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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龍槍編年史系列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崔西.西克曼

龍槍編年史系列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崔西.西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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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章

巨龍之禱文

塵世間的人們啊!請聆聽這賢者之聲……
有如蒼天的淚水,
洗去屠龍槍在歷史的餘燼中所沾惹的塵埃與淚水;
在人類的語言與記憶都無法描述的古早年代裡,
在這世界乍現的曙光中,
在三輪明月一無所知的自森林的懷中升起時,
巨大的龍神,恐怖又尊貴,
在克萊恩掀起了恐怖的戰爭……

在龍族籠罩的陰霾裡,
一聲渴望光明的吶喊撼動了人神,
在高懸的黑月冷視下,
一道奪目的光芒在索蘭尼亞的空中閃耀,
聖潔的騎士,用真誠與力量喚醒了沉默的諸神,
鑄出造了以無匹神力刺穿龍類魂魄的屠龍槍,
神槍的力量驅散了龍族帶來的陰霾,
為初生的克萊恩帶來新的希望。

修瑪(注一),索蘭尼亞最偉大的騎士,
光明的締造者,史上最強的槍騎兵,
依著光明的指引,來到卡基思山脈下,
抵達諸神昂立的地方,進到那空虛而沉寂的神殿,
他召來神槍的鑄造者,
藉著無以名狀的力量同毀天滅地的邪惡作戰,
將邪惡的執念逐回幽暗的龍喉中……

帕拉丁(注二),善良的神中之神;
在修瑪的身旁閃耀著聖光,
以強大的神力加持修瑪手中的屠龍槍,
修瑪,偉大的騎士,在千月之光的照耀下,
封印了黑暗之後(注三),
也禁錮了她邪惡的爪牙;
在光明的大地之下,悲淒的亡靈國度裡,
嘶吼的詛咒,一聲聲在虛空中飄蕩……

夢幻的年代(注四)在雷暴中結束,
富足的力量之年代隨之而來;
象徵光明與真理的王國,伊斯塔(注五),崛起於西方……
純白的高塔,與烈日爭輝的光耀,
宣告著邪惡的逝去,
伊斯塔,孕育著長治久安的王國,
如流星,在光明的天空中閃耀。

但在光芒普照中,伊斯塔的教皇瞥見陰影;
夜晚的樹影,在地面詭譎地擾動,
月光洗滌下,溪水流著沉重的步伐;
他試著在卷軸、史書及咒語裡,
找出修瑪所走的道路,
唯有如此,
他聖潔的手才能得到諸神的力量,
淨化這罪惡的世界!

但黑暗與死亡隨之而來,
諸神背棄了這個世界,
燃燒著天火的大山,如彗星般的墜落在伊斯塔,
城市像火焰中的人骨般爆裂,
岩漿落在一度肥沃的土地,
大洋移位,洋底成荒漠,
克萊恩的道路就此崩毀,成了擺渡的冥河……

就這樣開始了絕望的年代,
曾經寬廣的道路從此糾結,
沙暴和颶風在城市的廢墟中肆虐,
平原和山脈成了吾輩的家園,
當舊神轉身離去,
吾輩對著空曠、陰暗的天空哭訴,
向著新的神祉哀求,
然而,天空冷漠依舊,
不曾傳來他的任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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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者


    提卡·唯蘭伸直了背,歎口氣,試著讓抽搐著的肩膀放鬆。她把沾滿肥皂泡沫的抹布丟進了水桶,環顧著四周空蕩蕩的房間。

想讓這間老旅店維持著一定的水準,成了件越來越難做到的苦差事:旅店所有的木質傢具,都維繫著許多人的珍愛與思念,但,就算再多的愛與修補,也難以掩飾傢具上斑駁的破洞與裂痕,當然更難避免顧客無意間坐在這些刺人的碎屑上。這個名叫「最後歸宿」的小旅店並不像她在海文所看到的旅社般華麗,不過它的特色是舒適。

旅店座落在一棵活生生的老樹上,老樹蒼老而濃密的枝葉將旅店輕擁入懷;牆壁和裝飾的雕刻是如此精緻,精緻到絕大多數的旅客分辨不出哪裡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哪些又是巧匠的匠心獨運。旅店的酒吧有如溫暖且經過仔細拂拭的雕塑品,昂立在這棵支撐它的大樹身上。沾著各種污漬的玻璃窗,讓整個房間籠罩在不停躍動的溫暖光線中。

隨著正午的逐漸逼近,陰影也開始跟著慢慢縮小。這座名為最後歸宿的旅店很快就要開門迎賓了。提卡滿意的環顧四周,每一張桌子都已擦拭乾淨,同時也上了蠟。她所要做的只剩把地拖乾淨。她開始移開那些笨重的橡木椅子,這時歐提克急急忙忙的從廚房裡衝出來,渾身散放著一股食物的香氣。

「不管是作生意或還是看天氣——今天應該又是一個黃道吉日!」歐提克一邊說著,一邊努力地想把肥胖的身軀擠進吧台後。他愉快地吹著口哨,一邊拿出杯子,並且把它們整整齊齊的排好。

「我倒希望天氣再好些,生意再差壞些。」提卡挪動著椅子抱怨道。「我昨天差點走斷兩隻腳,換得的卻只是更少的感激和少之又少的小費!那群人真是陰沉。看起來個個都是神經兮兮的,真有草木皆兵的感覺。我發誓!當我昨天不小心碰翻了一個杯子的時候,瑞塔克真的拔出了他的劍!」

「啐!」歐提克發出不屑的聲音。「瑞塔克是索拉斯的追尋者護衛。他們個個都是這樣窮緊張,換作我替韓德瑞克那個宗教狂工作的話……我的神經可能會繃的更緊……」

「小聲點!」提卡警告他。

歐提克聳聳肩。「除非大神官會飛,不然在他聽到我說什麼之前,我就可以察覺他靴子踏在樓梯上的聲音。」雖然口頭上這樣說,但是提卡注意到他接下來的話聲的確變小了。「記住我所說的,索拉斯的居民們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壓力了,人們神秘的消失,天知道他們被帶到什麼地方去?這是個壞年頭。」他搖了搖頭,但隨即表情又高興起來。「不過倒是個做生意的好時機。」

「直到他讓我們關門為止。」提卡幽幽的說道。她隨即抓起了掃把,勤快的掃起地來。

「即使是神官們也得填飽肚子,用些飲料把他們時常掛在口中的硫磺和火焰給衝下肚子裡。」歐提克輕笑道。「不停的教導民眾這批新神祉的各種豐功偉業一定很累,所以才讓神官每天都來我們這兒造訪。」

提卡停下了手邊的工作,靠在吧台上說著;「歐提克」,她的聲音稍稍嚴肅了些,而且明顯地壓低。「我還有聽說另一個有關戰爭的謠言。北方的軍隊正在集結,鎮裡又來了這些披著斗篷在神官旁問東問西的神秘人物。」

歐提克饒富興味的看著眼前這個十九歲大的女孩,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頰。自從女兒神秘失蹤之後,她對歐提克來說,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他拉了拉她的紅色捲髮。

「戰爭?哈!」他嗤之以鼻的說,「自從大災變後就一直有這些關於戰爭的傳聞。小女孩,謠言只是謠言罷了。說不定是那些神官故意假造這些傳聞,好讓人們保持警覺。」

「可是,」提卡的眉頭深鎖,「我覺得……」

門開了。

提卡和歐提克立時機警地轉向門的方向。兩人居然都沒有聽到一點腳步聲,這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除了鐵匠的屋子,索拉斯的每棟建築物都是建築在巨大的老樹枝椏上,最後歸宿旅店也不例外。在緊跟著大災變之後的混亂和恐懼後,鎮民們便決定在樹上定居。從此索拉斯就成了一個樹城,是克萊恩世界僅存的少數美景之一。堅固的木製吊橋連通了這個五百人的城鎮,城鎮的日常生活和各式交易都在離地極高的樹上進行。最後歸宿旅店是其中最大、最高的一棟,它離地有四十呎高,樓梯環繞著這棵老樹斑駁的外表。就像歐提克說的,他們可以在每一個客人上門前聽到他的腳步聲。

但是,這次提卡和歐提克都沒有聽到這個老人的腳步聲。

老人站在門口,柱著根老舊的橡木枴杖,對著旅店四處打量。灰色破爛的斗篷遮住了他臉上的所有特徵,只露出一雙如獵鷹般銳利的雙眼。

「有什麼事嗎?老人家?」提卡一邊詢問這個陌生人,一邊和歐提克交換擔心的眼神;難道這個傢伙是追尋者的間諜?

「啊?」老人眨了眨眼,「你們開張了嗎?」

「這個嘛……」提卡有些遲疑。

「當然當然,」歐提克臉上堆滿了笑容。「快進來吧!老先生。提卡,快替這位客人找張椅子,他爬了這麼高之後一定很累了。」

「啊?爬高?」老者抓了抓自己的頭,看了看四周,最後眼神落到腳下的地板。

「喔!是啊!好多好多階梯……」。他擠進了旅店中,開玩笑似的對著提卡揮了揮手杖。「妳忙妳的!女孩兒,我可以自己找到座位的。」

提卡聳聳肩,抓起掃把繼續掃地,但目光卻仍緊盯著這名老者。

老者站在整個旅店的正中央,打量著四周,像是要確認房間中每張桌子和椅子的位置。旅店的大廳非常大,形狀有點兒像豌豆夾,環繞著老樹的周圍,比較小的枝椏支撐著這個大廳。老者似乎對角落的火爐特別感興趣。火爐是大廳中唯一的石製擺設,明顯的是出自於矮人工匠之手,似乎是刻意為了要讓整個火爐和大廳合為一體而雕塑出來的,它利用頂上的枝椏自然排煙。火爐旁邊一捆一捆堆積著的,是從高山上運下來的木柴和松枝。索拉斯沒有一個居民會想把自己所居住的大樹來當作燃料。通往廚房的通道得要直落四十呎,歐提克的顧客多半不認為這樣的設計稱得上方便,看來老者也不難以苟同。

老人嘴裡喃喃自語,看著大廳的各個角落。接著,讓提卡驚訝的事發生了。老者竟然丟下手杖,捲起袖子,開始重新排起整座大廳的擺設!

提卡把手邊的工作停了下來,靠著掃帚說。「您在作什麼啊?那張桌子一向都放在那邊的!」

原先有一張長而窄的桌子放在大廳的中間,老者把它一路拖拉到緊靠著大樹的樹幹,面對著火爐的地方,接著他後退了幾步,欣賞自己的傑作。

「就是這樣!」他喃喃說道,「應該要更靠近火爐才對。現在再拿兩張椅子來,這裡得放六張才夠。」

提卡回過頭來看著歐提克,他似乎正要開口抗議,就在那一刻,廚房火光一閃,傳來大廚的驚叫聲,顯然廚房裡的油漬又著火了。歐提克飛快的跑向廚房。

他擠過提卡身邊的時候說,「他看起來不會害人,只要他的要求別太過份,就照他說的去做。也許他是打算要開個派對什麼的。」

提卡歎了口氣,照著老人的指示把兩張椅子搬到指定的位置擺好。

「現在,」老人精明的四處察看,「再搬兩張椅子,比較舒服的那種,請放到這裡來,靠近火爐的位置,就是被影子遮住的地方。」

「哪來什麼影子啊!」提卡抗議道,「現在可是正午時分哪!」

「啊!」——老人的眼睛瞇了起來——「但是今天晚上這裡就會有影子了呀!不是嗎?當火爐點起來的時候……」

「大……大概是吧!」提卡無力的回答道。

「乖女孩,把椅子拿過來。我要在這裡擺張椅子,就擺在這。」老人手指著火爐前的一個位置。「是給我自己的。」

「老人家,您是打算辦一場派對嗎?」提卡一邊把旅店裡最舒服、最合適的椅子搬過來,一邊問著。

「派對?」這個說法對老人來說似乎相當新鮮。他笑道,「也對!女孩。這將是場克萊恩自大災變以來前所未有的派對!要好好準備哦!提卡、唯蘭 。」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撫弄了一下她的頭髮,轉過身,一把老骨頭吱嘎響地坐了下來。

「一杯麥酒。」他點了飲料。

提卡走近裝了杯麥酒給他。直到開始掃地之後,才赫然想起件事:這老人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註釋:

1.修瑪(Huma):克萊恩傳說中和銀龍合力擊敗黑暗之後(Queen Of Darkness)塔克西絲 (Takhisis)的英雄。但目前索蘭尼亞(Solamnia)騎士團只擁有曾有一位同名騎士加入騎士團的證據,至於是否有此豐功偉業,由於史料的喪失,亦漸漸成謎。

2.帕拉丁(Paladine):身為善良之神的首領,在傳說中由他在渾沌初開的時候,奉著神上之神的號令,率領眾多善神,踏進這個世界。他的其中一個形像是身長七十二呎,神威無窮的白金龍。他秉持著善良的守則,絕不直接介入俗世間的事務,因此,修瑪即是他化身的這個說法,其實僅為誤傳。不過,史家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力量確實有在那個時候間接的影響到歷史的走向。在克萊恩的天空中,他的星座位在另一個名為靈界之門的星座之外,據說是在守護著該道門扉,不讓龍類重回世間。

3.黑暗之後(Queen of Darkness,Takhisis):名為塔克西絲的這名神祉最喜愛以美麗女祭司的外貌出現。在尚未有歷史記載的時候,由於他明白人類的靈魂將是統治克萊恩的關鍵,因此掀起了全聖之戰(All-saint war),迫使十八名神祉分成了三個陣營,彼此交戰。
之後,其中一個形體為五頭鉻鋼龍的他又掀起了三次的巨龍戰爭,對這個世界造成了極大的傷害。被修瑪封印的他一直處心積慮的想要回到克萊恩,繼續他的霸業。

4.克萊恩的史家將整個克萊恩的歷史分成了數個年代。這其中以一場史無前例、天崩地裂的大災難作為計數的元年,將所有的年份分成大災變前,大災變後。在約大災變前四千年前泛稱為夢幻之年代(age of Dreams),包含了諸神創生,世界繁衍的歷史。大災變前四千年則至兩千五百年則被稱為光明之年代(age of Light)。大災變前兩千五百年至大災變時則被稱為力量之年代(age of Might),此時克萊恩上的一切繁榮興盛,看來前景大好,但黑暗的陰影卻開始慢慢的潛伏,許多的因素都因此直接間接的導致了悲慘的大災變。黑暗之年代始自大災變,終於大災變後三百二十年,此間克萊恩的人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掙扎著在殘破的廢墟中重新建立起家園和新秩序。自大災變後三三二年開始至今,被史家稱為龍之年代。

5.伊斯塔(Istar):奠基於大災變前一千一百年的王國,於大災變前二八零年和同為人類所組成的索蘭尼亞王國結合。伊斯塔所擁立的教皇代表了宗教、心靈上的力量,索蘭尼亞的精銳騎士則成為王國的武裝力量,兩者的結合讓伊斯塔王國盛極一時。該王國的一切豐功偉業,皆被大災變於一夜之間徹底從地面上抹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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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友重聚,異變迭生



佛林特·火爐疲軟地躺在一塊生滿青苔的大石上面,他的矮人老骨頭已經為他勞累夠久,也該讓它好好休息了。

    「我根本就不該出來冒險的。」看著腳下的山谷,佛林特咕噥著。他的音量雖然很大,但四周卻沒有任何的人影。多年獨自冒險的生涯養成了他自言自語的習慣。他用力的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激動地說,「如果我再有冒險的念頭,我就甘願被神詛咒!」

對一位在沁涼的秋日下跋涉終日的年邁矮人而言,這塊被午後陽光溫暖的大石躺起來格外舒服。佛林特靜靜的躺著,讓陽光和思緒混合所產生的暖意沁入身心。他終於到家了。

他看著四周,目光搜尋著那些熟悉的景物。腳下的山脈構成了盆地旁的屏障,整個盆地則沉浸在秋天色彩斑斕的景致中。山谷中的樹林抹上了各式秋季的色彩,閃亮的金紅揉合了樹林後卡若理山脈的淺紫色。湛藍的天空完美地倒映在清澈的水晶湖中。林中緩緩的飄出了幾縷炊煙,而這也是索拉斯仍然存在的唯一證據。一陣混合了家鄉芬芳氣息的輕煙慢慢的將山谷包圍起來。

    佛林特坐定後,便拿起塊樹枝,順手抽出了背包中閃亮的匕首,無意識地雕了起來。亙古以來,他的族人就有種將無生命物體照己意雕塑的渴望。在退休之前,他曾是個鐵匠。當他的刀鋒觸及樹枝時,他的思慮飄向了從隱藏在樹林間的煙囪中所飄出來的炊煙,雙手也跟著停止了動作。

    「我自己家中的爐灶也早就熄了。」佛林特輕聲的說道。他用力的搖搖頭,對自己的多愁善感有些厭惡,使勁地削起木頭作為報復。他大聲的對自己喊道;「我的屋子空曠了好一段時日。屋頂搞不好已開始漏水,把傢具都給浸壞了。愚笨的冒險!我所做過最蠢的事。活了一百四十八歲,我應該要學到教訓才對!」

    「你永遠學不到教訓的,矮人,」遠處一個聲音回答他,「就算你活到兩百四十八歲也不可能!」

    佛林特丟掉手邊的木頭,冷靜的將雙手從匕首遊走到背後的斧柄上,對著小徑張望著。這個聲音很耳熟,是多年來他所聽到的唯一熟悉的聲音。但他想不起來是誰。

    佛林特瞇著雙眼注視著被日落餘暉所照耀的小徑。他看到了小徑上有人漫步而來,佛林特走到一株松樹的樹蔭底下,好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些。來人的步伐散發著蠻不在乎的優雅——專屬於精靈的優雅——但他的體魄卻有著人類的壯碩和厚實的肌肉,滿臉的絡腮鬍更是人類才有的特徵。在綠色的斗篷遮蔽下,佛林特只看到這人的褐色皮膚和紅褐色鬍鬚。他的肩上背著長弓,左手邊的腰際則掛著把長劍。他穿著軟皮靴,皮靴上有著精靈族喜愛的精緻雕飾。但在克萊恩的世界裡,是沒有任何精靈會留著一臉鬍子的……沒有精靈會,除了……

    「坦尼斯?」佛林特對著逐漸走來的男子狐疑地問道。

    「正是。」來人的滿臉鬍鬚裂出了一個寬闊的笑容。他張開了雙手,在佛林特阻止他之前,便將他從地上一把抱了起來。矮人緊緊的抱住了他的朋友,但是突然想到自己的尊嚴,於是便又使勁掙脫了擁抱,落回地面。

    「五年的日子仍然沒有辦法讓你懂得什麼叫禮貌,」矮人抱怨道,「特別是對一個像我這樣有著相當年紀和地位的人,你竟然當我是袋馬鈴薯一樣的抱起來。」

    佛林特看了看小徑,「希望這一幕沒有被熟人給瞧見。」

    「我懷疑還有人會認得我們。」坦尼斯說道,饒有興味的打量著他的朋友。「時間對我們而言,不像對人類那麼有意義,這段時間對我們幾乎沒有影響。五年對他們來說是段很長的時間,但是對我們來說就像幾分鐘一樣。」然後他笑了。「你一點也沒變。」

    「對其他人而言就不一定了。」佛林特靠著石頭坐好,重新開始雕刻了起來,他抬頭看著坦尼斯,「為什麼要留鬍子呢?你已經夠醜了不是嗎!」

    坦尼斯抓了抓下巴,「我所到過的某些地區,對具有精靈血統的人相當不友善。這個鬍子是我父親給我的禮物。」他的口吻中帶著一些諷刺,「在隱藏我的血統上頗有助益。」

    佛林特嘟囔了幾聲,他知道這不是事實。雖然這個半精靈不喜歡隨便動手,但他也不是個會故意躲避衝突的人。木屑繼續四處飛濺。

    「我所到之處對任何血統的任何人都不友善。」佛林特把木頭拿在手裡,開始檢查。「不過我們總算是到家了。那些都是過去式了。」

    「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坦尼斯把斗篷拉起,讓陽光照不到他的眼睛。「海文的追尋者高層任命了一個叫韓德瑞克的傢伙接掌索拉斯的大神官職務。這個傢伙和他的新教派搞的索拉斯天翻地覆。」

    坦尼斯和老矮人心有靈犀地俯視著跟前的山谷。陽光逐漸黯然,讓樹林中的住屋露出形跡來。晚風帶來了陣陣家園的炊煙味。隱隱約約的,還可以聽見母親叫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喚聲。

    「我沒聽說有這回事。」佛林特靜靜的說。

    「宗教迫害……審訊……」坦尼斯的聲音在斗篷下聽來十分的沉重。比佛林特記憶中還要來得深邃、來得低沉。矮人皺起了眉頭,他的朋友在這五年中有了些變化,而精靈是從不改變的!但坦尼斯只算是個半精靈——一名因暴力而產下的子嗣,在克萊恩大災變後的日子裡,在那些離析分化了各族的戰爭中,他的母親被人類的戰士強暴,也因而生下了他。

    「審問!據說這些審問是針對那些不認同大神官觀點的人而來的。」佛林特從鼻子發出聲音。「我不相信追尋者的神——從來都不信——但是我不會在街上大聲嚷嚷。自掃門前雪——這是我的生活方式。海文的追尋者高層們仍是群品德高潔且睿智的人士。只不過被索拉斯的這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罷了。這倒讓我想起另一件事,你找到你所追尋的目標了嗎?」

    「你是指有關古老真神的線索?」坦尼斯反問。「或者,你是問有關心靈上的平靜?我動身尋找的目標就是這兩樣。你是指哪一個?」

    「我想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你找到了一個,另一個自然隨之而來,」佛林特大聲說著。他把玩著手上的木頭,看來似乎仍對它的外型不太滿意。「我們是要整晚站在這兒聞著晚餐的香氣呢?還是要進城去吃頓晚飯?」

