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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容
接下來是:親吻陌生人。
「就他吧,如何?」蘇珊指著一長相帥勁的酷男,在
洛杉磯鬧區見到這型帥哥穿襯衫打領帶還真奇怪,他應該
在鏡頭前當模特兒展示內衣褲的,那才是他該有的樣子
嘛。
「實際點吧。」
「怎麼?不過是個吻啊。」
她說得倒容易,反正去做的人又不是她。
這天是週四下班後,「銅猴子」酒吧正熱鬧滾滾。蘇
珊和我已經杵在酒吧一個鐘頭,探勘可以讓我下手的「獵
物」,我們啜飲著一杯兩美元的瑪格麗特調酒,慘的是這
杯酒精弱到不足以讓我鼓起勇氣。
「妳覺得……要嘴對嘴嗎?」我問。
「當然啊,至於舌吻,就隨妳囉。」
經過一番唇槍舌戰,我把目標鎖定酒吧另一頭,坐在
高腳桌的三個傢伙。他們大概三十五到四十歲,一般上班
族打扮,看起來無害,就是這樣我才會看中他們。行動
吧。從椅子上雄赳赳氣昂昂站起來,一副要赴戰場模樣。
我打算走到他們的桌邊,說明我的處境,希望他們其中一
人會可憐可憐我,自願幫我完成這項任務。
如果不成功呢?唉,真不願去想那種場面,若不成功,我
只好摸摸鼻子丟臉地轉身就走吧。
我大口將酒飲盡,做個深呼吸,闊步邁向他們桌邊。
這三個男人不掩好奇,大剌剌地望著我。酒吧裡竟有不是
侍者的女人主動趨近男人桌邊,的確引人注目,再加上我
還一副饑渴浪女的模樣出現在這種社交場所,緊身薄襯衣
外面加件貼身小外套,粗厚眼影、濃妝艷抹,還有一頭大
波浪捲髮隨興地披散在肩上。
「嗨!我是琴恩。」我神采奕奕地自我介紹。
他們似乎在討論我是不是想賣他們什麼東西,半晌後
終於有人開口:「我是法蘭克,這是泰德,那是艾方
索。」
「很高興認識你們!」我緊接著開門見山說:「我來
這裡是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忙,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手中有
份清單,我必須完成上面的事項。」拿出那張用普通筆紙
手寫的清單,明明白白地把證據亮在他們眼前。「其中有
一項是我必須親吻一個陌生人,所以我在想……」
「妳要親我們其中一個?」艾方索迫不及待問個明
白。
法蘭克插嘴:「什麼……妳在玩完成任務的遊戲
啊?」
「不完全是啦。」我回答。
「是要親嘴嗎?」
「沒錯。」
「伸舌頭?」
「隨意。」
三雙眼睛把我從頭到腳掃視一遍,不過看在他們也算
有禮貌懂得遮掩的份上,還是值得給他們加點分。
「唉,真是的,」艾方索說得好像真的遺憾,「可惜
我們都結婚了。」
「結婚又怎樣……」,泰德趕緊插話,「我的意思
是,如果可以幫助這位小姐……」
「沒關係。」我邊說邊往後退。怎麼沒想到先看看有
沒有結婚戒指呢?
「別走,我們想幫妳啊,只是不方便,不過我們可以
找公司其他人來幫忙。嗨,馬可!」法蘭克對著酒吧另一
頭叫人,結果誰的頭都不回,轉頭過來的竟是那個該當內
衣模特兒的帥哥。好,太好了。「這裡有位小姐需要幫
忙!」
馬可小跑步過來,哈,有夠猴急的。我努力壓住要泛
起的羞紅神色,準備將來龍去脈重述一次,我知道另一頭
的蘇珊或許正在爆笑。不過我的故事還沒說完,馬可先生
就把我手中的清單搶了過去,還大聲唸出來。
「來看看這清單上寫些什麼,」他大嗓門地嚷嚷:
「二十五歲生日前要做的事。」然後停頓了一下望著我,
還嘻嘻笑個不停。「二十五歲生日喔?」
哼,可真懂得做人啊!
