跟在他身邊走了好一段路才思考起小瓶這麼做的理由。
悶油瓶做事都有他的目的,我不相信小瓶只是吃撐了出來散步。他這麼東逛逛西看看的,不就是把周圍的環境地理位置都摸透了麼?但目標的府宅根本不在廣州城北,他想搞清楚地形,又有什麼用呢?
一瞬間我想過嚴刑拷打這孩子,逼他說出真相——這招我早就想在悶油瓶身上試試了,可是被他左一句“不關你的事”右一句“以後告訴你”忽悠住,居然沒有繼續逼問。而現在,我又多了一個機會。
我盯著他的後腦勺,然後嘆了口氣。
騙誰呢我,親眼見證過小瓶所受的苦,我恨不得對他千依百順讓他有多一點的快樂,怎麼還硬得下心腸去逼他說他不想說的話呢?不管是他跟張隆半的秘密,抑或是這次任務的細節,我都只能等著他主動交代。

第二天立冬,換成新歷大概是十一月八號,又是一年將盡的時候了。我一早起來給小瓶做臘八粥,洗米、起灶,下材料,一邊哼著不成曲的調子,一邊忙得不亦樂乎。我沒讓小瓶幫忙,而是囑咐他多睡一會兒。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轉身回廚房的時候,心跳了跳,突然有點怪怪的感覺。我搔了搔頭,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可用心去想,又死活想不起來。
應該只是錯覺吧?
我揉了揉眉頭,決定把這個錯覺拋諸腦後。
等小瓶起床的時候,臘八粥已經熬了一個多小時,散發著陣陣甜香。
我揮揮手讓小瓶快點去洗漱,自己先盛了一小碗的臘八粥放到桌上。量少就涼得快,待會小瓶洗漱完直接可以吃。我拿了個大碗盛了滿滿的一碗擱在桌上時,小瓶正好洗漱回來。我讓他先吃著,自己又跑進廚房炒了份雞蛋端出來,隨即發現桌上那一大碗的臘八粥已經被吃了一半多。
我愣了一下,小瓶是餓了還是很喜歡臘八粥?不覺得燙麼?
我把炒雞蛋往他跟前推了推,小瓶卻沒有吃,把另一個碗推到了我跟前。
碗裡是臘八粥,冒著一點點的白氣。
剛才我光想著小瓶,又急匆匆地去炒雞蛋,忘記給自己盛上一碗臘八粥涼一涼,沒想到小瓶會幫我先盛好。
我揉了揉小瓶的腦袋,跟他說了聲謝謝。
我從沒試過兩個人吃一大鍋的臘八粥,往往都是我媽熬好了讓全家回去一起吃。她老人家一聲令下,連二叔三叔都不敢不出席,別提有多熱鬧了。現在只有我跟寡言的小瓶在,場面相比之下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粥熬得很熱,一口灌下去,五臟六腑都暖洋洋的。隔著裊裊上升的熱氣看小瓶慢慢吃粥,心裡的焦躁都會消散於無。
就算只是身處一個破舊偏遠的木屋,也有在家裡的感覺。

用過早餐,我把那條養在水桶裡的魚宰了先醃漬一會兒,去去魚腥味,然後就跟小瓶出了門。
小瓶還是跟昨天一樣,邁著悠閒的步子隨便亂逛,偶爾買一點廣州的特色小吃,然後逛進人煙稀少的小巷,塞一點到我嘴裡。
他也會進茶館,叫上一壺茶,一邊喝茶一邊聽茶館裡的人在討論的話題。
比起在張家的生活,這樣沒有累死人的訓練,沒有一個個神秘莫測的張家人,平靜又平淡的日子好像在做夢一樣。
我一開始進青銅門,就是想讓悶油瓶出來,讓他跟我過日子。沒想到還沒泡到大的,我已經跟小的同吃同喝同睡了,過著表面平靜的平淡生活。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趕著小瓶回家,給他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魚羊煲,辣子雞,還有一道小白菜,葷素海鮮俱全,營養又……可能美味吧。魚羊煲我是第一次做,本來這道菜是以鮮為亮點,結果不知道是個步驟出了錯,腥得不得了,完全是個失敗品。我很想把那一鍋的魚羊煲倒進垃圾桶以免破壞我在小瓶心目中手巧的吳邪哥哥形象,結果小瓶以不能浪費為由把我攔了下來,並把魚羊煲吃了個幹乾淨淨。
我是該誇獎小瓶愛惜糧食的美德還是該吐槽他強大的味蕾?
用過午飯後小瓶沒再午睡,繼續溜達出門,直到晚餐時間才回來。我一邊做晚飯,一邊回憶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雖然告訴自己別多想,可這天下來我心裡總好像在惦記著什麼,偶爾腦袋裡靈光一閃,再去細想又捉不住細節。這種知道自己要去做一件要事可是死活想不起來的感覺忒糟糕了,就像餓得發慌的時候聞見肉香,卻怎麼都找不到肉香的來源,盲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心裡癢得難受。
不知道為什麼,小瓶沒有聽我的話去練武,而是靠著廚房的門框發呆。我有點心煩,便說你別在這礙手礙腳的,出去歇會吧,飯很快就好了
他喊了一聲吳邪,就沉默了,也許在琢磨我的脾氣是怎麼回事。
“今天立冬,要做的菜多著呢,你就別給我添亂了。”我說,突然愣了一下。今天是立冬沒錯,立冬是十一月八號,十一月上旬意味著一件事——小瓶的生日快到了!
靠,老子想了半天,居然把這樁忘記了!
小瓶的生日日期是我們協商的結果,這世界上除了我倆就只有海林知道。先別說小瓶自己記不記得這事,就他那悶騷性子肯定不會提醒我,要是我也給忘了,這事就等於沒了。
我用力拍了自己腦門一下。雖說大老爺們不該這麼矯情,我自己的生日也很少慶祝,有幾年還是接到父母賀電才想起還有這麼一件事,可小孩子過生辰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小時候每年最期盼的日子,除了過春節就是自己的生日,那天能得到所有大人的關注跟很棒的禮物,別提多快樂了。我來到之前,小瓶沒爹疼沒娘愛的,苦逼慣了自己都無所謂,但我想著自己的童年經歷,就下定決心給他美好的生日回憶。以前我個多月就開始給他準備禮物了,每回都是挖空心思給他送最特別最有意義的東西,無論是蛋糕、鐵塔抑或平安符,小瓶都視之如寶。這趟穿越正好又趕上了他十四歲生日,我怎麼就給忘了呢?
讓蛋疼的情慾訓練跟冷血的任務都滾一邊去,老子要給小瓶過生日!



第七十一章
我添了點柴火,想,今年怎麼給小瓶過生日呢?
好在時間還有幾天,我尚有空餘給小瓶準備生日禮物,大概這還算得上半個成年禮物,比起第一年的冷孩子他已經是半個大人了。
要不買蛋糕?
可是蛋糕是小瓶買的,錢是小瓶出的,這算哪門子的禮物。
沒材料沒時間沒金錢,三大難題像大山一樣壓在我身上。我就像孫悟空,空有千般主意,卻綁手綁腳,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時間我都在琢磨這件事,小瓶倒是一點異樣都沒有,這裡逛逛那裡看看,直到當天晚上。
那晚我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聽見有人壓低了聲音說話。我的手往旁邊摸了摸,沒摸到人,一下子就驚醒了。
我睜開眼,屋子裡沒點燈,但是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我模模糊糊能看見房裡的擺設。
之前聽到的說話聲還在繼續,我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走到了門後。
聲音這回大了點,好像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操,難道是小瓶太寂寞半夜找了個姑娘來聊天麼?坑爹的吧!
我明知道這不可能,又非常在意說話的那位姑娘是誰,偷偷地穿門而過。
小瓶正好是背對著我,看不見我這副跟抓姦沒什麼兩樣的動作。但是相對的,他也把那位姑娘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看不到那姑娘的模樣,心裡癢得很。那姑娘說了一句什麼樓,我看見小瓶微微點了點頭,姑娘就走了。
難道在那個什麼樓,小瓶要跟這姑娘約會嗎?
哈,這怎麼可能。
我為我自己過度活躍的腦思維感到可笑。
就小瓶這種性格怎麼可能會跟一個姑娘去什麼樓里約會。再說了,來廣州才幾天啊,小瓶一直跟我在一起,怎麼可能認識什麼姑娘。
我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瓶就已經轉過身來。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連忙走到我跟前,我還沒開口,他就抓著我的手,眉毛都皺起來了,看著我的眼神有點不滿:“吳邪,你不冷?”
我這才發現剛才起來的時候沒有披件衣服,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里衣。
裡衣是小瓶買給我的,他說反正現在是在外頭,我穿著裡衣睡覺也不會有人發現。這讓我如釋重負,雖然我已經習慣裸睡了。
初冬的晚上只穿著一件裡衣站在室外吹冷風,不覺得冷才怪,好在我體質特殊,只覺得有點涼。我捏了小瓶一把,說道:“就懂得問我冷不冷,你自己怎麼不多穿件衣服?”
小瓶身上也只套了件長衫,估計是匆忙間套上的,擱在夜里肯定冷得慌,他的手比我的還冰,也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
我連忙把小瓶拽進屋裡,扒了他的外衫就把他塞進被窩裡,自己也鑽進去用棉被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才問道:“剛才那人是誰?是張隆半的眼線?”
小瓶點了點頭,說道:“吳邪,要開始了。”
我心臟一緊,張嘴就要問詳情,小瓶卻伸手摀住我的嘴巴不讓我問,淡淡說:“明天再說,睡吧。”
夜半躲被窩正是分享秘密的好機會啊,我還想說句什麼,小瓶沒有縮手,神差鬼使下我舔了舔他的手心。
乾燥、微涼、柔軟。
然後我僵住了,瞪大眼睛看著他。
小瓶一顫,閃電般收回手,也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屋子裡沒有點燃蠟燭,只有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戶投射進來。我看不清小瓶眼裡到底是什麼神情,只知道已經有一萬匹草泥馬在我心裡呼嘯而過。
他娘的不是下定決心不能引誘小瓶犯錯嗎,老子是抽了哪條神經居然又去挑逗他?
我尷尬地干笑了幾聲,連忙對小瓶說快睡吧,自己轉了個身背對著小瓶。
夜半無聲,我加速的心跳響得我擔心小瓶都聽見了。
媽的,又一次色迷心竅了,竟然去舔小瓶的手。小瓶不會把我當變態吧?
小瓶沒有像以前那樣從背後貼過來手圈著我的腰睡覺,身邊也沒感覺到一個熱源。我偷偷地轉頭看他,他貼著牆壁背對著我睡。我覺得血液都涼了一半,腦子裡只剩下完蛋了一定會被當成變態了這個念頭,沮喪得無以復加。
我把棉被蓋過頭,把自己縮成一團卷在裡頭,沒過一會兒又探出頭來看小瓶,只看到他的後腦勺,覺得更加鬱悶,感覺就像倒退了二十年變回一個笨拙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喜歡的女孩子,試探過後又怪責自己孟浪,又忍不住去偷瞧對方的反應——他媽的根本不可能睡得著覺。我怕會打擾到小瓶的睡眠,躺床上憋屈得要命,乾脆翻個身,盯著小瓶的後腦勺數一個小瓶,兩個小瓶,三個小瓶。
我不知道我自己數了多少個小瓶,反正數到後來滿腦子都是浮浮沉沉的漂流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沒睡多久,感覺到一個暖暖的東西貼著我,也沒多想就把那東西抱了個滿懷,還嘟囔了一聲小瓶。
懷裡的東西暖暖的,軟軟的,抱著非常舒服。我蹭了一下,那東西感覺好像僵了一下,然後環上了我的腰。小小的柔軟的東西貼在了我的面上,很快就離開了。我伸手撓了一下那個地方,迷糊地想怎麼現在還有蚊子然後繼續睡。睡得也不是很安穩,總覺得有東西在我臉上動來動去,我煩了,最後揚手打了下去,只聽見噗的一聲,手下是軟軟的棉被。
我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亮了,床上只有我一人,一隻手正搭在厚實暖和的棉被上。
我坐起身,撓了撓後腦勺,只覺得昨晚的睡眠質量真差。
我打著哈欠起床,打開房門正對上小瓶。
他好像剛剛結束晨練,氣息有點粗,臉上泛著紅暈,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看得我好想一口舔上去。
好在我及時想起昨晚的尷尬,連忙把這個猥瑣的念頭壓制下來,說自己給他燒洗澡水,讓他趕緊把汗擦一擦免得感冒。

等收拾好一切,我將小瓶拉到桌前坐下,嚴肅地問他到底心裡藏著什麼計劃。
小瓶昨晚答應了今天告訴我,他也不拖拉,簡單一個句子便交代完畢。
“三天后,那個人會在怡和酒樓跟三大商會秘密會面,商量如何處置一批被壓在海關的火器。”
“你想在那時候下手?”我皺眉:“具體計劃是什麼?”
小瓶沉默了半響,居然移開了眼神,低聲說:“吳邪,我會辦好的。”
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不需要老子多管閒事,他自己一個人能完成?
我頓時勃然大怒,就差拍桌子了,千百句粗話在我喉頭打了個圈,最後吐出來的卻是:“你昨晚答應了要老實交代,你不能就這樣敷衍過去。”
小瓶不語,望向屋樑。
我看著這個悶小瓶,一口鬱氣堵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真想給他幾巴掌打醒他那固執到死的豬腦子。我深深呼吸,想讓自己的口吻不至於太衝,卻怎麼都冷靜不下來。
“小瓶。”我用最嚴肅的語調跟他說道:“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這不是下鬥,斗里的事我不如你清楚,我會相信你的判斷。這是在地上,要辦成這件任務,紙上談兵是絕不可能的。別的事情我不敢說,唯獨揣摩人心,我至少比你年長,也比你多了很多處事經驗。人心是一種比任何鬼怪或者機關更可怕的東西,輕視它的後果我們都承擔不起。小瓶,你要相信吳邪哥哥的能力,我能幫你的忙的。”
看見小瓶似乎不為所動,我趕緊加上一句:“還是,你根本不相信吳邪哥哥?”
小瓶果然馬上低下頭看我。
我見有戲,把心一橫,乾脆學著那些嬌滴滴的女孩子心靈受創時的語氣,忍著雞皮疙瘩,一臉黯淡神傷地說:“小瓶,你不相信我嗎?”可惜我的演技還不夠精湛,眼角怎麼擠都擠不出眼淚。
小瓶望著我,表情起了點異樣,嘴角似乎抽了抽。我心裡正大叫不妙,這表情不像是心軟啊,小瓶就伸出手,扯了扯我的臉皮。
“吳邪,你生病了嗎?”
我真佩服自己沒有爆出一句國罵,這悶油瓶無論大小都是不解風情的笨蛋!寧願把秘密爛在肚子裡都不肯告訴老子!
咬了咬牙,我又道:“你什麼都不說,吳邪哥哥會非常非常擔心你的。”
小瓶沉默著看了我一會兒,終於大發慈悲跟我講了他的計劃。
其實他的計劃很簡單。
張隆半先前就派了一個人去執行這個任務,只不過還未得手才讓小瓶來,而先前的那人則是留在了目標府上充當眼線。
在昨晚,眼線偷偷來找他,告訴他十一號,目標會在城中的怡和酒樓秘密會晤商務,討論一批火器的問題。
小瓶打算去怡和酒樓找份差事,先熟悉酒樓的結構,然後等十一號那天下手。
我問小瓶如何下手,小瓶抿抿唇,去院子拿了一個東西過來,我打開一看,又聞了聞,頓時冷汗直冒。
那是黑火藥。
小瓶一手拿著黑火藥,一臉平靜地說道,這是早就埋藏在屋裡的武器,他準備依靠變裝混入人群,摸清目標的包廂之後,點燃火藥扔進去。
……這是恐怖襲擊啊小瓶!

第七十二章
張隆半要小瓶去執行的任務,不是偷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是找出曹操七十二疑塚裡的真相。
他要他去殺一個人。
經歷多年嚴格的磨煉,小瓶縱然只有十三歲,要扳倒一個普通成年男人還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將要刺殺的人,是兩廣總督陶模,一個有上百持械護衛的大官。
我當場就問候了他們張家的祖宗姑奶奶。
張隆半那天只給小瓶說了任務的內容和安排,關於目的和原因是三緘其口。他根本沒打算跟小瓶解釋為什麼張家會看這個陶模不順眼,為什麼要千里迢迢派一個孩子去殺他。他只是用隨意的語氣說道,你去殺掉這個人,好像小瓶只是他們一件指哪打哪的工具。
小瓶也不多問,默默點了點頭,就回去收拾行李了。
縱然理智上我能明白小瓶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我依然感到十分難受。在我看來,這個孩子已經完全接受了張家對他的利用,將之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甚至在配合著張家人的行為。
我問自己,悶油瓶為了張家那狗日的任務,自願去青銅門後坐十年的牢,還不是一樣的傻?難道張家的基因裡面就刻入了忠誠二字,所以悶油瓶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死樣子?還說什麼去到哪都是張家人,什麼時候,他才會有真正屬於他自己的追求呢?
關於任務的目的,我也經過了一番漫長的思考。我不相信殺一個清廷的封疆大吏只是張隆半給小瓶設計的一個考驗,背後肯定有著什麼原因。我找了張紙,把陶模生前的事蹟都一一列了出來​​(之前提過,我為了鑑定陶模的陶勤肅公奏議,特意去查過他的資料。雖然是幾年前的事情,但這人的作為,我大致上還記得),試圖從中抽絲剝繭,找到張家對他除之而後快的原因。
朝代更替不絕,張家的勢力千年始終如一,他們在政治上的參與到何種程度是我不了解的。然而我相信他們除了在朝中有勢力外,應該也會預示到未來朝局的發展而支持新勢力。
在一片對慈禧歌功頌德的阿諛之聲中,陶模是少有的維新派之一,而且對革命的起義軍採取懷柔招安之策,算得上是腐敗官場裡面的一股清泉。然而他又曾經被起義軍行刺,當時我不敢肯定張家人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立場上對這個人看不順眼。後來到了廣州,聽了很多雜七雜八的小道消息,聯繫上我自己的歷史知識,我認為張家支持革命派的可能性比較大:朝廷派陶模赴廣州,是想逼他對革命黨做黑臉、下狠手的,所以張家人才會想殺掉他。
之前的炸彈炸不死陶模,張家派去的間諜又失敗了,這個任務終於落到小瓶頭上。張隆半之所以選擇小瓶,我想讓他建功只是最無關痛癢的原因,重要的是陶模武功不差,警惕心又高,小瓶裝成小孩子容易接近。
我知道這個任務小瓶必須完成,不然他極可能受到張家的懲罰。可是作為二十一世紀接受社會主義教育經常被念叨珍愛生命的人,拿著火藥我頂多炸過粽子血屍等非人類,這等殺人恐怖事件,我實在做不出來。
我躊躇了半晌,終是輸給了我的道德操守,我對小瓶說道:“不要用火藥,好不好?”
雖然這玩意殺傷力大,小瓶只要看準時機扔一個進去,成功完成任務的機率很大。可同樣的,這玩意殺傷力太大,一個弄不好,會誤傷很多人。
小瓶接下這個任務,手上不可能不會染上罪惡血腥,而如果能把血腥減少一點,那就減少一點吧。
我扶著小瓶的肩膀,視線與小瓶對視,認真地說道:“小瓶,人命是很寶貴的,能不殺人盡量不要殺人。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不要誤傷其他人,可以麼?”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
目標人物身邊肯定會有幾個護衛,不用火藥小瓶的危險度是刷刷刷往上漲。
可我不想,真的不想,小瓶手上沾滿了罪孽。
有我在,我想護住小瓶的安全,不想讓他在將來,為誤殺的人命背上沉重的包​​袱。
“小瓶,有我在。”我微微靠前,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相信吳邪哥哥,吳邪哥哥不是只會為你做飯的廚師,吳邪哥哥會保護你,會為你做很多事。”我的手放在小瓶的頭頂,揉了幾下,“這種事,交給我來做就好。只有你才能看得見我,這是一個很大的優勢不是嗎?”
“吳邪,”小瓶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盯著我看太久了眼睛酸痛,“我不想你捲進來。”
“太遲了。”我笑了一下,“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被你綁定了。”
“相信我,小瓶。”
“我可以做得很好。”
“我可以保護你。”
“我可以幫你完成任務。”
“不要讓我在一旁看著你做這些事。”
“這對我很殘忍,我也做不到。”
“小瓶,讓我幫你。”
“拜託了。”
小瓶目視著我,點漆一般的眸子裡像是醞釀著百般情緒,一瞬間我以為他想跟我說什麼。可是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點頭。
他答應了。

時間緊迫,那天上午,我們兩個坐在木屋的破桌子旁,一起將任務的流程從頭到尾商量了一遍,每個細節都經過了詳細的推敲,每一個可能發生的變故都被我提了出來。以前在鋪子裡等客人上門,什麼都不用想,日子是過得舒服,可是打擊來到的時候也是猝不及防。後來被迫戴上了三叔的面具,被迫去思考甚至算計人性的醜惡,我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有一個特別的天賦。我能同時進行多線思考,將很複雜的一百件事在腦海裡整理成一個有條不紊的棋盤,系統式地處理資訊內容。如今這個天賦終於派上了用場。
這幾天到處亂逛,小瓶已經把附近的建築物跟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到了下午,他做了易容,就帶著我找到怡和酒樓。一路上我都在擔心小瓶能不能演好他扮孤兒扮可憐的角色。誰知他一見到酒樓的管事,瞬間變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他爹娘死絕孤苦伶仃,求份差事給口飯吃,看得我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這影帝模式原來從小就存在了嗎?!
為了增加逼真度,我事先讓他把衣服撕幾個口子再扔地上踩幾腳,現在看來他的演技已經凌駕在道具之上了,就算穿著華衣也能裝乞丐啊。要是哪天我的鋪子終於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可以考慮改行給悶油瓶當經紀人去,憑他的相貌演技,不紅真的沒天理了。
小瓶說的那一個叫聲淚俱下,管事是個看上去挺慈善的胖老頭,他被纏得沒辦法,又看小瓶可憐,就讓他在酒樓里幹幹跑腿端菜的差事。
這家酒樓還是比較高檔的,一樓是普通的開放式大廳,二樓就是精緻的廂房,看上去隔音效果和私隱度都不錯。
我想,既然是秘密會晤,那陶模等人應該會在比較隱秘的包廂。
小瓶對於這一份需要跑上跑下的差事很滿意,正好可以讓他熟悉地形。而我,在這種時候有了巨大的作用。
雖然作為小瓶的綁定品,我有個十米的活動限制,可是在方圓十米內,我作為一隻沒人看得見的鬼,可以毫無顧忌地把每一處地方都摸得清清楚楚。
小瓶在跑上跑下端茶送菜順便觀察的時候,我花了一天的時間,在方圓十米的範圍內把這家酒樓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前門後門每一個地方都跑了個遍,把細節都畫了出來,把最有可能的幾個包廂圈了起來,思考了護衛們可能看守的地方,並詳細地描出了刺殺後的逃跑線路。
爺爺說過,做事情可以失敗,但不可以在沒有第二次機會的時候失敗。“一個辦法可以沒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甚至可以只有百分之十的成功率,但是必須留有餘地,這樣其實就擁有了後續的無數個百分之一百。”
所以無論刺殺是否成功,我首先要確定的是小瓶能順利逃跑。
當天晚上,小瓶看著我的手繪圖,驚訝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小子肯定沒想過我是個學建築的,畫這個玩意,對我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跟小瓶又商討了一些細節,覺得這次的刺殺計劃是萬無一失只欠陶模上門來挨宰了。
我當時顯然忘記了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我自認為這次任務可以完成,卻不想陶模陶大人會臨時變卦。
在十號晚上,我早早地拉著小瓶上床睡覺。
明天就是行刺的日子,我希望小瓶能保持足夠的精力好好面對,可惜半夜的時候就有人來敲門。
小瓶的警戒心一向比我強,這次也一樣,我還沒反應,小瓶就已經下床走出去了。
我揉著眼睛也想跟著出去,下床時看到自己身上的里衣立馬想到自己還穿著這個時代的衣服,我要是走出去,張隆半的眼線說不定會被嚇暈過去,說這裡鬧鬼什麼的。
我重新躺回床上,蓋著被子,把被窩捂得暖暖的。
沒多久小瓶就回來了,帶著一身的冷氣。我連忙把他拉回被窩裡,手腳並用地抱著他給他取暖。小瓶回抱著我,我們安靜了幾秒,他才說道:“吳邪,我們的計劃沒用了。”
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半晌我用乾澀的聲音問道:“為什麼?”
為了刺殺陶模,我跟小瓶花了幾天的時間去勘察這個城市的地形,看人臉色在酒樓裡跑上跑下點頭哈腰的同時還要記下酒樓的結構,討論了那麼久模擬好刺殺計劃,怎麼就沒用了呢?
“陶模換了地方,他們不在怡和酒樓見面了。”

第七十三章
陶模更改會面地點,到底是臨時起意抑或是聞得刺殺的風聲,無法考究。幸好新的地點依舊處於城北,是怡和酒樓三條街開外的一個戲院,總算沒浪費了勘察環境的功夫。現正在那裡面上戲的不是這一帶大行其道的粵劇班,而是南方少見的花鼓戲班子,所以那天小瓶拿著兩串冰糖葫蘆走過的時候,我還好奇地多望了幾眼。
但我們沒有進去。
這下子怎麼都睡不下去了,我拉著小瓶坐起身。當時哪裡會想到陶模會對花鼓戲感興趣。之前一切的推演準備都是建基於陶模如期現身的前提上。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自大,自以為想得有多周全,其實還是辦不到算無遺策。明天就是會議的日子,現在再想混進戲班子調查環境已經太遲了,我們要么兵行險著,要么等下一次機會。
可是誰又知道,下一次要等多久呢?
小瓶垂目想了一會兒,房間裡又暗得很,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裡也是猶豫。如果小瓶再提議用炸藥,我繼續堅持大義,便會害了他。
“吳邪,別怕。”也許是感覺到了我的情緒不穩,小瓶難得地出言安慰我。
我看著這個一點兒不像孩子的小孩,越發感到他的堅強。明明要冒生命危險的人是他,卻還要他來安慰我。
“你還打算明天動手嗎?”我問他。
小瓶沉默,但我知道他是默認了。
“我有一個提議,”我深深吸了口氣,道,“放棄我們的計劃,明天我來。”

第二天早上,小瓶戴上了人皮面具,又喬裝縮骨了一番,裝成一個面目平凡的街邊小孩。這次我們沒有去求班主,而是悄悄潛入了戲班裡面。
戲台上就唱著劉海砍樵,我沒跟著小瓶走,而是趁著自身體質的方便,不住地去尋找陶模並摸清線路好等得手之後跑路。
小瓶給我看過陶模的畫像,對於講究意境的國畫我是吐槽無能,擱在普通人身上,覺得看與不看沒什麼區別。好在我本身對書畫玉器比較感興趣,下了一番苦心鑽研,對著那張畫像總算能認出個子丑來,找個真人問題不大……應該問題不大吧。
我在一樓繞了一大圈都沒看見人,我去後台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異樣,只有幾個演員在化妝,一個衣料上乘的中年人在吩咐著他們下一場該注意觀眾席裡面哪些大人物。正想離開的時候,我發現一個人偷偷摸摸從一個間隔的直立印花竹式屏風後走了出來,還跟中年人用很低的聲音說了幾句話。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繞去屏風後的隱秘處,只看見好幾大箱的戲服。
我暗自嘲笑自己疑神疑鬼,轉身就想走,卻神差鬼使地去翻了翻衣箱,一摸,底下硬硬的凹凸不平。推開衣服一看,下面藏著一些兵器,不是戲班裡的假東西,而是真正的凶器,還有幾截倒鬥的洛陽鏟。
我倒抽了一口氣,敢情這戲班子明面上是個唱戲的,背地裡卻是個倒鬥的?
我想到了老九門上三門中的二月紅,據說二月紅家世就是這種舊社會典型的盜墓盤口,明里是個走南闖北吹吹打打的戲班子,暗裡卻乾著盜墓的非法勾當。
難道這是二月紅的先人?這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我的身上傳來了引力,我想小瓶是走出了十米的範圍,也沒再管這個戲班子究竟是不是,連忙跑了出去,看到小瓶已經上了二樓。他縮骨以後,身子骨纖細得跟六七歲的小孩子一樣,行動又快,藏在大人身後還真不容易被發現。
我跟著跑上去,發現這二樓比一樓要好上一些,桌椅間隔擺得遠一些,看材質也比一樓的好。二樓還有幾間雅間,估計是給那些比較有頭有臉的雅座,而陶模要真是來聽戲,肯定是在這幾間雅間的其中之一。
到了二樓,小瓶接近雅間就不怎麼順利了。往來走動的人沒幾個,大家都坐著看戲,一看見一個小孩子跑了出來都是愣了一下。小二馬上吆喝著不懂事的小屁孩快滾。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讓我來。”
小瓶眼裡有一絲擔憂,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嘴唇無聲地開啟了幾下,看唇形是要我小心。
我一個鬼,又不怕被人發現,有什麼需要小心的呢?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讓他放心。
由於我跟小瓶有十米的距離限制,他被趕下樓我也進不了雅間,所以我們特地想了一個對策。為了看戲看得清楚,二樓不可能建得太高,根據我剛才的目測,樓梯底下的一樓部分大概是三米半到四米,只要小瓶能在那兒逗留,我就能利用鬼魂的外掛穿牆而上,進入雅間。
所謂雅間,其實也就是一個個間隔的房間,空間大概有兩架解放卡車那麼大。從走廊的門進去後,直走到底的左手邊就是面對著戲台的大窗戶。窗戶邊是紅木桌子,有身份地位的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可以坐在那裡聽戲。由於角度的問題,坐得稍微遠些,下面的人都看不到雅間裡坐了什麼人。面戲台窗戶的斜對角還豎立著一個紫檀嵌玉石畫圖圍屏,後面是另一張楠木桌子。
第一間雅間並不是陶模,第二間也不是,直到最後一間,我才看到了這次的目標任務——陶模。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遠離戲台的那張楠木桌子邊端著茶盞飲茶,桌面上瓜子果脯等聽戲必備零嘴擺了滿桌。看戲的窗戶被關上了,只有隱隱的樂聲傳了進來。他對面坐了三個人,兩個大約四十五六歲,剩下的那個大約有五十好幾,快逼近六十的樣子。
他們也沒在壓低聲線談論什麼機密大事,不知道是還沒開始還是已經討論完畢,反正他們現在是悠閒地喝茶吃零嘴聽戲。
我觀察了一下陶模選的雅間,發現其中一面正好對著後巷。我思索了一下,乾脆先穿出去讓小瓶去後巷。等得手的時候,我直接跳下窗跟小瓶逃之夭夭。這應該比在戲園子落跑要好。
小瓶聽話地去了後巷,我再次回到了那間雅間。
我站在角落的一腳,鬆開了手,手裡是一截熏香和一個火折子。
這是我上次穿越偶爾得出的經驗。
如果我用我的東西完全包住了這個世界的東西,那這個東西就跟消失了一樣,除了小瓶誰都看不見。
這還真的跟鬼一樣了,我自嘲了一下,似乎我現在除了不怕陽光不會附身和不會飄之外,其他的真的跟鬼沒區別了。不過在這種時候能幫上忙,我還是很慶幸自己有這種體質。
我點燃了熏香,掩住口鼻默默地數了幾秒,圍著桌子坐著的四人全部趴在了桌子上。
我將熏香扔進一杯茶裡。
為了以防萬一,我拿起一把椅子,趁著樓下的醜生正唱到一段熱鬧嘈雜的唱詞,在他們每人腦後補敲了一下。那聲悶響讓我這個下手的都有點心驚膽戰,生怕一個用力不當就敲出人命了。
事情發展得太順利,我鬆了一口氣。陶模千防萬防,門外守衛都三個,可是也防不了一隻鬼的暗算。早知道這麼容易我就不用為小瓶擔心了這麼多天了。
事不宜遲,是時候宰掉那個倒霉蛋了。我一摸褲管,卻連黑金匕首的毛都沒摸到。
靠,老子小心翼翼地帶了熏香居然漏了武器?
我左右望了一下,連把小刀都沒看見,陶模身上也沒有搜出冷武器,只摸出了一把英國製手槍,我認不得是什麼型號,看大小應該是女式用款,裡面還有三顆子彈。
不能開槍,一開槍就會驚動所有人,萬一他們包圍了這裡會阻礙小瓶離開。我把槍藏好留著以後用(老天保佑千萬別走火),然後看著昏迷的陶模,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去殺他。
我不能說自己雙手清白,從來沒有碰過血腥。事實上在三叔失踪、悶油瓶守門的這幾年,我首先扮演著三叔的角色重整盤口,然後逐漸將勢力交到真正的'小三爺'身上,再用自己的本來面目出來主持大局。我的管理風格更趨向和氣生財,被道上的人稱為吳小佛爺,但一開始為了樹立威信,也的確做出一些並不是那麼'和氣'的事。
然而我回到了過去,陪著童年的悶油瓶長大。說句滅威風的話,養孩子的日子真的會把一個人的雄心壯志都養沒了,如今我全副心神都在小瓶身上,除非將我逼至絕境,否則我已經沒有多少耍狠的心思。回憶陪著小瓶的日子,我好像重拾了昔日單純的生活,不能說更好,但至少,更開心了。現在要我手無寸鐵地去殺另一個同樣手無寸鐵卻陷入昏迷、又毫無恩怨糾葛的人,我還真下不了手
想到這,我不禁咒罵自己不分場合發作的猶豫個性。
只要我閉上眼拿椅子再敲幾下,小瓶的任務就大功告成,能夠回去領賞了。到時候,小瓶就會明白,吳邪哥哥除了是他的廚師、抱枕跟英語老師,還能在關鍵的時候幫上忙,而不是需要他一個小孩子來保護的軟弱鬼。他就會信任我的能力,不會再犯傻來護佑我。
我幻想著那個情景,心裡激蕩了一下,眼神從陶模移到椅子上。想要伸出手,又頓住了。
陶模不是一個壞人,甚至堪稱是這個年代的清官。從來沒有得罪過或者害過我,只不過是張家人想他死而已。我真的能為了一己之私,而殺​​了他?
做人要有最起碼的底線,我吳邪敢做很多事,也不怕做,但……
就在此時,我身後的窗戶傳來了咯咯的聲音。
我猛地回頭,看到小瓶一腳踩在窗框上。他身手利落從窗戶爬了進來,視線從一桌子的人身上掃過,然後看著舉著椅子看上去呆傻無比的我身上。
我咳了兩聲,放下了椅子,說道:“你怎麼來了?”
小瓶沒有回答,上前抓著陶模的肩膀把他推到了椅背上,手裡已經抽出了張隆半給他的匕首。
泛著冰冷光芒的匕首舉了起來,尖銳的刀尖對著陶模的脖頸。小瓶不像我那樣猶豫,他只是看了一眼陶模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裡跟他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沒有猶豫的,狠狠地刺了下去。

第七十四章
“啪!”
“咚噹啷啷啷。”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小瓶保持著持刀刺下去的姿勢,只是手上的匕首現在被我打落在地面上,像是垂死掙扎的老人,與地面發出微弱的聲響。
“大人,發生什麼事了!”匕首打落在地面的聲音驚到了門外的護衛,他們立刻衝了進來。
看到滿屋的昏迷者和一個小孩子,他們愕然了一下,才擺出了要上前救人的架勢。
我心裡亂得很,看到他們上前,想都沒想就繞到了他們身後,操起一把椅子砸了下去。
護衛們顯然沒料到有我這個鬼偷襲,一下子就被我敲暈了一個,我連忙扶住他的身體,免得砸到地上發出巨響。情急之下出手太重,他腦門的血沾濕了我的衣袖。旁邊那個嚇得臉色都變了,張嘴就要喊人,小瓶一個躍身重重地踢了他臉部一腳,那人搖晃著倒下,我趕緊依樣畫葫蘆扶住再砸上一下,發現他牙齒都掉了兩顆。至於第三個則早被小瓶悄無聲息地解決掉了。
我跑去關上門,頹廢地貼著門蹲了下來,仰著頭閉上了眼睛。
周圍的聲音都跟消失了一樣,樓下觀眾的喝彩聲,台上戲子們婉轉的唱腔,我都聽不見了。我唯獨聽到小瓶走到我跟前的腳步聲,布料傳來了摩擦的聲音,我睜開眼,看見他蹲在我跟前。
他沒開口,沒有問我為什麼,只是蹲在我跟前,看著我的眼睛,面色沉靜,似乎剛才被我打亂了計劃的人不是他一樣。
“小瓶……”我忍不住,伸出發抖的手狠狠地抱住了小瓶。
我做不到。
我真他媽地做不到。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無辜的性命斷絕在我倆的手裡。
“不要殺他……”我提出無理取鬧的要求。
明知道這是小瓶的任務,明知道他要是失敗可能會受到懲罰,明知道為了刺殺陶模已經做了很多準備,明知道,明知道,那麼多個明知道,到頭來還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小瓶下手殺人。
我的社會道德觀念跟我的良心鞭笞著我,他娘的,我果然就跟胖子所說的那樣,無論有多少伙計供我差遣,吳小佛爺的盤口做的有多大,性格還是跟他們有根本上的差異。
小瓶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後背,說道:“吳邪,我們回家。”
那一刻,我的眼淚差點沒出息地掉出來。
小瓶總是這樣,什麼都考慮到我。他這樣地在乎我為我著想,我怎麼忍心讓小瓶因任務失敗而受罰?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上一次穿越去那個富商鬥的時候,小瓶不假思索地替我​​擋住了木錐。我花了那麼多功夫唇舌,讓小瓶相信我不是一個需要他以身護佑的弱者,讓小瓶知道吳邪哥哥是可以依靠的,讓小瓶答應我幫他完成任務,卻因為自己的狠不下心讓這些都毀於一旦。
事到如今,陶模生,還是死,他的生殺大權似乎就在我手裡。
我閉了閉眼,讓一團亂的腦子冷靜下來,試圖在混亂中找出一條出路。
突然,一個念頭擊中了我。
我握著小瓶的肩膀推開了他,認真地說道:“小瓶,你願不願意冒一次險?我們不殺陶模,我們跟他談判。”
在我的印象裡,陶模並不是死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也不是被人刺死的。
那麼小瓶這次的任務,是本來就失敗,還是因為我的關係而失敗?這個問題就跟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操蛋,可我不想改變歷史,歷史上的陶模能活多久,我就想讓他活多久。
我不想改變歷史,蝴蝶效應的影響有多大我完全無法預測,我不想在百多年之後,沒有一個吳邪的人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我不想抹殺了我自己的降生。
我捨不得悶油瓶​​。
我要出生,長大,在三叔樓下與他擦肩而過,然後追著他,幫他尋找記憶,偷偷愛著他,最後回到清末,照顧小小軟軟的小瓶子。
我摸著小瓶易容後陌生的臉:“聽我說,陶模是個明事理的好官,現在他的命又在我們手上,應該會同意談判。如果他不同意,我們再殺了他,好嗎?”
這個提議顯然出乎小瓶的意料,眼睛微微睜大了。大概在他的觀念裡,任務只有成功與失敗之分,並不會去想到要談判。這種手段卻是我擅長的,我握著小瓶的手,又說:“相信我。”
小瓶看著我,黑漆漆的眼裡只有我的影子。我不知道此刻他心裡在轉動著什麼念頭,是不是覺得吳邪哥哥很不可理喻——十三歲的小瓶,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那麼容易被看穿。
我屏聲靜息​​地看著他,心裡祈禱著悶油瓶能夠對我多一點信任。
最終,他點了點頭。

我的腦筋運轉飛快,口若懸河地給小瓶講述了一遍如何說服陶模。同時我們將一干閒人堆在一起五花大綁了起來,小瓶在他們每人脖子後面按了一下,確保他們不會突然醒過來壞了我們的事,我在旁邊瞧著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發涼的後頸。其間有一個小二哥想進來送茶,被小瓶偽裝的老人聲趕走了。至於陶模也被我綁得跟粽子似的,嘴裡塞了一塊布,再在他腦門上倒了兩杯冷茶。
陶模也是見過大世面的,被茶潑醒之後,發現自己被人密密實實地綁住並堵了嘴,也不見有多慌張,鎮靜得出人意表,我都要猜測是不是最近被行刺的次數太多了他都習以為常了。
陶模是看不到我的,我只能讓小瓶來當傳話筒。
“小瓶,你跟他說,如果他不出聲的話,可以把他嘴上的布拿開。”小瓶在他身邊跪下,將刀鋒壓在他大動脈上,照我說的複述了一邊,陶模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小瓶把布拿掉,陶模挺直了背,問:“小兄弟,看你年紀如此之小,你可知綁架朝廷命官是謀反重罪?”
小瓶沒有回答,而是淡淡地說道:“你可知我為何要殺你。”
在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的嘴裡聽見殺字,本該是非常可笑的事。可是小瓶雖然縮了身形變了相貌,身上的鎮定恬靜是一點兒不少,看著就讓人忘記了他的年齡,只覺得他是一個因為成竹在胸而處變不驚的人。陶模不是笨蛋,馬上就意識到了小瓶的不簡單,皺眉道:“你一個稚童,怎可草菅人命、動輒殺人?”
小瓶不答,刀鋒往陶模移了半分,一縷鮮血流了下來。他持刀的手非常穩定,表情冷淡,好像只不過是準備切一根白蘿蔔。陶模表情終於起了變化,他想了想,沒有回答小瓶的問題,也沒有說殺他的後果,反而反問道:“如何可使你不殺我?”
這個我早就想好了,便說:“只要你以祖宗子女的名義起誓,不再為難革命軍,並辭官歸鄉,我便不殺你。”
小瓶卻道:“孫文不死,你不死。”
我錯愕地看著小瓶。
陶模緩緩道:“孫文死了,我也要陪葬,小兄弟,我說得對嗎?”
小瓶點了點頭。
刺殺陶模,原來是為了保全孫中山?張家人跟他也扯上關係了?
陶模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世人皆是如此。小兄弟,如果我說,我從未想過要殺孫文,你信嗎?”不等小瓶回話,陶模繼續說道,“這個國家已經是百孔千瘡內憂外患,可惜皇上無實權,太后又是……”想到當今形勢,陶模面上黯然無光。
小瓶是不會開口安慰人的,我是不曉得如何開口。
照此看來,陶模的確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好官,只可惜眼下情勢外有列強虎視眈眈,內有慈禧當權小人當道,他空有一腔強國富民的報復卻無地發展,實在是可惜可嘆。
我感嘆了一下局勢順便文藝了一把,又聽陶模說道:“那麼小兄弟,你還要我做些什麼?”
小瓶搖了搖頭,表示只此一個條件。
陶模面上露出了一個微笑,那種很高級的很官方的敷衍性笑容:“那可以麻煩小兄弟在我身上捅上幾刀麼?”
陶模這話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我完全沒料到。小瓶也一樣沒想到,驚詫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如若小兄弟就這麼放了我,太后還是會要我追殺孫文。你若是捅上我幾刀,我傷重臥床,自然沒辦法再帶兵追殺。孫文本就因外敵阻攔未到惠州,我養傷期間足夠他逃出我的勢力範圍。到那時,太后娘娘想必也不會再派我出面了。”陶模面帶著微笑說出了這一番明顯是逃避責任的話來。
我覺得我對印像中的陶模是完全改觀了。那些文字在我腦海中所塑造的形象,如同是模擬了陶模性格的仿製品,多少帶著些主觀思想。
眼前的這個人,才是真正的陶模。
有著這個時代的無奈和憤怒,有著這個時代的憂國憂民,有著這個時代的奮鬥目標。
革命也好,維新派也好,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強國富民。把列強趕出中國,讓中國人抬頭挺胸,面對著他們眼中的洋鬼子也絲毫沒有懼意。
“我在朝為官,只是為了能給百姓做點事。朝廷越來越腐敗,變法變法,不過百日而已,康有為等人更是被迫遠離故土。這樣的朝廷如何對抗日益放肆的外敵?如若朝廷做不到,便放手讓有能者去做吧。”陶模的目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向了那一片藍天,“所謂天外有天,這天下總有能完成此大業的能者。我陶模期待那一天的來臨。而我現在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這些了。”
這才是官。
在二十一世紀,作為一個小市民,那些官啊都不是我能見到的。而從新聞上看到某某領導的事蹟,總覺得太過遙遠。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跟一個好官面對面,他自相矛盾著徬徨著。他作為朝廷官員,要為朝廷效力,皇命在身,要奉旨追殺革命者。他作為一個中國百姓,想要國家昌盛,想要放過有能力的革命者。
現實和理想對抗,理性和感性硬碰,是忠於朝廷,還是忠於百姓的問題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所以他寧願選擇讓一個小男孩捅他幾刀,來逃避一個有違他良心的任務。
我既佩服又感概,這樣的性格與理想,恐怕很難和於流俗。沒想到現實中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存在,這陶模果然是個人物。
幸好沒被我倆一刀宰了。

第七十五章
逃跑的過程容易得彷彿一場遊戲。
重傷陶模後,我們不敢循正門離開,而是沿窗而下。我望見後巷躺著的那幾個被小瓶打暈的衛兵,不由咂舌。誰也不會去防範一個六歲的小男孩,而這個小男孩又正好擁有驚人的武力值。我想就算不用黑火藥也沒有我的幫忙,小瓶也未必殺不了陶模。
趁著事情尚未暴露,城防守衛沒有加嚴,我們馬上喬裝出城,一路拍馬趕到韶關十里亭鎮。這是跟眼線約好見面的地點,確認任務成功後小瓶才可以北上回家。
我們在那兒等待了三天,其間廣州城裡一直沒有傳出任何關於陶模或者孫中山的消息,市面平靜得彷彿小瓶重傷總督的那三刀沒有發生過,流竄的革命黨也沒有正被苦苦追捕。
我利用這段時候,捉住小瓶好好'談心'了一番。在關鍵時刻失踪的黑金匕首正如我所猜測的,是被小瓶悄悄偷走,這小崽子根本沒想過讓我來動手,只是看我態度熱衷,又考慮到我是個誰都看不見的鬼,才讓我先去探路。至於陶模圍剿孫中山的任務,他不肯多說,但我想應該是眼線秘密傳達給他的消息,張隆半交代任務的時候我也在場,他根本沒有提到這一樁。
刺殺要人的刺激逐漸過去,我頭腦冷靜下來,才想起一件被我遺忘了好幾天的事。
是小瓶的生日。
想起的時候已經是十三號,過了兩天。
我他媽的又忘記給他慶祝了。
我真想給自己一巴掌,那天明明下定決心要趁在外好好替小瓶慶祝,結果當晚傳來任務的消息後,我只顧著怎麼樣安全地宰掉陶模,將小瓶的生日完全拋諸腦後了。
相比起我的耿耿於懷,小瓶卻好像完全不在意。我知道在我消失的那些年,他肯定也不會想在生日那天得到什麼,但現在我就在他的身邊,他都是這副淡淡然的死樣子,看了就讓我不舒服。我問他想要什麼禮物,他也只是搖頭。
最後我一賭氣,乾脆不麻煩了,只借了廚房給他弄了碗長壽麵。
(另一個筆跡:吳邪,你在,就是最好​​的禮物。)
小瓶對此一點都不介意,捧著碗吃他的長壽麵,長長的一條吸進去,呼嚕呼嚕就吞下半碗了。
其實說實話,這長壽麵做起來比想像中麻煩多了,我是第一次做,和麵團搓麵條都是自己來,因為不熟練,麵條被我搓斷了幾次。我把斷掉的麵條兩頭接上去,再用手搓,忙乎了大半天才搓出一條粗細不等的長麵條。
因為準備時間太長,本來是要當做午飯的長壽麵都快點了飯點才煮好,還就只煮了一碗。
好在我沒有飢餓感,看小瓶津津有味地吃麵我就覺得飽了。

在韶關等完約好的三天,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到了第五天,客棧裡的生人突然多了起來,而且看樣子都是有武功在身的漢子,表情特別嚴肅,老闆都被他們嚇到了。我擔心這是朝廷在搜捕疑犯,那天陶模雖然說的正氣凜然,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他會不會背後反水出賣小瓶,所以我準備了一大篇情理兼備的說辭來說服小瓶不要再等下去。
誰知小瓶一聽我的話就答應,我一口氣被堵在喉頭,差點噎死了自己。
小瓶跟我的顧慮不一樣,他並不怕那些人是來抓他的。
“你對陶模就這麼有信心?”我問他。
他搖頭,說自己易了容又縮骨成小孩子,跟現在的樣子差了差不多十歲,面貌也完全不一樣,一路上又沒有人跟踪,不會出事的。
為了不讓我擔心,小瓶難得解釋了這麼多。我聽著特別高興,也不去計較他不愛過生日的毛病了,說既然不等那個眼線了,那我們一起回家吧。
其後第二天我們就啟程向北了。
因為已經完成了任務,小瓶沒有像上一次那樣緊趕慢趕地回去,而是在我的堅持之下慢慢地,用一種悠閒的態度,騎著馬去看風景。
這是我的一點私心。
以前我老是追著悶油瓶跑,上山下海去過那麼多地方,都沒有好好跟他玩一玩,放鬆心情去欣賞美景。眼下無事一身輕,自然界又沒有日後那樣遭受破壞,不帶著這個整日就知道訓練的小屁孩去看看實在太過可惜。
小瓶拗不過我,也只能是答應。
一路上我坐在馬背上,一邊欣賞沿途美景,一邊小瓶在懷,別提有多美好了。只可惜我帶來的相機已經沒電了,拍不了照,這是一個很遺憾的事情。而還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情是……
小瓶一拉馬韁,黑馬打了響鼻之後停下了腳步。小瓶拉開我懷著他腰際的手,跳下了馬。
對,這件美中不足的事情就是老子不會騎馬像個娘們似的坐在小瓶身後雙手環著他的腰做小鳥依人狀……我呸,是大人抱小孩那樣。
雖然小瓶已經不是小孩子的身量了,策馬而行的時候就像一個出門遊歷的翩翩少年郎,好幾次我都瞧見路過的年輕女子對著他暗送秋波。可惜對上的是目不斜視的小瓶,枉送了一番情意。

我們去到南昌奉城外的時候,天已經暗了,小瓶找到了一間木屋,應該是獵戶偶爾在山里過夜用的。
我跟小瓶大致打掃了一下,把行李拿了下了,鋪了床鋪點了篝火。小瓶去抓了隻野兔,我用半隻兔子拿來煮了鍋湯,就著在上個村子買的饅頭解決了一頓晚飯。
用過晚飯後也沒什麼事,小瓶加固了一下門板,以免半夜有野獸上門,接著洗漱了一下我跟小瓶就鑽進了被窩。
我們兩個頭抵著頭,肩並著肩,雙腳纏在一起取暖,我忽然覺得,這場景似乎就像是抵足而眠的情侶。
我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刺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毛線的情侶啊,老子抱著小瓶睡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把這個噁心又肉麻的念頭擠出腦袋,還沒來得及培養睡意,被我抱著的小瓶就推開我坐了起來。
他盯著門看了幾秒,我正莫名其妙著呢,剛想問他,就听見屋外外傳來的聲響,似乎是馬蹄聲。
我的雞皮疙瘩再次冒了出來,腦子裡不可控制地想起了眾多的深山中的恐怖故事。
馬蹄聲停在了屋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只走了幾步,腳步聲就沒了,似乎是停在了門口,我頭皮發麻,握著小瓶的手又覺得自己太沒出息。
老子現在是鬼,老子怕個啥啊!
要是真是什麼深山老怪,老子就跟他拼了!我拍拍小瓶的手讓他別怕,小瓶看了我一眼,竟然起身去開門。
我的小心肝差點被嚇得吐出來,連滾帶爬地跑到他身邊,小瓶一臉淡定地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少女,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容顏清秀,打扮樸素,頭上只插了一根木簪。
我皺起眉頭,這女孩子的五官雖然眼生,可是冷冷的表情卻是出奇的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
小瓶沒有說話,拉開了門讓她進來。她似乎也不覺得深夜進一個異性的房間有什麼問題,非常坦然地找了一處離篝火較近,相對乾淨的地方坐下。
我看了又看,突然一個念頭擊中了我——這哪裡是什麼什麼山精野怪,明明就是一個熟人!
這是孤兒院的阿秀啊。
都說女大十八變,阿秀跟小時候的樣子差了可不是一點半點。我甫見小瓶就能將他認出,這姑娘卻看了老半天才從她那標誌性的冰冷表情認出她來。不是說她另有秘密任務嗎?她怎麼會三更半夜出現在這裡?莫非是任務出了意外,她頭七回魂來見故人?
呸呸呸,老子在胡說八道什麼的,這小姑娘還是活生生的呢。
就算是頭七,這個小姑娘來找小瓶幹什麼!

十一月的夜裡冷得很,阿秀身上帶著一股寒氣,清秀的臉龐因為寒冷有點發白,但胸膛的起伏證明了她是在喘氣的。
小瓶架著鍋燒了點開水遞給阿秀,阿秀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喝。喝了幾口水之後,或許是篝火和開水的暖意,阿秀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
我沒有天真到相信這是兩個小張碰巧在山林裡遇上一起喝杯小茶,他娘的他倆肯定早就約好了。可是兩個冷冰冰的人你也不要指望他們會聊些什麼倒豆子一樣說出他們的秘密。
我打定主意,靜觀其變。
阿秀再烤了一會兒火,似乎是不覺得冷了,就從隨身的包裹裡拿了封信出來給小瓶。
小瓶也不廢話,直接拆開來看。
我也湊過去看,發現信是張隆半寫的,他在信上提了幾句,在誇獎小瓶來著,說他做得好,雖沒能殺死陶模,但能重傷他到不能下床,間接放棄了圍剿計劃,已算完成了任務。但下次不能再自行更改計劃,否則家族裡面難以交代過去。我暗地裡嗤了一聲,對這個只會說漂亮話的張家人沒有半點好感。
誇了幾句,下面則是另一個任務。
我暗地裡操了一聲,這個沒良心的張扒皮,小瓶才剛完成一個任務,連張家都還沒回去呢,竟然又來一個!