    「走吧!」坦尼斯揮手示意。兩人向著索拉斯前進,坦尼斯的步伐讓矮人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腳步才能跟上。雖然離他倆上一次共同冒險已有了段時日,但坦尼斯仍然下意識地減緩了步伐,而佛林特也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你連一丁點線索都沒找到嗎?」佛林特追問。

    「一點也沒有。」坦尼斯回答。「跟我們很久以前知道的一樣,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牧師和神父,侍奉的全是人們自己捏造出來的神。我也聽過一些關於治療的神跡,但全是騙局和障眼法,還好雷斯林教過我怎樣去分辨……」

    「雷斯林!」佛林特呼了一口氣。「那個臉色蒼白,骨瘦如柴的魔法師。他本身就幾乎是半個江湖藝人了。老裝著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愛四處打聽不該知道的秘密。若不是他那雙胞胎哥哥老袒護著他,他說不定早被人家打得再也施展不出魔法。」

坦尼斯慶幸鬍子遮住了自己的笑容。「我看這個年輕人比你所想的更具有魔法的天份。」他說。「而且你不能不承認——他像我一樣,始終為了拯救那些被假道學牧師所蒙蔽的人們不遺餘力。」他歎了一口氣。

    「可是你也不曾因此得到任何感謝。」矮人自語道。

    「是不多。」坦尼斯說。「就算他們心裡明白那全是騙局,他們依舊需要一些信仰。那你的冒險呢?你不是要回到老家去嗎?」

    佛林特表情嚴肅了起來,繼續踱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最後他低聲道,「我根本就不應該回去的。」他抬頭來望著坦尼斯,他的眼神——埋在濃密的白色眉毛下,幾乎看不清楚——暗示這是個令人不快的話題。坦尼斯心裡明白,但還是追問下去。

「那麼那些個矮人牧師的傳說呢?」

    「全是一派胡言,根據長老們的說法,矮人牧師早隨著三百年前的大災變神秘消失了。」

    「就像精靈牧師一樣。」坦尼斯輕聲說。

    「我看到——」

    「噓!」坦尼斯打了個警告的手勢。

    佛林特隨即止步不前,「怎麼了?」

    坦尼斯指了指,「就在那片樹叢中。」

    佛林特盯著那一片樹叢,開始動手卸下背後的戰斧。

    落日的餘暉中反射出一道金屬的光澤。坦尼斯瞥到金光一閃,失去了蹤影,卻又隨即浮現。就在此時,太陽西沉了,夜空中留著一抹雲彩,樹林漸漸被黑夜的陰影所籠罩。

    佛林特死命地瞧。「我什麼也沒看見。」

    「我看的見。」坦尼斯說。他一直凝視著最後看見金屬光澤的地方,他的精靈視力讓他逐漸看清拿著金屬的生物,及其身上所散發的溫暖紅光——只有精靈才看得見的景象。「什麼人?」坦尼斯喝道。

    接著,一陣讓半精靈毛骨聳然的怪聲成了唯一的回答。那是種空洞的呼呼聲,剛開始很低沉,慢慢的,音調逐漸拔高,最後變成了一連串尖銳的嗚嗚聲。在這個聲音的環伺之下,出現了另一個聲音。

    「精靈旅者,趕快回頭吧!留下這個矮人。我們是佛林特·火爐吐在酒吧地板上的冤魂。我們是英勇戰死的嗎?」

控訴的聲音再次沸騰,嗚嗚聲也跟著變得更尖銳。

    「不!我們是羞愧而死,因為沒能讓一個丘陵矮人醉倒,而從此被葡萄的怨靈所詛咒!」

佛林特氣的鬍子發抖,坦尼斯一邊大笑,一邊使勁按捺著矮人的肩頭,不讓他一頭撞向前面的樹叢。

    「都是被精靈視力給拆穿的啦!」冤魂的聲音變得充滿了歡樂,「加上矮人的鬍子看了讓人亂討厭一把的!」

    「我怎麼會沒想到!」佛林特咆哮著。「泰索何夫·柏伏特!」

    樹叢裡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一個小個子的人影出現在小徑上。是個坎德人,一種克萊恩世界普遍覺得和蚊子一樣討厭的種族。由於他們骨架天生就小,所以很少長到超過四呎高,這名坎德人和佛林特一般高,但是孩子氣和娃娃臉讓他看起來似乎要再矮小一些,淡藍色綁腿及毛背心,與平淡無奇的長褲構成他強烈的對比。褐色的大眼閃爍著促狹的眼神,笑容彷彿一路堆到了尖耳邊上。他略帶嘲弄地鞠了個躬,讓他最自豪且驕傲的馬尾蓋住自己的鼻子。隨即又笑著直起身來。坦尼斯看見的金屬反光是他腰間、肩膀上所背之眾多袋子上的金屬扣環。

    泰斯靠著自己的胡帕克杖,向他們笑著。就是這個杖製造出那怪聲的。 坦尼斯曾看過不少坎德人半空揮舞著這種木杖,製造出嚇走敵人的尖銳嗚叫聲,他早該認出這聲音的。木杖的尾端十分尖銳,並且包著銅衣,另一端則是分叉的,裝著皮革制的投石器,這種組合是坎德人的獨特發明。這種木杖是用一整株柳條製成的。雖然總被克萊恩世界的其它種族嘲笑,但胡帕克杖對坎德人而言不單是方便的工具和武器——同時更是他們的象徵。坎德人最著名的一句俗語,「所有新發現的道路都需要胡帕克杖。」。通常接著的下一句話會是,「永遠都有新發現的路。」

    泰索何夫突然張開自己的雙手,飛快的跑向前。

    「佛林特!」這位坎德人緊緊的抱住矮人,佛林特有些尷尬,滿心不情願的回抱了一下,便立即退了一步。泰索何夫笑了笑,抬頭望向半精靈。

    「你是誰啊?」他倒抽了口氣。「坦尼斯!留了鬍子我就認不出你來了!」他對著坦尼斯伸出短短的雙手。

    「不,謝了。」坦尼斯笑著說,揮手示意坎德人站遠點,「我還想要留著我的錢包。」

    佛林特突然間警覺了起來,摸摸口袋,「你這個混蛋!」

    他大吼著撲向坎德人,兩人在一陣煙塵中互相扭倒在地上,坎德人的笑聲不曾停絕。

    坦尼斯一邊微笑著,一邊試著將佛林特扶起來。突然間,他機警地回過身來。

    但,太遲了,他聽到了馬鞍上扣環互相撞擊的銀鈴聲與馬匹的喘息聲。半精靈迅速將手放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但他已然失去了任何的先機。

    嘴裡咒罵著,坦尼斯只能愣愣的看著騎士從樹林的林蔭中走出來。他騎在一匹四肢毛茸茸的小馬上,小馬彷彿為主人感到羞恥一般地低下了頭。騎士頭戴著類似軍用的頭盔,露出滿是斑點的灰色皮膚,像頭豬般的粉紅色雙眼盯視著他們。閃亮的盔甲遮不住穿戴者的臃腫身形。

   一股特殊的氣味衝向坦尼斯,他感到一陣噁心。「大地精(注一)!」他想了起來。將長劍從腰間鬆開,他踹了踹地上的矮人,矮人正巧打了個大噴嚏,翻身坐在坎德人身上。

    「有馬!」佛林特說,一邊又打了個大噴嚏。

    「看看你身後,」坦尼斯悄悄的回答。

    佛林特聽出了朋友話中的警告,連忙掙扎著站起身來,泰斯很快地也跟著照作。

    大地精直著身坐在小馬的背上,扁平的臉上帶著不屑的表情看著他們。粉紅的雙眼反射著落日的餘燼。

    「兄弟們,看,」大地精說,他的普通話有著很濃的口音,「咱們在索拉斯對付的就是這種蠢貨。」

大地精背後的樹叢中傳來刺耳的笑聲。五個地精衛兵,穿著簡陋的制服,很快地走了出來。他們或左或右站在首領座騎的兩旁。

    「現在……」大地精彎下了腰。坦尼斯看著他的大肚皮把馬鞍頭給完全遮住,一方面感到恐怖,一方面卻又覺得荒謬的可笑。「我叫修馬斯特·投德,是負責保護索拉斯不受外力侵擾的衛戍部隊首領。你沒有權力在天黑之後的小鎮內走動,你被捕了。」修馬斯特·投德用粗嘎的地精話告訴他邊的守衛。「如果你在他們身上搜到藍色水晶杖,把它交上來。」坦尼斯、佛林特、泰斯面面相覷。他們都懂得地精話——其中泰斯說得最好。會不會是他們聽錯了?藍色水晶杖?

    「如果他們膽敢抵抗,」修馬斯特·投德特別加上最後一句,為了凸顯效果,他改以普通話強調,「格殺勿論!」

    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他勒緊了韁繩,讓座騎一百八十度回轉,朝著鎮上飛奔而去。

    「地精出現在索拉斯!新任大神官可有好戲看了!」佛林特迸出了幾句話。

    他用力的抽出了背後的戰斧,前後搖動了幾下,確定自己找回了平衡感之後,站在小徑中央,「很好!」他宣佈說,「上吧!」

    「我奉勸諸位最好趕快撤退。」坦尼斯把斗篷甩向一邊的肩膀上,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我們剛從遠方回來。既餓又累,又錯過了與許久不見的老友所約定的時間。我們可不想被逮捕。」

    「或是莫名其妙地給宰了。」泰斯又添了一句。他沒有掏出任何的武器,只是興味盎然的看著這些地精。

    大概是為他們的氣勢所懾,地精慌張地對望著。其中一個地精偷偷地瞟了一眼首領剛走過的那條路。這群地精只懂得恐嚇無辜的農人和路過的商人——對付帶著武器且明顯有經驗的戰士可不是他們的專長。然而地精對克萊恩世界其它種族的怨恨是不可輕視的力量,他們終於還是抽出了長而彎曲的刀。

    佛林特大步跨向前,雙手緊握著戰斧的握柄,「除了古力矮人之外,」他喃喃自語道,「這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就是地精!」

    一名地精衝向佛林特企圖將他撞倒,但矮人的斧頭以致命的準確及速度擊中了目標,地精的頭滾到沙土上,身軀無力的倒下。

    「你們這些低等生物來到索拉斯作什麼?」坦尼斯問著。同時技巧的格開地精笨拙的攻擊。雙方短兵相接,對峙了一陣,地精隨即被坦尼斯推開,「你們效忠大神官嗎?」

    「大神官?」地精大笑了起來,狂舞著手上的武器衝向坦尼斯,「我們的首領服從……」這個蠢才自個兒撞上坦尼斯的刀鋒,慘叫一聲,頹倒在地上。

    「天殺的!」坦尼斯氣急敗壞的看著地上的屍體。「這個笨手笨腳的傢伙!我壓根兒沒打算宰了他——我只要知道他們的幕後主使人!」

    「你馬上就會知道我們的主人是誰——絕對比你預料的還快!」另一個地精大吼著衝向分心的半精靈。坦尼斯很快的轉身打掉它手上的武器。一腳踹中地精的肚子,把它給踢了個觔斗。

    另外一個地精趁著佛林特還沒站穩腳步的時候跳向他。佛林特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試著重新抓回平衡。

    泰索何夫的尖銳聲音這時響了起來,「這些爛貨來者不拒,只要你記得丟給他們一些狗肉,他們就會永遠——」

    「狗肉?」地精咆哮著放棄了佛林特,「換成坎德人的肉你覺得如何?你這個大嘴巴!」地精跳向顯然沒有佩戴任何武器的坎德人,紫紅色的雙手企圖要勒住他的脖子。泰斯無辜稚氣的表情未曾改變,如閃電般的從背心裡掏出了把匕首,一刀擲了出去。地精抓著自己的胸口,難以置信地倒了下去,森林中傳來趴搭趴搭的腳步聲,其餘的地精四散逃逸。戰鬥已經結束了。

    坦尼斯將手上的劍入了鞘,皺著眉頭看著地上這些臭味四溢的屍體——這讓他想起臭掉的魚。佛林特把斧頭刀鋒所沾到的黑色地精血給揩去。泰斯難過的看著他殺死的地精屍體。它面朝下的倒在地上,他的匕首被壓在下面。

    「我替你拿回來。」坦尼斯好心的說,打算將屍體翻過身來。

    「不了,」泰斯做了個鬼臉。「我不要了。你知道的,那種氣味永遠都洗不掉。」

    坦尼斯點點頭。佛林特把戰斧系回背上,三個人又繼續向著小鎮前進。

    索拉斯的夜景隨著天色緩緩暗去而逐漸明顯,冷冽的夜空中,木柴燃燒的氣味讓人想起了食物、溫暖以及安全的地方。三個人加快了腳步。許久都沒有人出聲,每個人的腦海中都迴盪著佛林特的話:地精,出現在索拉斯 。

    最後,永遠無憂無慮的坎德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話說回來,」他說,「那把匕首其實是佛林特的……」

]註釋:

1.大地精(Hobgoblin):比一般熟知的地精(Goblin)身材略高,同樣都是渾身惡臭,智能低劣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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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返回旅店·震驚·破裂的盟約



最近幾乎每個索拉斯的居民,在黃昏的時分,都努力抽空到最後歸宿旅店泡一泡,因為他們在人群會覺得比較安全。

    索拉斯從很久以前便是旅客休息的中繼站,有些人從東北方的海文——追尋者的首都前來;有些人則是從南方的精靈王國奎靈那斯提前來。偶爾也有人跋涉穿越阿班尼西亞的荒涼平原來到這裡。在整個文明世界裡,每個人都知道最後歸宿是旅者的避風港,同時也是消息的集散地。這三個好友的目的地就是這家旅店。

    巨大的樹幹從樹林中螺旋攀升,旅店佈滿污跡的彩色玻璃閃耀著光芒,人們談笑的聲音流瀉出窗外。懸掛在樹枝上的油燈點亮著盤旋的階梯。雖然秋夜涼意襲人,但是這裡的同伴以及溫暖回憶,讓所有旅人拋開了路上的辛勞和疲憊。

    今夜旅店的生意十分興隆,三人必須不停的讓路給路過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坦尼斯留意到這些居民打量他們的眼光充滿狐疑,不像是五年前他們所會得到的歡迎眼光。

    坦尼斯的臉色開始沉了下來,這和他所想像的完全不同。在他過去住在索拉斯的五十年當中,他從沒感覺到過這樣的壓力。想必有關追尋者腐化敗壞的傳言都是事實。

    五年前,這些管自己叫追尋者的人們還只是一盤散沙,他們只是一群在索拉斯、海文、蓋特威這些地區推廣新宗教的牧師。坦尼斯相信這些人只不過是暫時迷失了方向,他們本質上仍是誠實的好人,在接下來的歲月裡,這些牧師因為宗教的繁榮而地位提高,很快的,他們對塵世間俗事的興趣遠超過了對生死的執著。在人們的祝福聲中,他們接管了這些城鎮。

    有人碰了碰坦尼斯的手臂,打斷了他的思緒。回過頭,看到佛林特指著底下。

    坦尼斯便也隨之向下望去,只見守衛四個四個的巡邏著,他們全副武裝,自信滿滿的四處巡視。

    「至少他們是人類——不是地精。」泰斯說。

    「我遇到的那個地精在我提到大神官的時候只是大笑,」坦尼斯微笑著。「看起來他們似乎是為他人工作。不知道其中內情究竟如何?」

    「也許我們的朋友會知道。」佛林特說。

    「只要他們也在這裡,」泰索何夫加上一句,「五年間可能會有很大的變化。」

    「他們一定會來的——只要他們還活著。」佛林特低聲道。「我們曾經立下神聖的誓言——調查這個世界是否真被邪惡所滲透,在五年後重聚,分享我們所知的一切。誰會想到邪惡竟然已經到了我們的家門口!」

    「小聲點,噓!」幾個路過的人對矮人的話露出了警覺的神色,坦尼斯搖了搖頭。

    「最好別在這裡談。」半精靈建議。

    到了樓梯頂端後,泰斯使勁推開了酒店的門。光亮、吵雜聲、熱氣,和著歐提克最拿手的辣馬鈴藷味道直衝他們而來。這股混合的浪潮將他們團團包圍。

    歐提克仍然站在吧台後面——他們記憶中的老地方,看來一點也沒變——除了可能變胖了些。旅店看來除了更舒服之外,倒也沒有多大的變化。

    泰索何夫的目光迅速的掃視了人群一遍,他指著房間另一角大叫了起來。其它的東西似乎也沒有變化——角落是爐火照在一個金色、雕刻著翼龍的頭盔上所投射出來的閃光。

    「是誰啊?」佛林特掂起腳邊看邊問道。

    「卡拉蒙,」坦尼斯回道。

    「那麼雷斯林也應該在附近才對。」佛林特的聲音中充滿了暖意。

    泰索何夫起身穿過重重的人牆,向目標邁進,他的小個子讓旁人幾乎不會注意到他。坦尼斯由衷希望這個坎德人別又從這些旅店顧客的身上「借走」些什麼。那倒不完全算是偷竊——如果有人指責泰索何夫偷竊,他會很難過的。只不過坎德人有著無與倫比的好奇心,因此許多別人的有趣玩意兒總會巧合的跑到泰斯的口袋裡。坦尼斯此時最怕的就是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他比了個手勢叫坎德人過來,示意有話要和他商量。

    半精靈和矮人花了較多的工夫穿越人群。幾乎每張椅子都已有人坐,每張桌子都已被佔滿。找不到位置的人們則站著低聲交談。人們用陰沉、好奇及懷疑的眼光注視著這三個人。雖然人群中有幾個佛林特打鐵店的老顧客,但是卻沒人同他打聲招呼。索拉斯的居民有的是自己的問題要煩惱,坦尼斯和佛林特此刻顯然被當作是外人看待。

    房間的對面,也就是他們方才看到反射著光芒的金色頭盔處,傳來了一聲大吼。

    坦尼斯嚴肅的表情開始放鬆,因為他看見身形巨大的卡拉蒙熱情地從地板上一把抱起了小泰斯來。

    被眾多的皮帶扣環所圍伺的佛林特只能從卡拉蒙低沉的響應聲,與泰斯的尖銳招呼聲中想像發生了什麼事。「卡拉蒙最好留意他的錢包。」佛林特咕噥著,「或者重新數一數他的牙齒。」

    矮人和半精靈終於擠過了吧台前面的一長串人潮,卡拉蒙所坐的桌子是靠著樹幹放著的。 坦尼斯不明白為何其它擺設都完全不變,歐提克唯獨把這張桌子擺放在這個奇怪的位置。但很快的,他全然忘了這檔事,因為接下來輪到他接受大個子戰士的擁抱了。坦尼斯連忙把背後背著的長弓和箭袋挪開,免得被卡拉蒙擠成碎片。

    「老朋友!」卡拉蒙的眼眶看起來微微濕潤。他似乎因為過於激動以致說不出話來。坦尼斯也同樣說不出話,不過那全是因為卡拉蒙的雙臂把他抱的快要窒息的緣故。

    「雷斯林呢?」他鬆了一口氣之後便即問道。這一對雙胞胎從來不會分開的。

    「那邊。」卡拉蒙對著桌子的盡頭點了點頭。然後他皺了皺眉。

    「只是,他變了。」戰士警告坦尼斯。

    半精靈看著樹幹本身不規則形狀所構成的角落,它籠罩在陰影當中,有短短的一瞬間,他因為火爐的光亮而看不見任何東西。接著,他在溫暖的火爐旁瞥見了一個仍瑟縮在紅袍當中的身影。斗篷遮去了他的臉孔。

    坦尼斯突然覺得不願意單獨和這個年輕的魔法師談話,但是泰索何夫跑去找女服務生,而佛林特此時正好被卡拉蒙從地板上抱了起來。坦尼斯只好走到桌子的另一端。

    「雷斯林?」他問,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來。 穿著長袍的身影抬起頭來。「坦尼斯?」那人回答著,同時把袍子的兜帽往後推。

    看著眼前恐怖的景象,半精靈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倒退一步。

    從陰影裡轉向他的那張臉孔似乎只有在惡夢中才會出現。變了?!卡拉蒙說得未免太含蓄了些!坦尼斯打了個寒顫。說「變了」根本不切實際!法師原本蒼白的皮膚變成了病態的金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黯淡的金屬光澤,像是戴著嘲弄的面具一般。臉上的肌肉彷彿融化了似的,留下了在陰影中更加輪廓分明的面頰骨。雙唇像是緊閉著的黑線。但是真正讓坦尼斯深感恐懼而無法移開目光的是這個男人的眼睛。因為那已不像是任何活物的眼神,原本該是圓形黑色瞳孔的地方被沙漏型的物體代替,坦尼斯看過的藍色眼曈如今閃著金色的光芒!