我會讓他知道雖然我三十有四,但如果燈光夠昏暗,
進酒吧前還是有可能被要求出示證件好確定我已成年的。
「還給我。」我想把清單抓回來。
他用肩膀擋住我,繼續看著清單說:「來看看有什麼
吧,啊,有了,就是這一條:親吻陌生人……」
我怕再伸手搶會把紙撕破,只好站在那裡,雙手交叉
胸前,火冒三丈地瞪著他。
泰德替我解圍,「老兄,別惹人厭了。」
「跑五公里……上電視……,喔,等一下,這條很
讚,減肥四十五公斤。原來妳以前是個胖妞喔?嗯,現在
這身材挺棒的呢,小甜心,我現在知道為什麼這條會被劃
掉了。」
「聽好了,」我氣急敗壞地說:「這清單根本不是我
的。」
「是喔,才怪。」
「真的,不是我的,只是發生了一些事,所以我必須
代為完成。」
艾方索很單純地追問:「為什麼呢?」
我嘆了口氣:「說來話長,拜託……」我伸出手,
「把紙還給我。」
是真的,這張清單不是我的。
是瑪瑞莎的。
雖然上面沒有她的簽名,但我確定是她的,因為就在
害死她幾天後,我親自發現這張紙的。那時我在清洗她手
提包上的血漬,想洗乾淨後交還給她父母,結果就這樣發
現了這張紙,摺疊整齊地塞在她皮夾裡。
當然,我將遺物都歸還給她家人,連掉落現場那副太
陽眼鏡也不例外,雖然我想搞不好那是我自己的。
但我留著這張紙,沒有對她父母吐露關於清單的半個
字。想到自己二十四歲的女兒寫了整張再也不可能實現的
夢想,他們一定會傷心欲絕的。
在清單所列的二十項中,她只完成兩項:減肥四十五
公斤和穿上性感鞋子。第一項已經被劃掉,第二項我替她
劃掉,因為從她死時腳上那雙銀亮的纖細高跟鞋就知道她
已經完成了。
當然,所有人都堅持錯不在我。
在葬禮中大家都撲到我身上擁抱我,給我安慰,我大
方接受他們的好意,將之視為我該受的苦行。我的身體大
片瘀青,被他們輕輕一碰就痛得要命。
而真正讓我難以忍受的是:她瘦下來的時間還不到一
個月啊,從小胖到大的她,唯一擁有苗條身材的時間不到
三十天。
彷彿在我的傷口灑鹽般,教堂前方那張瑪瑞莎的放大
照片凝視著我,照片中已經減肥成功的她穿著肥胖時的二
十八號大褲子,整個人塞進一條褲管內,一隻手還故意將
超大褲腰往外拉。她臉上的笑容清晰訴說著:好了喔,美
好世界,我就要來了喲。
唉……。
牧師在台上講道,但我幾乎沒聽見他說的話,腦中不
斷編著謊言,想捏造出瑪瑞莎的遺言來騙她的家人。他們
一定會想知道她臨死前說的話,但我絕對不能告訴他們真
相:當時她正給我減肥湯的食譜。
結果我多慮了,事實上我和他們的互動只不過是握握
手,和一句「我很難過,您們失去了女兒。」我沒有和他
們一起守靈,總覺得自己帶著瘀青的鎖骨和青腫的眼眶出
現在那裡顯得過於虛假下流。而且事實上我和瑪瑞莎不算
是朋友,她去世那晚我才剛認識她。
她和我參加同一個「體重控制」的課程。我才剛加
入,希望把上次減掉後來又不知不覺胖起來的五公斤給消
除。她則戴上終生致力維持目標體重的胸針,但現在我一
輩子都不會忘記「終生」兩個字顯得有多諷刺。我通常不
會讓陌生人搭便車,不過看著她穿著那雙「性感鞋」扭腰
擺臀走向公車站牌,我心想,她能減掉那麼多公斤實在太
厲害了,搞不好我可以沾沾她的好運。
所以我讓她搭了便車。我們兩人在聖堤納拉大道上呼
嘯而過,聊著減肥經。當時話題正順著我這句話往下聊:
「我真擔心減不下來,因為每次節食我就餓得半死。」
然後她說:「我有個減肥湯的食譜,吃下去保證不會
餓。」
我說:「我不太會做菜。」
她說:「超級簡單。」
我追問:「真的嗎?」
她說:「我現在手邊就有這張食譜。我發誓,真的很
簡單,妳只要打開罐頭就行了。」
我說:「哇,那太好了,給我看看吧!」