第七十六章
我看得激動,小瓶倒是很淡定地看完之後就把信扔進了火堆裡。
純白的紙張在火苗的舔舐下很快就變黃,最後變成些許灰燼。
然後木屋裡的氣氛又變成了令人難捱的緘默。
我不由想扶額,這兩個孩子的性格都太冷漠,明明都是該玩該笑的年紀,偏偏都擺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
我也知道這都是被張家逼的,可是……
我看著兩個孩子,心裡總是覺得心疼。
不過話又說回來,小瓶說阿秀不用放野,是因為她不做倒鬥的工作麼?這種時候她出現在這裡,又有張隆半的信件,難道她是張家的信使?
我看小瓶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想必他早就知道了。我想問問他,奈何阿秀在場,只能是把這些問題憋在了心裡。
又乾巴巴地盯著火苗看了一會兒,我被這個沉默的氣氛搞得只想睡覺。我推了推小瓶,讓他去睡覺。目光掃到阿秀的時候才想到這個小姑娘似乎什麼都沒帶,孤零零地抱膝坐在那裡。
……讓她一個小姑娘這麼坐著睡,兩個大男人躺被窩是不是有點過分?
小瓶似乎也是這麼想的,他指著被褥對阿秀說道:“睡覺。”
阿秀抬起眼看了小瓶一眼,又低下頭,不理不睬的模樣。
小瓶也不逼她,頭微仰就擺出了最經典的四十五度角姿勢,看房梁去了。我既不能去床上躺下睡覺,又不能找小瓶說話,只好也學著小瓶發呆,看到後來脖子都累了,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阿秀已經不見了,小瓶熄了篝火,在收拾行裝。我知道我們慢悠悠看風景回家的日子已經到了頭,接下來肯​​定是要快馬加鞭趕路,不由嘆氣。
小瓶遞了一個冷饅頭給我。這種干糧比壓縮餅乾好不了多少,吃了這麼久早就無感了。我咬了一口,看小瓶似乎心情不差的樣子,便趁機問他阿秀的事。
小瓶瞥了我意義不明的一眼,在我的再三追問下,才點頭承認阿秀就是一直以來給他暗傳消息的眼線。他說得很簡略,我經過整理和加上我自己的猜測,才大致明白事情的經過。
由於男女天生擅長的領域有異,張家的童男童女到了一定的年紀以後就會分別接受針對性的訓練。有少數女性因為天賦異禀,身體輕盈,柔軟度又特別好,會被安排更刻苦的縮骨訓練,在必要時得依靠她們來破某些鬥。另外也有少部分,或因個人興趣,或因父母安排,會被培訓成專業的間諜,派遣去一些要人的身邊竊取情報。這種任務對女性而言犧牲很大,尤其是古人非常重視的女性貞操。就算是在現代,風氣開放,一夜情氾濫,也沒有女人願意跟看不上眼的男人上床。而作為間諜臥底,哪怕心裡是噁心得想吐,面上還是要裝出一副欣喜的模樣討人喜愛,以便留在身邊偷取資料。這種事情,沒爹沒娘又漂亮的阿秀自然是一個很好的人選。她多年以來接受間諜訓練,這幾年來也為張家取得了不少的資料。這次她本來是先裝可憐,混進總督府,再利用美色來色誘陶模,好趁機取他性命。可陶模的夫人看她可憐,收了她做一個廚房小丫鬟,她能夠自如活動的地方有限,根本沒辦法接近身邊守衛重重的陶模,幾次下手都是功敗垂成。
張隆半也沒法,只能讓她留在總督府做眼線,又派小瓶去刺殺陶模。
那兩次夜裡,來找小瓶的就是阿秀。她身體輕盈,柔韌性好,會縮骨會開鎖又懂機關,還討了陶模夫人的好,偷取機密雖不是特別容易,但也是有驚無險,基本上都是成功。
聽到這,我再一次覺得這個小姑娘實在可憐得很。
她從小就明白了自己的命運,想要反抗卻是螳螂擋車。
我想起了她和小瓶的那次野外訓練,她那樣的爭強好勝,是不是想向張家人證明,她可以做倒鬥的活,不要培養她當間諜。
只可惜,做的都是無用功。
阿秀當初的目的究竟是否如此,我無法知道,對於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我也僅僅是感嘆一下,憐憫她的遭遇處境。其他的,我也做不了什麼。
而且眼下,我還要陪著小瓶去做他的任務。

小瓶的下一個任務是拐去浙江省溫處道處州府。聽到這個我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這是哪裡。我問了問小瓶,他想了想,說是劉基的故里。
我操了一聲。
這劉基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字伯溫,諡號文成,據說是能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神人,更是能和諸葛亮相提並論的軍師。民間流傳著'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伯溫;前朝軍師諸葛亮,後朝軍師劉伯溫'的說法。
我記得劉基是青田人,現屬於文成縣。那即是說,這次的任務是在溫州文成?
張隆半的信上有寫,據說最近道上傳出消息,有盜墓賊在那兒發現一個'藏有異珍'的明墓,奈於機關重重不得其入,而小瓶就是要去把那個'異珍'取回來。隨信還附上一幅簡陋的地圖。小瓶燒掉了信,但留下了地圖。
我記得文成算是中國的貧困山區,那個窮不拉幾的地方,能有什麼奇珍異寶?
我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抓住了一個點。
劉基和汪藏海都是明初時期的人,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交集?
我忘了他們兩人的生卒年月,只是汪藏海留給我的教訓太深刻,一想到他我就害怕。
浙江省距離南昌路途遙遠,我倒沒有陣腳大亂,只是思考著到時怎麼說服小瓶讓我替他探路。
那個明墓既然說是機關重重,肯定是非常危險的一個地方。
我作為一隻不會受傷又會穿牆的鬼魂,就算那個劉基墓真的給汪藏海做過手腳,我應該能應付得過來,不像以前那樣被設計得狼狽逃命。

五天以後,我們終於抵達溫州文成。陵墓有寶的事早就附近村莊傳開了,我看見好幾撥喬裝成旅人的盜墓賊向村民借宿,他們人多勢眾,又心狠手辣,相比之下孤零零的小瓶簡直是毫無勝算。小瓶卻是一如以往的老定,他沒有在村里過夜,直截了當攥著地圖去了南田山。
小瓶尋龍點穴的課我也跟著上了不少,趁著月色觀察山勢看得不太清,但也瞧出了一點門道。四處高聳山頭延沿並立,兩處矮山腰封沉龍,最後三座圍繞呈三足鼎立,行龍出脈匯成九龍。墓穴正處於格局咽喉所在,可謂大旺的九龍搶珠之局。這風水好是好,可是以劉伯溫的造詣來說,似乎又低了些,希望不是又有什麼貓膩。
我們從高處下望,看見下面被大刺刺挖開兩個盜洞,數十根樹枝歪歪斜斜地插立著,勾勒出地下墓室的大致構造,還有一個男人蹲在那兒。不消說是有人快我們一步,探穴定位後已經進去了,只留一個人在外面望風。
“我們現在——”我轉過頭正想跟小瓶商量,他一句話沒說就跳下了樹,向下面走去,動作輕巧地好似一隻狸貓,悄無聲息地就下到了山底。那個男人的警惕性不錯,一直四處張望著,可惜還是被小瓶一招解決了,軟癱在草地上。
我連忙追上去,捉住小瓶的手。
他回頭看我,面上沒有一絲緊張,就好像吃飽飯在散步似的。
“這次不同以往,”我說:“除了機關,下面還有別的土夫子,萬一起了衝突,你一個人會很吃虧,千萬要小心。”
小瓶點頭。
我遲疑了一下,道:“讓我先下去。我可以幫你探路。”

小瓶流露出了一點遲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遲疑個什麼。我掐了他的臉一把,威脅他要是不答應,老子就,就了半天我也沒撂下什麼狠話,最後氣得又掐了他的臉一把,無理取鬧一般非要他答應我去探路。
經過暗殺那件事,小瓶也明白到我的決心,他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遇見危險就將我排除在外。他被我鬧得沒辦法,最後沒辦法只能是答應,並要求一旦有什麼事情,要立刻離開。
我腹誹了一聲明明是個小屁孩卻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囑咐我,面上是響響亮亮地應了一聲,保證了自己的安全就鑽進了已經挖好的盜洞。
有人趟過雷了,我又不需要擔心機關,一路上我走的挺快,小瓶在我身後保持著十米的距離。
我心裡漸漸湧現出了一種得瑟感。
尼瑪,那是張起靈啊,雖然是少年版的,但他還是張起靈啊,日後在斗裡一向是打頭陣外加殿後的主力部隊,現在,老子在給他開路,嘖嘖,想起來真他媽爽。
這個明墓果然是機關重重,不過是一條墓道,主墓室都沒瞧見影子,沿路就看到了許多散落的冷箭木樁等常見的防盜機關。當然,在這些機關散落的周圍,有著大片的血跡。
都已經變黑的血跡中摻雜著一些被血染得看不出顏色的小碎塊,我不會閒的沒事去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簡直是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又走了一段路,我隱約聽見了慘叫聲。
我回頭看了小瓶一眼,身後卻沒有人。
我剛剛走過一個拐角,看不見小瓶很正常。我提高了聲音讓小瓶注意安全一點,繼續往前走。
大約五六分鐘的路程之後,我看到了兩個人。
兩個死人。
他們被亂箭釘在了牆上,整個人被血染紅不說,新鮮的血液淌了一地,空氣中是濃烈的屬於血的味道。

第七十七章
那兩個死人,只不過是開始。
那天夜裡,我們發現了不下百條盜墓賊的屍體,運氣好點的還能首身完好,濺血一地小心地滑,倒霉的直接成了肉醬爛泥,我覺得我最近一年都不會想吃土豆泥一類的食物了。
地下墓宮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大,只是按奇門八卦做的設計巧妙,帶坡度的墓道呈環形,我倆繞了幾個圈子,就發現了問題。我直接穿過牆去看裡面牽動機關的鐵鍊,找到漏洞再讓小瓶打盜洞直達下層。小瓶能夠縮骨,成年人進不了的洞口對他來說都沒什麼問題,打起盜洞來​​也特別省力氣。劉伯溫再有大智慧,也沒想到會有一隻鬼幫著一個少年去倒他的家吧。
途中我們曾經遇過一群被粽子圍毆的盜墓賊,他們幾乎已經走投無路,看見一個少年冒出來,都是殺紅了眼地撲過來。小瓶反應很快,立刻就竄身回去,我一槍打傷了追上來的那個粽子,就被小瓶拖走了。
張隆半沒有具體說明到底'異珍'是什麼東西,所以我們只好一路找到最底下的主墓室——那裡是一個非常詭異的密封房間,外層都被重重鐵漿所包圍,就是在現代,要想炸開它們也會引致上面的墓牆倒塌,難以想像明朝的人到底是怎麼在地下深處建造這樣一個房間。這讓我想起了我們在巴乃時的遭遇,我們就是在完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進入了一個密封的玉洞裡。
要是換了其他盜墓賊,面對這個房間肯定是一籌莫展,可有我這個非自然存在就不一樣了。我本來有點擔心自己進得去,帶不了東西出來,不過事實證明我這個外掛開得比想像中還大,我抱著紫金盒子閉眼專注精神,一邁腿,就連人帶東西出來了。
盒子裡面裝的'異珍',要我再猜上一千次,我也不會猜到那是什麼。
那是兩隻實心的玉手鐲,內圈刻著小小的銘記,對敲一下就會響三聲!
那居然啊是張大佛爺懸賞千金而不得的三響環!
這幾乎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居然是被我吳邪,一個業餘土夫子倒出來的,我一方面冷汗橫流,一方面也不禁有些得意。倒出這種神器一般的好貨色,簡直跟盜掘到皇陵也差不了多少,就這腕儿你就厲害了,不說牛皮能吹多大,自己的心里肯定就飄飄欲仙好長一段日子。

小瓶看我一副得瑟的模樣也沒說什麼,在文成休息了幾天就起程回吉林。
沒了任務在身,我們又變回了沿途看風景的速度。我還硬拉著小瓶拐去了杭州,去了趟西湖,還讓他在樓外樓嚐了一次宋嫂魚羹西湖醋魚叫花童雞等杭州名菜。
小瓶吃的不多,大部分都是被我吃掉的。
我從小就在杭州長大,杭州菜都吃習慣了。這些年一直跟小瓶在吉林,吃個飯也是偷偷摸摸,現在再一次嚐到杭州菜,不免有點貪嘴。
只是我的感官弱化,清淡的杭州菜嘗起來沒什麼味道,實在是有些可惜,但這不妨礙我再次吃杭州菜的喜悅。
小瓶見我吃的開心,破天荒地問了我一句你喜歡?
我手裡正拿著調羹往嘴裡塞宋嫂魚羹,聽見了連忙點頭。小瓶聽後若有所思,我也沒在意,等到再次上路,小瓶才淡淡地跟我說道:“以後我會爭取來江浙一帶的任務。”
我啊了一聲,問他為什麼。
小瓶沒回頭,騎著馬慢悠悠地往前走,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喜歡。”

回到張家的時候已經臨近年關了,見到張隆半就把讓我無比眼饞的三響環交了上去。張隆半誇了小瓶幾句,又告誡他不要太過得意,他還需要多加訓練。
小瓶應了,張隆半又說了幾句就讓他下去休息。
回到孤兒院的小房間,我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雖然這個房間小小的,家具也不多,可這是我和小瓶的窩。人和動物一樣,對自己的窩都是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我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感覺有點暈沉沉的,然後抓著床​​邊的小瓶把他拽到了床上。我蹭了蹭他的臉,舒服地感嘆道:“還是家裡好,對吧?”
小瓶看著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知道是一路上玩得太瘋抑或是老子年紀大了身子骨不好,我躺了下來就懶洋洋的不想動彈,含含糊糊跟小瓶又說了幾句話,便睡著了。
睡醒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西沉,小瓶點起了煤油燈,屋子裡還多了一個人。我揉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張海林。
沒見個把月,這小子又長高了,比小瓶高了半個頭,但臉上的稚氣未脫,誰也不會拿他當大人。我見他倆坐在桌邊不說話,氣氛壓抑得緊,活像在玩誰先笑誰就輸了的無聊遊戲,我心裡不免有些奇怪。在熟人面前,海林是個比胖子還喋喋不休的孩子,怎麼今兒個也學著小瓶裝面癱啦?
我第一個想到的可能性,便是葉少晴的事情被發現了。
我走過去,拍了拍海林的肩膀。他被嚇得差點彈跳起來,抬起臉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眼睛是紅紅的。我拿了只毛筆蘸了點墨,寫在紙上問他,還有沒有去見少晴。
他沉默搖頭。
真的打擊這麼大,連話都不想說了嗎?
我提筆,剛想寫'天涯何處無芳草',小瓶就抓住了我的手。他對我搖了搖頭,面沉如水。
我心裡一驚,頓時明白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一時啞然。
“過了年她就要走了。”沉默半響,海林突然道。
“誰要走了?”我反射性問道,海林彷彿聽見了我的問題,雙手撐著額頭道:“這妹妹明明就討厭死了,現在她要走了,我又覺得心裡難受。悶葫蘆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覺得很奇怪啊,我一直都不想她在這兒礙眼,整天吵吵鬧鬧的。打她出生起,娘就愛把她抱在懷裡哄,哭了哄,笑了也要哄,煩都煩死了。”
我記得那個小幸兒妹妹還不足一歲吧,怎麼張家人要把她送走?難道是送進雪山里,真正的訓練從娃娃抓起嗎?
小瓶也開口了,他問海林是誰要送走他妹妹。
“二姐說,娘不在了,將妹妹送去外家撫養比較安全。可是爹爹就是張家族長啊,他可以保護妹妹的,娘最喜歡妹妹了,什麼都給她最好的。我真想不明白,外家哪裡比得上我們家好,從來都是外家想進入本家,哪有往外送的道理。”
海林說著說著,眼淚就好像是忍了太久決堤般掉了下來。他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他娘本來好好的,也沒怎麼樣,怎麼就突然去了呢。
我聽他帶著哭音斷斷續續的訴說,大致了解了一下我們出門在外發生的事情。
海林的母親——這一代的張家主母,就在十天前,突然在自己房裡去了。奇怪的是,張瑞桐非但沒有調查,反而是簡單地料理了後事。而海林最小的妹妹,已經有一個外家的的人動身趕往來本家,把她交給那個外家撫養。
海林神情呆呆地看著小瓶,說,等到年後,外家就會帶著他的妹妹離開。香港那麼遠那麼偏僻,以後想見面都不容易了。那家裡還有個叫張海客的兒子,要是以後她不記得我這個哥哥怎麼辦?
我聽到這裡,心裡一動,突然一個朦朧的念頭浮了上來。
海林的妹妹也是海字輩,大家一直喊她小幸兒,全名十有八九就是張海幸。可要是跟張海客扯上了關係,那恐怕那'小幸兒'便不是幸福的幸,而是杏子的杏!
當初誆我進青銅門的張家兄妹的妹妹張海杏!
如果海林母親的去世帶給我的是意外,他的妹妹是張海杏這個消息則是讓我感到震驚!
我從未把那個小小的嬰孩同張海杏聯想到一起。
海林一下子又是失去兩個親人,他嘴裡一會兒喊著娘,一會兒又說妹妹愛哭又不聽話,為什麼還要送到別人家給別人添麻煩。海林雖然在同輩間橫行霸道,本質上還是一個大孩子,率性自然,十多歲了還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小瓶不會說什麼安慰話,沉默著伸出手,拍了拍海林的肩膀當做安慰。我也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心裡又是想著海林母親的事情。
她怎麼說也是族長夫人,又正值盛年(用張家人的年齡來算,她肯定不老),居然會暴病死亡一點先兆都沒有?張瑞桐跟她也許做了有上百年夫妻了,孩子都生了六個,妻子突然死亡,為什麼他會這樣簡單處理,就算是因為年關要準備過年,也不該把發喪悼念都省掉,連死因都不去調查吧。除非……
除非張瑞桐早就知道他的妻子會死,為什麼要死,為了什麼而死。
想到這裡,我寒毛四起,一股涼意從腳底直上脊椎。
更或者,就是張瑞桐殺了她。
可是為什麼?
這些事情我想不清楚,只是大概覺得這應該和張家內鬥有關。具體是什麼,我不知道。
那天海林哭了很久,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不忍心喊醒他,小瓶同我一樣,我倆就把他塞到了床上。等到月上梢頭,海林的四哥才尋了過來。他的一雙眼也是紅著的,他抱著海林,看了看小瓶,小瓶沖他點點頭。
他輕輕嘆了一聲,眼裡帶了點憐憫,離開了孤兒院。



第七十八章
在孤兒院長大的小瓶,雖然情感與物質上都比海林匱乏,從小就得不到關懷愛護,但他天性淡漠,最在意的也許只有一個鬼哥哥。至於其他人的感情,或者是生活上的享受,小瓶沒有得到過,也不會去渴望索求。他就像一座山,沉靜內斂,不假外求,就算尚未有悶油瓶的閱歷,也比我想像中堅強得多。
但海林完全不一樣。
他從小就在充滿關愛的環境里長大,有寵愛他的父母、哥哥姐姐,父親地位又高,他一個小屁孩在本家裡也高人一等,誰見了不讓他三分。就連最冰山的小瓶,在他的死纏爛打下也有融化的跡象,成了他的好兄弟。然而,得到的幸福越多,便更不能承受一朝失去。海林八歲的時候,就沒了兩個最疼他的哥哥,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陰影,可十四歲這年,又沒了母親和妹妹。他的整個世界就好像在他眼前分崩離析,曾經最珍愛的一切轉瞬間成為廢墟。
這些對他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
隨後幾天我只見過一次海林。
小瓶的訓練量再次增加,每每到結束的時候都是筋疲力盡。他硬扛著疲憊去看過海林,海林的精神還是不好,眼睛紅紅的,整個人都有一種頹廢而迷惘的感覺。小瓶破天荒說了一句安慰話,海林也沒反應,沉默了半天,才悶悶地說他不明白。
小瓶沒有追問,靜靜地等待他的話。
那天的海林是從未有過的茫然,說話很慢,眼神都找不到焦點。他不知道從哪偷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而這些事情讓他非常難以接受。他語焉不詳,神經兮兮的樣子,不停地喃喃說,這個家太可怕太腐敗了,代價太沉重了,絕對不會輪到我們的吧。
我想,也許我猜到了他這麼說的原因。
最後,海林問了小瓶一個問題。
如果有一天,他們找到辦法,解除甚至結束張家人的命運,他倆是否可以一起當彼此的同伴,好像小時候一樣去冒這個險。
不等小瓶回答,他又改口說自己只是胡說八道,小瓶的訓練那麼累,還是好好休息。過幾天他會去找他的。
我很想搞清楚這個似乎陷入了魔怔的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到最後也沒見到他。
海林一直到年夜飯的晚上都沒出現。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到頭了,我想起當年小瓶讓我藏在桌子底下,像是餵小狗一樣餵我吃東西,不禁失笑。這次本來小瓶是要跟孤兒院的孩子們一桌的,因為他立了兩次大功,在族裡的地位水漲船高,張隆半特意獎勵他,要帶他去主席落座。
這是一種榮耀,孤兒院的孩子們都羨慕地看著小瓶。小瓶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繃著一張臉跟在張隆半的後面,我則是跟在他的後面。
還未走到主席,一陣眩暈感突然向我襲來,我覺得我的腳都要站不穩了,好像摔倒在了地上,一種熟悉的感覺籠罩著我。
我想我是要再次消失了。
回到張家那天開始我就出現了昏睡的跡象,我猜到我要離開,卻沒想到是今天。
年夜飯,團團圓圓的夜晚,我卻要在這個時間段離開,真是諷刺又無奈。
我不想走,我想再跟小瓶吃一次年夜飯。
我好像伸出了手,嘴巴張合著想喊小瓶,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小瓶沒有回頭。我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最後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概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像我這樣頻頻穿越的人了。首先恢復的是觸覺,我感到了陣陣寒意讓我毛髮直豎,然後聽見了流水潺潺的聲響。等到終於有氣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不出所料是一片漆黑。
我又回到了這裡。
這次我陪了小瓶多久?四個月零二十二天,比上次又短了不少。照這個規律推斷,最後我是不是會不停在小瓶面前閃過,好像閃靈一樣忽來忽去,一秒都無法停留?小瓶大概會把我當成幻覺吧。
想到小瓶一臉淡定地無視幻覺,或者一臉淡定地接受醫生視覺檢查,我想笑,卻擠不出笑容,全身脫力地頹然躺平。
身體沒辦法動,腦子就開始胡思亂想。
悶油瓶在不在這個空間裡面呢?他是不是一直看著我像個老媽子似的照顧著小孩子時候的他?其實我早就想到他肯定會在多次失憶後忘記小時候的吳邪哥哥,不過還是覺得挺鬱悶的。這長壽的副作用真他媽讓人倒胃口。
不知道這次的黑暗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呢?
我在原地躺了半天,力氣漸漸回來了。我手腳並用爬了起來,耐不住陣陣襲來的寒意,選了個方向,一邊搓著手呵氣,一邊走了出去。
有了前兩次被終極戲弄的經驗,恐懼都被磨掉了,我也懶得再拼命奔跑想跑出這片黑暗了,反正這兒的悶油瓶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十有八九最後看到的又會是小瓶。
前兩次都是在狂奔,像這樣悠閒地好像在散步的速度還是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從一開始的悠閒逍遙,到後來的茫然無趣,最後的麻木,我重複著走這個動作,終於在前頭看到了亮光。
我見到的,將會是悶油瓶,還是小瓶?
先前還不覺得怎麼樣,現在看到了亮光,我心裡頭就像跟撓痒癢似的。
我想快點見到他。
不管是悶油瓶,還是小瓶。
我一邊唾棄自己這麼沒出息,一邊向著亮光狂奔。
亮光在我眼前越來越大,一道人影漸漸出現在亮光中。
悶油瓶就像是舞台上萬眾矚目被閃光燈照射著的大明星,光芒萬丈的。他看向了我,低低地喊了一聲:“吳邪。”
我呼吸一滯,腳下一亂,竟然他娘的摔了個狗吃屎。
丟人丟大發了!
我有那麼一瞬間想直接裝昏躺地上不起來了,竟然在悶油瓶跟前這麼丟臉!好在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沒有真的做出比摔倒更丟臉的事情。可等我抬起頭,哪還有什麼以亮光為背景閃耀著的悶油瓶?
只有一間連燈都沒點的小房間,透過幾縷照射進來的月光,我隱約能看見房裡的器具擺設,與記憶中如出一轍。這是小瓶的房間。
而那張我睡過近兩年的木床上躺著一個人。
刀刻一般清俊的五官,半掩眼眉的長劉海,成年人的體格,越發接近我記憶中悶油瓶的長相和氣質。
那是小瓶。
只是這個小字,恐怕已經不太貼切。
這應該是十八九歲的青年瓶了。
一趟穿越,又讓我錯過了他五歲的光陰。八歲那年小瓶重傷的經歷給我留下了很大的陰影,我沒有浪費時間感嘆,連忙喊著小瓶,奔了過去。
小瓶的胸膛微微起伏,閉著眼睛,睡得很沉,呼吸清淺平穩,一點醒來的跡像都沒有。我心下更是大駭,手覆上他額頭檢查體溫,驗了心跳脈搏,又拉開被子查看他身上哪裡受了傷。
操他娘的終極是看準了小瓶出問題才把我扔過來的嗎?
我點了一盞煤油燈,一邊咒罵跟感謝終極,一邊快速替小瓶檢查。
可是結果讓我更手足無措。
他沒有發燒,呼吸沒有雜音,身上白裡衣整整齊齊,沒有一處包紮一處傷口,翻開眼皮用燈去照還會有瞳孔收縮。
他就像一個睡著了的人那樣平靜完好。
但以小瓶的警覺性,絕無可能被我這樣翻來覆去而依然沉睡。退一萬步講,普通人被人翻開眼皮也不能繼續沉睡吧。
除非是他被下藥了,或者是……成了植物人。
我喊著小瓶搖晃他的肩膀,毫無反應。咬咬牙,在那跟悶油瓶相差無幾的臉上刮了一巴掌,一邊臉頓時紅了。
還是沒反應。
我更是慌了,將他上半身拉了起來,不停地在他耳邊重複“小瓶,我回來了,你快醒”之類的話。小瓶身上無力,挨著我一動不動。溫香軟玉懷,要是往日我肯定又想入非非,可是現在我只希望小瓶馬上睜開眼,告訴我他只是報復我走了這麼多年,於是跟我開了個玩笑。
我寧願他捉弄我,好過他不明不白地沉睡。
我試圖冷靜下來,不斷地告訴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我能夠遇到強大如神的悶油瓶,說明現在這一階段小瓶絕對不會死,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這只是有驚無險。
我告訴自己無數次,依舊無法平定自己的情緒。
我不相信小瓶會出事,他卻在床上死去一般昏睡不醒。
遙遠的未來說服不了我現在的驚恐。
我再一次檢查小瓶的身體,用前所未有的專注,解開他的里衣,掖起他的衣袖褲管,一寸寸地查看他的皮膚。光滑緊實的肌理看似完美,仔細看才會發現很多淺色的傷疤,少數我能扳著手指頭數出處,更多的我是茫然不知他是怎麼受傷,在哪裡受的傷。
我不在的這些年,小瓶吃的苦頭,肯定遠比我想像中大。
但我沒空想這些了,現在至關緊要的是找到悶油瓶沉睡的原因。

第七十九章
不知找了多久,我終於在他的手腕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咬傷。
兩個小小的血洞,好像是被細針穿破,或者是……被蛇咬傷的。
傷口沒有流血,也沒有癒合,就好像本來就應該有兩個小點似的存在著。
假設小瓶是被蛇咬傷,無毒的蛇應該不會讓他陷入沉睡,毒蛇的話,小瓶的狀況也很難解釋——傷口沒有變化,而他沉睡不醒。
難道是麒麟血緩解了毒性嗎?
我彷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生怕小瓶會就此毒發死於蛇毒之下。
“小瓶,我回來了,我就在這裡。”
第二次穿越時候,血淋淋即將死去的小瓶再一次浮現在我眼前。
那個時候他還會意識不清地對著我哭,拉著我的手說不要走,我疼。
現在他什麼都沒做,不會睜開眼睛,不會拉著我,不會喊我的名字,除了呼吸他什麼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也許他什麼感覺都沒有,也許是還是很痛,但他都無法告訴我了。而我這個自封的小瓶童年保護者,就只能跟傻瓜一樣站在旁邊,束手無策。
我很怕,這種害怕又與往日的不一樣。
無論是直面危機的恐懼,抑或是對小瓶病痛傷勢的擔憂,我都能知道我倆在面對的是什麼,而我多少也會有些概念,我該如何盡全力去扭轉局勢跟照顧小瓶。但我現在的害怕,更多是一種茫然。
我不知道小瓶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不知道我該怎麼去幫他。我願意不擇手段讓他好起來,但上天根本沒有給老子任何手段。
這比任何一種恐懼更能折磨我。
我對蛇毒所知有限,據聞某類的毒素會侵害人的神經,引致昏睡不醒如同植物人,跟小瓶的症狀十分相似。這個年代國內的醫療技術依然落後,如果能帶小瓶出國接受血清治療,也許還會有一線機會。但照我推算,歐洲現在正在爆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立國家也不安全,美國是比較好的選擇。但我一個孤魂野鬼要帶小瓶乘船出國,難度堪比登天,途中出事的機率遠遠大於跟三叔下鬥。
忽然一個念頭浮現腦海,我不知道現在這樣做還有沒有用,但我沒有猶豫,用布條緊緊扎著他的手腕,用小刀劃開他的傷口,湊上去吸了一大口血。
血腥味在口腔裡蔓延,吐到地上是一抹鮮紅。
沒有毒的,正常的血的顏色。
小瓶的昏迷,也許根本跟這個傷口無關。
我頹然跌坐,看著依然故我沉睡的小瓶,除了幫他穿好衣服掖好被角,再也不曉得我該怎麼做才好。

房間裡的光線一寸寸地亮了起來,我心裡的焦急幾乎要把我燒死。回想那些主角昏迷不醒的電視電影,喚醒他們​​的方法通常都是親人愛人的呼喚。我俯下身,用額頭貼著小瓶的額頭,告訴他:“睜開眼睛看看我,小瓶,看看吳邪哥哥。”
“我真的回來了。你再不理我,我說不定就走了。”
我在他耳邊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途中甚至鬼迷心竅地親了他一口,但睡油瓶不是睡公主,他就像重度嗜睡症病人一樣眷戀夢鄉。
天大亮的時候,我突然聽見了門外有人走動的時候。我精神一振,心想海林應該可以替我解惑。誰知推門走進來的不是他,而是一個作僕人打扮的陌生婦女。她替小瓶端來了湯水,看到小瓶臉上的五指印愣了,很快又回過神來,餵他灌下後又打了一盆水替他簡單擦了擦脖子手臂等地方,然後就離開了。
接下來的三天,都是那個女人給小瓶送飯擦身,海林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我不知道海林是出事了還是跟小瓶鬧翻了,更或者……在這些年裡,他也離開了人世,所以才沒有來。我找不到人詢問,只能是在十米的範圍內轉來轉去,希望能聽到些閒言閒語。
如果是在小瓶小時候,我這麼做根本是在浪費時間,沒有哪個張家人會在孤兒院子里高談闊論家事。但今時不同往日,我看得出來張家遭遇了重大的變故,人心惶惶,捉住個人都要問現在情況如何。而出入孤兒院的人更是前所未有的多,男女都有,他們沒有進小瓶的房間,只是在門口不安踱步,或者竊竊私語,間或提及小瓶。
這一刻,張家家族裡的那種貫穿歷史的強大意志力似乎都變成了從高處摔倒猝不及防的惶恐與軟弱。他們都非常地害怕已經發生和將要面臨的變故。
經過兩三天的時間,我斷斷續續地聽到了院子裡的孤兒還有一些來人的談話,資料很零碎,我自己整理了一下,運用想像力補充了細節,大致上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經過。
海林的父親——這一代的張起靈已經去世了。不止是張瑞桐,就連海林的四哥也都死了,兩個人同時折在一個斗里,據說是張瑞桐失魂症突然發作,還連累了他最有希望繼承張家的兒子。那個鬥的具體情況似乎也沒有公開,有人說在山東,有人說在陝西,墓主身份的猜測更是層出不窮。而海林——張瑞桐最後一個兒子——他失踪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有人猜測他也死了。
在我離開的這些年裡面,時局動盪,外有仇家,內有鬥爭,幾派張家人的不和鬧得越來越嚴重,'玉鉞張'和'墨硯張'鬧到幾乎玉石俱焚,人手折損得非常嚴重,精英死傷狼藉,勢力大不如前,又因族長在盛年突然死亡而群龍無首,擾攘了半個月尚未推選出繼任的族長。小瓶八歲那一年的意外將最有能力的幾個人都扼殺了,這些年又意外頻頻(用陰謀論來解讀也許是自相殘殺),年輕一代裡面居然找不出幾個有能力坐上這個位子的人。最被看好的人選是海林的四哥,可惜他也給張瑞桐陪葬了。張瑞桐的三子還有一個兒子,可是有天生的殘缺,無法擔當大任。經過大量的爭吵討論,最後還是最有實力的'棋盤張'擇定三個人選。
小瓶是候選族長之一。
表面看起來,小瓶的能力跟血脈勝任族長是綽綽有餘,雖然本身是個一無所有的孤兒,但在完成了很多重要任務後,身份也水漲船高。最重要是得到了輩分極高的張隆半推薦,才得到這個機會。但這些場面話還不至於騙得了我,小瓶小時候被忽略、被虐待的事情我還歷歷在目,心高氣傲的張家人怎麼會願意低頭承認一個他們曾經拋棄的棋子?
這裡面,肯定有著更多我沒有聽見的原因。
在我回來的那天清晨,小瓶和其他的候選人被帶入了祠堂,等到他們出來的時候,沒有一個是站著的。
三個候選人都是昏迷不醒地被抬了出來,送回各自的房間。
沒有人知道在祠堂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聽說,每一個候選人的手腕上都有兩個血洞,好像是被蛇咬傷的。而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候選人甦醒過來。
我坐在小瓶床邊,把聽到的消息消化通透,我想這應該是一種考驗。
雖然很不靠譜也很蛋疼,但是武俠劇裡頭總會有這些橋段,要繼承什麼必須通過一些考驗。這些考驗通常都是非常危險困難,很有可能喪命的那種。
那麼小瓶和其他的候選人也是嗎?
他們手上的傷口就是這次的考驗?
那麼,這次的考驗,是要看看誰第一個甦醒,還是誰能活下去?
我的直覺告訴我,答案會是第二個選項。
我閉了閉眼,不想再去想這些事。
我伸手摸了摸小瓶的臉。
連續幾天昏睡不醒,為了方便吞嚥,小瓶吃的基本是流食,根本滿足不了營養需求,人都有點瘦了。我有時候看著沉睡不醒的他,會恍惚看見了在青銅門後沉睡的悶油瓶,無知無覺地躺在那裡,不知時日變化,不知他害我幾多。
“小瓶,快點醒過來。”我靠在小瓶胸前,聽著他的心跳和清淺的呼吸。
這是我這些天最常做的動作。心跳和呼吸都在告訴我,小瓶只是沒醒,他還活著。
“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自己的,你看你現在都瘦成什麼樣了。”
我的手鑽進被裡找到小瓶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手現在已經不比我小,兩根手指還比我長出一截。我們兩手相貼,彷彿一體。
我早就想做這件事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怕嚇到小瓶,從來不敢付之行動。
現在終於做了,當事人卻在昏迷之中。
“快點醒過來。吳邪哥哥要給你做好吃的,給你補補身子。”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自從回來後我就沒有合過眼,沒有一刻不在擔心小瓶的安慰,到了現在,哪怕我是隻鬼也有些撐不住了。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就像是安眠曲,鼻息代替了撫摸我頭髮的手,我就以靠在小瓶胸前的姿勢睡了過去。

我睡得併不安穩,大概只有兩三個小時就被過來打點的下人吵醒了。
那人給小瓶擦過身子,又給他餵了點流食,突然嘆了口氣,竟然喃喃自語道:“你的命也真不好。一個孤兒在張家掙扎,現在又……唉,聽說有一個已經死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撐過去。”
我如遭雷擊,心臟差點在胸腔裡面炸開。
我一直催眠自己,就算小瓶醒不來,他安安靜靜躺著睡覺也是好的,他曾經受過的苦太多,我不能這麼小家子氣不給他機會休息休息。可是休息跟安息是兩個概念,休息完了就該醒來,就這樣睡覺怎麼睡著睡著就會沒氣了呢?!
激動之下我伸手就想抓住那個下人問她具體情況,堪堪在碰到她手臂前僵住了。我不能冒嚇得這個人再也不敢來照顧小瓶的風險。在我做思想鬥爭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打點好一切,轉身就走了。
事情已經很明確了,無論三個候選人在祠堂裡面經歷了什麼,後遺症都是致命的。本來守著昏迷不醒的小瓶已經讓我焦急如焚,接下來的時間就更是難捱。我每隔幾分鐘就按捺不住去試小瓶的鼻息脈搏,生怕他突然就沒了氣。唯一的安慰就是我知道未來還有個悶油瓶會活著找到我,如果這真的能成為眼前小瓶的未來的話。
到了小瓶接受考驗後的第十三天,有一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人找了上門。

第八十章
說起這個人,我跟他也有過兩面之緣。
第一次就讓小瓶的腦門上磕出個血窟窿外加小瓶海林一起在雪地裡罰跪;第二次見面則是冷嘲熱諷把海林氣得半死,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
當年的瞎眼孩子現在也長成了一個大男孩,他的眼睛沒有再用黑布遮著,反而是戴著一副墨鏡——在民國電視劇和電影中,算命先生或是瞎子戴著那種。我心裡覺得怪怪的,總有點似曾相識的微妙感。
罕見的是,他不再是我前兩次見面那樣是一張嬉皮笑臉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反而是皺著眉,面色冷峻。
他來的時候是月上中天的時間段,月色很好,照射進屋裡的月光足以讓我看清站在門口的他。他身上帶著一股風塵僕僕的味道,衣服上有不少的血跡和污漬,不知道在來之前經歷了什麼。
他閃身進了小瓶的房間,隨手關上門,既不掌燈也沒說什麼話(不過也是,房間裡他只能看到小瓶,而小瓶則是在昏睡中,他一個瞎子自然不會掌燈,說話了也沒有人​​會搭理),直接走到了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小瓶,瞎眼少年嘖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匣子。
我本來沒怎麼放到心上,想著這個瞎子應該是念著童年的情誼來瞧瞧小瓶。哪知道他打開小匣子之後直接捏著小瓶的兩頰迫使他張開嘴,然後把裡面的東西全倒進了他嘴裡。
這事發生太快,我完全沒有料到。瞎眼少年隨意地把小匣子往懷裡一塞,低聲道:“為了進樓裡找這東西,差點沒要了我的小命。啞巴,你要再不醒過來,後果可是要自負。”說完,瞎眼少年把小匣子又塞回了懷裡,拍了拍手,邁著悠閒的步子離開了房間。
我連忙上前捏開小瓶的嘴,可惜裡面的東西已經被他吞了下去,我根本不知道是啥。我抬起頭,看著瞎眼少年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
少年的出現以及他說的話,讓我覺得有兩個可能。
第一種,小瓶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挑選成為族長的候選人之一,所以事先委託了瞎眼少年去找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很有可能讓小瓶子沉睡中甦醒,使得他獲得族長的位置。
第二種,照以前小瓶所說的,他和瞎眼少年是彼此的救命恩人,說不定在我消失的這些年裡,小瓶和他也建立起了友誼,所以瞎眼少年知道小瓶出事後,自己自動去尋找能幫助小瓶的東西。
我傾向相信第二種可能,因為小瓶從來沒有表現出對族長這個位置有任何興趣,應該不會事先費功夫去籌劃。除非,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從而促使他下定決心要當上族長。
我想了半天,把每一種我能想到的可能都推敲了一遍,結果還是沒理出個頭緒來。我望著床上還是昏迷的小瓶,覺得很是挫敗。
悶油瓶的心思我猜不透,小瓶的心思我一樣猜不透,真是沒用。
至於那瞎子所說的後果是什麼,我不願去細想。小瓶一定會醒的。

也不知是小瓶終於睡夠了,還是瞎眼少年帶來的我還沒看清是啥就塞進小瓶嘴裡的東西真的起了效果,第二天下午,小瓶睜開了眼睛。
我一直守在他床邊,當他羽睫顫動,我是第一個發現的。
我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就怕自己的呼吸聲嚇著小瓶,怕他不肯再睜開眼。
等到小瓶睜開眼,我清楚地看見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我的影子,我他媽差點喜極而泣,真想去跪謝那瞎眼少年的大恩大德。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就算捧著小瓶的臉都在抖,我喊了一聲小瓶就沒了下文。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想說的實在太多,情緒又激動,害得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瓶沒有開口說話,他的眼神跟表情都很奇怪,我心裡咯噔一聲,突然滿心的興奮都不翼而飛了。
他的樣子太不對勁了,而且這種不對勁,我並不陌生。
我跟胖子在隕玉下面等了他一個星期,他出來的時候也是跟平時截然不同。
眼神呆滯茫然,身體發抖,好像丟了魂似的。雖然他的眼睛裡面倒映著我,卻沒有真正的看見他。我喊著他的名字,他卻置若罔聞。
他被困在他自己的世界裡面,因為某些我不知道的衝擊而崩潰了。
他的失魂症發作了。
想通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情真的無法形容。上次的經歷尚歷歷在目,悶油瓶忘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忘記了他苦苦追尋的真相,淡然得彷彿隨時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難道現在我們又要重複一次當時的事,我再一次介紹自己,再一次忍受陌生的悶油瓶?
靠,果然說道謝是太早了,現在我想去宰了那個瞎眼少年,給小瓶吃了什麼呢副作用居然堪比西王母的隕玉。
我顫抖著,去拉小瓶的手。他沒有反抗地被我環抱著,就像一個瓷娃娃,對外界一點反應也沒有。
大概十分鐘以後,他就睡著了。

小瓶第二次醒來已經是一天后的事情。他的狀況比第一次好多了,至少眼神終於有了焦點,也沒有再發抖。
我勉強擠出笑容,告誡自己昨天那隻是我的幻覺。我抓著小瓶問他身體怎麼樣,還去倒了杯水想餵他,卻被他躲過了。
我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愣愣地看著小瓶,他看著我,說了一句話,差點讓我當場崩潰。
他說:“你是誰。”
縱然早就猜到小瓶會有一天失魂症忘記了他的吳邪哥哥,縱然我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樣的話還是令我打心底抗拒。
這沒良心挨千刀的張小瓶!
我的手拿不住那輕輕的一杯水,整個掉在了小瓶的床鋪上,染深了被褥的顏色。我往後退了幾步,我不知道我的臉色是否蒼白,我只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都要凍結了。
為什麼呢。
悶油瓶忘記我這回事,他娘的怎麼會有第二次。
再往後退了一步,我的腰撞到了老舊的桌子。桌子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桌上的茶具都響了一下。
我僵硬地扭過頭。
在這張桌上,我曾經跟小瓶玩過五子棋和象棋,教過他寫瘦金體,跟他吃過僅有的一頓年夜飯,幫他復習過英語。
我畫在桌上的象棋棋盤已經被磨得褪色,有好些線條都沒了。
就像是小瓶的記憶,缺失了關於我的那些線條,變得殘破不全。
小瓶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
沒有往日的信任,有的只是疏離和防備——和初識的悶油瓶一模一樣。
十八九歲的小瓶僅僅是比悶油瓶看上去稚嫩一點,他的面孔和悶油瓶第一次忘記我的面孔重疊在一起,然後一直開口問我,你是誰。
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我是吳邪。
我清楚地記得,在醫院裡,縱使我報出了名字,悶油瓶面上還是一副我不認識你的表情。
我覺得頭暈目眩,手撐在桌子上,依舊覺得沒有氣力站著,脫力地跌坐在地上,呆呆愣愣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小瓶。
那時候我尚未發現自己看上了悶油瓶,打擊雖大,倒不至於像這次這樣心被血淋淋挖走一塊的疼痛。
果然是越在乎越難以接受嗎?
小瓶看我這一幅模樣,面上沒有什麼表情波動,但是微微張開了嘴巴,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就在這時,小瓶的房門被打開,平時照顧小瓶的那位婦人端著一碗流食推門進來。
她看到清醒的小瓶嚇了一跳,失手打翻了碗。碗掉落在地上砸個稀巴爛,稀粥濺上了她的裙擺,她卻絲毫不在意。疾步走到小瓶床前,她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嘴唇開合了幾次,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就衝出了房間。
我隱約聽見了他醒了之類的語言。
沒多久,​​張隆半就帶著一些人魚貫而入。
他的視線在小瓶戒備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問道:“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小瓶搖了搖頭。
“那你記得我是誰嗎?”張隆半又問道,小瓶還是搖頭。
張隆半身後的一人忍不住問道:“那你還記得什麼?”
小瓶想了一下,終於開口道:“我什麼都不記得。”
這句話一出,在場的人除了張隆半之外都變了臉色。
剛才發問的那人問張隆半這可怎麼辦。三人中只有這小子醒來了,而且這小子手裡還拿著那個東西,可是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張隆半站在小瓶床前,帶著審判視線跟小瓶對視了幾分鐘,淡淡地囑咐道好好休息就離開了。我咬咬牙,連忙起身追了出去。好在張隆半等人只是離開了小瓶的房間並未走遠,他們在孤兒院的院中低聲交談。
張隆半說以小瓶的年紀失魂症應該不會發作,眼下這可能是副作用。畢竟信息量太大,他可能一時承受不住,導致記憶混亂甚至失憶,過幾天或許就能恢復了。為了保險起見,等會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萬一他就是想不起來呢?”還是那人提問道。
張隆半思考了一下,看了看小瓶的房間:“你最好祈禱他想起來。不然你去找一個族長來統領張家。”

第八十一章
張隆半等三人冷場了一會兒,我都打算轉身回房了,第三個人突然皺眉道:“這樣真的可行嗎?就算他好起來了,他還是那個丟盡張家臉面的假東西,身手再好也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野種,把他推上那個位​​子,未來只會更艱難。”
張隆半冷冷道:“你還是沒有想明白,張海梨那婊子已經把我們的未來都毀了,誰坐那個位子都沒好下場,這小子是最適合的人選。三人之中,他是最理想的結果。”看見那個人猶有猶豫之色,他又道:“那蛇已經被我們的血供養了千百年,普通麒麟血根本對抗不了。要么你去外面找一個天賦異禀、鼻子有問題的外姓盜墓賊,要么就讓我們所剩不多的子弟去冒險再被咬一口。要么,”他的目光宛如利劍。“你就祈禱他能好起來,繼承我們下一任的張起靈。”
他們三人又低聲交談了一會兒,才各自離去。他們的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幾句話的功夫就讓我明白了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與此同時也給我帶來更多的疑問和不解。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裡,發現小瓶靠著床頭,在望著帳頂發呆。
那姿勢神態太熟悉,我差點衝口而出一句驚喜的“小哥!”,定了定神,才往他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張隆半一番擾攘,小瓶失憶帶給我的衝擊被對複雜真相的渴求壓了下去。我看著小瓶,心裡頭沉甸甸的難受恍惚少了很多。
“我是吳邪,吳下阿蒙的吳,正邪的邪。我們是朋友。”我告訴他。這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個兒真爺們真堅強,追求的對像三番四次忘記自己還是百折不撓地去顧著他,還能心平氣和地重複同樣的自我介紹,這心理質素都快比得上胖子了。要換個女的還不呼天搶地哀嚎你怎麼對得起我呢。
小瓶轉過頭來看我,黑沉沉的眸子裡是一片茫然。他沒有答話,肚子咕的叫了一聲。
我不由失笑,恢復記憶什麼的來日方長,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小瓶躺了這麼久,大概一直都是餓著肚子沒飽過呢。
就像胖子常說的,肚子填飽充實,天下再無難事。
我振作了點,剛想去廚房替小瓶下個面,先前的婦人就來了,端著新的一碗熱氣騰騰的稀粥。
面對遞過來的稀粥,就算肚子在打雷,小瓶還是審視一般在婦人和稀粥之間徘徊了幾次才接過碗,吞嚥動作很快,吃相卻不會難看。悶油瓶就是有這種本事。以前下鬥情況艱難,餓得發慌的時候有吃的我跟胖子都是狼吞虎咽,肉沫子與餅乾碎橫飛,要讓哪個姑娘看見了我倆肯定就是打死一輩子光棍。可悶油瓶總是不溫不火地細細咀嚼,慢嚥輕嚐的樣子活像是要榨乾裡面每一點熱量。他不像小花那樣受過相關禮儀的訓練所以顯得斯文優雅,只是他的淡定從容能將狼狽消弭於無。
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沒有任何事情能擊倒這個強大的男人,直到在隕玉下——不,直到現在,我依然堅信著就算是失憶也不能毀掉他。
我的小瓶會回來的。
小瓶喝完後,婦人接過空碗,面上還帶著欣喜。
或許在她眼裡,小瓶的甦醒意味著族長的誕生,不清楚內情的她自然會欣喜,我卻從張隆半的言語中猜測出,這個族長的位置,並不是那麼好坐的——甚至該說,因為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沒人希望自己坐上族長的位置。

婦人帶著空碗出去,房間裡又只剩下我和小瓶。我問他還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他沒有回答,背靠著床柱,微微低下頭,眼睛是閉上了,不知道是覺得累,還是單純不想跟我交談。
我想起以前,悶油瓶不是在看天就是在睡覺,無形之中拒人於千里之外。每次我看著他的眼睛,都感覺到一股距離感撲面而來。
我一點都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
我已經很久沒享受過這個待遇了——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之後。沒想到現在給了我一次重新體驗的機會,我是該回味還是去痛哭一場比較好?
看小瓶這樣我也不好開口打破這份沉默,房間裡的氣氛著實難熬。
好在沒多久,兩個中年人過來打破了這個令我尷尬的氛圍。
其中一個人我見過,就是張家的大夫,給小張們看過紅眼病的那位。他端了把椅子坐在床邊替小瓶把脈,把了左邊把右邊,又去看他的瞳仁,針灸則被小瓶拒絕。旁邊站著的那個問他怎麼樣,他沉沉嘆了口氣,站著的那個頓時臉色變了。
我被他們的反應搞得也緊張得慌,心肝兒噗噗跳。
大夫悠悠道:“沒事,刺激太大一時緩不過來,幾天就好了。”
我跟另一個中年人同時吐氣,大大鬆了一口氣。大夫囑咐了一些應該注意的地方,又寫了藥方,才在中年人陪同下離開。
房間裡又只剩下我和小瓶,我有心跟他談談,礙於他的態度,我不敢隨便開口,只能是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他。

接下來的三天,張隆半來了幾次,每次一來就問小瓶想起什麼了沒有,小瓶總是搖頭,一張臉什麼表情都沒有,好像失憶的人不是他一樣。
那位婦人還是負責小瓶的日常飲食,小瓶似乎並不是很信任她。每次她端來的食物總是先看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嚐了一口才繼續進食。婦人打掃他的房間,他看似閉目養神,實則是隨時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小瓶他現在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服侍的婦人、張隆半等。
也不知是不是大夫口中所說的刺激太大,小瓶晚上睡覺的時候,有時會緊緊皺著眉,額頭上會冒出冷汗,偶爾還會夢囈。小瓶的夢囈,說的含糊不清、速度極快,我基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可我看他在睡夢中還不能放鬆的模樣,就想幫他擦擦汗。
我的手還沒碰到他的額頭,就被他一把攫住。他用的力氣極大,我覺得我的手腕生疼,幾乎要被掐斷。他張開眼睛看著我,眼神沒有一絲溫度。
“我……”我忍著疼——不管是手疼還是心疼,說道,“我看你睡不好,想給你擦擦汗。”
小瓶冷漠地看了我一會兒,我覺得我再被他看下去整個人都要被他的眼神凍成冰棍的時候,他終於放開了手,然後翻了個身,繼續睡覺去了。
那晚上,他睡得併不安穩,我也一夜未眠。

我開始擔心大夫的診斷出了錯。
小瓶的情況,比當年悶油瓶的還要嚴重。住院那段日子,悶油瓶雖然晚上也會有夢囈,但白天的時候還是表現出對我們的信任。我感覺到的疏離感,是源於他沒了記憶沒了聯繫,淡漠出塵得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可是小瓶現在表現出來的卻是極度的提防與謹慎,好像覺得我們都包藏禍心。我看得出來,他心裡藏著許多事情,望天的時候不是在放空,而是一直在思考和消化那些訊息。
結合張隆半跟那兩個人的談話,我大膽推測現在小瓶的腦子裡並不是一片空白,而是被灌入了大量資訊,導致他只能全心全意去處理那些資訊,根本不想跟我們交流。換言之,這不是格盤,而是系統超負荷導致卡機,才會想不起自身的事。灌入資訊的方法,應該跟祠堂裡面那個被麒麟血供養千年的蛇有關。
我想起一樣東西。
費洛蒙。
費洛蒙是一種用來傳遞信息的外激素,能夠影響腦部負責情緒的潛意識層。這種外激素通常會在昆蟲和某些哺乳動物身上找到。我早年看過一本科學雜誌上刊載的論文,裡面提過有關用費洛蒙來儲存訊息的研究。因為題材挺有趣,我至今尚有印象。透過蛇的費洛蒙來傳遞祖先的遺願,從我非常粗淺的科學理論上來說不是不可能的。
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這種傳遞有很高的風險,承受者很有可能一睡不醒,甚至一命嗚呼。如果不是情況危急,我相信張家應該不會冒險動用這種考驗方式來篩選繼任人。張隆半提到'找一個天賦異禀、鼻子有問題的外姓盜墓賊',暗示能夠接受這種訊息傳遞儀式的不止擁有麒麟血的張家人,外姓人如果具備一定條件,又涉獵挖墳行當,也有可能能夠熬過去。說起鼻子有問題,我馬上想起我爺爺。他被道上的人尊稱為狗五爺,那是因為他少年時跟長輩下鬥弄壞了鼻子,於是專注培養狗隻去聞土。如果讓他來試試,或者讓他孫子我去跟那蛇鬥一斗,不知道是否符合資格,會有多大機會成功。
另一方面,'以血奉養'讓我想起當年張家那場神秘又血腥的祭祖儀式,好幾桶的麒麟血都倒在了祠堂前的雕像池中。莫非這蛇跟那個血淋淋的麒麟雕像有關?也許,它根本就藏身在裡面?
這些事聽起來非常的不可思議,但張家的事情又有哪一件是常人能理解的呢?自從當年在三叔樓下與背負長刀的年輕人擦身而過,我便深陷在張家的迷局裡面,不能抽身。我親自養大的那個孩子,也許就是張家裡、甚至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謎團。我想,終我一生,也不會有找到答案的一天。
(另一個筆跡:你便是答案。)

第八十二章
我作了最壞的打算,將會一直被小瓶冷待直到我下次穿越。然而有一句話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第二天中午,小瓶在用過午飯之後,終於把目光停留在了我身上。
一瞬間我就像個毛頭小子,因為引起心上人的注意而大為緊張,口腔乾澀。
“你……”小瓶本來淡色的雙唇在這幾天被養回了幾分血色,他開口道,“說說你知道的事。”
我瞪大了眼,一抹欣喜在我胸腔炸開來,跟煙花似的炫彩奪目。
小瓶的這個要求,是不是因為他已經記起了一些往事,對我稍稍放下戒心?
我激動得有點發抖,連忙深吸了幾口氣,搬了張凳子坐在小瓶床邊——我沒敢直接往床上坐,現在可不是以前,我怕我坐上去小瓶會作出戒備的姿勢——開始講述長達幾個小時的吳邪奶爸回憶錄。
我本來就是個做生意的,口才自然是練得極好,講個故事當然不在話下。再加上這是在幫小瓶找回記憶,我說的那一個叫舌燦蓮花才思泉湧。我怕小瓶不信,還把背包拿過來,把相機象棋等東​​西拿了出來充當物證。可惜相機沒了電不能啟動,不然讓小瓶看看他小時候的照片,看他還敢裝什麼面癱。
“對了,我還給你做過一對護身符,上面刻的是我倆的名字跟兩隻小雞。”我指了指小瓶的枕頭,“你很寶貝,沒帶著的時候都是放在枕頭底下。”
小瓶並沒有掀起枕頭,他看著我,冷淡地說道:“講完了?”
我摸不准小瓶心裡想什麼,只能是點點頭,結果他又閉上了眼睛。
我差點沒發飆,好在忍了下來,把凳子搬回了桌邊,背對著小瓶趴在桌上。
我不知道我所說的小瓶信了多少,但我不想再多說些什麼。
悶油瓶失憶的時候,我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說了好幾天,只盼著他快點想起來。後來胖子看不下去,把我拉了出去。對我說小哥失憶他自己也沒辦法,最想恢復記憶的就是他自己。小天真你一直提起過去,會無形中給小哥帶來壓力。
這一番話跟平地一聲響雷似的,我驀然發現我只顧著自己的情緒,未曾想過悶油瓶的心情。他一直聽我的念叨,心裡頭是否難受得很?
所以這一次,我不敢跟小瓶多說,就怕他難過。可是不說,我心裡頭就堵得慌,越發希望希望小瓶能快點記起我。
“你沒有提到你的來歷。”小瓶突然冒出了一句話,在這安靜的小房間中顯得非常突兀響亮。我驚得挺直背,轉頭去看他。
小瓶靠著床柱,面色如常,墨色的眼眸看著我,說:“你的故事只有你我,沒有他人,也沒有你的身家來歷。別人看不到你,他們的視線從未在你身上停留。”
“我……”我張了張嘴,想說小哥你抓故事重點的本領真高,又想說你是不是把這幾天說話的流量都存起來了打算今天一次過花光,還想說你變聲器過了嗓音真他媽好聽。但最後我說的是:“我說過了,我是鬼。只有你看得到。”
他靜靜地看著我,既不害怕也不質問。無形的壓力卻讓我有點忐忑,調整了一下坐姿,想搬出小時候安撫小瓶的說辭,但在他那沉靜安詳的目光注視下,我發現自己仍然像當初一樣無所遁形,什麼謊都說不出來。
我不能撒謊騙他,也不能虛詞敷衍他。
他已經不是任吳邪哥哥擺佈的小瓶。
他是悶油瓶。
是那個沉默寡言,卻比小瓶更銳利、更冷淡、更強硬的男人。他不會因為感情而無條件對一隻鬼千依百順,他已經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里長大了。
這個領悟來得又快又猛,一下子把我打懵了。

回過神來後,我不由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小孩子長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我早就在數著小瓶長成悶油瓶的一天,終於等到了又在這裡戀戀不捨童稚的他,真夠虛偽的,難怪連胖子都要嘲笑我是林黛玉。我沒有再想下去,轉而去考慮要不要跟悶油瓶透露更多的事情。可是悶油瓶現在的腦子裡已經夠混亂了,實在不需要我的終極故事去添上一筆。
就在我糾結得腸子都快打結的時候,悶油瓶率先移開了目光。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似乎已經對我的存在下了判決,而直覺告訴我他的認知並不會讓我高興。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在這個話題上再對抗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既然說往事的路不通,老子就另闢蹊徑好了。
悶油瓶起初不為所動,自顧自發呆。老實說他除了在追尋真相這方面很積極,在其他事情上好奇心跟個九十歲老頭子差不多,什麼都老氣橫秋覺得司空見慣了。我不厭其煩地糾纏了他半天,他也沒什麼反應。直到我被他氣得當著送飯婦人的面碰碎了一個碗,他的眼神才有了點變化。
“怎麼?”那婦人錯愕地看著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悶油瓶。在她看來,這碗是凌空飛了出去,跟晴天白天鬧鬼沒兩樣。我心虛地往後退了幾步。
婦人揉了揉眼睛,視線游移了幾遍,喃喃著“肯定是我眼花”,蹲下開始收拾。
婦人離開後,我再求悶油瓶陪我出去後山逛逛,他答應了。
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張家大宅,再一次走在後山的小路上,我心裡頭簡直是百感交集。
對於悶油瓶而言,已過去了十幾年,對於我而言,那不過是短短的十幾天。我尚記得小瓶海林走過這條小路上,海林活躍的表情和笑聲,小瓶沉默的面孔和眼底隱隱的笑意。
他們曾在秘密基地遇上可愛的葉少晴小妹妹,海林為了她捱過板子受過罰,卻不依不饒地繼續找她玩耍。
而如今,海林生死不明,悶油瓶失憶,至於葉少晴,算算年紀,也應當是嫁作他人婦了。
又是一次物是人非的體驗。
這種操蛋的感受老子不想再體驗一次!
縱使我心裡對終極和老天爺豎了中指百般責罵千般粗口,都改變不了我的現狀。
悶油瓶一聲不吭地跟在我身後,視線一直停在我身上,對於周邊環境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怕悶油瓶因為近半個月的昏迷會導致肌肉萎縮手腳僵硬,時不時會停下腳步問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問的次數多了,悶油瓶從一開始的搖頭到最後根本無視了我,我只能是埋頭帶路。
到了秘密基地,我做的埃菲爾鐵塔模型果然還在山洞裡。
或許悶油瓶很久沒來了,山洞不像以前那樣乾淨,有不少的枯枝敗葉,連模型上都積了一層灰。
我朝模型吹了一口氣,吹起了不少灰塵。我蹲下身用手掌擦拭著模型,說道:“這就是我們一起完成的玩具。小……呃,你很寶貝這個的。”手髒了,我用袖子繼續擦,“你怕會有蟲子,還在模型上塗了你的血。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悶油瓶站在洞口看著我,又看了看模型,面上表情微微變了。他走進洞來,手掌貼著模型,撫摸了一下,手指揩去邊角的一點灰塵。
他審視著木塔,我就在旁邊看著他,心想誰家養孩子有我這麼快,彷彿昨天還在替他製作這個跟他等高的模型,現在他已經長得快跟我等高了。
“感覺非常真實,又是絕不可能出現的事情。”悶油瓶突兀道。我愕然說道:“你在說什麼?”
“六角銅鈴的效果。”他淡淡道。“張家人致力研究這方面的致幻作用,目前族人掌握的都一十二種,張起靈秘而不宣的有一十八種。沒有一種能製造出完全不曾經歷聽聞過的幻覺。”
我好像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生氣還是感動。
我說:“埃菲爾鐵塔不可能是你的幻想。”這座法國地標是世界歷史上的傑作,其設計與風格都跟中國傳統建築截然不同,不是一個二十世紀初中國東北省的年輕人能憑空想像出來的,即便這個年輕人是中國機關、建築專家也不行。
他嗯了一聲。
操,我就說為什麼打碎個杯子這挨千刀的就願意跟我出來了,搞了半天原來這傢伙以為我是一個幻覺!小時候接納吳邪哥哥也不見他會顧慮這麼多,真是越大越難搞了。衝動之下,我拉住他的手,鄭重道:“我叫吳邪,雖然其他人看不見摸不著,卻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我不是你的幻覺。”
這回他沒有掙脫,而是與我對視。他說:“我想起了一些事。”
“你想起了什麼?”我頓時欣喜若狂。
他張了張嘴,發出了一個我字就沒了下文。
“我會全部想起來的。”良久,悶油瓶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蹲著的我抬起頭,悶油瓶他低下頭看我。山洞裡的光線並不是很明亮,他又處於比較陰暗的地方,讓我覺得他的眼睛似乎比平時更加深沉。

——如果,如你所說,你是那麼重要,即便我忘記你,我也會想起來的。

我從他的眼裡讀到了這句承諾。

第八十三章
從山洞回來以後,悶油瓶對我的態度有了改變。
雖然還是經常發呆不理人,但我說話的時候他偶爾還是會嗯個一兩聲。有時候還會主動問我一些往事。漸漸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變了。用個矯情的說法,大概是多了一點溫度。
大夫來看過他一次,說他恢復的進度良好。但張隆半明顯仍然不滿意。他似乎迫不及待要把悶油瓶推上那個位​​子。對於這一點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穿越之前,我想像悶油瓶是張家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備受族人重視,才會肩負起那麼多的責任。後來接觸到張海客兄妹,我對悶油瓶的定義是很出色的孤兒。來到這個年代之後我才知道他的童年是這樣的不幸,沒有一點幸福可言的同時還被當做放血的工具。雖然張海客說,在放野之後小瓶立了好幾次的大功才獲得了族長的位置(我也親自參與了兩次任務),但依然不足以令我信服。
小瓶的努力和實力在這些年里或許達到了問鼎族長的水準,可是張隆半等人的態度實在太過詭異。與其說是在挑選族長,不如說是推出一個倒霉鬼收拾爛攤子。那麼,海林的二姐——張海梨究竟做了什麼會讓張隆半覺得一切都被毀了?悶油瓶手裡究竟有什麼東西讓張隆半這麼重視?
對於這些機密,我有心去探查一番,可是我與悶油瓶之間的距離限制就把我的這番心思死死踩在了腳下,不得不放棄。
到了晚上的時候,那位婦人送來了晚飯,還帶了一個消息過來——第三位候選人,也是最後的一位,他死了。
小瓶的手頓了一下,繼續若無其事地用餐。
婦人眼中流露出希望和敬畏來,似乎已經把悶油瓶當做了族長。
想想也是,雖然悶油瓶尚未恢復記憶,可他是唯一清醒的候選人,坐上族長的位置只是時間問題。
悶油瓶並不在意婦人的眼光,淡定地用過晚飯後就繼續看著房梁。我當然不會再傻得以為他是為了遮掩發燙的耳朵。
他一直在思考,整理著思緒。
直到夜深,悶油瓶睡覺的時候,突然說道:“我想起了那個護身符。”
我愣了一下,心裡頭的喜悅冒了上來:“我就說嘛,我給你做過護身符,你就放在枕頭底下。”
沒想到悶油瓶搖了搖頭。我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伸手就去掀他的枕頭。
枕頭底下當然只有被單。
東西不見了?被他扔了?
我心裡一陣不痛快,轉身就要去櫃子裡找。悶油瓶拉住了我。
“怎麼?你想說護身符也只是個幻覺嗎?”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脾氣突然冒了上來,無理取​​鬧一般地沖他喊,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悶油瓶微瞇起眼,似乎在腦海裡搜索這一段記憶,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東西已經丟了。”
“丟了?丟哪了?”我馬上追問。
悶油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低聲喚了一句“吳邪”,便好像當頭一盆冰水,澆熄了我的激動。
“小…呃,”我喊不出小瓶,也喊不出小哥。月色太暗,我看不清他眼裡深沉黯淡的神色,也分不清他現在到底是誰。歸根結底,他們是同一個人。“那個護身符對我們的意義很重大,以前你都一直珍藏著。我不想它不明不白地丟了。你想起來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我盡量表現得真誠懇求,幾乎是半哀求地對他說。中學的時候,班上曾經流行過收集天氣娃娃的護身符,我還跟朋友嘲笑過那些女同學腦筋不正常,拿著個沒用的小玩意兒就當寶貝,還以為真的有奇效。現在我卻覺得自己也魔怔了,​​沒了一塊小木牌,明知道它沒有任何效力,也好​​像天​​要塌了似的。
事後回憶,也許是因為我潛意識覺得只要找回​​那件生日禮物,就能要回記著我念著我的悶小瓶。不是我覺得悶油瓶不好,只是我不知道哪天悶油瓶才會回報我同等的重視和感情,這種念頭實在令人氣餒。
悶油瓶被我追問了半天,知道我不問出個結果死也不甘心,才終於告訴我,他隱約記得是在斗裡,被粽子抓了一下就掉了。
“那你有沒有事?!”我顧不得其他,一聽到這裡就坐了起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當時傷得重不重?傷在哪裡了?快讓我看看。”身體的反應遠遠快於大腦的思維,我嘴裡還在問,雙手已經熟門熟路地拉開了悶油瓶的里衣檢查他的身體。直到我雙手被悶油瓶攫住我才反應過來,看著悶油瓶衣襟大開,比小瓶精瘦性感的身材暴露在空氣中,我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尷尬地說道:“那個… …我,我只是關心你。”
悶油瓶放開我的手,修長的手指扯了扯衣領,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我撓了撓後腦勺,說,人沒事就好。那玩意掉了就掉了,你喜歡我可以再給你做一個。
這不是假話,儘管很遺憾,但我還不至於死腦筋到認為一塊木牌比人命重要。現在知道悶油瓶沒有隨便扔掉,我心裡已經好受了很多。斗里出意外是常態,護身符代替他挨了粽子一抓,也算是盡了它的職責了。
悶油瓶微微頷首,然後就躺下睡覺,再沒有多說什麼。
過了很久以後,我才從老悶口中撬出一個秘密。原來那天晚上他並沒有真的睡著,而是在試圖回憶關於我的點點滴滴。而促使他這麼做的元兇,是我捉住他劈裡啪啦的一頓追問。即便是失憶的時候,被我關心的感覺,仍然令他覺得很熟悉。
當時的我哪裡知道這個悶騷瓶在想什麼,自己沒有睡意,又怕打擾到他的睡眠質量,就悄聲無息地穿門去了院子裡。黑幕中掛著一輪彎彎的上弦月,我靠著圓柱,心裡頭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是不減反增。
除了對悶油瓶的記憶以及族長繼任的關注之外,悶油瓶本身就給了我一個壓力。
他已經不是軟軟糯糯的小瓶子,也不再是操著一口公鴨嗓的大男孩,十八歲的小瓶除了身高和線條還帶點稚嫩之外,跟我認識的悶油瓶沒有半點不同。光是看著他,我就會情不自禁地將他當成以後的悶油瓶,好幾次沖口而出就要喊他小哥。
我頭疼地嘆了口氣。
其實對於悶油瓶的記憶,我既盼著他快點想起,又希望他忘得再久一些。
一旦他恢復了記憶,我相信張隆半會立馬把他推上族長的位置。悶油瓶就如我所知的那樣,扛著張家歷史悠久的責任。百年之後,他如同一抹孤魂,用冷漠豎起高牆,將關懷拒之門外,迷惘地遊走在世間追尋自己的記憶。恢復記憶又回去完成張家的任務,直到又一次失憶,不斷循環著,直到最後,將自己自困在一個暗無天日的人地方,不知道會不會再醒來。
一想到這個我就私心想讓他忘個徹底,永遠不要想起來。
可是……
我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你捨得嗎?
你捨得嗎?
我捨不得。
因為那記憶有我。
我幾乎想了一個晚上,想起了很多事情,大多數是我和悶油瓶小瓶相處的點點滴滴。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我才靠著圓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壓力外加生理勞累,我睡得很沉。夢中也沒什麼,就是大片大片的黑暗。我身處黑暗並沒有害怕,反而是昏昏欲睡。
我甚至在想,沒想到我在夢裡也是睡覺,我究竟是有多困?
我這一覺睡得很是痛快,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不是在房外靠著圓柱睡覺,而是身處柔軟溫暖的被褥裡。
這裡是……
我起身看了一下周圍,立馬就認出這是悶油瓶的房間。
我看了看身上蓋著的棉被,嘴角挑起了一點。
除了悶油瓶,沒有人會把我抱到床上來。他雖然未想起我,可他還在關心著我。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房門突然被打開,有一個人逆著光走來。
熟悉的五官,熟悉的表情,我心頭一動,一聲小哥就喊出了口。
悶油瓶聞言停頓了一下,繼續走了過來。
我這才發現他穿著的是民國時期的馬褂,手裡則是端著一隻瓷碗。
這是……十八歲的悶油瓶,不是日後我口中的小哥。
“呃……那個,”我有點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悶油瓶也不理我,見我醒了,他把瓷碗擱到桌上,徑直地走到了我跟前。他也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看了幾分鐘,突然伸手狠狠地抱住我。
他的力氣很大,比起十三歲的小瓶,現在的他,力氣完全不是在一個水平面上,差點沒把我攔腰斬了。我疼得忍不住嘶了一聲,想要讓他放手,又想起我離去這麼多年,再見面他都這般大了,甚至還忘記了我。
不管他現在是出於什麼原因來抱我,只要一想到這些理由,我就覺得不管怎麼疼都不該推開悶油瓶,讓他抱到不想再抱著為止。
(另一個筆跡:不會有那一天。)

第八十四章
我曾經抱起過小小的嫩嫩的小瓶,也曾攬過半大不小的少年瓶,但跟悶油瓶摟在一起的經驗,壓根兒是零——如果不算那次在格爾木療養院他從背後死死地扣住我。這跟小孩子抱在一起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不止是成年人肉體上的吸引和触感,而是心情不同。悶油瓶現在的身高體型與我相若,我倆站立摟著的時候,正好將下巴擱在對方肩膀上,臉龐相貼,鼻息相交。沒有任何一方是高於對方的,不是家長對孩子的憐惜,現在這樣,就好像我們都能互相依靠,互相信任,再無一點隔膜。
彷彿過了很久很久,又彷佛只過了幾分鐘,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擁抱著。然後他突然鬆開了我。
腰上的壓力消失了,我揉了揉,心裡又好像有點失望,張嘴想跟他說什麼,悶油瓶卻搖了搖頭,轉身面向房門。
就在此時,木門被敲了兩下,咿呀一聲就被推開了。我心想幸好悶油瓶的聽力好,要不然他就要被當成擁抱空氣的瘋子了。
進來的是那個大夫跟張隆半。大夫肩膀挽著一個木漆箱子,手上還抱著兩個酒葫蘆,表情嚴肅。反而是張隆半似乎心情不錯,看見悶油瓶站著,微笑著對他說:“據說你恢復得很好。這是好事。”
悶油瓶點了點頭。
“事情都想起來了吧?”張隆半的語氣是肯定的,沒有等悶油瓶回答,他便繼續說:“既然想起來了,那我們家的事情和接下來的安排,不用我多說,你現在比我更了解。這些年我一直觀察著你,我相信你絕對能夠勝任。但是在繼承之前,我們要先完成一件事,作為族長的印記、昭顯祖宗的護佑,也方便你日後進入古樓。”
他揮了揮手,大夫放下酒葫蘆,然後打開箱子。箱子內部設計很巧妙,打開蓋子後能推開重疊的五層間隔,裡面的東西讓我吃了一驚。
乾淨的棉布上面別放著的是數百枚大大小小的銀針,從針頭的大小、針身的形狀各不相同,整齊有序地排列開來,閃動的光芒令人不安。要是將它們抽出來一把扔出去,大概就是傳說中'暴雨梨花'的暗器了。
這是要給悶油瓶訓練擲暗器?抑或是像當年那樣練習閃避?無論是哪種都跟祖宗的護佑沒什麼關係吧。我皺起眉頭,心想這他媽的該不會是放血預演吧。
大夫又打開了那兩個酒葫蘆,一個散發著濃烈的醇酒氣味,另一個則是黑色的液體,沒有氣味,卻冒著白氣,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我偷偷摸了一下,發現這液體是溫熱的。
悶油瓶卻似乎明白了他們想幹什麼。他沒有多話,坐在屋子中間的椅子上,解開上衣的釦子,一把拽掉,坦然地露出了精瘦蒼白的胸膛。
對於悶油瓶的配合,張隆半非常滿意,讚了他一句,然後拿出一塊薄得好像紙一樣的帛,攤開後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不規則線條。而大夫則用酒液濡濕了一塊布,遞給悶油瓶。悶油瓶隨意地擦了擦自己的胸膛,就放下了。
大夫拆了幾枚的針,針鋒看著都讓人寒磣。他猶豫了一下,說:“我要先用筆描繪大致形狀,然後再上針。汁液本身有毒,應該會很痛。”
悶油瓶沒有反應,靜靜地等待。
旁觀的我這才明白過來他們想幹嘛。
這可是要給悶油瓶做他那牛逼哄哄的紋身啊!