    「看來我的外表把你給嚇著了。」雷斯林嘶啞的說道。他的雙唇似乎帶著些淺淺的笑意。

    坦尼斯吞了口口水,坐在這個年輕人的對面,「天哪,雷斯林你——」

    佛林特從旁擠進坦尼斯身邊。「我今天被丟到空中的次數比——李奧克斯!」

    佛林特睜大了雙眼。「是哪個惡魔把你整成這樣的?你被詛咒了嗎?」矮人吸了一口氣,目不轉睛的看著雷斯林 。

    卡拉蒙坐在他弟弟旁邊,端起了他的麥酒,看著雷斯林,「要告訴他們嗎?」他低聲的問道。

    「無妨。」雷斯林說。他嘶啞的話音讓坦尼斯感到一股寒意。這個年輕人輕柔而嘶啞地低語,彷彿這是他唯一能把聲音擠出來的方法。修長而略顯神經質的手指,撥弄著眼前盤子裡幾乎絲毫未動的食物。

    「記不記得五年前我們分別的時候?」雷斯林說。「我和我哥哥計畫要去的地方甚至不能向你們——我的好朋友們——透露。」

    輕柔的聲音中似乎帶著幾許諷刺。坦尼斯咬著下唇。雷斯林從來沒有——一輩子都沒有過——任何的「好朋友」。

    「我被大法師帕-薩理安選中,接受試煉,」雷斯林繼續說。

    「試煉!」坦尼斯有些驚訝地重複著。「但你太年輕了。你現在幾歲——二十嗎?試煉只有在這領域鑽研多年的法師才能——」

    「所以你可以想像當時我有多驕傲,」雷斯林冷冷的說著,他對這突然的打斷感到有點惱怒。「我和我哥哥前往那個秘密處所——傳說中的大法師之塔。我在那裡通過了試煉。」法師的聲音低了下來。「但也幾乎丟了命!」

    卡拉蒙嗆咳了起來,顯然受到很大的情緒衝擊。「太可怕了!」大漢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在那個恐怖的地方找到他,躺在地上,嘴角溢血,氣若游絲!我把他抱起來...」

    「哥哥,夠了!」雷斯林的輕柔語音彷彿抽了他一鞭。卡拉蒙畏縮了一下。坦尼斯看見這個年輕法師的金色眼睛瞇了起來,雙拳緊握。卡拉蒙平靜了些,端起手中的麥酒猛灌,緊張兮兮地看著弟弟。這對雙胞胎之間,明顯有了新的緊張關係……

    雷斯林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法師說,「我的皮膚便成了這種顏色——也就是我所受創傷的標記。我的身體和我的健康被永遠地瓦解了。至於我的眼睛!我沙漏般的瞳孔讓我看穿時間的流逝——也讓我看到它的影響。 坦尼斯,就連我看著你時,」法師低聲的說,「都可以看到你一點一滴地老去。在我眼中,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 」

    雷斯林有如瘦弱雞爪般的手抓住了坦尼斯的手臂。半精靈被這冰冷的觸感嚇了一跳,正想把手抽回來。那雙金色的眼眸和手卻快速的攫獲了他。

    法師的身體向前傾,眼中閃著狂熱的光芒。「但我現在擁有力量!」他嘶啞的說,「帕—薩理安說總有一天我的力量可以改變這世界!我不但有了力量,而且」——他指了指——「我還有了瑪濟斯法杖。」

    坦尼斯轉過頭去,看見一根木杖倚在樹幹上,就在雷斯林可以輕易拿到的地方。與一般木杖看來大同小異,頂端是金色的龍爪,抓著一顆閃亮的水晶球。

    「值得嗎?」坦尼斯輕聲問道。

    雷斯林瞪了他一眼,嘴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他把手從坦尼斯的手臂上移開,重新放回兩袖中。「當然值得!」法師啞著嗓子說。「力量是我一直渴望——現在也從沒間斷追尋的目標。」他又靠回樹幹上,陰影再度將他籠罩了起來,直到坦尼斯只能看見金黃色的雙眼在火光中閃耀。

    「來杯麥酒。」佛林特說。他舐了舐嘴唇,似乎想把苦澀的滋味給沖淡些。「那個坎德人呢?他剛剛不是去偷女服務生的—— 」

    「來囉!」泰斯愉悅的聲音大喊著。一名高挑的紅髮女郎來到他們面前,手上捧著滿盤子的酒杯。

    卡拉蒙微笑了起來。「坦尼斯,」他大聲道。「猜猜看這是誰。佛林特,你也是。如果你們猜得中,這杯酒,我請客!」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忘掉雷斯林的不快往事,坦尼斯仔細打量著這位微笑著的女郎。紅髮包圍著她的臉龐,綠色的眼曈閃露著淘氣的光芒,雙頰與鼻尖有著淡淡的雀斑。坦尼斯記得那雙眼睛,至於其它部份則完全沒有印象。

    「我放棄。」他說,「但,對我們精靈來講,人類容貌的改變太快,以致於我們難以記得他們原先的模樣。我已經一百零二歲了,看起來卻和三十來歲的人類一樣。對我來講,這一百年就像只過了三十年一樣。我們離開時,這女人八成還只是個小女生。」

    「當時我十四歲。」女郎笑著把酒杯放到他們面前。「卡拉蒙當年總說我醜的很,我老爸將來得付錢拜託別人才能把我嫁出去。」

    「妳是提卡!」佛林特一拳捶在桌面上。「你這頭大水牛!請客!」他指著卡拉蒙說。

    「不公平!」大漢笑著說,「她給你提示了!」

    「嗯!看來時間證明他是錯的。」坦尼斯笑說,「在我所旅行過的這些地區當中,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

    提卡羞紅了臉。但臉色隨即陰沉了下來,「還有一件事,坦尼斯」——她從口袋裡抽出了一件圓筒型的物品——「這樣東西是要交給你的。不太對勁。」

    坦尼斯皺著眉頭接過了它。這是一個黑色木製的滾動條盒,外表打磨的光亮無比。他從裡面抽出了份文件緩緩展讀著。看到了熟悉的黑色字跡,他的心開始絞痛。

    「這是奇蒂拉的信,」他輕聲的說,清楚察覺自己的聲音聽來已經不大自然。

    「她不能來了。」

    接著是一段時間的沉默。「這下糟了,」佛林特說。「誓約被破壞了,這會帶來霉運的,」他搖了搖頭。「這可是會帶來霉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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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瑪濟斯法杖(Staff of Magius):這柄由桃花心木所製造的木杖頂端有龍爪所抓著的一顆水晶球。它實際的能力只受到持有者本身的能力所限。當持有的法師知道了這柄法杖的真實能力之後,他將可以借此召喚來強大的力量。
    傳說中,當修瑪四處旅行的時候,一名叫做瑪濟斯(Magius)的法師在他身旁幫助他。他也在最後那場戰鬥中犧牲了生命。瑪濟斯法杖傳說中仍然有著這位法師的靈魂寄宿著。許多著名的法師都曾使用過這柄法杖,並且將它的能力又加以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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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索蘭尼亞騎士·老人的派對
雷斯林側身向前。和卡拉蒙交換了下眼神,思緒彷彿正在他們之間無言地交流。這是很少見的,因為只有在極其危險的狀況下,才會讓兩人之間的雙胞胎關係起了緊密的相連。因為奇蒂拉是他們同父異母的姊姊。

    「除非她受到其它誓言的約束,否則奇蒂拉不會隨便背棄承諾。」雷斯林大聲說出兩人共同的看法。

    「她怎麼說?」卡拉蒙問。

    坦尼斯遲疑了一下,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服侍新主人的工作讓她無暇分身。她致上她的遺憾並且祝福每一個人。特別是她深愛著的——」坦尼斯覺得喉嚨有些緊,他咳了一聲,「她深愛著的弟弟們和——」他停了下來,把那張紙卷了起來。

    「就這樣。」

    「深愛著的誰?」泰索何夫興奮地問道。「哎唷!」他瞪著剛剛踩了他一腳的佛林特。同時也注意到了坦尼斯的臉紅了起來。「喔。」他說,這才發現自己蠢的可以。

    「你聽的懂她在說什麼嗎?」坦尼斯問這對兄弟,「所謂的新主人是怎麼一回事?」

    「誰知道奇蒂拉在想些什麼呢?」雷斯林聳了聳瘦削的肩膀。「距離我們上一次看到她在這間旅店也已是五年前的事。史東和她一起往北走,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聽到過有關她的任何音信。至於所謂的新主人,我想我大概明白她為何無法遵守與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她畢竟是個傭兵,她宣誓效忠這個所謂的新主人了。」

    「我想沒錯。」坦尼斯承認。他把紙收進盒子裡,抬頭看著提卡,「你說事情不太對勁?告訴我是哪裡不對。」

    「今天早上稍晚的時候有個人把信送了過來。至少我認為他應該是個人。」提卡輕微的發著抖。「他全身上下裹著各式各樣的服飾。甚至連臉都看不見。他說話帶著一種奇怪的腔調,並且夾雜著詭異的嘶嘶聲。他說『把這個交給一個叫坦尼斯的半精靈。』,我告訴他說你已經有多年不曾來過這裡。那人說『他會來的。』,然後就離開了。」提卡聳聳肩。「我知道的就這些。坐在那邊的那位老人家也看到了。」她指著一位坐在火爐邊的老人,「你可以問問他可曾察覺到過其它特殊的異狀。」

    坦尼斯回頭瞧見一名老人正對一個呆呆看著爐火的孩子說故事。佛林特拍了拍他的手臂。

    「新來的這個傢伙可以告訴你更多東西。」矮人說。

    「史東!」坦尼斯熱情的說,同時轉身面向門口。

    所有人都面向門口,除了雷斯林之外,他又再度瑟縮到陰影之中。

    門口站著的男人穿著全套的防具及鎖子甲,他挺直著背脊,胸口的護甲上烙著玫瑰騎士的徽記。許多旅店內的客人都轉身過來盯著他,議論紛紛。這個男人是一名索蘭尼亞騎士,然而北方的索蘭尼亞騎士的名聲不佳,有關他們腐敗的傳聞甚至已經流傳到了南方大陸來。幾個認出史東是索拉斯昔日居民的顧客回頭喝著悶酒,其它不認識的人則繼續瞪著他。在這樣的承平時期,看見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進到旅店來便已經很不尋常,更別提他的盔甲看起來似乎是大災變時期的古物!

    史東面對這些品頭論足就像騎士參加爵位贈與一樣的自然。他小心翼翼地理了理滿臉的鬍鬚——這是索蘭尼亞騎士自古以來的象徵之一——但如今這象徵就和他的盔甲一樣地不合時宜。他以無比的驕傲背負著索蘭尼亞騎士的稱號,當然也有著足夠的技巧和劍術來捍衛這樣的自豪。雖然旅店中的人們無聲的凝視著,但在和騎士冰冷、自信的眼光交會過後,沒有人敢冒出一句無禮的批評。

    騎士為身後另一位高大的男人及另一位裹著厚重毛裘的女士開門。女人想必向史東道了謝,因為騎士正以一種早已被這文明世界所遺忘的古禮向她鞠躬回禮。

    「瞧!」卡拉蒙讚歎著搖著頭。「光榮的騎士再次向美麗的公主伸出援手。天知道他是打哪找來這兩個落魄的傢伙?」

    「他們是大平原上的野人。」泰斯說。他站在一張椅子上向他的朋友揮手。「他們的打扮是奎蘇族的服飾。」

    顯然的,這兩個外地人拒絕了史東更進一步的幫助,因為騎士再度頷首為禮後,便逕自轉身離去。他以一種攝人的傲氣穿過人群,就像一名即將走向王座接受冊封的騎士一樣。

    坦尼斯站了起來,史東第一個走向他,張開雙手將他環抱了起來。坦尼斯也熱情地抱著,隱然感覺到騎士粗壯的手臂也正激動的和他相擁。之後兩人各退了一步,彼此對望了一眼。

    史東一點都沒變,坦尼斯這樣想。除了他憂傷的眼角又增加了幾許皺紋,褐髮又增加了更多風霜,斗篷上有著更多的磨損,古老的盔甲上又多了幾處污痕。

    但是騎士飛揚的鬍鬚——他所有的驕傲和喜悅——依舊飄逸,盾牌仍然擦得雪亮,而他的棕眼在看到老友的時依然洋溢著溫情。

    「你留了鬍子,」史東用感興趣的口吻說道。

    接著騎士轉頭向卡拉蒙和佛林特打招呼,泰索何夫又去叫了更多的麥酒,提卡則得去服務其它的顧客。

    「你好,騎士先生。」角落傳來雷斯林的聲音。

    當史東轉向雙胞胎中的弟弟打招呼時,他的臉色沉了下來。「雷斯林?」

    法師推掉他的兜帽,讓光線照在他臉上。史東的訓練有素讓他按捺住所有的訝異,只露出少許的不安,卻不由得睜大了眼。坦尼斯意識到這個年輕的法師從朋友的不安神情裡得到了許多病態的樂趣。

    「我可以替你點些什麼東西嗎,雷斯林?」坦尼斯問道。

    「不,謝了。」法師回答,他又再度縮回到角落去。

    「他幾乎不吃東西。」卡拉蒙擔心的說,「我想他可能只靠空氣維生。」

    「有些植物真的只靠空氣就可以活下去,」泰索何夫邊說邊和史東乾杯酒,「我看過他們。他們漂浮在空中。用根部從空氣中吸取水分和養分。」

    「真的?」卡拉蒙睜大了眼。

    「我實在分不出你們兩個到底哪一個比較笨,」佛林特不耐煩的說,「好了!現在人全到齊了。有什麼新消息嗎?」

    「全部?」史東用疑問的眼光看著坦尼斯。「奇蒂拉呢?」

    「她不能來。」坦尼斯簡短的回答。「我們原本還期望你能告訴我們更多內情呢!」

    「我不清楚。」騎士皺著眉頭,「我們一同往北方旅行,就當快要抵達舊索蘭尼亞時,我們便分道揚鑣了。她說她要去投靠她的遠親。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有關她的消息。」

    「我想大概就只有這樣了。」坦尼斯歎了口氣。「史東,你的親人呢?你找到你父親了嗎?」

    史東開始訴說著他前往索蘭尼亞的旅程故事,但是坦尼斯並不專心,他的一顆心全懸在奇蒂拉身上。在所有的朋友中,她是他最盼望見到的人。經過五年的努力,在試圖忘卻她美麗的黑眼珠與略帶捉弄的微笑之後,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思念與日俱增。狂野、精力充沛、暴躁——這位女劍士擁有坦尼斯所沒有的一切特質。她是個人類,而精靈和人類間的愛情多半只能以悲劇收場。但就像坦尼斯無法否認自己具有人類血統一樣,他無法將奇蒂拉自心中逐出。腦中充斥著混亂的記憶,他試著仔細聆聽史東的故事。

    「我聽說了許多傳言,有人說我的父親已死,有人則說他還活著。」他的臉色暗了下來。「但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你的繼承權呢?」卡拉蒙問。

    史東笑了,這笑容讓他驕傲的臉部線條輕鬆不少。「就穿在我身上。」他簡單的回答。「我的武器和我的盔甲。」

    坦尼斯低頭看見騎士佩掛著一把古老,但卻鋒利依舊的雙手巨劍。

    卡拉蒙站起身來端詳著這利器。「真美,」他說,「現今的武器已沒有這樣的工藝水準了。我的劍自從上回和一隻食人妖(注一)戰鬥時便折斷了。泰烙斯·艾昂菲爾德今天幫我重新打造了一柄,但可花了我不少錢。看來你現在是個騎士囉?」

    史東的笑容消失了。彷彿對這問題充耳未聞,他滿心憐惜地輕撫著劍柄。「根據傳說,這把劍只會在我倒下後才會毀損,」他說,「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原先完全沒在聽的泰斯突然打斷他們的談話,「這些人是誰啊?」他用尖銳的語調問道。

    坦尼斯抬頭看見方纔的兩個野人與他們擦身而過,走向火爐旁放著的兩張椅子。那個男人是他所見過最高的人,六呎高的卡拉蒙站起身也只能到他肩膀,不過卡拉蒙大概有他的兩倍寬,手臂則是三倍粗。雖然他裹著平原部落所穿著的厚重毛皮,但仍看得出來他十分瘦削。他的臉色黝黑,卻隱約可以察覺他臉上泛著一種重病後或長年勞累所造成的蒼白。

    他的同伴——也就是方才史東與她頷首為禮的女人——全身上下都被毛皮緊緊的裹住,以致於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她與同伴經過時都沒有再多看史東一眼,女人撐著一柄以蠻荒風格綴飾著羽毛的手杖,男人則帶著一個飽經風霜的背包。兩人找了個靠近壁爐的位置,坐了下來,蜷縮在斗篷裡,輕聲的交談著。

    「我看到他們在鎮旁的道路上徘徊,」史東說,「那個女人看起來精疲力竭,男人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把他們帶到這裡來,告訴他們哪裡可以找到食物和住宿的地方。他們是很驕傲的民族,平常的話多半會拒絕我的幫助,只是他們已經又累又渴,況且又迷了路。還有」——史東壓低了聲音——「這段時間,路上有些出現的東西,你不會想在夜裡一個人獨自面對的。」

    「我們遇到了些你所指的傢伙,好像在找一柄手杖什麼的,」坦尼斯嚴肅地說著。描述了和修馬斯特·投德的遭遇。

    雖然史東對戰鬥的過程感到十分好笑,但是他仍然搖了搖頭。「外面也有個追尋者的守衛問我有關手杖的事,」他說,「藍水晶做的,對吧?」

    卡拉蒙點點頭,把手放在他弟弟臂上。「有個守衛把我們攔下來,他們企圖扣留雷斯林的手杖,如果你相信他們的說詞——他們說『為了進一步調查。』我亮出了我的劍,他們三思之後便不敢了。」

    雷斯林把他的手臂移至他哥哥碰不到的地方,臉上帶著嘲弄的笑容。

    「如果他們真把你的手杖拿走,會發生什麼事?」坦尼斯問雷斯林。

    法師從他帽簷的陰影中看著他,金色的眼睛閃爍著光芒。「他們會死的很慘,」法師輕聲說,「而且不是死在我老哥的劍下!」

    半精靈感到一陣寒意。法師低聲說的話比他哥哥大聲的吹噓還要來得有威嚇力。

    「不知道這根手杖暗藏什麼玄機,讓這些地精為了它不惜開殺戒?」坦尼斯若有所思的說。

    「還有更糟糕的,」史東靜靜的說,他的朋友都圍攏過來。「據說北方有大軍正在集結。是一批由奇怪生物所組成的大軍——總之絕不是人類。據說戰爭就快開打了。」

    「為了什麼?和誰呢?」坦尼斯問,「我也聽說過。」

    「我也是,」卡拉蒙說,「事實上,我聽說——」

    對話繼續下去,泰索何夫打了個哈欠,轉頭看著別的地方。對這些無聊的話題感到厭煩,坎德人開始在旅店裡面尋找新的有趣事物。他的眼光投向那個老人,老人仍對著爐火旁的小孩說著故事,泰斯注意到他的聽眾漸漸多了起來——兩個野蠻人也在聽著。令他吃驚的是女人把他的兜帽取了下來,火光照耀在她的臉和頭髮上。坎德人讚歎的看著,女人的臉有如大理石雕像,純潔、典雅、冷漠。

    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還是她的長髮。泰斯以前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頭髮,特別是在皮膚多半黝黑的黑髮平原人身上,沒有珠寶匠可以用金絲或是銀線塑造出相同的美,這女人的金髮在火光中閃耀著讓人目為之眩的光芒。

    還有一個人也正專心聽著老人的故事。他穿著追尋者高貴的褐金袍子,坐在一張小圓桌旁,喝著溫熱的紅酒。他的身旁已擺了好幾個空杯子,甚至在坎德人的注視下,他又叫了一杯。

    「他就是韓德瑞克,」提卡在她朋友們身旁輕聲說著。「也就是大神官。」

    那個男人再度瞪視著提卡,一面大叫起來。她很快的擠到他身邊去。他對她大吼,抱怨服務不好什麼的。提卡似乎想要頂嘴,但卻咬住嘴唇一言不發。

    老人的故事告了一個段落。小男孩歎了一口氣。「老人家,你所說的有關古老真神的故事都是真的嗎?」他好奇的問。

    泰索何夫看到韓德瑞克皺了皺眉頭,坎德人希望他不要去打攪這個老人。

    泰斯碰了碰坦尼斯的手臂,向著大神官的方向點了點頭,表示可能就快要有麻煩了。

    大伙都轉過頭來,他們靜靜的看著,懾於平原女人的美麗。

    老人的聲音明顯蓋過了室內其它的談話聲。「孩子,是真的。」老人盯著那個女人和她高大的護衛。「你可以問問這兩人。他們也有著類似的故事。」

    「你們也有故事嗎?」孩子渴望的轉過頭來,「可以告訴我嗎?」

    女人注意到坦尼斯一行人注視著她時,隨即便躲回陰影中,一臉警戒的神情。

    男人靠她更近,手抓住武器要保護她。他瞪著這群人,特別是全身上下都是武器的卡拉蒙 。

    「緊張的混蛋。」卡拉蒙咕噥著,手開始移向自己的劍柄。

    「我可以瞭解為什麼,」史東說,「要當這種美女的貼身護衛可不好受。我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來,這個女人似乎是族裡的貴族,那男的得負責保護她,不過照他們四目交投的情形來看,其中關係似乎沒這麼單純。」

   女人比了個手勢拒絕說道,「抱歉,」這群夥伴們得集中精神才聽得見她說的話,「我不大會說故事,我沒這種天賦。」她說的是普通話,但是口音極重。

    失望取代了孩子臉上的渴望。老人拍了拍他的背,直視著女人的眼睛說,「但妳卻是個好歌者——酋長的女兒,唱首歌給這個孩子聽吧! 金月,妳知道要唱哪一首的。」一把五絃琴憑空出現在老人的手中。他將琴交到正驚訝地看著他的女人手中。

    「你……是怎麼知道我是誰?」她問。

     「這不重要。」老人慈祥的笑著。「酋長的女兒,為我們唱首歌吧!」

    女人用顫抖的手接過了那把五絃琴,她的夥伴似乎想阻止,但她沒有聽到。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老人的黑色眼眸。慢慢的,就像被催眠一般,她的手開始緩緩撥弄起琴弦。憂鬱的曲調傳遍了整個酒吧,對話聲逐漸停歇,每個人都在注視著她。但她沒有絲毫感覺,她現在只為了老人而唱。

夏日炎炎,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被名為金月的公主看上

她的父親貴為一族之長,讓兩人的愛情如此漫長,夏日炎炎: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草原起伏著波浪,天際透露著灰光,酋長命令河風前往遙遠的東方。