然後她轉身到後座拿她的手提包,就是這樣,在車禍
撞擊瞬間,她的安全帶才會沒有扣上。
瑪瑞莎的減肥湯
四罐白豆或北方豆
一罐墨西哥風味的番茄辣醬
一罐切碎的番茄
一罐玉米
一包玉米餅調味料
一包脫脂田園沙拉醬泝
這些材料放到大平底鍋中加熱,就可以吃了。
以上材料可以做出八人份。
關於車禍,我只記得前面卡車載的衣櫥掉了下來(我
的頭被劇烈撞擊過,記憶模模糊糊的)。當時我猛然一偏
方向盤,想躲開衣櫥,之後發生什麼事就不知道了。目擊
者說,我們車子擦撞人行道的邊欄,然後開始翻滾。
「摔成這樣真慘啊。」我聽見有個救護人員對另一個
這麼說,當時他們正要把我的擔架推進救護車裡。
我還聽到他們說:「那個不急,她已經死了。」
死了?我的手摸摸自己身體。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我
還是她。
不是我。
所以那就是……
哦,不。
不,不,不。
車禍過後我努力回歸常軌,但卻辦不到。因為我沒有
真正去面對一個簡單卻不容否認的事實:知道自己害死了
某人,我沮喪消沉到極點。說真的,我無法理解像彼得森
沴這種人怎麼能在殺害妻子後若無其事地照常去釣魚。我
難過到幾乎沒有力氣進辦公室,也無法執行那些熟到閉著
眼都能做的工作。
一週週過去,瘀青傷痕消褪,但如濃霧般壟罩著我的
沮喪感仍揮之不去,最後我得到一個結論,世上有兩種可
怕的事:一種是會撼醒你,讓你開始緊緊把握生命,不會
將之視為理所當然。另一種是讓你癱在床上,靠一堆實境
秀的電視節目來度日。
我的情況屬於後者。
反正身邊沒人親近到能目睹我向下沉淪的生活,所以
我任憑自己這樣墮落下去。沒有丈夫、孩子,沒有室友,
至於男友羅伯特,在八月底,就是車禍發生後一個月跟我
分手了。當時我們就瀕臨破裂邊緣,倆人都知道戀情該結
束了,只是一時斷不了,就像那台我們還沒準備好賣掉的
車子一樣,繼續修修補補,花錢小修,就等著哪天出現大
毛病,例如變速器轟地爆開,才肯下決心放掉。果然,我
們的關係徹底毀了,羅伯特對我行屍走肉的模樣已經看不
下去,不過老實說,他離開也讓我鬆了口氣。就連他收拾
牙刷、打包擱在我床底下的那幾雙鞋子時,我也幾乎沒注
意到,因為當時正著迷於秋季的新電視節目。
如果瑪瑞莎沒有寫下這張清單……或者,她的清單就
像我的待辦事項:一堆沒什麼意義但卻占據我過去三十多
年光陰的事情,例如衣服送洗、跑步去健身房、午餐和朋
友見面。在我的待辦事項中,有些做完被劃掉……有些則
不斷拖延,從一張紙換到另一張紙,直到我終於抽出時間
完成,或者我確定它們不再如我以為的那般重要而直接刪
除。
如果我死了,我的訃聞上會寫些什麼呢?琴恩•派
克,分分合合的女友、公司的中階員工、終身沒什麼成
就、一輩子就在等待中結束。她的生命只存活在那雙新襪
子的心目中,買襪子是她待辦事項中所完成的最大成就。
在把瑪瑞莎的清單塞進我的衣櫥抽屜前,我只把內容
看一次,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留著它。當然,我告訴自己
是因為怕她家人見到這張紙會很傷心,不過話說回來,我
幹嘛擔心這麼多?
只有沉醉在電視投射出來的光束中,我才有辦法對自
己承認,我竟有可怕的念頭:我害死了某人,但我卻慶幸
自己沒死。上天基於某種理由,給我重活一次的機會。
這就是我對自己竟這樣揮霍生命感到無比罪惡的原
因。那些免我一死的諸神大概坐在雲端,搔首討論,「真
是夠了,當初還以為值得把她從一堆撞爛的廢鐵中救回來
呢!現在要怎麼讓這女人清醒,讓她明白我們的苦心呢?