在我驚嘆的時候,大夫凝神看了一會兒帛上的圖案,先用一種特殊的畫筆在悶油瓶的胸膛上勾勒出了一個麒麟圖案,是我見過的算是熟悉的形狀。
大夫在繪圖的時候,張隆半見沒他什麼事,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
大夫也沒說什麼,專心致志地在悶油瓶的胸膛上工作著,頻頻參照帛上的圖案。看他那嫻熟的手法,我都懷疑他其實不是個大夫而是專業的紋身師了,只是搞不懂他是怎麼理解帛上的圖案,我怎麼看都不覺得那像一頭麒麟。
繪好圖之後,大夫用酒精給不同粗細的針消毒,拿起其中一根沾了些黑色液體,對悶油瓶說道:“如果疼得受不了,就喊停。”
悶油瓶沒有點頭,只是說道:“開始。”
第一針扎進肉裡的時候,悶油瓶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好像跟被蚊子咬了一口那樣。不過鑑於他的麒麟血,我相信他應該沒體驗過被蚊子咬是什麼感受。等到整個麒麟的頭部紋好之後,悶油瓶和大夫兩人的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汗。
現代的紋身都是用一種紋身機,可在民國哪有這種東西。我聽說古時候,紋身都是用針刺出來的,所以也叫做刺青。有一種簡單的辦法,就是把數根針綁在一​​起捆在木棍上,然後手工點刺。
張家人連這個辦法都不用,完全是用一針一個點一點點地慢慢地刺出來。
這種細緻的活需要精神力高度集中,還需要時刻對照圖案,一點兒錯不得,很容易就感到疲憊。要完成這麼大的紋身,這個大夫也會覺得疲憊。至於悶油瓶,雖然一針兩針不算什麼,可是這個疼痛是持久的。要是不明白,試想一下你驗血的時候,一針抽不到血就換個地方扎第二針,兩針抽不到血扎第三針,在半個小時裡不停地紮針,看你能不能受得了。而且據大夫所說,那些汁液本身有毒,就算毒量輕微,連續不停刺入皮膚帶來的刺激也是非常痛的。
漫長的時間把細微的疼痛拉長放大,饒是悶油瓶都疼得額頭冒汗。
我心疼他,看他這樣皺著眉忍痛不吭聲,我都希望能把這份疼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我忍不出上前蹲下身,抓著悶油瓶的手,不停地說馬上就好了沒事了,明知他是個大人了,還是情不自禁地用上以前我安撫小瓶的招數,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我自己。
到了暮色四合的時候,麒麟紋身的整個輪廓已經出來了。
大夫說今天到此為止時,悶​​油瓶和他都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大夫擦了擦額上的汗,囑咐了些紋身後該注意的事情,並告訴悶油瓶後天還要繼續就收拾東西離開了。
悶油瓶全身都是汗,黏糊糊的,想必不好受。大夫剛才說過,要等兩個時辰之後才能用溫水清洗紋身部位。我怕現在讓悶油瓶去洗澡會破壞紋身,只能是先拿了乾淨的布幫他擦擦汗。等時間到了,我才偷偷摸摸地去澡堂燒了水讓他去洗澡,還特意囑咐他不要讓熱水碰到紋身的部位。出於習慣,悶油瓶進澡堂的時候我跟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他脫了長衫的光裸後背,窄腰翹臀,看得我呆立在場。
我想移開視線,目光卻不受控制地一個勁往悶油瓶身上瞄。
或許是我的視線太過灼熱露骨,悶油瓶轉過身來,眼裡帶了點疑惑。
我連忙轉過身去,不敢再看。
悶油瓶的身材實在太有料,明明才十八歲,身體的發育就可以氣死人,肌理分明卻不顯得壯碩。除了胯下那根……小時候明明很小的啊!
我乾咳了幾聲,只說了句要把水擦乾注意不要洗到紋身就跟逃命似的跑出了澡堂。
回到房間我臉上的熱度都沒消下去,一閉眼就會聯想到悶油瓶胸口的黑麒麟,結實的肌肉,令人羨慕的腹肌,線條優美的人魚線,還有垂在雙腿之間的……
打住打住!不能再往下想了!
我又開始了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經文,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下體卻因我腦中不受控制地回想畫面而漸漸抬起了頭。
我操,快給老子軟下去啊!
我還在教育自己的小弟,房門就被打開了。我被驚得幾乎跳起來,連頭都不敢回,跑到床邊強裝鎮定地舖床。
耳中聽到了吱嘎的聲音,木質的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響,然後就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心裡湧現出了一股緊張感,緊張得我都要抓不住被子:“那、那啥,小……呃,不是,你要睡覺了嗎?”
話音剛落我就想抽自已一個大嘴巴。
這不就是廢話嗎?!
悶油瓶已經走到了我身後,剛剛沐浴過的身子帶著一些水汽,我吞吞口水,說道:“床我鋪好了,你睡吧。我出去。”
雖然昨晚是悶油瓶把我抱上床,我醒來的時候他也緊緊地抱過我,可是因為紋身的事情他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我不知道他到底恢復記憶了沒有,想起了多少,他對我的態度我更是猜不透。
在沒點清之前,我還是不要跟他有太親密的接觸,畢竟悶油瓶一直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我一個勁地跟他套近乎,真怕他會看我不順眼然後一腳把我踹到牆上去。
悶油瓶卻似乎不太滿意我的識時務,一聲不吭地盯著我,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只有我在,搞得我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心裡摻得慌,不知是哪裡又得罪了這個沒嘴瓶子。
“小……呃,”我咬咬牙,不能再這樣喊他小呃了:“小哥,你傷口痛嗎?明天還得上針,你今晚早點休息吧。”——就別再看我了,再看下去我都要主動躺平任操了。
當然,後面這句我老臉不要了也是說不出來的。
悶油瓶臉色又黑了一點。過了一會兒,他悶悶地問我,為什麼喊他小哥。
擦,我還以為這傢伙不會注意這種細節呢。我吸了口氣,發揮我當小老闆這麼多年忽悠顧客的本領,說道:“小哥在我們老家是一種尊稱,主要是用來喊那些年少有為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帥哥,我看你長得好看,自然就喊你小哥了。”
……我是不是不小心出言調戲了悶油瓶?



第八十五章
悶油瓶沒有答話,氣場更悶了。看著我的那雙眼珠又黑又沉,讓我如芒在背。
我乾咳了幾聲,說道:“小哥,你還是早點睡吧。哈哈哈,我先出去了。”我一邊乾笑一邊想繞過悶油瓶往外走,結果被他一把拉住。
我都不敢回頭看他,他倒是也乾脆,直接繞道我跟前,悶聲道:“吳邪,不要生氣。”
哈?
我有點不明白,呆了一下才回答道:“沒有沒有,我沒有生氣。”
悶油瓶微微低下頭,就像是做錯事被老師批評的小學生,而不是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我不是有意忘記你。”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悶油瓶說這種話,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想起來了?
“你……”我發現我的聲音在發抖,“你……你想起我了?”
悶油瓶點點頭,突然抱住了我:“對不起。”他在我耳邊說道。
我也伸手抱著悶油瓶,嘴裡說著沒事沒事,眼睛卻有點酸澀。
他娘的,這是我回來之後發生的第二件好事。
我的小瓶,我的悶油瓶,終於記起我了。

最後我跟悶油瓶還是一起爬上了床。
悶油瓶現在只比我矮一點兒,我們兩個大人睡在這張床上,只能是肉貼著肉。不過我倆現在心裡都挺激動的,顧不上這個。悶油瓶面上一副沒什麼的模樣,手卻用力抱著我,生怕我因為他的失憶生氣跑了一樣。我都擔心他胸膛上剛剛紋上去的麒麟紋身會不會因為跟我貼得太緊被蹭掉了,那多可惜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提了一下紋身的問題,結果悶油瓶根本不鳥我,繼續抱著我不撒手。我心裡暗嘆這傢伙每次我消失後回來總是特別粘人。不過也是,我都消失這麼多年了。
想到這個,我就心軟得不行,隨他怎麼抱都不介意。
我沒辦法,只能是想辦法轉移我的注意力。
“小哥。”
“嗯?”悶油瓶把頭埋在我的脖頸,低低應了一聲。
這姿勢太曖昧,他的鼻息都噴在我的脖子上,怪癢的。同時還有一陣酥麻的感覺從脖頸一路傳到了下體,都有點蠢蠢欲動了。我咳了一聲,把他的腦袋推開一點,問道:“你的記憶是什麼時候恢復的?”
等了半天,肩膀都被壓酸了,還是等不到悶油瓶的答案。我心裡著急,又推了推,紋絲不動。
“小哥?”我喚道,橫起手肘在我們之間拉出一點距離。再一看,靠,這傢伙雙目閉合已經睡著了!
殺千刀的悶油瓶,走到哪都這樣,一到關鍵時刻就逃避話題!
我忿忿不平地腹誹了幾句,然而一看著悶油瓶平靜的睡顏,心裡好像被不知名的潺潺暖流淌過,火氣頓時消弭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淡淡的喜悅和滿足,沒有強烈到激盪亢奮,卻揮之不去,持久不滅。

接下來的十天,大夫帶著工具又來了三次,每次開工前都要給悶油瓶灌一大壺令人渾身發燙的烈酒,每半個時辰再添杯,保持他身體的溫度。我這才知道,原來這看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張小哥也是酒中豪傑,虧胖子還老想灌醉他來套秘密,幸好我們沒有付諸行動。
紋身的工序很繁複,我也不一一贅述了,簡單來說就是大夫逐次替悶油瓶加深紋身的顏色和添加騰雲、火焰、龍鱗等細節。到完成的那天,我們幾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我小時候對於紋身最有印象的就是香港的匪警片,裡面的黑社會都是左青龍右白虎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到了以後,紋身的文化逐漸流行,不少國際明星都喜歡在自己身上紋上幾個圖案或者文字來表現自己的時尚格調。外國人尤其喜歡紋中文,大概是覺得鐵畫銀鉤看起來特別有內涵吧。我也沒見過多少紋身。最讓我驚嘆的,就是悶油瓶的麒麟紋身。
踏火踩雲的麒麟,威風凜凜地佔去悶油瓶胸膛的半壁江山,甚至蔓延到脖頸、後背、手臂,讓我看著都覺得真他娘的帥氣。不過這紋身可不是天天能看見的,早些年我就只在倒鬥最危急關頭才能跟那麒麟兄打個照面,後來跟悶油瓶熟了,膽子也肥了,才敢用熱水袋去燙他的紋身。我還跟胖子偷偷討論過小哥的麒麟紋身,最初,我說那可能是一種危機或者邪惡出現的預警,被胖子嘲笑我天真無邪,還篤定地說那是鴿子血或者硃砂紋出來的東西,一般情況下就是透明的。事實證明我倆都猜錯,悶油瓶親口說那是用一種帶刺植物的汁液紋出來的,只有體溫升高才會顯色。苗寨流行濕熱病,苗人會用紋身來檢測小孩子的體溫。
來到這個時空之後,我並未見過小瓶身上有過紋身,開始驚訝了一會兒,後來才想通自己是被悶油瓶的話誤導了。悶油瓶說苗人用這種紋身來檢測嬰孩體溫,我就下意識判斷小瓶小時候就有這個紋身。
這個認知有三點錯誤。
第一,小孩子的身體小,紋身不可能細緻到悶油瓶那種程度,而且發育期間身體伸展,皮膚上的麒麟十有八九會被拉延走樣,哪裡還有悶油瓶那個那麼帥氣。
第二,如此大面積的紋身,對一個孩子來說傷害太大,萬一被個紋身弄死了找誰哭去?
第三,紋身的目的想錯了。張家不是苗寨,不需要紋身來檢測孩子體溫。聯想到巴乃水下古樓的排列跟麒麟圖案如出一轍,我推測這個紋身就帶著一個信息,遇熱則現,給予頻頻失憶的張家人一個提醒。這是只有張家族長才知道的信息,所以不會早早地就烙印在悶油瓶的身上。
可惜未來的悶油瓶失憶太多次,想必早就忘了麒麟紋身本身的意義。當然現在的他是心中有數的,不過是沒有告訴我,我也還沒找到機會問。
而刺刻這麒麟的要訣跟秘密,都掌握在'棋盤張'手裡,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被稱為'身懷麒麟'的一派。
讓我高興的是,花了這麼多天,這玩意終於完成了,悶油瓶也不用忍痛忍得全身是汗還不肯叫出聲來了。意外的是,八歲那年小瓶受過重傷,左胸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刀疤,以他頑強的痊癒能力都不能完全褪掉。現在剛好就被麒麟的頭部遮掩住了。
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想到悶油瓶距離成為張起靈又近了一步,心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悶油瓶倒是沒什麼反應,哪怕是張隆半過來說三天后舉行族長繼承儀式,他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當天晚上,我跟他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心裡頭是思緒萬千感慨萬千。
悶油瓶也察覺到我心裡有事,他轉身正對著我,手伸過來抱著我的腰,像小時候那樣蹭了蹭我的臉:“怎麼了?”
我撫摸著悶油瓶烏黑的短髮,搖搖頭,道:“只是有點感慨。”
“嗯?”
“我的小瓶……”手指撫上了悶油瓶的眉眼,我喃喃道,“長大了呢。也有出息了,都要當上一族之長了。”
“你的功勞。”悶油瓶握住我的手說道。
“我能做什麼啊。”我抽回手,捏了悶油瓶的臉一把,“我老是在你訓練的時候拖累你,平時也就是給你開開小灶,幫不了你多少忙。還老是……”
還老是失踪害你傷心。
小瓶八歲時傷痕累累昏迷不醒地喊我名字讓我不要走說他好疼的場景,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疼愧疚。
我在他的成長中所停留的時間實在太短,每次消失都意味著他要一個人在張家過日子。除了大大咧咧粗神經的海林,沒有一個人會關心他。我總是會幻想,小小的小瓶睜著眼躺在床上,面對著一片黑暗,心裡頭在想,吳邪,你怎麼還不回來。
當然了,這只是我自己的幻想,說不定在小瓶心裡是一片空白。
腰上的力道突然加大,悶油瓶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裡,在我耳邊說道:“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
小瓶,悶油瓶,這人的要求究竟是有多低?
我有千百萬句話想說,然而這些話都堵在了喉間,我連一個單音都發不出來。
悶油瓶摸了摸我的頭髮,就像他小時候我安撫他那樣:“睡吧。”
我嗯了一聲,直到悶油瓶都睡著了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其實我心中有數,悶油瓶這些天的幼稚言行,其實是為了安撫我的不安。這次重逢,他的改變太大了,又一直沒有告訴我他的遭遇。我嘴上再強硬,心裡也隱隱覺得我是失去了那個只念著吳邪哥哥的小瓶,而換來一個神秘強大的悶油瓶。而他故意像小時候一樣死摟著我睡覺,對著我撒嬌,就是要令我心安,讓我知道接受了記憶傳承的他依然是小時候那個他。
我就著照進屋裡的幾縷月光盯著悶油瓶一直看,腦海中幾乎把與悶油瓶初遇開始的事情一路會想到現在。神秘莫測的悶油瓶,強大如神的悶油瓶,一直護在我跟前的悶油瓶,再來是軟軟嫩嫩的小瓶,夢遺時窘迫的小瓶,臉上寫著情慾在我幫助下發洩的小瓶,最後想到了即將要成為張起靈的悶油瓶。
一件件事情,一張張稚嫩或成熟的臉龐,在我腦海裡不斷閃過。我忍不住,用手撐起半個身子,在熟睡的悶油瓶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一個吻。

第八十六章
既然知道悶油瓶恢復了記憶,我怎麼還會放過這個從他口中挖出真相的機會。紋身儀式結束後,我開始追問這些年發生的事情。悶油瓶肯定了我對於繼承考驗的猜測,祠堂裡面的確是一樣可以讓他們得到祖先記憶的東西。具體是什麼他沒有說,只告訴我張家的歷代族長少數會自願接受這種儀式,通常他們都會選擇閱讀張家書閣的秘史典籍。但如果在找不到繼承人的緊急情況下,這是唯一選擇族長的辦法,找出符合資格的人帶領張家走下去。至於他得到的記憶,他簡單地說那是非常龐大復雜的信息量,他大概要花上幾年甚至上十年的時光去融會貫通。
我知道那肯定是跟我們一直在調查的真相有關,心裡不免癢癢的,但悶油瓶不想說的時候,嘴巴比死蚌還緊,不是裝聽不見就是裝面癱,總之別想從他嘴裡撬出半個詞。在我挑戰高難問出來之前,我們家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回是海林的姐姐張海梨。
一別多年,張海梨的樣子比我記憶中滄桑了很多。
我尚記得初見時候的她一身紅衣,充滿了生命的鮮活力,好像一團火焰,語帶鄙夷地說起小瓶的黑心養父。而現在,再用火來比喻的話,她只是一團被撲滅了的冒著白煙的灰碳。
這也難怪,就我聽到的小道消息而言,這位族裡的大小姐,除了遠在香港的小妹妹張海杏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血親了。我不得不懷疑,她將張海杏遠遠送走,是不是早就預見到了今天。
悶油瓶見到她也沒多驚訝,禮貌地給她倒了杯水。
張海梨沒接,悶油瓶就擱在了桌上,坐在另一邊抬頭看房梁。
張海梨的目光掃過這房間的每一寸地方,過了半晌,她拿過桌上已經涼掉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難喝。”
張海梨給了一句評價。
她看了看小瓶,目光透過他好像看到了很遠的地方:“他的嘴很挑,在家裡都是吃好的喝好的,也​​不知道怎麼能忍受你這些東西。”
張海梨的目光又有了點焦距,落在了悶油瓶臉上。悶油瓶在她開口的時候就把目光投向了她,兩人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在深情對望一樣。
我咳了一聲,悶油瓶就把視線轉到了我的臉上,好像在問我怎麼了。
我當然是搖頭不告訴他我心裡的小心思,恰好這時候張海梨又有了新動作。
她拿出了一個錦盒,不大,方方正正的偏平盒子,比手掌稍微寬點。
我心想這位不知芳齡的大姑娘是看上了悶油瓶不成?打算給他一個定情信物?我去!
雖說你是海林的二姐,大家都是海字輩,可按正常人的年齡來算,你的年紀都可以當悶油瓶他老媽了。老牛吃嫩草這種事做不得的知道不?
當然,我跟悶油瓶不算。我倆早就算不清誰比誰年紀大了。
張海梨把錦盒放在桌上,推到了悶油瓶跟前。
悶油瓶看了看錦盒,伸手拿了過來。我心裡怪癢癢的,連忙催他打開來看。
悶油瓶依言打開錦盒,裡面竟然是一隻玉鐲子墊在金色錦布上。雖然那成色看得我只想掉口水,可是一想到她一個大姑娘給悶油瓶這種東西究竟是要幹嘛心裡頭就一陣不爽。而且這玉鐲子,我怎麼看著有點眼熟啊?
悶油瓶似乎也沒料到錦盒裡會是這玩意,愣了一下,才用手指摸了摸玉鐲子。當他拿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只玉鐲子,是斷的。
暴殄天物啊這是!
出於職業習慣,我都要為這只玉鐲子哭泣了。要是能讓我帶回去,我能不開張地吃多少年啊?
“這是他唯一留下的東西了。”張海梨的臉色有點發白,愣愣地看著悶油瓶手中的玉鐲碎片,“他以前跟你最要好,就送給你吧。以後估計也見不著了,就權當個想念。”
聽到這裡,我想我知道張海梨口中的他是誰了。
在整個張家,能和悶油瓶要好的只有一個人——她的五弟張海林。
我本以為海林是兇多吉少了,可聽張海梨的話,他似乎是沒死?
悶油瓶聞言把碎片放回錦盒,推到了張海梨跟前:“我不能收。”
張海梨看都沒看錦盒一眼,直接站了起來:“給你你就收下。反正……”她的嘴角有了一絲笑意,眼神卻是空洞的,“我也不需要了。 ”說完,她就離開了。
悶油瓶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錦盒之上,我忍不住拿來仔細看了看。我越看越眼熟,手指小心地摸了摸,終於讓我想起來了,這不是當年我跟小瓶在劉基墓裡倒出來的三響環嗎?!這……這怎麼碎了?!
難怪張大佛爺找了那麼多年都沒找到另一隻鐲子,原來一直在悶油瓶這裡,還碎成了三截。
張海梨把碎掉的三響環給悶油瓶,說是海林跟他最要好,留著當個想念,那這玩意原本是海林戴著的?當年倒出來後就上繳,我也沒追問下落,這東西珍貴得緊,就算在張家也不常見,如果說是海林向他爸討來玩,我想張瑞桐未必會拒絕,但肯定會要他小心別弄壞。可現在怎麼就碎成三截了?另一支又去了哪?
“小哥。”我合上了錦盒,問他,“海林出什麼事了?”
海林畢竟是悶油瓶的朋友,他雖看不見我,這些年來的相處尚算是和睦。他也幫過我不少忙,我心裡頭也把他當做弟弟(雖然每次悶油瓶一有狀況我就把他遺忘了)。我早就想問問悶油瓶他的狀況,卻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
悶油瓶在我離開之前就這麼一個朋友,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不想讓悶油瓶回憶起來。要一個人訴說往事,尤其是痛苦的事情,就等於讓他親自揭開傷疤,血淋淋的,能把人疼個半死。
悶油瓶沉默了一下,道:“他沒事。”
“那他人呢?你昏迷的時候,我聽到了一些關於他的事,他失踪了。”
悶油瓶神色罕見地出現了一絲黯然,他說:“他離開張家了。”
“離、離開?”我顯然沒想到這個結局,結巴了一下,“去哪了?”
悶油瓶搖搖頭,不回答。
我知道悶油瓶雖然沒表現出什麼友好,卻是實實在在將海林當作同伴看待的。張家裡面唯一的一個同伴。
聯想到往事,我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測,問他:“他……是一個人走的?”
“還有葉少晴。”
我操,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的親娘咧,我從未想過海林就是那一支被張家趕出來南遷的北人,張啟山張大佛爺的先人!據說那個張先人就是跟獵戶之女相戀,才會被趕出家門。
等等,我記得我在張家古樓看到過,張大佛爺是張瑞桐的孫子,這麼說來,海林不是張大佛爺的先人,而是他老爹啊!
這個刺激太大,我努力回想張瑞桐的族譜下六個子女中是不是有個叫張海林的,想了半天連個屁都沒想起來。早知道當初我應該認認真真地把張瑞桐的族譜看個遍再背下來,那就不會把張大佛爺他爸當弟弟養了。張大佛爺是我爺爺一生最敬佩的人之一,要是他老人家地下有靈知道我曾經拍過佛爺他爸的後腦勺,肯定會剝了我的一層皮。
我拍了拍自己的頭,心想我也太遲鈍了,當年看見海林初戀情深的樣子就該聯想到這點,可我又怎麼想到那個彷彿永遠長不大的小鬼頭,對張家血脈推崇之至的小海林,居然會真的愛上了一個外族的女人,還為情不顧一切,毅然離家出走。算算年紀,海林大概是十七八歲離開的,那時候葉少晴約莫是二十出頭,正是最血氣方剛、為愛癡狂的歲數,衝動之下,的確會做出不可思議的事。
“你沒有勸阻他嗎?”我問悶油瓶,心情很複雜,總覺得爺爺在對我冷笑,說你以為佛爺的出生是能攔得住的嗎?
悶油瓶說:“攔不住的。”
我一愣,差點以為悶油瓶有讀心術。“張家就這麼輕易地讓他走了?都沒人攔著?你不是說,張家人都不會離開張家?你們那些長老也不管他嗎?”
悶油瓶不吭聲。
我頓時覺得有鬼,又問:“張家那麼多秘密不能說出去,當年你一個孤兒都說要肩負張家使命一輩子。海林是族長的小兒子,怎麼可能說走就走?小哥,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訴我,那些不急,我不會抓住你哀求,我可以自己去找答案。但事關海林,你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如果他出事了,你一定要告訴——”
“他自行卸掉了發丘指。”悶油瓶突兀道,打斷了我的話。
“什麼?”我大吃一驚,最以張家為傲的海林居然會這樣傷害自己,硬生生剝奪張家人的象徵?他肯定是受大刺激到瘋了吧。
“我跟張海梨作保,讓張家人永遠不追究他的下落。他帶著葉少晴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海林沒出事,那真的太好了。我鬆了一口氣,想想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張海梨是上任族長張端桐碩果僅存的子女,又是海林的姐姐,當然有權利發聲。可是悶油瓶怎麼也有這個權利做主?
我看著臉上波瀾不驚的悶油瓶,心裡一緊。莫非是為了海林的安全,悶油瓶才會答應繼承族長?

第八十七章
悶油瓶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對誰都不在乎,但我就是知道,其實他很珍惜能夠與他並肩的朋友和同伴。每次我和胖子有事,他總是第一個跳出來。
我不知道在我消失的這些年,悶油瓶跟海林的交情究竟好到了哪種地步,竟然會為了救他而決定繼承族長之位。
我總覺得就這一個原因太過單薄,而其他的原因我又是想不到,總不會是因為他對張家忠心耿耿使命感太重吧。有心想問悶油瓶,讓他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地告訴我,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張海梨的到來讓他想起了海林的離去,還是因為今天話說太多已經透支了,悶油瓶的嘴巴就跟拉上了拉鍊一樣,無論我怎麼問,在他眼前怎麼猜測,他就是不開口,氣得我都想揍他一頓。
我就跟說口技那樣白說了半天,他悶油瓶倒好,等天一黑就洗漱然後把我拽上睡覺。我氣得去揪他的頭髮,他也不生氣,任由我抓著。手是牢牢扣著我的腰,整張臉還埋在我肩窩蹭了蹭:“吳邪,睡覺。”
我再一次很沒出息地敗了,鬆了手拉了拉悶油瓶的耳朵:“今晚就放過你。”我想起明天就是族長的繼承儀式,雖然我並不想讓悶油瓶做什麼張家族長,可木已成舟,我改變不了,那我總不能還害得悶油瓶明天頂著一對熊貓眼進行儀式吧?好歹是一件大事,這樣的形象太破壞氣氛了。
不說也沒關係,老子多的是時間,總有一天能撬開你悶油瓶的嘴。
這樣想著,我心裡舒服了不少,拉高被子把悶油瓶裹結實了,說了句睡覺。
可惜今晚並不太平。到了半夜,我被一陣嘈雜聲吵醒。我睜開眼,完全搞不清狀況。悶油瓶已經醒了,正在聽外面的聲響,然後變了臉色。我也聽清外面在吵些什麼了,有人在驚慌地喊走水了。
悶油瓶一把掀了被子下床,我也急忙跟著下去。
一打開門,被門窗隔絕的火光就映入眼中。
我活了這麼久,只參加過魯王宮和巴乃古樓的那兩場滅火行動。那兩場大火,前者是滅山火,後者屋裡沒人(雖然那次悶油瓶直接衝進火場差點把我嚇了個半死),心裡頭雖然驚怕,卻沒覺得有多慘。
而現在,沖天的火光中,張家人驚恐的喊聲,孩子們的哭聲,空氣中滿滿燒焦的味道,都讓我覺得可怕。
這場大火,極有可能奪走很多人的生命。
悶油瓶抿抿嘴,一言不發地就往外面跑。他的速度很快,我還沒回過神就被身上的引力拖著跑了。
我知道救火要速度,也沒心情去想其他的,盡量讓自己跟上悶油瓶的腳步。
火頭最烈的地方在主宅,距離孤兒院有段距離,我只去過一次。那是張瑞桐的屋子。
張瑞桐一家除了張海梨之外都沒人了,那……張海梨呢?
悶油瓶顯然也想到了,抓住身邊的人問了一句。那人搖搖頭,語速很快地說火頭有兩處,先是祠堂起火,大部分人都去救火了,然後族長的屋子也冒起了火光,蔓延得很快,張海梨並沒有跑出來。而且,一開始的人在現場都聞到了濃烈的酒味和煙硝味。
自焚。
我幾乎在一瞬間就想到了這個答案。
張海梨現下是孤身一人,覺得生命沒有希望,思想偏激至自焚也有可能,她來找悶油瓶的時候的態度就已經很可疑。當然還包括蓄意謀殺,嫌疑犯很有可能是張隆半等人。畢竟在悶油瓶昏迷期間,張隆半罵過她婊子,還說她把張家的未來都毀了。
我觀察了一下火勢,坐落張家院的最深處的祠堂那邊已經是火光熊熊,乾燥的環境加上大量助燃物,火勢很猛,而且一路蔓延開來,我一個鬼都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熱浪,劈裡啪啦的火星飛濺。就這麼一會兒空擋,已經燒到了主屋,兩處火頭交匯,猶如煙火一般照亮了夜空。看這架勢,這個張家宅子都會被燒掉大半。如果是蓄意謀殺,不可能會搞出這麼大的動靜連累其他人。只要燒了張海梨的房間,或者用任何一種安靜的殺人手段,就能偷偷解決她。
看來張海梨多半是自殺,而且她想毀掉的還不止她自己。
悶油瓶沒有我想得那麼多,他也沒多廢話,直接加入了滅火大部隊。奈何火勢太猛,張家人潑上去的水和沙子根本沒多大作用。甚至還有人因為不小心,被燒斷的木頭打中,慘叫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悶油瓶的反應極為速度,第一時間就衝了過去,飛起一腳就往還冒著火的木頭踢去。
我駭然大喊了一聲,幾乎要撲過去抱著悶油瓶的大腿喊別這麼幹。好在理智及時提醒了我,悶油瓶是在救人。
饒是以悶油瓶的腳力,也未能直接把三人合抱的木柱踢飛,悶油瓶又補了一腳,旁邊也有人幫忙來推,才將這沉重的柱子推開。同一時間一桶水直接淋到了倒霉鬼的身上,可惜那倒霉鬼已經昏迷不醒了。
“火勢壓制不住了,”悶油瓶當機立斷道。“一半人帶著傷者和婦孺撤退到後山,另一半人拆掉連接第三重院走廊的木樑,用滅火沙將火場圍繞起來,不能再讓它蔓延。”
周圍的人互相對望,照理說悶油瓶明天才繼任族長,現在是沒有權利下令的。但事急從權,再拖下去張家就要完蛋了。
“還不快去!”悶油瓶厲聲道,那冷厲的氣勢,誰也看不出他曾經是孤兒院裡面一個無助的孩子。為首一個青衣青年率先應諾,轉身就衝了出去。其餘眾人再不敢遲疑,應聲去辦。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一夜,清晨的時候才在大雨的來襲下逐漸熄滅。三重院以內的地方皆成黑焦,一片頹垣敗瓦,其中燒得最嚴重的地方是祠堂跟族長的主屋,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已經完全看不出昔日風光的樣子。悶油瓶跟張隆半一起聽著清點人數的結果,饒是悶油瓶不動如山的性子也臉色陰沉。張家並不是所有人都身手矯捷的,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會放棄在墓穴裡出生入死,而選擇從事研究或者商業,這批軟實力的人才是這個家族屹立不倒的關鍵之一。可惜這場火來得太突然太猛烈,一下子帶走了十六條人命,重傷的也有三十多個。有能力的人大多被派出去執行任務,所以死的主要都是這類人。而且,前任族長僅有的遺孤、縱火最大的嫌疑人張海梨也死在火海中。
守衛的證詞驗證了我的推測,是張海梨藉故調開他們,再佈置酒精、燈油、硝酸等易燃物。張海梨一個姑娘家再能幹也不能一下子點起這麼猛烈的一把火,我覺得她肯定有幫兇,可惜沒有人知道幫兇是誰。
張隆半頂著中年人的皮相,內在已經有幾百歲了,經過一夜的喧擾,疲態盡露。直到他聽見祠堂裡的雕像也被毀了,才好像打了雞血一樣猛跳起來破口大罵,額冒青筋,面紅耳熱。如果張海梨起屍,恐怕也會被暴怒的他活活掐死。圍觀的眾人都未曾見過這位長老如此失態的樣子,臉上流露著驚異和哀傷。一個曾經跟張隆半一起來看過昏迷中的悶油瓶的男人似乎察覺不妥,將他們都趕了出去。不一會兒,屋子裡就只剩下張隆半跟悶油瓶。
張隆半沒注意屋子裡的人少了。他罵了半天,連張海梨的家人祖先都罵進去了(他似乎完全不覺是在罵自己),言辭之惡毒完全不是一個長輩該有的。他吼到聲音沙啞,還不停歇,瞪著悶油瓶問他那個銅鈴還在不在。
'銅鈴'二字一出,我就愣了一下,悶油瓶手裡有一個六角銅鈴?
悶油瓶似有若無地瞥了我一眼,沉默點頭。
張隆半這才放鬆了一點,表情依然非常嚴峻,咬牙切齒道:“爺早就看出那婊子不懷好意,如果當年的張起靈肯聽我一言,將這個婊子跟她姦夫一起殺掉,張家怎麼會落到今日的田地?”
張海梨有一個情人?我皺眉,心想這號人物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應該不是悶油瓶的黑心養父吧。
見悶油瓶沒有反應,張隆半沉默半響,放緩語氣道:“幸好,祠堂下的密室還保存良好,沒有損及張家先人的遺骸。也幸好我沒有看走眼,你的確是一個好苗子,放野那年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能辦大事的人,所有人都找不到的東西,被你一個孩子帶回來了。現在也只有你能承擔起張家的重責。”張隆半的語氣好像慈祥的長輩在鼓勵後進,但我總覺得他是在惺惺作態,他的話更是寓意深長。“既然銅鈴還在你手裡,那事情還有希望。你帶著它就能進去張家樓的最後一層。前幾代張起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重要的東西都轉移到了那裡面。”
悶油瓶淡淡道:“目前要事有二,一是不能讓人發現張家的存在,昨夜的大火已經暴露了我們。二是送葬。”
張隆半的表情如夢初醒,說:“你說的不錯,我們要馬上遷移,不能再拖。而且那些棺材被驚動了,不能再這麼放著,要馬上送葬入樓。”
他們誰也沒有替補辦悶油瓶的繼任儀式,事到如今,悶油瓶已經是默認的張起靈,誰也改變不了這點。
他終於成為了張家的最後一任張起靈。

第八十八章
因為發生了縱火事件,悶油瓶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
他既要跟張隆半商討遷往何處,又要辦理起靈送葬,還要關心被燒傷的傷患,我看他忙得都恨不得有個分身術,變出一二三四五個分身分別辦事。在這些事上,我作為鬼的弊端就出現了。在人手缺乏的張家,我幫不上什麼實質性的忙,除了陪悶油瓶熬夜,沒人的時候幫他添茶按摩,整理拯救回來的物品的清單之外沒有其他用處。
(另一個筆跡:紅袖添香夜讀書)
(滾你娘的紅袖!老子是純純正正的爺們!)
我真想讓自己能有一個實體,起碼能出面接手悶油瓶眾多事物中的一件去完成它。
滅火的時候一個青衣青年幫上了大忙,雖然只有十六歲,但頭腦靈活、身手敏捷,而且身先士卒,有著初生之犢不懼虎的英氣。據說他小時特發奇想,想著為什麼發丘將軍必須是二指奇長,那多不對稱啊,居然自己偷偷練起左手五指,時至今天,已經練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齊長五指,可見他天分奇高,膽子也大,要不是年齡不夠,說不定還會跟悶油瓶爭奪族長的位置。他的名字叫做張海城,在我的提議下得到悶油瓶的重用,這些天替他分擔了很多重責。
悶油瓶跟張海城沒日沒夜地忙活了好幾天,終於與張隆半等人商議好了。
他們決定在送葬的同時,遷移到廣西。
我心頭一跳,暗想他奶奶的竟然是廣西!
因為悶油瓶的關係,我現在一提到廣西就會想到巴乃,緊接著就是在巴乃——尤其是玉脈和張家古樓的九死一生經歷,給我留下了不少陰影。然後就會聯想到胖子。
因為雲彩的死,他都在巴乃窩了一年了。每次我打電話過去,他也沒像以前那樣跟我侃大山,沉默了不少。也不知道在我穿越的這些年裡,他怎麼樣了。但我並不是很擔心他,胖爺是一個很能承擔化解痛苦的人,他的心理質素比我好多了。
選擇廣西的原因很多,最主要是基於對張家祖墳的保護,在這個外面列強虎視眈眈、內裡軍閥割據的年代,中國沒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張家古樓其實不止一個,每一個的建造是張家從上千年前就開始籌劃,所在地都是靈氣絕之地。每隔幾十年,便會由族長依據祖訓送入張家人的骸骨,吸收當地的靈氣。一旦靈氣耗盡,便要全部進行遷徙。而位於廣西的張家樓,是根據清朝樣式雷設計的新產品,工程直到最近十年才進入收尾階段,容不得一點出錯。古樓還有千里鎖的防盜設計,鑰匙藏在了四川的四姑娘山,但目前古樓還沒入殮,自然鎖也尚未開啟。
另一方面,廣西也有一個張家建立的村子,藏在十萬大山山區的腹地,重嶂疊木,山勢綿延,地點很隱秘,可以接應搬過去的族人。這場大火也許會暴露張家人的身份,他們暫時並不想出現在世人面前。
悶油瓶解決了遷移何處的問題,繼續說道:“張家人太多,容易引起矚目。不宜一起遷移。”
張隆半也跟著點了點頭,說道:“況且這次走水,有不少人受傷。他們不適合馬上遷移。”這倒也是,有些傷患傷勢很重,他們都需要靜養,根本不能進行長途跋涉。尤其是在這個時代,等他們到了廣西估計可以直接去張家古樓裡好好躺屍了。
悶油瓶提議,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分成數批前去廣西,準備送葬的任務。負責督建古樓的張隆升現正在廣西,可以先行造房。悶油瓶也會一直在廣西主持大局。地點太遠,時間緊迫,張家宅子底下的棺材又多,全數運送是不切實際的。惟有選擇最重要的幾具棺材,偽裝上路,其余先人則砍下遺骸右手,送入古樓。至於傷患,則先送到北京城,分出少量人手去照顧。等到廣西安頓好或是傷勢好得差不多了再起程。正在外面執行任務的人員資料都掌握在張隆半手裡,所以張隆半會負責聯絡他們去廣西會合。
張隆半與其他幾人思考商量了一下,一致贊同悶油瓶的提議。
張隆半嘴角挑起了一抹笑,說道:“族長的能力我最清楚。交給族長我是最放心不過了,不知族長準備何時動身?”
悶油瓶想了想,大概是考慮了收拾整理準備送葬以及先行者與家人道別的時間,說道:“三天之後。”
“那一切就拜託族長了。”張隆半說了句客套話,我心裡看得卻是很想暴打他一頓。
他這個死老頭,一直想要悶油瓶做族長,完全是想把他接管爛攤子。真該讓他斷子絕孫。
悶油瓶對這些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回去之後就在收拾東西。
雖然悶油瓶已經是族長了,房間依舊是原先在孤兒院的小房間。我問他為什麼不換一個,悶油瓶回答的倒是很有族長風範,說是張家剛經歷一場大火,忙得很,還是不要換房來添亂。
我當時還傻傻地信了,暗想這悶油瓶責任心就他娘的強,剛坐上族長的位置就一個勁地為張家著想,難怪張隆半覺得他是最好的族長候選人。
其實這根本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原因。一來悶油瓶本身對這些要求不高,金窩銀窩稻草窩他一樣住得習慣。二來,其實他是不捨得。他知道張家即將遷移,這間小小的房間裡頭有我跟他的回憶。太多東西帶不走,他想多看幾眼。
媽的,這個悶騷瓶。
當悶油瓶被我撬出真正的原因之後,我是這樣暗罵的,心裡也暗爽了很久。

除開這些事,有一件事我不太想提起。
那是關於那個給悶油瓶送藥的瞎子的。他戴著一副算命佬的墨鏡,又態度輕浮,我看著又覺得有幾分眼熟,我猜測過他是我在蛇沼見過的一個盜墓賊——那個被三叔僱傭和悶油瓶玩了一次無間道老是戴著墨鏡的黑瞎子。他的身手很好,跟悶油瓶合作似乎也挺有默契,看上去也很年輕,如果說跟悶油瓶同是張家兄弟,我雖然詫異,也不至於不能接受。
可是他死在了這場大火裡面。
聽見燒焦的屍體裡面有一具是屬於這個瞎子的時候,我差點一口氣嗆死。他跟悶油瓶互相救過命,我自不、然為他的死感到遺憾。除此之外,也有點鬱悶,還以為自己多神機妙算,結果此瞎子非彼瞎子,我是想太多了。
鑑於瞎子的事,我問了悶油瓶阿秀的下落。他皺了皺眉,說阿秀正在執行某項任務,再多就不肯說了。

三天時間很快就在忙碌中過去,由悶油瓶打頭,帶著少許人和棺材動身。一路上也沒什麼可說的,可是在第十天的晚上,我們在武漢一處偏避地休息的時候,悶油瓶偷偷摸摸地推醒了我。
“幹嘛?”我翻身抱著悶油瓶,含糊不清地問道,“你不睡覺喊我做啥?”
“我們離開。”悶油瓶沒有出聲,在我手上寫道。
離開?
我愣了一下,一瞬間懷疑我是不是感覺認錯字了。
悶油瓶竟然會主動要求離開?他是終於想通了,還是覺得現在他長大了有能耐了,準備丟下張家的責任跟我浪跡天涯?要私奔也該提前給我通個氣,沒有心理準備老子反應不過來不好配合啊。
悶油瓶看我呆呆傻傻的,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快點收拾。我這才找回了聲音,問道:“我們去哪裡?”
悶油瓶已經在收拾一點細軟了,聞言又在我手上寫道:“上海。”
這是打算去欣賞上海灘抑或準備坐船出國看巴黎鐵塔?我還以為悶油瓶會一直死守著張家呢,怎麼突然轉性子了?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悶油瓶已經收拾好,拎著我就走。外面的兩個守夜都被他一招掐暈(這熟練的架勢看得老子真他媽蛋疼),然後我倆就活像離家出走的小情侶那樣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直到上了去上海的火車,我還是沉醉在蜜月旅行的興奮中不太能反應過來。是說我為啥要覺得這是蜜月旅行?我還沒開始掰彎這悶瓶子呢怎麼就直接跳結果了。
悶油瓶根本沒去管我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他現在靠著我睡得很香。
由於我的鬼體質買不了票,悶油瓶乾脆就買了兩張票。在別人眼裡他是佔著茅坑不拉屎,因為他們根本看不到座位上還有我坐著。
我一開始說他浪費錢,結果他回問我一句你是要一路站到上海?我一時接不上話,氣道,我可以坐在過道上,反正沒人看見。悶油瓶眼睛都不抬地說危險,還有點嫌棄地說臟。我氣得瞪了他一眼,說大不了坐在你腿上。
哪知道悶油瓶聽完,竟然流露出一種恍然大悟外加悔恨的表情。雖然一閃而逝,仍被我發現了。
……這傢伙該不會很希望我在他大腿上坐一路吧?
哈哈哈,這怎麼可能,這可是悶油瓶啊。
我打著哈哈說開玩笑,坐他腿上坐一路兩人都會難受的很,還是不要省這個錢。悶油瓶嗯了一聲,沒有流露出其他的表情。結果一上火車,悶油瓶就靠在了我肩膀上,用一種在別人眼中非常彆扭強大要倒不倒的姿勢睡覺。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一開始就打算靠著我一路睡到上海。
不過也是,悶油瓶現在是族長,有很多事情要忙活。火災和遷移都花了他很大的精力,會想睡覺很正常。
蒸汽火車運行的聲音很響,我想了想,用一種彆扭的姿勢,摀住了悶油瓶的耳朵。過了一會兒,倦意漸漸上湧,我也挨著他沉入了夢鄉。

第八十九章
武漢去上海,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咕隆咕隆的初代火車跑得比較慢,抵達上海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甫踏上月台,我就覺得不對勁,擠在火車站的人太多了,一個個提著大包小包、臉色驚慌。廣播不停重複著空泛的字句,說什麼運輸局會按既定章程安排出車,市民請耐心等候,擾攘的大眾完全聽不進去。
我皺眉,心想1915年上海有發生什麼大事嗎?這情況就好像八國聯軍要打來了趕著逃命似的。以悶油瓶的身手氣場,要衝出去當然不是問題。問題是我這個鬼,出個火車站穿透了幾十個人,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覺得陰側側一陣寒意。
一直走出長安路,街面的狀況更讓我覺得好像被洗劫過一般,古色古香的店鋪門戶緊閉,行人行色匆匆,紙張垃圾散落一地。我撿起幾張來看,紅色的頭條和黑色的小字都有,寫的是'反對二十一!'、'滾出中華!'、'保國救民!'一類字眼。
我呆了呆,拽過悶油瓶問他是不是故意挑這個時候來上海的。悶油瓶當然是搖頭。我想了一下,今天是1915年3月25號。
在這天,中國上海發生了什麼歷史事件?
我突然無比想念我中學的歷史老師,早知道這些瑣碎的日期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我絕對不會在他的課上打瞌睡。

走過幾條街後,我們就遇上了一個遊行隊伍。雖然人數不多,但他們一邊走一邊喊著口號,情緒激動,聽起來也是聲勢浩大。我們避開了人群,找了一間三流的小賓館落腳,拍門拍了半天才有人來​​應。
我在路上撿了幾張報紙,坐在賓館的床上一邊看一邊琢磨,終於對現在的情況多了一點了解。現正在上海鬧得轟轟烈烈的是一場日貨抵制運動。
雖然不確定具體日期,我好歹也在歷史書上讀過這件當時的大事。
我記得它是因為日本逼迫袁世凱簽《二十一條》引起的。《二十一條》這東西我想不用多說了,在經歷過辛亥革命等思想解放講求民權民主的革命之後,中國人已經覺醒,面對這種喪權辱國的條約自然不會答應。可惜的是,就算全國的抗議聲相當之大,袁世凱還是屈服在外國勢力下。在消息傳出之後,這一天就被憤怒的中國人稱為了國恥日,日貨抵制運動達到了最高潮​​。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中國的工業化才開始發展,有了一個短暫的工業春天。
這可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的日貨抵制運動啊,我真是沒想到,我竟然會有親眼看見親身體驗的一天。在這個環境下,我也被傳染了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我看了看悶油瓶,難道這次不是帶我來私奔……呸,胡思亂想什麼。難道悶油瓶這次是為了來參加日貨抵制運動?或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儲金救國運動?
但是悶油瓶看上去並沒有多激動,也沒有加入遊行隊伍的樣子,真不知道他到底來上海幹什麼。可看他那不慌不忙的樣子,似乎並不怕耽擱遷移的大事。我想像那些被拋下的張家人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們現在肯定後悔挑了這麼一個有失踪落跑癖好的族長了吧,才上任沒幾天就不見了人。
悶油瓶開門接過伙計送過來的外賣,關上門,莫名其妙地望了大笑的我一眼。我聳了聳肩,也不解釋,就問他接下來要幹嘛。悶油瓶不回答,打開袋子拿出兩個飯盒,又拆開一雙木筷子遞給我。
我看著飯盒裡乏善可陳的兩條菜跟一塊豬肉,垮下了臉。“你走的時候沒有帶錢嗎?怎麼不買點好東西?”先是中了蛇毒,後又忙得轉不開身,悶油瓶也不是鐵打的啊,我老早想給他補補身子(這應該是當保父這麼多年的後遺症吧,見不得這瓶子受一點苦),吃這種粗食可不在我的計劃裡面。
悶油瓶說:“店鋪都關門了。”
我嘆了口氣,把豬肉強行塞到悶油瓶飯盒裡。我看悶油瓶還想把豬肉撥回來的模樣用筷子拍了他的手一下,故意惡聲惡氣地威脅他要是不吃掉就直接塞進他嘴巴里。
悶油瓶還不作罷,用筷子夾著肉還想往我這邊放,我暗罵了一聲,掐了他的臉,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鬼,可以不吃東西的好嗎?”
“吳邪。”悶油瓶看了我一眼,說道,“這是你的。”
我哼了一聲,把青菜直接塞到他嘴裡:“什麼我的,這根本就是你買的。所以是你的。”
悶油瓶又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地咀嚼了幾下吞下青菜,嘴上沒說什麼,眼神卻看得我略微不爽。
自從悶油瓶長到十八歲,他的容貌氣場越來越像我所認識的悶油瓶。也許承傳的記憶對他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在某些他不知道我在註意他的時候,他的眼神冷淡深沉得根本不像一個甫成年的青年,而是經歷千年滄桑的老人。有時候相處,我看著他的臉,就會想起在斗裡無所不能的悶油瓶,早些被我遺忘的敬畏又回到我心裡頭,不自覺間有種被這個十八歲悶油瓶壓制著的感覺,別提有多鬱悶了。
悶油瓶這時把他的青菜撥到了我飯盒裡,簡單一個字:“吃。”
……我發現,我對悶油瓶言聽計從的本能又開始起作用了。這可真他媽讓人鬱悶的。
用過晚飯,我就揪著悶油瓶問他究竟來上海幹什麼。
悶油瓶看了看時辰,說其中一個人很快就到了。他的話音甫落,就響起了咯咯的敲門聲。
“客人?”我一愕,在這種小賓館怎麼會有客人,我心想該不會是張家人神通廣大已經追上來了吧。
這種破房子當然沒有貓眼,悶油瓶徑直開了門,來者是一個頂著拐杖的盲人,第一句就是“這位英俊的小哥,長夜漫漫,你需要特殊服務嗎?”說著就向悶油瓶伸手。
悶油瓶不跟他廢話,拎著他的衣領將他扔了進來,然後關上門。那盲人也不生氣,拍拍塵灰就站了起來,笑瞇瞇地說:“你好啊族長,怎麼一見面火氣就這麼大呢?”
此話一出,我就恍然大悟。這他媽的不就是那個嘴賤的瞎子嗎?原來他根本沒死,還易了容在大上海鬼混!
“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悶油瓶直截了當地問,雖然語氣其實沒有一點疑惑。
瞎子搖著一根手指。“族長你可就太看得起我啦,那麼大一把火,哪裡是瞎子我一個人能搞出來的?”
“祠堂與主屋同時起火。”悶油瓶淡淡說道,“張海梨不能同時做到,一定有幫兇。”他的目光掃過瞎子,“火場裡有你的屍體。”
我看了看瞎子,覺得悶油瓶的懷疑沒錯。
我以前就覺得他對張家沒好感,甚至是厭世。我不知道張家對他做了什麼,想來他一個瞎子在張家受了很多苦難,會痛恨張家並聯合張海梨來一場火燒張家宅院的戲碼也不是不可能。
最主要的一點,黑瞎子明明還活著,卻有一具他的屍首,明顯是提前準備好的。如果他不知情,怎麼會提前做好一具會讓別人誤會成是他的屍體呢?
瞎子就算不是幫兇,他也絕對是知情人。
瞎子顯然也懂得悶油瓶的意思,他一點都不客氣地往床上一坐,從桌上掏了根牙籤叼在嘴裡,流裡流氣的樣子:“族長你果然是精英,被你猜中了啊。”
瞎子翹著二郎腿,牙籤被他咬住一點,正不安分地小幅度擺動,他擺出一副風騷的模樣:“我的那些心思,其實她都知道。所以,張海梨在你弄紋身的時候就來找我了。”
“張海梓已經死了。”悶油瓶表情變得很冷,我有種室溫刷刷往下掉的感覺。“你不該害死其他人。”
“族長你還真是寬容大量啊,咱倆一起被扔進斗里探路的時候怎麼沒發現你有這麼高的覺悟?”瞎子呸的一聲吐掉了牙籤,“可惜爺就是個錙銖必較的壞人,不點把火難以洩心頭之憤呢。我只燒了個祠堂,已經是賣你的面子,你就別放殺氣嚇唬我了。”

第九十章
如果我沒記錯,張海梓是海林的三哥,當年瞎子就是他帶回來的,之後瞎子在張家的起居飲食乃至於訓練也是這個三哥一手安排。後來我才知道,瞎子的母親是一個沒落的清廷貴族的女兒,也就是旗人。張海梓執行任務的時候跟她有了感情糾葛。也許當時他還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奈何張家人絕不會迎娶外姓女,任務完成後他就拋棄了那個女人。但她當時已經身懷六甲,撐著身體生了一個兒子之後就一命嗚呼,這個倒霉又有母系天生遺傳眼疾的私生子則被踢出了家門。後來張海梓輾轉聽說了私生子的事,才將他接了回去,但也沒什麼關懷愛護,充其量是不想張家的血脈死在外頭而已。所以瞎子對張海梓跟張家的痛恨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說又說回來,他雖然有著張家長壽的特徵,但似乎並沒有寶血,下了鬥還是跟普通人一樣怕蟲子的,大概是混血兒的緣故吧。
“族長大人,這些年我聽你差遣,又幫你去偷樓裡的藥,哪一條被發現了不是凌遲大罪,你該不會現在才來反悔吧?”瞎子似笑非笑地說,身體卻不像方才那樣放鬆,戒備了起來。
悶油瓶的臉色跟冰凍了一樣:“我答應的事不會反悔。”
瞎子拍拍手,笑道:“哈哈,我就知道族長是個言而有信的人。那我就等著出國深造啦。”說完他就從床上起來,又挑了根牙籤叼著(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怪癖好,這麼喜歡叼著牙籤),動作瀟灑地對悶油瓶揮揮手,“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多了,不過以你的性子,我現在就消失你也不會有什麼感覺。”瞎子開了門,突然回頭說道,“族長,我覺得你這人除了性格太悶太冷了點之外,就是心太好。我在張家吃的苦中苦,遠遠比不上你。你所遭受的,就算是把張家血洗殆盡也可以說一聲是他們罪有應得。可是你沒想過要報復,甚至還堅持要當族長,真是想不通你的腦子是什麼構造。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我就說一句,張家已經敗落到沒辦法挽救的地步了,你也考慮一下,什麼時候跟我一樣,脫離張家。”他聳了聳肩,再說了句再見就關了門。
房間裡就只剩下我跟悶油瓶兩兩對望——個屁,只有我在看悶油瓶,他是根本沒看我地望著天花板發呆。我看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把要去洗漱的悶油瓶攔了下來:“瞎子說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你跟他發生了什麼事?張家又對你做了什麼?小哥,你今晚必須跟我說清楚!”
在我的嚴厲逼問下,悶油瓶沉默了一會兒,便乖乖坦誠說出了全部的真相——不,那是我在做夢,他什麼都沒說,淨看著天花板出神,把老子氣了個半死,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但我轉念一想,以前的事暫時不追究,現在我跟你朝夕在一起,怎麼都能找到蛛絲馬跡,看你還能藏著掖著多久。
果然,第二天我就發現了更多事情。悶油瓶去見了一個人。那是個破舊報社里的編輯,驗證了悶油瓶的身份以後就畢恭畢敬地喊族長了。悶油瓶不跟他廢話,令他偽造一些身份證明文件和安排船票出國。那人似乎是長期為張家人做偽證的,要了名字跟照片後就爽快道兩天內給族長你成品。
悶油瓶點點頭就離開了,我跟在他身後,心裡的疑惑都快讓我爆炸了。可是悶油瓶只顧自己走路,完全不理會我。
我氣得牙癢癢,又顧慮現在在大街上,不能對他做些什麼。
其實說實話,就算我做什麼,其他人也不會發現吧……
大街上正在舉行一次遊行,人們嘴裡都喊著拒簽《二十一條》,抵制日貨等口號。
悶油瓶在街邊看了一會兒,拐進了一條小巷子。我幾乎是一到沒人的地方就拽著他問東問西。
剛才他給那個張家人的照片就是瞎子易容後的照片,為什麼要辦假證和出國的船票,他和悶油瓶之間的關係是互相利用還是互相幫助?
悶油瓶阻止我一大串的問題,說:“我們去個地方。”
我問他去哪,悶油瓶沒回答,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我挫敗地嘆了口氣追了上去。
該死的,悶油瓶的瓶蓋子真他娘的難起。
上海作為被稱為魔都的城市,它的風景自然挺不錯。一路走下來,極具中國古建築特色的小商店鱗次櫛比。杭州也有這樣的古建築商業街,清河坊就是。可畢竟經過了那麼多年,店舖的裝飾多多少少具有些現代化的氣息。哪像現在,完全的古代氣氛。
前提是要無視路邊的電車軌和小轎車,我來的年代,現代化已經開始進駐中國,尤其是上海這個被多國租殖的大都會。
悶油瓶帶著我慢悠悠地走了大半天(本來是有軌電車的,可惜因為遊行,電車都罷工了)。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上海城隍廟,上海的著名景點之一。
不過悶油瓶帶我到這裡來做啥?
悶油瓶也沒有解釋的意思,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從雕著'保障海隅'的金字牌匾下進去,迎面看見一個方形有蓋的大香爐,被香火熏成黑色。沿途我們看見近十個殿堂,什麼甲子殿、財神殿、慈航殿的,滿天神佛總有一個能滿足善信祈念。可我一直覺得悶油瓶是個不信鬼神的人,你要說他是來拜神添香火的,我才不信。
我已經放棄去猜測悶油瓶想做啥了,可能這位大爺是約了某個無間道在這裡秘密會面,交換陵墓情報吧。
因為遊行的關係,城隍廟裡的人並不多,道士更是一個不見,估計是逃難去了。這上海城隍廟是明朝從金山神廟改建而成,年代久遠,又多次遭遇戰火沖擊,其實已經破敗不堪,就是一片土廟宇。它在現代名氣雖大,但那是經過好幾番修復重建,才變得富麗堂皇。
悶油瓶倒不在意它的殘破,慢吞吞地走著,看上去挺悠閒。我乾脆暫時放下心裡頭的問題,當做一趟普通的旅遊。
我跟悶油瓶幾乎逛遍了整個城隍廟,去過湖心亭品茶,嚐過鴿蛋園子、八寶飯、南翔小籠等特色小吃,悠閒快活得幾乎讓我忘記這次回來差點吐血的種種。悶油瓶也沒有如我所料地去跟任何人會面,似乎拉著我來這兒就只是為了約會——雖然以我倆的關係用約會這個詞還挺奇怪的。
一直到天黑,悶油瓶才拉著意猶未盡的我要離開。
經過霍光大殿的時候,我看到了有一個老頭在殿外擺攤檔解簽,突然覺得在這種連道士都跑路的時世下,他一個老頭子還堅持在這兒做一天幾文錢的生意還挺不容易的,便慫恿悶油瓶去求個簽。
悶油瓶似乎是不理解我一個鬼做啥會對這些感興趣,步伐的移動路線並沒有改變。我是費了老大的勁,軟磨硬泡地才讓他答應。
其實一開始我只是想看悶油瓶求籤的模樣,不過既然要求籤,就順便問問他求什麼好了。結果那傢伙兩片薄唇一張,無聲地吐出兩個字:“隨便。”
……好吧,我忘了以他的性格,就算明知是絕路也會獨個兒想辦法闖過去,會想求問鬼神才怪呢。
“那就事業吧。”我把他摁在軟墊上(關於這一點我覺得他是在讓我,否則以我的力氣,怎麼可能讓他跪在軟墊上),隨口報了一項。
悶油瓶點點頭,真的搖了一支簽出來。我催著他快撿起來,火急火燎地湊過去看,比自己求的還要著急。
關於簽這種東西,其實我是敬謝不敏。因為大多是文縐縐的,而解籤的人也多數說得神神秘秘,好像說開了就會被天打雷劈一樣。用科學的態度來破解,應該是說得不明不白才容易切中求籤者的心意,也不會被輕易拆穿。
悶油瓶求的這支籤上寫著:

第三十七簽中平
蜃樓萬丈接連天,狂風千縷散青煙。
可比天真一塞翁。不知事系禍福間。

……完全不懂是什麼意思。
我哈哈笑了兩聲,讓悶油瓶趕緊拿給殿外那個怪老頭解簽去。
怪老頭接過簽,上下打量了悶油瓶幾眼,問道:“求的是什麼?”
“事業。”
“小兄弟這簽,只能算是中平簽。”老頭呼出一口濁氣,接道: “這簽首兩句用了'海市蜃樓'的典故,縱使海中蜃蛤吐氣如樓,高接到天,一有風來,便吹散矣,不能長久。此乃一片虛浮景象,眼前雖好,有如大成,實無歸結。此乃竹籃打水一場空的預兆,小兄弟,你要做的事啊,兇多吉少。”
他這一番話下來,我跟悶油瓶都有點怔然。兇多吉少四個字太逆耳,我心裡不太舒服,不免有點後悔慫恿悶油瓶求這一隻簽。雖然我知道悶油瓶將來總不免為張家的使命徒勞奔波,但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在他剛剛當上族長的時候說這種話也太打擊士氣了吧。
怪老頭渾然不覺自己的直言有何問題,繼續道:“天無絕人之路,後兩句說古人塞翁失馬,終得福爾。小兄弟不必憂愁,人生禍福,難以判定。你求得此簽,不可以現下有福而歡喜,亦不可因現下有禍而憂愁,只要得失安命,處之泰然,善惡到頭,便會有果。”

第九十一章
這番話雖然說得含糊,但套用在悶油瓶的情況裡卻似乎異常貼切,他便是執著太過,才會失了憶也不能安生。悶油瓶聽後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怕他再胡思亂想,岔開話題說讓他去求個姻緣。
悶油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怪怪的,總覺得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但他人卻回到大殿又求了一支簽遞給了怪老頭。
怪老頭拿著簽又是搖頭:“小兄弟這回求的是什麼?”
“姻緣。”
“這還是中平簽。小兄弟你看首兩句,'一夢富貴黃粱故。數載睡醒錦衣無',用的是'邯鄲幻夢'典,指唐朝盧生於邯鄲夢見自己娶妻登第,出將入相共五十年。夢醒時肚餓,而黃粱尚未蒸熟。這個故事的意思是指曇花一現,虛無飄渺,縱有眼前美好,莫要奢求長存。而後兩句'不如收拾深堂坐,庶免光瑤靜有虞',則是用'李靖歸山'典,指李靖父子功成歸山,捨棄名利,專注修道。所以你只需看破眼前幻夢,懂得取捨,靜處安身,待得未來良辰,真正良緣佳人自會到來,不需執著,也不需強求啊。”
我本來並不信這些子虛烏有的命理學說,聽到這裡卻也心裡一驚。這老頭簡直好像看穿了我們的情況,什麼幻夢、什麼不能長存,字字戳老子心口。我轉頭看悶油瓶,他的臉黑了點,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一言不發,臉色不善地付了錢,頭也不回地離開。

現在已入夜,街上游行的隊伍已經散開。我想起白日里我跟悶油瓶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城隍廟,要是再一路走回去,天知道要走到何時。我跟悶油瓶說了一下,他又看了我一眼,攔了一輛黃包車。
我著實鬆了口氣,雖然黃包車兩個大男人並肩坐一起有點擠,不過不靠兩條腿走路,我也就不計較這些。
反正我跟這悶油瓶肉貼著肉也不知睡過多少回了。
回去的路上悶油瓶悶聲不吭的,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轉過頭一直看著路邊的風景。我想可能是因為那兩支籤的關係。悶油瓶本不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他的耿耿於懷挺令我意外,我試圖安慰他幾句,卻一點用都沒有。
一路上憋得要命,好不容易回了賓館,就看到那個易容的瞎子大咧咧地躺在悶油瓶的床上,看到他進來還揚手打了個招呼。
我操,房門明明是鎖著的他是怎麼進來的……好吧,我忘了他是張家人,開這種鎖根本就是小意思。
悶油瓶對於瞎子擅闖房間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倒是收起了在我跟前的表情,恢復成面無表情,淡淡地告訴他證件和船票已經讓人去安排,只需要等上幾天就可以。
瞎子用手撐著腦袋側躺在床上,吊兒郎當地說:“知道族長你辦事效率快,我就安心等著去海洋的另一端泡妞了。”
我撇了撇嘴,心想哪個妞這麼倒霉,會看上你這個沒點正經的瞎子?