曙光乍現時便要出發,一切只為尋得偉大的魔法草原起伏著波浪,天際透露著灰光。

喔!河風啊!秋天已到來。喔!河風啊!你去向何方?我獨坐在河堤旁看著朝陽升上,自遠山孤單地升上。

草原逐漸枯萎,夏日之風停歇,他終於歸來,眼神裡卻有著無盡的黑暗棲息

他帶著一柄藍色的手杖,像冰河般閃亮:草原開始枯萎,夏日之風停歇。

草原群青枯萎,像火焰般的枯黃。酋長嘲笑河風的說法。

他命令人民拿起岩石,擲向年輕的戰士,草原群青枯萎,像火焰般的枯黃。

草原一片凋零,秋天已然來臨,女孩站在愛人身邊,任亂石掠過耳際,

手杖迸射出藍色光線,兩人就此消失不見,草原一片凋零,秋天已然來臨……

    當她彈完最後一個音,整個旅店裡面一片沉靜。她深吸了口氣,將五絃琴交還給老人,又躲回陰影中。

    「多謝,親愛的。」老人微笑著說。

    「現在我可以聽故事了嗎。」孩子天真的問。

    「當然可以。」老人回答,坐回他的椅子裡。「從前,從前……偉大的真神帕拉丁——」

    「帕拉丁?」孩子打斷了他的話,「我從沒聽過叫做帕拉丁的神。」

    大神官所坐的方向傳出了不屑的哼聲。坦尼斯看著韓德瑞克,他氣的滿臉通紅。但是老人似乎沒有留意。

    「帕拉丁是古老的真神之一,孩子。已經有很久沒有人膜拜他了。」

    「他為什麼要離開呢?」孩子問。

    「他沒有離開呀!」老人回答,笑容中帶著憂傷。「眾人在大災變之後遺棄了他。人類把大災變所造成的破壞怪罪到諸神頭上,卻不曾反省自己。你聽過『巨龍禱文』嗎?」

    「喔!有啊!」男孩熱切的回答。「我最愛有關龍的故事了,雖然父親說龍根本不存在。但我相信他們是存在的,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他們!」

    老人的臉孔霎時間變得蒼老而哀傷。他輕輕摸著男孩的頭髮。「我的孩子,小心你許下的願望。」他輕聲的說。

    「故事呢——」孩子又想了起來。

    「喔!對了。曾經有這麼一次,帕拉丁聽到了一個勇敢騎士的祈禱,他叫修瑪——」

    「『巨龍禱文』裡的修瑪嗎?」

    「是的,就是他。修瑪在森林中迷了路,他走了又走,直到他完全絕望,因為他覺得永遠回不去了。他向帕拉丁祈求指引,他的眼前立刻出現了一隻白色的麋鹿。」

    「修瑪一箭射死了牠嗎?」

    「一開始他確實這麼想做,但卻下不了手。他沒辦法對這麼漂亮的動物下毒手。麋鹿跳開了。接著牠回頭望著他,好像在等待什麼。他日以繼夜的跟著這只麋鹿,直到牠帶領他回到家鄉。於是他向諸神道謝, 帕拉丁——」

    「狗屁不通!」一個聲音大叫著,緊跟著一張椅子後退的聲音。

    坦尼斯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抬頭看著。每個人都靜下來看著喝醉的大神官。

    「狗屁不通!」大神官腳步踉蹌的指著老人。「異教徒!腐化我們的年輕人!老頭子,我會讓你在法庭上受審的!」追尋者退了一步,接著又走向前,他驕傲的環顧四周,雖然口齒已經有點不清,但是他仍然下著命令。「叫衛兵來!」他做了個誇張的手勢,「叫他們逮捕這個男人和那個唱怪歌的女人。她很明顯是個女巫!我要沒收她的手杖!」

    追尋者歪歪斜斜的走向那個女人,她不屑地看著他。看著他笨手笨腳地想要拿走那柄手杖。

    「不行!」叫做金月的女人冷冷地說著。「這是我的,你不可以拿走它。」

    「女巫!」追尋者發出不屑的哼聲,「我是大神官,我可以拿走任何東西。」

    他再次試著拿走那柄手杖。女人高大的護衛站起身來,「酋長的女兒說你不可以拿這柄手杖!」他把大神官用力的推開。

    男人推的並不用力,但是卻足夠讓醉倒的大神官完全失去平衡。他瘋狂的揮舞著手臂,試圖要穩住身體。神官向前衝了幾步——看來衝過了頭——他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聖袍,一頭栽進了熊熊的火焰中。

    火焰突然之間冒了起來,一陣皮肉燒焦的臭味傳來。大神官那令人血液凍結的慘叫聲讓全場的人都呆住了,他全身著火的站了起來,在酒店內四處狂奔!

    坦尼斯和其它人都被這個意外嚇得一動也不動。只有泰索何夫膽敢向前衝,試圖想要幫助這個痛苦不堪的傢伙。但是大神官正無助地揮舞雙手,試圖想撲滅吞食身體和衣服上的火苗,矮小的坎德人似乎幫不上任何的忙。

    「接著!」老人一把搶過野蠻人手中的手杖,交給坎德人。「把他打倒,然後我們可以試著撲滅他身上的火焰。」

    泰索何夫接過了手杖。用盡全力一揮,正中大神官的腹部。那個傢伙立時倒地。人群中傳來了驚歎之聲。泰索何夫緊抓著手杖,張大了嘴,呆視著眼前的奇景。

    火焰立刻就被撲滅。這人的袍子看起來仍完整如新。皮膚看起來毫無損傷,他坐了起來,臉上有著敬畏和恐懼的神情。他看著雙手和袍子,一點灼傷的痕跡都沒有。衣服上連煙熏的痕跡都沒有。

    「這東西醫好了他!」老人大聲的宣稱。「就是這柄手杖!看!」

    泰索何夫看著手上的手杖。它是用藍色的水晶製成的,而且正在閃耀著藍色的光芒!

    老人開始大喊,「叫守衛來!抓住這個傢伙,抓住那兩個野蠻人!還有他們的朋友!我看到這些人和這個騎士一起進來的!」他指著史東。

    「什麼?」坦尼斯跳了起來,「老傢伙,你瘋了嗎?」

    「快叫守衛來!」話已經開始傳開「你看到了嗎——那把藍色的水晶杖?我們終於找到了!現在他們會放過我們了。快通知守衛!」

    大神官掙扎著站穩腳步,臉上神情大變。平原女人和她的夥伴站了起來,臉上充滿著警覺和恐懼的神色。

    「可惡的女巫!」韓德瑞克的聲音憤怒的顫抖著。「你用邪惡的法術治療我!我要用火焰洗淨我的肉身,你將受火焰洗淨你的靈魂!」話一說完,旁人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他便把手伸進火焰之中!雖然臉上痛苦不堪,但他卻沒有叫出聲來。接著,大神官握緊了焦黑的手,臉上帶著殉教的勝利神情,越過人群,走出了旅店。

    「你們得趕快離開!」 提卡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警告他們。「整個鎮上的人都在找這只藍色水晶杖!那些戴著斗篷的人警告大神官,如果他們知道有人藏匿那只水晶杖,他們就會摧毀索拉斯。鎮民會把你們交給守衛的!」

    「可是這把水晶杖不是我們的呀!」坦尼斯抗議說。他眼角看到那個老人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眨了眨眼,對坦尼斯笑了笑。

    「你認為他們會相信嗎?」提卡使勁地揮了揮手。「看那邊!」

    坦尼斯環伺著四周。每個人都兇惡地盯著他們。有人緊抓著手上的酒杯,也有人把手放在劍柄上。底下傳來的叫喊聲讓他的注意力轉回到朋友身上。

    「守衛已經來了。」提卡說。

    坦尼斯立刻站了起來。「我們得從廚房逃走。」

    「沒錯。」她點點頭。「這些人一時之間還不會想到那裡。但是你們得快。他們很快就可以完全包圍這個地方。」

    多年的分別並沒有讓這些朋友一起面對威脅的默契喪失。卡拉蒙已經戴上了閃亮的頭盔,拔出劍,背上了背包,並且開始幫助他弟弟站起來。

    雷斯林抓起了手杖,開始離開位置。佛林特握著戰斧,皺眉看著週遭旁觀的人。他們似乎都不願貿然攻擊這些全副武裝的冒險者。只有史東冷靜的繼續喝著麥酒。

    「史東!」坦尼斯緊張的說。「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

    「逃走?」騎士看起來有點驚訝。「逃離這群烏合之眾?」

    「是的。」坦尼斯呆了一下,突然想起這個騎士的榮譽不允許他逃避任何的危險。他得想個辦法說服他才行。「那個傢伙是個狂熱教徒,史東,他也許會把我們全綁在火柱上活活燒死!而且」——他突然想到——「我們還得保護這位女士!」

    「當然!還有那位女士!」史東立刻站起來走向那個平原女人。「女士,我願為你效勞。」他禮貌地點頭,這個騎士不願在任何場合表現出慌張的模樣。「看來我們都惹上了這個麻煩。您的手杖讓我們全陷入了極度的危險當中——特別是您。我們對這個地區很熟悉:我們土生土長在這裡。而你們呢,就我所知,只是外來客。能保護您及您英勇朋友的安全,是我們的榮幸。」

    「快點!」提卡拉著坦尼斯的手臂。卡拉蒙和雷斯林已經站在廚房的門口了。

    「把坎德人抓過來。」坦尼斯告訴她。

    泰索何夫呆呆的站著,看著手上的手杖光芒逐漸消失,又恢復成原先不起眼的暗褐色。提卡一把抓起了他的馬尾巴,把他一路提到廚房門口,他尖叫著把手杖給丟在地上。

    金月很快的把它給撿了起來,將它緊緊抱著。雖然受到許多驚嚇,但她望向坦尼斯和史東的眼神依然清澈;很明顯的她正在快速的思考。她的夥伴用他們的語言大聲地說了幾句話。她搖搖頭,他則揮了揮手並且皺起了眉頭。她應了一聲,她的夥伴立刻閉上了嘴,臉色看來十分陰沉。

    「我們決定和你們一起走。」她用普通話對史東說。「多謝你們的幫助。」

    「走這邊!」坦尼斯拉著他們走向廚房的門,緊跟在提卡和泰斯後面。他回頭看到有些群眾走向前來,但動作並不積極。

    廚子瞪著他們闖進廚房來。卡拉蒙和雷斯林已經站在出口的地方。所謂的出口只不過是一個地板上的洞,上面繫著一條牢靠的繩子,直垂至四十呎下的地面。

    「啊!」泰斯笑著說,「原來這就是麥酒上來,垃圾下去的地方。」他抓住了繩子,輕易的就滑了下去。

    「真對不起,」提卡對金月道歉,「但這是唯一的出口。」

    「我可以爬繩子下去。」女人笑道,隨即又加上了一句,「雖然已經有許多年沒玩這種把戲了。」

   她將手杖交給同伴,有技巧地慢慢爬了下去,等她到了地面,同伴便把手杖丟給她,自己也跟著滑了下去。

    「小弟,你要怎麼下去呢?」卡拉蒙問,臉上充滿了關切之情。「我可以背著你下去——」

    雷斯林眼中充滿了憤怒。「我可以自己下去!」法師嘶聲道。在阻止他之前,他便往那個洞口跳了下去。每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深怕看到這個法師摔成一團肉泥。出乎意料的,卻看到法師輕飄飄的慢慢下降,袍子舞動著,法杖頂端的水晶球閃耀著光芒。

    「他讓我毛骨悚然。」佛林特對坦尼斯抱怨說。

    「快點!」坦尼斯把老矮人推向繩子。佛林特滑了下去,卡拉蒙緊接在後,他的體重讓繩子嘎吱作響。

    「我最後一個走。」史東說,他手上握著已經出鞘的劍。

    「很好。」坦尼斯知道爭執是沒有用的。他把長弓和箭袋掛在背後,抓緊繩子滑了下來。突然之間一個不穩,他不停的往下滑。雙手的肌膚不斷的被繩子撕裂。

    當落到地面之後,他看著破裂、流血的肌膚,不禁感到有些挫折。但是沒時間去管這些了,他抬頭看到史東正在滑下繩子。

    提卡的臉出現在樓上開口的地方。「到我的住處去!」她無聲的指著樹林的某個方向。然後便消失了。

    「我知道怎麼走!」泰索何夫自告奮勇的說。「跟我來。」

    他們跟著坎德人快速的前進,耳邊傳來守衛爬上旅店階梯的聲音。不習慣在索拉斯的地面上行走的坦尼斯很快就迷路了。他看著頭頂的天橋和街燈,幾乎完全失去了方向。但是泰斯仍然信心十足的向前行。旅店的聲音漸漸的消失了。

    「我們今天會躲在提卡的屋子裡過夜。」穿過樹叢時,坦尼斯悄悄地對史東說。「免得有人認出我們,搜查我們的老家。明天一早大家都會忘記這件事。我會把這些平原人帶回我家住幾天。然後我們可以把他們兩人帶到海文的追尋者議會去,讓他們接受盤問——搞不好我自己也會跟著去,我對那柄水晶杖很好奇。」

    史東點點頭。然後對著坦尼斯露出他少見,而帶著憂鬱的笑容。「歡迎回家。」騎士說。

    「你也是。」半精靈微笑著說。

    接著,他們幾乎同時撞上了停下來的卡拉蒙。

    「我猜我們到了。」卡拉蒙說。

    在街燈下,可以看見泰斯像個古力矮人般敏捷地爬上樹。其它人也慢慢攀上,卡拉蒙扶著他弟弟爬樹。坦尼斯忍著雙手的疼痛,慢慢的爬上樹葉漸漸稀少的樹幹上。泰斯則像個飛賊般矯捷無比的上了門廊,眼見四下無人,他便對其他人打了個安全的手勢。接著看了看門鎖,對自己笑了笑,從袋子裡不知道拿出了什麼東西,不一會就把門鎖給打開了。

    「請進。」他用主人的口吻說。

    他們全擠進這間狹小的樹屋,高大的野人被迫得縮著頭,以免撞到屋頂。史東找了張椅子讓女人坐下來,高大的野人很快站到她身後。泰斯將窗簾拉上。雷斯林升起了壁爐的火。

    「保持警戒。」坦尼斯說。卡拉蒙點點頭。戰士已經站到窗口去,留意著窗外的動靜。街燈的光芒穿過窗簾投射進屋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陷入沉默。眾人面面相覷。

    坦尼斯坐下來,他轉頭看著那個女人。「那柄藍色水晶杖,」他靜靜的說,「治好了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她有些遲疑。「我——我才拿到它不久。」

    坦尼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它們還留著被繩子撕裂的血跡和傷口。他對她伸出了雙手。慢慢的,女人臉色蒼白的用手杖碰了碰他。手杖開始發出藍色的光芒。坦尼斯感覺到一陣輕微的刺激通過全身。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跡消失,傷口逐漸癒合,疼痛接著完全的消失。

    「真正的醫療神力!」他讚歎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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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注一:和卡拉蒙作戰,並且把他的寶劍弄斷的是食人妖(Troll)。食人妖是同常出現在森林裡和地底的肉食性生物。他們的外表看起來十分的瘦弱,但是卻擁有驚人的怪力。食人妖走路起來雖然像是老人一樣的馱著背,但是卻能夠爬樹、用極高的速度在任何的地形下移動。他們不畏死亡,擁有極高的再生能力。被砍下的肢體甚至能繼續攻擊敵人。只有火和強酸能夠讓他們無法再生。卡拉蒙和食人妖作戰之後,還能夠活著談笑風生,可見其武藝之高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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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打開的門·黑暗中的逃亡
雷斯林在火爐旁坐了下來,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揉搓著瘦弱的雙手。他的雙眼直視著房間另外一邊的藍色水晶杖,金色眼睛發出似乎比火焰更炙熱的光芒。

    「你覺得如何?」坦尼斯問。

    「如果她是個雜耍藝人,那麼她的技術實在讓人佩服。」雷斯林若有所思的說。

    「放肆!你竟敢污辱酋長的女兒是雜耍藝人!」高大的野蠻人緊鎖雙眉的向雷斯林的方向跨了一大步。卡拉蒙喉中發出低吼聲,從窗旁走到弟弟的背後。

    「河風……」女人趁著他走近時將手放上他的臂膀。「別這樣,他沒有惡意。他們不相信我們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又不瞭解我們。」

    「我們也不認識他們。」男人低聲道。

    「可以讓我檢查一下嗎?」雷斯林問。

    金月點點頭,把水晶杖遞了出去。法師飢渴地伸出瘦削的手要接過水晶杖。當雷斯林一碰到它,瞬即迸發出一陣藍色閃光和霹啪聲。法師痛苦的大叫。卡拉蒙立時便要衝向前去,但被他的弟弟給攔住。

    「別誤會,卡拉蒙。」雷斯林忍痛說著,「這位女士和這事沒關係。」

    女人也一臉疑惑地看著手執的水晶杖。

    「這是怎麼回事?」坦尼斯問道。「一柄同時可以傷人,也可以醫人的手杖?」

    「它只是要保護自己而已。」雷斯林舔舔嘴唇,眼中發出光芒。「看著。卡拉蒙,拿起水晶杖。」

   「我不要!」戰士像是看見毒蛇一樣地往後退。

    「拿著!」雷斯林命令道。

    卡拉蒙不甘願地伸出顫抖的手。當手指越是靠近,他的手臂抖的越是厲害。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準備承受極端的痛苦。他把手放到水晶杖上,卻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卡拉蒙驚訝的張開眼,抓起了水晶杖把玩著,臉上露出笑容。

    「看吧!」雷斯林像是正在宣佈答案的魔術師。「只有心地善良,人格純潔的人」——他的語氣中帶著很明顯的諷刺口吻——「才能夠接觸這柄水晶杖。這的確是柄神聖的醫療之杖,擁有神的祝福。這不是魔法,我從沒看過有魔法物品具有治療的功能。」

    「小聲點!」正站在窗戶旁邊監視的泰索何夫說。「大神官的衛兵來了。」他小聲說著。

    沒有人出聲。他們可以聽見地精走在天橋上的腳步聲。

    「他們正在沿街搜索!」坦尼斯不可置信的說,耳邊同時傳來附近一間屋子的敲門聲。

    「追尋者要進屋來!」一個聲音粗嘎的說。停了一會兒之後,同樣的聲音問,「沒人在家,我們要把門踢開嗎?」

    「還是不要好了。」另外一個聲音說。「我們最好把狀況回報,叫大神官自己來踢門。如果門沒鎖上,我們就自己進去。」

   坦尼斯目光轉移到正對面的大門上。他感覺到自己背後的毛髮根根豎立。他明明記得進來的時候把門關上而且閂好了……現在竟然開了一道小縫!

    「大門……」他低聲說,「卡拉蒙——」

    戰士快速地移動到門邊,伸出去手要把門關好……

    腳步聲停在門外。「追尋者要進屋來!」地精(注一)正打算用力敲門,卻驚訝的發現門輕輕一推便開了。

    「這屋子沒人居住。」其中一個傢伙說,「我們到下一間去吧。」

    「格魯,你真是一點想像力都沒有,」另一個傢伙說,「這是我們拿些銀錢花花的好機會呀!」

一個地精從門縫裡伸出頭。目光停在肩上放著法杖,靜坐一旁的雷斯林身上。

    地精咕噥了幾聲,高興的笑了起來。

    「喔!看看我們找到什麼了!一柄手杖!」地精的眼中閃著光芒。他向雷斯林走近了一步,同伴則緊緊的跟在後面。「把手杖交給我!」

    「當然可以!」法師低聲說。他把法杖遞向前。「施拉克。」他說。突然間,法杖頂端的水晶球亮了起來。地精驚叫著遮住自己的眼睛,笨拙地想抽出劍。

    說時遲那時快,卡拉蒙抓住他們的脖子,轟的一聲把他們撞在一起。兩個傢伙倒在地上,發出熏人的惡臭。

    「死了嗎?」坦尼斯詢問正藉著法杖光芒低頭察看的卡拉蒙。

    「看起來好像是。」大漢歎了口氣。「我太用力了。」

    「這下搞砸了。」坦尼斯沉重的說。「又多殺了兩個大神官的士兵。我們很難避過這風頭了,他一定會徹底搜查整座城鎮。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才行!你們兩個」——他轉而看著兩個野蠻人——「最好也跟我們一起走。」

    「不管我們去哪裡。」佛林特氣惱的低聲抱怨道。

    「你們原本要去哪?」坦尼斯問河風。

    「我們原先是要到海文去。」野蠻人不情願的回答。

    「那兒聽說有很多智者,」金月說。「我們希望他們能解釋這個水晶杖的能力。還記得我唱的歌嗎?——那是真的:這柄水晶杖救了我們的命。」

    「你們等下有的是時間慢慢說,」坦尼斯打斷她的話。「這些衛兵如果沒有在指定的時間內回報,整個索拉斯的地精部隊都會湧到樹上來。雷斯林,熄滅你的光。」

    法師念出另外一個字,「杜馬克。」水晶的光芒閃動了一下,隨即熄滅。

    「我們怎麼處理這些屍體?」卡拉蒙問,一邊用腳踢著地上死屍。「提卡怎麼辦?她會不會也惹上麻煩?」

    「把屍體留下來。」坦尼斯腦中念頭轉的飛快。「把門砍倒。史東,去弄翻幾張桌子。我們得讓現場看來像是有人闖空門,然後和這些傢伙打了起來。這樣便不會為她惹來麻煩了, 提卡是個聰明的女孩——她知道該怎麼作的。」

    「我們還需要食物。」泰索何夫說完立刻衝進廚房,開始把架上的麵包,或是任何看來可以吃的東西塞到自己的包包裡。他丟給佛林特一整皮袋的酒。史東弄翻了幾張椅子,卡拉蒙則把屍體安放的像是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兩個平原人站在火焰逐漸熄滅的壁爐前,不知所措的看著坦尼斯 。

