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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大樹下,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但這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隨著天色漸暗,某種意念、一個無法說出口的祕密不斷在她心中盤旋。她靜靜地看著手錶,五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一小時,一天,一輩子,一個世紀。
原先她絲毫沒有要謀害漢斯•卡爾斯登的念頭,但是這幾天來,她不斷思考著她聽到與看到的事實,最後她終於下定決心,要讓一段維持了數十年荒謬、可笑的生活畫上句點,讓它永遠消失在宇宙裡。跟歷史上所有發生過的事相比,它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插曲。當然,要做出這個決定不是件簡單的事。她曾經猶豫,也曾經退縮。不,她告訴自己,不要忘了艾莉莎•卡爾斯登那受傷的手指頭。她的耳邊再度響起艾莉莎對丈夫的控訴。可憐的艾莉莎再也無法實現她最大的夢想,無法演奏出一首首動人的生命樂章。要讓一個女人接受這個事實,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
所以,她來到這裡,花了好幾個小時觀察這間屋子,裡頭正上演一齣殘缺的戲碼,男主角就是漢斯.卡爾斯登。她彷彿看見屋頂射出一道紅色光芒,那道邪惡的光芒盤據在夜空中,然而在這整排的獨棟樓房中,卡爾斯登家的窗戶卻顯得比任何一戶人家都還要陰森、昏暗。屋頂的瓦片沉重地壓得整間屋子快喘不過氣,屋子的外牆爬滿了多刺而危險的荊棘。這只是她的臆測。
在漆黑的夜空下,她無法確定房子外頭有什麼東西正等著她。她只知道房子裡頭曾經住著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有一對相愛的夫妻,他們疼愛他們的孩子,孩子也深愛著他們的父母親;愛像溫暖的漩渦,緊緊包覆這間屋子裡所有的人。也許她錯了,也許這間屋子仍然一如往昔,有光、有愛、有溫暖,也許,裡頭仍住著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她不該來這裡,花那麼久的時間躲在這棵樹下,透過枝葉縫隙窺伺這間屋子。粗糙的樹皮刺得她全身不舒服。忽然,她想起了那顆蛋。
小時候,為了趕上學校的校車,她必須在六點鐘準時起床。由於她的父親輪早班,一大清晨便出門了,而她的母親還躺在床上,沉沉地睡著。母親總是帶著歉意告訴她,她應該在前一晚準備些「什麼」,讓她第二天早上可以帶到學校當早餐吃。問題是,母親口中的「什麼」卻從沒有出現在餐桌上,因為母親總是忘了這件事,也從不會記得在早上起床替她準備早餐。
此時的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只能手足無措地站在冰箱前,盯著裡頭的生肉片和培根。糟糕,校車要來了,早餐卻還沒有著落。看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了。突然,她抬頭一看,發現冰箱上層有一盒蛋。她迅速抓起一顆蛋,跳上校車。坐定後,她拿起蛋輕輕往車窗玻璃一敲,啪的一聲,蛋殼裂開了,滑嫩的蛋白流進她的嘴裡,最後一口則是帶點腥味的蛋黃。
吃完,她看著黏在手上的碎蛋殼,白白的,有點噁心,彷彿她手裡正一把抓著某個人的皮膚黏膜。剛開始她感覺非常不舒服,但過了一段時日後,她也漸漸習慣這種感覺。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論是晴天或雨天,這顆蛋成為她的救星,是陪她度過每個早晨的好朋友。每天,那個厚厚的紙盒總是放在冰箱同樣的位置,一顆顆白色的蛋按照某種秩序排列在盒子裡。不管她從裡頭拿走了多少顆蛋,每隔幾天盒子總會再度被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