悶油瓶的壓抑氣場沒有維持到第二天,我跟他吃早飯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時淡淡的神情,好像從沒有求過那兩隻不祥的簽一樣。我問悶油瓶今天有什麼計劃,他告訴我,今天要去見一個故人。
故人?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胖子,隨即便想到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難道是海林?他帶著葉少晴逃來上海了?他一個沒有謀生技能的大少爺,是怎麼在這個繁華之地過活的?
悶油瓶沒有解釋,帶著我出門,找了一個僻靜的巷子稍微喬裝了一下,又換了身舊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唯唯諾諾的,像個最普通的下等人,拖著我去了貧民區。
我心下詫異悶油瓶有什麼在貧民窟的故人,難道真的是海林?
雖說張大佛爺知名度很高,可在他發蹟之前,也就只有逃出日本軍的那一段往事讓人熟知。至於其他的,我爺爺也只聽說在東北淪陷的時候,張大佛爺的父親死於日本人手裡。
算算時間,現在是1915年,東北淪陷是1931年,在這十幾年裡,海林的生活究竟是怎麼樣,誰都不知道。
有關張大佛爺林林總總的傳言,照我現在來看都是不可信的。起碼,傳聞中張大佛爺作為張家的一個分支,應該是傳承了好幾代。照現在來看,哪有什麼幾代傳承,做爸爸的私奔逃出來,兒子就跑到長沙發展去了。
想起海林最後的結局,我心裡頭不免變得有些堵。
如果悶油瓶知道海林最後的結局,還會跟張海梨一起作保放他離去嗎?
悶油瓶自己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可他看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步伐慢了一些。等我走到他身邊,他冷不丁地握住了我的手。
“小、小哥?”我整個人都僵硬了,走路都像個機器人。
悶油瓶不著痕跡地看了我一眼,手上加了幾分力道:“沒事。”他這樣說道。
悶油瓶這是……在安慰我?
就像以前一樣,只要有悶油瓶在,我就覺得非常安心。
我想到了當年在新月飯店,我怕得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了,可當悶油瓶的手放在我的肩頭捏了一下,我就整個人安心得彷彿找到歸宿。
真好,有悶油瓶在。

在貧民窟裡兜兜轉轉了一會兒,沿途看到的景象讓我不忍,勸著悶油瓶給了一個老人一點錢,結果他馬上就被一群人給圍住了乞討。悶油瓶身上打扮寒酸,給多了怕惹人注目,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突破重圍。
好不容易擺脫了貧民,悶油瓶出門前乾淨的模樣在一群貧民的糾纏下早就沒了,我一邊給他整理長衫一邊抱怨道:“你到底來這里幹嘛啊?有什麼故人在這裡? ”
“馬上就到。”悶油瓶也幫我整理了一下髮型,繼續拉著我的手前進。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反應過來,如果在去貧民窟的時候,悶油瓶是為了安撫我才牽手,那麼在被貧民圍困之後,悶油瓶為什麼還要再來拉我的手。
想到以後,我便急匆匆跑去問了悶油瓶這個問題,問了半天悶油瓶都沒給我一個答案,最後我兩眼一瞪,問他,是不​​是當時就看上我了?
那個挨千刀的悶油瓶,在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之後就把我扛進了臥室。我被他折騰得意識不清之際,才迷迷糊糊地聽到他應了一句是,很早之前。
操他娘的,我就說這悶油瓶什麼心思都放在心裡頭,不管好的壞的還是有非分之想的,我根本一點都猜不出來。
(另一個筆跡:不是非分,是應分。)
且不說以後,話頭轉到現在。
悶油瓶在一棟搖搖欲墜的舊樓前停下,上了二樓,手一推就開了門。屋裡臟得很,破爛的家私上都鋪滿了塵,好像並沒有人住。悶油瓶卻沒有遲疑,徑直走進去,推開了一個房門,裡面是廚房。他又開了兩間,還是沒找到任何人。
就在此時,最後一個房間的門從裡面被推開,走出一個皺著眉頭的年輕女人,穿著淺黃色盤扣舊衣和黑色棉裙。她瞪著悶油瓶,惡狠狠地說:“你怎麼會進來的?你是誰?”
悶油瓶淡淡道:“張起靈。”
年輕女人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劇烈震動了一下,很快就回過神來,點頭喊了一聲族長,平凡的五官上的表情卻完全變了。
變得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感情。
雖然臉不是那張臉,可這冷姑娘的氣質還真的是似曾相識。
這竟然啊是孤兒院的阿秀姑娘。



第九十二章
人生際遇往往出人意表,悶油瓶帶我半夜溜走的時候,我哪裡會想到居然會來到一個破屋子裡,看著兩座能撞毀泰坦尼克號的冰山互相打量對方,門外還隱隱傳來游行示威的喊聲。
要鬥沉默比耐性,沒有人能勝過悶油瓶。阿秀等了半天,還不見他有動靜,終於開口道:“族長來找我,是有什麼吩咐嗎?”
悶油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不需查驗我身份?”
阿秀說:“知道我在這裡的張家人很少。除了你,別人也當不上張起靈。”
這姑娘是在稱讚悶油瓶嗎?我代替毫無反應的悶油瓶感到受寵若驚了。但她一個二十年華的姑娘家,易容躲在這裡是十分奇怪的。該不是又是在執行那些他娘的任務吧?
就在我腦補得忿忿不平的時候,阿秀給悶油瓶簡單匯報了她目前的進度,什麼已經偷偷觀察三百零六天,易容六十五次接近目標了解個性,但只有八成把握能不露破綻地扮演他。目標人物在日本擔任秘書,時常出入赤坂區靈南坂町,並與屋主多次出遊。
這種描述讓我有非常不好的感覺。
然後悶油瓶說,他這次來,是給她一個機會。他可以廢除張端桐的命令。
阿秀聽完,面上並沒有什麼喜悅的表情,還是那副冰冷的模樣:“我沒想到你通知我暫時留下,是為了這種事。”
悶油瓶也沒開口,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的天空。
“目標人物已於十七號返回東京,如若族長無他事,我即日就去東京繼續監視目標人物。”阿秀也沒等悶油瓶開口就自顧自地說道。
悶油瓶聞言把目光從天空轉到了阿秀臉上,盯著她看了半晌,問道:“這是你的選擇?”
“族長不必為了我的事煩心。”阿秀目無表情地說道,明明是什麼情緒都沒有,我愣是聽出一絲悲涼,“到瞭如今這個地步,談機會有什麼意義?我早就沒有選擇的餘地,請族長回去吧。”
悶油瓶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說了句保重就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我回頭看了阿秀一眼。
已經是個大姑娘的阿秀易容成樣貌平凡的婦人,為顯逼真,舊衣棉裙和臉上都不算太乾淨,有著那種拼命幹活賺錢過日子的污漬。
我突然想,如果真的有選擇,阿秀是不是寧願在這裡像底層的螻蟻那般為了活著而團團轉,也不要當做張家的眼線間諜,把一切都拋棄掉。
阿秀所說的目標任務,因為線索太少,近代史又是一個最混亂的時期,名人輩出,我推測不出那個所謂的目標人物究竟是誰,也不知道監視那人究竟有什麼目的。不過想來,張家做的事,無非是為了在歷史上佔有一定的優勢,阿秀所監視的那人,一定對推動中國歷史有很大的影響。關於日本的描述並沒有什麼提示作用,畢竟近代革命黨受日本思潮影響,十個有八個都去過日本,中國同盟會更是在日本成立,所以符合描述的人物隨便想想都一大把,孫中山,魯迅,梁啟超,周恩來,蔣介石,黃興,陳少白……太多太多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人都沒有當過秘書吧?
我瞅了瞅悶油瓶,這裡倒是有個知根知底的,就是嘴巴緊得很,根本不肯說。
悶油瓶看我一臉的鬱悶之情,又來拉我的手,低聲道:“等瞎子走後,我就告訴你。”
“真的假的?”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貨真的是悶油瓶?
那個只會說知道了又怎樣有時候對一個人撒謊是為了保護他我的事與你無關這些讓我想一拳打掉他牙齒的悶油瓶,竟然會有跟我坦白的一天?
(另一種筆跡:……)
(你點點點個什麼勁!你的嘴巴敢不敢再嚴實一點!你要是像十八歲那樣痛快老子還會這麼鬱悶嗎?!)
我專注於這個問題,根本沒發現自己是被悶油瓶一路拉著手回到賓館的。
第二天,悶油瓶就去那家報社拿了已經偽造好的證件,一張下午的船票。當悶油瓶把這些東西交給瞎子的時候,瞎子就一直笑,我都擔心他會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他笑夠了,翻開證件,嘴裡說著終於能夠完全擺脫張家了。可等他看清楚證件上寫了啥的時候,他的笑容有點僵了。
我湊過去看,發現偽造的證件上寫著的名字是齊青椒Green Pepper Chi,身份是高乾子弟,去德國留學,選的課業是音樂系。

無視瞎子鐵青的面色,悶油瓶淡淡道:“此事一了,你跟張家再無關係,生不拜張家祖宗,死不入張家古樓。我保證張家不會再尋找你,也不會追究你的去向。你也不可再自稱張家人,不得向他人透露張家秘事。”
六十七個字,悶油瓶居然破天荒說了這麼長一段話,我不由驚嘆。
(另一個筆跡:吳邪,數學不錯。)
(小哥你還敢吐槽,還不是因為你太惜字如金?當年戈壁灘上你那四十一個字的長句就嚇得我以為你腦筋出毛病了。)
“媽的你這傢伙也太斤斤計較了吧,好歹老子也為你賣命幾十年了,現在只不過是燒了你一個祠堂,用得著給我改個這麼有色彩的名字?齊青椒?”瞎子低頭再看了一眼證件,又抬起頭,僵硬道:“還他媽的給爺選音樂系,要爺給那群鬼佬唱青椒炒飯歌嗎?”
悶油瓶沒有說話,我卻總覺得他唇角有點上揚。肯定是我看錯了吧,我揉了揉眼,他的笑容就不見了。我轉頭看了看瞎子,又看了看那份證件,念了兩遍,也不由哈哈笑了,沒想到悶油瓶也會玩這種捉弄人的把戲。以齊青椒的人品來說,恐怕讀上十年也撈不到一個音樂系學位吧。一想到他一個盜墓賊玩蝌蚪線呆嗓子的喜感場面,我就想拍肩對他說兄弟你保重,說不定他還挺適合演《卡門》裡面那個軍官霍賽,跟浪蕩的女主角互相調戲。
瞎子很快便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半嘲弄道:“既然族長對青椒歌情有獨鍾,臨別前,贈你一段好了。”
我一怔。
瞎子收好文件,拎了一個包袱,一邊扯著嗓子大唱一邊走了出去。直到他走出很遠,我還聽得見他的歌聲。
“我們是一堆青椒炒米,青椒炒米特別香,你知道嗎?我們正在大上海,大上海沒有青椒炒米,這怎麼怎麼活。所以你們要感謝我,因為我給你們帶來炒米,雖然現在只有一盒半,但是總比沒有的強。來來來來來,我們就是青椒炒米幫……”
魔音穿耳!這絕對是魔音穿耳!
在瞎子的魔音震撼下,我的臉都綠了,悶油瓶倒是冷靜得很,坐在床上自顧自地喝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補充剛才說了幾十個字的口水。
瞎子的歌聲終於聽不見了,房間裡似乎一下子就安靜下來。我咳了兩聲,問道:“你不去送他嗎?”
悶油瓶搖搖頭,拉著我在床上坐下:“我說過,等瞎子走後就告訴你。”
我一听就是正襟危坐,比以前大學軍訓時的坐姿都要端正:“你說,我聽著。”
悶油瓶說,在我消失的這些年裡,他替張隆半完成了很多事情,後者越來越器重他,他在族裡的地位也是越來越高。
這一點我聽張海客說過,在放野之後悶油瓶的地位逐漸提高,高到了已經不是他想見就見的地步。雖然這說明悶油瓶的能力很高,但是對於參與過兩次任務的我來說,悶油瓶的任務是有多危險,我根本不敢保證,真怕在我不在的時候,悶油瓶傷重在床上奄奄一息無人照顧。

第九十三章
瞎子是在幾年前跟著悶油瓶辦事的,因為他想當上族長,而瞎子想脫離張家,他們做了一個協議。瞎子助他當上族長,他在那之後幫助瞎子脫離張家,讓他與張家再沒有任何關係,做他想做的事情。
本來悶油瓶是想在當上族長之後,以族長之名派遣瞎子去做事,當做在執行任務時不幸身故,然後偽造證件送他出國。結果沒想到,張海梨會找上他,他出於對張家的憎恨,連同張海梨來了一場火燒大宅院。
我問他,為什麼想要當上族長,明明以他的性子對這個位置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之前我猜測是海林離家的緣故,可現在聽來,似乎悶油瓶早有此意。悶油瓶沉默了一會兒,完全無視了我的問題繼續說道,瞎子的母親是旗人,恢復母姓太惹人注目,所以瞎子要求脫離張家之後改姓齊,當做一個小小的紀念。
我咬著牙瞪悶油瓶,又問了一次:“你為什麼要當族長?”
悶油瓶再次沉默了一會兒,別開臉淡淡地說道:“吳邪,你知道了又怎樣?”
我操,又是這句話!
我瞬間火起,真想揪著悶油瓶吼上幾句。但跟悶油瓶經歷了那麼多事,我深知他不想說的事,就算我再怎麼逼他也沒用。算了算了,還是那句話,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還是趁現在先把其他的事情搞清楚。想通這一點,我繼續問悶油瓶:“瞎子在張家究竟遭受了什麼事?”
他眼睛看不見,在斗裡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想當初我爺爺的鼻子廢了,在長沙剛起步那會就是因為這一點四處碰壁。我實在想不到為什麼張家人要培養一個瞎子。結果悶油瓶告訴我,其實瞎子的眼睛並沒有瞎,只是有一種眼疾。
這種眼疾是天生見不得光,我靠了一聲心說這不是畏光麼?
瞎子的症狀還要不一樣些,除了畏光,讓張家人決定栽培他的原因就是,他的眼睛是夜視眼。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就如同青天白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說白了,就是他跟普通人相反,普通人在黑暗中不能視物,他在光亮中不能視物。
在現代,這或許不是什麼特稀罕的能力,畢竟有紅外線眼罩等高科技產品,可在這時候不一樣啊,
在不能點火或是火把燃盡的時候,能有一個不受影響看得一清二楚的人在,不是多了一個生存的機會嗎?難怪他一直蒙著黑布戴著墨鏡,原來是這個原因。
明明是自己的親爹,卻不曾好好待他,把他的眼睛當做工具,難怪會想要報復。
我唏噓了一陣,又想到了阿秀:“那阿秀的任務是什麼?”
悶油瓶又沉默了,在我以為他又不肯坦白的時候,悶油瓶開口說了一個女人的名字。這名字我聽著挺耳熟,卻一時沒想起是誰。
悶油瓶解釋了一句,這是某位先生的秘書,而那位先生的名字對我來說可算是如雷貫耳,我不便說出他的名字,因為他在近代史上的地位實在太過無與倫比,即時他已經故去多年,仍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偉人。悶油瓶已經不是第一次跟他扯上關係,多年前他被委派暗殺陶模的任務,就是為了保全這位先生。
我將這位先生和他的秘書的名字默念了幾次,猛然想起,那個女人不就是那位先生相差了二十幾歲的黃昏戀老婆嗎?!
我以前看過一部由七八十年代女神之一的張曼玉主演的電影,講述了那個女人跟她兩個姐妹的一生。當時看的時候,我暗嘆過他們的父親真他媽厲害,生出三個女中豪傑,一個愛財,一個愛國,一個愛權。找的女婿更是一個比一個牛逼,大女婿是仲尼之後、富可敵國,二女婿是革命偉人,三女婿是亂世梟雄,簡直稱得上是全家都站在了當時中國的頂峰。
我還真沒想到,阿秀監視的人竟然會是這麼傳奇的一個愛國女性。再聯繫上阿秀之前說過,什麼八成把握不露破綻地扮演她,張家人是想幹什麼?
我心裡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想,疑惑地望向悶油瓶。悶油瓶捏了捏我的肩膀,微微頷首,似乎是默認了我的猜想。
我心里頓時大亂,這樣的計劃也太膽大妄為了,簡直是赤裸裸地企圖插足篡改歷史。那個女人日後如此輝煌,到底是因為本人的本事,抑或是阿秀太過厲害?張家人又怎麼知道她會在歷史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我首先想到的是穿越者的存在,但據張海客說,百年以來進入青銅門的除了張起靈就只有我一個,更早的守門者又不會知道那個女人的事蹟。
排除掉我說夢話的可能性,那我只能想到一個解釋。張家人的歷史的掌握和洞察力,比我想像中更厲害。阿秀區區一個孤女,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卒子,只要被安插到適當的位置上,也能在關鍵時刻推張家一把。日後的那個領袖如此痴迷和相信長生的存在,又把任務大權交付一個來歷不明的張起靈,眾人都說是張大佛爺的告密和推薦,誰又敢保證不是阿秀扮演的那個女人在背後花的功夫?
如果這是真的,阿秀的命運也太可憐,她的餘生都將不是她自己。我曾經假扮過三叔一個月,已經深深體會到頂著別人臉孔做身不由己的事的痛苦。除了心裡的念頭,所有事情都是虛偽假造的,惺惺作態的表情,做戲一般的交流。明明面具覆蓋的只是我的臉,卻好像貼在了我的心上,再也撕不下來。
我嘆了口氣,一個問題突然浮現腦裡,搔了搔頭,我還是問道:“小哥,為什麼你要給阿秀一個機會?”
悶油瓶不語。
我又道:“這不像你的風格。”悶油瓶是不會質疑為張家付出太多的意義(這句話讀不通,質疑意義?),他自己就是能眼都不眨地犧牲自己的人。更何況他跟阿秀之間的同儕情分少得可憐,阿秀已經認命去執行任務,悶油瓶還特意通知她留下來,給她反悔的機會。這樣的舉動太反常了。
悶油瓶熠熠目視著我,他只說了一句話,已經震撼了我。
那是因為我。

我完全沒有想到悶油瓶會這麼說,一瞬間甚至懷疑悶油瓶是不是覺得我喜歡阿秀才決定給阿秀一個機會。
放屁!
我暗罵了自己一句。
怎麼可能會是這個理由!
我是什麼狀況悶油瓶最清楚了,先不提我整個心都在悶油瓶身上,就算我真喜歡阿秀又能怎麼樣。我他媽現在可是除了悶油瓶誰都看不見外加不能離開悶油瓶十米的鬼,我除了好好照顧悶油瓶我還能幹嘛?
就算我不是鬼,而是與常人無異,我能離開悶油瓶嗎?我自己的性子我自己還不清楚,鐵定是纏著悶油瓶絕對不肯走。
所以悶油瓶到底是因為我的什麼緣故才決定給阿秀一個機會呢?
當時我問了悶油瓶很久,後者壓根就不肯說。直到很久之後,一切塵埃落定,我和悶油瓶偶爾談論起故人,再揪著這個問題問他,他才回答說,因為你不忍心。
我的確是沒想到這個原因。
對於阿秀姑娘,我是覺得她可憐,每次穿越過後都會問問她的近況。對於她的悲劇,力之所及我很樂意伸出援手,但這些年的遭遇更讓我明白到每個人的選擇,旁觀者覺得再傻也無容他人置喙,譬如潘子,再譬如三叔、悶油瓶,都是這樣。坦白說,我心知肚明自己是改變不了阿秀的命運的,只是心裡仍不免有些遺憾。阿秀算是我在張家比較在意的人了,除了海林,也就阿秀和瞎子跟悶油瓶的接觸多一些。而阿秀又是個女孩子,長得漂亮不說,為張家做事犧牲挺大,我覺得怪可憐的。可我又不是愛心氾濫的老好人,誰可憐我都急著去關注?說到底這不過一種男人的通病,對一個漂亮的姑娘總是會心存憐惜,要換成一個漢子(比如說瞎子)我是不會這麼可憐他。當然了,要是換成了悶油瓶,我如果是個姑娘眼淚都能淹了張家。
我還記得當年阿秀逞強要在小張倒鬥團取勝的樣子,倔強而秀美的臉孔上流露的堅強,也許是她對嚴苛殘酷的張家、對麻木不仁的命運最後一點的反抗。她勝出了比賽,卻也知道了自己的徒勞,再也沒有妄想過逃離。我曾經覺得小時候的阿秀跟小瓶有點像,長得漂亮卻總拒人於千里之外。長大了以後才發現他倆除了在外貌上都有某程度上的張家特徵外,其實性格一點兒不像。阿秀的冰冷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作為一個孤苦的女孩,她也的確比小瓶脆弱得多。而小瓶,則更多是天生的淡漠,要不是在張家長大,從小被灌輸祖先傳承的思想,指不定他就出家當和尚去了。
不過,悶油瓶僅僅是因為我的不忍心而想給阿秀機會,這種被他在乎的感覺讓我飄飄然了好一會兒,直接捧著悶油瓶啃了兩大口。至於接下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浪費筆墨,還是轉回眼下吧。
(另一個筆跡:吳邪,你真是鐵齒銅牙。)
(你都快把老子捅個對穿了還不許老子咬兩口?)

第九十四章
阿秀和瞎子的事情都解決之後,悶油瓶就退了房。我以為他會直接去廣西和其他人會合,沒想到他又帶著我去了杭州。
我抱怨了幾句,說他浪費時間,結果他根本不甩我,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帶我進了樓外樓。
一百年前的樓外樓裝橫自然是遠遠比不上現在,而且最近的革命風潮盛行,市面上都有點風聲鶴唳,沒幾桌客人。再一次品嚐西湖醋魚,我感嘆這個悶油瓶我是越來越看不透了。我知道他做事都有目的,可我一點都猜不出來。哪像小時候的小瓶子,比現在好看透多了。
或許是因為我腦中胡思亂想,吃的並不多,悶油瓶給我勺了一碗的宋嫂魚羹,問道:“不好吃?”
我搖搖頭:“不是不好吃。只是小哥,你消失那麼多天真的沒問題嗎?”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悶油瓶上任沒幾天就玩失踪,萬一被張家人當做是個不負責任的族長咋辦?悶油瓶族長的威信受到挑戰,以後要管理張家也會多一些麻煩。這些道理我都懂,為什麼悶油瓶完全不在乎呢?
後來我才想到,在小瓶十三歲的時候,也就是刺殺陶模結束之後,我跟悶油瓶來過杭州。離開前悶油瓶跟我說過,他會多接一些江浙的任務,因為我喜歡。
因為我喜歡,所以他想多帶我來杭州,讓我開心。
悶油瓶總是這樣,他關心一個人永遠不會用嘴巴說出來,只會用行動去證明。有時候我不了解他的用意,總是要在事後才明白,他對我是有多麼的在乎。

我跟悶油瓶在杭州逗留了三天,我做導遊,帶著悶油瓶在杭州逛了三天。
1915年的杭州自然不像二十一世紀已經完全開發成旅遊城市,有一些景點都還沒有建造起來,甚至連頂有名的靈隱寺也因時代的關係,並沒有日後那樣繁盛壯觀。不過也因年代早,沒有遭受多次火災的靈隱寺保留了一些日後已經消失的景點。
我拉著悶油瓶在大雄寶殿求了個護身符,他看上去並不怎麼喜歡。我暗想難道這個悶油瓶子更喜歡我手工做的小雞護身符?悶油瓶對小雞的喜愛還真是深刻啊。
(另一種筆跡:……吳邪,你真笨。)
(他娘的悶油瓶,老子哪裡笨了!)
鑑於悶油瓶日後所經歷的各種苦逼大風大浪,我硬是逼著他在靈隱寺求了什麼佛珠啊手鍊啊,我知道這些東西未必有用,僅僅是圖個心安。不過這回吃了豹子膽我也不敢再求籤了,萬一又搞出一個神經兮兮的高人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豈不又亂了心。
三天很快就過去,悶油瓶踏上了前去廣西的路途。沒有那麼一大票人跟在身邊,也沒有那麼多的零碎,我跟悶油瓶的旅途前期速度挺快,到了後頭,廣西十萬大山這一代交通不甚發達,速度就慢了下來。大約在四月中旬,我跟悶油瓶才來到了巴乃。
我來過巴乃好幾遍了,它位於廣西十萬大山山區的山腹,每次進去都要花好大功夫,而且沒有現代交通工具,進山的路更不好走了。一開始的路還算平坦,悶油瓶弄了一架單車載著我走,搞得我好生鬱悶,騎馬被抱著就算了,連騎個自行車都得騎後座,也太打擊人了。為防引人矚目悶油瓶還得喬裝成一個普通的苗寨漢子,面孔黝黑,嘴角含笑,看得我毛骨悚然,乾脆扭頭去看風景,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知道是心理作用抑或悶油瓶對此地情有獨鍾,總覺得他到了這地兒眼睛特別有神采,對我應聲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然而,走到後來山路漸稀,幾百公里的山脈鋪成一片,我們只能放棄單車,靠11路車繼續深入,悶油瓶是走得氣不喘臉不變,可憐我這些年雖然體力大有增長,可跟悶油瓶完全沒得比。在連爬了六個小時的叢林後,我幾乎癱軟在地上,雙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悶油瓶幫我揉了揉小腿緊繃的肌肉,他手勁很巧,我慘叫了幾聲以後,終於好了一點。最後一段路還是悶油瓶背著我走的,幸好老子是個誰都看不見的鬼,不然這臉可真是丟到悶油瓶祖宗那兒去了。也不知又走了多久,我在山路上看到了一個小村莊。我問悶油瓶是不是要去那裡,他搖了搖頭,繼續背著我往前走。走了一段,我突然想起,這村子的佈局我怎麼看著挺眼熟?該不會是阿貴他們家的小村莊吧。
出於爺們的尊嚴和吳邪哥哥的威信(雖然這玩意兒我覺得這次回來已經完全沒有了),在悶油瓶背上恢復了幾分氣力我就堅持下來自己走。悶油瓶也不跟我拗,只讓我跟緊。我咬緊牙關,機械地邁著兩條腿跟著悶油瓶往山里走。我們在山路上又走了三天左右,歇歇停停的,直到我都要趴在地上起不來的時候,又看見了熟悉的山勢。我在山脊上看到了底下的村子,位於莽莽群山圍繞的低谷,四周都是懸崖。
我們下到下面,已經有人看到了悶油瓶,早早地跑了過來,畢恭畢敬地迎接他。
我忍不住咂舌,心想張家人如此尊重族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洗腦得很徹底,畢竟這位族長上任不但未做出什麼有成就的事情,而且半路就跑路鬧失踪了。
張家在羊角山的村子雖然不好找,但看上去挺普通的,不知道內情的人絕對會以為這就是一個平凡的瑤寨,沒人會想到居住在這裡的是神秘的對中國歷史都有影響力的張氏一族。這村子的邊緣有幾個大樹,正是春日,枝葉茂盛的很。沿途走過去,大部分是木樓,也有些是瓦房,就像是在電視劇電影中看到的那樣,瓦房有石階和用籬笆隔出來的空地。有幾棟房屋看起來挺新,應該是先到的張家人修蓋的,又走了一段路我還看見了正在敲敲打打修建中的木樓。我著意觀察,發現其整體的佈局,跟阿貴的村子的確相差無幾。
不多時,周邊的高腳木樓就密實起來,有時候兩棟木樓之間的小徑只能讓三個人並排行走。
這一代的高腳木樓看起來比較陳舊,應該是最先——或者說是早幾十年就修建好的,走在這羊腸小道裡頭,我抬頭望天,碧藍的天空只剩下了一小塊,有點筒子樓的感覺。
我跟著悶油瓶繞過好幾個彎,來到了一處複合式高腳塔樓前。
我一下子就呆了。
眼前巨大的樓宇,石頭結構的外沿,瓦頂的飛簷,根本就是一個徽式的漢人建築啊!

第九十五章
這座漢式的古樓於我並不陌生,當年為了尋找失踪的胖子和小哥,我曾經獨自潛下巴乃的魔湖,在湖底發現了大量瑤寨的廢墟,其中就包括了這座漢式的古樓。那時候我還想了半天這樓的構造忒奇怪,看著像是大宅子的前院,後面的建築群卻全然不見,好像被硬生生砍了一刀似的。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理解的方向錯了,後面的建築群並不是在同一平線伸延,而是深深地埋入了地底。
面對這座漢人建築,我不禁猜想,難道這裡就是日後被淹沒的村莊?
這個村莊是張家的?
那開發中的玉脈,也是張家的手筆?
我算了一下年份,心里挺詫異,照理說這個村子應該已經被淹掉了,怎麼還是好端端地在這兒,抑或是我高估了那堰塞湖的年份?看樣子村子還沒完全建成,好幾個地方還在施工呢。
族人帶著悶油瓶直徑往漢樓走去,一路上看見族長的人都禮貌地頷首示意。穿過天井後,前堂的中門大敞,應當掛著牌匾的地方空空如也。此刻我的感覺很奇妙、很不真實,硬要打個比喻的話,我彷佛在看電影泰坦尼克號的終曲,從斷井頹垣的廢墟一步步回溯,穿越時空,來到當年華麗的巔峰。看見那完好的廊柱、齊整的窗戶,我都有伸手摸一把確定真偽的衝動,但疲勞過度的雙腿不容許我任性,隨便找了張椅子我就癱下了。
一個看著挺沉穩的中年人帶領著三個年輕人站在門後,我對中年人隱約有點印象,好像是海林的四叔公,名字叫做張隆升,也是'棋盤張'一派的,屬於老謀深算的長老級人馬。行了拜見禮後,便規規矩矩地開始匯報遷移的進展。他說話很一板一眼,一路上又累得很,我聽了一會兒就想打瞌睡了,轉頭去看悶油瓶,他目無表情地望著屋樑,聽沒聽進去是不可考究了,不過族長的架子端得真是十足。
我看著悶油瓶的模樣不知不覺入了神,張隆昇說了什麼我完全沒聽進去,直到悶油瓶站了起來,我才發現張隆升已經講完了。
張隆升問悶油瓶接下里要幹什麼,悶油瓶不著痕跡地看了我一眼,說他累了,先休息。張隆半也不多話,直接讓人帶著悶油瓶去他的房間。
我跟著悶油瓶走出前堂,我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居然又被我看到了那副對聯:

已勒燕然高奏凱
猶思曲阜低吟詩

這兩句詩算是挺直白的,看著就猜到幾分意思,後來我也去查過典籍。上聯的'燕然'是蒙古境內的一座山,'勒'指石頭刻字。東漢有一個叫竇憲的傢伙,把匈奴打得夾著尾巴逃了還不算,追擊的時候還在燕然山上刻下自己打敗對方的功績,一點face都不給對方留點。下聯的'曲阜'更是大名鼎鼎,乃孔子的故鄉。上下聯一起分析,一個又愛吹噓勝仗又喜歡賣弄文雅的將軍形象就出來了,沒想到張家祖宗居然是這種人啊。
(另一個筆跡:吳邪,別胡思亂想。)
第一次看到這幅對聯的時候,我是在湖底,這幅對聯的木材都長出了些真菌一樣的東西,字都快看不見了。
那時候我以為悶油瓶胖子在水底遭遇不幸,還打算變成水鬼跟他們相遇,沒想到最後會來了一場玉脈大戰密陀羅的事情來。
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害怕,四周都是怪物的屍體,玉脈中還不知道有多少同樣的怪物,悶油瓶和胖子又是身受重傷,我他娘的神經要是細一點就要被掐斷了。掐斷了老子怎麼帶他們出去,只能是呆在原地,最後說不定就變成怪物的米田共了。
唉,不提不提了,這事想起來還是讓人大動肝火。
走到了天井,其中的景象與我在湖底中看到的差不多,我也就不多形容了。
帶路的小伙子又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間大房間前,對悶油瓶鞠了個躬就離開了。悶油瓶面無表情地推開門,我往裡頭看了一下,不禁咂舌。
他娘的,比小瓶在孤兒院的那間小破房相比,這間房又大又寬敞,器具擺設看上去高級不少,不但有屏風,一邊的牆上還有好幾個書架子,上面擺滿了書籍。我隨便抽了一本,操,竟然是早已失傳的孤本啊!這要是拿到我的小古董店,那簡直就發了啊!
悶油瓶淡淡地對我說,這座宅院已經有百多年的歷史,這間房是以前族長的房間,這些書多半也是他收藏的。
“張家以前也在這裡停留過?”我把書放回書架問道。
悶油瓶點點頭,說,為了修蓋張家樓,前任族長曾長期留在這裡監工。聞言,我心裡一跳,突然想到那差點害我們鐵三角全滅的玉礦就在咱們腳底下,如果張家樓還沒完工,那玉礦裡應該也沒停工?
我想了想,還是沒有張嘴問,現在的悶油瓶不比小時候好糊弄,我也不想我們之間起什麼誤會,畢竟開采玉礦還有石中人的事肯定不是擺大街誰都知道的秘密。
進山花了這麼多功夫,我也累得狠了,當夜早早睡下。
一夜無話。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大概是悶油瓶這輩子少有的安寧舒適,沒有大風大浪,沒有顛沛流離,在深山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雖然是粗茶淡飯,但也沒有什麼壓力。他身為族長,真正勞動的事情當然輪不上他來幹,只不過是聽聽張隆升匯報進度,間或監監工之類。至於那被埋藏在地下的神秘建築群,我明知道就在後堂外走廊下,悶油瓶偏偏不進去,限於距離限制,我也沒辦法一探究竟,只看見每天很多工人進進出出,大部分應該都不是張家人。張家人的棺材和遺骸全數運送到達,存放在地下建築群裡面,但還要等某個協議的好日子才會正式入殮進古樓。或者是顧慮著我的存在,儘管張隆升三催四請,悶油瓶一次也沒有拿著他那所謂的'鑰匙'進去過墓裡族長的房間。裡面不消說藏著巨大的秘密,也許能解開我一直以來的疑問,說我沒有心癢癢的是騙人的,但我也不想逼悶油瓶立刻去面對。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又給自己找了一個任務,就是把悶油瓶再度養肥起來。
其實這目的不好實現,張家的這個村子實在是太偏遠,很多東西都買不到。雖然張家人會定期去市集集體購買生活必需品,但新鮮的蔬菜瓜果因為不宜存放,所以很稀少,大多是醃製的酸肉酸魚等食物。好在現在悶油瓶是族長,身份高高在上,這些東西自然少不了他。
這個村子歷史挺長,加上現在人口突然加大,又要修蓋房屋以供居住,不能單靠幾天一次的補給,所以有時候,空閒的人也會去打獵。
好在因為地處偏僻,打獵得來的野味也是挺多,味道也很不錯。
這裡頭有野雞野鴨野鳥的,有時候也有鬆鼠,有一次竟然打來了一隻野豬。悶油瓶分到了一隻大豬腿,我就樂呵呵地拿過去,分成了幾部分,把大腿肉用鹽醃製好,用蘑菇和豬蹄給悶油瓶做了一道美食。
悶油瓶有每天晨跑的習慣,廣西這一帶雨水很多,但他風雨不改。本來只在房外跑步,後來我也硬撐著起床,跟他一起去晨跑。
我的目的不在於鍛煉,而是想趁人少的時候,上樹掏鳥蛋啊,偷取蜂蜜啊,去抓魚啊,挖野菜啊。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養胖悶油瓶,沒有東西吃我還怎麼養?
我天天變著花樣給悶油瓶做飯,幾乎把我所能知道的都做了一遍。
松鼠這一類的東西,雖然我在阿貴家吃過,但畢竟沒做過,最後乾脆拿來當普通的活禽來做。悶油瓶也不挑剔,我做什麼他就吃什麼。
在我填鴨式的餵法之下(人家一天吃三頓,我讓悶油瓶一天吃五頓),悶油瓶卻一點都沒有胖起來的跡象,真不知道那些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這段日子他不用下鬥又不用冒險,除了早上的晨跑外,平時看看屋樑、煮茶看書,運動量肯定不大,想來想去只能歸咎於他吸收能力太低了,給他吃條龍他也補不進去。好在悶油瓶現在是族長,沒有族長的命令,沒什麼人敢貿然進入他住所的廚房,正好方便我大展拳腳。

有一件事比較特別,雖然貌似微不足道,但我覺得值得記下來。
那就是那唯一一座漢樓的牌匾。
張隆昇說漢樓換了主人,牌匾得重新做一個,請族長重新題字。悶油瓶也沒推搪,大筆一揮,就寫了'樊天子包'四字,下款著了張家樓主,再加上年月日款印。這幾個字硬峭犀利,風骨凜然,一看就知道筆者書法功力深厚,我在旁邊瞧著,心裡滿意得不得了,忍不住得意地嘿嘿笑。不枉我這些年教他識字練筆,悶油瓶的字果然深得老子精髓啊。
不過我轉念一想,當年我潛水到湖底的時候,漢樓裡掛著一個破破爛爛的牌匾,我還辨認了半天字跡。搞了半天,這字居然是我教悶油瓶寫的!這張家樓主是我家老悶!!
靠,老子決定了,回去以後讓老悶給咱家'吳山居'也來一個題字,肯定不會給水淹掉!

第九十六章
以前悶油瓶獨居孤兒院,其他人也不會吃飽了撐著來關心探望,我自然也聽不到什麼八卦。可是現在他貴為張家族長了,所在之地當然是張家的最核心,院子裡有人大聲拉張家的家長里短,內堂也有張隆升之流在悄聲匯報分析情報,能入我耳的事情多了幾十倍。老子又不是傻的,聽多了自然聽出來門道,尤其是張家這些年快速衰敗的內情。
悶油瓶寫了漢樓牌匾後,我問過他到底什麼是'樊天子包',他只是簡單地說是跟張家樓裡的東西有關。再追問下去,他搖搖頭,反而主動告訴了我另一些事。
悶油瓶說話的語速很慢,而且語氣平淡無波,就好像在跟人討論天氣似的,將自己完全抽離了開來,敘述的內容卻非常驚心動魄,再加上我所聽聞的蛛絲馬跡,可想見背後隱藏的刀光劍影、爾虞我詐是如何令人髮指。
張家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夏商年間,數千年來秉承著一個使命,將龐大的家族凝聚起來,代代相傳。為了這個使命,黑金刀上滴落的除了成千上萬敵人的鮮血,也包括張家的麒麟血。從小灌輸的偉大理想,刻進骨子裡的忠誠,嚴苛不仁的家規,這些都驅使他們繼續前赴後繼,堅毅不屈地在絕路前進。
誰也想不到,第一個對這些提出質疑的人,居然是百代以後的一個女人,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情人。
那個女人,叫做張海梨。
張海梨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情人,名字是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那個人在等級森嚴的張家不過是一個螻蟻,如何配得起準族長唯一一個嫡生女兒。也許是巧合,也許是為了掐斷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情緣,那個人被賦予了張家最崇高、也最殘酷的任務,要將自己的大好年華葬送在一個絕境。那個人沒有反抗拒絕的權力,張海梨也沒有。換做張家任何一個女人,都只能認命了。
但張海梨不甘心服從,她不認命,她決心反抗。如同二十世紀的革命思潮為中國青年人帶來希望,盼望著能透過改革振興這個國家。張海梨也渴望改變張家千百年來的傳統。別小瞧她一個小女人鬧不出什麼大事,她的膽大妄為叫大部分男人望塵莫及,不但不惜自相殘殺,甚至將張家的仇家也引入了這個局。
在小瓶八歲那年——也就是張瑞峰死亡張家內鬥的那一年,張家折損大量精英就是張海梨一手造成的。
她想讓認同她理念的四弟張海梧坐上族長的位置,但他頭上不但有兩個能幹的哥哥,還有好些個能力高的張家人。例如張瑞峰。
張海梧論資歷能力遠遠比不上張瑞峰以及自己的兄長,張海梨為了實現自己改革張家目的,設計了張瑞峰,一方面對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欲拒還迎,一方面又故意散播張瑞峰想要叛變的消息,並把張瑞峰去馬庵村的消息透露出去。卻不知是陰差陽錯抑或有意為之,最終引發張家內鬥,害死了自己的兄長和三弟。
悶油瓶當時就躲在泥潭里,看著那一群張家人殺紅了眼,最後全部倒下。
這對張海梨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她雖然想改變張家,也知道一場變革總會有人死亡,可她起初天真的以為她有那個能力護得住她的家人。她從未想過,自己的親人會因為她而喪失性命。
那一段時間她過得很不好,經常是紅著一雙眼。別人只當她是失去了親人傷心,從未想過這個悲劇根本就是她造成的。
發生這種事,要不就是停手,要么就繼續踩著眾多人鮮血鋪就的路繼續走,張海梨選擇了第二種。
張海梨依舊希望能讓張海梧成為族長。
可惜的是,縱使張家折損了大批精英,以張海梧的能力,也未必當得上族長。
張海梨從未放棄過,她一面培養自己的親信,一面勾結外人培植勢力,一面把外界革命思想在張家傳播,讓這個古老的家族接受這個時期動蕩的思想。
在張海梨的刻意之下,最頑固不堪的張家人一一被除去,還有一些張家人確確實實受到了影響,但是不夠。這些人都是張家的新血,張海梨所能掌控的,遠遠不能與整個張家抗衡。
她的計劃,被她的母親發現了。
她的母親非常疼愛自己的子女,她不忍心看著張海梨走在這一條艱苦的道路上,數次勸張海梨放棄。張海梨做了那麼久的準備,自然是不肯放棄。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堅持竟會害得母親死亡。
張瑞桐畢竟不是白痴,他是一族之長,張海梨的所作所為,最後還是被他查了出來。要是換做了旁人,早就被拖出去處理掉了,可這是他​​的女兒啊。
張瑞桐一時不忍,讓他的妻子發現了,問他要怎麼做。
張瑞桐在思考了很久之後,對他的妻子說:“我是張家的族長,我應當做我該做的事。”
這無疑是宣判了張海梨的死亡。
母愛發揮了作用,張海梨的母親決定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女兒的生存。
她在房間自殺,留下了一紙遺書,希望張瑞桐能夠放過他們的女兒。
冷面冷清的張瑞桐,那一天死死地抱著妻子的遺體,對著趕來的張海梨說:“這就是你想要的?”
張海梨跪在母親床前,眼淚掉個不停,根本不敢看張瑞桐。
“這是你母親的遺願,我答應她。但只有這一次。海梨,你以後好自為之。”
由於涉及到張海梨的種種,張瑞桐匆匆料理了妻子的後事,並嚴禁讓最小的兒子海林知道。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
張海梨已經泥足深陷,她所做的事再也不能回頭了。誰能想到,一個看起來纖纖弱質的女人,竟能依靠美色與計謀,害得一個根基宏厚的大家族出現斷層,可堪付託重任之人寥寥可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確達到了目的,張家已經不可能再承擔著他們的任務走向下一個百年。而她的四弟張海梧,也站在了族長的預備席上,準備接任重擔。
但這個局裡面,還有一個她最不能防備的張瑞桐。張瑞桐雖然答應不追究她的錯,但他這個外表冷酷實則對張家忠心耿耿的男人,怎麼可能任由張家毀在自己的兒女手裡。為了用另一種方​​法成全張家的任務,他帶著自己的四子,再一次踏足馬庵村。那裡的地下城裡埋藏著扭轉局勢的關鍵。然而張瑞桐失魂症發作,連累四子也死在斗裡。張瑞桐長子的遺腹子早年夭折,至此,張瑞桐一家的男人,只剩下最小的張海林。
張海林也在這個時候,知道了原來自己的至親都是因為張海梨的緣故才會慘死。這個打擊,也許比父兄殞命的消息更令他絕望。雖然從小張海梨對張海林都是兇巴巴的,可誰都知道她是個口硬心軟的好姐姐。然而這位好姐姐,卻害死了父親母親和三個哥哥。
張海林對於張家是萬分失望。他跟張海梨大吵一架,甚至還動起手來。張瑞桐曾經將一對三響環送給了張海林,張海林把其中一支送給葉少晴做了定情信物,另一支則是自​​己戴著。在那一次的爭執中,張海林摔碎了那一支三響環,表明即使要自盡,也要跟張家恩斷義絕。
張海梨非常悔恨,本來想好好照顧最小的弟弟,沒想到張海林的反應如此激烈,跟她大吵一架後,不但不肯原諒她,甚至不顧一切跟獵戶的女兒私奔。就算是族長之子,也不可能說逃就逃,張海林被張家追殺三千里,最終在悶油瓶跟張海梨的調解之下(主要是悶油瓶,因為他是候選族長之一,並且是最被希望坐上族長位置的人),海林被剝奪了張家的象徵——兩根發丘指,被逐出了張家。
張海林走後,張海梨最後的牽掛都沒了。眼見本來和樂融融的家庭如今因為她的執念只剩下她一人,張家又凋零至此,竟被一個孤兒登上族長之位。她萬念俱灰,才會引火自焚。

我聽到這裡,也不知對這個張海梨是什麼樣的想法。
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張海梨所作所為,在張家人乃至她的父親張瑞桐眼中必然是害了整個張家,可是她所付出的代價,足以讓她絕望。
我想起了那次小瓶給張瑞峰守孝的時候,張海梨也過來拜過,我還看見她在磕頭的時候落淚。照我現在所知道的,她的落淚,可能根本不是為了張瑞峰。而是因為連累了大哥三弟,才落下了悔恨的眼淚。
不過這一點,私下討論的張家人並不知道,他們口口聲聲罵著張海梨,說她是個賤人,投向他們的仇家害了自己人,沒有良知。
我那時候聽得挺不明白,想多聽些內幕,可惜這個人或許是情緒是太過激動,罵​​得大聲了點,引得張隆半過來,只能是閉口不談。那次之後我就沒怎麼聽到有關張海梨的傳聞,想必是被禁止討論了。
現在我從悶油瓶口中算是知道了,張海梨的改革,在這個以守護終極為祖傳任務的張家,是不被允許的。就好像是清末的戊戌變法,在權力極大,勢力根深蒂固的守舊派眼中,這是動搖了他們權力地位的叛變,必須清理乾淨。
我應該是要怪她的。
如果不是她的改革,張家不會分崩析離,人才凋零,悶油瓶說不定就​​不用當族長,扛起這些沉重的責任。悶油瓶百多年的痛苦,全是因為她而起,我怎麼可能不怪她?
可是,如果悶油瓶不是張起靈,我跟他哪有相遇的機會?
因為他是張起靈,我才能認識他。
因為他是張起靈,我才能站在他眼前。
因為他是張起靈,他才能跟他風風雨雨走過一路。
而這一切,全拜張海梨所賜。

第九十七章
悶油瓶主動交代了海林兩姐弟的事情,讓我心裡頭是又難過又慶幸。我問了問海林的下落,悶油瓶搖搖頭說並不知道,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海林被砍了兩根手指之後。悶油瓶把海林送到葉少晴家裡,已經大著肚子的葉少晴看著海林少了兩根手指的右手痛哭。悶油瓶把自己準備好的衣物錢財交給了海林,他們就走了。在那之後,就斷了聯繫。
如果傳聞沒錯,海林應該是在東北某處安了家,說不定那時候葉少晴肚子裡的就是日後威風凜凜的張大佛爺。我想到了海林的下場,縱使最後他死在日本人的殺戮之下,可是比起張海梨,比起悶油瓶,他的一生已經很完滿了。
有妻子,有兒子,還有一個家。
他們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們可以一家和樂融融地吃飯,說一些趣事。
他們可以在夜晚抱著兒子相互在院子裡依偎著納涼。
平凡,簡單,而又溫馨的生活。
張海梨求而不得,悶油瓶,我想他在百多年的沉浮中,可能連奢求都不曾。
“吳邪,”悶油瓶握住了我的手,淡淡道:“我可以派人去確認他下落。”
“算了。”我勉強笑了笑。
這個呆子。
老子不是擔心海林,我是在為你傷心,海林那個小屁孩這輩子該得到的都得到了,我擔心個屁啊。
“萬一你派人去找,他以為是張家不肯放過他怎麼辦?不要去了,要是有緣會再見面的。”我反握著悶油瓶的手,“要是以後再見面了,我一定要給他嚐嚐悶葫蘆守護神的拳頭,讓他不跟哥哥道別就離開。”
我知道這話完全是扯淡,那時候我都不知道被終極扔到哪裡了,悶油瓶都找不到我,他怎麼跟我道別?
“對了,你說那時候葉少晴就有孕了,那海林有沒有跟你說過要給他孩子取什麼名字?”我想要肯定自己的猜測。
悶油瓶搖搖頭,說海林並沒提過。不過海字輩下面是啟字輩。
這麼看來,海林是佛爺他爹這事跑不了了。我在不知不覺之間,輩分竟跑到我爺爺上面去了,真是哭笑不得。
這次的坦白就到此為止。當天黃昏,隨著最後一批張家人到來,意味著張家遷移結束。而我這一次的穿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雖然一直監督工匠加緊蓋房,但畢竟人手有限,房屋的設計擺法又要謹遵規律,羊角山的房子到現在還是不夠,導致部分張家人要暫時擠在一起,頗為狼狽。悶油瓶是個不管雜事的族長(除了被架空這個政治因素,關鍵是他對這方面也索然無味,你能想像一個悶油瓶子跟大家說豬肉三斤棉被兩床同志們請排隊自取嗎?),大部分事情都交給了張隆半等人去安排,但他主意拿得很正,在某些重大的決策關頭都是一言堂,不容他人質疑。所以我也不擔心他這族長會當得太窩囊,頂多就是管理模式比較時尚罷了。
作遷移準備的時候,一個叫做張海城的年輕人曾經擔任了悶油瓶的助手,南下時也是跟著悶油瓶上路。中途悶油瓶帶我溜出去一趟,來到廣西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已經不見了。我問過悶油瓶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得到的答案是他到湖南湘西執行一個重要的任務,連名字都換了。我想了想,覺得那張海城十有八九是把'海'曬乾成了'鹽'。張海城的發丘指奇特,跟傳聞中的張鹽城一樣。而張鹽城的事蹟我也聽說過不少,據說就是在湘西發蹟的,如果我沒猜錯,張海城就是日後的張鹽城,那張海城之後發生什麼事可想而知,我便沒有再追問悶油瓶。
到後來,張家人逐漸安頓下來,開始了山里的生活。這群人的毅力非比常人,隱居深山也沒有什麼怨言。反倒是悶油瓶越發顯得無所事事。除了每天的必備訓練,他基本上都在發呆,尤其是在村口的那幾棵大樹上發呆,偶爾會帶我出去逛逛,巡查村子的情況,遇見族人就頷首當打招呼。張家聚居的地方有一個好處,在草叢裡走也不怕惹蟲子(當然蟲子也看不見我),悶油瓶殺傷力非比尋常,只要避開打獵的瑤民,走遠了也不怕不安全。我在村莊的邊緣發現了很多猶如墓碑一樣的石碑,可惜上面都沒有刻字,不能透露什麼秘密。我也在山上發現了一些秘溝,藏在架設巧妙的橫木下,當年我假扮三叔的時候還曾經躲在這類秘溝裡面呢。我問悶油瓶是否知道興建這些秘溝的內情,他也只是搖搖頭,表情凝重地凝視著秘溝。
已經步入了夏季,天氣漸漸炎熱,悶油瓶喜歡在樹上睡午覺,順便透過樹葉看天空。我覺得這地方挺不錯,涼快又隱秘,誰能想到他們的一族之長會在村口的大樹上呼呼大睡呢?
偶爾,悶油瓶在晚飯之後也會帶著我來這裡,這時候看的就是星星而不是藍天了。
沒有了燈光干擾的夜空總是特別美麗的,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被這個美麗的星空所折服。我以前跟悶油瓶在張家後山看星星的時候,賣弄學識地跟他講這是什麼星座那是什麼星團,結果沒幾年,張家就教了星盤的知識,我這個業餘的老師自然馬上下崗,還淪為了聽悶油瓶講課的學生。
想起來我就鬱悶,悶油瓶越來越厲害,我都有種他已經不需要我了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出現,只不過現在越來越強烈而已。
畢竟悶油瓶已經是族長,完全可以獨擋一面了。我幾乎可以預見他是怎麼長成未來那個冷淡面癱的悶油瓶,倒鬥的時候帶著我這個拖油瓶。
每次聯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就特別沮喪。而每到這個時候,悶油瓶總會按了按我的肩膀,低聲喊我的名字。一次兩次我以為是巧合,次數多了我才醒悟到,悶油瓶對於我感情的變化相當清楚,總會在第一時間給予我安慰。
明明一直是抬頭看天望房樑的姿勢,他究竟是怎麼察覺到的呢?難道他在我腦子里安裝了什麼竊聽器不成?
(另一個筆跡:因為你是吳邪。)
(別以為老子不懂你在暗示什麼!)
我尋思著什麼時候也給咱們家老張的瓶子裡裝上一個竊聽器,那我就不用再琢磨他整天在想啥了。時間過去越長,承傳的記憶帶給悶油瓶的改變就越大。雖然他總是刻意在我面前表現得跟往日一樣,但老子畢竟跟他處了這麼些年,有些蛛絲馬跡還是能看出來的,比方說他徹夜不寐發呆、白天埋首藏書閣,比方說他的性情越來越淡漠,除了對著我,悲喜幾乎絕跡。族人私下議論,都說這個族長高深莫測,不知是否真的有本事。看在我眼裡,卻是心疼他在承擔著和將要負起的一切。我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扶著他幫他作弊,我只想我能逗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最好能讓他有更多快樂的回憶。正如小瓶八歲那年我所說的,正是因為隨時有可能失去,才要更珍惜當下,才要留下更好的回憶。
“吳邪。”悶油瓶突然的呼喚讓我回過神,側頭看他,出於意料的嚴肅表情讓我不由一愣。“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我倆正在樹上好端端地看星星,氣氛正濃情調正佳,雖則是兩人各自發呆,但怎麼看都不像是要出事了吧。
“如果有異樣,不要瞞著我。”悶油瓶注視著我緩緩道,眼裡的幽深彷彿背後的夜空。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我一頭霧水,剛剛還懷疑他在我腦子里安裝了竊聽器呢,我如果有什麼異樣,哪有可能瞞得過他。我搔了搔頭,說:“小哥,是族裡出了什麼事嗎?有人要謀反?對了,我可以去幫你偷聽情報,保管比第一流的情報頭子還勝任。”
悶油瓶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一點,似乎有點哭笑不得。“如果你出現要消失的症狀,提前告訴我。”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原來不止我在想著我也許留不長了,悶油瓶也在擔心我的又一次消失。其實我每次穿越逗留的時間都在減少,算來這次應該時辰也快到了。我突然想起上一次,我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悶油瓶的背後,當他回頭的時候沒有看見我,心裡是什麼感受?他有沒有千方百計去找我?
我從來沒有從他的角度理解這件事。對我而言,短短幾個小時後我就能看見長大的他,對他來說,這又是多麼飄渺漫長的等待。
“小哥。”我挺想抱著悶油瓶,就像小時候安慰小瓶子那樣。可是面對成年版的悶油瓶子,我不敢太放肆,我不知道這些親暱的舉動會不會讓悶油瓶覺得奇怪,只能乾巴巴地答應道,“我保證,以後不會突然消失。 ”
說實話我真有點懷念以前軟萌萌的小瓶子,要是擱在以前,我就可以抱著他,摸摸他的頭髮,盡量輕聲細語地向他保證。一旦換成了成年版的,不敢出手是鬧哪樣啊?
仔細想想,這次回來,我跟悶油瓶的親密舉動,基本上都是悶油瓶主動的,而且少得可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悶油瓶突然不再抱著我睡覺,搞得我以為自己身上有了什麼味道,也許真的是長大了不喜歡再跟哥哥抱團了吧。
沒有了夜晚相擁而眠,我跟悶油瓶的親密舉動就更少了。而現在,我想我腦子八成出現了斷層,我特想抱一抱悶油瓶。
悶油瓶自然不知道我的想法,他只是在聽見我的保證之後,面目柔和了一些,嘴角甚至還微微挑起了一點。
我腦中一炸,明知道滿天繁星就算落下來也會被頭頂的大樹給擋住了,但就是覺得,那滿天繁星落在了悶油瓶墨夜一般的眼中,閃閃發亮的,漂亮得勾人。
我幾乎是忘了自我地看著悶油瓶,悶油瓶在我的注視下眼神微微變了變,喊了我的一聲名字,慢慢地向我靠過來。
空氣中似乎突然出現了甜膩的香味,讓人甜得都快化掉了。
悶油瓶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的眼皮隨著距離的縮小,漸漸地遮住了我的眼睛。
眼前完全變成了黑暗,我感受到悶油瓶的呼吸噴灑在我的唇上。那一處的感覺敏感得不像話,我幾乎都要感受到悶油瓶雙唇的溫度了。那種感覺,彷彿我一下子少了二十歲,回到青春期青澀懵懂的自己,腦子裡就只剩下眼前的男人。就在這時,一聲族長傳了過來。
我瞬間驚醒,睜大眼睛,面前是悶油瓶放大的臉龐。
這、這是……
我暗地裡嚎了一聲。
我跟悶油瓶,他娘的差點就親上了啊!那一聲族長究竟是那個混帳喊的啊!