瘟疫?蝗蟲?」
問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改變。我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坐
下來將心願列成清單,付諸行動加以實踐的人。瑪瑞莎•
瓊斯的確需要讓我沾點她減肥成功的好運和毅力,但重點
不在於她減掉四十五公斤的驚人成就,而在於她很清楚自
己想要什麼。
看來得有奇蹟才能讓我脫離頹廢沮喪的狀態,展開新
人生。但結果呢,竟然是在皮可大道和第十一街交叉口賣
十元玫瑰花束的男人讓我徹底蛻變了。
那天是一月二十日,正是瑪瑞莎死後第六個月。我從
日曆看到這個日子,驚覺已過了半年,胃開始擰痛,彷彿
昨天才剛發生,但又像已經一輩子了。我原本打算這樣來
紀念這一天:下班後回家,然後……嗯,事實上我沒有計
畫。不過就在我站在賣玫瑰花的男子旁等紅綠燈時,腦中
突然出現個想法,我該去她墳前,去道歉,或許這樣,我
就能被釋放。
我將玫瑰花放在車子前座,在墓園門口的小亭子停車
問路。有個女人給了張影印的地圖,用彩色筆幫我標示出
到瑪瑞莎墳墓的路。我停車,走路到她埋葬之地。她的墓
碑高雅簡潔,上面寫著:瑪瑞莎•瓊斯,我們摯愛的女
兒、姊妹和朋友。墓碑上還有她的生日及歿日。
「對不起。」我對她低語,輕輕放下花朵。
佇立了一會兒,期待內心能獲得遲遲未有的平靜。突
然身後有人出聲:「琴恩?」
我轉身,發現自己正處於所有人最討厭面對的情境:
想不起對方是誰。不過這人長得還真好看,有著陽光大男
孩的臉龐,三十來歲,夠高卻不至於太高,一頭被陽光洗
禮過的金髮,堅挺的鼻子,還有比例勻稱的下巴。他穿著
牛仔褲搭配Billabong衝浪品牌的T恤。「喔,你好。」我主
動打招呼,企圖矇混假裝認識他。
「妳大概不記得我了吧,我是特洛伊•瓊斯,瑪瑞莎
的哥哥。」
「我當然記得你啊。」
好吧,是沒立刻認出來。在葬禮上他穿得正式多了。
當時他頭髮較短,況且那天我們也僅握個手而已。
「我剛剛在想或許是妳,但不確定。妳常來嗎?」他
說了這句話後開始猛搖頭,「哇,聽起來怎麼這麼像搭訕
的臺詞啊。妳大概會想,接下來呢,這傢伙一定會說,像
妳這麼正的女孩來這裡做什麼呢。」
我當然不想直接了當回答:來探訪妳那被我害死的妹
妹。於是順著他的話說:「如果你只是想練習這種搭訕
法,我來替你省省時間吧,我是天蠍座的。」
「知道星座也不錯喔。」
「還有,對於你剛剛的問題,我的答案是,不,我不
常來這裡。不過今天是第六個月……」
「是啊,」他說:「我也是。」
打完招呼後我們很自然地站在那裡半晌不說話,顯然
雙方都決定以沉默來紀念瑪瑞莎。就在我準備找藉口先離
開時,他也開口了,「一起走走好嗎?」
真希望當時我有機會扔下花朵直接跑掉。不過我不想
無禮,「好啊,走走也好。」
我們悠閒地漫步在蜿蜒的泥徑上。
「妳看起來很不錯。」他凝視著我,「我上次看到妳
時,還傷得不輕呢。」
「是啊。」我隨口應應。還好,之後我們聊的多半是
沒什麼特別意義的閒扯,從最近老下大雨,到地震前狗兒
的吠鳴。他和他妹妹真像,這一聊挑起了我埋藏內心深處
的祕密,這祕密就是如我瘀腫眼眶般醜陋的羞愧感。真怕
聊太多,他會看穿我數月來刻意表現堅強,但內心依然瘀
青腫脹的脆弱真面目。
最後走回漫步原點,車子就在不遠處。「我的車子停
在這裡。」我說。
他陪我走到車旁。我一手握著車鑰匙,另一手正伸往
車門把,這時他開口,「我可以問妳個問題嗎?」
真糟糕,差點就躲掉了呀。
「當然好啊。」我故意表現鎮定。
「是這樣的……妳是最後一個和瑪瑞莎在一起的
人。」
他繼續說,我腦海中的警鈴響起,「我父母和我了解
車禍細節,但有件事我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她沒繫
安全帶?她只要坐上車一定會繫安全帶的,怎麼會沒繫
呢?沒道理啊。我很不願意麻煩到妳,但這疑問快把我們
全家搞瘋了。」
這一刻終於來了,我終得揭曉她生命的最後片刻。我
可以理所當然說不知道,但對他們來說這肯定比真相更殘
酷。
「她正要從後座拿手提包中的食譜給我。」
「食譜?」
「減肥湯的食譜。」
「食譜。」他用手搓搓後頸部,「果然是我妹妹會做
的事。」
從他表情看來他對這答案很失望,所以我又補了一
句。「這減肥湯好像很好喝。」
「我相信應該好喝。」
哎呀,我幹嘛不撒個謊?告訴他,她臨死前和我聊的
是,她有多愛家人,尤其是哥哥?