    「好了。現在呢?」史東問。「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坦尼斯遲疑了一下,考慮了眼前所有可能的選擇。這兩個平原人來自東方,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他們的族人打算處死他們,那麼他們就不會想往東方去。眾人也可以南行,到精靈國度去避難,但坦尼斯很不想回到自己的故鄉。他知道精靈對待闖進自己神秘國度的陌生人會十分不友善。

    「我們朝北走。」他終於說了。「我們護送這兩位到下一個叉路口。到時再決定接下來要去哪。如果他們願意,他們可以走往西南方的路去海文。我計畫再往北走,去調查一下傳言中北方大軍集結的真相。」

    「或者還可以遇到奇蒂拉。」雷斯林低聲的說。 坦尼斯臉紅了起來。「這樣可以嗎?」他問道。

    「雖然你不是我們之中最年長的,但卻是最有智能的,」史東說——「就像以前一樣,我們會跟隨你的。」

    卡拉蒙點點頭,雷斯林已經走到門邊,佛林特扛著酒囊,嘴裡嘟噥著。

    坦尼斯感覺到一雙細柔的手碰觸他的臂膀。他回頭面對女子那雙清澈的眼睛。

    「我們很感謝。」金月緩緩說來,似乎還不習慣表達感激之情。「你為了我們冒生命危險,而我們只不過是陌生人。」

    坦尼斯笑著握住她的手。「我叫坦尼斯,那對兄弟是卡拉蒙和雷斯林。騎士名叫史東·布萊特佈雷德,扛著酒的是佛林特·火爐,我們厲害的小鎖匠叫泰索何夫·柏伏特。你叫金月,他是河風。現在——我們不陌生了。」

    金月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她拍拍坦尼斯的手臂,倚著再度顯得毫不起眼的藍色水晶杖,走出了大門。坦尼斯看著她,接著抬頭看見河風像戴著面具一般毫無表情的瞪著他。

    「喔!」坦尼斯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至少我們之中『大多』不再是陌生人了。」

    很快的,眾人在泰斯的帶領下走出這棟屋子。坦尼斯靜靜的站在屋內,望著地精的屍體發呆。在經過多年的旅行之後,這一次本該是溫暖而幸福的歸鄉之旅。他懷念起舒適的屋子,想著原本計畫要做的事——要和奇蒂拉一起做的事。

    他想像著漫長的冬夜裡,在旅店的壁爐前說著故事,回到家中,蓋著溫暖的毛毯談笑,一覺醒來,發現屋外已被白雪覆蓋。

   坦尼斯踢散餘燼。奇蒂拉不會回來了。地精入侵了這個平靜的小鎮。而他正為了躲避一群宗教狂而在半夜逃亡,或許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家了。

    精靈一般是不會注意到時間流逝的,他們的時間單位是以百年計算。對他們來說,季節的更替就像午後的陣雨。但坦尼斯還有一半的人類血統,他能感覺到變化,就像暴風雨前人類會感到不安一樣。

    他歎口氣,搖了搖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間屋子,只留下半倒的門在風中不停的擺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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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這些四處出沒的地精(Goblin)是全身惡臭,擁有扁平的臉、闊鼻子、大嘴和尖耳朵的矮小妖怪。他們生性邪惡,但是卻沒什麼戰鬥力,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眾多的數目,恐怕根本沒有人會願意注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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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向佛林特告別·飛射的箭矢·群星的訊息
坦尼斯蕩過樹枝,躍落地面。其他的人依偎在一起,躲避者上方街燈所投射下來的光芒。一陣冷風從北方吹了過來。坦尼斯回頭看著,發現了光亮,搜索隊的燈光。他趕快將兜帽戴上,快步向前走去。

    「風向改變了,」他說。「明早會下雨。」

    在隨風搖曳的詭異燈光籠罩下,他環顧著這一小群的冒險者。金月的臉上透著疲憊,河風看來雖然堅強,但雙肩卻也不復之前的挺拔,雷斯林則靠在路邊的樹幹上,一邊發抖一邊喘息著。

    坦尼斯面對寒風,不禁也縮起了脖子。「我們得找個可以遮風雨的地方才行。」他說。「得找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坦尼斯,」泰斯拉了拉半精靈的斗蓬,「我們可以走水路,水晶湖的距離是最短的。湖的另一邊有許多洞穴可以藏身,我們明天也可以少走一點嘛!」

    「好主意!但是,泰斯,我們沒有小船!」

    「包在我身上。」坎德人露出了微笑。小小的臉蛋和尖尖的耳朵,讓他在微弱的光芒下看起來似乎有些邪惡的感覺。坦尼斯知道泰斯對這一切只覺得刺激有趣。他實在很想好好的教訓他一下,讓他明白現在的情況有多麼凶險。但坦尼斯知道這樣做只是徒勞,坎德人永遠不會感覺到害怕。

    「坐船是好主意。」坦尼斯在考慮了一下之後終於回答。「你帶路。還有,千萬別讓弗林特知道,」他又加上一句,「我會料理這件事的。」

    「好呀」泰斯咯咯笑著跑回大伙聚集的地方。「大家跟我來。」他輕聲的說,隨即大步前進。佛林特鬍子底下嘀嘀咕咕的,蹣跚地跟了上去。金月也跟著矮人前進。河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眼,接著也快步跟上金月。

    「我想他還是不信任我們。」卡拉蒙觀察道。

    「如果是你,你會嗎?」坦尼斯反問大漢。

    卡拉蒙的金色頭盔反射微弱的光線,風吹開外衣,就可以輕易看見裡面穿著的鎖子甲。結實的大腿旁別繫著一把長劍,肩膀上掛著短弓和箭袋,腰帶上大刺剌的插著把匕首。盾牌上佈滿大大小小戰役的痕跡;這個壯漢已經準備好面臨任何挑戰了。

    坦尼斯將目光移向一旁,看了佩掛著在三百年前就被眾人唾棄的騎士徽記,卻仍然驕傲自豪的好友史東。由於平日過著嚴以律己的生活、又受到貧窮所帶來的折磨,再加上四處尋找摯愛父親的困難旅程,讓只比卡拉蒙大四歲的史東看來遠比他的實際年紀要蒼老得多。他雖然只有二十九歲,但看起來卻像是個四十歲的中年人。

    坦尼斯心想,也許連我們都無法彼此信任。

    「有什麼計劃呢?」史東問。

    「我們要坐船走水路。」坦尼斯回答。

    「喔!糟糕!」卡拉蒙輕聲笑道。「告訴佛林特了嗎?」

    「還沒有,讓我來吧。」

「我們要怎麼弄到一艘船?」史東懷疑的問道。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比較好。」半精靈說。

    騎士皺起了眉頭,他的眼光投向前方不遠處,正沿著陰影而行的坎德人。

    「我不喜歡這樣,一開始我們就成了殺人犯,現在又要偷東西!」

    「我不認為我殺了『人』。」卡拉蒙不屑地說。「地精才不算是人!」

    坦尼斯注意到騎士正瞪著卡拉蒙。「史東,我也不喜歡這樣的狀況,」他很快的說,希望能夠避免一場爭端。「這是情非得己的啊!看看那些平原人,自傲是唯一讓他們勉強站著的理由。看看雷斯林吧……」他們看著正在乾枯的樹葉上行走的法師,他全身的重量幾乎都靠著法杖支撐,偶爾還會從脆弱的身體中迸出咳嗽聲。

    卡拉蒙的表情突然陰沉了下來。「坦尼斯說得沒錯,」他輕聲的回答。「我弟弟快撐不住了,我得去幫他才行。」說完,他飛快地離開了餘下兩人,趕到穿著長袍,彎腰駝背的孿生弟弟身邊。

    「老弟,讓我扶你。」他們聽到卡拉蒙輕聲說。雷斯林搖了搖頭,並站得更遠了些。卡拉蒙聳聳肩,縮回了手。但這位高大的戰士人仍然跟在弟弟身旁,隨時準備扶住他。

    「為什麼他要這樣犧牲自己呢?」坦尼斯輕聲的問。

「手足之情,血濃於水啊!」史東意味深長地說。原本似乎打算接下去,但當他抬頭看見坦尼斯的臉龐時,突然閉上了嘴。坦尼斯看到了那種表情,知道他在想什麼。手足親情是生下來就成了孤兒的坦尼斯所無法領略的一種情懷。

    「快走吧!」坦尼斯打破了僵局。「我們已經落後他們很多了。」

    很快的,他們離開了索拉斯,進入環繞著水晶湖的一大片松樹林中。坦尼斯依稀聽見身後傳來低微的叫喊聲。「他們已經找到屍體了。」他猜,史東嚴肅的點點頭。突然之間泰斯像是變戲法樣地從黑夜中出現在他的眼前。「通告水晶湖的小徑大約有一里長,」泰斯說。「我在小路的鏡頭等你們。」他比了個大概的方向,接著就在坦尼斯來得及回答之前消失了。半精靈再度回頭看了看索拉斯的方向;發現有越來越多的火光向這邊移動,看情形,搞不好連道路都已經被封鎖了。 

    「坎德人呢?」佛林特一邊從樹林裡擠出來,一邊問。

    「泰斯要到湖邊等我們。」坦尼斯回答。

    「湖?」佛林特的眼神裡有了警覺。「什麼湖?」

    「佛林特,這附近只有一個湖,」坦尼斯說著,同時努力在史東面前忍住笑。「快點兒!我們趕緊去吧!」精靈視力讓他可以看見卡拉蒙和他弟弟的瘦弱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樹林裡。

    「我以為我們只是要在樹林裡躲上一陣子而己。」佛林特推開了史東,向坦尼斯抱怨。

    「我們要坐船渡湖。」坦尼斯開始向前。

    「絕不,」矮人咬牙切齒地說。「我絕不坐船!」

    「上次那件意外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坦尼斯惱怒地說,「我這次會叫卡拉蒙乖乖坐好。」

    「絕對不行!」矮人不為所動的說。「絕不坐船,我發過誓。」

    「坦尼斯!」他身後傳來史東的聲音。「有火光。」

    「該死!」半精靈停下了腳步向後察看。他過了一會兒才適應了森林中閃爍的火光,要命的搜索隊已經開始搜索索拉斯以外的範圍了!他快步趕上前面的卡拉蒙、雷斯林和二個平原人。

    「有火光!」他盡量壓低聲音喊道。卡拉蒙回頭一看,開始咒罵起來。河風舉起了手表示聽到這個消息。「我想我們得再快點才行,卡拉蒙。」坦尼斯開始發號施令。

    「我們會盡快,」卡拉蒙不慌不忙的說,他正攙扶著弟弟,粗壯的手臂環抱著雷斯林瘦弱的身體,幾乎等於抱住他前進。雷斯林雖然不停的咳嗽,但仍勉強繼續前進。史東跟著坦尼斯。在他們奮力推開樹枝前進的同時,仍然可以聽到後面傳來佛林特生氣的喃喃自語聲。

    「坦尼斯,他不會來的。」史東說。「佛林特自從上次差點兒被卡拉蒙害得淹死後,便怕水怕得的不得了。你上次不在場,沒看到他被打撈上岸之後的表情。」

    「他一定會來的。」坦尼斯喘息著說。「他不可能放著我們這些後生小輩獨自去冒險,卻沒有他在一旁照料!」

    史東搖搖頭,仍不相信坦尼斯所說的。

    坦尼斯再度回頭看了一眼,然而這次卻看不見任何的火光。這是因為他們已在森林的深處,火光被樹葉遮住。雖然修馬斯特·投德的腦袋不大靈光,但想必也猜得出他們會由水路逃走。坦尼斯突然停下來,小心的避免撞到其他人。「前面怎麼了?」他低聲說。

    「我們到了。」卡拉蒙回答。看到水晶湖廣大的湖面之後,坦尼斯終於鬆了一口氣。風在湖面上吹起了陣陣漣漪。

    「泰斯呢?」他壓低聲音問。

    「在那裡吧!」卡拉蒙指著暗點一個不停浮動的物體。坦尼斯勉強看見一個紅色發熱的小身影坐在船中。

    清澈的夜空閃爍著星斗,血紅的明月努林塔瑞(注一)剛從湖面上升起,它在夜空中的伴侶索林那瑞(注二)則己經高懸在天空中,在湖面上灑下銀色的光輝。

    「這樣的月色下我們的身影可是清清楚楚、無所遁形呀!」史東抱怨道。

    坦尼斯勉強能看見泰斯正掉頭來找他們。坦尼斯低頭在黑暗中摸索著石頭,他將找到的石塊丟向湖中,正好落在船前方幾碼的地方。泰斯看見了坦尼斯的信號,很快的把船推上了岸邊。

    「什麼!你要我們全部擠上這艘船?!」佛林特害怕地說著。「你這半精靈一定是瘋了!」

    「這船夠大。」坦尼斯說。

    「不,我不上船。就算這是傳說中塔西斯城的白翼船,我也不坐。我寧願留下來和大神官拚命!」

    坦尼斯不顧矮人的憤怒,對著史東說道,「把每個人都弄上船,我們馬上過來。」

    「別耽誤太久,」史東警告說。「追兵的聲音很接近了。」

    「我聽得見,」坦尼斯嚴肅的說,「你快走吧!」

    「那是什麼聲音?」金月詢問走向他們的騎士。

    「地精的搜索隊。」史東回答。「他們利用哨聲來保持聯絡,他們已經進入樹林了。」

    金月點頭表示瞭解。回頭繼續和河風用族裡的語言交談,繼續剛剛被史東打斷的討論。高大的平原人皺起了眉頭,指著樹林的方向。

    史東明白,他正試著說服她離開這些冒險者。他或許有能力帶著她在樹林裡躲過這些地精的追捕,但是機會不大。

    「河風,不要說了!」金月斬釘截鐵的說。河風臉上帶著怒氣,一言不發的走回船上。金月歎了口氣,看著他的背影,臉上帶著深沉的憂傷。

    「女士,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嗎?」史東體貼的問道。

    「沒有。」她回答道。接著她自顧自地說,「他雖然擁有我的心,但卻得聽命於我。年輕時,我們曾以為可以克服這一切。但是我畢竟當太久酋長的女兒了……」

    「為什麼他不肯相信我們?」史東問道。

    「他像我的同胞一樣有著很深的成見。」金月回答。「我們平原人不相信人類以外的種族。」她回頭看了看。「坦尼斯的鬍子掩飾不了他的精靈血統,何況你們之中還有矮人、坎德人。」

    「那麼你呢,女士?」史東問。「你怎麼會相信我們的?你難道沒有那些成見嗎?」

    金月轉頭面對他,史東發現她的雙眼猶如身後的湖面一樣漆黑、深邃。「當我還小的時候,」她低沉的說,「我是族裡的公主,同時也是女祭司。他們拿我當女神一樣的崇拜,我自己也這樣認為,並且很珍惜他們的愛戴。但後來……」她安靜下來,眼神中彷彿充滿了回憶。

    「後來呢?」史東輕聲的問。

    「我愛上一個牧羊人。」金月回答,眼睛看著河風。她歎了口氣,走向船的方向。

    史東看著河風涉水把船拉近岸邊,而卡拉蒙和雷斯林正好走到水邊。雷斯林緊緊抱著自己的袍子,全身發抖。

    「我不能把腳弄濕。」他嘶啞的說。卡拉蒙沒有浪費時間說話,他像抱小孩似地將弟弟輕輕抱起,放到船中。法師瑟縮在船的後方,連一句道謝的話也沒有。

    「我會把它扶住的,」卡拉蒙對河風說。「你先進去。」河風遲疑了一下,接著還是爬進船中。卡拉蒙幫金月上了船,河風趁著船隻搖晃的時候抓穩了她,免得她摔倒。兩個平原人坐在船的前部,也就是泰索何夫的後面。

    卡拉蒙轉頭看著正走近的騎士,「後面在幹什麼?」

    「佛林特說他寧願燒死也不願意上船,至少死是會感覺很溫暖,而不是又濕又冷。」

    「我去把他弄上船來好了。」卡拉蒙說。

    「你只會讓事情更難辦,別忘了上回就是你差點將他給淹死。讓坦尼斯想辦法,他要比我們擅長溝通。」

    卡拉蒙點點頭,兩人在寒風中靜靜的等待。史東看到金月正傾慕地望著河風,然而他似乎並不領情。泰索何夫在位置上不安的動來動去,正打算問些問題,卻被騎士嚴厲的目光所制止。雷斯林渾身發著抖,試著壓抑一陣具烈的咳嗽。

    「我要去幫忙了。」史東終於開口了。「哨聲已經越來越近了,我們再等下去就危險了。」但就在此時,他看到坦尼斯和矮人握了握手,自己一個人跑向船。佛林特則繼續待在在樹林的邊緣。史東搖搖頭,「我說過矮人不會來的。」

    「有句話說得好:『像矮人一樣的固執』。」卡拉蒙咕嚷著。「而且這個傢伙有整整一百四十八年的時間變得更加固執。」大漢傷心的搖了搖頭。「我一定會很想念他的。他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小命,讓我去找他!朝下巴給他一拳,保證他分不出自己在船上還是在自己家的床上。」

    坦尼斯喘著氣跑上來,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話。「別這樣,卡拉蒙,」他說,「佛林特不會原諒我們這樣做的。別擔心,他要躲到山裡去。上船吧,火光向這邊集中了,我們在樹林裡留下的足跡連最笨的溪谷矮人都能看見。」

    「沒必要讓每個人都弄得全身濕透。」卡拉蒙說,一手扶住船舷。「你和史東先上船,我負責把船推開。」

    史東跳了進去,坦尼斯拍拍卡拉蒙的背,也爬進船裡。戰士開始把船推進湖中,水淹到膝蓋時,岸上傳來一聲叫喊。

    「等等!」這是佛林特的聲音,一個模糊的身影正沿著樹林邊緣狂奔。「等一下!我來了!」

    「快停下來!」坦尼斯喊道。「卡拉蒙!等等佛林特!」

    「快看!」史東站起身來,面向樹林。火光開始從樹林裡出現,地精衛兵正拿著冒煙的火把衝出來。

    「佛林特!有地精!」坦尼斯喊道,「在你後面!快跑!」老矮人頭也不回的向岸邊飛奔,一手按著頭盔唯恐它掉落。

    「我掩護他!」坦尼斯取下肩上的弓,藉著精靈視力(注三),他成了唯一能在火把的亮光下清楚分辨敵人位置的人。他把箭搭上弓弦,卡拉蒙穩住船身,坦尼斯起身瞄準帶隊地精的模糊身影,放了一箭。正中地精的胸口,地精直挺挺地倒下。其他的地精則慢了下來,開始取出自己的弓箭。當坦尼斯的箭再度搭上弓弦,佛林特已經跑到岸邊。

    「等等!我來了!」矮人突然間像塊石頭般的沉入水中。「抓住他!」史東大叫,「泰斯,快劃回去!就在那邊,看到了嗎?那些泡泡……」卡拉蒙的手在水中瘋狂的翻攪著尋找矮人的蹤影。泰斯試著要把船划回岸邊,但是船的重量遠超過他的負荷。坦尼斯這回沒能命中目標,他喘著氣咒罵著,隨即又掏了支箭。地精開始蜂擁著衝向湖邊。

    「我找到他了!」卡拉蒙抓著矮人的腰帶,一把將渾身滴水的他給提起。「不要亂動!」他向著正在瘋狂揮舞著四肢的佛林特說著。但是矮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偏巧又一隻箭射中卡拉蒙的鎖子甲,像支羽毛般的卡在那裡。

    「我受夠了!」卡拉蒙大喊,他肌肉發達的手臂一揮,把矮人丟上了正越離越遠的船。佛林特抓住了船舷,但是下半身懸在船外,史東拉著他的皮帶把他給提上船,這艘船劇烈的搖晃。坦尼斯幾乎站立不穩,被迫丟了手上的弓,緊抓住船邊,避免掉到湖裡。一支地精放的箭射進船裡,差點射穿坦尼斯的手。

    「泰斯!劃回卡拉蒙身邊!」坦尼斯大喊。

    「我沒辦法!」手忙腳亂的坎德人回答。一支亂揮的篙差點打到史東。

    騎士連忙把坎德人抱離原先的位置,抓住了篙,平穩的把船撐回卡拉蒙可以上船的位置。

    坦尼斯抓住戰士之後回頭對史東大喊,「快離開!」騎士用力氣把篙插入水中,船如箭般的脫離了岸邊,地精憤怒的大喊著。箭支落在船的四周,卡拉蒙全身滴水的坐在坦尼斯的身邊。

    「今晚是地精的聯繫時間,」卡拉蒙淡淡的說,一邊從鎖子甲上拔出箭來。「我們在湖面上看起來太過明顯啦!」

    坦尼斯摸索著剛剛丟掉的弓箭,卻看到雷斯林坐起了身。「低下頭!」坦尼斯警告道,卡拉蒙也開始撲向他的弟弟。但法師怒視著他們,手伸向腰間的袋子裡。他靈巧的手掏出某種東西,這時身邊正好飛過一支箭,雷斯林卻毫無反應。坦尼斯開始要將他撲倒,隨即看出他已經陷入施法的出神狀態中。如果這時候打攪他,只會帶來可怕的後果。施法者會從此忘掉這個法術,或是更糟:法術會產生不可預期的反應。

    坦尼斯咬緊牙關看著雷斯林,後者舉起枯瘦的手臂,讓從腰間袋中取出的法術材料緩緩地從指縫間掉落在船底。坦尼斯這才看出這些神秘的材料原是沙子。

    「拉茲—瑟拉克—西諾拉藍—克來那威」雷斯林喃喃念著,接著他對著岸邊用右手畫了一道對等的弧形。坦尼斯回頭望向岸邊,地精們一個接一個地放下弓,倒了下去,彷彿是雷斯林親手碰觸了他們似的(注四),箭雨停了下來。站在較遠,不受影響的地精瘋狂地湧向岸邊。這時史東已經將整艘船帶離了射程之外。