第九十八章
悶油瓶將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拉開到正常的距離,臉上該死的居然還是不動聲色的淡然。
我暗地里松了口氣,又有些惱火,要不是悶油瓶就在我跟前,我都要捂著我撲通跳個不停的小心髒了。
真是。
我暗暗唾棄自己。
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用得著跟懷春似的心跳得那麼快嗎?看看這悶油瓶多淡定,這才叫老定處男不動如山啊。
那邊悶油瓶已經身手利落地跳下了樹,讓在四周團團轉的人終於發現了他的存在。
“族、族長!”那是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他喘著氣,說,“總算找到您了。快去張家樓,出事了。”
悶油瓶皺了皺眉,也不說話,直接就往村莊的中心跑去。
張家樓的前堂,張隆半張隆升等人竟然都在​​,他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地上還有一個血肉模糊的死人。
他的傷口很奇怪,並不像是刀劍所傷,反而像是被活生生地咬住扯下一整塊肉,傷口的周圍泛著詭異的青色光澤。
聯想到現在張家村子的所​​在地,我突然打了個冷戰。
“族長。”見悶油瓶來了,張隆半也不廢話,直奔主題地說道,“玉脈裡的密陀羅活了。”
草,果然是那玩意!
“封住了?”悶油瓶馬上問道。
張隆升點頭。“暫時封住了,可是恐怕封不了太久,他們沉寂了幾百年,突然活了過來,想必會蜂擁而出。這是我們失策,挖得太深,驚動了玉脈的靈氣。必須馬上想個應變之策。”
一個眉心有疤的青年上前,說:“今天是我和阿霖負責看管的,白天的時候都沒有異樣,直到半個時辰之前,礦洞突然開始震動,十八個工人卻沒有逃竄出來。我們覺得不對勁,進去查看才發現有七個都悄無聲息死在了裡面,死狀跟那個人差不多。”他指了指地上那具可憐的屍體。“他們應該都是被逃出來的密陀羅咬死的。現場的兩頭密陀羅被我們殺了。剩下的十一個人不知所踪。”他旁邊那個應該就是叫阿霖的男人也表示同意。
悶油瓶鬆開了眉頭,道:“先下去看看。”
我跟在一行張家人的屁股後面,心情有點激動。來這兒也有個把月了,悶油瓶從不進入張家樓埋入地底的核心部分,忌諱的地步簡直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存心不想讓我跟著。但現在事情有變,他是很能權衡輕重的人,自然要親自下去看清楚情況。
漢式樓的後院連接著一條鋪青磚向下的走廊,蜿蜒而下的盡頭是一間長長的地下室。兩個負責看管的張家人、張隆半、悶油瓶、張隆升共五個人加一個我魚貫而入。地下室非常狹窄,兩旁的鐵架上放著數以百計的鐵俑,有點進入兵馬俑製造廠的錯覺。沒有一個人說話,長室裡迴盪著輕微的腳步聲,我咽了一口唾液,想起上次潛水下來的經歷,不由得開始緊張。疾步走了有五分鐘,我們來到地下室的盡頭。為首的男人打開了井蓋,在悶油瓶的示意下率先沿著井身的階梯爬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下面傳來幾下有規律的清脆敲擊聲,其他人才跟著下去。
井比我記憶中更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潛水比較難察覺距離。我們攀爬而下,約一刻鐘後才踩到地面。那是一條開鑿出來的扁平玉礦洞,差一點就要撞頭。玉礦洞長不見底,每隔三五步就掛著一盞掛著綠布的小燈,搖曳的幽光鬼魅森森,映出墨綠色的岩石上浮著一層白跡,十分詭異。礦洞大概有五六米寬,旁邊放著很多發掘的工具和木頭的架子背簍,間或還能看見一些形態各異的鐵俑,地上有些血跡,卻沒有被殺死的那兩頭密陀羅。很有可能已經融掉了。
這樣的情景,跟當年我們鐵三角被困玉洞時發現的無分二致,頂多就是當時地方小,我仨衣衫襤褸捉襟見肘,現在地方比較大,玩個抓迷藏都沒問題。我回憶著往事,越發提高警惕。這幾個人就這樣衝下來查看情況,一點兒沒有未來領導人的危機意識,萬一密陀羅突然跑出來圍毆我們怎麼辦?
我瞥了一眼悶油瓶,心想老子就算拼了一條鬼命,這回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你受那麼重的傷說出訣別的話了。
張隆升指示兩個看管的張家人抹去部分白跡,再往玉牆上潑水,不出所料,牆上開始浮現玉中人若隱若現、深淺不一的影子,彷彿還在緩緩移動。他說:“工人們很害怕那些密陀羅,要不是我們在這裡祭拜雷神,密陀羅又猶如死物,挖出後立刻用銅漿燒蓋,他們是絕不肯動工的,我們的岩灰只能起一時的壓製作用。現在密陀羅開始活動,數目肯定會快速增加。這意味著我們的開採已經不能繼續下去了。”
悶油瓶看著玉牆上的影子,神色很冷,久久不語。
張隆半嘆了口氣,說:“幸好張家樓已經完工,總不至於讓這些麻煩的東西跑進去騷擾祖宗。但我們好不容易遷移到這裡,恐怕又是住不下去。族長,事已至此,我們如何是好,請你定奪。”
悶油瓶徐徐環視了一遍四周的環境,雖然依然沒有什麼表情,我卻覺得他的心情應該極為糟糕,這種情緒波動對他來說是挺罕見的。他沒有立刻下決定,而是命令眾人暫時撤離,只留一個人灌鐵漿封住井底一米。我明白他的顧慮,密陀羅對熱源很敏感,太多人聚集在這兒只會吸引它們出現,人少了才更安全。
張家為什麼要挖這條玉脈,我曾經跟胖子討論過這個問題。他的看法很直接,一字記之曰就是為了錢,張家樓的工程太浩大,再強橫的好漢也會被三文錢難死。那些鐵俑就是為了封住礦石再運走,掩人耳目。我卻覺得說張家這個盜墓世家會缺錢真是扯淡,反而是這些翠玉說不定跟西王母的隕玉還能扯上關係,要是拿去化驗,隨時可能驗出裡面有什麼改變人類基因導致長生的放射性物質,所以才需要用鐵俑好好封起來,慢慢享用。這想法比較天馬行空,我說了出口,自己都不太相信。
至於那些密陀羅,鬼影人曾經告訴我它們是古代瑤民飼養的東西,遊走在山里,也被困在山里。它們懂得分泌、吞噬岩石,並以撲捉生物為食。我跟胖子悶油瓶上次就是被它們坑了一把,差點就當了盤中餐。聽張家人說,似乎它們還沉睡了很多年,直到最近才被驚醒,甫睜眼就吃了十多個工人,真是駭人聽聞。
我知道張家樓有針對這些怪物建立防禦機制。祖墳古樓被強鹼的條石包圍,光這一條就杜絕了它們越雷池半步。此外,如果聚集在外圍的密洛陀太多,古樓的強鹼機關便會啟動,形成有毒的水霧在古樓瀰漫,逼退那些怪物——這一招上次我們已經嚐過它的厲害,悶油瓶要不是靠著放血的龜息大法也等不到我們的救援。
現在這些怪物開始覺醒,帶來的問題不用那群老頭子說我也能猜到一二。密陀羅是離不開這座山,可不是進不來這個村子,更不用說張家人還特別貼心地給它們挖了一條從玉脈直通村子中心的通道。要是成千上百的密陀羅殺進來,就算是張家人也得團滅。再說,密陀羅數量太多,會引發張家古樓的異變,散發毒氣,再進去就不安全了,可那群張家人還指望著悶油瓶用他手中的'鑰匙'進入張家樓那個秘密的房間呢,嘴裡說什麼請你定奪,還不是請你犧牲冒險的意思。
我苦思冥想了半天,思考著怎麼才能勸住他別做傻事,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現下只有我跟悶油瓶在房間裡頭,而當事人則是死死地盯著我,簡直好像想用目光在我身上開個洞。
“小哥,你……你有決定了嗎?”我遲疑了一下,問他。
悶油瓶沒有回答,說:“你知道什麼。”
我聞言一愣,他怎麼會問我知道什麼,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啊。
“你知道很多。”悶油瓶又說了一遍,只改了兩個字,卻讓我又是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了——我對密洛陀的反應太理所當然,這又是張家的機密,難怪悶油瓶會覺得奇怪。
老實說,悶油瓶雖然先前態度良好地跟我交代了不少事,但我事後回想,便隱隱察覺他還是避重就輕,光說了一些知道了也沒用的八卦緋聞,卻沒有把事情的全部關鍵告訴我。姑且不論他為何堅持要當上族長,也不說馬庵村的泥漿底下到底藏著什麼,張海梨的事情聽著讓人或激憤、或同情,但勢力驚人的張家真的有可能被一個女人搞垮嗎?所謂的勾結仇家,到底是什麼人堪當張家的仇家?魯王宮那回,我就知道悶油瓶是個不會撒謊的人,沉默就是他最好的手段。所以他主動跟我說的那些,應該並不是謊言,但也不是事實的全部。我甚至認為,還有一股看不見的敵對勢力在暗地裡操縱著一切,適時製造巧合和誤會,要將張家推上毀滅。
總而言之,悶油瓶還是那個挨千刀的悶油瓶,真正關鍵的、危險的訊息都藏著心裡,不會告訴任何人。也許,現在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能讓我在他嘴裡套出秘密了。



第九十九章
可惜悶油瓶並沒有跟我玩逼供遊戲,因為張隆半見他遲遲未出,又過來喊他。
張家人已經知道了玉脈裡密陀羅的甦醒,正亂糟糟地要族長拿個主意。
悶油瓶沉默著來到了張家樓的前堂,我站在他身旁看著張家人各抒己見,吵得不亦樂乎。
最後還是悶油瓶拍板決定,毀掉廣西這個據點。
張家人剛剛遷移完畢,又要進行大肆遷移,有些人心有不滿,在那裡叫喊。悶油瓶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噤聲了。
原來悶油瓶的殺招不止是擰脖子,眼刀也是極其厲害的啊。
張隆半見氣氛一下子凝固了,咳了一聲打圓場道:“族長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不然,”他的目光掃向了那人,語氣頓時嚴厲了起來“等到裡面的東西出來,是你負責清理還是你負責保衛?張家已經經歷過一次劫難,你想在短時間內經歷第二次嗎?”頓了頓,張隆半放軟了語氣繼續說道,“所以,趁現在還不嚴重,放棄這個據點,這是一個好辦法。”
張隆半一開口,張家人是半點也不敢說什麼。
在威信上,新上任的族長悶油瓶顯然比不過老狐狸張隆半,看張家人的態度就知道。
張隆半揮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場,前堂裡只剩下他和悶油瓶。他沉著臉說:“這個村子可以放棄,但張家樓不能放棄,這裡的風水還足以支撐兩百年。我們在這里花費的心思太多,不值得為幾條人命拋棄這裡。”
悶油瓶一聲不吭。
“沒辦法壓制密陀羅太久,棺木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送進去,時機萬萬不能錯。你也得進去那個房間。我會讓他們去想辦法盡量拖延時間,但……”
“我只需要三個人協助抬棺材。”悶油瓶直截了當地說道。
張隆半不假思索地點頭,顯然是認為三個人加上族長的犧牲是可以接受的。他又虛偽地說自己永遠站在族長這一邊,一定會幫著族長,聽得我挺反感。
當初悶油瓶在蘭錯小村的戈壁灘上跟我說他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時候,我覺得心安,這相同的話從張隆半嘴裡說出來怎麼就那麼不可信呢?
張隆半虛偽地說了句夜深了,請族長好好休息就離開了,悶油瓶在主位上喝完早就涼了的茶,才起身回房。
一關上門我就急著問道:“他說的那間房裡是什麼?他們催了你那麼多次,到底是為什麼?”
悶油瓶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而是去整理床鋪。
他媽的,這個悶油瓶是打算又不理老子準備去睡覺了嗎?
先前在大樹頂那一點旖旎的想法全沒了,我現在只剩下滿滿的挫敗。
這個悶油瓶的瓶口子那麼緊,我有什麼辦法去撬開他?剛才還妄想能從他嘴裡套出什麼秘密,我真是天真到傻逼了。
我又想起了以前我追著悶油瓶滿世界跑的情景。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一段被悶油瓶盡情無視的時光了,這主要是因為小瓶很粘著我,也會跟我說一些事,我幾乎忘記了悶油瓶是金口難開。
面對這樣的悶油瓶,我覺得印像中小瓶漸漸遠去,而日後強大如神神秘寡言的悶油瓶則是在我腦海中漸漸浮現。
我所不了解,神秘的,強大的,我所不能觸及到的悶油瓶。
(另一種筆跡:吳邪,昨晚還不夠親近?)
(我操你大爺的悶油瓶給老子閉嘴!)
“吳邪?”悶油瓶的聲音把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來,我一抬眼,看著站在床前的悶油瓶,恍惚間竟然把他和另一張較成熟的臉龐合在一起,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小哥!”
悶油瓶臉色有些沉了下來,看上去挺不高興。不知怎麼的,我心裡有點發毛,明明有滿肚子的問題等著悶油瓶解答,卻在他的注視下一個字音都吐不出來。
悶油瓶向我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讓我莫名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
他在我跟前停下,還矮著我一點的人在氣勢上完胜我。
他也沒怎麼樣,只是看著我,目光有點陰沉。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會發生點什麼事。還在考慮怎麼打破這莫名沉重的氛圍,悶油瓶倒是開口了,說出的話卻讓我手忙腳亂:“吳邪,你透過我,究竟看到了誰?”
還能看到誰,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心知肚明,自己眼裡只有那挨千刀的悶油瓶,我頂多是透過他,看到了日後強大如神的,未來的他而已。
都是他,都是悶油瓶,都是張起靈。
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
悶油瓶突然鉗住我的手臂,用了不小的力道,目光越發的陰沉:“吳邪,我以為我可以等到的。但你的心裡,是不是只有他?”
“什、什麼?”悶油瓶的話讓我無暇去顧及手臂上的疼痛,​​“小哥,你在說什麼?”
“吳邪,告訴我,你是誰?”
其實我是知道的,總有一天,我照顧著的小瓶會長大,變得聰明,強大,穩重,也會對我的存在產生懷疑。
小瓶不好騙,悶油瓶更不好騙。
一瞬間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直話直說,還是繼續裝傻充愣糊弄過去。
悶油瓶沒給我那麼多思考的時間,他直接扣住了我的後腦勺,啃了上來。
要是說沒有驚嚇,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一瞬間,我被驚嚇得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任由悶油瓶對我的嘴巴又舔又啃。
跟小瓶十三歲的時候不一樣。
那時候他只是單純地用嘴唇在我唇上磨蹭了兩下,哪像現在這樣舌頭牙齒都用上了,舔了啃,啃了舔,還用兩片唇含著我的唇吮吸著。
他含著我的下唇吸了幾下,就把舌頭伸進我嘴裡,用舌尖挑開我的牙關,徑直闖入我的口腔。
舌尖甫一接觸到口腔內壁,我就打了個顫。
口腔似乎是嚐到了什麼美食佳餚,不顧我的意願擅自分泌出大量的口水,滿得都要裝不住,只能是被動地吞嚥。吞嚥過程中難免會對悶油瓶的舌頭產生影響,後者似乎興奮起來了,在我口腔裡橫衝直撞,害得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悶油瓶的呼吸急促起來,我被他所感染,雙手不自覺地環抱著他,舌頭也開始回應著悶油瓶。
舌尖相觸的那一瞬間,一抹快感就像往嘴裡塞了一個辣椒一樣,強烈的刺激在口腔內蔓延。
我覺得目眩神迷,喉嚨就像是給人掐住了,呼吸都開始困難。直到我的後背接觸到柔軟的被褥,我才倏地反應過來。
靠了,老子究竟是什麼時候被悶油瓶放在床上還被他壓在身下的啊?
悶油瓶閉著眼睛,專心跟我接吻,那專注的模樣,讓我的心跳又快了幾分。
但我還是狠下心,抬手去推他。
悶油瓶對我有所懷疑,在這些問題解決之前,我不想跟他發生這種關係。
悶油瓶被我推開了一點,他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神色隱晦不明。
我擦了一把嘴,把激吻中流出的唾液擦乾淨,可還沒等我開口,悶油瓶那混小子又啃了上來。
比剛才的力道強了不少,還帶了點怒氣和悲傷。
不要拒絕我。
我彷佛聽見他這樣說道。
我閉了閉眼,心裡頭突然覺得難受,似乎是因為相貼的唇舌,悶油瓶把他的悲傷傳遞給了我。
為什麼要悲傷呢?
我的心裡頭,滿滿的都是你,天上會飛的地下會跑的從八卦的胖子到打醬油的張海客都知道了,早就不能上新聞頭條了吧。
聰明如你,能找到機關,會假裝影帝,難道就真的一點感覺不到嗎?
小哥。
悶油瓶。
你感覺不到嗎?
我用手環著他的脖子,任由著他啃噬。
粗暴的動作漸漸地停下來,悶油瓶終於離開我的唇,用額頭抵著我。受距離影響,我現在只能看到他黑亮的雙眸。
“吳邪。”他一手抱著我的腰,一手摸著我的頭髮,嘴裡則是喊著我的名字,黑亮的眼眸裡跟平時不同,裝了很多很多東西。
他看了我很久,突然說了聲對不起,就​​要起來。
我覺得這場景特傻×,老子又不是個姑娘,這搞得好像是強姦犯良心突然發現改過自新的一幕是鬧哪樣?
我暗地裡磨了磨​​牙,直接伸手把人拉住了,用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力道,直接把人重新拉回床上,翻身壓著悶油瓶:“你不是問我是誰嗎?你不想知道答案了?”不等悶油瓶回答,我繼續說道,“我今天就全部告訴你。張起靈,我是吳邪。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在未來,2002年的時候,在我家三叔樓下,我第一次見到了你。”
我做了個深呼吸,才繼續說道:“你已經長大了,見識多了,也做了一族之長,我想你肯定在我身上發現了不少謎團,對嗎?”
悶油瓶沉默著點點頭。
“我帶來的東西,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手機、照相機、槍支、藥品、無菸爐……你不可能在這裡找到相同的東西。除了那把黑金匕首。那把匕首應該是在張瑞桐的棺材裡,刀柄也不一樣,對吧?”
悶油瓶又是沉默著點點頭。
“這把匕首,是我親自從張瑞桐的棺材裡拿出來的。”我想起了在張家古樓裡的事情,我和胖子在古樓里四處尋找著悶油瓶,“在我認識你的第二年,張家的失魂症發作,你把什麼都忘了。為了幫你找記憶,我,你,還有我們的兄弟王胖子,找到了張家古樓,並且都進去了。”
悶油瓶皺了皺眉,開口想說什麼,被我一手摀住了:“小哥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其實我對廣西的印像很不好,你知道為什麼嗎?你有兩次差點死在我眼前,都是在廣西。第一次是在玉脈,第二次就是張家古樓。你不是問我,我知道什麼嗎?其實我都知道,玉脈裡頭,有密陀羅。”
我吐了口濁氣,把第一次見到悶油瓶,從魯王宮開始的倒鬥之行全部說了出來,最後我說道:“小哥,這些都是在未來,我跟你跑的時候知道的。所以我才會在你小時候對你說,就算我消失了也沒關係,我們會在未來相遇。我不是安慰你,而是事實。我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回到過去遇到你,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我們先在未來相遇,才會有現在的相處。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就是你,張家的張起靈,我的小瓶。獨一無二的一個。”

第一百章
我第一次在悶油瓶的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震驚,顯然他雖然對我的存在有過很多假設,但從來不包括穿越這一項——老實說,這種宅男的時髦詞彙也的確太為難古人了,在愛恩斯坦的相對論出來之前,他們連時間是怎麼一回事都沒搞清楚,又怎麼會想到時光旅行。
通常一個人聽見有人穿越來找自己應該有什麼反應?我難以想像,但悶油瓶肯定不是普通人。他臉上的震驚之色很快就退去了,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看著我,那深深的黑色彷彿是要把我吸進去的黑洞。
“小…小哥?你相信我嗎?”我躊躇道。
“原來是這樣。”他唇角勾起了一點,伸手替我撥開垂落眼前的髮絲,然後凝視著我,一字一句道:“你一直喜歡我。”
我操,你是怎麼神展開得到這種結論的?
彷彿一個驚天大雷劈在頭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他卻好像突然被打開了話匣子,全然不顧他那沉默是金的信條,又道:“在未來,你追著我跑;在過去,你照顧我。一個人不可能毫無理由、不求回報地為另一個人做這麼多。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麼會堅持對我好。”他頓了頓,又用恍然大悟的語氣說了一遍:“原來是這樣。”
我很想反駁說那也不一定是愛情啊,為了親情義氣也可以付出很多。可是一對上他眼裡的神采,他少有的笑意,我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我不想為了面子騙他,也不想欺騙我自己。我的確是一直喜歡他,傻傻地追著這個挨千刀的跑了這麼多年。要是當年沒有衝動跟著三叔去倒鬥,也許我現在已經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而不是被困在過去貼身捆綁著一個男人。
但我沒有後悔。
咱老吳家的家訓可不是教我去當一個懦夫。想要得到什麼,就要先發製人。
老子我也忍得夠久的了。
我沒有再想下去,俯下身去,吻住了他。

在我印像中,這是我第一次跟悶油瓶真正意義上的接吻(剛才那個不算,老子都被悶油瓶的動作弄傻了),第一次發現唇齒間的糾纏可以帶來如夢境般的感覺。
然而,明明是我主動,到頭來卻是被悶油瓶佔了主動權。他的手摁著我的後腦勺,舌頭就跟條蛇似的,不斷在我口腔裡游走,牙齦牙齒上顎口腔內壁,沒有一處地方是他沒光顧過的。他甚至還勾起我的舌頭,去舔我舌頭下的粘膜。
我被刺激得抖了一下,掙扎著離開他的唇。分開之前,悶油瓶的舌頭還在我嘴裡肆虐,現下由於我的離去,他的舌頭暴露在空氣中,我甚至看到他的舌尖連著一根線條。那根線由於長短問題最終斷掉,落了一部分在悶油瓶的下巴上。他看著我,殷紅的舌頭往下一勾,那一絲口水就消失不見,換上了一小塊水潤的光澤。
我喉嚨一緊,下腹隱隱有抬頭的趨勢。
我暗罵了自己一聲,不就是接個吻麼,老二你特麼抬什麼頭?!
悶油瓶可不管我此刻正在默默教訓自己的小老二,他不滿意我的抽離,直接腰身一用力,把我壓在了他身子底下。
我只覺得眼前一下子天旋地轉,等再有反應的時候,我已經被悶油瓶結結實實地摁在床上並被他堵住了嘴巴。
我操,你這挨千刀的悶油瓶,腰部有力了不起啊,直接反轉有沒有問過老子的意見啊?
腦子裡是這麼想的,等悶油瓶再一次撬開我的牙關,我還是閉上了眼睛,摟著他的脖子與他糾纏。
說實在話,我等這一天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奈何日後的悶油瓶太強大,之前的小瓶太幼小,老子兩邊都碰不得,別提有多憋屈了。所以這會兒啥都說開了之後,我表現得其實有點飢渴。
剛才讓悶油瓶搶了主動,現在我是拼死要扳回來。
我不客氣地咬了咬悶油瓶的舌頭(不是很用力,有疼痛感但絕對不會咬破。老子才捨不得他受傷),等他吃痛縮回去了,我就趁勝追擊,鑽進了他的口腔裡。
這還是我第一次把舌頭伸到別人嘴裡,那感覺好像完全不一樣。我從來不知道我的舌頭會這麼敏感,也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口腔是如此的濕熱。
悶油瓶似乎不知道什麼是謙讓,就算現下是我的舌頭鑽進了他嘴裡,他也不像我那樣乖乖接受,而是揪著我的舌頭不放,甚至還勾著我的舌頭一個勁地往他喉間深處前​​進,好像要把我的舌頭吞到肚子一樣。
最終還是我先投降,躺在他身子底下像頭狗似的直喘氣。悶油瓶卻好像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困擾,野獸似的在我臉側、耳朵、脖子等地方啄吻,甚至用牙關輕咬我的耳尖,濕濕的舌頭在耳廓掃來掃去,放大的水聲讓我老臉一紅,正想說一句符合氣氛的情話戲弄一下他,腦子裡卻突然想起一件事,瞬間炸飛了所有旖旎纏綿的情緒。我扯著他的兩邊臉頰,裝出一副最兇惡的模樣,惡狠狠地問他:“十三歲那年你們不是搞什麼情慾訓練了嗎?在我走了以後,你有沒有參加?”
他姥姥的,這混蛋接吻跟挑逗的手段也太好了吧,把老子一個處男玩得摸不著北的,要說沒有經驗,誰信啊?我倆的事沒說穿,也許我還會獨自生悶氣指天罵地,現在都滾床上去了,我的膽子也跟漲了氣的氣球一樣,逮著老悶就要他給我一個交代。要是他真的敢忤逆吳邪哥哥,色欲熏心去搞什麼訓練,老子就——靠,老子就揍他一頓!
(另一個字跡:今晚,陪我訓練。)
(靠你老都多少歲了還訓練個屁!要訓練也訓練禁慾!)
悶油瓶白白淨淨的臉被我捏麵團一樣捏來捏去,他也不生氣,淡淡道沒有。聞言我立馬笑開了臉,心想我老吳家媳婦兒就是上道,這麼多年都乖乖的,不枉老子從小寵著愛著。
('媳婦兒'三字被圈起來,旁邊打了個問號,還有'老公'二字)
我心情大好,捨不得手下的觸感,又摸了一把,才傻笑著放開。想想又覺得有點不對,我問那你的技術哪來的。沒想到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地說經常夢見你,簡單幾個字的內涵太多了,我一下子血往上沖,耳朵都要冒煙,心肝兒都噗噗跳。
這小子居然從小就在肖想我!我怎麼還天真得以為他什麼都不懂,結果人家早就在夢里幹上了!
在我腦內小人擺出經典名畫'吶喊'姿勢的時候,悶油瓶又咬了我的嘴巴一口,用他的身體緊緊地壓著我,認真道:“沒有訓練,現在要補償回來。”
咳,這要補償什麼,我很色欲熏心地往那方面想,腦海裡自然而然想到了第一次為小瓶擼管口交的場景,窘迫之餘,卻更是興奮了,手不老實地悄悄往下伸去,抓住了悶油瓶半軟不硬的老二。入手的尺寸讓我暗地裡罵了一聲,面上還是力持鎮定裝出飽歷情場的大將之風,說:“那小哥,當初我教你的,你還記得不?”
我本來沒指望悶油瓶回答,哪知道悶油瓶眼裡帶了一點笑意,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直接隔著褲子握住了我的小老弟,還他娘地揉捏了一下,差點沒讓我叫出聲來。
悶油瓶湊到我耳邊,用舌尖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從耳根舔到耳蝸,說道:“記得,做夢的時候總會有你。”
操!悶油瓶你這混蛋!
我剛想開罵,悶油瓶動作迅速地扒了我的褲子,直接握住我的小老弟套弄起來,我還沒罵出口的話就直接卡在喉嚨裡完全出不來了。
悶油瓶的技巧真他娘的好。
我不得不這麼稱讚他。
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倒鬥倒多了,還是幾十年的處男生涯積累了很多經驗,手上的技巧練得好,總是能很快的變化出新的花樣伺候我的小老弟,一會兒直上直下,一會兒左轉右轉,他娘的有時候還兩隻手一起上,跟鑽木取火似的不斷摩擦。老子的小老弟也就真的跟木柴一樣,被他這麼快速的摩擦,燙得馬上要著火了。
我的喘息開始加重,老二被套弄出來的熱度似乎蔓延開來,我的身體整個開始發燙。雞巴在悶油瓶的伺候下已經完全勃起了,我甚至可以察覺到頂端流出了透明的液體。
我覺得我的臉現在肯定很紅,一股羞恥感撲面而來。
悶油瓶幫我手淫這種事,我只敢在夢裡想像,哪知道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呢?
在他揉捏我的囊袋的時候,我忍不住發出了讓我想一頭撞死的聲音,搭在他肩上的手則是死死地揪著他的衣服,都快被我揪成梅干菜了。
悶油瓶湊過來,用鼻子在我臉上蹭了幾下,手上的動作沒停,用手指挑起了我老二頂端的包皮,用指腹戳弄著我最敏感的地方。
我把呻吟憋在嘴裡哼了兩聲,爽得整個人都想縮成一團了,奈何悶油瓶壓著我,沒有給我那樣的機會。悶油瓶難得的嘴角上挑了一點,舌頭舔過我的嘴巴一遍順著下巴一路舔到了我的脖子,在喉結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
我因這動作顫了一下。
脖子是很脆弱的地方,要是悶油瓶牙口厲害一點,咬得用力一點,指不定我就要上西天跟爺爺討論養狗的技巧了。
饒是如此,我還是沒做出防備的動作,那一顫是爽的,不是被嚇的。
真不知道悶油瓶到底有什麼妖法,不管他在我身上做了什麼,都能讓我生出極大的快感出來。

第一百零一章
悶油瓶用舌頭繞著我的喉結轉了幾個圈,我的手抓著身下的被褥,仰著頭,脖子抬高,好讓悶油瓶行動更方便些。
悶油瓶舔夠了我的脖子,直起身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似乎從他眼裡看見了衣衫不整雙頰通紅不住喘氣的自己,忍不住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悶油瓶似乎笑了一下,套弄我老二的手來到了根部,按壓著我腫脹的囊袋。
我感覺到他俯下身,身軀漸漸貼合著我。他用舌頭舔著我的手臂,順著小臂的線條舔到了手掌,手指,然後含著我的一根手指當做棒棒糖那樣舔著。
我被舔得受不了,惱怒地抽回手瞪著他,哪知道這時候他突然加快了速度,我只感受到強烈的快感在老二那裡積累,然後爆發。我眼前發白,腦子裡就像過年似的,鞭炮劈裡啪啦響個不停。
等到我恢復知覺時,悶油瓶正舔著我臉上的汗漬,眼裡帶著笑,問我:“吳邪夫子,我學得可以嗎?”
我操你大爺的悶油瓶!這種時候只要保持你一貫的沉默就好了啊,哪來那麼多廢話!老子嘴巴的第一次都給你了你就不能暗爽非得拿出來擺現嗎?我氣得真想一腳將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傢伙踹下床。可恨他根本不看我的臉色,逼我脫了上衣,低頭就啃起老子的鎖骨來,那股滋味勁兒就跟啃骨頭一樣。
“嗷!”我推他,他娘的這傢伙看起來沒幾斤重,壓在身上沉死了。“我可沒有教你這招!”
悶油瓶嗯了一聲,轉移目標,一口叼住了我的乳頭。那小點平時捻著都沒感覺,不知怎的看著他在那兒舔得歡,嫣紅一點的舌尖在尖端打轉,又癢又麻的感覺就直衝腦際,又舒服又難受,恨不得摁著他讓他用力點。本著不能吃虧的心態,我也扯開他的上衣,露出的肩膀上盤踞著一頭昂首挺胸的凶獸,令我有觸之生熱的錯覺。
我摸了麒麟紋身一把,悶油瓶抓著我的手在我手心親了一下,又去舔我的乳頭。
很快的,被悶油瓶輪流照顧的兩顆紅點高高翹起,泛著淫蕩的光澤。
我被他舔得再次氣喘,忍不住捧著他的腦袋來了個激吻。
悶油瓶看上去清心寡欲冷清冷面的,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床上,佔據主導權的他是多麼的熱情。
他幾乎把我胸腔裡最後一絲氧氣榨乾了才肯放過我,舔了舔我的嘴唇,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又開始在我身上舔舔咬咬。他似乎在剛才已經舔夠了我的乳頭,開始往下腹移走,每經過一處地方,他都要在上面留下水潤的色澤和殷紅的吻痕。
他幾乎是吻遍了我身上所有地方,當他掰開我的大腿,吻上我的大腿根部時,我差點沒丟臉地哭出來。
這刺激實在太大了,那麼隱秘的地方都被印下了悶油瓶的痕跡。
悶油瓶在我兩邊的大腿根部留下不少吻痕,視線就停在了我的私密處,那如有實質的目光讓我的老臉又紅上了幾分。
我想把腿合上,哪知道悶油瓶察覺到我的舉動,目光若有似無地往我這麼一掃,我就跟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樣,動都不敢動。
悶油瓶親了我再次有抬頭趨勢的小老弟一口,轉而繼續去非禮我的大腿。
從大腿一直往下親吻舔舐,甚至把我的腿折起,去親吻我的腳趾頭。
我動了動腳,紅著臉道:“這種地方有什麼好親的?”這也太葷素不忌了吧。
悶油瓶猶如虔誠的教徒般捧著我的腳掌,一口一口地親過去,斜目上瞟的淡淡一眼刺激得我差點又洩出來。媽的這傢伙怎麼能犯規到這種地步,一番風輕雲淡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偏偏又能理所當然地做出性感淫穢到不得了的事情。
剛剛想到這,悶油瓶馬上就讓我知道原來還有更大的終極等著我——他娘的他將老子對折的腿往前一推,低頭就去親我的肛門。
靠你不嫌髒老子也臊得慌啊!而且憑什麼是搞我的菊花,咱倆都還沒商討出個上下呢!
三字經衝口而出,我扯著他頭髮扭動屁股掙紮起來,老子大男人一個還會被強奸不成。但事實證明我倆武力值的差距比我想像得更大,他兩手按著我大腿,死死的力氣跟大山壓著一樣,我就真的動彈不得了。
悶油瓶吻過我全身的嘴唇現在正輕輕磨蹭著我菊門的皺褶,溫熱的吐息噴灑下來,敏感的肛周神經傳來一陣陣癢癢的怪異感。他手上用力將我大腿掰得更開,舌尖試探性地舔了一圈。
這一刻我真的要哭出來了。
操他娘的,我覺得剛才那些事算個屁,這才是真正的大刺激!
悶油瓶的舌頭只試探過地舔過一次就不客氣地要往裡面鑽,那感覺要我說出有多奇怪,我他娘的只能說是無法形容。我只知道我的屁眼時不時被一個柔軟濕潤的東西戳刺著,很快我就受不了,瘋狂地掙紮起來,嘴裡喊著不要,就差沒哭給悶油瓶看。
我自己都覺得這個場景肯定很蠢很丟臉,跟要被強上的娘們一樣:“別這樣……我,我真受不了這個……”
悶油瓶怕弄傷我,只能是放開手。他一隻手從我腰上橫跨到我肩頭,把我整個人抱在懷裡。一條腿卡在我雙腿之間,硬物直挺挺地頂在我的大腿上。
我這才想起,悶油瓶已經為我服務過一次,他自己卻一次都沒有享受過。
悶油瓶親了親我的眼角,我心想,你他娘剛剛舔過老子的屁眼就來親老子的眼睛,萬一有啥細菌什麼的,老子得了眼疾怎麼辦?
悶油瓶用手撫摸我光裸的脊背,一路滑到了我的臀部,捏了幾把,我差點都想說他耍流氓了,他的手才離開。我暗自鬆了口氣,哪想到他的手離開了我的臀部,卻來到了兩個臀瓣之間的私密處,用手指戳了一下,插進了一個指節。
我瞪大了眼看著他,他咬了我的鼻子一下:“本來想那樣幫你準備,既然你不要,那就直接來。”
操!直接來什麼來啊!
我忍受著悶油瓶的手指一點點進入又抽出的詭異感覺,嘴里道:“就算要準備,也不該是……是……是那樣!你給我舔舔試試!”
悶油瓶搖搖頭,又親了我一下,手指繼續往裡頭鑽。
太乾燥了,悶油瓶的手指進來挺困難。
他思考了一下,抽出了他的手指,光著身子溜著高高翹起的鳥,直接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水。
操了,這傢伙是口渴了要喊中場暫停,先去喝杯水嗎?還是終於忍不住漱口?這也太煞風景了。
悶油瓶卻沒有喝,握著杯子回來,又想推我。
我連忙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特嚴肅地問他:“你想幹嘛?”
“你。”他意簡言駭。
“我是問你倒水幹嘛!”
悶油瓶掃了我屁股一眼,不言而喻。
爭取權益的時候到了!我悄悄給自己打氣,瞪著他道:“為什麼是我在下面?武力不代表一切,我才是你的吳邪哥哥!”
悶油瓶點了點頭,說:“你喊我小哥。”
我愣了一下。
他又道:“你說過,隨便我想怎麼樣,都行。”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賣了自己的傻話?我正要大聲反駁,腦子裡突然想起當年拒絕青春期悶油瓶更進一步時的託辭,頓時啞了。
悶油瓶似乎也沒打算再跟我辯論下去,再度欺身上來,摟住我的肩膀就給了我一個密密實實的吻。他捏著杯子的手非常穩定,我倆吻完的時候氣息都有些不穩了,杯子裡的茶還是沒有潑出半點。
“小哥,我……”我支支吾吾的,猶豫了半響,還是自暴自棄地躺平了,狠狠說道:“你來吧!”
也許潛意識裡早就知道了吧,太愛這個人,根本不能拒絕他,就算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是痛,我也不捨得他受一點兒苦。
感嘆了一下自己的偉大情操,我暗自嘟囔,從現實來說,我這胳膊掰不過大腿的能耐,還是乖乖別掃了情趣算了。
悶油瓶看我不再反抗,也不多話,直接將我兩腿對折就往我臉上推,然後就來摸我的屁股。
我心想難為你對一個三十歲大叔的屁股這麼感興趣,小腿在半空晃得累,就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的大腿後方固定姿勢。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也真他媽太配合這混蛋了。
悶油瓶壓下來親了親我的耳垂,用手指在茶杯了沾了點茶水就往我屁眼裡捅。
有了茶水的潤滑,這一次悶油瓶終於把一根手指都捅了進去。
我一邊忍受著悶油瓶的手指攜帶冰涼的茶水去開發我的屁眼,一邊努力地在腦內循環:男子漢大丈夫,爆個菊花有啥好害怕的?別一腳踹他下床!
估計是瞧出我在發散思維,悶油瓶抽出手指,又沾了點茶水捅了進來,這次還他娘的是兩根手指!
我悶哼了一聲,手指緊了緊,忍不住睜眼看悶油瓶:“你慢點行不?猴急什麼?”
悶油瓶的回應是湊過來親了我一下,然後端起茶杯,直接把茶倒在了我的私密處。
我被冷得打了個顫。
其實我記得這壺茶,是我早上沏的,烏龍茶,據說還是上好的茶葉,是張家人孝敬族長的。我不愛烏龍茶,不太清楚價格,但凡是上好的東西一向很貴,而現在,悶油瓶正用這烏龍茶水在我的屁眼裡摳摳挖挖的,難不成這悶油瓶子喜歡烏龍口味的菊花嗎?

第一百零二章
悶油瓶似乎真的對烏龍味特別感興趣,拿出了平時探索機關的專注精神,兩根奇長的發丘指對著我屁眼又攪又挖的,強硬地擠開腸肉,一點一點地捅進去。
被入侵的感覺並不好受,括約肌夾著兩根圓柱物的感覺更奇怪,最糟糕是這兩根東西還會戳來按去進進出出。說實話並不疼,只是有點漲漲的,對自尊心的打擊比較大。我將羞憤轉為力量,死死地摁著自己大腿,努力忘記自己現在打開雙腿等操的愚蠢姿勢,閉上了眼睛。悶油瓶卻不讓我逃避,在我的眉梢眼角烙下一個個濕吻,甚至用牙關輕咬我脖子上的皮膚,扯出輕微的痛感。
突然,旋轉的手指不知道擦過深處什麼地方,我一個激靈,彷彿一股電流從尾椎直衝而上,就漏出了一聲喘不住的呻吟。
原來被捅菊花真的會有感覺,我還以為下面的那個只能躺著受罪。那聲音我自己聽著都想給自己一耳光,悶油瓶卻好像被打了雞血一樣,對準那個奇異的地方按壓輾刮,甚至加入了第三根、第四根手指,撐開了緊緻的甬道。
茶水的潤滑效​​果並不好,一陣陣的快感掩飾不了撕裂的痛感,我腳趾捲縮,大口喘息著,努力放鬆著後面的肌肉,適應著悶油瓶的存在。他那二兩肉我又不是沒見過,要是不做好準備說不定還真能活活捅死我。為免帶著死在床上的罪名去叫祖宗,我也顧不上羞恥,配合著他的動作。
兩個人搞了半天,我冷汗都下來了,悶油瓶還在那兒不慌不忙地開拓。我睜眼一看,好樣的,這傢伙眼神都變了,火燒一般的麒麟都快猛撲而出,居然還能維持面癱的表情,忍耐力真是非比尋常。
悶油瓶發現我在看他,抽出手指,湊過來跟我交換了一個濕嗒嗒的吻(我非常努力地催眠自己忘記他的嘴巴碰過什麼地方)。習慣了被搔刮攪動的後門突然空虛,我下意識縮了縮肛口,似乎有點什麼要流出來的感覺。
悶油瓶揉捏了一把我的股肉,直起身脫了上衣,袒露出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我心裡感概著自己的大義凜然,辛辛苦苦養了他這麼多年,忍了又忍,忍到最後還自願當人家刀俎上的魚肉,躺平了直面刀鋒。像我這種的好男人,真是點著燈籠都找不到——咳,難得自誇自擂一回,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胸前的癢麻快意讓我回過神來,悶油瓶又在那兒吸我的乳頭,一柄沉甸甸的凶器在我臀間頂著,來回摩擦著會陰,幾次蹭過穴口,幾乎要把我大腿內側的肌膚點燃。這樣玩下去簡直是活受罪,我有點不耐煩了,心想咱大老爺們一個,死就死吧,索性雙腿纏住他的窄腰,將他勾向我的方向。
悶油瓶素來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一點紅暈,顯然也激動起來。但處男打架就有一個壞處,他的老二太雄偉,正面的姿勢也比較適合男女交歡,我倆調整了半天都沒對好角度。我的大腿越張越開,他還是不得其門而入。我都擔心我們還沒幹上我就心跳過快心髒病病發了。
悶油瓶嘖了一聲,乾脆將我兩腿騰空架上肩膀,扶好兵器就衝了進來。這樣的姿勢我腰部使不上力,只能被動地承受撞擊,慘叫的聲音我都怕喊聾了啞巴張。
悶油瓶估計也是被我的慘叫給嚇到了,整個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我並不想表現得像個娘們那樣一點痛都忍受不了,可是那種地方塞個火棒進來不是說忍就忍的。
他娘的,我的感覺本身就弱化了不少,現在還疼成這樣,做下面的究竟是有多疼?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嘗試著放鬆,肌肉卻完全不聽大腦的命令,擅自緊繃,緊緊地圈住了悶油瓶的老二。
悶油瓶見我疼得厲害,皺了皺眉,竟然退了出去。
不可否認,悶油瓶的退出讓我好受了很多,但是我該抱他大腿說您真是善解人意體貼細心還是說你真他媽地會忍?
“怎麼不繼續了?”屁眼還在因為剛才的進入而陣陣發疼,可是當悶油瓶放下我的雙腿,擁我入懷的時候,我還是這樣問道。
悶油瓶的老二頂著我的大腿,我不用看都知道那玩意現在是如何的硬挺。
悶油瓶真的忍得住?
悶油瓶搖搖頭,親了親我的臉頰,說:“不做了。”
我拿眼神覷他:“你是不舉了?”
悶油瓶不動聲色地用他那玩意頂了我的下陰一下,看我顫了一顫才滿意地摸著我的後背說道:“你疼。”
這倆個字我聽著挺糾結。
疼是疼得厲害,可這悶油瓶,他那玩意都硬成那樣了,怎麼還想著我疼不疼的問題?我還說小時候的他特別傻,原來長大了也沒改善多少。
媽的。
我暗暗罵了一聲。
真他娘上​​輩子欠他的。
我把悶油瓶推開了一點,讓他別這麼貼著我,然後轉個身跪在床上,屁股高高撅起,用兩隻手掰開自己的屁股,把最中間的私密處露出來給悶油瓶看。
“別磨磨唧唧了,我也不是女人。要做什麼就快做,”這個姿勢實在辛苦,我乾脆把臉埋進被褥裡,正好遮擋快要媲美火燒雲的老臉,說出了這輩子絕對最不要臉的話,“……快進來吧。我也想要你。”
背上覆上了溫熱的身軀,悶油瓶的前胸貼著我的後背,用嘴唇碰了碰我的耳朵,說道:“疼就叫出來。”
我嗯了一聲,聲音很小,又是埋在被子裡,也不知道悶油瓶聽到了沒有。悶油瓶不再說話,他一手攬著我的腰身,另一隻手不知道在幹嘛,我只感受到,他硬挺的老二抵在我的屁眼那,嘗試地頂了幾下,然後就捅了進來。
就算做好了準備,我還是疼得差點叫出來。
悶油瓶在我背上烙下一連串的吻痕,他把東西抽出了一點,然後再次慢慢地捅了進來。
前進兩分,退出一分,再前進兩分,一點一點地,進入我身體的深處。
我知道悶油瓶是怕我受傷,也想讓我慢慢適應,就如同他心疼我一樣,我也心疼他。
我也是個男人,我知道忍受慾望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老子都打了那麼久的飛機了,不知道才有鬼)。我咬咬牙,在悶油瓶又一次推進的時候,撅著屁股,抱著必死的決心,狠狠地往後撞過去。
這一撞用的力氣不小,悶油瓶完全沒有料到我的動作,猝不及防下,我把他那玩意整個吞了進去,我的手都能摸到他的陰毛和腫大的囊袋。
我疼得眼淚都要飚出來了,悶油瓶的尺寸本來就大,加上我不知死活的舉動,他那玩意頂到了我沒有想過的深處。我都覺得自己像是被串起來的魚一樣,就差放在火堆上烤了。
悶油瓶少見的有些慌張,他喊著我的名字就要退出去,我反手就握住他的老二——媽的,他退出來的東西都夠我一隻手圈住了,怎麼在老子體內的還有那麼多?
我用另一隻手撐起身子,扭頭看他:“我操你的,你這樣磨嘰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完事。”盡然痛得都發抖了,我還是一點一點地主動把他的東西吞進去,“老子忍了那麼多年,給個痛快的行不?”
悶油瓶看了我一會兒,像是被我打敗了的樣子湊過來親了我一口:“忍一下。”他慢慢抽出性器,再一點點地進來,這種小心翼翼的抽插速度,給了我適應時間。我用一種狗吃屎的姿勢把頭埋在手臂裡,慢慢地去適應身後悶油瓶的入侵。
抽插了數十下之後,悶油瓶的速度開始加快。
漸漸的,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快到我都要跟不上的地步。
我他媽是信了。
這些年悶油瓶真的在夢里幹過我很多次!
悶油瓶一手摁著我的腰,讓我腰部伏低屁股翹起,一手在我胸膛上亂摸。不管是印有齒痕的鎖骨,還是紅腫的乳頭,或是有點鬆垮的小腹,每一個地方都被摸遍了。腰上的手移到了我的胯下,去揉捏著我硬起來的老二。
說實話,疼痛捱過去之後,快感是蜂擁而至。
不但是肉體上的快感,更有心靈上的滿足。
想想我跟悶油瓶之間,追追鬧鬧了這麼多年,我當爹當媽當知心哥哥,終於把這悶油瓶追到手,也算是一種成功。
現在他就在我體內,用這種方式牢牢地綁在一起。
他再也不能跟我說他的事情跟我無關,也不會再有在這個世界消失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想法。
他在我體內。
狠狠地操乾著我。
我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我在。
他在我體內,我在他身下。
一直都在。
“小哥……”我被他又快又狠的力道沖撞得腰部發軟聲音沙啞,我轉頭看他,“小哥,換個姿勢。”
悶油瓶的手伸過來,扣著我的後腦勺來了個舌吻。他舔著我的唇,下身一點情面都不留地狠狠操進來,說:“這個姿勢你比較輕鬆。”
“我想看著你做。”我吸吸鼻子,咬牙挺過又一波襲來的快感,去親吻悶油瓶的臉頰,“剛才只是想讓你進來輕鬆點,但是這種姿勢看不到你,我不喜歡。”
“讓我看著你做,小哥。”
我想看著你,不想放過你的任何一個表情。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只有我才能看到的表情。
只因為我吳邪才會有的慾望瘋狂。

第一百零三章
悶油瓶聽我這樣說,嘴角似乎挑起來一點,他說了一聲好,退了出去,再次把我像烙餅一樣翻了個身。他撐開我的雙腿,先是俯下身跟我接吻,然後一隻手搭在我大腿上直接往屁眼摸去。我忍著拍開他的衝動,配合他張開雙腿,心裡真是百感交集。
悶油瓶用兩根發丘指撐開我的洞口,用他的火熱頂在那裡,那管炮看著都讓人想抱怨上天不公。這張家人長得好看也算了,連小兄弟都天賦異禀,讓普通男人怎麼活。
此刻,他的表情已經變了,哪有什麼半分平時冷清冷面外加禁慾的模樣。外人也許還會覺得他是殺氣凜凜,強勢而志在必得,但在我看來,他現在的模樣就是把我當成了粽子一類的點心,想將我拆吃入腹。他往我的耳蝸吹氣,那是我的敏感點,害得我忍不住打了顫,然後聽見他說你好好看著,接著他就直接衝進來了。
媽的,一根直接捅到底,讓我一時沒忍住又嗷了一嗓子。
悶油瓶就像是忍耐到了頭終於跟火山爆發了一樣,握著我的腰就是下了狠勁地干。
他的速度很快,力道又猛,幹得我是又痛又爽,痙攣收縮的粘膜一次又一次被打開,猛烈的衝撞就好像要頂到我的心肺,將我整個人干個對穿。我本來是想好好看著他,現在被他操得兩眼淚光,前面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嘴裡亂七八糟地喊著自己也不明白的話。我只聽見悶油瓶越來越粗重的喘息和在我耳邊的一聲聲吳邪。
我高高翹起的老二磨蹭著悶油瓶健碩的腹部,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次,我都覺得悶油瓶的那里肯定都濕了。
悶油瓶是越乾越興奮,他撕咬著我的嘴唇,都咬出血了還不知道鬆開。或許性愛中的疼痛真的能增加性趣,我唇上那一點傷口並沒有讓我覺得有多疼,反而是血腥味讓我倆更加興奮。
悶油瓶一手快速擼著我的老二,我抱著他的脖子親吻著他,把所有的聲音都吞進我們兩人的肚子裡。
就在這時,悶油瓶不知道是捅到了我身體裡哪個地方,竟然傳來了先前從未有過的快感。快感之強烈,讓我覺得有一段時間的真空期,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再一次射了出來,射了悶油瓶滿滿一肚皮。
可能是我高潮時無意識地收緊了甬道,悶油瓶的面上紅暈又多了一些。他直接把我的大腿扛在肩膀上,開始大開大合的抽插。
我都要被他插到哭了,剛剛射過的身子敏感得不像話,每一次抽插的快感似乎都被放大,太爽轉變成了一種折磨。
我胡亂抓著他的手臂肩胛和胸膛,原先還懂得憋在嘴裡的聲音現在全被他操了出來。喊了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倒是刺激了悶油瓶,讓他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並且次次都頂在了剛才讓我享受了極致快感的那一點上。
我這回是真哭了。
想我吳邪,一個三十出頭的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壓在身子底下,被他幹出高潮,被他幹到哭,羞恥感讓我真他娘的想滅了我自己。
悶油瓶舔著我臉上被他幹出來的生理眼淚,下身跟打樁似的用力擺動,在一陣狂抽猛送之後終於射在我的身體深處。
自打我這一次回來,我還沒見過悶油瓶自慰,想來他是憋了很久,才會讓這一次的高潮持續得這麼久。他在我體內一連射了三波精液才停下來,我都有種我的肚子鼓起來的錯覺。而我在這股刺激之下,再一次地宣洩出來。
完事之後,性事特有的疲憊湧了上來。
悶油瓶沒有退出去,他軟綿綿地趴在我身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我的腰。
就像是一隻吃飽喝足的猛虎,有著一股心滿意足的感覺。
我被他的重量壓得有點難受,卻絲毫不想推開他,反而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指插進我的指縫中,與我十指相扣。
悶油瓶用另一隻手撐起身子,黑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我,眼裡的是滿足。
悶油瓶的紋身還沒消退,踏火麒麟邊上有不少抓痕,一直蔓延到雙臂和背後。
我老臉一紅,心想這他媽全是老子剛才撓的?還真是他媽的激烈。要是讓汪汪叫那些千年老粽子知道居然有人能在老悶身上抓出這麼多傷,肯定羨慕嫉妒恨。
也許是我心底偷笑的時候,臉上也流露出一點異樣。悶油瓶向我投以疑問的眼神。
“瓶小哥,你不是能猜到我心裡想什麼嗎?那我現在在想什麼?”我故意打趣,一開口才察覺自己的嗓子都喊啞了。
瓶小哥對這個稱呼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道:“某些人特別多奇思妙想,難以猜測。”
這話說的,是在稱讚我還是損我呢。
我懶得跟他計較,接著說:“我在想啊,現在只有你能看見我,萬一你那些族人闖進來,就會看見——”我被自己腦補的情景惹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不免牽動了身上的肌肉,埋在後穴裡面的那根老二隱隱又有復甦的趨勢,我嚇得頓時笑不出來了。
壓在我身上這頭剛剛才吃飽饜足表現慵懶的猛獸彷彿也突然驚醒過來,那近在咫尺的俊俏臉蛋兒該死的性感,鼻樑挺直,眉峰昂揚,薄唇微啟,眼底的慾色看得我心跳加快。
都說男人是色中餓鬼,說的還真沒錯,他娘的老子又興奮起來了。
追了悶油瓶這麼多年,終於讓我找到能讓他為之色變的事情,雖然是用老子菊花換回來的虧本買賣,我仍然覺得有點沾沾自喜。悶油瓶再度親下來的時候,我沒有抗拒,伸出舌頭就跟他推擠纏綿起來,還扯他的頭髮把他拉得更近。兩個人都想是想把對方吞下去的架勢,嘖嘖的口水交換聲響亮得想無視都無視不了。
半響後,快要窒息的我們才結束了這個長吻(如果能回去說不定還能去參個健力士記錄大全)。悶油瓶還戀戀不捨似的摩擦我的嘴唇,根本就是在炫耀他的肺容量吧。我看得不爽,心裡下了決定,有機會一定要買一打櫻桃來練習用舌頭解櫻桃梗的結,回頭再跟這悶油瓶決一死戰。
悶油瓶似乎對於親吻我的身體特別感興趣,零碎的吻落在我的額頭鬢角,溫柔得完全不似他的性格,塞在我後穴的巨根卻一點兒不客氣,微微抽動了幾下後,已經腫脹得差不多恢復了原來的硬度粗長,簡直好像要在我腸道裡烙出他老二的形狀,存在感強得要命。
高潮餘韻中的後穴格外敏感,我那雞巴依然半軟的趴在草叢裡,快感集中在絞著悶油瓶的後穴,越發無法忽視那種充實感。我忍著那一波波的快感,喘息著伸手去撫摸那已經被我抓傷的麒麟。手下的觸感平滑,肌膚緊緻,彷彿已經成了他皮膚的一部分,手感非常棒。我摸了又摸,有強烈的衝動要吻上去膜拜這頭上古的威武神獸。
現在這頭麒麟要改姓吳,跟我回家了。
一想到這,比肉體歡愉更強烈的飄飄欲仙感就席捲了我,明明身體酸軟得不行還是想緊緊地抱住悶油瓶,跟他一直做下去。
悶油瓶卻不讓我繼續陶醉下去,拉起我的大腿,直接扛上肩頭。老子的柔韌度哪有這麼好,被他摁著大腿俯身壓下的時候差點慘叫出聲。悶油瓶調整了幾次角度,沒幾下,蘑菇形的圓潤龜頭直直壓上了我的前列腺,強烈的刺激讓我目眩神迷。悶油瓶還是好整以暇地一邊親吻我的胸膛,一邊對準那個點淺出淺入,來回地旋轉磨研,動作雖然沒有剛才的大刀闊斧,持續性的挑逗更是令人心癢難耐,恨不得他用力點給個痛快。
我不耐煩他的磨蹭,又說不出催促的話,腦子一時充血,便死死夾緊臀部的肌肉。本來已經是嚴絲密縫的甬道再一收縮,連悶油瓶這樣能自製的人也被逼出了一聲悶哼。我自己也覺得腫脹得不行,馬上就後悔了——萬一搞得菊裂,連醫生都找不到,那可真是天底下最鬱悶的事情。
但很快地,我便被悶油瓶瘋狂的橫衝直撞擊潰了所有思維,再也無法思考這些事情。他那從小在我監督下訓練起來的腰力、耐力,在今天派上了我意料不及的用場,整得我死去活來,都不知道自己哭喊了什麼丟臉求饒的話。
(另一個筆跡:今晚再來一遍,錄音給你聽。)
(靠你還不如多給老子洗個碗,別在這種地方上體貼!老子不想知道!)
而這個挨千刀的悶油瓶,用了整整一個晚上告訴我,張家的男人不能逼,逼起來變禽獸了,倒霉的還是我。
而我這場霉運,足足走了一輩子。
【'霉運'被圈起來,旁邊被打了一個力透紙背的問號】
(小哥這是我筆誤了,是好運,天下砸下來的好運,上天賜給我的悶小瓶!)
(另一個筆跡:吳邪,幸運的人,一直都是我。)

第一百零四章
說實話,跟悶油瓶做愛這檔子事,雖說一開始挺痛苦後頭悶油瓶體力太恐怖我支撐不住,但不能說我沒有享受到。事實上,我被悶油瓶幹得是爽翻了,要不是我體力不支,再跟他大戰三百回合我也不介意。
當然了,如果我的老腰和屁股不會這麼疼的話。
經過一夜縱慾,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床上只有我一個人,悶油瓶並不在我身邊。
我估摸著他也上不到哪去,畢竟我倆身上有個距離限制,我現在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說明他並沒有走遠。
我扭頭看了看四周,本來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的衣褲現在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頭,能幹這事的除了悶油瓶不做第二人選。我平躺在柔軟的床上,感覺身體並沒有黏糊的感覺,挺清爽,想來悶油瓶昨晚有為我做過清洗。
說起清洗,我一想到那麼隱秘的地方都會被悶油瓶那個啥,我的老臉就忍不住發燙。雖然在昨晚那地方已經被悶油瓶負距離深入好幾次了。
想到這裡,昨晚的種種都在我腦海中回放了一遍。我呻吟了一聲,覺得真他媽沒臉見人了。那沒羞沒臊的邀請,那淫亂的呻吟,那狂亂的擺腰迎合……媽的,老子昨晚絕對是鬼上身了!
我甩甩頭,把腦子裡的殘留畫面甩乾淨,想起來把衣服換上,剛動了動腿,一陣痛楚就把我打趴下了。
疼,太他媽疼了。
也不知道昨晚那悶油瓶究竟是怎麼折騰我的(雖然我也有主動要求……),害得我腰疼腿疼屁股疼,尤其是老子的菊花。
我七八歲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嚴重的鬧肚子。雖然我老爹老媽第一時間就把我送到醫院就醫,吊瓶屁股針打了不少藥也吃了不少,可是不知道為啥,我還是連拉了好幾天的肚子,拉得我是渾身無力,難受得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記憶猶新。而作為主戰地點,每次去廁所大戰時帶來的疼痛,我現在想起來,跟眼前似乎差不了多少……不,指不定還稍遜一籌呢。
我一邊抽著氣,一邊努力讓自己坐起來。
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卻像個在彌留之際的老人那樣,努力了半天才靠著床頭喘氣。我伸手去拿床頭的衣服,一看手臂,媽的,青青紫紫的痕跡多得我都想罵悶油瓶是禽獸。我罵罵咧咧地掀開被子,身上的痕跡比起手臂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看得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十八青年果然是血氣方剛,完全不懂得節制,相比之下老子想不認老都不行。明明悶油瓶長著一副禁慾冷清的臉孔,誰知道內裡卻完全不是那回事。想到這些年我想像他的臉打飛機都怕褻瀆了他,我就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怎麼就這麼傻這麼二呢。
我一邊咒罵著表裡不一的悶油瓶,一邊忍著讓人惱火又羞於啟齒的疼痛哆哆嗦嗦地穿衣服。房門就在這時候被推開,悶油瓶端著不知道什麼東西進來。
他看到我已經醒了,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就朝我走了過來。
咳咳,可能第一次那個啥後的面對另一個人總是覺得特別奇怪,我有點不自然,想快點把衣服穿上,動作難免大了點。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牽一發而動全身,老子是牽一發而疼全身,忍不住嘶了一聲。
悶油瓶看我疼成這樣,眼中帶了點歉意,往床邊走的路線轉了個彎,在牆角的櫃子裡掏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掏了什麼東西在手上就朝我走來。
我覺得我的表現有點蠢,慌什麼慌,瞧瞧悶油瓶,神色面癱八風不動,哪有什麼變化。
等悶油瓶走近了我才發現他手裡拿著的是一個小瓶子,我剛想問他要幹嘛,他已經伸手過來幫我把襯衫釦子扣好,然後直接把我翻了個身。
“想幹嘛,你想幹嘛?”我的聲音沙啞得很,趴在床上,屁股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姍姍來遲的羞恥心讓我老臉發燙,急忙想扯被子蓋上。
悶油瓶制止我的動作,面癱著一張臉淡定地說:“上藥。”

腫痛的地方再次被光顧的感覺真的不堪回首,我忍著內心狂野的咆哮體和一腳踹他下床的衝動,不停地提醒自己這是傷員應當享有的療傷權利,讓悶油瓶再次展現他二指探洞的功夫——靠,這麼一聯想這門本事真是夫夫閨房必備啊,張家人不鼓勵搞基不覺得可惜嗎。
大概是見我實在疼得厲害,悶油瓶沒有不識趣到又來撩撥我,迅速上了藥以後就擦了手,拿了一條褻褲要幫我穿。我連忙制止他說要自己來,穿我自己的褲子就行,結果悶油瓶那傢伙面癱著一張臉說褻褲比較寬鬆我穿著比較舒服。
我呸,你丫的悶油瓶不要以為你面癱著一張臉老子就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我還是被迫穿上了褻褲,還是悶油瓶親手幫我穿的(說實話,悶油瓶給老子穿褻褲的時候,我也順便看到了大腿上多得足以讓我腦充血的痕跡。悶油瓶果然就是禽獸!)。悶油瓶你他娘的能不要面無表情地得瑟嗎?!看老子被你折騰成這樣很高興嗎?!
悶油瓶扶著我,在我背後墊了個枕頭,幫我把被子蓋好,端來水幫我洗漱。我本來想自己來,奈何悶油瓶堅持,我又覺得全身疼,想想原因出在悶油瓶身上,我也就隨他了。別說,我活到這麼大的歲數,讓人這麼伺候著還是第一次,加上房間的擺設,我都有種我是古代富家子弟的感覺了。然後,悶油瓶給我端了一碗東西,熱氣騰騰的,應該是食物。
我怕他搞出什麼餵食的舉動,連忙顫顫巍巍地接過碗,是米粥,粥水微微泛著淺紅色。勺子兜了幾下,翻出一顆顆紅色小點,我嚐了一口,口感很軟,粥水稀淡得令人沒有食慾。再凝神觀察了一下,我的臉頓時青了。
他媽的這是紅豆粥!
少女被開苞後要吃紅豆飯補血的傳統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我不清楚,但發生在此時此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暗示著什麼,這粥突然就變得萬分難以下嚥。
悶油瓶看見我僵住半天,主動伸手拿我手上的碗,似乎想親自餵我。我連忙說我不吃了,反正我是鬼,省幾頓飯也進化不了餓死鬼。
悶油瓶不吭聲,端著碗站在那兒看著我。
“小哥,我沒什麼胃口,你先放下碗吧。”我又重複一遍。
悶油瓶不動,直勾勾地看著我。
敵不動我不動,我也望著他。
他又回視我。
我再用力看回去。
……
“算了!喝就喝,大老爺們還怕喝碗粥不成!”我怒吼,認輸了。
只有腦子被粽子啃掉了的傻瓜才會跟悶油瓶子玩一二三木頭人,老子不跟他一般見識!
我接過碗,咕嚕咕嚕幾大口灌下去,差點被燙到嗆著。悶油瓶替我拍背,淡淡道:“別急,還有很多。”
就差那麼一點兒,我就管不住我的衝動要扣著他下巴逼他喝掉那所謂的'很多'!以前是讓著你年紀小,老子不發威還以為我是病貓了?
(另一個筆跡:炸毛的時候挺像的。)
(小哥你這句話槽點太多老子都不知道從哪吐起……什麼時候你連炸毛這種詞都會說了?)