「對不起,不是什麼好答案。」我笨拙地道歉。
「沒關係。我也不確定自己期望聽到什麼答案,只
是……」他雙手插進口袋,身體傾靠在我的車邊。「有很
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就是這一點讓
我徹夜難眠,不只是因為我錯過了,更是因為我懊悔自己
沒有及時問個明白。」他遙望妹妹墳墓的方向,繼續說:
「瑪瑞莎死前數週,有天我和她到父母家吃晚飯。我們在
戶外打屁消磨時間,單挑打打籃球。我問她減肥成功後生
活有什麼變化,除了現在能在籃球場上把我打得落花流
水。她說,有好多事情想去做。我聽得出來她很興奮,問
她想做什麼。這時媽媽來叫我們進屋吃晚飯,一下這事,
一下那事,後來我也沒特地去追問她想做什麼。我的意思
是,何必急著問呢,反正有的是時間嘛。」
天啊,聽著他說這些,我的內心開始沸騰冒泡。
原來將清單交還給她家人不是什麼殘酷的事,我真是
大錯特錯,竟然偷偷留著它,尤其看到眼前這個完美的男
人正因為我的自私而更加哀傷。
「嗯……事實上……」我鼓起勇氣,雖然不確定該說
些什麼,但總覺得必須開口,「還有件事情我沒說,她身
上有張清單。」在他還來不及回應前,我一鼓作氣繼續:
「你妹妹寫了一張她二十五歲生日前想做的事,清單在我
這裡。」
他的眼睛轉過來凝視著我,而此時……呃……氣溫驟
降十五度?他的眼神好冰冷,超乎我的想像。「妳留著?
我妹妹有張清單……而妳把清單拿走?」
唉,他竟然那樣說……
「我是不得已的。」我辯駁。
「為什麼?」
對啊,為什麼?就在慌亂之際,我想到了個絕佳的謊
言,聽起來簡直跟真的沒兩樣。
「因為我要幫她完成啊。」
他臉上的表情變化,就像還沒找到正確位置的正方形
拼圖,這種拼圖可以將碎片移動到任何地方以拼出圖案。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接下來會怎樣變化,所以我繼續圓謊,
「我在想既然瑪瑞莎沒有機會親自完成……那就該由我出
馬。車禍發生時是我開車的,我有責任。」
冰雪融化了,取而代之的表情雖然我也看不太懂,但
我知道我喜歡。他的表情將我舉得高高的,讓我彷彿飛上
雲霄,我不再是琴恩•派克,那場車禍的凶手、老想逃避
的鴕鳥,我成了一個發現別人未竟之夢想、挺身而出幫別
人圓夢的女人,我真是他媽的太了不起了。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他終於擠出這句話,
然後讓我嚇一跳的是竟然又補了一句:「妳現在手邊有這
張清單嗎?給我看一下好吧?」
「我放在家裡。」我倉促地接話,「我怕你看了會失
望。劃掉的項目不多……因為離她生日還有好幾個月。」
她的生日是七月十二日,我在她墓碑上看到的,距離現在
將近有六個月。「如果我們能別太大費周章來看待這件
事,我會很感激,因為我已經夠焦慮的了。如果你不介意
的話,我希望全權由我來處理就好。」
「我了解,」他點點頭,「沒問題。」
我故意看看錶,然後說:「該走了。」
「好。」
就在我跨進車之際,他掏出皮夾,翻找了一會兒,然
後遞給我一張名片,「有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
打電話告訴我,任何事都行。」
突然我想到有件事他的確幫得上忙。「或許多了解瑪
瑞莎,對我會有幫助。我不想麻煩你太多,不過不知道是
否可以把她的記事本或相簿拿給我看?任何促使她列出這
張清單的東西都行。」
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駛離墓園前我也把自己的名片
遞給他,當時我的血液澎湃洶湧,真怕自己會被看出全身
顫抖。
就要著手進行了,我就要完成瑪瑞莎•瓊斯的心願
了。如果我自己的生命成就不了什麼大事,至少可以對她
做點貢獻。
打從車禍意外發生起,甚至更久之前,這麼長一段日
子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悸動,開車回家途
中,整趟路程都在想著那種悸動的東西是什麼。
希望。
我感覺到了希望。
就是這樣我來到這裡:酒吧。但打死我也不會跟那傢
伙接吻,不管多麼想完成清單上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