    「小雷,幹得好!」卡拉蒙真誠的說。雷斯林眨眨眼,意識終於回到現實,接著就倒了下去。卡拉蒙扶住他,並且緊抱著他一陣子。不久雷斯林坐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又咳了起來。

    「我沒事兒。」他低聲說,一邊掙脫卡拉蒙的擁抱。

    「你對他們施了什麼法?」坦尼斯一邊把落在船上的箭矢撿起來,丟到湖中,一邊問道。有些時候地精會在箭頭上淬毒,把它們留在船上很危險。

    「我讓他們都睡著了。」雷斯林打著寒戰,從牙齒縫裡擠出回答來。「我現在得休息了。」他靠著船壁躺了下去。

    坦尼斯看著這個年輕的法師,雷斯林的確在技巧和能力上精進不少。但願我能信任他,半精靈心想。

    船慢慢地滑過映滿了星斗的湖面,萬籟俱寂中,只聽到船篙敲擊著水面的節奏,及雷斯林不停咳嗽的聲音。泰索何夫拿出了方才佛林特經過一陣慌亂之後仍然帶著的酒囊,試著想讓濕透的矮人喝上一口,但佛林特瑟縮在船的一角,只顧看著水面發呆。

    金月將身上的毛皮擁得更緊一些。她穿著族人常穿的鹿皮衣和褲子,皮鞋也是用同樣柔軟的皮做的。當卡拉蒙把佛林特丟上船來的時候,水把她的衣服濺濕了,鹿皮衣濕漉漉的緊貼著她。很快她就開始發起抖來。

    「披上我的外衣。」河風用他們的語言說著。並且脫下自己的熊皮斗蓬。

    「不要,」她搖搖頭。「你的燒還沒退,你也知道我從沒生過病,但是……」她抬頭看他,嘴角含笑:「你可以抱住我,我們兩個的體溫可以讓我們度過這個寒夜。」

    「酋長的女兒,這是上司對下屬的命令嗎?」河風故意取笑她,同時把她擁得更緊。

    「是的。」她靠著他強壯的身體,發出了一身滿足的歎息。她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斗,突然之間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了起來。

「怎麼了?」河風抬頭看著,同時問道。

    其它在船上的人雖然不瞭解他們說的話,但是都看出他們被夜空中的某項事物所吸引。

    卡拉蒙戳了戳弟弟,「小雷,怎麼啦?我什麼也沒看見呀!」

    雷斯林直起身來。褪下了兜帽,又劇烈的咳嗽起來,這一陣咳完後,他開始探視著夜空。突然間,他掙大了眼睛,彷彿看見了什麼不尋常的事物。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緊抓住坦尼斯的手,直到他被迫回頭來想要掙脫這束縛。「坦尼斯……」雷斯林嘶啞的說,彷彿連呼吸也快停止了。「星座……」

    「什麼?」坦尼斯被他蒼白的金色皮膚和炙熱的奇異眼神給下了一跳。「星座怎麼了?」

    「不見了!」雷斯林勉強擠出一句話,便更劇烈的咳嗽起來,卡拉蒙緊緊抱著他,彷彿怕他散了一樣。雷斯林終於恢復了呼吸,用手拭了拭嘴角。坦尼斯看見他手上沾滿暗紅色的鮮血。雷斯林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我們稱為黑暗之後和英勇戰士的兩個星座消失了。她來到了克萊恩,而他就是要來阻止她。我們所聽到的一切關於邪惡的傳言都即將成真。戰爭…死亡…毀滅…」他的話被一連串的咳嗽所打斷。

    卡拉蒙扶住他,「小雷,別這樣。」他安慰的說,「何必為了幾顆星星窮緊張!」

    「不過是幾顆星星……」坦尼斯呆滯的重複道。史東撐起了篙,航向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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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2.努林塔瑞(Lunitari),索林那瑞(Solinari):它們是克萊恩的天空中肉眼可見的兩個月亮。紅色的努林塔瑞是紅袍中立法師的守護神,賜給他們力量。白色的索林那瑞則是白袍的善良法師的指導者,在行善之道上庇佑著他們。遠古的傳說中記載著,當全聖之戰即將開始之時,索林那瑞,努林塔瑞和努塔瑞(Nuitari)是分屬於三個陣營的不同神祉,他們事先就預見到了這場逼迫諸神分裂的戰爭。由於對於魔法共同的熱愛,他們決定避開這場戰禍,離開諸神棲息的天空,轉而停留在更為靠近克萊恩的地方。三位神各自挑選了屬意的學生,教導他們魔法的力量,法師這種職業也從此誕生。至今,三位神明仍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夜空中,賜與他們所守護的法師們力量。

3.精靈視力:這是克萊恩的諸神賜與精靈的一項天賦,精靈們除了視力比其它的種族要好之外,他們還具有在夜間視物的能力,也因此,讓他們成為了克萊恩上最要命的弓箭手。

4. 雷斯林在此所施的法術是「睡眠術」(Sleep),這個法術可以讓相當數量的生物(生物等級越低就越多)陷入昏迷中。只有在受傷的時候,這些生物才會醒過來,一般的噪音對他們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這個法術需要一撮細沙、玫瑰花瓣或是活的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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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洞穴中的一夜·意見衝突·坦尼斯下定決心
一陣冷風掠過湖面。烏雲由北飄來,遮去星宿西沉所留下的空洞。大伙都曲身躲在船裡,把斗蓬拉的更緊,任憑斗大的雨珠撒下。卡拉蒙加入了撐篙的行列,他試著要和史東說話,但是騎士並不理他。他保持沉默,偶爾用索蘭尼克語自言自語。

    「史東!那邊!左手邊的大石頭中間!」坦尼斯指著那個方向大叫著。

   史東和卡拉蒙更使力地撐著篙,大雨讓辨別岸邊的路標更加困難,有一段時間他們以為自己正航向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但大石群赫然出現,史東和卡拉蒙把船駛近岸邊。坦尼斯跳入水中,把船拉靠近岸。大雨傾盆而下,大伙都又濕又冷。他們全身堅硬,像是受到驚嚇般的佛林特給抱了下來,河風和卡拉蒙把船藏到岸邊的樹叢裡。坦尼斯帶著大家沿著碎石子路來到了峭壁上一個開口前。

    金月狐疑的看著這個開口,表面上看來,它似乎只是個懸崖上的小開口,但裡面的空間卻大的足以讓他們舒服的伸展四肢。

「好一個家呀!」泰索何夫四顧道。「就是沒什麼傢俱而已。」

    坦尼斯對著坎德人微笑道:「我想能在這裡過夜就不錯了,就算是矮人也沒有理由抱怨。只要他敢,我就叫他回到船上去睡。」泰斯也露出了微笑,看見坦尼斯回復了原先的樂觀真是不錯。他總覺得幾天來好友顯得心事重重,也優柔寡斷了些:不像以前那樣果斷的天生領導者。幸好在他們踏上逃亡之路後,那種光芒又重新回到了半精靈的眼中。他已經擺脫了低潮,開始像以前一樣掌握全局了。他需要這次的冒險來幫他忘卻煩惱——不管煩惱是什麼。坎德人雖然一直不能理解坦尼斯內心的掙扎,不過他倒是很喜歡這一次的冒險。

   卡拉蒙抱著弟弟從船上下來,極其溫柔地把他放在洞穴裡溫暖的沙地上。河風則升起了火,潮濕的木柴辟哩啪啦響了一陣,終於還是著了火。輕煙不斷往上升,由一個裂縫飄了出去。河風用樹葉和斷落的樹枝把洞穴入口遮住,一方面遮住火光,一方面把雨阻絕在外。

    他作的很稱職,坦尼斯看著這個野蠻人工作時想。他幾乎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員。坦尼斯歎了口氣,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雷斯林身上。他跪在年輕法師的身旁,滿是關心的神情。雷斯林火光下蒼白的臉孔,讓坦尼斯想起多年前,他和卡拉蒙及佛林特將他從一群正打算活活燒死他的暴民手中驚險救出的往事。雷斯林那次本打算拆穿一個騙光全村積蓄的虛偽牧師,但村民卻把怨氣出在他身上。就像坦尼斯對佛林特說的——人們總需要有些信仰。

    卡拉蒙在弟弟身旁忙進忙出,為他蓋上厚重的斗蓬。雷斯林的身體因為咳嗽而不斷抽搐,嘴角也流出了血沫。他的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金月跪在他身邊,手中捧著一杯酒。

    「你可以喝酒嗎?」她輕柔地問。

    雷斯林搖搖頭,試著要開口,卻只能一邊咳嗽一邊推開她的手。金月抬頭看著坦尼斯。「不然——我用我的水晶杖?」她問。

「不要。」雷斯林咳嗽著,作手勢叫坦尼斯過來。然而即使坐在他附近,坦尼斯也只能勉強聽見法師的聲音,他說的話不停地被喘氣及咳嗽打斷。「水晶杖醫不好我的,坦尼斯。」他喘息著。「別將它浪費在我身上。如果它真的是受到眾神祝福的物品,它的力量想必有限。我奉獻我的身體作為祭品……為了換取我的魔力。這樣的傷害是永遠的,無藥可救……」他的聲音漸漸變弱,眼睛也跟著閉上。

    一陣風吹進了洞窟中,讓火舌突然升起。坦尼斯正巧抬頭看見史東推開了洞口的樹枝,帶著佛林特走了進來,後者的腳步踉蹌,幾乎是被半拖進來的。史東把他丟到營火旁邊,自顧自地走開,兩人全身濕透。史東對矮人已經失去了耐心,坦尼斯也注意到,他對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耐性。坦尼斯對他投以關切的目光,卻看到他臉上表情陰沉。史東喜歡一切事物井然有序,有條有理。奇異的天象——也就是自然秩序的混亂——讓他感到十分的困惑。

    泰索何夫把一條毯子蓋在正坐在地上發抖的矮人身上。矮人的牙關打顫,連頭盔都抖了起來。「船……船……」是他唯一說出來的字。泰斯倒了一杯酒給他,矮人貪婪地喝著。

    史東轉頭用厭惡的眼光看著佛林特。「我守第一班的夜。」他說,接著走向洞口。

    河風也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守夜。」他說。

    史東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頭面向高大的平原人。坦尼斯可以看見騎士臉上的肌肉在火光下抽動著,嘴旁的法令紋越來越明顯。雖然身高沒有河風高,但是騎士的高貴氣質與堅毅的外表,讓他們倆的氣勢似乎不相上下。

    「我是索蘭尼亞騎士的一員,」史東說。「我的承諾就是我的榮譽,我的榮譽就是我的生命。在旅店中我答應過要保護你和那個女人的安全,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等於不相信我的榮譽,這是種莫大的侮辱,我不能容忍有任何人這樣侮辱我。」

    「史東!」坦尼斯站了起來。

    騎士舉起手來阻止他,目光仍緊盯著平原人。「坦尼斯,不要阻止我。」史東說。「你們野蠻人用什麼武器戰鬥?刀?劍?」

河風漠然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他用深邃、黑色的眼睛打量著騎士,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是懷疑你的榮譽,我也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城市和騎士,老實說——我很害怕,所以我才表現得如此。自從拿到藍色水晶杖後,我便持續於這樣的恐懼中。我最擔心的還是無端被牽連進來的金月。」平原人看著她,眼中反射著火焰的光芒。「失去她,我只剩下一個軀體。我怎敢大意——」他說不出話來。冷漠的面具被傷痛所取代,他雙膝一個不穩,倒了下去。史東連忙抓住了他。

    「你沒有辦法信任我們,」史東說,「我可以體會,你累了,而且才大病過一場。」他和坦尼斯一起讓河風平躺在洞穴的後方。「休息吧,讓我來守夜。」騎士推開了洞口的樹枝,一言不發的走入了雨中。

    金月靜靜的聽著方纔的對話,之後,她把兩人隨身攜帶的物品移到洞穴的後方,跪在河風的身旁。他把她擁近,將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如雲般的金髮裡。兩個人裹著河風的皮毛斗蓬,靜靜躺在洞穴的地板上,兩個人很快便沉沉睡去。金月幸福地把頭靠在她的戰士的胸膛上。

    坦尼斯鬆了一口氣,回頭看著雷斯林。年輕的法師已經睡得很熟,口中有時會嘟囔無人能懂的咒語,雙手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揮舞著。坦尼斯轉頭看著其他人,泰索何夫盤著雙腿坐在營火前,正仔細看著剛才「找到」的東西。坦尼斯認得的東西有:幾隻發亮的戒指、少見的錢幣、禿鷹的羽毛、一段麻繩、一串珍珠、肥皂做成的娃娃、一枚哨子。其中一隻戒指看來很眼熟。戒指上的紋飾出自精靈的雕工,讓坦尼斯想起腦中一個幾乎已經快要遺忘的身影。這是以純金打造,上頭雕刻著常青籐的精緻戒指。

   坦尼斯靜靜朝坎德人走去,刻意放輕腳步,以免吵醒別人。「泰斯……」他拍了拍坎德人的肩膀,指了指面前的東西。「我的戒指……」

    「你的?」泰索何夫張大了眼睛,無辜地問道。「原來是你的呀!很高興我能替你找到它。你一定不小心把它忘在旅店裡了。」

    坦尼斯哭笑不得地拿回了戒指,在坎德人的身邊坐了下來。「泰斯,你有這個區域的地圖嗎?」

    坎德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地圖嗎?當然有!」他把地上的東西掃成一堆,丟到一個袋子裡頭。接著從另一個袋子中拿出另一個手工雕刻的卷軸盒,從盒子裡面抽出了成堆的地圖來。坦尼斯以前便曾經看過這些收藏品,但每次都感到驚訝。這些地圖畫在各種不同的材料上,從最好的紙到獸皮,甚至包括某種乾燥後的葉子。

    「坦尼斯,我以為你認得這裡的每一棵樹吶!」泰索何夫翻閱著地圖,偶爾停下來閱覽一下自己最心愛的收藏。

    半精靈搖搖頭,「我的確在這裡住了多年。」他說,「但是我不知道這裡的每一條小路和秘密小徑。」

    「你也不會找到太多這類通往海文的小路。」泰斯從地圖堆裡抽出一張,「最快的路當然是穿越索拉斯山谷的海文大道。」

   坦尼斯偎著快要熄滅的營火看著地圖。「你說的沒錯,」他說。「那條路不但是最快的——看來似乎也是前面幾里路上唯一的途徑。我們的南北方都橫跨著卡若理山脈——沒有任何其他的小路。」坦尼斯皺著眉頭把地圖收好,還了回去,「大神官想必也很清楚這一點。」

    泰索何夫打了個呵欠。「那麼,」他說,一邊小心的把地圖收回到盒子裡去,「這需要比我聰明的人才能想出解決之道,我只負責享受冒險的樂趣就好。」把盒子小心的收回袋子裡之後,他像個小動物般的蜷縮起來,安詳的睡去。

    坦尼斯羨慕的看著他。雖然全身酸痛,但是壓力令他難以成眠。其他的人似乎都已經睡去,只剩下戰士在看顧著弟弟。坦尼斯走向卡拉蒙。

    「睡一覺吧!」他低聲說。「我會幫你照顧雷斯林的。」

    「不,」強壯的戰士回答。同時伸手將弟弟身上的斗蓬理了理。「他可能會需要我。」

    「但是你得休息一會才行。」

    「我會的。」卡拉蒙微笑道。「你自己好好休息吧,保姆大人。你的孩子們可都睡著了,連矮人也不再發抖了。」

    「不用看也知道。」坦尼斯說,「搞不好連索拉斯的大神官也聽得見他的鼾聲。兄弟啊!這樣的相聚真是出乎我們五年前所料!」

    「又有什麼是我們預料得到的呢?」戰士輕柔的問道,同時低頭看著自己的弟弟。

    坦尼斯拍拍他的肩膀,接著裹著自己的斗蓬躺在地上。最後,終於沉沉睡去。

    夜漸漸的過去——對守夜的人來說很漫長,對熟睡的人卻是很短暫。卡拉蒙接替史東,坦尼斯接替卡拉蒙。暴風雨整夜不停,風在湖面上掀起了一波波白浪,閃電像著了火的樹枝般將夜空照亮,雷聲則持續不斷。直到破曉,風雨才逐漸停息,半精靈看著東方破曉,雨雲仍然在低垂。天空中見不到烈日的蹤影。坦尼斯感到越來越沉重的壓力,北方的惡劣天候看來沒有止境。秋天的暴風雨非常罕見,特別像是這麼劇烈的暴風雨。風勢也凜冽的不大尋常,一般風都是由大平原上吹來,吹的是東風,但這會兒竟然刮起了北風。由於他對天氣特別敏感,因此這和雷斯林所說有關星座的事一樣令他感到困擾。雖然這只是清晨,但是他已經體會必須盡快撤離才行。於是他二話不說,便進到洞穴裡叫醒其他人。

    洞穴在灰濛濛的清晨裡看起來有些霧濛濛的。金月和泰索何夫正在準備早餐。河風在洞穴後頭抖著金月的皮毛斗蓬。坦尼斯注視著他:坦尼斯進來的時候正想要對金月說些什麼,但並沒有說出口,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金月臉色蒼白,看起來頗為困擾。坦尼斯猜想,河風一定為了昨天晚上的失態而懊悔。

    「我怕食物不夠了。」金月把麥片倒進滾水中,一邊說。

    「提卡的櫥櫃裡東西不多,」泰索何夫抱歉的加上一句,「我們有一條麵包、一些牛奶、一塊奶酪,還有一些燕麥片。提卡一定是把存糧都吃光了。」

    「河風和我也沒有帶什麼乾糧,」金月說,「我們也沒料到會有這趟旅程。」

    坦尼斯正準備要問她有關水晶杖和那首歌的故事,但是大家已經聞香而來。卡拉蒙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他看著鍋子裡的早餐,不敢相信的說:「就這些?只有燕麥片?」

    「晚餐還更慘呢!」泰索何夫微笑道。「你得勒緊褲腰帶了。反正你看起來也太胖了一點。」

    大漢無奈地大聲歎息。

    這頓寒酸的早餐在寒冷的清晨沒有帶來一絲愉悅的氣息。史東不願瓜分已經匱乏的食物,獨自一人到洞穴外面去守衛。坦尼斯可以看見騎士坐在石頭上憂鬱地看著平靜的湖面。卡拉蒙很快的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又毫不客氣地吃掉弟弟的那份,趁著騎士走出去的時候在連他的那份也解決掉。之後便若有所思的看著其他人的早餐。

    「你還要吃嗎?」他指著佛林特的麵包問道。矮人對他怒目而視。泰索何夫看到他的眼神轉向自己的盤子,連忙把剩下的麵包塞進嘴裡,差點就噎到自己。坦尼斯心想,至少這樣可以讓他暫時閉嘴,免得被坎德人尖銳的講話聲所干擾。泰斯整個早上都在取笑佛林特,稱呼他海王子、船長,問他目前的魚市價格,帶他們渡河要收多少渡船費。佛林特終於忍不住對他丟了顆石頭,坦尼斯只好叫泰斯到湖邊去洗鍋子。

    半精靈接著走到洞穴後部。「雷斯林,你現在覺得身體怎麼樣?」他問,「我們馬上就要走。」

    「我已經好多了。」年輕的法師用他輕柔、微弱的聲音回答。他正喝著一些自製的草藥。坦尼斯瞧見杯裡冒著熱氣的液面上,飄著幾片羽狀的綠葉。藥的味道聞起來既酸又苦,雷斯林喝下去的時候不禁皺起了眉頭。

    泰索何夫快步奔回洞穴中,錫製的鍋盤叮噹作響。坦尼斯咬牙切齒,想警告坎德人小聲一點,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反正也沒有用。

    佛林特看到坦尼斯臉上的表情,便從坎德人手上搶過了鍋盤,然後打包。「留神點!」矮人低聲對泰索何夫道。「否則我就把你的馬尾巴綁在樹上,把你吊起來,警告其他所有的坎德人!」

    泰斯伸手從矮人的鬍子裡撥了一些東西出來。「哇!看呀!」坎德人快樂的大喊。「海草耶!」佛林特大吼著撲向他,但是泰斯敏捷的閃過了。

    史東推開洞穴口的樹枝進來時,發出了沙沙聲。他的臉色十分難看。

    「不要胡鬧!」史東說,他盯著佛林特和泰斯,鬍子氣的發抖,憤怒的眼光隨即轉向坦尼斯,「我在湖邊就可以清楚地聽見這兩個傢伙的聲音!這會讓全克萊恩的地精都殺過來的!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才行!往哪走?」

    所有的人都不安地沉默下來。每個人都停下手中的事,轉頭看著坦尼斯,只有雷斯林例外。這個年輕的法師正用塊白布努力的擦拭著杯子,連頭也不抬,彷彿對這件事毫無興趣。

    坦尼斯歎了口氣,抓了抓鬍子。「索拉斯的大神官已經腐敗不堪,這點我們現在可以確定了。他們利用那群無賴地精來控制這個地方,如果再讓他取得這柄水晶杖,一定會用來謀取私利。我們為了尋找神的蹤跡努力多年,現在終於有了結果,我可不打算將它拱手讓給那個騙徒。提卡說她相信海文的高層追隨者應該仍對真相感興趣。也許,他們能告訴我們這柄水晶杖的由來和它真正的力量。泰斯,把地圖給我。」

    坎德人從袋中倒出一堆東西,搞得一地亂糟糟之後才找到地圖。

    「我們位於這裡,水晶湖的西岸,」坦尼斯繼續說。「北方和南方的卡若理山脈分支構成了索拉斯山谷邊界。兩邊都無路可走,除了索拉斯南方的蓋特維大道!」

    「那裡八成已經給地精看守住了,」史東喃喃道。「東北方還有一些小路——」

    「可是那得要渡過這個湖才行!」佛林特害怕的說。

    「是的,」坦尼斯繼續保持面部表情的鎮定——「得渡過湖才行。但是這些路通往大平原,我不認為你們會想往那個地方去。」他看著金月和河風。「往西的路徑經過哨兵峰和陰影谷到海文,這顯然是唯一的路。」