最後我還是不敢怎麼樣,乖乖地把那碗想直接扣在悶油瓶腦門上的紅豆粥喝了下去。反正老子現在口渴肚子又餓,這粥也不算難吃,不吃白不吃。解決了口腹之欲,我覺得舒服了一點,只是困得不行。
想想也是,昨晚被悶油瓶折騰了大半夜,也就他那怪物體力才能去熬粥。悶油瓶幫我擦了擦嘴角,伸手就來解我的衣扣。我急忙摁住他的鹹豬手,問他又想幹嘛。
悶油瓶面無表情,叫我再睡會兒。我一听就樂了,現下讓我下床我還真不樂意,乖乖地脫了襯衫就往被窩裡鑽。悶油瓶捋了捋我的劉海就起身去收拾碗筷,我打了個哈欠,看他特賢惠地收拾了出了房門,用被子摀住口鼻偷著樂。
兜兜轉轉了這麼多年,悶油瓶終於是我的了。
一想到這個事實,我就想要在床上打幾個滾。當然了,考慮到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我還是放棄了。
得瑟了一會兒,倦意就來襲,我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著,沒多久就感覺到有人掀開被子一角鑽進了被窩。我勉強睜開眼,看見的是悶油瓶肌肉堅實的腹部。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說睡吧,躺在我身邊擁我入懷。
我看著他的臉,忍不住掐了一把。悶油瓶任由我使壞,他的手環著我的腰,眼睛裡帶了點柔情,跟我印像中冷清冷面的悶油瓶不太一樣。不過,經歷了昨晚的事情,悶油瓶這傢伙給我的印象早就改變了。
我日他的,這傢伙一旦動情比發情的公牛都要可怕!老子的腰都要斷了!
悶油瓶看我的臉色變了,自動自發地幫我按摩,力道適中得讓我舒服地瞇起了眼睛,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到我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到了夜晚。悶油瓶還躺在我身邊,正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被他嚇了一跳,問道:“你一直在?”
悶油瓶點點頭。
“那族裡的事情……?”發生了密陀羅事件,悶油瓶作為族長理當去主持大局,而不是顧忌到我一整天沒離開過。
“你可以叫醒我,我沒那麼柔弱。”我掐了悶油瓶一把,“再這樣下去,你族長的威信就一點都沒了。”
悶油瓶搖搖頭,說:“你重要。”
突如其來的情話讓我措手不及,只得乾咳一聲轉移話題:“啊啊啊,不說這個,小哥,我都把我的老底都告訴你了,你是不是也該跟我分享分享你的秘密?”

第一百零五章
“你想知道什麼?”悶油瓶直截了當地說。
我一愣,隨即忍不住要笑。悶油瓶這性子,要么死都不說,要坦白起來倒是意外的爽快啊。想到悶油瓶就坐在我旁邊任我盤問,我就心情愉快得飄飄然,臉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定了定神,我才問出第一個湧上腦海的問題:“你是不是還需要進張家樓?”
悶油瓶點頭。
“要去送葬?還要去那個只有你們族長才有權利進去的房間嗎?”我想起張海客告訴我的事情,據說張家墓葬群的最底層有一個隱藏的墓室,裡面擺放著中國歷朝歷代各種秘辛,書籍卷首、文物神器,還隱藏著一個足以顛覆世界的秘密,被稱為終極,歷代惟有族長才有能力穿過那條佈滿六角鈴鐺的長廊入內一探究竟。根據張隆半他們的口風,似乎在繼任前悶油瓶手裡已經掌握著鑰匙,卻遲遲不肯入去。
悶油瓶又點頭,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我。
“你明知有危險,還答應張隆半?”我又不是笨蛋,區區一個玉脈出事能搞得牛逼哄哄的張家人慌張失措?這裡面肯定有鬼​​。我對密陀羅的了解大多來自二叔和塌肩膀鬼影,這種怪物一直遊走在山體裡面,彷彿是一道魔圈將它們圈養,並不能隨便跑出去。現在玉脈裡的東西跑出來,代表石中人開始突破限制。而他們的數量太多,會引發張家古樓的異變,散發腐蝕的毒氣。悶油瓶再有本事也不過是肉體凡胎,上次躲在衣服裡面靠放血龜息等到我跟胖子來救,這回要真遇上好運的話還能當另一個鬼影,倒霉的話連渣都不會剩下,實現了來去條條真乾淨。
“張隆半知道的只是皮毛。”悶油瓶搖頭。“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可怕,張家人做事不會不留後路,樓裡的機關是可以操縱的。”
我鬆了一口氣,還以為悶油瓶真的打算當烈士衝進去呢。“所以你能確保自己安全?不會出事?”
“沒有一個鬥是能確保安全的,”悶油瓶淡淡地說。“但張家人,不會死在自己設計的機關下。”
我撇了撇嘴,這傢伙難道忘了我昨晚跟他說過,在未來他失憶後差點就栽在自家祖墳裡面的事情麼?轉念一想,我繼續問:“你的鑰匙是怎麼來的?”
“不是鑰匙,是一個六角鈴鐺,可以抵御其他銅鈴的影響。我從一個斗里淘到的。”
“又是老汪做的好事?將東西隨便亂放在別人家?”我衝口而出,得到了悶油瓶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我聳了聳肩,暫時放過這個課題,轉而去問他張家遷徙的事。
很多年後,當所有這些的鳥事終於告一段落後,我回憶起我倆當時的談話,實在是悔恨不已。要不是我一時輕忽,沒有追問下去,也許早就能明白悶油瓶為我做過了什麼,犧牲了什麼。
後話不提,悶油瓶說玉脈裡的密陀羅遲早會出來為禍,他們放棄這個地盤後,會用湖水倒灌的辦法將整個村子封起來。張家祖宗早就預見到了今天,村莊選址處於低窪地區,對面的山體裡面連接著幾條被人工擴大的地下暗河,只需在關鍵點埋下炸藥,大水便能一舉沖垮山體,淹沒整條村子。
我一听就懂了,雖然我沒有聽說過十萬大山有什麼大湖,但也聽過此地的喀斯特地下河。日後的虹吸湖居然是這樣弄出來的,真令我感慨。
悶油瓶說的這些事情,我感覺張隆半乃至於其他張家人都不清楚,悶油瓶的消息來源可想而知,那條蛇藏了千年的秘密現在都在他腦子裡呢。那些張家人很重視祖宗的墓葬群,非到萬不得已,不會答應放水淹掉,悶油瓶當初提議遷移廣西,恐怕早就想到了今天,要逼視他們下這個自毀長城的決定,還不能責怪任何人。“看來張隆半是小看你了,我也小看你了。我還以為你要奮勇獻身,原來你的算盤打得比張隆半還響。真是厲害啊小哥。”
悶油瓶被我誇獎,也沒瞧出啥高興的樣子,一臉平靜地問我餓了沒。
我當然是說沒餓了。
悶油瓶難得這麼好說話,怎麼樣都要多問點東西出來。為了我這過度旺盛的好奇心,命都快丟了。而且如果哪天我穿回去了,或者悶油瓶再次失憶的時候,我就可以把這些告訴他,免去他那麼多的奔波。
我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他:“小哥,你一開始就知道張瑞峰不是你親老爹,那你知道你親生父母是誰嗎?”
放在我手臂上的手微微一顫,我立馬有點緊張,反問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戳中了悶油瓶的心病,連忙道:“我就是隨口問問,小哥你別放在心上哈哈哈哈……”
“吳邪。”悶油瓶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又停頓了一下,才說道:“我不知道。”
“這樣麼……”我咳了一聲,抬起手摸摸他的頭,就像他小時候那樣,“不記得也不要緊的,小哥。”
悶油瓶抓著我的手從他頭頂拉下來,然後把我整個摟在懷裡。我的臉貼著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聲就在我耳邊。胸膛隨著呼吸起伏,等到悶油瓶開口的時候,有一點點的震動:“吳邪,我從來不知道我父母是誰,他們在哪,是不是還活著。我只知道,有一段時間,他們選中了我,讓我接受著最好的訓練。”
“那一段時間是在什麼時候?”我追問道,我已經算是看著他長大了,怎麼沒有發現過這件事?
悶油瓶回答說是在被帶回張家之前。
張海客說過悶油瓶是被張瑞峰突然帶回來的,那他之前就是在接受訓練?接受誰的訓練,接受什麼訓練?那時候他才多大?還不足五歲吧,已經是記事的年齡。而所謂最好的訓練,對一個屁大的孩子而言,就是最殘酷的折磨。
“吳邪,我跟其它的張家人不一樣。”悶油瓶撫摸著我的脊背,淡淡地說道。
“不可能!”我下意識反駁,就悶油瓶那跟張家人如出一撤的輪廓,那怪異的生長速度,那神奇的寶血,他就不可能不是張家人。“你又沒整過容!”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悶油瓶搖搖頭,“我是張家人,但未必是現在這個張家。”
我皺著眉頭,聽悶油瓶給我解釋他那聽似矛盾的話。他接下去講的身世,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任何人挖空腦袋也想不出這麼怪誕離奇的事情,簡直好像神話故事,然而所謂的真相也太過於殘忍——也許,根本沒有人能夠肯定何謂真正的真相,他們只是在利益攸關的時候,將悶油瓶放在他們希望的位置上,用有利於他們的方式來解釋他的身世,可以是高高在上的神人,也可以是滿嘴謊言的騙子。但這些事情實在太撲朔迷離,為了避免日後會給悶油瓶帶來麻煩,我不打算留下任何文字記載。我希望當我們這一代人都逝去的時候,這些事情也能永遠消散。
但我一定要說一句,張家人簡直就是混賬到了極點!難怪悶油瓶幼時就已養成了冰冰冷冷的性格,不說話也不理睬人。如果在剛剛學習面對這個世界的時候,所有曾經對他好、將他捧上天的人,在轉瞬間便會變臉將他鄙夷到塵埃里去,那他沒有長成一個憤世嫉俗的心理變態,我已經非常佩服他的心理素質了。他娘的,老子現在一想起悶油瓶所吃的苦頭就想去張家樓挖出歷代張起靈來鞭屍!
但想想以我的體質,指不定還沒開棺就先起屍了,還是算了吧。
不過,雖然我很憤怒張家人的所作所為,心疼悶油瓶的遭遇,但經過悶油瓶的解密,我總算是知道這傢伙是個什麼年代的老牛了。想我以前還糾結過我跟他究竟誰是老牛吃嫩草,現在想想,就以目前情況來說,悶油瓶的年紀足夠問鼎我祖先,是比我大上不知多少輩的老牛了。
(另一種筆跡:吳邪,晚上再來角色扮演。)
(滾犢子!別在干那檔子事的時候喊吳邪哥哥!多少年了都沒見你喊過,一把年紀才來鬧騰,哪有弟弟會對哥哥做那些事情?)
悶油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頭,對上他冷淡如水的眼神,這才發現自己有點太激動了。我擺擺手讓悶油瓶先暫停一會兒,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收集的大量線索,才繼續我的'盤問'。
這次我從悶油瓶的族長之路問起。
之前我就發現了,悶油瓶能當上族長並不純粹是機緣巧合,衰敗的張家需要一個替死鬼,他自己也早有這個意圖,做了一系列的準備,收攏人心、展示實力,才能夠在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上從一個隨時會被拋棄的孤兒登上族長的'寶座'。可是他一直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麼會想當這個族長。
聽見我的問題,悶油瓶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沒有立刻回答。這與之前的爽快截然不同的態度讓我一驚,表情也變了。
悶油瓶捏了捏我的肩胛,示意我冷靜一點,然後告訴我,在張家這個​​最艱難的時刻,以他的身世而言,他是最適合的人選。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瞪著他,完全不能明白他的邏輯。
悶油瓶卻再也不肯多說了。



第一百零六章
悶油瓶講完那些話以後就不大願意開口了。他放開我,說去弄點夜宵,讓我吃了就睡覺。讓他這個沉默慣了的人一天之內說出這麼多話,信息量還大得讓我頭疼。我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揉了揉臉,又躺了一會兒,才忍著全身的酸疼把衣服穿好,用一種扭曲彆扭的姿勢往廚房走去。而聯想到這種走姿的原因,我就齜牙咧嘴的,暗想以後絕對不跟悶油瓶做這檔子事。萬一做多了,老子屁眼真的開花了怎麼辦?而且這走一步疼一下的走法也太他媽操蛋了,老子又不是魚美人。
從主臥到廚房短短一段的路,因為我現在有傷在身,似乎就被延長了一樣,我都覺得擱在平時,我已經來回好幾趟了。終於到了廚房,悶油瓶正在煮麵,誘人的香氣一陣一陣地傳來。
胖子以前說悶油瓶是地上生活九級殘廢,按現在看來,我覺得那時候他根本是懶得動手。小時候也是,吳邪哥哥幾乎都成了他的全職廚師,穿越一趟什麼沒撈著就練成了一身廚藝,想想都佩服自己的自學能力。
很快地,悶油瓶便將一碗熱騰騰的炸醬肉絲麵放在我面前。我一來肚子有點空,二來也急著見識悶油瓶的廚藝,立馬抓起筷子試吃。
悶油瓶的廚藝還算不錯,跟中午的粥一樣,談不上很美味,也不至於不能入口。而人在餓肚子的情況下,平平無奇的食物也能變成美食。而且這是悶油瓶做的耶,能吃到他下廚做的食物,想必我是唯一一個。想到這裡,我就覺得這麵條真他媽好吃。吃到一半我想起了這悶油瓶子似乎只做了一碗,不由問道:“小哥你不吃嗎?”
今天我幾乎是睡了一整天,醒來悶油瓶一直在我身邊,不是照顧我就是講老底,我都沒見過他進食。
悶油瓶搖搖頭,眼睛一刻都沒離開我。我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連忙低頭吃麵,道:“都半夜了,你不餓嗎?要是餓就別客氣,我也下面給你吃。”
悶油瓶嗯了一聲,突然抓著我的手,整個人靠過來,將筷子上的麵條塞進他自己嘴裡。那一筷子麵條我是正要往自己嘴里送的,都到嘴邊了,悶油瓶突然靠過來,我們倆的距離自然挨得很近。我看到他面目表情地把麵條吸進嘴裡,咀嚼了幾下嚥了下去。因為離得很近,我清楚地看到了他因吞嚥而上下滑動的喉結。那喉結處有一點紅痕,目測是昨晚太激烈被我不小心抓到的。
“還不錯。”悶油瓶這樣說道。
他說話的時候,又靠過來了一點,呼出來的氣都噴在了我的臉上。
我莫名地老臉一紅,總覺得他這話是話中有話,不是在自誇他煮的面。
“你,你要是覺得餓了,都給你吃。”我連忙把碗推向他,自己挪遠了一點。
悶油瓶又是搖頭。
媽的,開口說句話會死啊,老是搖頭,誰知道你想表示什麼!
悶油瓶並不能聽見我的腹誹,他把碗推給我,然後把凳子移到我這邊,說道:“吳邪,快吃。”
我張張嘴,想說合著你剛才是故意的,又想想這傢伙八成又會開啟影帝模式裝無辜,也就罷了,低頭專心吃我的夜宵。老子一個大男人被佔點嘴上便宜又不會死,就當作是還以前吃的小瓶豆腐吧。
悶油瓶做的有點多,最後我吃飽了都沒吃完,悶油瓶見狀乾脆拿了我的碗筷,把碗裡剩下的麵條吃了個一干二淨。
我試圖阻止過,哪曉得悶油瓶對我說:“你以前說過,不能浪費食物。”
被他這麼一說,我就無話可說了。算了,反正他小時候,我也吃過不少他吃剩的食物,這一來一往也算公平……個屁。現在關係根本不一樣,昨晚還顛鸞倒鳳了呢!這關係一變,再做這種事,總覺得害臊得很。
想來我​​不在的時候,悶油瓶對於家務處理得也是得心應手,他很快就洗好餐具摟著我上床睡覺了。
悶油瓶極其自然地伸手把我攬進他懷裡,我聽著他的心跳突然想到他前段時間躲得遠遠睡覺的事情,現在我隱約猜到是什麼原因,咳了一聲,還是問道:“小哥,你之前幹嘛不肯……咳,睡覺?”
悶油瓶聞言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頭髮,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怕忍不住。”
我操,我就知道是這個原因!
“以後,”我清了清嗓子,“就別忍了,對身體不好。”
話出口我就後悔了,幾個小時之前還說要保養菊花,免得被他變態的體能搞死,現在就說出這種帶邀請意味的話,該不會是被操狠了腦子也傻了吧。回憶起剛才走路的艱難,我有衝動捂著屁股喊張大俠饒命。
悶油瓶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禽獸,他只是湊過來吻了一下我的嘴唇,輕聲說:“我下次會記得的。”話裡的笑意太明顯,我有點放不開臉,便去捏他鼻子,罵他長大了就欺負吳邪哥哥——這類輕狂的舉動我對小瓶做不少,面對長大了的大瓶卻一向拘謹——悶油瓶也隨我鬧,黑暗裡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眼睛是少有的明亮,亮得令人心動。
鬧到後來我倆都被蹭出了火,悶油瓶沒來折騰老子可憐的菊花,但也沒忍著,我們互相用嘴巴替對方解決了才睡下的,閉眼的時候都快天亮了。

事後回想當時的情景,真覺得不可思議。在張家面臨二度搬遷、前路茫茫的艱難時刻,我跟悶油瓶卻躲在房間談情說愛(不是字面意義上的,他嘴巴上了鏈,我也沒那興趣),從兄弟、師生、朋友到情人戀人的關係轉換只花了一天,沒有任何的不自在,比水到渠成還要順理成章。我自己就不用說了,早就吊死在悶油瓶這棵千年老樹上,照悶油瓶的腹黑和早熟來看,恐怕這傢伙覬覦暗戀老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說不定上次穿越的時候已經有這個意思了,只是我還傻傻地以為自己在單戀,想想都覺得自己太天真。
小哥(是的我肯定你還在偷看我的日記),你就大方點認了吧。
(另一個筆跡:是)
第二天我是被悶油瓶推醒的,我睡眼惺忪地問他不是打算'從此君王不早朝'嗎怎麼還剋扣我的勞工福利,他居然癱著一張臉說我越來越愛睡,很容易長胖,氣得我差點給他一拳。
等我真正清醒過來,已經是十多分鐘後的事情。人醒了腦袋也開始運轉,這才想到悶油瓶為什麼不喜歡我睡太多:我的鬼魂體質本就不太需要睡眠,他小時候我還經常徹夜不眠給他打扇呢,只有在臨近消失的關頭,才會出現愛困的現象。不過我現在的困倦跟消失八竿子打不著吧,他也操心太多了。

步出族長'閨房'後,我發現張家人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兵荒馬亂,而是有​​條不紊地各自忙碌著。悶油瓶召集了十多個族裡有地位的長輩,開了一個秘密會議。具體寫出來也沒什麼意思,總之就是討論了送葬安排、搬遷日程和封閉村莊等事宜。放水淹村一如所料遭到所有人反對,但事到如今他們再不喜也沒有拒絕餘地。當然,為了讓此處的秘密不會暴露,他們還作了一些安排,那並不是那麼美好的手段。張家人的一個基本思維是,只需要這件事情能夠完成,就不需要計較任何手段,即便會滿手血腥。
此外,暌違已久的張海鏡也出現在會議裡,帶他進來的是誰我都不清楚,只知道沒有人趕他走,他也全程保持沉默。直到會議尾聲,一個我不認識的婦人指著張海鏡,說十年之期將臨,這少年會去繼承那個任務。
我一聽到十年之期就覺得不對,這個時間太他媽耳熟了。想當初在長白山,悶油瓶在捏昏我之前,跟我說的期限就是十年。等到悶油瓶沉默地拿出一個墨綠色的鬼鈕龍魚玉璽,我就確定自己沒有猜錯。
悶油瓶拿出了鬼璽,交給了張海鏡,意味著,他是青銅門下一個守門大爺。
在我印像中,張海鏡一直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乖巧到讓人覺得很好欺負。沒想到現在這個聽話的孩子,就要接受張家最殘酷也最神聖的任務,去青銅門守護終極。
另一方面,讓張海鏡去守青銅門的決定,側面反映了張家的人才凋零。
張家人一向很注重留存,而他是張家的新鮮血液,未滿二十的年輕小伙子,卻要斷送在皚皚白雪中的終極之處。連留存的血液都斷了,張家還怎麼在歷史長河上走下去?
難怪當初張海客兩人要把悶油瓶從青銅門內拽出來,小的沒了,老的也沒了,族長還去守大門怎麼行,誰來主持大局傳宗接代?
想到這裡我心裡頭一陣不舒服。
張家一直把悶油瓶當做一個工具,最開始是替身,後來是擋箭牌,最後還把他當種馬讓他留種,真他娘的混賬。
要是哪一天我回去了,我一定要當著張家人的面,抱著悶油瓶狠狠地親他一口,大聲宣告主權,他們的族長已經是老子的人了!
(另一種筆跡:吳邪,我們明天去張家。)
(操,這句話老子不是已經當著張海客他們喊過了?)

第一百零七章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下,張海鏡沉默地接過了鬼璽,眼眶卻有點紅。想來他也知道這個任務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要怕。”悶油瓶突然說,在場的人都是一驚,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張起靈居然會出言安慰一個送死的卒子。
悶油瓶面朝張海鏡,眼神卻蒼茫得彷彿看見了萬里之外的浩瀚雪山,那裡埋藏了無數張家的先祖。
只是為了一個誰也說不清楚的秘密。
“我們會找到辦法,帶你回來。”悶油瓶淡淡說。
“什麼?”張隆半大叫。“這不可能!從來沒有人出來過,一進去就出不——”
張海鏡的哭泣聲打斷了他的話。
“青銅門,沒有回頭路。”那個婦人幽幽說。
悶油瓶沒有反駁,也沒有再說半句話。秘密會議在張海鏡的哭聲中結束了。

青銅門,真的沒有回頭路嗎?
那為什麼,悶油瓶會跟我定下十年之約呢?是他真的找到了帶人出來的辦法,抑或是他給了我一個虛假的希望?
我找不到答案。

雖然心情沉重,跟著悶油瓶回房的時候,我一路上還是哈欠不斷。
進了門關上房門悶油瓶就問我:“很困?”
我嗯了一聲,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結果伸到一半的時候,腰部傳來的酸痛讓我動作頓時定格。
好、疼!
我眼淚都快飚出來了。
已經睡了一天了,我的感知又弱化了不少,竟然還這麼疼。看來這檔子事以後真的要科學計劃、從長計議,不然每做一次就腰疼上幾天,誰受得了啊?
(另一個筆跡:吳邪,我幫你鍛煉。)
悶油瓶看我這副定格住的蠢樣,眼裡多了一絲笑意,氣得我真想一腳踹上去。
媽的,老子這麼疼都是誰害的!
(另一種筆跡:是你說用力。)
(你大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讓你用力你就用力!老子讓你說真相你怎麼不說!)
悶油瓶直接打橫把我抱到床上,對於一個男性而言,這種公主抱簡直是不能忍受。要不是肌肉酸痛得厲害,老子肯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另一種筆跡:你以前也這樣抱過我。)
(媽的,你那時候不是昏迷了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悶油瓶也不多話,伸手就直接拔我褲子,我被他的動作嚇得差點叫出聲,以為這傢伙開了葷就食髓知味想要白日宣淫,不由掙扎了一下。哪曉得悶油瓶這個挨千刀的,竟然在老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媽的!老子一三十出頭的老男人竟然還會被人打屁股!我當你保父這麼多年都沒敢碰你屁股一下,長大了就逆天了是嗎?
悶油瓶見我還要掙扎,低聲道:“別動。”
好吧,悶油瓶的話一定要聽模式又啟動了。
悶油瓶拿著我覺得眼熟的小瓶子,拔開瓶塞道:“我再幫你上點藥。”
“我自己來就好!”我趕緊聲明,做愛的時候還能說是色欲薰色昏了頭,其他時候那種我自己都不碰的隱密地方好像什麼機關一樣被悶油瓶的手指戳來戳去,真令我尷尬得要命。
悶油瓶根本不理我,將我翻了個身就向我後門摸來,什麼冰冷的東西滴落在腿根,被他修長的手指塗抹開來,古怪的觸感激起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們張家怎麼會有這種藥,不是嚴令禁止搞基嗎?”我嘟囔道,自暴自棄地趴好,心想好歹這是悶油瓶的惡行遺留創傷,老子這是鍛煉他負責任的精神。
媽的,發明阿Q精神的周先生真是偉人,真知灼見。
“這是消腫活血藥,藥性溫散。”悶油瓶淡淡的聲線從身後傳來。
難道腫得很厲害?
這句話我沒敢問出口,太他媽丟臉了。
我把腦袋埋進枕頭里,忍著悶油瓶的手指在裡頭揉來抹去的感覺。
“好了。”聽見這句話我真是如獲大赦,連忙爬起來要穿褲子。悶油瓶拿手帕擦了擦手,淡淡地說道:“還有點腫,晚上還要再塗一次。”
我的手頓了頓,面上就燒了起來。
媽的。
我在心裡頭狠狠罵了一句,匆忙穿好褲子,端坐在床上說道:“晚上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可以了。”
悶油瓶眼裡又帶上了笑意——這傢伙好像越來越愛笑了,這兩天在他眼裡看到好幾次的笑意了——他坐在我身邊,說道:“不用客氣。”他頓了頓,湊過來咬了一口我的耳垂,說,“這是我的惡行,我會負責到底。”
這傢伙!這傢伙!
他媽的,這個挨千刀的悶油瓶!不但愛笑了點,還他娘的愛耍流氓了!
悶油瓶見我快要爆發了,眼裡的笑意更深了。我剛想一拳揍到他那張可惡的臉上,他就先發製人,揉了揉我的頭髮說:“下午沒事,你可以再休息會兒。”
我皺了皺眉,不太喜歡這種被他一直照顧著的感覺。雖然被悶油瓶關心是很高興,畢竟這代表了他在乎我,可因為我的關係,導致悶油瓶有所顧忌耽誤了他自​​己的事情,我是非常厭惡的。
這大概跟以前的經歷有關係。我剛下鬥的時候完全是個半吊子,只有從爺爺筆記上看來的理論,經驗是一點都沒有,在斗裡就一直拖累他。我實在不想,到了現在,我依舊是他的絆腳石。
“不睡了,再睡下去快成睡王子了。”我搖頭,道:“你不需要去看著他們嗎?萬一他們又搞什麼鬼——”
悶油瓶擺了擺手。
“太有信心可是會陰溝裡翻船的啊張族長!”我調侃道:“整天躲在屋子裡不見人也很容易被人謀朝篡位,到時候你下崗了怎麼辦?”
悶油瓶還真的想了一下,然後說:“有你在。”
原來這傢伙還是知道適當時候要依靠吳邪哥哥的嘛,我得瑟地嘿嘿了幾聲,說:“好啊,入贅咱們老吳家——啊呸,是嫁!嫁我們吳家!”
悶油瓶也笑了,笑容很淺,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但他有心情跟我胡扯這些有的沒的,的確是沒什麼壓力的樣子。我放鬆了一點,又問他要不要趕緊進張家樓。這句話其實也有點私心,上次為了救悶油瓶,我一路提心吊膽的,也沒有進到最後一層。如果這回悶油瓶走安全通道,我倆的綁定設定就是上帝給我開的外掛。
結果悶油瓶的回答讓爺龍心大悅,說是等我又活蹦亂跳了就一起進去,密陀羅的爆發估計還有一段緩衝期。

“既然沒事幹,要不,咱們來下棋吧。”我提議道。悶油瓶一直保存著我當年給他做的木棋子,他給上了幾次漆,又存放在幹涼的密盒裡,過了幾十年都沒怎麼損壞。做工算不上多精細,但對我倆都具有特殊意義,搬家的時候也一併帶到廣西了(順便一提,埃菲爾鐵塔模型被悶油瓶重新拆開帶到了廣西,現在還在櫃子裡躺著沒拼)。
我們從箱子裡翻出棋子,悶油瓶又搬出一個宋朝的榧木棋盤。我見之大喜,榧木是非常高級的木材,不但材質堅實、紋理細膩,而且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年份越高越好。據古書上說,擲棋其上,如珠落玉盤,聲音清越。我在古董界混了這些年,還沒見過二百年以上的榧木棋盤,此時不禁有了讓悶油瓶搬空張家倉庫的念頭。
(另一個筆跡:族長夫人有任意調用族內文物古董的權力。)
(沒想到小哥你居然也懂得利誘這一招了,可惜老子沒興趣變性!)
悶油瓶示意我先下,我也沒客氣,率先推了個炮二平五。我倆一邊下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話,悶油瓶適時會回幾個單字。
兩個小時後,我萬分後悔自己下棋提議。
悶油瓶的棋藝是我親自教導的,小時候的他雖然思維比同齡嚴謹許多,但終究不可能比得多浸淫多年的吳老師。可是闊別經年,他早就不是昔日阿蒙,一開始的棋風還有點當年鋒芒不露、沉靜內斂的樣子,一旦關鍵關頭,往往是異兵奇出,有著他倒鬥時的凌厲風格,一點兒不跟著套路走。他越下越快,反倒是我思考的時間一直增加,到後來也顧不上說話,專注地盯著棋面思考。
而連續幾盤被他殺得片甲不留後,我終於跪倒認輸,就差躺下任他張大爺操了。
悶油瓶贏了我也沒見多高興,只是淡淡地叫了我一聲:“吳邪。”
“幹啥?”我還沉浸在自己慘敗的沮喪中,頭也沒抬地回了一句。結果悶油瓶徑直站了起來,傾身抬手抬起我的下巴,淡淡地說獎勵就親了下來。
我操,這個傢伙!
我想,要是這時候有張家人闖進來,想必會看到他們的族長正在做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們眼中高深莫測的族長,現在正半傾著身體,一隻手撐在桌面上,另一隻手似乎抓著什麼東西,而他的舌頭,則是在空氣中不住翻攪。
簡直就是被鬼附身了一樣。
在我眼裡自然不是這一幅畫面,我只曉得悶油瓶離我很近,他的舌頭很靈活,他的肺活量很好,親得我都快沒氣了還不肯離開。我不滿地捶打了他一下,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卻用舌頭把我在激吻中溢出的唾液舔乾淨。我被他舔得難耐,乾脆抱著他的頭狠狠地親上去。
舌頭在口腔不住地舔弄,我們倆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悶油瓶似乎忍不住了,分開唇舌之後狠狠地咬了我嘴唇一口,還沒等我破口大罵,就已經離開位置走到我跟前,然後兩手環著我的腰直接把我抱桌上去,緊接著他的唇舌再次向我襲來。
我被吻得頭暈目眩,身體都軟綿綿的了。他那極具侵略性的親吻親得實在讓我支撐不住,手往後一撐,撐在了已經被打亂了棋子的棋盤上。
明明剛才還在下棋,怎麼現在就滾在一起了呢?
悶油瓶埋頭啃著我的脖子的時候,我仰頭看著房梁,口中溢出喘息一般的呻吟(反正也沒其他人能聽見,悶油瓶還會笑話我不成,老子索性豁出去了),在腦海中這樣想到。

第一百零八章
俗話說飽暖思淫欲,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悶油瓶現在是族長,吃得好穿得好,又不用訓練,族內事務也不怎麼打理,搞得他比以前空閒不少,自然有時間想想其他的事。再加上剛剛開了葷,想做這檔子事挺正常。
我是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樣的,我自己覺​​得這檔子事,就我跟悶油瓶這年紀,嚐過一次之後不可能不懷念。只是我到現在還是腰酸屁股疼,自然比悶油瓶多了一份猶豫。好在悶油瓶很少失去理智,念在我是個傷患(還是被他搞殘的傷患),親親摸摸啃啃就是最後底線了,想來他也沒想做全套。
倒是我,我瞧他雲淡風輕的臉和下身明顯突起的部位,最終還是我又一次地先投降,再度幫他用嘴解決,下巴都幾乎被他那逆天的老二搞得脫臼— —滿打滿算這已經是第三回老子替他吹簫了,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能練成蕭三爺絕技。期間我自己也因為直面刺激而勃起,悶油瓶很禮尚往來地壓著我用嘴幫我發洩了一次。
鬧了大半天,我跟悶油瓶都是一身的汗和體液,悶油瓶隨便擦了兩把汗套上衣服燒了水,直接把我扛進了浴桶里之後他自己也爬了進來。媽的,老子不過掙扎了一下,這挨千刀的悶油瓶就打老子屁股!
想我已經成年這麼多年了,短時間內竟然被悶油瓶連續打了兩次屁股,簡直是奇恥大辱!我們倆直接在浴桶裡鬧了起來,光溜溜肉貼著肉鬧的後果就是兩人又都鬧出了火,不得不再次為對方服務。
我算是見識到了,雖然悶油瓶老成得不像個年輕小伙子,但是身體絕對是屬於十八九歲年輕人的。
媽的,年輕人的體力真恐怖,老子果然老了,搞完一通之後倒頭就睡了個人事不省,第二天又是被悶油瓶搖醒的。
第三、第四天也是這樣。
悶油瓶答應過,讓我身體好了就帶我進入張家樓,我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有多期待是不消說的,直接跟Boss逛後台啊,吸引力都快比得上汪藏海親自開解密班了。可是我倆也隱隱猜到,我是等不到那天了。
我雖然是個鬼,卻不是個三魂缺了六魄的小鬼,做人的時候身手是跟胖子小哥不能比,但也比正常人好上不少,怎麼說都不至於虛弱到這種地步。只不過是被操了一場,幾天都爬不起來,簡直比紙紮的還弱不禁風。個中因由,我倆誰也沒說出口,可是誰心裡也明白。
我恐怕是又要消失了。
悶油瓶面對這一變化,表現得比小時候鎮定多了。一來他長大了情緒越發內斂,二來也是因為我把很多事情都透露了個七七八八,既然未來肯定會再見,他那死性子,又怎麼會矯情地求個朝朝暮暮— —他還有個張家要顧著呢,一天不放下那些重擔他一天都不會考慮自己的需要。
反倒是我,表現得比他還不安。也許是因為我倆關係的改變吧,他那腦子的記憶能力我又不是不清楚,指不定下次見面他就又扔我一句你是誰了。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回吼一句老子是你他娘的爸!那格盤瓶會有什麼反應我都想得出來,肯定是無視我一臉淡漠地走開,想想都讓人生氣。
第五天,我差點就醒不來了,魂魄飄飄蕩盪地浮游在一大片雲霧一般的地方,隨風搖盪,茫茫然不知所以,想不起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最後還是悶油瓶的呼喚將我喊回來的,一睜眼,就看見他緊緊捏著我的手,沉著臉俯視著我。
“小…小哥,”幾乎是一動念,我就想起了我倆的處境,勉力對他擠出一個笑容,看他的表情,效果似乎不怎麼樣。我動了動右手臂,想抬手去抹去他眉宇的皺鎖,一動才發現自己已經是半透明的狀態,我都能看見自己壓著的床單皺褶了。
這種能看穿自己肉體的感覺真他媽詭異。
而且被悶油瓶這樣注視著,我都以為自己病入膏肓了,然後下一秒他就會跟我說吳邪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之類的話。
“……”
悶油瓶什麼都沒說,一直注視著我,彷彿能將我釘死在床上。我應該欣慰他的冷靜還是該給他示範一下情話怎麼講?
不,還是算了。要是他真的給我講山無棱天地合吳邪我愛你我恐怕會被嚇得魂飛魄散,甭想有下次見面的機會了。
我暈暈乎乎地想,如果我現在就真的死得渣都不剩了,那悶油瓶豈不是要等上漫長的歲月,等到二十一世紀才能與我重逢?
不,也不算重逢,因為那時候的我沒有這一段記憶,在我眼中,那隻是初見。
嗯,初見時是搶了我龍脊背的年輕人。
我的意識越來越不清了,我都不知道悶油瓶到底有沒有拉著我的手了。都到這種地步了,看來我是真的要消失了。
唯一慶幸的是,這次悶油瓶已經做好了準備。也許痛苦不會減少,但不會像以前那樣突兀無望。可是親眼看著我消失,對悶油瓶而言,是不是另外一種折磨呢?
小哥。
我動了動嘴唇,不曉得這聲小哥究竟有沒有叫出口。
我看見悶油瓶的手伸向我的臉,不知道乾了些什麼。
也許是在撫摸我已經變得很淡的輪廓吧。
他突然傾身過來,臉離我很近。已經快沒有感覺的唇上傳來了一點點的觸感,不像是嘴唇,倒像是牙齒。悶油瓶這傢伙,這時候不應該是來個情意綿綿的深吻麼,他怎麼跟狗似的咬老子一口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悶油瓶抓著我的手舉起來了。
原來他一直沒有放開過啊。
可惜我沒有感覺到他的觸感。
我莫名地想哭。
可能因為這是第一次,悶油瓶面對面近距離地看著我消失。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倆關係的變化,剛陷入熱戀的情侶總是不願兩地分離。更何況我和悶油瓶,一旦分開就是好幾年,期間根本不能有一點點的聯繫。
遠距離戀愛可是感情的殺手。
我好捨不得,好不甘心。
我不想走。
“我等你。”悶油瓶突然這樣說道。
我勉強扯了扯嘴角,應了一聲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我醒來的時候,不出意外的,是一片黑暗。
我在黑暗裡把自己蜷成了一團,覺得心情差透了。
我想這世上不會有比我更苦逼的人了。
我花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才追到悶油瓶,剛挑明關係就滾到床上不說,沒反抗幾下就被他這樣又那樣了。這也不說,剛完事呢,沒過幾天我就離開了,不能再陪著悶油瓶。眾所周知的,異地相戀兩地相思通常是沒有好結果的。萬一在我消失的時候,悶油瓶忘了我討了個族長夫人,我該怎麼辦?
不知道是不是在黑暗中人容易胡思亂想,尤其是我這種人。我他娘的竟然想到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就是悶油瓶後來老是失踪,是在報復我現在時不時的消失。
這他娘的,敢情到頭來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算了算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了。
我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活動了一下手腳。
當務之急,是怎麼脫離這片黑暗。
我隨便挑了個方向,做了個起跑的姿勢,然後深吸一口氣,朝著未知的方向跑去。
其實我不知道我跑步是不是能比走路早一點回到悶油瓶身邊,只不過這是一種心理作用。跑步比走路快,總覺得能早一點跑出這片黑暗,再次見到悶油瓶。
我一直跑到跑不動為止,我撐著膝蓋彎腰大口喘氣,我能感覺到黑暗中汗水劃過我皮膚的感覺。
我跑了多久了?我跑出多遠了?
我問自己,快速地計算了一下自己心跳速度和步速,如果用每分鐘90心跳、一小時18公里推算,我大概跑了超過二十公里了。
期間景色居然絲毫沒有變化。
我用手背撒了把汗,抬頭看前方,竟然看到了一個人。
那居然啊是悶油瓶。
他穿著一身藏袍,不,是喇嘛服。
鮮黃坎肩,大紅平滑的僧袍,左肩胛而下斜斜披著一條暗紅色的長袈裟,目光淡然出塵。
悶油瓶的衣服不是黑色就是深藍,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穿顏色這麼艷麗的衣服,雖然他穿西裝很帥,可是這種大紅色的衣袍套在他身上,總有種說不出的美感。衣架子身材就是佔便宜,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怎麼打扮都好看,衣衫襤褸也能裝犀利瓶。如果悶油瓶去做喇嘛了,絕對是最帥的喇嘛,就算穿著這身衣服,也能勾引到大批的妹子。
他緩緩向我走來,越走越近,我似乎能聽見他走路時的腳步聲和布料的摩擦聲。
我以為他會一直走到我跟前,沒想到只走了幾步路他就停住了,在不遠處喊了我的名字:“吳邪。”
然後,轉身離開。
我下意識地拔腿就向他追去,嘴裡一直喊著小哥。
悶油瓶剛才離我並不遠,看上去只有幾米的樣子,可是我奮力追趕他,卻怎麼都追不上。難道這悶油瓶子練了一步千里的功夫,所以我怎麼追都追不上?
“悶油瓶你他媽的有種就別跑!”我怒吼一聲,飛身撲前。

第一百零九章
我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冰冷的雪水灌進鼻子裡,讓我連打了幾個噴嚏。
狗日的,哪個腦殘編劇寫奮力一撲就能壓倒男主角,怎麼老子一撲就撲雪地上了,性別歧視嗎我靠。
一隻線條優美而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我面前,我下意識握住,被對方一提,便直起了上半身。
“謝了啊兄弟,差點摔——”
我僵住,被扶住的手指尖顫了顫。那是因為我突然注意到扶住我的那隻手很特別,白皙、修長,食中二指尤其突出。我抬起頭,看見了一張熟悉得可恨的臉正俯視著我。逆著光,劉海垂下,看不清他什麼表情,捏著我的手卻用力得似乎想要把我手骨掐斷。
我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彈了起來,二話不說,狠狠地撲向了這個殺千刀的王八蛋——謝天謝地這回老子沒摔地上了。我緊緊地抱著他,悶油瓶也沒跟我客氣,在我施力於他的時候,他也用要把我骨頭勒斷的力氣狠狠地抱著我。
用力得彷彿想揉進對方身體,融為一體。
我突然間就想哭。
真不容易,我跟悶油瓶再一次相逢。
他已經是個大人,跟我印像中的悶油瓶沒什麼區別。而他還記得我,骨頭被抱出疼痛的感覺讓我知道重逢時,激動的不止是我一個。
“吳邪……”我們都把對方抱得發疼,卻誰都沒放手。悶油瓶先喊了我的名字,我嗯了一聲,終於放開了手。然後悶油瓶就吻了過來。吻得很兇很急,四唇相貼兩舌翻攪,無不透露著熱切的想念。
一吻完畢,我和悶油瓶都有點氣喘。他看了我良久,又把我擁入懷中。我一手環著他的脖子,一手從他腋下穿過搭在他肩頭,半張臉埋在他肩窩,從他身上吸取熱度。
雪地裡穿得這麼單薄,兩個人抱著的時候還能分享熱透心窩的溫暖。
這就是我愛的男人,他堅毅恍若巍峨高山,沉默猶如無邊深潭,可靠得能付託性命,永遠能給我最大的安全感和溫暖。他救過我無數次,我也照料過他長大,就好像一個無盡的環,我們又走到了緊緊相扣的關頭。
這一刻我突然感到我有勇氣跟全世界承認這個事實。
我愛他。
而我們又重逢了。
真好。
我蹭了蹭,心滿意足地想。
風呼啦啦地吹,大紅色的藏袍隨風吹向我,我這才發現悶油瓶竟然作一身喇嘛打扮,只差沒有理個平頭戴雞冠帽而已,正是我剛才在黑暗中所看到的裝束,非常惹眼。我這才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周是一片雪山,皚皚白雪看上去挺漂亮。我們在上山的雪道上,石磚長路的一邊是色彩鮮豔各異的小旗子隨著風擺動,發出一點點的聲響。而在我的右邊,竟然是一排金色的等人高圓筒形經輪,用紅木的中軸串起,一眼看去,燦爛的金色整齊延綿至山下,望不到盡頭,好看是挺好看的,不知道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建設和保養。直覺告訴我,這裡應該是西藏,也就是我進入青銅門的地方。
悶油瓶怎麼會跑到這雞不生蛋的地方來了?還這麼狂霸酷帥拽地穿著一身藏袍?
我放開了悶油瓶,上下打量他,揶揄道:“小哥,你是要出家了麼?”
悶油瓶握著我的手,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你出嫁給我。”
一回來就被語言調戲,我瞪了他一眼,說道:“想都別想。老子是不嫁人的!”
悶油瓶想了想,淡定地繼續說道:“那我入贅。”
我啞然,乾脆把手抽回來,轉身走上前,去推動一個經輪。我能感受到悶油瓶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轉了一會兒經綸說道:“小哥你知道嗎,我上學的時候,有一個女同學很喜歡西藏的喇嘛。那個喇嘛是個活佛,好像叫做倉央嘉措。我對他不怎麼了解,只是聽那個女同學念過他的一首詩,我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了一兩句。”我想了想,才遲疑地說道, “好像是什麼那時,我轉過所有經輪,不是為了超度什麼,只是想要觸摸你的指尖。”我回頭對悶油瓶笑道,“小哥,你在這裡,是不是也在轉經輪,希望能碰到我?”
這麼煽情感性的話悶油瓶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他也不是閒著沒事幹做這種事情的人,所以我沒指望他回答,說完就轉頭去轉下一個經輪了。這經輪看起來挺笨重,但建造巧妙,推動起來倒不費甚麼氣力,給一點力度就滴溜溜地自己轉起來了。
“吳邪。”悶油瓶在後頭叫我,我正轉得不亦樂乎,頭也沒回地應了一聲。我聽見悶油瓶在說話,“吳邪,你曾經給我說過很多童話,那都是圓滿、美好的故事,但我一直認為那是子虛烏有,因為我從來沒有辦法留住你。”
我手上的動作一停,心裡有些黯然:“抱歉,我一次又一次地消失……”
“直到今天,”悶油瓶打斷我的話繼續說道,“我轉了千萬遍的經綸,”身後是腳步踩在雪地上的聲音。悶油瓶一步步向我走來,雙手扣著我的肩膀把我轉了個身。我看見這個人漆黑的眼底,一如以往地映著我的身影,再無其它。然後我就被緊緊抱住了,悶油瓶在我耳邊輕輕說:“我又得到了你。”
“吳邪,我很高興。”伴隨著這句話一同落下的,還有悶油瓶強勢的吻,像是鋪天蓋地的浪,將我覆蓋淹沒。我沒法再去想內疚,沒有閒暇去氣憤終極的作弄,只能捏著他的臂膀,聽著他無聲的訴說,承受並回饋他的情感。
對我來說,這只是數小時的分離,對悶油瓶來說又是多久的等待?他沒有失憶,說明他一直都記得有個叫吳邪的人在未來等著,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不知道會在哪遇見……所以他才會難得地坦白情緒,告訴我他很高興。
小哥,我也很高興。
我很想告訴他這句話(雖然我覺得他早就心知肚明,但悶油瓶子難得主動開瓶,我總得禮尚往來鼓勵鼓勵他吧),可是好不容易站穩調順了呼吸,我看著他明顯心情不錯的臉,鬼使神差地就吐出了一句“小哥,你變話嘮了。”
那一瞬間,大概是錯覺吧,我似乎看見悶油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然後他笑了,是真正的笑容,眼神明亮,露出一點牙白,很陽光的那種,又俊俏又惹眼。老子的人長得就是帥,我剛剛緩下來的心跳又面臨強大的挑戰。
他說:“一直沒說話,留著說給你聽。”
我也笑了,回道:“那你那些小張們是不是都喊你啞巴族長了?”
悶油瓶居然點了點頭,說有人背著他偷偷說過。
“很明顯他們小覷了啞巴張的耳力。”我忍俊不禁,哪個不長腦子的小張居然說族長壞話說到他耳裡去了。我想起我穿越的時候的胡思亂想,立馬問道:“你老實交待,他們有沒有催你找個族長夫人?”
悶油瓶嗯了一聲,然後說這裡冷,回去​​再說,極其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帶我走上山的路。
“回去哪裡?”我左右張望了一下,“這裡是西藏嗎?現在是什麼年份?你怎麼會在這裡假扮喇嘛?對了你這身打扮跟男人拖手是不是不太好?有傷風化褻瀆神靈啊親。”
悶油瓶搖頭。“只是一件蔽體的衣服。”
我囧,還以為悶油瓶穿成這樣是想清心冥想(據說是鍛煉精神力和意志的好方法)或者是迷惑什麼敵人,再不靠譜點還能說是修仙,結果搞了半天原來隨便藉人家衣服來穿。然後悶油瓶告訴我現在是1933年,這兒是西藏墨脫附近,雅魯藏布江邊的一個門巴山區。
也就是張海客他們騙我來的地方。
我算了算年份,老子一穿又是十多年了,時間跨度似乎越來越大,每次停留的時候卻在減少。我問悶油瓶怎麼會出現在一個這麼偏僻的地方,還弄得這麼落魄,連衣服都得向喇嘛借,他該不會又甩掉他那些小張跟班鬧失踪了吧。
“我要進去一個祖上記載的地方,驗證裡面的秘密。”悶油瓶淡淡道。
“是青銅門?”我反射性問。
悶油瓶似乎對我的反應有點詫異,嗯了一聲。
“你要去守青銅門?現在?為什麼?”
“我有了一些發現。”悶油瓶罕見地遲疑了一下,才說:“也許可以將人帶出青銅門。我要親自驗證,這裡打開的時間點很快就會到。”
他語焉不詳的本領太高,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不是我想像的族長單人匹馬冒險任務,而是負責接應和協助的人馬都被張家的對頭做掉了,只有悶油瓶一個在圍剿中成功脫身。他身無分文,又身受重傷,才會被喇嘛廟的主持收留,養了大半個月的傷。雖然損失慘重,但悶油瓶依然不打算放棄任務,如果我過幾天才出現,沒準兒就會在雪山山洞裡找到他了。
山坡不陡峭,還鋪了石板,淺淺地覆蓋著一層雪,所以路不算難走。我們一路走向上,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問,悶油瓶則偶爾回答一兩句。一開始爆發的字數似乎只是曇花一現,他還是那個沉默寡言得要死的男人,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我心想那句留著說話配額說給我聽的話果然是瞎扯,白興奮一場。
三個多小時後,山腰一座有點眼熟的古老大喇嘛廟終於映入眼簾。那是吉拉喇嘛寺,也就是張海客他們引我去過的那一個。看來這個地方,也隱藏著什麼玄機。
跟著悶油瓶從側門進去的時候,我這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
悶油瓶根本沒有回答我關於族長夫人的問題!這傢伙小時候多乖啊,長大了學會顧左右而言他了豈可修!
(另一個筆跡:不需問我,你可以照鏡。)

第一百一十章
廟門很小,要側身才能進去,後面就是一個小庭院,再後面才是連綿數里的廟宇。在雪地裡走了三個多小時,再加上在黑暗裡的狂奔,到達悶油瓶暫住的房間時,我實在是有點累了,直接就往床上撲去。
我用臉蹭了蹭柔軟的羊毛毯,翻身仰面躺在床,然後打量了一下房間,並不是很大,比我的書房還窄些,不過收拾得挺整齊。地上鋪著厚實的地毯,上面繪著二龍吐珠的畫面。周圍掛著毛氈,看上去有點破舊,但還是起到了保暖的作用,比外面暖和多了。床對面掛著一張紙質一樣的東西,上頭歪歪曲曲地寫著不知道什麼,我估摸著應該是用藏文寫的經文。這裡是喇嘛廟,掛這種東西挺正常。房間裡似乎瀰漫著淡淡的香氣,我歪過頭,看到悶油瓶正好蓋上了小几上的香爐蓋子。香爐裡冉冉升起的白煙,讓房間的空氣變得清新起來。我使勁吸了吸,覺得這味道挺好聞。緊接著,悶油瓶又去點了火爐,添了幾塊碳就拿出個葫蘆往杯子倒著什麼。我用手撐起半個身子,用另一隻手朝他招手,笑道:“小哥,快過來,給我暖床。”心裡頭又有點得意。
悶油瓶在給我打理一切呢,就像個賢惠的妻子,把一切都打理妥當了伺候我。
悶油瓶聽著也不惱,端著杯子朝我走來。走近了我才發現那杯子是銀的,上頭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吳邪,喝點酒。”悶油瓶把杯子遞給我。
我接過杯子看了看,杯中酒酒色偏黃,聞著倒是挺香。是西藏最著名的青稞酒。我嘗試著抿了一口,酸中帶甜,味道挺不錯。
我一口氣喝乾,笑著對悶油瓶說:“張上師,你不是出家了麼,竟然在房間裡偷藏酒,你破戒了啊。”
悶油瓶拿過我手中的銀杯,湊過來在我嘴巴上咬了一口。我疼得罵他是屬狗的,他倒是不介意,趁著我張嘴罵人的時候,把舌頭伸進我嘴裡來了個熱吻。銀杯被他隨手扔了,我都聽見那可憐的的銀杯在地上滾了幾圈的聲音。
“你、你又犯了一戒!”我喘著氣推著悶油瓶。後者抓著我推搡的手親吻,含糊問道,“哪一戒?”
“色戒!”我對他齜齜牙,“你對你的吳邪哥哥意圖不軌。”
悶油瓶眼裡帶了點笑意:“意圖不軌。”他重複了這個詞,我聽不出究竟是祈使句還是疑問句,或者只是單純地重複。悶油瓶的手指在我臉上摩挲著,“吳邪,”他親了親我的額頭,又轉去親我的臉頰,一隻手竟然探進了我的衣服裡,手掌貼在我的腰上。我操了,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老子現在可是裹得嚴嚴實實的。
他捏著我腰側的嫩肉,一邊含著我的耳垂說道:“這才是意圖不軌。”
……不,你這是在耍流氓。
我氣得咬了悶油瓶一口,正好咬在他的鼻子上。鬆口的時候上頭有一圈牙印,別提有多滑稽了。我忍不住笑出聲,悶油瓶頂著牙印面無表情地懲罰我——把我吻得差點斷氣。
我們在房間裡鬧了一會兒就到了飯點,喇嘛們的好奇心早就被磨沒了,悶油瓶多要一份晚飯的時候,他們只當他今天牙好胃口好,問也不問地多加了一份。
晚飯是糌粑和酥油茶,地道的藏族食品。對於這東西我其實一直吃著挺不習慣。因為藏族吃飯一般是不用筷子勺子的,直接用手抓。而糌粑最正宗的吃法,是倒入酥油茶或是青稞酒,用手攪拌,然後捏成團直接進食。這對於一個小時候用手吃飯就要挨筷子打的人來說,總覺得無比怪異。悶油瓶看我盯著晚飯一直不動,用手捻起一塊塞進我嘴裡,淡淡說道:“當做點心來吃就可以了。”
我嚼了嚼,除了有點乾之外,味道還不錯。想起倒鬥的時候,條件比現在艱難百倍,還不是臉不改色地吃蟲子爛肉,也沒再矯情下去,跟悶油瓶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了吃——這麼做倒真有點熱戀情侶的感覺,要不然我真以為我們提早步入老夫老夫期了。

飯後,我逼悶油瓶剝了衣服給我檢查傷口,雖然他說過差不多完全痊癒了,畢竟是差點要了他老命的重傷,不親眼看看我總不太放心。悶油瓶也不跟我爭,爽快地脫了藏袍坎肩,露出一身結實精煉的肌肉。我抓住他手臂,湊前仔細審視他胸口和背部的傷疤,除了幾十條近乎完全褪色的舊傷,一條肉色細長的線從左胸劃到腹部,在偏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礙眼。我用手掌撫摸了一遍那剛剛癒合的傷口,不敢去想像當時是何等慘烈的情形,才能讓悶油瓶也差點被剖肚破腸。
悶油瓶揉了揉我的頭髮,說:“沒事的。”
“還需要上藥嗎?疼不疼?”
悶油瓶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一個問題。這傢伙從小就是這樣,疼了也不喊不鬧,彷彿天生少了痛苦的感應能力。我有時候在想,要是我對准他的小弟弟一口咬下去,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疼。
(另一種筆跡:吳邪,那你的幸福就沒了。)
(你那玩意要是真有這麼脆弱,早就被我夾斷了。)
檢查過悶油瓶的身體之後我們倆就早早地滾到了床上。
如果是以前,我還可以跟悶油瓶點著煤油燈下下棋看看書,結果現在是西藏,書都是藏文,其他的娛樂又沒有,天寒地凍的,乾脆早點上床睡覺吧。
不過時間太早,實在是睡不著,我就纏著悶油瓶講講他這些年的經歷。
悶油瓶一隻手被我拿來當了枕頭,他就用一手拉了拉被子,緊緊地摟著我。這床實在有點小,兩個大男人睡在上頭,少不得是肉貼著肉。我滿意地蹭了蹭,反正西藏這麼冷,貼得緊正好取暖不是?
悶油瓶問我想听哪些,我想了想,問他:“小哥,你到這裡是想驗證到底人可不可以走出終極是嗎?好像你當年跟張海鏡說的那樣。”
悶油瓶嗯了一聲算是承認。
“西藏的終極,跟長白山的終極有什麼分別?”這問題我早就想問了。
悶油瓶搖頭,​​說我誤會了。終極不是一個存放在長白山的物體,而是一種無法解釋的存在。西藏跟長白山,是接觸這種存在的兩道門。
這個說法似乎跟張海客所說的差不多。我想了想,還是覺得這不對勁。
“那,為什麼你要特地來找另一道門?難道這道門出進皆可,長白那邊只進不出?萬一這裡其實不能出來,那你豈不在裡面完蛋?”而且當年悶油瓶進長白,也好端端出來了啊。
悶油瓶否定了我的說法。據他所說,這不是開關限制的問題,進入青銅門數天后出來的例子也有過,但若然長期進入逗留(比方說十年),則如石沉大海,消失在這個世上。
裡面似乎有著什麼東西,時間久了便會讓人迷失。而後來的人在時間點再一次到來的時候進入,也是找不到之前的守門者。他們尋找西藏青銅門,是因為這兩道門的時間點有落差,他們可以提前進入終極,看看裡面的人到底怎麼樣。
我聽得愣住了,難道就才是張海客設計我去西藏的目的?當時他還提到什麼時間逆流的,我一直將這當做我穿越的元兇。那些再也找不到的人,難道也是穿越去了嗎?
那,悶油瓶呢?那個讓我跟隨千里又在最後一刻打暈我的悶油瓶呢?
悶油瓶撫摸著我的後背,說道:“過幾天我就要進入青銅門,你可以親眼看。”
我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悶油瓶竟然主動開口說帶我去!想想以前,這悶油瓶子一般開口不是說有動靜就是勸我回去,什麼時候主動過。
“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我抓著他的手迫切地追問道。
悶油瓶點點頭,說:“你不能離我十米之外。”
好吧。
我摸了摸鼻子。
我把這個茬給忘了。只要我倆之間還有那個距離限制,我遲早會知道所有的事情。與其現在搪塞我惹我不快,不如坦白一切,免得兩人鬧矛盾。
沒想到這悶油瓶子想得還挺周到。
我在心裡頭讚了悶油瓶一句,暫時放下青銅門的問題,在他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著他:“小哥,說說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吧。”
悶油瓶淡淡地回了句那就那樣過,讓我一陣無力:“你好歹說說這些年裡頭你遇上了什麼趣人趣事之類的。”
悶油瓶搖搖頭,說沒有。
我更無力了。
難道在悶油瓶眼中,這個世界就沒有值得他感興趣的?
“對了,海林呢?”
我猛然想起了在張家宅院裡頭,悶油瓶唯一的一個朋友。
現在是1933年了,東北三省已經完全淪陷,那海林呢?葉少晴呢?少年期的張大佛爺呢?他們的結局是不是就如傳聞那樣?
悶油瓶正在捋我劉海的手停了,我心里頓覺得不妙。
“吳邪,”他抱著我,語氣中罕見地夾雜著一絲情緒,“他已經故去。”
我閉了閉眼。
果然,他已經死了。
我最後一次見到海林,是在他失去母親和妹妹的時候。對我來說,只是數月的光陰,他們已經過了數十年,過了普通人的半生。那個會蠻不講理地跟小瓶打架,纏著小瓶請他吃糖,對著空氣喊守護神,為家族自豪自傲最後被家人傷害得遍體鱗傷的傻孩子,終於走到了他的歷史結局。
“吳邪,”悶油瓶撥開我額頭的兩縷髮絲,在太陽穴烙下一個吻。“別難過。”
我搖了搖頭,喉頭好像被什麼噎住了說不出話來。死亡於我而言並不陌生,這些年的倒鬥和追求真相的生涯,我也曾失去重要的人,比方說三叔,潘子……但聽聞海林的死亡(雖然是早就料到的死亡),仍然是非常難以接受。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大以後的海林,一直都還把他當做是當初那個無知任性的小弟弟,所以才更加抗拒他的噩耗。
而對於悶油瓶來說,失去他唯一的童年好友跟玩伴,唯一一個張姓的親人,他的同伴,他跟這個世界少有的聯繫,他又何嘗好受?
“小哥,”我直起身,抓住悶油瓶的手。“你也……”我說不下去,只有沉默地環著他的肩膀。
小哥,你也別難過。還有我。
我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曾經聽爺爺說過佛爺的一點往事,謠言說在日本人大舉入侵前,佛爺老爹就已經有國家淪陷的預感,早早安排將女眷送到安全地方,再跟兒子和伙計收拾細軟南下,在途中被日本人亂槍掃射而死,而年紀輕輕的佛爺也被逮到了集中營,才有了後來他躲古墓裡妙計出逃的故事,表現出來的英勇智慧猶如神話一樣街知巷聞。
但悶油瓶說的版本,跟傳說有很大的分別。
第一個顯著的差異,便是那女眷的存在。根本沒有什麼女眷,張海林平生只有一個早逝的妻子,名為葉少晴。他們年少邂逅,是青梅竹馬般的感情。張海林不似小瓶小心謹慎,幾年後終於還是被張家人發現了葉少晴的存在。在海林以死相逼苦苦哀求後,他的族長老爸沒有下殺手,而是將葉少晴逼走遠方,去了長沙。本來以海林對張家的忠心耿耿,這段感情就算是走到了終局,但天意弄人,海林不能接受家人自相殘殺的真相,衝動之下離家出走,又遇上來回來找他的葉少晴。在這種情況下,兩個兩情相悅的少男少女很容易便會做出錯事,葉少晴很快就珠胎暗結了。
在悶油瓶跟張海梨的斡旋下,他們沒有被處決,而是遭到放逐。因為葉少晴懷有身孕,路途奔波很容易出意外,所以海林沒有帶她去長沙,而是就近去了遼寧金川,暫時定居在那兒。然而他們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海林本身是個大少爺,雖然不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但他實在沒有什麼社會和人生經驗,葉少晴又因為懷孕的關係,幫不上什麼忙。悶油瓶給的錢花完之後,有一段時間兩人過得很清貧。後來海林開始下鬥,用倒賣明器的錢開始做買賣,被人騙了幾次後學到經驗,兩人的日子才逐漸好轉。就在他們的生活步上正途之時,葉少晴的身子卻慢慢地垮了。
原因就在於她肚子裡的那個孩子。
張家人一直族內通婚,除了要保持血統純正、張家人的壽命與旁人不同之外,也因張家人體質特殊,女性的受孕時間會比普通人要久。不至於像哪吒母親那樣一懷懷三年,但比十月懷胎是要長得多。懷孕都是需要營養的,葉少晴不是張家人,一人養兩個,營養慢慢地全給了胎兒,自己變得病懨懨的,好幾次都差點流產。
海林曾想過拿掉這個孩子,葉少晴怎麼都不肯,甚至威脅海林,要敢拿掉孩子,她一定跟他拼命。海林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她不想等她百年之後,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她想給他生個孩子,能為他延續香火,更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能有一個人陪著他。
面對妻子的苦苦哀求,海林最後還是妥協。
葉少晴生產的時候,足足疼了幾天幾夜才產下一個男嬰。這個男嬰就是日後威風凜凜的張大佛爺。
葉少晴自然是高興給海林生了個兒子,而後者只關心她的身子。
葉少晴這次是難產,本就虛弱的身子骨就更差了,整日病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在張大佛爺印像中,他美麗的母親總是臥病在床,他家的廚房裡總是燉著藥和補品。他父親會親自餵他娘喝藥和補品,然後會抱著她問,好點了嗎?
那時候他就在他母親床邊趴著,一雙黑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的父母。
葉少晴會笑著對海林說好點了,會摸摸張大佛爺的頭頂,溫柔地喊他的名字,問他今天去哪裡玩了,有沒有乖乖聽話,有沒有交到新朋友。張大佛爺就會把他這一天的所見所聞都告訴她,她會笑得很開心,誇他是個乖孩子。
不管海林怎麼想法子給葉少晴補身子,都沒什麼用。葉少晴一年比一年虛弱,在佛爺六七歲時,曾經美麗動人的她已經瘦得不成人樣。佛爺那時候年幼,隱約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他看見過他父親在書房裡哭。他父親以前教過他,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可是他自己卻哭得這麼傷心。
在那一個月後,葉少晴生了場大病,險些沒要了她的命。
海林覺得這一切是因為她體質不同卻強行為他生孩子的緣故,打算回吉林張家一趟,希望能拿到麒麟竭來改變她的體質。麒麟竭這玩意兒分等級,最稀有珍貴的都掌握在族長手裡,這些年下來整個張家也拿不出多少,但普通品質的是隨便拿任意吃,要多少有多少。海林小時候就拿這些當糖果吃,還試圖誘騙小瓶交換守護神。所以他並不覺得說服悶油瓶送他一點是很困難的事情。

聽到這裡,我已經猜到了葉少晴的結局。
在海林被驅逐不久之後,張海梨就在張家縱火,張家人遷移。等到海林回到那裡時,應該只剩一片廢墟,人去樓空。詢問附近的百姓,也都一臉茫然,不知道那神秘的張家何以一夜之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之后海林又去了好幾個地方,可他孤身一人,哪能找到什麼線索,幾番輾轉,最終還是空手回到了金川,迎接他的是夫人溘然長逝的消息。他大受打擊,在離開張家後,他那青梅竹馬的夫人便是他唯一的寄託,看著她的笑靨,他才能暫時忘記那些令人憎恨的往事,才能自欺欺人地擺脫張家的重擔,才有勇氣在這個人情冷漠的陌生世界掙扎求存。
這些事,都是其後佛爺親口告訴悶油瓶的。他父親不喜歡講述自己的來歷,雖有教導他倒鬥的技術活,卻不教他張家祖傳的發丘技藝,更不提他為何少了二指。他父親在他母親過世後變得意志消沉,十分沉默。有很長一段時間,廚房裡都是藥香,而他父親的房間則是酒臭。
他父親在端著藥回房間之後,把碗擱在桌上,自己躺在床上灌著酒,嘴裡喊著他母親的名字。第二天,他父親就會把沒有動過的藥端回廚房倒掉,重新煎下一盅藥。如果不是他還記得自己有個年幼的兒子,恐怕早就追著葉少晴一起去了。
第二個顯著的差異,則是海林的下場。
江湖一直傳聞他是死在日本人手裡。而事實上,等到佛爺十六七歲之時,日本入侵山東,大戰來臨前夕眾人慌忙逃命,只有他無意求生,安排僕人帶兒子離開後,便獨自去了長白山。
上一代張起靈最為頑劣的小兒子,在經歷了他如眾星拱月的童年、家破人亡的青年、痛失愛人的中年後,最終還是選擇了面對張家人最殘酷、也是最不可逃避的任務。
就好像悶油瓶當年所說,張家人身上流著麒麟血,胸懷著祖宗的遺志,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還是逃不過去。
他自願取代了當時被安排守門的張家人,在青銅門裡面消耗自己的餘生。他還讓原本那個被安排的那​​個人轉達悶葫蘆,很可惜這一生無法跟他作伴冒險,一起去尋找辦法,解除甚至結束張家人的命運。此外,他也拜託悶葫蘆,多些關照他那被拋下的兒子。最後他說,小時候守護神那首《摯愛》,真的很好聽。
接下來的事跟我聽說的差不多,佛爺和家裡幾個伙計被日本人捉去當勞工,他不甘屈服,使計出逃。但我沒想到的是,原來悶油瓶也幫了他們一把。張海林守門的事很快就傳回了張家。
海林脫離張家後的十多年來,悶油瓶聽了我的勸告,一直沒有去尋找他的下落。張家人的生存韌力很強,出生入死的任務視作等閒,盜墓賊嘛命都是掛在褲頭帶上,所以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但他沒料到海林能面對一切折磨,卻不能接受一個女人的死亡。最終還自願走上絕路。
悶油瓶即時拋下了所有族務趕去尋找他的兒子。憑著張家的人脈,悶油瓶找到了即將山窮水盡的張大佛爺,及時出手相助,又將他送到了長沙。打那以後,張大佛爺就在長沙紮根,暗中組織反日活動,多年以後終於成為了權傾一時的九門之首。
“張……咳,我說他們的兒子,他……長得像海林嗎?”我低聲問。
悶油瓶想了想,說更像葉少晴,性子也像,沒有海林那麼任性。
我努力回憶,只想起了那日在小山洞裡,哭成花貓的小女孩。當時我還覺得這個小女孩真可愛,又懂事,沒成想最後的結局竟會是這樣。我尚未見過她長大後的樣子,不曉得她為人妻為人母時的模樣,她就已經徹底離開了世界。
對我而言,知曉她到她離世,不過短短數月,心裡頭仍是把她同海林一樣,當做一個孩子,我真沒想到他們竟會……。
想想我這幾次的穿越,上一次回來,兩人私奔去了;這次回來,兩人在地下做了亡命鴛鴦。世事無常世事難料這兩個詞,我算是真正體會到了。
我心裡頭有點悲傷和唏噓,不由抱緊了悶油瓶。
悶油瓶撫摸我的後背安慰我,我在他懷裡說道:“上一次我其實羨慕過他們倆。雖然海林殘廢了,但他擺脫了張家,可以跟自己喜歡的人廝守。 ”我以為他們起碼能廝守到東北淪陷,在那之前他們可以過得很幸福,會比悶油瓶幸福很多。現在看來,海林一直看著心愛的妻子一日比一日羸弱,直至藥石無救,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要是一開始……“要是一開始,他們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還會這麼義無反顧地私奔嗎?”我問悶油瓶。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悶油瓶回答了一句古文,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吳邪,我們都不貪心。”
不貪心。
所以這就夠了嗎?
對於海林而言,相守的這些年已經夠了?
那悶油瓶你呢?
我當時想問問悶油瓶,小哥,你也認為自己不貪心嗎?你對目前的生活已經很滿意了嗎?
我最想問他,有了我,哪怕只是斷斷續續的陪伴,你是不是也覺得足夠了?
這些問題太矯情,我沒問出口,也怕聽見答案。不管悶油瓶的答案是什麼,我有預感,我都不會喜歡。
重逢的第一個晚上,在西藏墨脫的一間小寺廟裡,我和悶油瓶擠在一張小床上,滿懷心事地睡去。
一夜無夢,一夜無話。

第一百一十二章
悶油瓶給我說了海林的故事,除此之外,有些事情他沒有提,我也能想像出來。
那便是關於張家的瓦解。
根據我手上的資料,張家從民國中期開始迅速衰敗。別說一個強大的家族,就連曾經鼎盛於世上的清皇朝,也在新思潮的衝擊下,分崩離析,終於走到了終結。張家本家的瓦解是最快的,幾次意識形態的革命,再加上張海梨明里暗裡的鼓吹,很多年輕人對於所謂真正的自由非常嚮往。海林脫離張家以後,好幾支不弱的力量也離開了張家,放棄了所有祖訓,開始大範圍地通商,漸漸變成了商人。
這批人的所作所為,跟悶油瓶和海林對張家的堅持相比,是多麼的諷刺。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人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外面天還不是很亮,看上去沒多早。我翻了個身,身子一縮,整個人縮進了被窩裡,讓厚實暖和的被子隔絕外面的聲音。
一隻手伸了過來,把我從被窩裡拖出來:“蒙被睡覺對身體不好。”
我氣惱地睜開眼,問道:“外面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吵?”
“僧人要開始早課了。”悶油瓶回答我說。
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在電視劇裡看到的場景,一大片的光頭在大殿盤腿坐著敲木魚,敲一下,喊一聲阿彌陀佛。
“可以去圍觀嗎?”我好奇心起,便坐了起來。上次跟著張海客他們,只是在房裡聽悶油瓶的秘密家族史,都沒怎麼注意過外面的喇嘛。
悶油瓶點頭,但囑咐我不要作聲,打擾喇嘛們的清修。
我噗哧一笑。“小哥你犯傻了吧,我可是只有你能看見的鬼,就算我對著那些喇嘛吼青藏高原他們也聽不見我跑調啊。”
悶油瓶望了我意味深長的一眼,沒有解釋什麼,將我的大衣遞了過來。
我被他這麼一看,心也有些惴惴然。宗教的玄妙神通往往是常人難以理解的,雖然我曾經陪悶油瓶進過祠堂逛過廟宇也沒出啥事,但說不准這回……
罷了罷了,還是別胡思亂想,悶油瓶既然願意帶我去,就肯定出不了什麼亂子。我跳下床,換上自己的衣服,跟著悶油瓶走了出去。

悶油瓶沒有帶我進入主殿,而是拐過幾條走廊,直接走到了主寺門前。地上的積雪都被掃乾淨了,騰出了一大片空地。二十多個紅衣喇嘛聚在那兒,有的老得不成樣子,半隻腳都邁入了西方極樂,有的還只是小孩,或站或臥,或坐或立,姿態各異。我吃了一驚,再仔細一瞧,他們有些人手持經書,有些嘴唇蠕動、喃喃念經,有些閉著眼睛木然猶如石雕。
這就是喇嘛們的早課?
這也可真夠千奇百怪的了。要是胖子在這裡,指不定還會說這廟裡有傳染性精神病,眾喇嘛一起抽風呢。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覺得有點滑稽,可是拿這個開玩笑又覺得有失尊重。走上去再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這些喇嘛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舉動奇異,坦然自若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或者說是大自然的世界裡。現場沉靜又安詳的氣氛,漸漸掩蓋了發笑的衝動。隱隱覺得,這些喇嘛的皮囊雖然做著隨意的動作,精神已經去到了凡人所不能及的地方。
悶油瓶悠悠走了過去,在離寺門較遠的人群後方停步。那些喇嘛沒有理他,他也沒想要打個招呼,就這麼站著,雙手自然垂下,臉上淡淡然的,黑漆漆的眼裡沒有一絲波瀾。雖然頂著一頭突兀的黑毛,但態度之沉穩超然,跟那些光頭喇嘛比起來,並不覺得格格不入。
我沒有說話,想了想,便走到他身邊坐下,也學著喇嘛的姿態閉目養神。腦子裡什麼都沒想,只是努力放鬆自己,進入一個空明的境界。
我從來沒有冥想的經驗,也不知該如何入定,所以我以為我會很快睡著,畢竟我不是佛教中人,也不懂得藏文,無法跟喇嘛們一起念經。
剛開始的十分鐘,真的挺難捱。我承認自己是一個腦裡經常跑火車的人,有事沒事都愛琢磨點什麼,這些年更是養成了遇見什麼事情都馬上分析思考的習慣,讓我腦內放空還真不是那麼容易。好幾次睜開眼,環視四周,沒有人像我那樣浮躁,悶油瓶也沒意思要跟我說話。我只好又閉上眼,收斂發散的思維。
很難描述我當時的狀態,我不是真正清醒,靈臺始終保持著一絲清明,但也跟平時發呆的感覺不一樣。也許是被那些喇嘛們的誦經聲影響了吧,心裡紛陳的雜念憂思逐漸淡了下來。我和悶油瓶的前路,昨夜海林的消息……這些佔據心頭的事情都彷彿離我而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仰頭望向悶油瓶。
悶油瓶轉過了頭,正凝視著遠處的雪山,逐漸升起的太陽在他臉上撒落一片淡淡的金光,益發襯得他面如冠玉。我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顯露出了一種淡淡的,十分悲切的神情。
這種神情我見過。
在去雲頂天宮的路上,我見過悶油瓶神色悲切地對著山磕頭。
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只覺得他果然是悶油瓶,做事讓人完全看不透。
現在我已經知道,那山里有終極,有張家先人的骸骨。
是張家背負了這一切。
不管張家的目的是什麼,終極又是什麼,他們的所作所為,在一定程度上真是堅毅得令人佩服。
我微微嘆了口氣,拉了拉悶油瓶大紅的衣袍。
悶油瓶低下頭看我,我扒拉著他的衣服站了起來:“別看了。”我摸著他的臉,“反正過幾天我要陪你進去。你是看看也好,守門也好,我都會陪著你。我們倆已經被綁定了嘛,”我的手指插進他的指縫間,十指相扣舉起來,“你還有啥可怕的?”
悶油瓶的眼神有些恍惚,竟好像不太認得我似的。過了一會兒,他才嗯了一聲,面上的悲切神情已經消失得一干二淨,他又變回了那個無悲無喜的悶油瓶。
嘖,看他這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都比那個悲傷的悶油瓶要好。
喇嘛們的早課結束了,一一站了起來。年老的喇嘛顫顫巍巍,雙手合十,神情肅穆,而幼小的喇嘛在莊重的行禮之後歡快地跑遠。笑聲傳出去很遠,他們的年紀尚小,不懂得也無法參透佛法的玄妙,還保留著孩童的歡悅。
不過,說句老實話,我年紀算不小了,也不懂得也無法參透佛法的玄妙,跟他們比是五十步笑百步。
幼小有活力的孩童笑聲總是比較有感染力的,連悶油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看著那兩抹紅色身影消失才把目光收回。
喇嘛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年老的喇嘛,服裝的製式跟其他人有點分別。
他雙手合十對悶油瓶福了福身,悶油瓶回禮。老喇嘛的視線往我這邊看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似乎看見了我,然後他的視線又落在了我跟悶油瓶十指相扣的手上。
……難不成這位上師真的有通靈的本事?假的吧?
一般來講,看見阿飄的和尚們應該先說一句阿彌陀佛然後砸個法寶過來收掉不是的麼?具體例子請參考法海。
不過這位上師的視線只是略略掃過,然後對悶油瓶鄭重說了一句話。聽是聽清了,可是完全沒聽懂。我一頭霧水地看著老喇嘛走遠。
我莫名其妙,悶油瓶的臉色倒是變得有些差。
難不成那位上師真的看見了我然後跟悶油瓶說你被鬼纏上了還是個男鬼請立刻隨我來我幫你降妖除魔?
哈,我想太多了吧。
我問悶油瓶那喇嘛說了什麼,悶油瓶搖搖頭,說那隻是很平常的一句問候語。我心裡腹誹騙誰呢,一句問候語能讓你變臉色?我還想繼續詢問,悶油瓶卻說開飯了糊弄了過去。
早飯又是糌粑,這沒什麼可說,畢竟這玩意是西藏的主食。但是地域差異,我對這東西向來吃得很不習慣。好在我作為一隻鬼,不吃也無所謂。
吃過飯後悶油瓶帶著我在寺廟裡逛了一圈。
這吉拉喇嘛寺看上去佔地很廣,但因為依山而建,建築內部的空間相當小,可看的東西其實不多。但悶油瓶就在我身邊,我就全權當做是觀光旅遊,任由悶油瓶一路牽著我的手在欣賞雪景和寺廟。
我突然間想到了以前,小小的悶油瓶,那時候我就在想,希望小瓶快快長大,然後我就可以站在他身旁,牽著他的手而不被人看出來。現在,這個小小的心願總算是實現了。
我心情大好,好到悶油瓶都覺得我很奇怪而多看了我兩眼。
我戳了戳他的臉,問他:“小哥,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
悶油瓶搖搖頭,說:“你思維太活躍。”
我去,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損我呢?
我瞪了悶油瓶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想到了你小時候。那時的你,軟軟糯糯的,可愛極了,哪像現在,冷冷冰冰一點都不可愛!”
我話音剛落,就被悶油瓶一把拽著手臂推到了牆上。還沒等我開口,悶油瓶的吻已經落了下來,把我親得差點窒息。
一吻完畢,悶油瓶似乎回味一樣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嘴唇,又用舌尖舔了舔他的嘴角。我看著他這副模樣,腦海中一炸,想都沒想就啃了過去。
我們就在這佛門清淨地,露天的地方親親吻吻了好一陣子,都快惹出火來了才停下。悶油瓶眼裡帶了點笑意,說:“要是小時候,你能對我做這種事?”他的手指撫著我的臉頰,順著脖子隔著衣物摸著我的胸膛,在我耳邊說:“我不喜歡小時候。”
我被他摸得直喘氣,聽他這麼說也只是特蠢的啊了一聲。
悶油瓶吸了吸我的耳垂,手已經鑽進了我的褲子,揉捏著我未覺醒的分身。
他的手很冷,鑽進去的時候我打了個抖。
他穿著喇嘛的僧袍,一臉的正經,手卻在不規矩地摸著我的私處。他說:“小時候,你不許我這麼對你。”
我聽著,瞬間想起了那次床笫之事,這悶油瓶子親口承認意淫我多年,不由老臉一紅,狠狠抽出他的手甩開,又給了他一拳。
媽的,這悶油瓶子又耍流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冰天雪地,又是在公眾場所,要是突然跑出來一個喇嘛誤以為悶油瓶在自瀆,那他還當毛線的貴客,肯定馬上就會被掃地出門。所以我也不怕悶油瓶真的做出什麼事來,只是惱火這傢伙故意來撩撥我,卻又不負責滅火。他倒好,被我輕輕揍了一拳就放開了我,一臉風輕雲淡,身披喇嘛袍,儼然一副出家人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模樣,老子倒臉上發了燒。
影帝屬性真他媽不公平!
過了一會兒,慾火跟怒火消退掉,我又有點不好意思了。其實我自覺自己修養還挺不錯的,尤其是以前面對悶油瓶,連句粗話都說不出來。三番四次穿越後,老張的底細都被我摸清楚了,就差沒看過他尿床而已,對他的敬畏自然也少了點。我倆開始處對像後,我膽子就更肥了。情侶之間打打鬧鬧開開玩笑,他總不會擰了我的頭吧?
我看他怔怔地望著天發呆,有點落寞的樣子,越發覺得自己小題大作得矯情了。我倆能在一起的日子本就不多,想親暱一點也是人之常情,為這種事打架就沒意思了。我便去拉他的手,厚著老臉說咱繼續逛吧。悶油瓶瞥了我一眼,反手跟我十指交纏。
我用了點力氣回握。
事實上,我問過悶油瓶為什麼我穿越那天他會出現在那條雪道上。沒錯,他曾說為了再見我一面而轉了千遍經綸,罕見又直白的兩句情話將我迷了個七葷八素。但悶油瓶怎麼看都不是會將希望寄託在神佛身上的人,我真不太敢相信他會做出這種蠢事。纏著他問了半天,他從一開始的沒嘴葫蘆,到後來終於被我撬開了一點瓶口——這悶瓶子他是實在沒辦法了,這些年為了找到我,他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我們兩次相遇的馬庵村,張家吉林的遺址,甚至是魯王宮、雲頂天宮、西王母城等等我曾經跟他說過而他沒有去過的地方。
聽到這裡,我又想起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千古謎題。
這悶油瓶子一路走過這些地方,是為了尋找他的記憶,還是為了找我?他留下的記號,究竟是追隨汪藏海的足跡,還是因為我?
不可避免的,我想到了宿命這個扯淡的詞。
我以前是不信命的,也不信光怪陸離的鬼神之說,自從我下鬥開始所經歷的一切,我竟然有了這種冥冥中自有定律的宿命感。
草,真他娘的讓人蛋疼,不想了!去他的宿命!

我跟悶油瓶一直逛到了晚上才回到寺廟,喇嘛們已經用過晚飯了。錯過了飯點悶油瓶也不急,拖著我回了房,在為數不多的行李裡頭翻出了一包肉乾。我問他這是啥,悶油瓶子回答說這是犛牛肉乾。
嘖嘖,這悶油瓶子果然只是藉了衣服穿,根本就不守清規戒律,幾乎什麼戒都犯了。
當晚我跟悶油瓶一起消滅完肉乾之後也沒急著回房睡覺,而是坐在天井裡看天看雪看風景,聊了聊小時候的事。
其實我很遺憾,沒能一直看著小瓶從稚嫩小兒長成如今的冷酷大帥哥。我總是在他身邊呆上一段時間就消失,等到再次重逢時,他已長大了不少。這讓我挺鬱悶的,軟軟糯糯的小瓶子多可愛,也比現在會笑一點,感情流露的多一點。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我只能當個純潔的哥哥。
嘴上說得再無私再偉大,感情的投出總是期望回報的,我不拿他當弟弟看,自然也不想他只將我視為師友父兄。說得再低俗一點,我好歹是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總是有生理需求的。按照張家人的成長速度,我要等小瓶子長大,估計我能憋到不舉。
所以說,凡事都有兩面性,有利又有弊,哲學果然還是有道理的。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挺懷念以前的小瓶子,也懷念海林那個小鬼,談起往事的時候,語氣中也透露了一些。
悶油瓶坐在我身旁,十指相扣,靜靜地聽我說往事,偶爾他眼中也會閃過一絲愉悅和懷念。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跟悶油瓶之間有時間差,這些於我而言不過是兩三年前的事,對於悶油瓶而言已是好幾十年前。有時候,我說起的趣事,他要想上一想才想起來,有些乾脆是記不起來。我不禁有點迷惑,這悶油瓶子的記性有這麼差嗎?當初在海底墓,他不是還記得霍鈴親了他一口?
(另一種筆跡:吳邪,你這是在吃醋?)
(我是在舉例。)
算了,也不說這些了,想來這些年張家沒落得厲害,想挑出幾個有能力的搭把手都沒有,他要處理的張家事務也多,年月又長久,難免有些記不清。我不再絮絮叨叨地跟他說往事,反而說起了未來。
張大佛爺都出生了,已經去長沙發展,我就想到了老九門,再一想就想到了我爺爺。我跟悶油瓶說了不少老九門的事,又把我家的狀況說了一說,還跟他說了四川的那場倒鬥之旅。
“你會在那裡見到我爺爺。”我笑嘻嘻地去扯悶油瓶的嘴角,“我還沒出生呢,你就先見長輩了。記得到時候要笑笑,給我爺爺留個好印象,將來你要入吳家門的時候說不定能輕鬆點。”悶油瓶拍開我的手,扭頭來看我,眼眸裡有些說不清的情緒。可惜我當時正在興頭上並未發現,“誒,小哥,你說你會不會看到小時候的我?”
悶油瓶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並沒想過這種事。
現在是1933年,我記得四川那場最大的倒鬥活動是在六十年代,算算時間只有三十年左右了。悶油瓶會在四川見我爺爺,還會留下了不少謎題讓後人猜測。四川之後,再過十幾年,我就出生了。
“小哥你有沒有想過,我小時候會是什麼樣?”我這樣問悶油瓶,悶油瓶盯著我看,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你想不想看?”我衝悶油瓶笑得很燦爛,悶油瓶沉默著點了點頭。
“小哥你說我有沒有機會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樣子?”
悶油瓶還是點頭。我想這傢伙肯定是在想,既然我想看就一起去看,去看看也不會少塊肉。不知道我小時候是怎麼樣的,這悶油瓶子看到了吳邪弟弟又會是什麼表情?
我瞄了瞄悶油瓶的面癱臉,暗自想幼儿期的自己應該不會被他的冷臉嚇跑。想著我又去拉他的嘴角:“如果以後真的見到了縮小版的吳邪哥哥,記得笑一笑。萬一你冷著一張臉嚇到人了怎麼辦?說不定我就會對面無表情的人避如蛇蠍。”
“你不會。”悶油瓶很肯定的回答讓我想笑,我應了幾聲是,突然想到了再之後的海底墓。那時候的悶油瓶已經失憶。
我心裡一沉,剛才歡悅的心情一掃而光。
我竟然忘記了,張家的失魂症。
我只知道悶油瓶失憶過好幾次,最近的一次是在西王母城,再前一次是在廣西,被越南人抓去當了阿坤。再再前一次是在海底墓,那再之前呢?是什麼時候?
等到我下次回來,悶油瓶會不會已經忘了我?
“小哥,”我緊張地抓住他的手。“你實話告訴我,你們家的失魂症是咋回事?是被什麼事物刺激到才會失憶,抑或定期就會犯病?有沒有治療的辦法?”
悶油瓶用空出來那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理了理我耳畔的碎發。
“……小哥?你怎麼了?”我猶豫著問他,總覺得他今晚上的態度有點不太正常。難道老子烏鴉嘴說中了?他犯病了?
不可能。
我隨即推翻了這個說法。悶油瓶要真犯病了,哪裡還會對我這麼好,不把我這孤魂野鬼滅了才怪呢。
“小哥,從小到大,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只要我在你身邊,我就一定會陪著你面對。你告訴我,別悶著不吭聲,老子看著就心慌。”我認真道。
悶油瓶嗯了一聲,漆黑的眼睛裡是深不見底的幽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
那雙彷彿淡漠地包容了天地萬物的眸子裡,不見星光,沒有雪山,只映著我,我吳邪一個人。
我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悶油瓶在努力記住我的樣子。
靠,老子腦補過度的老毛病又犯了,好好地聊著天,幹嘛會肉麻起來,這想法也太無由了。我趕緊揮走這些不靠譜的念頭。
悶油瓶摁住我肩頭的手撫上了我的下顎,指尖像是在描繪線條似的遊了一遍,癢癢的。我被他嚴肅的樣子震撼住,呆呆地看著他。
然後他摀住了我的眼睛,低頭吻了下來。
在巍峨雪山的絕峰上,破落舊廟的天井裡,我們一人一鬼,嘴唇觸到了對方。
相比起以前,這個吻一點都不激情,輕輕的,猶如觸碰著一顫即碎的露珠,似有若無地磨蹭過唇角。
老子又不是易碎品,這麼小心翼翼幹嘛?
我不耐煩他的溫吞,抬手環住他的脖子,熱切地湊了上去。他也老實不客氣地捲住了我的舌瓣,推擠擺弄,如魚得水。
鼻息相貼、唇舌交纏的時候,我感到了他臉上的涼意。有點迷糊地想著是不是又下雪了,想推開悶油瓶看清楚,他卻不肯放手,又抱著我啃了好一陣子,才將我拉了起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悶油瓶徑直將我拉回房間,一關門就將我推倒在床上。我也被他的急色逼得有點氣血浮躁,與他接起吻來。
也不知悶油瓶抽的是哪門子的風,那天晚上他操了我三次,那狠勁兒幾乎是要將我往死裡弄,橫衝直撞著,用力地搗弄輾壓我的內部,彷彿這就是最後一次纏綿,非得乾得回本。他的動作粗暴,語氣卻又溫柔得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親吻我的嘴唇。到後半夜我連哭泣求饒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張開大腿,喘著氣承受著衝擊。
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好像聽見了悶油瓶說,要我永遠記住他。
大概是我聽錯了吧。

每次跟悶油瓶翻雲覆雨,過程是爽得不行,可是結果也都是讓我悔得腸子都青了。第一次是初夜血氣方剛,第二次又是久別重逢久旱逢甘霖,激動肉搏後的翌日中午,我是腰酸屁股疼,連咒罵的氣力都沒了。
這挨千刀的悶油瓶,真不枉多年鍛煉,腰力太可怕了。
身後的男人彷彿聽見了我的啐啐念,嗯了一聲,摟著我的手臂又收緊了點,鼻息噴在我的耳後。我抖了抖,晨起灼熱的慾望貼著我的臀部,無法忽視的危機感讓我全身寒毛直豎。
“那啥,小哥,你要是醒了,能先放開我不?”我努力想脫離悶油瓶的懷抱,卻被身後人抱得緊緊的,一點距離都沒拉開。反而是貼著我的硬物,因為讓我蹭了幾下,結果就更硬了,那個熱度讓我一個勁地想逃。
不曉得悶油瓶是不是被我蹭得舒服,他低吟一聲,把我抱得更緊了。那玩意順勢滑進了我兩股之間,停在那個危險的部分。我頓時僵直了,卻不想把悶油瓶的老二夾得更緊。悶油瓶鼻息重了,他含糊地喊著我的名字,聲音裡的睡意聽起來還沒完全清醒就來咬我的耳朵,手也不規矩地滑到了我同樣晨勃的老二上。
他的老二抵著我的臀縫,小幅度地摩擦。我能感覺到那玩意的硬度熱度直線上升,頓時覺得特不詳。
昨晚上已經被要了那麼多次,再來一次那還得了!
悶油瓶的動作向來比我迅速,我還沒來得及反抗,他的五指兄弟就把我投敵的小兄弟伺候得舒服極了。等到他的唇壓在我的肩胛吮吸,順著肩部線條來到脖頸,貼著我的大動脈舔舐,我已經徹底沒了抵抗的能力,被那該死的悶油瓶壓在底下任他為所欲為。
事後的清洗全是悶油瓶一手操辦的,我也不知道在這冰天雪地的,他究竟用了什麼幫我清洗。那時候我僅僅是迷迷糊糊地想,這悶油瓶子的技術真他娘的是越來越好了。

等我再次醒來,天都黑了。我偏了偏頭,正好瞧見悶油瓶在火爐前站了起來。我的思緒一下子回籠,想起今個一大早就在佛門清淨地來了這麼一發,我是羞愧到無以復加,悶油瓶是完全沒有任何表情,老神在在的模樣實在欠抽。可惜我昨晚被這混蛋這樣那樣,早上才睜開眼又被那樣這樣,渾身上下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別說是揍他了,我就是爬起來吃飯都成問題。
媽的,這麼嚴重,比第一次還要累。張家人果然不是人。
想起悶油瓶的尺寸我就覺得心酸,小時候明明那麼一點點大,為什麼現在成了人間凶器?老子的食譜就這麼壯陽補腎?
我揪著底下的床單,默默地讓悶油瓶給我上藥,一邊默默哭泣老子的屁股疼死了。
廢話,大雕啄菊花,能不疼麼?
上好藥,悶油瓶淡定地把我裹成了粽子塞在床上,他自己倒是拿了本書坐在床邊看了起來。我實在無聊,身體又疼得厲害懶得動,乾脆對悶油瓶招招手,讓他上床來暖床。
悶油瓶湊過來跟我唇舌交纏了一會兒才說這床太小,我現在有傷,他上來怕我難受。
我暗罵一聲混蛋,怕我難受就不會少做幾次?你昨晚在這上頭翻雲覆雨的時候咋沒嫌棄這床小?
突然想起昨晚的戰場不止是這張小床,這房間好幾處都是歡愛的地方,我頓時就有點不太好意思起來,臉上火燒似的,難以再面對這佛門清靜地。
老實說,昨晚悶油瓶是要得狠,可我一個一米八一的大男人要真不配合,他還能強梁硬上弓不成?我揉了揉臉,心想這回可真是老夫聊發少年狂了。
悶油瓶繼續看他的藏經,神情挺專注的,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學的藏文。我推了推他的肩膀,半開玩笑地說:“吳邪哥哥年紀不輕了,你下次得悠著點,別把我老骨頭都折散了。”
悶油瓶沒看我,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書,悠悠道:“你有老過?”
“怎麼沒有?老子又不是你們張——”我突然說不下去了,進入青銅門後,我的半鬼體質確實沒怎麼老過,不知道肉體是不是已經在終極裡腐爛掉了。“不老也不是可以縱慾的理由!”
悶油瓶似乎輕笑了一聲。
我撇了撇嘴,轉頭去注視他俊秀異常的側臉,越看越覺得老天爺真他娘的不公平。那恰到好處的輪廓,飽滿開闊的額頭,挺直的鼻樑,微薄的唇形,垂落搖曳的黑色髮絲,怎麼看都惹眼得緊,跟我日後認識的悶油瓶沒有一點分別。
換言之,接下來的七十多年,他將沒有一天的衰老。
張家人的基因真逆天,又好看又長壽,除了不吸血,都可以去演西方的吸血鬼傳說了。
雖然副作用也不好受……
我心裡一緊,正要說什麼,悶油瓶突然開口道:“好看嗎?”
“好看!”我衝口而出:“老子的男人怎麼可能不好看!”
悶油瓶終於抬頭看我,眼裡有著明顯的笑意。
我有點尷尬,下意識又補了一句:“雖然眼睫毛沒我的長!”
擦,老子在胡說八道啥,什麼不比去跟一個男人比眼睫毛的長度?
悶油瓶點點頭,說:“我檢查看看。”然後就湊上來,吻我了。
親暱濕熱的一個吻。
數分鐘後,我一邊理順氣息,一邊聽他說:“是挺長的。”
我板著臉瞪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我該驕傲還是罵他調戲?
他眨了眨眼,又說:“比我好看。”
“這叫做英俊!這就是帥哥,懂嗎?”我刻意嚴肅道,說完自己也忍不住要笑。“你小時候不也說過吳邪哥哥很帥?”
悶油瓶怔了怔,也笑了。

也不知是我習慣了這檔子事,還是上回不湊巧正好趕上了我要離開的日子,我這次雖然被折騰得厲害,但並沒有像上回那樣病懨懨好幾天,而是在床上躺了半天,讓悶油瓶心甘情願做我的私人按摩師按摩了半天就沒什麼大礙,還自告奮勇下床陪悶油瓶去食堂用飯。
喇嘛的膳食沒什麼好說的。我看著一屋子光頭(除了悶油瓶)進食,心裡琢磨著什麼時候進山。悶油瓶的傷勢已經快好全了,再這麼借住下去也有點太欺負主人了——其實我以為我回來的翌日早上悶油瓶就會上路的,但他還是拖延了數天,目前都沒啥啟程的意思。
這喇嘛廟看著小,裡面建築還挺複雜的,大院連小院、天井駁走廊,回房也要拐半天。跟悶油瓶同方向的幾個喇嘛陸陸續續頷首別去,到剩下他一個人走的時候,我才敢跟他說話。
“小哥,你——”話還沒說完,悶油瓶倏地腳步一頓,扯著我疾步衝前到一個大廊柱後。
我完全沒料想到是怎麼回事,被他扯得差點摔倒。但是緊接著一個爆裂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
我聽到了槍聲,扭頭一看,一發子彈已經打在了剛才悶油瓶所在身後的牆上。要不是他及時躲開,想必現在已經中槍了。
悶油瓶罕見地皺起了眉頭,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個還在冒煙的彈孔。
我以前看小說的時候,總覺得那些高手在面對危險時能提前感應到然後躲開一直是騙人​​的,沒想到今天能夠親眼見到。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還來不及問他是怎麼回事,嗒嗒嗒的子彈聲連續響起,打得廊下的積雪飛濺。
我操,到底是什麼人,對悶油瓶開冷槍!
槍聲越來越靠近,這個位置躲不了多久了。悶油瓶傾耳聽了數秒,貓腰就要一個打滾衝出去,我反射性拉住他。
“別出去!”悶油瓶的身手很好不用懷疑,但是面對這種熱兵器,衝出去八成八是死路一條。我顧不上跟他仔細解釋,說了句絕對沒問題就跑了出去。
說實在話,看著子彈飛過來,心裡不害怕那是假的。畢竟這玩意在我心裡是個大殺器,雖然知道自己不會受到影響,可心裡頭還是有些顧慮。我甩甩頭,把那些念頭都甩了出去,跳上院子裡的石桌,再奮力一躍,險險勾住了一旁的屋簷,艱難萬分地爬上了屋頂。
媽的,屁股好疼,早知道今天會遇上這種事,就不該任由悶油瓶胡作非為。

所謂站得高看得遠,我一爬上去就看見了究竟是哪個王八羔子想要對悶油瓶不利。
總共有兩個人,他們就趴在前方大約二十米處的一個屋頂上。兩人手上都有槍,一人開了兩三槍之後就換成另一人。我並不覺得奇怪,畢竟現在年代較早,全自動的槍就算有也很少見,不太可能拿來暗殺。我運盡目力看著他們手上的槍,感覺很像那些抗戰片中紅軍使用的手槍,就是那種有個很大的匣子,槍桿細長,很可能會還繫上一條紅布的那種手槍。我知道這種槍是在這中國比較廣泛使用的盒子炮,威力比不上步槍,但比一般的手槍要強,射程超過一百米。在民國時期的中國,已經是排的上號的熱兵器。
對方究竟是誰,竟然能動用盒子炮。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想不明白,但也沒空細想了,乾脆先跳下去對悶油瓶說了說現在的形勢。
悶油瓶抬頭看了看我,說:“干擾。”
我一時沒明白,等槍聲再響起時才弄懂,悶油瓶的意思是乾擾那兩人,讓他們不能再開槍。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要說我現在能用的,只有雪了。
那兩人專心致志地對著悶油瓶的地方猛轟,我用最快的速度狂奔過去,繞開射擊範圍,在十米的界限處偷偷地捏了好幾個包著石頭的雪球,然後,狠狠地砸向他們。我挺慶幸四周都是一片白,他們又很專注,直到雪球砸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才有所察覺,馬上從屋頂滑了下來,一邊朝雪球方向開槍一邊找地方躲避。可惜動作都被我看在眼裡,跑到哪裡我的硬雪球就擲向哪裡。
槍聲停止後,悶油瓶一個閃身從拐角竄了出來。他的速度很快,爆發力這玩意在他十幾歲的時候我就體驗過了,我早有準備,看悶油瓶跳出來的時候我就往那兩人的方向跑去,總算沒有重蹈覆轍被他拖著跑。
那兩人看悶油瓶衝出來也顧不上砸不死人的雪球了,移動槍頭對著他射擊。很不幸的是,一人的槍應該是子彈用完了,那人呸了一聲換彈夾。另一人對著悶油瓶開了一槍,被他S形前進的跑法閃開。悶油瓶手一抬,一道黑影如勁風飛馳,我立馬聽到一聲慘叫。那人的手背上插著的是一把匕首,刀柄都貼著手背了,足見插得有多深。那人疼得抓不住槍,手槍連同他的血一起落在了雪地上。
另一人總算換好了彈夾,一切已經來不及。悶油瓶動作迅速地來到他們跟前,抬起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那人的手關節處,把他手上的槍跟電視劇裡似得踢飛了。高大的身體退了幾步,悶油瓶趁他還未站穩身形,抬高腿狠狠地一腳踹在了那人的腹部。那人順著這個力道摔了出去,撞到了牆上,頭破血流——這一腳要是踢在腦門上,足以讓人頭顱都被踢飛!
那個中了暗器的人咬牙拔了匕首,血液濺了自己一臉,表情猙獰地抄起地上的盒子炮。在他按下扳機之前,我已經撲了過去,一拳轟在他的太陽穴上。緊接著悶油瓶也按住了他的上臂,空手入白刃式般奪了他的手槍,將他的兩臂反扭向後按倒在地上。
那人咯咯怪笑了兩聲,身體突然一硬,然後就完全癱軟下來——他咬舌死了。
我心裡駭然,再去看另一名被踢飛的殺手。幸好他只是呈昏迷狀躺在地上,沒有這個機會自殺。剛想先找點什麼繩子將他綁起來,悶油瓶卻拉住了我。
“怎麼了?”我的心跳尚未平復下來。
“下次不要這樣衝出去。”悶油瓶沉聲說,眉目裡有一種少見的沉鬱。我愣了愣,拍拍胸脯道:“你怕啥,子彈就算打到我身上也只是穿過去,對我不會有任何傷害。”只不過是有點難受罷了,這句話我當然不會說出口。
悶油瓶的眉頭還是皺著的,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眉心:“別擔心,我絕對不會有事的。我們還是快點把這人綁著藏起來逼供。槍聲肯定會引來喇嘛,不能被他們發現。”
悶油瓶捉著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說:“答應我,以後不許這樣。”
“小哥你……你是怎麼了?”悶油瓶的堅持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小時候我們去下鬥,不也是我走在前面嗎?刺殺陶模的時候,我們也說好了我可以幫你的忙不是?你也知道我的體質,一點危險也沒有的,幹這類趟雷偷襲的時候最適合不過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悶油瓶眼神似乎黯淡了一點。但他什麼都沒說,放開了我的手。

最後,我們沒有綁起那個殺手,而是由悶油瓶在他頸後補了一記手刀,確保他短時間內都不會醒過來。我們將雪地上的血跡處理掉,槍支藏了起來,一死一昏迷的兩個殺手則被沒收了武器裝備扔到了寺廟外面。雖然我提議的逼供並沒有執行,但我挺懷疑沒死的那個還能不能在被凍死之前醒過來,幾番張嘴,還是默認了這樣的處理辦法——畢竟是他們先來狙擊悶油瓶要置他於死地的。
此外,我還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情。
那兩個殺手,都擁有兩根奇長的手指。
第一個念頭就是悶油瓶這個族長要被謀朝篡位了,張家人居然派人來殺他。隨即又覺得不太可能,張家族長不是什麼好差事,要真的想當,以悶油瓶的性子禪讓都乾得出來。
手指又不是橡筋,拉一拉就能變長,滿大街都能找到。難道在三十年代中國已經流行整容,長手指人人都能有兩根?
悶油瓶否認了我的猜測。他說擁有發丘指的未必是張家人,也有可能是張家的對頭。這兩個人應該是跟入山的時候埋伏暗殺張家人的人是一伙的,目的就是為了阻止他們的行動。
“為什麼要阻止你們?”我直接問重點。
悶油瓶搖搖頭,只是含糊地說理念不同,聽得我眉頭大皺。他之前也提過張家有個仇家,可是真的會有人敢這樣跟他們作對?難道是悶油瓶太惹眼,上任後才替張家結了個仇家?
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悶油瓶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他除了對張家的責任之外,對任何東西表現得都很淡漠,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這種人也會跟人結仇?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我想揪著悶油瓶問清楚,但看他一臉'別來問我問了我也不會說不要逼我說謊'的模樣,我還是放棄了。
回到了房間,悶油瓶就悶聲不響地整理起東西來。我站在一旁看著,不由問道:“小哥,你要走了?”
悶油瓶點點頭,他的行李並不多,在喇嘛廟也不怎麼使用,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把剛才的匕首插回刀鞘,對我說道:“吳邪,這裡已經不安全,我們要離開。”
“進山嗎?”我問悶油瓶,結果人家當著我的面玩起了脫衣秀。看著悶油瓶精壯的身體,腦海中不由想起那些顛鸞倒鳳的畫面,老臉一紅,暗罵自己不正經。
悶油瓶換下了喇嘛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他背起包,說道:“吳邪,我們進山。”
我精神一震。
進山。
這兩個字看似沒什麼特別,對我而言確是不同。
進山,意味著我即將跟著悶油瓶一起去見識困擾我多年的終極,一想到這點我就無比興奮——雖然我不是第一次進入西藏的青銅門,但總覺得跟老悶在一起會有更多更多的發現。與我的興奮不同,悶油瓶始終保持沉默,無波無讕的面上卻透露著一股子擔憂的意味。
我搞不懂他到底在擔憂啥,難道是接下來還會有暗殺嗎?以他的身手外加我這個外掛,應該沒什麼可擔心的才對。
我猜不透,乾脆也懶得猜,跟著悶油瓶出了門。
悶油瓶並沒有直接進山,他背著包,沉默地走向了喇嘛們的住所。
這悶油瓶在臨走之前還要跟喇嘛道別?
我心裡頭有點不爽。想當初這悶油瓶想走就走,都快成為失踪專業戶了,哪裡想過要跟我道個別——唯二的兩次道別,也都不是什麼好事。一次在巴乃,說什麼以後的事不是我能摻合的就​​從我眼前消失,另一次乾脆什麼都不說,丟下一句你是我唯一的聯繫打亂了我的情緒就要滾到長白山當守門大爺還怎麼勸都勸不回來,現在想想,還能讓我生出敲他腦袋的衝動。
大概是感應到了我的怒氣,悶油瓶回頭有點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他大概很奇怪吧,我剛剛還挺興奮,現在突然就散發怒氣值。我回瞪他一眼,問他:“你跟喇嘛究竟什麼關係?”
悶油瓶搖搖頭,表示什麼關係都沒有。
這話我才不信,但眼下不是個逼問的時候,等進了山,看我怎麼逼供。
悶油瓶要見的喇嘛就是上次跟悶油瓶說了一句不曉得是什麼話結果讓悶油瓶變臉色的老喇嘛。據悶油瓶說,他是這間喇嘛廟的主持。
悶油瓶對他行了個禮,我知道他看不見我,但出於對佛教的禮貌,我有樣學樣地行禮。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個老喇嘛的目光掃過我的時候,我總覺得他的目光不像是看向虛無,反倒是真的看見了我這隻鬼,讓我心裡毛毛的。
悶油瓶用藏語跟​​老喇嘛說了句話,老喇嘛對悶油瓶行了個禮,也用藏語回了一句。
我聽不懂藏語,心裡就像是貓爪子在撓一樣,非常想知曉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的談話沒持續多久,只說了幾句話兩人相互行了個禮,悶油瓶就拉著我離開了。
我看著那個喇嘛,他的目光追隨著悶油瓶,然後低低地說了句話,我卻不知道是什麼。
也許,只是一句佛祖的祝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厲害的人類,再強橫的個體力量,也無法對抗大自然的威力。為了深入雪山,張家人準備了相當充足的裝備,雖然在我眼里挺落後,但已經是這個年代所能找到最好的爬山用品、手電筒、攀山繩……被仇家偷襲的時候損失了大概四分之三,幸好剩下的還面前足夠讓悶油瓶一個人使用,塞滿了一個背囊。
至於我這個編制外人員,根本不需要任何裝備,號稱史上最環保地下工作者。
“小哥,你這樣真的不會冷嗎?”出了喇嘛廟後,我和悶油瓶便頂著凜厲寒風前進,在外人眼裡,長長的雪地上只有他一人的足跡。
悶油瓶搖頭。裝衣服的包袱早就沒了(要不然也不會藉喇嘛的衣服穿),現在他身上披著就是被埋伏的時候穿的軍大衣,看著挺帥,可惜下擺一片污色,是洗了幾遍都沒洗乾淨的血跡,有著粗糙的縫補痕跡。
我一邊走,一邊目不轉睛地看他的衣服。過了一會兒,然後才發現悶油瓶也在望著我,眼神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奇怪。
“我身後有怪物?”我一愣,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只有無盡的雪色,和遠處成為一點黑點的小喇嘛廟。
悶油瓶沒有回答,扯掉手套,拉過我的手,手指非常自然地穿過我的指縫,然後扣緊,兩隻手一起放進他的軍大衣口袋裡。他的手大,老子也不是什麼柔荑,塞在一起又局促又彆扭。我被他帶著踉蹌了幾步,想抽回手,卻被他死死地扣住。
“這樣不好走路!”我被他發神經的舉動激出了脾氣,索性站住腳,不走了。
悶油瓶回頭看我,點漆一般的眸子里居然流露無辜。“這樣手不冷。”
對啊,這樣老子的手也不會冷了……我服了軟,被他又帶著走出十來步,才想起這小子是脫了手套才來牽我的,他冷個毛線啊,這麼說還不是司馬昭之心,想佔老子便宜罷了。
不過,真沒想到悶油瓶還會有這種小心思啊。
我心裡暗暗笑了一陣子,才抬起頭來問悶油瓶接下來的路怎麼走。
雖然我走過一次,但上次是在裝備完善的情況下跟著張海客兄妹走,周圍又是一成不變的雪色,要認得路實在太困難。
悶油瓶掏出另一邊口袋裡的指南針,瞥了一眼又放了回去。他告訴我,他們有一張祖傳的地圖,畫得不甚精準,但應該可以找到目的地。好奇心驅使下,我要求親眼看看那張地圖。誰知悶油瓶說跟仇家打鬥的時候已經被毀掉了,他現在只是憑記憶走。

進山的事情我本來不想多說的,事實上也沒啥好說,除了雪還是雪,除了走路還是走路,還能有什麼玩意值得寫的。當然了,我現在寫下來,就是因為有了不得不說的事情。那就是遇襲。
敵人來襲的時候,我跟悶油瓶正走在雪積得很厚的地方,一腳踩下去能都到膝蓋了。這麼深的積雪不好走路,我跟悶油瓶走的是舉步艱難——其實我不算。我畢竟是隻鬼,我把這積雪當成了無窮無盡的牆,一直利用我的體質穿過去就行了。
大約走了半天之後,後頭就有了追兵。
媽的,又是拿著槍來對付悶油瓶,悶油瓶這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究竟哪裡得罪你們了啊!
現在在雪地比不上在寺廟,高至膝蓋的積雪嚴重阻礙了悶油瓶的靈活度,而他們手裡的槍支卻可以遠距離對悶油瓶造成傷害。
面對槍林彈雨,悶油瓶的反應速度夠快,他一秒就把背包拿來當擋箭牌,暫時阻擋了敵人掃射過來的子彈。
但背包畢竟不是盾牌,面對威力強大的子彈,可能不能堅持多久。
我咬咬牙,不顧得自己會被發現的可能,掏出之前從殺手身上搜來的槍支,瞄準敵人開砲。
“吳邪!”我聽到了悶油瓶喊我的聲音,也聽到了敵人在喊有鬼的聲音——當然了,看到一把槍浮在空中對他們開火,覺得有鬼很正常——一部分的槍支轉移了方向,對準了我。
子彈穿過身體的感覺並不好受,我看到悶油瓶想過來拉我,氣得大罵:“媽的你管我幹嘛還不繼續走!萬一子彈打在你身上你是想讓我守寡嗎?”
悶油瓶的眼裡也有火,臉色冷得比西藏的積雪還冷,我脊背有點發涼,我知道悶油瓶一定在生氣,可是有個屁辦法啊。我一個鬼才怕啥子彈,你一個血肉之軀中彈了,在這種地方我上哪給他找醫生去?
好在悶油瓶還有理智,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那眼神分明在說秋後算賬。我努力無視他的眼神,一邊跟著悶油瓶後退一邊開槍。
我的鬼體質讓我佔了很大的便宜,敵人被我打死了幾個,自己卻是毫髮無損。而這場槍戰並沒有持續多久,可能是連續不斷的槍聲打破了西藏長久的寧靜,我們還在交火血拼,幾不可聞的咋嚓一聲,旁邊懸崖上的積雪就帶著被打擾的怒氣狂瀉而下。
敵人發出驚恐的聲音四處逃竄,我緊張地去看悶油瓶,他丟掉了包,朝我撲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拖著我往旁邊跑。
當初上雲頂天宮的時候,我經歷過一場小雪崩。劈頭蓋臉的雪塊砸得我生疼,我那時候冷得不行,又痛得不行,一種窒息感掐著我的喉嚨,讓我恐怖得差點讓我放棄手裡的救命繩索。
這是我所經歷的第二場雪崩,這次悶油瓶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不曾放開。
雪崩的時候不能往下跑,最好是往旁邊跑,找個掩體。
也許是因為悶油瓶就在我身邊,我沒有多少的害怕,只有一個堅定的念頭:我不能讓悶油瓶死在這裡。
老子當鬼這麼多年,怎麼也得威風一把。
最後幾秒的時候,我們肯定來不及找到掩體,悶油瓶拖著我往旁邊徒勞地疾奔過去,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在悶油瓶錯愕地回首看我的時候,蹬腿一個猛撲,將他迎面撲倒在地上。
下一秒,空氣間的震動無比的強烈,強大的氣流幾乎要把我和悶油瓶吹到天上去。然而還沒離開雪地,鋪天蓋地的雪砸了下來,我和悶油瓶被呼嘯而來的白色妖魔吞噬。
我和悶油瓶臉貼著臉、嘴唇相觸,他摟著我的腰,我抱著他的頭,就著擁抱的姿勢向下滾動——不是為了最後一刻的纏綿,而是避免冰雪湧入他的咽喉、肺,或者腦袋撞到石頭上頭破血流。
所有的陰謀、真相都無所謂了,在這個白色的世界裡,我們只剩下對方,我們都在全心全意地保護著對方。
而這種感覺該死的好得要命。
有點明白為什麼在危難中相依為命的人突然容易產生愛情了,除了他,根本不會再想到什麼。
不知道滾動了多久,移動的速度已經慢了很多。悶油瓶一把攫住一塊岩石的突起,用力挽住,手臂的青筋暴現,險險止住了跌勢。雪流從我們身上滑落,帶來的衝擊讓我們如同狂風暴雨中的小舟。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彷彿是一輩子的時間,雪崩終於停止了。我睜開眼睛,面前是一片黑暗。
我和悶油瓶都被埋在了冰雪裡。
我動了動手,摸到的是悶油瓶的大衣。
幸好,我們沒被沖散。
在這個地方不會有人來救我們,我們只能是自力更生。
相比起悶油瓶,我的鬼魂體質更容易脫險。我努力想像自己變得虛無,想像雪層並不能阻止我的動作,手抓著悶油瓶一點點地往上挪。悶油瓶的手掌還帶著溫度,也帶著十足的力道回握著我,讓我知道他還活著,他沒事。或許是帶著悶油瓶的關係,我覺得我自己的體力都要耗盡了才透雪而出,一下子浮上了雪層。悶油瓶的一隻手被我帶出了雪層,就這樣看上去,有種被雪活埋死不瞑目的感覺。
我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跪在雪地上,顧不得全身酸痛,用手去挖雪,悶油瓶在雪層下面也努力地想鑽出來。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去扒挖,唯恐稍微拖一下悶油瓶就會窒息。好不容易把人挖了出來,我手腳並用地爬上約莫四人飯桌大小的岩石,然後才將悶油瓶拉了上來。
抬頭一看,崩塌的懸崖已經離我們十萬八千里,敵人更是影都沒了。
悶油瓶捏了捏我的肩膀,安心的力度讓我回過頭來,看見他臉龐髮鬢都是濕雪,眼神深邃,嘴唇青白,狼狽得很。我雖然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估計也不比他好上多少。
“小哥,”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很想喊他,很想抱著他,胸腔裡滿滿是死裡逃生的欣喜。
悶油瓶比我更直接,伸臂狠狠地將我攬進了懷裡,力度大得似乎想將我揉進體內。我用不亞於他的力度回抱,隨即被他封住了嘴唇,舌頭兇猛地進入了我的口腔,攪動撩撥著我的舌頭,從牙關到舌底都舔過了他的激動,似乎像將我的呼吸都佔為己有。冰冷的擁抱卻像火一樣燎原。我悶哼一聲,拽住他的黑髮努力回應,吻得眼前發黑也不想放開。
他還好好的活著,我倆還好好地在一起。
“吳邪,”悶油瓶貼著我的嘴唇,過長的劉海隔在我倆中間。他沾著雪花的手按著我的脖子,啞聲告訴我:“沒事了。”
“沒事了。”我笑著咬了他唇瓣一口。“還是老子救的你呢。看你還敢不敢看不起我的鬼魂體質。”
“不敢了。”悶油瓶配合地說了一聲​​,又湊過來跟我親得難捨難分。
娘的,這悶油瓶接吻的技術一直在進步是哪樣啊?不行,老子也得磨練技術,多多練習!
(另一個筆跡:其志可嘉,再接再厲。)
(你這是在點評鼓勵嗎張老師……)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不知道是不是在喇嘛廟住了一陣子,所以西藏的神佛自動保佑起我們來了。
雖然遭遇了雪崩,但我跟悶油瓶並沒有受到很大的傷害,反而是那群追兵,都不知道被雪埋在哪個角落了,連埋屍的步驟都省掉,真是方便得很。
但同樣的,進山的裝備也被雪沖得一干二淨,我看著茫茫白雪,都不知道從哪裡找起。悶油瓶看了看四周,也沒多說什麼,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就說要下山。
說實在話,這個提議我是相當的讚成。
現在裝備都沒了,進山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可悶油瓶一向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想當初只帶著一點東西就往長白山上跑,我還真擔心這回他也不肯跟我下山。現在既然本尊都開口了,我還有啥可擔心的。
確定了悶油瓶沒啥事之後,我們就往山下走。經歷了雪崩這一場,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只能是希望快點找到人煙或者聚居地。我是無所謂,但悶油瓶是人,在沒有食物和取暖工具的情況下,就算是他也撐不了多久。
不過這次可能真的是被西藏神佛特殊照顧了,沒走多久,我們就發現了雪地上露出的一塊黑色,挖開後發現是一個大包。並不是我們所遺失的,但看上去很新,裡面有食物和酒,也有帳篷繩索等工具,我還翻到了一把盒子炮,十發子彈和一把匕首。我想這個包可能是追兵的,畢竟盒子炮什麼的,並不是特別容易弄到手的玩意。
出於人道主義,我和悶油瓶在周圍找了找,沒發現一個人之後,我問悶油瓶:“小哥,接下來怎麼辦?繼續進山麼?”
悶油瓶往山上看了看,又算了算食物的分量,我插嘴道:“我不吃也無所謂的,你別把我算進去。”
悶油瓶看了我一眼才說道:“我們下山。”他頓了頓說道,“食物太少,不夠來回。”
我差點衝口而出我們可以吃蘑菇——據說是老張在青銅門後的口糧。