    史東皺起了眉頭。「如果那裡的高階追尋者也和索拉斯那票人一樣腐敗呢?」

    「那麼我們就繼續往南走,到奎靈那斯提去。」

    「奎靈那斯提?」河風怒目而視。「精靈的領地?不可以!那裡是禁止人類進入的!再說,那條路是隱藏起來的。」

    一個微弱、喘息的聲音打斷了討論。當雷斯林說話的時候每個人都轉過頭來看著他。「我知道有條路。」他的聲調微弱但帶著些嘲諷,金色的眼睛在晨光中閃爍。「經過暗黑森林的路,可以直達奎靈那斯提。」

    「暗黑森林?」卡拉蒙小心地重複了一遍。「不!坦尼斯!」戰士搖搖頭。「我寧願每天和活著的怪物作戰——但死的不算!」

    「死的?」泰索何夫連忙問道。「卡拉蒙,快告訴我——」

    「泰斯,閉嘴!」史東打斷他。「暗黑森林是個瘋狂的提議。膽敢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生還。你想把水晶杖作祭品獻上嗎?法師?」

    「等一下!」坦尼斯突然說。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連史東也不再開口。騎士看著坦尼斯冷靜、若有所思的面孔,眼中藏著多年冒險的經驗和知識。騎士常常想,自己為何甘於接受坦尼斯領導?他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半精靈雜種罷了。既沒有高貴的血統,身上穿的護甲也沒有什麼名堂,更別提刻有光輝徽記的盾牌。但史東還是追隨他,再也沒有任何人比坦尼斯更令他尊敬。

    這一生對騎士來說是不解的迷,除了誓死恪守著騎士守則而活外,他沒有其他的理由能解釋。「Est Sularus oth Mithas——榮譽既吾命。」這守則把榮譽歸結得比克萊恩的任何人都嚴格,騎士守則則成為七百年來無人可以打破的真理,但是史東私底下擔心著,有一天,當最後一戰來臨的時候,騎士守則將會遇到無法解釋的難題。他知道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坦尼斯會在他身邊,修正整個崩潰的價值觀。因為史東只是單純地遵守騎士守則,坦尼斯卻是以身作則。

    坦尼斯的話把騎士又拉回了現實,「我們必須要提醒你們,這柄水晶杖不是我們其中任何人的所有物。如果硬要說這柄水晶杖屬於任何人——那麼金月是理所當然的擁有者。我們不比索拉斯的大神官更有資格擁有它。」坦尼斯轉頭看著這位女士。「女士,你的意見呢?」

    金月看著坦尼斯和史東,接著望向河風。「你知道我的想法。」他冷冷的說。「但你——是酋長的女兒。」他站起身來,不顧她懇求的目光,走了出去。

    「他是什麼意思?」坦尼斯問。

    「他希望我離開你們,把水晶杖帶到海文去。」金月低聲說。「他說你們會增加我們的危險,我們自己會比較安全。」

    「增加你們的危險?!」佛林特忍不住爆發了。「我們不會待在這裡,我也不會差點淹死,要不是,要不是——」矮人氣的說不出話來。

    坦尼斯抓住他的手,「夠了。」他抓抓鬍子。「你跟我們在一起會比較安全,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嗎?」

    「我願意,」金月低聲回答。「至少暫時如此。」

    「好的。」坦尼斯說。「泰斯,你知道要怎麼走,你是我們的嚮導。千萬記住,我們不是來野餐的!」

    「是的。」坎德人說,他把隨身的大包小包掛在腰間和肩膀上。經過金月身邊時,他體貼地輕拍了她的手,接著走出了洞穴。其他人很快地收好自己的行李,快步跟上。

    「又要下雨了,」佛林特看這低垂的雨雲嘟囔道。「我應該留在索拉斯才對。」他開始走向前,不停的喃喃自語,同時邊調整背上的戰斧位置。坦尼斯一邊等著金月和河風,一邊笑著搖了搖頭。至少有些東西永遠不變的,矮人就是其中之一。

    河風把金月和自己的背包一起背上肩,「我今天早上已經把船給藏好了,」他今天又恢復毫無表情的那張面具。「以防我們會再次需要它。」

    「好主意,」坦尼斯說,「謝了——」

    「請走在前面,」河風比著手勢,「我殿後以便消除我們的足跡。」

    坦尼斯想再次感謝這個平原人。但是河風已經轉頭去開始他的工作。走上小徑,半精靈不禁搖搖頭。他聽見身後金月輕聲地以他們的語言問了句話,河風則只簡單而粗魯回答了個字。坦尼斯聽見金月歎了口氣,接著所有的話聲都被河風遮掩足跡的沙沙聲掩蓋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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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水晶杖的故事·奇怪的牧師·不祥的預感
索拉斯山谷遍野的翠綠中其實蘊含著生命的脈動。在濃密的樹從下遍佈著灌木及攀爬類植物,地上則交錯著惱人的纏絞籐。如果路過者一不小心,這些籐類就會迅速的攀附而上,緊抓住受害者的腳踝不放,直到無辜的受害者被山谷中四處巡狩的肉食動物給捕獲為止。在這些肉食者享用晚餐的同時,纏腳籐也可以獲得它們維持生命所必需的養分——鮮血。

    他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披荊斬棘地清出一條通往海文大道的路。每個人都又累又渴、一身是傷,相較之下,眼前通往海文的平直泥土路便成為了讓人振奮的景象。直到他們踏上泥土路開始休息後,才發現整座森林就像被人摀住了嘴一樣的安靜。雖然他們好不容易抵達平坦的大道,卻沒有人想要貿然離開樹叢的庇護。

    「你覺得這樣安全嗎?」卡拉蒙從樹叢間的空隙窺探著。

    「不管安全不安全,這都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坦尼斯插嘴說。「除非你會飛,或是你想要回到森林裡去待著。剛剛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走了幾百碼,照這個速度,我們大概要下星期才能抵達下個岔路口。」

    大漢紅著臉辯白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抱歉,」坦尼斯歎了口氣。他也跳向路的盡頭,樹叢把路包圍得像座陰暗的長廊。「我和你一樣也不喜歡這樣的情況。」

「我們要各自行動還是一起走?」史東冷酷地打斷了他認為毫無意義的對話。

    「我們一起行動,」坦尼斯回答。隨後他又加了一句,「但還是得有人先去勘察——」

    「坦尼斯,交給我吧!」泰斯從坦尼斯的手肘下鑽了出來,自告奮勇地說。「沒有人會對一個獨自旅行的坎德人起疑心的。」

坦尼斯皺起了眉頭,泰斯說的對——的確沒有人會懷疑他。每個坎德人都是天生熱愛冒險,在克萊恩上四處游離,尋找刺激的事務。但是泰斯有個不好的習慣,只要遇到有趣的事物,他很容易忘記原先的任務是什麼。

    「好吧!」坦尼斯最後說。「但是,泰索何夫·帕伏特,招子放亮,機靈點。不要到處亂跑,最重要的是,」坦尼斯直視著他的眼睛——「不要打別人東西的主意。」

    「除非那個傢伙是個麵包師傅。」卡拉蒙加了句。

    泰斯咯咯笑地擠出了樹叢,踏上了泥土路。手中的胡帕克杖在泥地上戳出一個一個的洞,身上背著的袋子上下跳躍著。口中唱著坎德人的旅行之歌。

你心中真正愛著的是艘航行海上的船;正停泊在我們的港灣。我們替她清理甲板,替她揚起風帆,又替她擦乾淨兩舷的窗欄;

我們的燈塔為她而閃,我們的海灣溫暖;我們駕駛她進入港灣——不管是身陷暴風雨、或是平靜無波瀾。

水手站在港口上,一個一個的排排站,像渴望金子的矮人,或是追求烈酒的半人馬。

深愛著她的,是所有的水手,不論她在何處都蜂擁而來。每個人都期待能夠與她生死相守。

    坦尼斯也不禁微笑起來,直到聽不見泰斯的歌聲之後才帶著大家走上大路。每個人都像是面對許多惡劣觀眾的演員般,戰戰兢兢的走出樹林。對他們來說,克萊恩的每一雙眼睛似乎都在盯著他們。

    火紅樹葉下的濃密林蔭讓能見度不到幾尺,史東獨自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坦尼斯知道,雖然他昂首闊步,內心卻在強烈掙扎著。卡拉蒙和雷斯林則隨後跟上。坦尼斯關切地注視著年輕的法師,擔心他的體力是否還能撐下去。

    雷斯林剛踏出樹林時有些不穩,現在看來則是十分的正常。他一隻手撐著法杖,另一隻手則拿著本打開的書。坦尼斯起先還在猜想那是什麼書,隨即明白那就是每一名法師必備的咒語書。每天心力交瘁地記憶這些威力強大的咒語是所有法師的宿命。這些有著神奇威力的咒語一經施展,便會從腦海中消失得乾乾淨淨。每一道法術都會消耗施法者的部分體力和意志力,直到精疲力竭,法師得徹底休息後才能再度施展這些法術。

    佛林特快步跑到卡拉蒙的身邊。兩個人開始低聲爭執十年前的那次划船意外。

    「就為了你想空手抓魚!」佛林特厭惡地嘟囔道。

    坦尼斯尾隨在後,和兩個平原人並肩而行。他轉而注意金月,發現在模糊的光線下,她臉上的線條看起來遠比她實際的年齡——二十九歲,要來得成熟。

    「我們的愛情並不順利。」當他們並肩走著的時候,金月向他坦承。「河風和我相愛多年,但我族的傳統規定戰士必須成就驚天動地的偉大功績後才有資格迎娶酋長的女兒。這對我們來說是更大的阻礙。河風全家多年前就因為拒絕祭拜祖先而被趕出部落,他的祖父祭祀大災變前還存在的古老真神——雖然找不到證據可以支持他。」

    「我的父親不願我委身下嫁,便派給河風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得找到真神存在的確實證據。當然,我父親根本就不相信證據存在,他只希望河風會在這漫長無目的的搜索中喪生,或是我在這段時間中移情別戀。」她看著身邊的高大戰士露出了微笑,但是他臉上卻面無表情,目光直視著遠方。她斂起了笑容,歎了口氣,繼續低聲訴說著她的故事。

    「河風一去就是好幾年,我的生命因此變得毫無意義,我總以為我或許會因此死去。但就在一個星期前,他回來了,只剩下半條命,發著可怕的高燒,他踉踉蹌蹌地走進我的帳篷,倒在我腳下,全身燙的嚇人。他的手上抓著這柄水晶杖,我們試著將他的手掰開,但即使陷入了昏迷中,他也不願放手。」

    「在高燒中他吟語著一個黑暗的地方,在一座廢棄已久的城市裡有位擁有黑色羽翼的死神。接著他陷入了狂亂的恐懼中,僕人們被迫得將他綁在床上。後來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女人發著藍光。他說這個女人在那座城市裡醫好了他,並且給了他這柄水晶杖。當他想起這個女人之後,情緒也冷靜了下來,高燒也跟著退了。」

    「兩天前——」她停了下來,真的只有兩天嗎?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似的。她繼續說道,「他將水晶杖交給了我父親,告訴他這是一個不知名的女神送給他的。我父親看了這柄水晶杖『金月,拿起它——命令它現出它的能力——什麼能力都可以!』但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把它丟回給河風,指控他是個騙子,命令人民用石頭將他活活壓死,以懲戒他的欺上之罪!」

    金月的臉色變得蒼白,河風的臉上則罩上了一層陰影。

    「部落的人把他捆了起來,拖到悔恨之牆去,」她的聲音現在只比呼吸大一點。「他們開始對他丟石頭。他看著我的眼神中充滿了愛意,口中喊著即使死也不能讓我們分離。我無法忍受從此得獨自活下去的痛苦,於是我奔向他,石頭朝我們落下——」金月把手放在前額,似乎忍受著記憶中的痛苦,坦尼斯注意到她平滑的皮質上有道尚未痊癒的疤痕。「接著一陣讓人眩目的光芒。等到我和河風能夠看清楚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站在索拉斯外面的道路上了。水晶杖那時發著籃光,然後黯淡下來,就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之後我們決定去海文找尋智者解答所有關於水晶杖的問題。」

    「河風,」坦尼斯疑惑地問道,「對於這個廢棄的城市你記得多少?它在哪裡?」河風沒有回答,他用眼角看著坦尼斯,思緒很明顯的飄向遠方。接著他轉而面向黑暗的樹林。

    「半精靈坦尼斯,」他最後終於開口。「這是你的名字嗎?」

    「這是人類給我起的名字,」坦尼斯回答道。「我的精靈名字對於人類來說又長又難念。」

    河風皺起了眉頭。「為什麼?」他問道,「人類稱呼你為半精靈而不是半人類呢?」

    這個問題猶如迎面一拳,他幾乎可以看到自己倒在地上。他被迫得強自鎮定才能忍下這口氣。他知道河風問這個問題一定有他的理由,不是真的要侮辱他。坦尼斯意識到,這是一種考驗。他小心地選擇自己所用的詞語。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半精靈只不過代表了體內有一半精靈的血液,半人類卻代表了殘缺不全。」

    河風想了想,終於點點頭,開始回答坦尼斯的問題。

    「我漫無目的旅行了很多年,」他回答說。「我經常不知道身在何處。我藉由月亮、太陽和星星指引方向。我的最後一段旅程像是場噩夢。」他沉默了一陣子。再度開口的時候,他像是置身遠方一樣。「那是座曾經輝煌一時的城市,白色的建築物有著白色大理石的柱子。但彷彿有一雙巨大的手將它扔下山崖。這座城市非常古老,裡面也非常的險惡。」

    「乘著黑色翅膀的死神。」坦尼斯輕聲說。

    「它像是黑暗中出現的神祇一般,其它的邪惡生物膜拜它,不斷的尖聲嚎叫。」平原人黝黑的皮膚變得蒼白。竟在清晨的寒風中流下斗大的汗珠,「我說不下去了。」金月輕撫著他的手臂,他臉上緊張的神情很快地消失。

    「在這樣的黑暗恐懼中,一個女人交給你這柄水晶杖?」坦尼斯追問。

    「她治好了我,」河風簡單地說。「我當時快要死了。」

    坦尼斯看著金月手上拿著的水晶杖。它表面上只是一柄毫不起眼的普通木杖,頂上雕刻著奇怪的裝飾,四周還纏繞著野人最喜歡的羽毛。但是它曾經發出藍色的光芒!他也曾親眼目睹過它的神跡。這是古老眾神的禮物——為了幫助他們而在此刻出現嗎?還是邪惡的化身?他對這些野蠻人一點也不瞭解。坦尼斯響起雷斯林聲稱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碰觸這柄手杖。他搖搖頭,這聽起來是件好事,他試圖去相信它……

    坦尼斯陷入沉思,他感覺到金月拍拍他的肩膀。抬頭看見卡拉蒙和史東正對他打著手勢,半精靈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平原人已經落後許多。他開始向前跑去。

    「怎麼一回事?」

    史東指了指,「我們的斥侯回來了。」

    泰索何夫自前方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揮著手。

    「快躲進樹林裡!」坦尼斯命令大家。每個人都飛快地躲進南邊的樹林——只有史東沒有任何行動。

    「史東!」坦尼斯抓住騎士的手臂。史東用力地掰開半精靈。

    「我絕不藏頭縮尾地躲起來!」騎士冷冷地說。

    「史東!」坦尼斯開口,試著壓抑高漲的怒火。他強忍下尖酸刻薄的指責,心中明白這樣做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他只能緊抿著嘴。耐心等著坎德人回來。

    泰斯終於跑了回來,身上的袋子不停地跳躍著。「牧師!」他喊著。「一群牧師,有八個!」

    史東發出了不屑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地精的戰鬥部隊呢!我相信我們可以輕易打發掉他們。」

    「這可難說。」泰索何夫懷疑地說。「我看過克萊恩上的各種牧師,但是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一種。」他低著頭專心看著地面,彷彿在思考什麼。接著抬頭看著坦尼斯,褐色的眼睛中帶著難得的嚴肅。「你還記得提卡在索拉斯提過有關奇怪的人物——成天待在韓德瑞克身邊的那件事嗎?他們穿著厚重的袍子,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那群牧師就是這副模樣!而且,坦尼斯,他們讓我有種很不祥的預感。」坎德人聳聳肩。「他們馬上就會來到這裡。」

    坦尼斯看著史東,騎士挑著眉。兩個人都很清楚坎德人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但對於其他生物的本質卻十分敏感。坦尼斯記憶中沒有任何東西會讓泰斯有過「不祥的預感」——而他和泰斯一樣同到過許多凶險得難以想像的地方。

    「他們來了。」坦尼斯說。他和史東以及泰斯一同退入左方的樹林陰影中,遙望著那群牧師徐徐走來。由於距離太遠,坦尼斯分辨不出細部的穿著,但還是可以看出他們的步調十分緩慢,同時拖著一輛小拖車。

    「也許你應該向他們問問路,史東。」坦尼斯低聲的說。「我們需要知道更多有關前面路況的消息。小心一點。」

    「我會小心的。」史東笑著說。「我不會毫無意義的送死。」

    騎士靜靜地握住坦尼斯的手臂表示道歉,接著鬆開了古老劍鞘中的長劍。他走到路的另一邊,靠著一個破爛的柵欄,低下頭,彷彿是在休息。坦尼斯看了一下子,轉身和泰索何夫一起走進林中。

    「怎麼搞的?」當坦尼斯和泰斯出現的時候卡拉蒙嘟囔道。這個強壯的戰士調整了一下背著的武器,搞得叮噹作響。其他的人則非常靠近地躲在樹從的遮掩之下。但是都能夠清楚地看見路上的狀況。

    「噓!」坦尼斯跪在卡拉蒙和河風的旁邊。「牧師。」他低聲說道。「有一群牧師走過來,史東要跟他們談話。」

    「牧師!」卡拉蒙放心的坐了下來。但是雷斯林的臉上露出了不安。

    「牧師,」他若有所思的說。「我覺得有問題。」

    「為什麼?」坦尼斯問。

    雷斯林在兜帽的陰影下斜眼看著半精靈。坦尼斯只能看到他深藏著智慧的金色眼睛。

    「奇異的牧師,」雷斯林耐著性子解釋,像是在跟小孩子說話一樣。「這柄水晶杖有著醫療的神奇功效——在大災變之後整個克萊恩就沒有見過這樣的力量!卡拉蒙和我也在索拉斯看過這些神秘的牧師。這柄水晶杖和這些牧師突然都同時出現,但以前卻沒有任何的蹤影,你不會覺得這有些巧合嗎?也許這柄水晶杖真的是他們的。」

    坦尼斯看著金月,她臉上也有著同樣的憂慮,她一定在想著同樣的事情。他又把眼光轉回到路上,看著牧師們緩慢地拖著拖車在道路上前進,史東坐在柵欄上靜靜的摸著自己的鬍子。

    眾人悄悄的等待著。天空烏雲密佈,隨即下起斗大的雨點來。

    「這下可好了——下雨了,」佛林特嘟囔著。「我像只蟾蜍一樣地待在樹叢中還不夠,這下還淋得全身濕透——」

    坦尼斯瞪著矮人,佛林特又嘟囔了幾句就閉上了嘴。很快的眾人除了雨點打在盾牌上和頭盔上的隆隆聲之外就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了。這是那種又濕又冷的雨點,連最厚的斗蓬都擋不住它的威力。雨點打在卡拉蒙的頭盔上,流下他的脖子。雷斯林開始咳嗽起來,每個人都警覺地看著,他用手摀住了嘴,希望把聲音壓低。

    坦尼斯看著路上的景象,就像泰斯一樣:在過去的一百年的經驗中,他也沒有看過這樣打扮的傢伙。全身覆蓋著長袍,長袍外又罩著厚重的斗蓬:甚至連他們的手和腳都包著布,像是包紮傷口似的。當他們看見史東時,全都緊張地四處張望,有個傢伙瞪著眾人藏身的樹叢,每個人都只能看到他在布條間閃著奇異的光芒的雙眼。

    「你好!索蘭尼亞騎士,」帶頭的牧師用普通話向史東打招呼。帶著嘶斯聲,不像人類的聲音。坦尼斯不禁打了個冷顫。

  「諸位兄弟,你好。」史東也用普通話回答。「我已經旅行了很長一段路,你們是我遇到的第一群旅人。我聽說了一些奇異的傳言,所以我想要知道一些前面道路的消息。你們是從哪裡來呀?」

    「我們開始從東方來的,」牧師回答道。「但是今天我們是從海文來的。今天天氣實在很不適宜旅行噢!騎士大人,也許這樣才會讓這條路都空無一人吧!我們沒有在路上遇到,您一定是從索拉斯來的吧!」

    史東點點頭,幾個站在後方的牧師面面相視,交頭接耳了一陣子。帶頭的牧師回頭和他們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交談。坦尼斯看著自己的夥伴們,泰斯搖搖頭,其他人也一樣,沒有人聽過這種語言。「騎士,我對你所說的謠言很好奇。」

    「據說北方有大軍集結,」史東回答道。「我想要回到我的故鄉索蘭尼亞,我可不想遇到一場意想不到的戰爭。」

    「我們沒聽說這些謠言,」牧師回答道。「就我們所知,通往北方的路一切順暢。」

    「哈!我猜這就是聽信醉漢說話的下場。」史東聳聳肩。「那麼什麼重要的事情讓弟兄們在這種天氣旅行呢?」

    「我們在尋找一柄手杖。」牧師早有準備地回答。「一柄藍色的水晶杖。我們聽說有人在索拉斯看到它。你有聽說嗎?」

   「有的。」史東又靠回了柵欄上,「我聽說索拉斯裡有這樣的水晶杖,我從同樣的一個人口中聽到了北方大軍集結的謠言,你認為我該相信這些故事嗎?」

    這樣的回答似乎讓牧師有點手足無措,四處張望著,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你們為什麼要找一柄藍色水晶杖哪?就我看來,一隻普通的木杖會更適合你們這些虔誠的教徒才對。」