接下來的事情就沒什麼特別了,我們在雪地裡走了一天,找到了另一間喇嘛廟(在這種浩瀚雪山里面!我真佩服這班喇嘛清修的本領)。補充了物資之後,打算休息一晚再繼續前進。
晚上,我跟悶油瓶躺在床上,我了無睡意,想著這一次回來的種種,實在忍不住就問悶油瓶睡了沒有。悶油瓶動了動,把我摟進懷裡,嘴唇親了親我的耳朵。
我抓著他的手,問道:“小哥,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悶油瓶沒有作聲。
我也不追問,琢磨了一會兒,岔開說起另一件事。“小哥,這些年我消失又出現,出現又消失,來來回回都好幾遍了。你還記得你讓我答應什麼嗎?”
不等他回答,我就說出了答案,跟當時的句子不是一模一樣,但大致意思是沒錯的。“即便消失是無法挽回無法抵抗,在消失之前,我也要告訴你,不能隱瞞昏睡的症狀,也不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不見。我答應了你,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我覺得吧,做人就得將心比己,小哥,你怎麼看?”
我定定地註視著他毫無表情的臉龐,捕捉他眉目的細微變化。
瞳孔收縮,果然被觸動了。
看來有門。
“張起靈,”我第一次喊他這個名字。“老子將你從一個小不點,一個孤兒,養到現在這麼高大,甚至當上了族長。我是為了讓你保護我嗎?因為我不能承擔真相?我怕打不中我的子彈還是砸不到我的雪?我吳邪想要的是什麼,你就一點都不——”
悶油瓶反抓住我的手,漆黑的眼裡終於起了波瀾。
“吳邪。”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說:“我的失魂症,快要發作了。”
這挨千刀的悶油瓶,終於肯老實說出來了。
儘管是預料中的答案,我還是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什——什麼時候?”
“也許是下一刻,也許是半年後。”他拉著我坐了起來,跟我解釋道:“因為是第一次發作,出現了一些症狀,但沒法確定會嚴重到什麼程度。”
不知道是源於長壽的副作用,抑或是張家長期的族內通婚的惡果,失魂症世世代代都折磨著這群人。在張家好歹也呆了幾年,我對這個病還算有一點了解。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是隱性遺傳,一輩子都不會失憶,但剩下的人通常都會不止一次發病,而且發作到什麼程度都是因人而異。他十八歲那年短暫的失憶,是被蛇咬到以後的後遺症,並不是真正發作。也就是說,沒辦法評估他病發的程度,走運的話悶油瓶還會記得小時候的吳邪哥哥,倒霉的話也許連自己是人都忘記了。
青銅門的開啟具有時間性,錯過這個機會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悶油瓶作為族長,是必須走這一趟的,即便他已經在病發的邊緣。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從來不依賴鬼神之力的悶油瓶會去轉那千百個經綸,會在見到我的時候激動失態,會情不自禁說出不像他自己的情話,會急著進山又遲疑拖延。
這個笨蛋。
跟小時候以身護佑吳邪哥哥的小瓶一樣笨。
這麼多年了都沒一點長進。
我罵了他很多句笨蛋,最後忍不住心中淒涼,狠狠地抱住了悶油瓶。
我不可能若無其事地對悶油瓶說啊你忘記了我們再重新認識吧。就算有過很多次悶油瓶忘記我的經歷,每一次的痛楚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可是我不忍心對悶油瓶發脾氣。
失魂症本身帶給他的痛苦已經夠多了,我還能像肥皂劇中的那些女主角們那樣對他吼你怎麼可以忘記我?
悶油瓶用了很大的力氣回抱著我,在我耳邊說就算忘記他也會想起我。就像他當上族長那次一樣。
我搖頭,用手摩挲著悶油瓶的臉部線條,說道:“小哥,沒關係的。你不記得也不要緊。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然後告訴你。”
悶油瓶抓著我的手放在他唇邊,狠狠地親了我的掌心一口,嗯了一聲。鼻音有點重,我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是否跟我一樣,明明痛得不行卻強行裝出一副沒關係的模樣來安慰對方。
在很多年之後,我始終記得這個夜晚。
在失魂症的威脅下,我和悶油瓶緊緊相擁,幾乎用了所有的氣力。我們忘情接吻,似乎想用這種交換唾液的方式把自己的氣息輸入對方體內,好讓對方永遠記得自己。
我也不會忘記,在那個夜晚,我和悶油瓶吻得有多忘情,就有多痛苦。

第二天,我們向喇嘛們要了點糧食就繼續前進,悶頭趕路,在幾天之後終於來到康巴落的外沿那個冰川湖泊的附近。
巨大的青銅門,制式跟長白山的一模一樣,只是小了一號。
第二次看著它,我仍不禁驚嘆。
一道長白青銅門已經足以成為我常年的夢魘,完全無法想像古代的東夏國人是怎麼製造出這玩意兒的,與其說是有神明指引,倒不如說是外星人帶來地球的神奇技術。這樣的青銅門,世界上居然還會找到第二道,真是難以置信。
也許更難以置信的是,老子又要再進入這樣一道不靠譜的大門。只是這一次,我身邊多了一個張起靈。
我們將要一起見證終極了。
想到這裡,我便開始激動,呼吸也有點急促。悶油瓶跟我相反,淡定得不得了,彷彿我們只不過是要去公園裡散步。
我倆站在這青銅門前,頓時覺得無比渺小。悶油瓶看了看我,說道:“吳邪,你確定要進去?”
我差點沖他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道:“小哥,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們是綁定狀態了?我進去我能不進去嗎?你能保證青銅門後的地方只有十平方米?”
悶油瓶嗯了一聲,一手牽著我,一手掏出了懷裡的鬼璽。
這一刻,終於來臨。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沒有陰兵開道,沒有天崩地裂,我們從打開的門縫裡面走了進去,就好像兩隻傻乎乎的蟲子,不知天高地厚地爬進吞噬萬物的黑洞。裡面沒有一點光,只有全然的、沉沉的黑暗,我睜目四顧,猶如瞎子一樣什麼都看不見。
回身觸摸身後的青銅門,冰冷、堅硬的手感,才發現不知何時它已經悄然封閉。
沒有退路了。
如果說開門之前還有點恐懼和興奮,現在我的情緒已經完全平復了下來——早就下定了決心要帶悶油瓶回家,穿越、變鬼、下鬥、革命、槍戰……這幾年老子陪著悶油瓶,從吉林到上海,從兩廣到西藏,跑遍大半個中國,啥都經歷過了,不但見證了歷史,也拐到了悶油瓶。再入一遍青銅門也不過是舊地重遊,老子還怕個屁。
我回憶了一下,根據汪藏海的記錄,唯一能照亮這片地獄幽暗的只有犀牛角燃點的犀照之光,我上次進來的時候就是靠著張海客準備的犀牛角照明的。但悶油瓶似乎並沒有準備這個……
悶油瓶似乎聽見了我的心音,適時開口道:“這裡不能有光,光亮會導我們入歧途。”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番理論,愣了一下,隨即在心裡將那個不靠譜的張海客罵了個狗血淋頭——相比之下,當然是咱老張的話比較可信。
“歧途是什麼?”我問他。
悶油瓶沒有回答,噓了我一聲,捏了捏我的肩頭,仍然是熟悉而令我安心的力度。然後他便邁步向前,一步,又一步,步履很穩,走得很慢。我晃了一下神,只覺得一眨眼他會就這樣融化消失在這片黑暗裡面,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握住他胳膊。
他媽的這小子愛鬧失踪都快讓我神經過敏了,連有了十米綁定都不安心。
“小哥,這地方黑,咱們別走散了。”這裡太安靜了,我不由自主地壓低聲線說道。
悶油瓶嗯了一聲,牽住了我的手。
接下來我倆誰都沒再說話,在無盡的漆黑中,只有我們輕微的呼吸聲和足音,走在未知的路上。舉目不能視物的緣由,我緊緊地捉住悶油瓶的手,生怕我倆會糊里糊塗地走失。悶油瓶回握的力度也很大,讓我知道他也並不是表面上那麼淡定。我感覺到他每一步都走得全神貫注,便也不敢鬆懈,跟著他的腳步向前——就像以往每一次的冒險那樣。
我默默數著步數,知道我們走了肯定有超過一公里的路,四周的漆黑依然毫無變化。但我並沒有如上次那樣出現神智混沌的症狀,估計是沒點犀牛角避開了一個陷阱。
這樣麻木邁步走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有些耐不住性子,正想打破沉默,卻隱隱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傾耳聽了一會兒,便辨認出那是兩點鐘方向傳來的潺潺流水聲。我馬上好像被打了雞血一樣振奮了精神,下意識就抬腿往水聲方向走過去。
當年我就是根據水聲的方向找到張小瓶的。
然而悶油瓶立刻拽住了我,站在原地不動。
“小哥?”我錯愕道。“那邊有水聲!”
“哪邊有水聲?”悶油瓶問我。
我更詫異了,悶油瓶怎麼會問如此顯然而見的問題,水聲的方向不是很容易就能聽出來嗎?“就在右前方,水聲越來越大了……小哥你聽不見嗎?”
“吳邪,”悶油瓶雙手按住我的肩胛,沉聲道:“別動,閉上眼睛。”
我的老毛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在斗裡聽見悶油瓶的命令就反射性照辦。
“什麼都別想,安靜地聽。”悶油瓶繼續指示。
聽啥?你的呼吸聲還是水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來,按捺住脾氣沒問。難道悶油瓶真的聽不見?照理說他的聽覺應該比我更靈敏,而且那潺潺的流動水聲是如此明顯,我幾乎都能想像出溪澗的樣子。
是我起了幻覺?
“吳邪,不要想,注意聽。”悶油瓶很少會重複自己的話,我連忙收斂心神,真的用心去聽,越聽越覺得這不可能是幻覺,明明真確得很。
“有水聲嗎?”悶油瓶問我。
“有。”
“什麼方向?”
“兩點鐘——”不對!是八點鐘的方向……可是正前方似乎也有……不!其實周圍都有!我們被水聲包圍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轟鳴的水聲幾乎擊穿我的耳膜,我心裡炸開了窩,腦子一片混亂,想喊悶油瓶的名字,卻被巨大的嘩啦水聲淹沒了所有呼喊——
嘴唇潤濕的腥味讓我剎那間從恍惚中清醒過來,耳畔響起的是悶油瓶熟悉的聲線。
他在說話。
在喊我的名字。
“小…小哥,”我意識到自己聲音的虛弱,而且我居然是挨坐在悶油瓶懷裡的,嘴裡還有點血味。“他娘的……你放血了?我又中招了?”
悶油瓶用手背幫我擦了擦額頭的虛汗,指尖揩去我唇上的血。“沒事就好。”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感覺身體的力氣也回來了,才直起身子幫他包紮(悶油瓶拒絕了,說出血很少,我幾乎是一碰到麒麟血就醒了),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悶油瓶其實也聽到了水聲,但他發現只要凝神去聽,就會被混淆了感官,無法辨認水聲的方向——就好像四方八面都有溪澗在流動一樣。直覺告訴他不能往那些方向過去,不然就會去到歧途。
歧途,我第二次聽見這個詞了,卻還是一頭霧水。“歧途到底是啥?”
等了半響,沒有等到悶油瓶的答复,我伸手去碰他,卻發現他曲起手臂,似乎有些不對勁。
“小哥?你怎麼了?還是讓我幫你包一下傷口吧。”順著手臂的外側線條摸上去一直摸到臉龐,我發現他閉上了眼睛,正捏著自己的眉心。我心里大驚,莫非悶油瓶也受到了水聲的影響?還是他要病發了?
“沒事。”悶油瓶抓住我的手。“沒有時間了,出去再解釋,我們要馬上去到中心。”
我扶著他站了起來。“中心在哪裡?”
“完全沒有水聲的地方。”
我怔了怔,隱隱明白自己上次做錯了什​​麼。活動的水聲代表生機,明亮的光線帶來希望,然而在這個地方,這些都不過是誤導我們走向歧途的設置。
一旦想明白這點,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古人在墓裡裝上重達百噸的斷龍石,斷絕盜墓賊逃出的生機,結果反而讓盜墓賊在挖掘的時候以此判斷主墓室的位置。用同一種逆向思考的辦法,在黑暗中毫無水聲之處,才是我們真正要去的'中心'。

接下來,我們的經歷枯燥得不值一提,除了偶爾停步在黑暗中聆聽聲音的方向以修正路線,就只有摸索著前進,休息,再前進。這裡似乎是一個恆溫的環境,沒有火山熱,也不似雪地冷。我逐漸習慣了當睜眼瞎子的感覺,有時甚至可以憑感覺想像出悶油瓶的動作。
由距離判斷,我們已經深入了喜馬拉雅山脈的內部,一路向西走去——但這又是絕不可能的。喜馬拉雅山脈是由印澳板塊與歐亞大陸板塊互相碰撞上升形成的,簡單來說,就好像兩股互不相讓的力度拼命推擠對方,無處洩去的力量導致相連處的岩石緊貼著上升,中間不會有這麼大的空曠空間,任我們走上三天三地都摸不著邊。
我不得不懷疑,我們已經走到了另一個超乎我認知的世界裡面。
而悶油瓶的情況已經惡化到憑他高超演技也無法掩飾的地步。有時候他會突然之間腳步踉蹌,休息的時候也對我愛理不理,似乎不太認得眼前的人是何方神聖。幸好他每次都很快想起來,不然我還真擔心他會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將我當粽子擰了頭。
有家族遺傳病已經夠鬱悶的了,居然還挑著在青銅門打開的時間點發作,我雖然不太認同老張的堅持,也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倒霉到了極點。
“小哥,拜託你可千萬要撐住,就算要忘了你家男人也出去了再忘,一定不要在這種鬼地方格盤啊,不然咱倆可就差很多年很多月很多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殉情了。”我一邊走,一邊在心裡默默祈禱著,盡量舒緩溢滿的緊張和絕望。
就在此時,悶油瓶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莫名其妙地回過頭,還沒來得及問出口,便聽見他說:“已經到了。”
接著一點慘綠的幽光在我面前晃起,突如其來的亮光嚇了我一跳,揉了揉眼睛,再睜眼一看,悶油瓶右手捧著一個散發綠光的方形物體,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小哥你手裡……”我沒有說完,因為我已​​經聯想到了,那是那個用來開門的鬼璽。悶油瓶戴上了三枚我從沒見過的鐵戒指,將鬼璽扣在手裡,就好像拿著一個慘綠色的小燈。
原來還藏著這麼一手呢。
我環視四周,然後看到了我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場面。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這是一個大得離譜的黑湖,以我們為中心向四邊伸延開去,好像風拂墨池一樣隱隱泛開了水面的漣漪。抬頭不見星辰,只有被掩蓋了所有顏色的蒼穹,黯淡無光。湖的盡頭與漆黑的天際相連,根本看不到邊緣——如果拋棄物理常識,我會以為天上地下四方八面才是一個湖的整體,一個球體中空的湖,上下的湖水都在流淌。
而我們則站立在湖水的中央。
是的,是湖水的中央,而不是什麼湖中的孤島。我倆穩噹噹地站在水面中,我跺了跺腳,感覺跟腳踏實地毫無分別。但當我彎腰捧起一汪黑水,那冰冷的液體還是從我的指縫間滑落,無聲地融入水中。
我們走了這麼久,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走在水面上。
“這就是終極?”我怔怔地問,完全想不明白這是什麼回事。
一個黑球一樣的湖,就是束縛了張家幾千年、折磨了我們老九門數代的終極?
別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這有個屁的意義。
悶油瓶不語,若有所思地環視四周。這種一成不變的環境,就算再神通廣大也看不出什麼子丑寅卯吧。我覺得他心里肯定有一個假設,但沒有把握的假設他很少會願意說出來。所以儘管我的腦子里挺亂的,還是學著他的樣子到處去看。
除了黑水,就是黑水。
終極是上帝倒翻的墨水瓶?萬奴王是水里長出來的畸形蟲子?我又衝下面望瞭望,黑沉沉的望不到底,該不會突然伸出十二隻手拉我下去吧。
悶油瓶口中那些會誤導人入歧途的水聲,面前的大黑湖,如果不是巧合,兩者應該有一定關聯。我大膽推測那些溪澗就是黑湖的支流,不同的支流會將我們帶到不同的地方。而上次它便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將我引領到了清末張小瓶的身邊。
難道這些黑水,代表的是時間?張家世代守護著的,是這個世界的時候,確保它安然順流?
我蹲下身,撥了撥水面,細細的波紋泛開,一道光線快速地掠過。一陣暈眩襲來,我唯恐是自己看錯了,又再撥了幾下,聚精會神地盯著變化。似乎察覺身邊的悶油瓶也蹲了下來,用透光的鬼璽去照那水面。
在幽幽的青光下,我們終於看得比較清楚。
那居然是一個小孩子拿著筆在練字的畫面!
畫面解像度很低,背景模糊,人臉是由鬼氣森森的青幽線條組成,而且泛著漣漪波紋,好像霧裡看花一樣。但我還是認出來了,那個孩子不就是五六歲時候的我嗎?我怎麼會在終極看見自己小時候的情景?
小時候的'我'寫了幾筆,似乎有些不耐煩,扔了毛筆就要跑,卻被一隻從旁邊伸出來的長臂一把抓住。'我'卻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身就撞進了長臂主人的懷裡,撒嬌般蹭來蹭去。此時那個人的臉也映了進來,劉海微長,五官俊俏、面無表情,不是悶油瓶又是誰?
悶油瓶出現在我的童年裡面,我怎麼沒有一點印象?
悶油瓶抱著小時候的'我',抓住'我'捏毛筆的小手一筆一劃地寫起字來。'我'笑得挺開心的,還時不時回頭跟身後的大哥哥說話。我看得莫名其妙,但又被小時候的'我'的喜悅所感染,情不自禁地伸手過去。指尖甫碰到水面,彷彿亂石驚破水中天,畫面頃刻間破碎成一圈圈的漣漪往外擴散。
這個畫面是幻想的產物,抑或真有其事?
我皺起眉頭,不死心地又去撥弄湖水,竟然又被我翻出了另一個畫面。
一個青澀懵懂的青年在向前奔跑,動作有些笨拙,身上帶著傷口,臉上總是帶著猶豫的神色,笑起來又天真得讓人覺得不騙他都對不起自己。
又是'我'。數年前的'我'。
被謎團包​​圍,被各方勢力擺弄,卻還是傻乎乎地追著一個來歷不明的青年上天下地。
我看著他,有種強烈的衝動大罵他一頓,將不知背後水有多深、人心有多可怕的他罵醒。可是又隱隱覺得,就算重來一遍,自己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依然會想……帶悶油瓶回家。
水里的'我'終於跑累了,精疲力盡地跪​​倒在地上。那個來歷不明的青年也沒有再跑了,回身抱住了他。
畫面漸漸暗淡下去,我不假思索地又撥了一下,想得到更多的頭緒。
這次出現的是一個身披喇嘛袍的光頭男人,仰面躺在雪地上,臉上帶著一點神經質的絕望表情,暴露出來的喉嚨已經被割破了,蔓延的鮮血流到雪上,渲染出最美豔的紅花。
我好像被迎面重重擊了一拳,一下子懵了。
這個男人,還是我。
約莫是逼近四十大關的年紀,感覺卻是比現在滄桑衰老十倍。一個人癱軟在冰冷的雪地上,被割破要害,神誌不清,大量失血,他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這……是我的未來?”我喃喃自語,按捺心頭的震撼,低頭更仔細去端詳他的情況。
那個男人(我不想承認那是我自己)很瘦,瘦得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而且眼底有著長期累積的疲倦。他承受著劇痛,胸膛起伏,表情就好像一個被宣布死刑的無辜犯人,對著這個世界有著深深的怨懟。他十指撓著雪地,似乎是想要爬起來。但他根本沒有這個力氣,掙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脫力地癱軟下來,呼吸越來越輕微。
我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喉頭好像被什麼噎住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徒勞無功,他面上的不甘開始消弭,嘴唇也沒有再蠕動,反而微微勾起了一點。這一剎那,我似乎又能從他那張半陌生的臉上,辨認出昔日天真的自己。
他的左手手掌動了動,反向上合攏了一下,勾住了什麼的樣子。
然後他的笑更明顯了,再無聲息。
他死了。
我看著他僵硬的笑容,腦子裡一片發白。能看見自己死亡時候臉孔的人,恐怕我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這真的是我的未來?我會被殺死,孤獨又痛苦地死去?
我抗拒地猛烈搖頭,轉頭想對悶油瓶說些什麼,眼前猝然一黑,整個世界又復於黑暗。
“小哥?你放下鬼璽了?”我伸手向他的方向摸去,只能摸到一片虛無。沒有悶油瓶,也沒有鬼璽。
我突然意識到,連那陪伴了我好幾年的引力感,不知何時也消失無踪了。
“小哥!你在哪裡?”我驚恐地大喊,來回打圈,像個瘋子一樣伸長手臂胡亂摸索著,希望可以捉住他的一點衣角。他在哪裡?他不可能走太遠的,為什麼聽見了我的呼喊卻毫無反應?我們的十米綁定是什麼時候沒了的?
狗日的,我太投入看湖面電視,居然沒發現悶油瓶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明明答應過,一定會發現的。
挨千刀的悶油瓶,老子才剛看見自己的死狀,你就給我鬧落跑失踪!
我的情緒益發激狂,撒腿就跑向我們來時的方向,一邊大叫大嚷一邊揮動雙手。“小哥!小哥!你聽見了就應一聲!你去哪裡了?”
漆黑中,我的聲音傳出了很遠很遠。我狂奔著,喊到聲嘶力竭,跑到精疲力盡。但什麼發現也沒有。我不敢思考,不敢想在這種地方分散,我倆會有什麼下場;我也不敢停步,儘管雙腿酸軟不堪,我也不敢休息,我怕一坐下我就再也沒力氣爬起來了。
從雪山絕嶺到海底迷霧,從將來到過去,老子追著你跑了有多久,你知道嗎?你他娘的就不能歇停一會兒,好好陪老子看一會兒終極?
“張起靈你個王八蛋!你到底滾哪兒去了?”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
下一秒,什麼東西從身後將我摟住,一隻手從我耳邊伸出,摀住了我的嘴巴,腰上也被箍得死緊,一下子將我困得動彈不得。
我反射性掙扎著。一聲輕輕的“吳邪,我在”傳進了我的耳朵,擊潰了我所有的抵抗。
腰上的手鬆了力氣,一點熟悉的青光亮起,我回過身,對上了一張熟悉的沒有表情的臉。
 “張、起、靈。”我咬牙切齒地說。
他嗯了一聲,凝視著我,眼裡有著驚喜,也有著心疼。
“老子他娘的終於找到你了。”我不顧自己已經淚流滿面,舉起右手,想狠狠地給他一拳。悶油瓶卻先我一步,緊緊抱住了我,堵住了我滿腹的粗言穢語。典型的悶油瓶風格,強勢又直接,靈巧地滑進我的唇縫間,侵入乾涸的內部,從齒列到壁肉,用他的唾液潤濕標記著主權。明明分開的時間應該只有幾小時,我卻感覺好像經歷了一生。失而復得的感覺讓我吻得也很動情,教訓他的念頭被拋諸腦後。我環住他的脖子,跟他的舌頭纏綿嬉戲著。好像熱衷接吻的兩尾游魚。不願有一刻分離。
等到我們終於依依不捨結束這個長吻,唇舌間拉出一條長長的銀絲,我已經被吻得快要窒息。悶油瓶也有些氣喘,又來親我濕潤的眼角。這把年紀還流眼淚,我有點不太好意思,便縮了一下,避開他的吻。悶油瓶也沒生氣,鬆開了我。
我正要說句什麼,突然察覺他有點不對勁。

最終章
仍然是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睛,仍然是那副冷淡如水的臉孔,可是頭髮似乎稍微長了一點,顎骨微微凹了下去,下巴有著點點的胡茬,身上穿著的也不是染血的軍大衣,而是——
多少次回憶夢見,我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認錯的,這分明是當年我們在長白告別的時候,他身上穿著的衝鋒衣!
眼前的悶油瓶,不是1933年我在墨脫雪山上遇見的那一個,而是2005年弄暈我擅自代替我去守大門的那一個!
原來在這裡,真的能找到另一邊進入的人!
這個認知彷彿雷電般擊中了我,高伏特的電力剎那間竄流四肢百骸的每一個神經末梢,將我震在原地。喜悅、驚訝、迷惑、憤怒、如釋重負……千百樣的情緒匯集在心頭,緩緩湧上哽咽的喉頭,最終化成了無聲的兩個字。
“小哥。”
挨千刀的悶油瓶,老子他娘的,終於,終於找到你了。
悶油瓶點點頭,說:“是我。”
也許是壓迫的環境給予我錯覺,我竟然覺得他的聲音裡有著少有的溫情。我不再顧慮他會一下將我拍到牆上(反正這裡又沒牆),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很多話想問,千言萬語有些無從說起,心跳快得讓我以為自己快要暴斃。悶油瓶似乎明白我心裡的混亂,一手持鬼璽,一手將我揉進了懷裡。
我埋首在他頸窩裡,雙手用力環著他單薄而堅實的腰身。在此刻我才知道,這麼多年來,原來我一直在想念著這個男人——不同年齡的他不斷出現在我眼前,逐漸成熟的容顏,相差無幾的性格……但唯有眼前這個他,才是完完整整的、曾經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悶油瓶。我聞著這個男人熟悉的氣息,祈禱著他不會察覺肩頭為何會突然濕了一大片。
幸好悶油瓶絕不是多話的人,過了半響,他捏了捏我的肩膀,將我一隻手抬至他肩上,環住我的腋下,說:“走吧。”
我早就跑到虛脫了,被他拉著走了幾步,才問:“我們要去哪裡?”
“帶我回家。”悶油瓶側頭瞥了我一眼,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不然你進來幹嘛'。那純粹黑亮的眼神,那理所當然吃定我的態度,跟小時候的小瓶一模一樣。
“我...”我腦子裡太混亂了,整理了一會兒,才挑了第一個重點說:“你不用守大門了?”
“十年之期已屆滿。”悶油瓶難得爽快道。
“不是還有五——”我想到自己不知已經進來了多久,便沒有再說出還有五年的事。“現在我們一起出去?不是要我在這裡接替你嗎?”
悶油瓶搖了搖頭,黑色的髮絲撩過我的項脖,弄得癢癢的。
“終極不用守了?”
就這樣扔下終極不管真的不會出事?當初悶油瓶不是很堅持必須有人守在這裡嗎?
悶油瓶沒有回答。
“終極到底是什麼?你這些年來就一直呆在這裡發呆?”
悶油瓶終於啟口道:“吳邪,你已經親自經歷過了,無需再問我。”
我愣了一下,說:“我......我好像是穿越到了你的小時候。”我有點拿不准悶油瓶是否記得他的童年。剛才黑湖面看​​見的種種影像,更是讓我思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場幻夢。“我穿越了好幾次,每次都被綁在你身邊十米地方。最後一次,我倆是一起進了西藏雪山。小哥,這是真的嗎?”
悶油瓶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跟我說了一個故事。他不是擅長講故事的人,整件事情說得乾巴巴的不清不楚,但我聽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很多很多年以前,張家的先祖得到皇帝的命令,要他們打開一個打不開的石盒子。他們用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辦法,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窺得了石盒子裡面的秘密。起初張家先祖很興奮,他們得到了長壽和麒麟血,成為超脫凡人的存在。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那所謂的秘密,其實根本不應該為世人知道。
他們從此承擔了守候這個秘密的重擔,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不得安寧。
不是因為他們有高尚的情操,而是因為這個秘密一旦洩露崩潰,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分崩離析,不復存在。
終極不是時間,也不是幻覺。
終極是無限的可能。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青銅門後竟蘊藏了三千世界的無限可能。我想起了薛定諤之貓的理論,一隻貓被困在盒子裡,生死未知,直到我們打開盒子,才能決定它的狀態。而青銅門後就好像未打開的盒子,裡面只有一片混沌。直到我們一念之差,世界兩分,再岔出四象十六方,逐漸蔓生出無限的'歧途'。而終極,便是這無限歧途的匯眾之處。張家人打開了石盒子,令青銅門定期開放,就好像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的盒子,將人類引導到這個凡人絕不應該接觸到的地方——每一個世界都是自成一國,不應該互相干擾。所以他們只能不斷地犧牲自己的族人,守護在這個禁地。
我在黑湖上面看見的,就是三千世界之一,或者說,是一個個的平行空間,有些是悶油瓶找到了小時候的我,也有些是我孤獨地死在了尋找他的道路上。
“我所遭遇的,不是你真實的童年,而是一條歧途,因為我一念之差才滋生的歧途,對嗎?”我掩飾不了話裡的苦澀自嘲,這樣的話就算不是幻覺,也不過是我意淫出來的一個世界罷了。我想要將張小瓶拉扯大,然後掰彎他。
“你錯了。”悶油瓶淡淡道。“那不是因為你而產生的歧途。”
我瞪大了眼睛。
“是因為我。”悶油瓶面色不變地說著類似情話的句子。“是我想要得到你,是我想從一開始就找到跟這個世界的聯繫。我的妄念導致黑湖衍生歧途,才會令你一進來,就去到了我的新世界。”
我震驚得結巴了。“所以你……你就是張小瓶?不對,我是說,你跟我在同……同一個平行空間裡?那些事你都……都記得?”難怪他在這裡看見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悶油瓶嘴角泛起一點笑意。“嗯。你說吳邪哥哥很帥。”
靠!這句話是我用來試探悶油瓶有否失憶的,怎麼現在聽起來好像老吳賣瓜自賣自誇?
我的臉轟然紅透,根本不敢回想自己做過多少試圖掰彎小瓶的笨拙舉動,可是心裡又是按不住的喜悅,他這算是間接承認了吧,在我穿越之前已經看上老子了。王八對上綠豆,咱們可算是早就互相看對眼,胖子說得不錯,內部消化就不用去禍害女生了。
我倆都沉默了下來,牽著手一直走著。悶油瓶收起了鬼璽,但黑暗已經不會再令我恐懼。解開了謎題又確認了彼此的心意,讓我心情歡快得幾乎要飛躍起來,連疲倦都消弭了。矯情一點的說,我感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走到世界的盡頭也無所謂。
後來我又想起了一些疑問,一一詢問了老張。老張也盡他所知告訴了我,在他那個世界,23歲那年他第一次進入西藏青銅門,出去的時候被送到雪山下,失魂症已經發作,什麼都不記得了,連青銅門的位置都說不出來,導致張家又費了很大功夫重新尋找西藏青銅門的入口。而帶我進來的張海客張海杏兄妹,本意也不是要我來接替悶油瓶,而是想讓我引領悶油瓶回去正確的世界。
進入青銅門的人很少能出來,是因為他們大多沉溺在自己開拓的歧途,或者走去了錯誤的出口。
而張海客為什麼選擇我來引領悶油瓶,我想,大概是他比我看得更清楚他家族長的感情吧。
再後來,我們回到了青銅門下。悶油瓶警告了我好幾次,出去以後也許會是始料不及的世界,未必能回到我們的原本。
“有啥好怕的,反正無論走到哪,你都別想擺脫我。”
我笑著說,伸手去推那道巨大的青銅門。
大門轟隆打開的聲響,掩蓋了悶油瓶的回答。
隱約聽見了'永久綁定'幾個字。
(另一個筆跡:張家人的生命太漫長,責任太重,終究不免孤單。謝謝你,吳邪,給了我圓滿的一生。從最初,到最終。)
正文完



番外七《三千世界》
悶油瓶已經警告過我了,說未必會回到我們原本的世界。我本來就在想,不管是哪個世界,我們都是共同進退,沒啥好怕的。但是沒想到,我們會來到這樣一個世界。
其一:當瓶邪來到平行世界《姓吳的總會被姓張的壓倒》
說實話,我有點呆滯。
本來嘛,關上青銅門之後,我跟悶油瓶應該是夫妻……呸,是夫夫雙雙把家還,哪知道身後的青銅門突然打開了,嚇得我以為又是啥陰兵來借道了。
沒想到陰兵沒出現,只出現了兩個男人。
這兩人看上去挺年輕,一個大約三十,一個大約二十五。眼前的這兩人我有點眼熟,真的,很眼熟,而我很確定我沒有見過這兩個人。但是這些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就站在青銅門後。其中穿著月白長衫的男人眼裡是不捨,看著他的目光是不符合他年齡的寵愛。
這種目光……感覺很像我爺爺。
“族長,”那個三十左右穿著軍裝的男人突然開口,“你們什麼時候換衣服了?”
我聽到這人喊悶油瓶族長,難道他是張家人?
我扭頭看悶油瓶,他的眉間有小小的皺褶。
“小邪。”月白長衫的那人拿出了一個背包,跟我說道,“多大的人了,還丟三落四的。快把東西帶回去。誒,說真的,你們什麼時候換的衣服? ”
他的語氣很不對勁。
感覺跟我很熟,而且很像長輩對後背的語氣。
……說真的,這語氣特像我爺爺。
“吳邪,”悶油瓶突然低聲跟我說道,“他們很像張啟山和你爺爺。”
傳說中的醍醐灌頂,被悶油瓶這麼一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們會讓我眼熟了!
這兩人我都在一張黑白照片上看到過。
據我爺爺說,那張照片是老九門唯一的合照。這兩個人都在那張照片上,分別是張啟山張大佛爺和我爺爺!
“誒,小邪你發什麼呆,快點把東西接過去。”我爺爺——姑且當他是我爺爺又催道。
我嗯一聲,上前拿了包,實在叫不出那一聲爺爺。
“以後記得來看看爺爺。張起靈要是欺負你,直接過來,爺爺會讓陰兵收拾他的。”
我啊了一聲,感覺特別蠢。
“好了好了,”張大佛爺突然伸手攬著我爺爺的腰,“小狗兒不要這麼掛心,你孫子都這麼大了,還有張起靈在他身邊,你怕什麼。”
“就是有張起靈在老子才不放心!”爺爺毫不客氣地給了張大佛爺一手肘,“在我孫子麵前給老子規矩點!”
“沒關係,這幾天他們已經習慣了。”
“張、啟、山!”
……我覺得我的世界觀崩塌了。
究竟是因為我自己是基佬所以看兩男人親密點就以為他們是基佬,還是他們本來就是基佬?
我眼前這兩人拉拉扯扯了一會兒又跟我說了幾句話就關上了青銅門,我拿著包佇立在門前彷彿是一尊石像。
“小哥……”我開口,突然覺得這口氣有點像彌留之際的氣若浮絲,“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那關係?”
“嗯。”悶油瓶上前一步,手在我耳廓和後頸摸了幾下,說,“你爺爺這裡有好幾個吻痕。”
…………………………
原來這個世界張大佛爺和我爺爺在搞基嗎!
我操老子的三觀何在啊!
終極他媽的真的不用負責任嗎!

其二:當瓶邪來到平行《培育麒麟攻略》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幾年時間了。
我還真不知道原來自己也能有如此天才的一天。
據說這個世界的我是個天才科學家,小哥則是我製造出來的麒麟。
其實這事沒幾個人知道,製造麒麟並不允許,根本沒跟外界說。而研究所內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內情,至於內情是啥,我真慶幸這個世界的我也有寫日記的習慣,起碼讓我知道了來龍去脈。
話又說回來,當我剛剛知道這個世界的小哥是麒麟(因為胖子喝多了跟我說好久沒見到你家小哥變麒麟了)狠狠嚇了我一跳,我很慶幸小哥不會變身,不然老子的菊花……
想到這,我的臉都要青了。
人獸這玩意悶油瓶絕對不介意玩上一玩啊!
總之呢,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所有的問題已經搞定了,這個世界的我們是去長白山旅遊,不小心進了終極,不知道跑到哪個世界去了。萬一是我們原本的世界,我只能為悶油瓶鬥界一哥的名聲默哀了。
至於在這個世界的我們,我自然是當不了啥科學家了,金盆洗手……不對,原本的吳邪本來就不干了,跟我一樣在西湖邊開了一家小古董店。這是我的老本行,樂呵呵地接手繼續做。
我本來就是個小奸商,五年來又是在道上摸爬滾打過來的,別說,這還挺上手。
悶油瓶嘛,則是做了我的私人保鏢,整天跟我黏糊在一起,偶爾性致來了,把店門一關,來體驗一下白日宣淫的感覺。
這個世界的生活平靜到平淡,但對於我和悶油瓶而言,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PS:我從未想過,黑瞎子有一天會把上了王盟!把我的小伙計還我!
再PS:大花秀秀我拜託你們了!看在發小一場的份上,把你們的小崽子帶回去一起蜜月啊!不要再扔到我家了!

其三:當瓶邪來到平行世界《盜墓俠侶秘史》(by 安能如風)
吳邪捧著相冊一邊看一邊笑,看到有趣的照片忍不住拖著身邊的男人一起看:“小哥你看,你小時候真的好可愛!”
張起靈湊過來看了一眼,照片是兩個小男孩,一人一串冰糖葫蘆,穿著喜慶,較小的男孩笑得那一個叫天真。
張起靈莫名被擊中了。
真的……好可愛。
“很可愛吧?”吳邪捧著相冊問。
“嗯。”張起靈點頭。
問話看似有交集其實兩人的注意力根本不一樣。
吳邪看著的是小小的張起靈,張起靈盯著的自然是小小的吳邪。
“沒想到這個世界的我們竟然是發小。”吳邪身邊都快冒出花來了,“我之前還可惜相機裡的照片都沒了,沒想到現在多了這麼多。”
“嗯。”張起靈拿起另一本相冊,上面大約是這個世界的他們少年時期的照片。上頭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又讓張起靈看得心癢癢。
“這種生活就跟夢一​​樣。”吳邪撫摸著照片上小小的男孩,“雖然終極這個操蛋的玩意還在,但至少沒有那麼多的陰謀了。”吳邪抬頭看張起靈,“而且在這裡,你變成了張大佛爺的孫子,終於跟我平輩,不再是老牛吃嫩草了……噗哈哈哈。”
張起靈看著笑得前俯後仰的吳邪,瞇了瞇眼,直接相冊一扔,把人壓倒在沙發上。吳邪哎呦哎呦地假裝叫了兩聲痛就和張起靈滾到一起了。
這個世界沒有汪張兩家的鬥爭。
這個世界沒有追求長生的陰謀。
這個世界沒有分崩離析的老九門。
這個世界張起靈沒有張家族長的責任。
這個世界他們是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夫。
相似卻不盡然相同的世界。
“小哥,”一場完畢,面泛紅潮的吳邪抱著張起靈的頭狠狠地親了他一口,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響,“一直在一起吧。”
“……嗯。”張起靈吻上吳邪的眉心,許下一世的諾言。

其四:當瓶邪來到平行世界《You Are Everything I Care》(by 艾綺雅& Charry沫_諼)
以前看小說的時候——尤其是那啥修真小說——經常會看到啥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的所謂高深境界,悶油瓶也警告過我了,但是……
但是誰他媽的來揍老子一頓好讓老子清醒過來啊!

在這個世界,我,吳邪,是一個大明星。
演技歌喉都很不錯的大明星,剛剛拿下了影帝獎。
而悶油瓶,則是我的專屬保鏢。
據說我參加了一部電影的拍攝,要去長白山取外景,結果都收工了卻好死不死地發生了雪崩,差點沒死在裡頭。
我和悶油瓶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胖子幾乎是撲上來了:“哎喲我的小天真,你和小哥都沒事吧?沒事吧?你們要是出了啥意外,你們家裡的那兩娃子該怎麼辦哦!”
前面還挺正常,後面那兩娃子是咋回事啊?

回程的路上,胖子突然湊過來悄聲說前面有幾個Alpha在討論你們兩個的氣味怎麼變了。
Alpha?
我有點不明所以,這是啥?
為了不讓人看出破綻,我打著哈哈說肯定是他們弄錯了。
胖子狐疑地看了我幾眼,說要是有啥事,一定要及時說。
我胡亂點頭,舟車勞頓的,忍不住在車上睡了過去。
回到城裡,第一站不是家裡,而是醫院。
畢竟是發生了雪崩,雖然不大,也沒什麼傷亡,只是上頭的老大不放心,打電話讓所有人去醫院裡看看,費用全部公司出。
在醫院接受檢查了大半天,得到消息的老頭子老媽二叔三叔都來了。這並沒有啥,問題是,那兩個一邊掉眼淚一邊拖著鼻涕然後撲到我身上喊著爹的小鬼是咋回事?!
我臉色有點發白。
難道這個世界的我已經娶了老婆?還有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一旁的悶油瓶臉色也有點發白,他沉默不語地看著那兩個孩子,黑沉沉的眼眸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這挨千刀的悶油瓶該不會是想走吧?
我心頭一陣慌張,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我身上的那兩個小鬼又喊著爸撲到了悶油瓶身上。
一瞬間,我傻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的人分成了六種分別是Alpha男性,Beta男性,Omega男性,Alpha女性,Beta女性和Omega女性。
而Alpha,不管男性還是女性都有讓人受孕的能力,而Omega不管男性還是女性,則都有懷孕生子的能力。
而這個世界的悶油瓶是個Alpha,而我,則他娘的是個Omega。
所以,這兩個小鬼,其實是這個世界的我們的親生兒女。
了解了這個世界之後,我又傻了。
難怪胖子會說我們家的那兩小娃,難怪會有人說我們氣味怎麼變了。
所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算是見識了。

好不容易哄了兩個孩子睡著,我幾乎是癱了。
這兩個小鬼跟悶油瓶完全不一樣,皮得很,光是讓他們睡覺就差點要了我的小命。這一回我是深切體會到做父母的艱辛了。
悶油瓶還站在兩個小鬼的床邊,燈光柔和了他的線條。
我突然覺得,其實悶油瓶很高興。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家人,我又不能幫他生孩子,現在他突然為人父,他跟這個世界的聯繫又多了。
我拉了拉他:“回房吧。開著燈會讓孩子睡不安穩的。”
悶油瓶點點頭,順從地關了燈。
這天晚上,我和悶油瓶躺在床上,對這個神奇的世界感嘆了好久。我突然來了捉弄悶油瓶的性質,問他:“小哥,怎麼辦,我不能生孩子。你不會嫌棄我吧?”
悶油瓶沒回答,直接用行動表明了他的立場,把我摁在床上折騰得半死不活。
意識迷離之際,悶油瓶帶著粗重的喘息在我耳邊說:“那就做到生出來。”
操,我們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算做到精盡人亡也不會有孩子!

我對於娛樂圈實在沒什麼興趣,也沒多大的演技,跟悶油瓶磨了半天,付出慘痛的代價之後終於讓他易容成我演完了那部電影。之後,我宣布引退,接收了自家的公司,當了個幕後老闆。
說起來這個世界除了那個操蛋的體質之外,一切都挺好的。
由於那種體質,就算兩個大男人手牽手走在路上也不會有啥異樣的目光,讓我心裡暗爽了好久。
至於那兩個小鬼,我和悶油瓶是真的完全當做了自己的兒女來疼。
我本來以為這輩子不會有孩子了,也想過要不要領養一個孩子,現在有現成的,幹嘛不養?
悶油瓶在很努力地學習怎麼當一個好父親。
雖然有點不習慣,雖然有點小尷尬,雖然有點手忙腳亂,雖然面對哭泣的孩子有點不知所措,但是這樣的悶油瓶更有一點人情味。
他以前給我的印象就像一個很簡單的符號,現在,他像個人。
“小哥。”我笑著對悶油瓶說,“兒子說要去遊樂園,我們明天去杭州樂園吧?”
“好。”
嗯,這樣子的生活真好。
我很慶幸,悶油瓶有了完整的家。

其五:當瓶邪來到平行世界《來歲花顏與君共》(by Charry沫_諼)
所謂穿越,其實是個主流。
君不見各種小說,一旦扯上穿越,女主或是男主就是混得風生水起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更有甚者是左擁右抱大腿上纏著兩個腳底板踩著兩個背上還背著一個。
作為真正的穿越者吳邪表示,我呸!穿越到古代的日子哪有那麼舒坦!
作為一個在二十一世界依賴各種電子產品打發時間的小青年而言,穿越到這個照明只有蠟燭油燈出行不是靠雙腳就是馬的古代,這生活是要多苦逼就有多苦逼。
好在在這之前,吳邪已經陪著張起靈度過了好幾年這樣的生活,不至於悶得要死。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好幾年了,吳邪早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雖然沒有電子產品,出行也不方便,但是環境好,食品安全很多,晚上燈光不明只能早早上床睡覺導致作息規律,再加上張吳兩家的財力,吳邪愣是胖了一圈,讓他有點小小的憂鬱。
說起張吳兩家的財力,著實讓吳邪吃了一驚。
兩家可以說是強強聯手,生意做得忒大,可以說是首富了。這讓吳邪有點飄飄然,奸商的虛榮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只可惜張起靈上山下海砍粽子擰脖子滅海猴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偏偏對於這生意上的事不太精通。
吳邪只得自己上,兩家的生意都顧著,穩妥妥地是家中掌有財政大權的大BOSS,張起靈淪為了吳大老闆的貼身保鏢。
當然了,張小哥的作用不僅於此。
吳邪作為一個現代人,算賬都是摁計算機的,開始接手那會,他一天要摔一次算盤,抓狂地喊給我計算機。每到這個時候,張起靈會默默地撿起算盤放回桌上,沉默地看著吳邪。最後要用算盤的部分都是由張起靈完成。
吳邪坐在一邊喝茶,一邊看張起靈噼劈啪啪地撥算盤。張起靈的手指又長又漂亮,撥弄起算盤來是又快又準,噼劈啪啪的聲音就跟一首悅耳的歌曲一樣,有時候吳邪會忍不住去親吻張起靈,吻著吻著就變了味,一掃書案上的東西就地來一發。
得,辛苦撥了半天算盤的賬目又得重新來。
只要有張起靈在,他們究竟是在哪個世界都沒關係。唯一讓吳邪吃驚的是這個世界的張起靈有一個兒子。
小小的,軟軟的,跟小時候的張起靈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
一開始吳邪還有點彆扭,生怕這個孩子反對他和張起靈,沒想到這孩子忒粘他,粘到都讓張起靈吃醋的地步。吳邪也就放寬心,細心照顧著這個孩子。
古時候過年的氣氛比起二十一世紀要濃郁的很多,吳邪也受到影響,早早就忙裡忙外地張羅著。
每到那時候張起靈的面部表情都會柔和點,眼裡還帶了點笑意。
後來吳邪才知道,張小瓶這孩子,最大心願,就是能再和吳邪哥哥吃團圓飯。


其六:當瓶邪來到平行世界《臨安一夜聽風雨》(by 觀之逸)
吳邪喝著茶,瞇著眼睛有點想睡覺。一旁的張起靈伸手拿走了吳邪手裡的茶盞:“回屋睡。”
吳邪搖搖頭:“天氣這麼好,曬曬太陽唄,幹嘛要去屋裡。”吳邪說著又指著廣播說道,“再說了,這種時候怎麼可以去睡覺呢?”
今天是一九四九年十月一號,經歷了漫長的抗戰和內戰,中國終於迎來了和平的一天。
在這個時候,吳邪怎麼可能去睡覺。昨晚就是因為太興奮沒睡好才導致今天老打哈欠。
在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年了,吳邪極其好運的遇到了王盟。
吳邪至今還記得自家的小伙計是如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上來,一邊喊著少爺一邊哭。旁側敲擊了好一陣,王盟說出了不少事情——吳邪感嘆不管是在哪個世界,王盟都是那麼好騙。
這是個中國最動蕩的年代。
日本投降抗日結束,本以為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卻斷送在國共的戰爭上。
這個世界的張起靈是從戰場上活下來的戰士,吳邪則是杭州首富,兩人的交集在各自的十七歲。張起靈為了籌軍餉,遇上了吳邪。
十七歲,吳邪腦海中響起了一首歌的旋律:十七歲那年的雨季,回憶起童年的點點滴滴……咳,扯遠了。
雖然兩人相遇早,可他們的糾糾纏纏也沒比他倆的簡單。誤會,國難,種種因素導致兩人分別十年,再相聚卻是不相識。
吳邪都不敢想像,這個世界的吳邪再一次見到張起靈是什麼樣的想法,面對失憶這個狗血梗又是什麼樣的想法。誒,這種感覺他又不是沒經歷過,想必也就那樣。不過他倆其中還參雜著些仇怨,應該會比他更複雜些。
雖然這兩人最終冰釋前嫌,這個世界的張起靈依舊上了戰場,吳邪留在杭州,甚至日軍壓境也不肯走。只給了王盟足夠的錢財,又把那幅圖託付給他,讓他離開杭州。
再之後,就沒消息了。
吳邪遇上王盟的當天,他就把圖交還給了吳邪。
上頭是熟悉的字跡,那一句一寸山河一寸血,讓他長嘆。
吳邪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吳邪是什麼樣的結局,可是他們倆出現在這個世界,想必他現在應該和他的張起靈在一起吧,在某個平行世界。
“誒,小哥。”吳邪戳了戳一旁望天發呆的人,“當年新中國成立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張起靈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你什麼都沒想?”
“嗯。”
“……你真無趣。”吳邪不再理睬他,專心聽著廣播。隨著一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吳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如果在這裡聽著這則廣播的,是這個世界的他們,應該會非常激動吧。
漫長的戰爭結束了,他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不再提心吊膽。
不用擔心那人在戰場上吃得飽睡得暖麼,不用擔心那人在戰場上受傷與否,更不用擔心那人在戰場上是否倖存。而那人也可以結束漫長的想念,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吳邪拿過一旁早就是一盞冷茶的茶盞,喝了一口,放下之後靠著張起靈蹭了蹭。
周邊都是歡呼的聲音,廣播裡是,屋子外也是。
吳邪打了個哈欠,心事一了,睡意漸漸上頭。
張起靈推了推他,又一次說道:“回屋睡。”吳邪沒再拒絕,站起身伸了個腰,道,“小哥,咱們這幾年先好好過日子吧。等有錢了,我們出國吧。”
雖然現在中國太平了,作為一個未來人,吳邪可清楚得很。中國才剛開始,後頭還有一五計劃,還有文革,還有大躍進,他可不想再受罪。
“嗯。”
“我們去哪裡呢,啊。”吳邪一拍手,笑道,“我們去法國吧。我們去看真正的埃菲爾鐵塔,怎麼樣?”
在陽光下的吳邪很耀眼,他的笑容更耀眼。
張起靈瞇了瞇眼,拉過吳邪輕啄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挑。
他說,好。
不管是去哪裡,都好。
只要你在,就好。

其七:當瓶邪來到平行世界《See Through Your Eyes》(by 安能如風&yeyinyuehan未來的聯文)
你相信有鬼嗎?
其實一開始我是不信的,即使我開始下鬥之後,我遇見的粽子血屍可以組成幾桌麻將,我還是不相信有鬼,然而從青銅門出來之後,我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鬼。
沒錯,是這個世界。
終極把我和悶油瓶傳送到了一個奇特的世界,不但有鬼有妖有神獸——據說這個世界的悶油瓶是麒麟之後,而這個世界的我有一雙天生的陰陽眼——還把人類分成了六種。
Alpha男性,Beta男性,Omega男性,Alpha女性,Beta女性和Omega女性。
這究竟有多神我就不細說了,只能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順帶一提,因為這個神奇的世界,我和悶油瓶來的時候就多了一對便宜兒女,還多了個徒弟,叫黎簇。
他是個Beta男孩,據說是從孤兒院領養回來的。在孤兒院發生了一系列不幸的事情,最後導致惡鬼復仇啥的,被制服之後看他可憐,就收養了他,拜這個世界的悶油瓶為師,跟他學習本事。這個本事具體是啥我也不想說,反正不是普通人能學的。
由於這個世界的張家有大神通,我和悶油瓶來到這個世界沒幾天,還沒消化完這個神奇世界並接受多出來的兒女徒弟,張家就找上門來了。
他們盯著我們看了很久,然後又竊竊私語了很久,本意是要帶走那一對兒女,可人家把我和悶油瓶當做親生父母……錯,是親生父父,死活不肯走。雖然最後被強行帶走,但沒幾天又被送了回來。兩個孩子眼睛哭得跟兔子眼睛似的,比得了紅眼病還嚴重。不過是幾天時間就好像瘦了一圈,一見到我就撲到我懷裡繼續哭個不停,看得我挺心疼。張家最後和我們商量,孩子繼續讓我倆來帶,不過要按時回本家接受張家的訓練。張家的本事不能失傳。
我聽了是嗤之以鼻。
張家是啥德行我還能不知道?
絕對是看這倆孩子有資質,想要訓練他們好為自己辦事。我敢打包票,如果這倆孩子沒有遺傳到這個世界的悶油瓶的天分,絕對被他們拋棄了。
算了,反正這個世界……不是很太平,學些通靈驅鬼的本事也是好事,免得哪天被鬼纏身也沒辦法。
胖子大概是除了張家之外第一個發現我們不是原裝貨的人——他娘的不管是哪個世界的胖子眼睛都這麼毒麼?
事情的穿幫在於某天胖子興沖沖地跑過來說快小哥找隻小鬼過來跟上那個男人咱們好久沒有生意了這次要好好乾!
所以你是把這個世界的悶油瓶的通靈本事當做了便宜方便又不會被發現的跟踪本事嗎?用小鬼去偷窺你究竟是怎麼想到的!雖然用小鬼去跟踪真的很方便……
——別誤會胖子不是變態,他是個私家偵探。
這家私家偵探所一共四個人,胖子小哥我還有王盟,哦,後來還多了黎簇這個小徒弟。
悶油瓶當然招不出什麼鬼來跟踪了,頂著胖子猥瑣的眼神——一看胖子的眼神我就知道那廝絕對是想說晚上別太操勞留點體力精力工作——只好如實告知。
畢竟悶油瓶沒有那本事,他們之前的合作想必進行不下去,也不能一直耽誤人家的飯碗不是?
胖子不愧是胖子,不管是哪個世界的胖子都是那樣的講義氣,他只是呆了一呆,然後咂咂嘴巴說他以為以前跟著這個世界的咱倆見識很多東西了,沒想到還有更神的,直接把他的兄弟給換了。
這讓我想到了我原本那個世界的胖子。
不知道是哪個平行世界的我們去了那裡,胖子會不會發現那不是原裝貨?
我的臉色應該出現了些變化,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叫了一聲小天真。
我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胖子就笑了,問我是不是本來就有他這個朋友。
我也沒隱瞞,把我們鐵三角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說了,胖子聽得津津有味,最後講完是一拍大腿,說哎喲你們倆的故事絕對是小說級別的。乾脆我們休個假,不做偵探了,把你們的事情寫下來出書吧。你們這集合了驚險冒險又基情的故事,絕對是大賣啊!誒,你們,是一對吧?
胖子擠眉弄眼地看著我和悶油瓶。
我假咳了一聲。
剛才我著重講的是鐵三角之間的事,我跟悶油瓶的感情倒沒怎麼講。看來不管哪個世界的胖子眼睛都是這麼毒,沒差的。
胖子在一旁笑得欠揍,我說嘛,難怪之前沒看出來,一樣的膩歪啊。看來不管是哪個世界,小天真你都逃不出小哥的手掌心。
我笑著罵了一聲,踹了他一腳。
胖子的提議其實我有些心動,胖子走之後我和悶油瓶商量一下,最後整理了一下整個事情,花了大把的時間去寫書。
書名就叫《盜墓筆記》。
-全文完-

後記

初次萌生要寫'穿越'+'小瓶大邪'的念頭,是始於藏海花關於童年張起靈的描寫。當時的心情,大概是震撼,感慨,加上深深的心疼,那麼漫長而艱難的道路,他一人獨行,也許曾經絕望,也許連希望都不敢擁有,無論是刀山火海,他都無畏前行,不知何謂喜悅,也不識痛苦。到終於遇見那個教會他感情、足以溫暖他的人的時候,迎來的卻是千里告別,和十年的長白分離。我們甚至不能肯定,這場分離是不是永別。

很想讓吳邪,在故事的最初,便牽起張起靈的手,告訴他,你不是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你跟這個世界的聯繫,就在這裡,緊緊地牽著,一輩子也不會放手。

這個構思展開了,可以寫一個大長篇,敘述吳邪是怎麼參與張起靈的一生。我是一個三分鐘熱度的人,做事要么雷厲風行,要么就很快拋諸腦後。所以我當時也只是隨便想想而已,並沒有真的動筆的打算。到後來因緣際會,跟豆荳蔻聯文,只能說是瓶邪作祟了2333

小瓶的故事線拉得很長,我也盡量加入了原著和三叔劇透裡的各種零碎線索,埋下各種伏筆和支線劇情,出本的時候還從頭修了一次,希望在展開故事畫面的同時,也能盡量契合原著,讓吳邪的穿越看起來更亦幻亦真。奈何筆力跟腦容量不足,未能盡善盡美,只能成為遺憾。

但至少,我們填滿了這個坑。

到寫下全文完三個字的時候,我心情激動得幾乎想跳起來歡呼。這篇文寫得真的很辛苦,除了複雜的劇情安排,也源於雙作者艱難的磨合。眾所周知,聯文的下場一般都不太好,以我的麻煩性格,安豆能走到今天,小瓶能夠出本,很大程度上是豆荳蔻在容忍著我的霸道和龜毛,能夠在二次元認識一個這麼志同道合的基友,是我的榮幸。謝謝你,豆荳蔻。

接下來是得獎宣言(x)

感激安豆吐槽國里一直對安豆不離不棄的諸位國民,包括最毒舌的吐槽美女緋妃,帶我渣基三陪我渣AYA的小沫兒,跟我看文品味志同道合的眼鏡娘米太太,什麼時候都認真給我提意見的白鏡,最雞婆又最偉大的美女黑燁,總是一臉傲嬌吐艷我的耗子,專業刷存在一百年的耳朵,最最可愛的女兒小蔻等等等等;感激教會我如何联文的深宵五人組、庫庫君和煜娘,提升我與人合作的技能點;感激所有曾經鼓勵過我的基友,感激大家對安豆,對小瓶文,乃至於對小瓶本子的支持。以我的渣技術渣文筆,沒有你們,也許到今天我還是一個潛水的小讀者。




小瓶寫完了,但這不是安豆聯文的結束。

這,只是一個開始。







安能如風

29/08/2013




後記

啊啊,終於可以寫個後記了,天知道我想寫後記想了多久……小瓶終於完結了【跪著抱頭痛哭

說實在話,其實一開始真的沒想過要寫這麼長,也沒有這麼多的伏筆和沙海內容。剛開始只是想寫小瓶大邪,讓吳邪養大老張然後被吃掉,順便可以讓小小老張賣賣萌。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在追連載的沙海,然後被三蘇扔了一個又一個的大炸彈,顛覆了好多東西……

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剛寫了個開頭,海杏妹子就對小三爺下黑手了,差點一口血噴出來,雖然後來三蘇又把海客大伯洗白了……

叔,求你了,別玩了TAT

根據沙海的更新,小瓶的大綱也改了很多次,改得我都快不耐煩了,就差沒抱著老安的大腿說老安求你了我們別改了,現在小瓶終於完結了,三蘇你就是突然爆料其實海客大伯是老張他親爹我也不會苦惱該怎麼修改進去了

小瓶寫得挺不順,一開始賣萌賣得心都要化了,後面虐啊解密啊寫得我整個人都要化成一灘黑水被沖進下水道了。

寫作過程中也發生了不少事情,也靠這篇文勾搭到了好幾個好基友大神,老安一一提過我也就不重複了,你們不要打我><

感覺上好像說的亂七八糟詞不達意啊哈哈哈哈【乾笑】……還是來說說出本的事好了

這可是我第一次出本子,在這之前我一直沒想過要出本子,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會出本子,多虧了老安。

說一句真心話,如果小瓶只有我一個人寫,估計早八百年前就坑了。老安的文筆構思以及對作品的認真態度是讓我好好碼字的愛的教鞭TAT

不過嘛,現在已經搞定了,這是安豆第四篇完結的聯文,也是目前為止最長的一篇。先劇透一個,如果安豆繼續合作下去的話,小瓶應該不會是最長的一篇聯文,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不開新坑就不會被催填坑,可惜安豆都是喜歡到處挖坑的人,未來的長篇你們應該有機會看到,到時候請繼續支持_(:з)∠)_

對了,關於番外

番外原先有六個,就是二宣中所說的那六個,不過我突發奇想,又加了一個番外七。番外七並沒有收錄到本子裡,等到網上連載完畢的時候,會一同放出來。之所以不收在本子裡是怕有人雷_(:з)∠)_

同時咩,也是小小地戲弄一下沒有買本子的姑娘,我就是不告訴你們瓶邪最後究竟去了哪個平行世界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太囂張被揍

Ok,就這樣了,請大家以後繼續支持安豆哦~




                                                 Yeyinyuehan   
2013/8/31



最初對於原著完全不認識,這篇同人可謂為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這篇同人中描寫很細膩,小悶油瓶與吳邪的相處很溫馨,也令人心疼啊 。值得一看再看的好文。感謝分享




發表評論
本文章已關閉或您沒有權限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