    「那是一隻擁有醫療能力的神聖之杖。」牧師難過的回答。「我們中的一個兄弟病得很重,如果不能讓這柄水晶杖給他祝福,恐怕就沒有救了。」

    「醫療?」史東眉毛跳起。「一柄有醫療能力的聖杖價值連城噢!你們怎麼會弄丟這樣的一個無價之寶呢?」

    「我們沒有弄丟它!」牧師吼道。坦尼斯看到他包著布條的手緊緊握了起來。「那是從我們的聖殿裡被偷走的!我們追蹤這個該死的小偷到了一個平原的野蠻人的村落,卻沒找到他。我們聽說索拉斯有些怪事,所以我們不辭千里的趕來。」他回頭指著那台拖車。「我們這點小小犧牲和我們兄弟的痛苦比起來微不足道。」

    「可惜我幫不上忙——」史東剛開口。

    「我可以幫助你!」坦尼斯身旁的一個清澈的聲音說。他伸手阻止她,但是已經太遲了。金月已經從樹叢裡站了起來,一路義無反顧地推開樹枝和雜草,頭也不回地走向大路。河風跳了起來,拚命的追著她。

    她只是回答,「我一定得弄清楚才行!」

    牧師聽到了金月的聲音,彷彿有共識般的彼此點著頭。坦尼斯感覺到了麻煩,但在來得及說任何話之前,卡拉蒙也跳了起來。

「這些平原人怎麼可以自己享受這麼多的樂趣,而把我孤單的留在樹叢裡!」卡拉蒙說,一邊推開擋著路的樹枝跟著河風向前走。

    「每個人都瘋了嗎?」坦尼斯抱怨道。他一把抓住了正要快樂的跟著卡拉蒙跑出去的坎德人的領口。「佛林特,好好看著他!雷斯林——」

    「坦尼斯,你不需要擔心我。」法師低聲說,「我一點也不想要出去。」

    「好,好。就待在這裡。」坦尼斯站起身來走向前,一股「不祥的預感」流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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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搜尋真相·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可以幫助你們。」金月清亮的聲音如同銀鈴般地響起。她瞧見了史東驚訝的表情,也明白坦尼斯警告她的用意。

   但她並不是一個弱女子歇斯底里的行為,金月不是這樣的女子。自從她的父親被病魔擊倒,無法清楚地講話和移動右半部分身體後,她實質統治了整個部落達十年之久。她曾率領戰士與鄰近的部落征戰,也曾帶領著他們度過和平的時光,更挫敗了意圖奪取她權利的政變。她知道這樣的行為充滿了危險,這些奇特的牧師讓她從骨子裡感到一股寒意。但是很明顯的他們知道有關這柄水晶杖的一些資料,而她得知道這些消息才行。

    「我就是藍色水晶杖的主人,」金月說,一邊接近為首的牧師,臉上充滿了自傲的神情。「但我們不是小偷;這柄水晶杖是送給我們的。」

    河風站到她的身邊,史東則在另一邊站著。卡拉蒙從樹叢中走出,站在她的身後,一隻手放在劍柄上,臉上帶著期待的微笑。

「這是你的說法。」牧師的話中帶著奇異的嘶嘶聲。他看著金月手中平淡無奇的手杖,眼中露出逼人的神采,接著伸出包著布條的手想要撫摸它。但金月立即把手杖抱得更緊了些。

    「這柄水晶杖是從一個非常邪惡的地方帶出來的,」她說,「我可以盡我所能的幫助你們那位瀕死的兄弟,但在你們證明這柄水晶杖確實為你們所有前,我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

    牧師遲疑了一下,回頭看著他的夥伴們。坦尼斯注意到他們對著腰上綁著的帶子做出緊張、可疑的手勢。坦尼斯也注意到這些不尋常的帶子底下有著奇怪的突起,他可以確定這些突起決不會是祈禱所用的經文。他絕望地咒罵著,希望卡拉蒙和史東會注意到這個狀況。但是史東看起來毫不在意,卡拉蒙則像是在跟他說笑。坦尼斯小心地舉起了弓,將箭搭上弦。

    牧師最後總算是鞠了個躬,雙手放在袖中,以示讓步之意。「我們很樂意有這樣的榮幸讓您幫助我們可憐的弟兄,」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我們也希望你和夥伴們能夠跟我們一起回到海文,我保證那裡有證據足以讓你相信水晶杖確實是我們的寶物。」

    「這位弟兄,我們只想到我們去的地方,」卡拉蒙吼道。

    笨蛋!坦尼斯心想。半精靈曾考慮出聲警告他們,但終究還是決定別隨便露出行蹤,以免最惡劣的狀況真的發生。

    金月隨著為首的牧師走向拖車,河風則跟在身邊。卡拉蒙和史東站在拖車正前方,繞有興味地看著。當金月和牧師到達拖車的後面時,牧師伸出了綁滿佈條的手,把金月拉近拖車。她推開了牧師的手,自己走向前去。牧師謙卑地低下了頭,並將蓋著拖車的布掀了起來。金月拿著水晶杖向裡瞧去。

    坦尼斯接著看見一連串的動作。金月大聲尖叫,拖車後發出一陣藍色的閃光和一聲慘叫。金月快步退後,河風則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那個牧師舉起了一隻號角,吹出了震耳欲聾的號聲。

    「卡拉蒙、史東,」坦尼斯大喊,一邊舉起弓,「這是個陷阱!」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由上壓向他,將他擊倒在地。一雙強壯的手卡住了他的咽喉,把他的臉使勁按入地面潮濕的樹葉和爛泥中。那雙手找到了著力的地方,開始不停地收緊。坦尼斯掙扎著要呼吸,但是滿鼻塞滿了爛泥。眼前冒出了金星,他狂亂地試圖要拉開勒住脖子的手。但那雙手出乎意料的有力。坦尼斯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失去了意識。他絕望地最後一次試圖掙開那雙手,接著聽到一聲哀號和巨大撞擊聲。那雙手終於鬆開,坦尼斯身上的重量也被拖開。

    坦尼斯掙扎地跪起來,痛苦地呼吸著。從臉上摸去淤泥之後,他看見佛林特手中拿著一節木棍。但矮人的眼光不是投向他,而是落在他腳下的屍體上。

    坦尼斯跟隨著矮人驚訝的目光,接著半精靈也被恐懼凍結住。他根本不是人!有如薄膜般的皮翅從背後伸出,他有著爬蟲類的閃亮鱗甲,手足都長著勾爪,但卻是用兩隻腳直立像人般地行走。這只生物穿著構造複雜的鎧甲,好讓它可以使用翅膀。無論如何,這是這只生物的面孔讓他發抖——那不是他看過的任何生物的臉,不管是在克萊恩大陸上或是在最恐怖的噩夢裡。這只生物有著人的臉,但是卻好像有某種可怕的力量硬是將它扭曲成了一張爬蟲類的面孔!

    「天哪,」雷斯林喘息著爬到坦尼斯身旁,「這是什麼鬼東西?」

    在坦尼斯來得及回答之前,他又從眼角瞥見了一陣籃光,並且聽到了金月的呼救聲。

    在金月往拖車裡瞧的那一剎那,她以為是某種惡疾導致人的皮膚變成了鱗片。她正走向前要用水晶杖碰觸那可憐的牧師時,躺在裡頭的生物卻突然跳了起來,企圖奪走水晶杖。金月連忙後退,但那只生物的動作卻很迅速,爪子已經抓向水晶杖。突然一陣讓人目眩的藍色閃光,那只生物慘叫著後退,同時護住自己已經焦黑的爪子。河風則抽出了劍,挺身擋在酋長女兒的面前。

    但是接著她聽到他大聲的喘息,握著劍的手無力地垂下,腳步踉蹌地後退。他絲毫不顧自己的安危。包著布條的手由身後至前地抱住了她,長滿鱗甲的手摀住了她的嘴。掙扎著向逃脫的她,從眼角看到河風面如死灰地看著拖車裡的東西,胸口不斷地起伏著,彷彿看到噩夢成真一般。

    金月體內有著驕傲的戰士的血統,她反應迅速地朝背後牧師的膝蓋踢去。俐落的後踢擊碎了牧師毫無防備的雙膝,並且鬆開了抓住她的雙手,金月看準時機,回身用水晶杖朝它攻擊。她驚訝的看到身後的生物無聲地倒在地上,彷彿被卡拉蒙也難以匹敵的怪力打倒一般。她驚訝地看著手中的水晶杖,發現它閃耀著藍色的光芒。但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其餘的怪物開始包圍她。她揮舞著手中的水晶杖防止它們靠近,但這樣能支撐多久呢?

    「河風!」

    金月的呼救聲讓河風從恐懼中清醒過來。他轉身看見她揮舞著水晶杖退入森林中。他立刻從背後抱起一名牧師,用力地將它擲向地面,另一名牧師很快地撲向他,還有一個則撲向金月。

    又一陣讓人目眩的藍色閃光。

    在坦尼斯發出警告的前一秒鐘,史東便意識到這些牧師設下陷阱要抓他們,並且很快地抽出了劍。他從老舊的拖車的縫隙中看見一隻爪子想要奪取水晶杖。騎士迅速地跑向前去支援河風,但是河風卻踉踉蹌蹌地後退,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河風只是呆呆地看著攻擊他的生物,武器在手中搖晃著。

    史東用力將劍插進這只生物的背後,它慘叫著轉過身來,把劍從史東的手中奪去。在臨死的掙扎中,這只生物抱住騎士,一起倒在路邊的爛泥中。史東知道它已經快要死去,開始試圖克服碰觸到它沾滑的鱗片的恐懼。當他感覺到那只生物變硬後,慘叫聲也隨之中斷。騎士立刻把屍體翻過身去,試著要拔出他的武器。拔不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接著使盡全身力氣,甚至用上雙腳,都無法拔出這柄很快就被卡住的劍。他憤怒地朝著屍體揮出了一拳,卻驚訝地發現它已經變成了石頭!

    「卡拉蒙!」當另一名牧師揮舞著斧頭朝他衝來時,史東大喊道。史東低頭想要躲過這一擊,卻感到劇烈的疼痛,血液流到雙眼中,使他無法看見,他跌了一跤,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壓倒在地上。

    卡拉蒙站在拖車的前面,正當他準備去支援金月時,卻聽見史東的呼喊聲。接著兩名牧師衝向他。他用左手拔出一柄匕首,一手揮舞著短劍逼他們保持距離。一名牧師向他撲來,卡拉蒙使勁一刀砍去。匕首深深地割裂牧師的身體,接著他聞到一股強烈的惡臭味,牧師的袍子上出現了一道綠色的可怕污跡。但這傷口似乎只有更激怒這個牧師。他仍然不停地進逼,爬蟲般的下巴不斷地滴著口水。卡拉蒙瞬間感到十分的恐懼。他曾經和巨人、地精作戰過,但這些可怕的牧師讓他毫無招架之力。他感到十分無助,接著便聽到了身旁傳來熟悉的低語聲。

    「我來了,哥哥。」雷斯林冷靜的聲音進入他的腦海。

    「也該是時候了,」卡拉蒙喘息道,一邊用武器逼退那只生物。「這些牧師是什麼鬼東西呀?」

    「別用武器刺他們!」雷斯林很快警告說。「他們會變成石頭。他們不是牧師,應該是某種人形的爬蟲類,所以他們才用那些袍子和斗蓬來掩飾。」

    雖然兩個人像是光和影的對比,但這對雙胞胎是極佳的戰鬥夥伴。他們作戰時很少互相交談——因為他們思想的交流比言語快的多。卡拉蒙放下了短劍和匕首。伸開雙臂。那些生物看到卡拉蒙放下手中的武器,紛紛快速的衝向他,身上的袍子隨風飛舞著。卡拉蒙對著眼前滿佈鱗片和尖爪的景象不由有些退縮。

    「準備,」他對著弟弟說。

    「阿茲 薩拉克 西米拉闌 卡拉那威」雷斯林柔聲地說,並同時對著天空丟出一把沙子。那些生物停止了衝刺,睡眼惺忪地搖晃著頭,靜待魔法造成的睡眠將他們吞沒……但他們卻眨眨眼。在一瞬間便恢復了意識,繼續快速地衝向前!

    「抗魔法的能力!」雷斯林震驚地喃喃自語。但是那段魔法所造成的短暫暈眩對卡拉蒙來說已經足夠。他抓住兩個牧師的脖子,把他們轟然撞到一起。屍體落在地上,隨即成為毫無生命的石像。卡拉蒙抬頭卻看到還有兩個牧師越過了地上夥伴的屍體,手中彎曲的長劍閃著邪惡的光芒。

    「站在我後面。」雷斯林嘶啞著聲音命令著。卡拉蒙彎身檢起了短劍和匕首,躲到弟弟的身後。他擔心著弟弟的安全,卻也知道如果擋在中間,只會對弟弟施法造成妨礙。

    雷斯林專注地瞪著那些牧師,他們認出了他是個法師,便互相交換著眼色,不敢貿然接近。一個趴在地上,爬到拖車下面。另外一個則奮勇地跳向前,高舉著劍,希望能夠在法師施法前一劍刺穿他,或至少打斷他施法所必需的專注。卡拉蒙緊張地喊出聲,雷斯林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些事。他慢慢地舉起雙手,把兩個拇指併攏,其餘四指像翅膀般地向兩側張開,(注一)「凱爾 坦加斯 米奧正亞」魔力很快地通過他瘦弱的身軀,那生物隨即被火焰給吞沒。

    坦尼斯剛從起初的震驚中恢復,一聽到史東的呼救聲,立即衝出樹叢趕向大路。他用長劍的刀面象根棒子似的敲向壓到史東的牧師頭上。它發出一聲尖叫,讓坦尼斯有機會把騎士拖進樹叢中。

    「我的劍,」史東喃喃地說,臉上鮮血直流。他試著要把它擦乾,卻毫無作用。

    「我們會幫你拿回來的。」坦尼斯承認道,心裡卻想著應該怎麼作。看著路的另一頭,他發現還有更多的敵人蜂擁而來。坦尼斯忽然覺得嘴裡有一種乾澀。我們一定得離開這裡,他強忍著心中的恐慌想道。他強迫自己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接著轉頭面對跟上來的佛林特和泰索何夫。

    「留在這裡保護史東。」他指示說。「我要把大家聚在一起,我們得躲回叢林中才行。」

    不等他們回答,坦尼斯衝向路中央,但正好雷斯林的法術火焰對著他噴來。他只好趴下躲避這陣高熱。

    拖車和上面的乾草以及躲在底下的生物開始著火,冒出了濃煙。

    「留在這裡保護史東!」佛林特喃喃地說,一邊抓緊手中的戰斧。至少目前從另一頭來的敵人暫時沒有注意到矮人、坎德人和受傷的騎士,他們全將注意力集中在路上的兩群戰鬥者的身上。但佛林特知道被發現是遲早的問題。「想個辦法幫幫史東!」他惱怒地對泰斯說。「至少讓自己有點用吧!」

    「我在試,我在試了呀!」泰索何夫用受傷的語調回答。「但是我沒辦法把血止住。」他用一條看起來比較乾淨的手帕擦著騎士的眼睛。「這樣你看得見嗎?」

    史東呻吟著試著要坐起來,但是頭上的劇痛讓他又躺了下來。「我的劍……」他說。

    泰索何夫四處搜索著,直到他看到那把雙手巨劍插在一個石化的牧師背上。「好極了!」張大了眼睛的坎德人說。「看呀!佛林特!那是史東的劍啊!」

    「我知道!你這個豬腦的坎德人!」佛林特叫著。同時他看見一個牧師拔出武器跑向他們。

    「我馬上就把它拿給你。」泰斯快樂地跪在史東旁邊說。「這要不了多久的!」

    「不!!」佛林特意識到坎德人看不見衝殺過來的牧師。那隻怪物手中彎曲的長劍劃出一個弧形,對準矮人的頭部砍去。佛林特跟著揮出手中的戰斧,但就在那一刻,泰索何夫——眼睛盯著史東的劍——站了起來。坎德人的胡帕克杖敲中了矮人膝蓋的後方,讓他絆了一跤,跌在史東身上。敵人的長劍白劃了一道圓弧,從大叫著跌倒的矮人頭上揮了過去。

    泰索何夫聽到矮人的大喊,回頭看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畫面:一個牧師正要攻擊佛林特,矮人應該奮勇地面對敵人,卻不知道為什麼朝天地躺在地上。

    「你在作什麼!佛林特!」泰斯叫著。他敏捷地用胡帕克杖打中敵人的腹部,再用它擊中對方的頭部,看著它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看吧!」他氣惱地對佛林特說。「難道我每次都必須替你解決你的敵人嗎?」坎德人接著轉身走向史東的劍。

    「為我解決敵人!!!」矮人憤怒地吐出每一個字,掙扎著要站起來。頭盔蓋住了他的眼睛,讓他什麼都看不見。佛林特好不容易把它推回到原位,另外一個牧師卻又撲向他,再度把他給撞倒。

    坦尼斯看到金月和河風背對背地站著,金月用水晶杖逼退進犯的敵人,腳下躺著三具屍體,每具都有被水晶杖藍色火焰燒傷的痕跡。河風的短劍被卡在一個石化的牧師腹部,平原人很快地拿出他僅剩的武器——一把短弓——立刻搭上一隻箭。那些生物都暫時後退,用難解的語言交換意見。坦尼斯知道他們一定想要集中攻擊河風,立即用刀面從後面敲中一個敵人,跟著反手對另一個揮出一劍。

    「快來!」他對平原人喊道。「這個方向!」

    一部分敵人轉向這一波新的攻勢,另一些則遲疑了一下。河風射出了一箭,擊倒了一個敵人,接著他抓著金月的手,飛快地跑向坦尼斯,毫不遲疑地越過地上石化的屍體。

    坦尼斯讓他們越過他,一邊用刀面攻擊敵人。「接著這把匕首!」他對著跑過的河風大喊,河風接住它,利用刀柄的力擊中了一個敵人的下巴,打斷了它的脖子。一陣藍色的閃光,金月又用水晶杖打中擋路的敵人。接著他們跑進了密林中。

    木製的拖車猛烈地燃燒著。坦尼斯透過濃煙打量路邊的狀況。當他看到半里之外前後道路上都充滿了這些有翅膀的生物時,不禁感到一陣寒意。路的兩邊都被切斷了,如果不能馬上逃入林中,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包圍。

    他立刻趕到他留下史東的地方,金月和河風已經到達了這裡,佛林特也是。其他人呢?他在濃煙中四處看著,努力忍著不斷冒出的淚水。

    「幫忙治好史東。」他對金月說。接著他轉頭面對佛林特,後者正努力拔出卡在石化屍體中的戰斧。「卡拉蒙和雷斯林呢?還有泰斯怎麼也不見了?我叫他待在這裡!」

    「該死的坎德人差點害死我!」佛林特爆發了。「我希望他被敵人帶走!我希望他們拿他來餵狗!我希望——」

    「天哪!」坦尼斯驚訝地喊道。他開始向著最後看見雷斯林、卡拉蒙的地方衝去。卻不小心跨過正用力拖著史東的巨劍的泰斯。」

    「你是怎麼拔出這把劍的?」坦尼斯驚訝地問道,同時因為周圍的濃密黑煙而劇烈的咳嗽著。

    泰斯露出笑容,臉頰上掛著兩道因為濃煙而流出的淚水。「那些屍體統統變成灰了。」他快樂地說。「哦!天哪!那真的是好好玩!我走過去拔劍,一開始拔不出來,我再試第二次——」

    「現在不是說故事的時候!快回到大家身邊!」坦尼斯抓住坎德人,用力地把他推向前。「你有沒有看到卡拉蒙和雷斯林?」

    這時他聽到卡拉蒙低沉的聲音在濃煙中說,「我們來了。」他一隻手抱著正在劇烈咳嗽的弟弟。「我們把他們打敗了嗎?」大漢興奮地問道。

    「不,還沒有,」坦尼斯嚴肅地回答。「事實上,我們得趕緊進入森林裡往南逃。」他也幫忙扶著雷斯林,三個人加快腳步回到聚集在路邊的夥伴身邊,雖然他們都不斷地咳嗽著,但是卻很感激這些濃煙提供足夠的掩護。

    史東站了起來,臉色蒼白,但是頭上的疼痛已經消失,血也止住了。

    「水晶杖醫好了他嗎?」坦尼斯問金月。

    她咳嗽著說:「沒有完全醫好,但足夠他站起來走路的了。」

    「它有……極限,」雷斯林喘息著說。

    「沒錯。」坦尼斯打斷他們。「我們現在向南走,往森林裡。」

    卡拉蒙搖搖頭。「那個方向是暗黑森林——」

    「我知道——你要說,你寧願和活人作戰。」坦尼斯再度打岔道,「那你覺得和這些活著的怪物作戰如何呢?」

    戰士沒有回答。

    「越來越多的怪物從前面和後面湧來。我們沒辦法應付下一波的攻勢。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們仍然可以避開暗黑森林。我知道一條狩獵的小徑通往禱者之眼峰,在那裡我們可以看到通往每一個方向的道路。」

    「然後可以再向北走,走到不久前的那個洞穴中去。我們的船還藏在那裡。」河風建議道。

    「不!」佛林特用壓抑著的聲音喊道。矮人立刻衝向樹林,飛快地跑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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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雷斯林在此處所施的法術是「燃燒之手」(Burning Hands)。魔法師施展這個法術的時候必須將雙手的拇指併攏,手掌對外張開。接著魔法師的手中將會噴出射程約五呎的扇形火焰,在火焰途徑中的生物都將被燒傷,任何可燃的物體也會起火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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