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勵志] 那些沒有妳陪伴的日子

作者：艾美．柯恩
原文作者：Amy Cohen
譯者：李香儀
出版社：晶冠出版社





經過了這些日子，感謝時間讓我學習一切，現在我已經習慣那些沒有妳陪伴的日子。

　　


妳曾經跟我保證，有一天我一定會有自己的結論，確實如此。我懂了，只花了十五年。

　　

在妳離開以後，我常躺在床上，滿腦子都在想妳，我想到自己有多喜歡當你的女兒，還有我多麼以這樣的母女關係為榮。

　　

我的心情一點都不平靜，我覺得自己在情緒上好像一個廉價的酒瓶，用力敲一下就碎了......

　　


她們是對獨特的母女，她們的生命緊密連結著，更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伴侶，從小到大所有的感動、快樂、挫折、痛苦，她陪著艾美一同經歷、陪伴艾美走過。孩提時的艾美是個怪怪女孩，沒人懂她，她是艾美唯一的翻譯員、與外界溝通的橋樑。

　　


然而，當艾美三十歲時，她腦中被發現有治療不了的腦瘤。「親愛的。我的一生這麼精采。妳要好好活下去，過得幸福快樂，這是妳能為我做的最棒的一件事。妳的憤怒，只是浪費人生。對吧？」這是她最後對艾美說的話，這是她最後的願望。......

　　

艾美．柯恩總是幻想，她能在三十歲時悠遊在成功的事業中，擁有深愛她的英國丈夫，兩個一頭蓬髮的可愛小孩，在家裡閣樓上打鼓。

　　

但當她到了三十歲時，卻得掙扎面對摯愛母親的死亡，發現自己「介於兩份工作之間」（她被開除了），「處於兩任男友之間」（她被甩了），甚至也「介於前後期租約之間」。一切的一切在應該已經晚熟的年紀，仍然站在人生的中繼點，看不見該走向何方。

　　

不會煮菜、甚至不會騎單車的艾美，覺得她的人生進度嚴重落後，隨著時間的流逝，艾美越來越難相信，她究竟能否趕上自己的進度......

　　


本書處處可見對生命甘苦的觀察，和讓人捧腹大笑的趣味。相信自己最美好的一刻尚未來臨的人，對這本愉快的書將會難以抗拒。

§內文1






長大過程中，我與家人天天一起共進晚餐，討論每天的新聞。因此在一九七五年時，九歲大的我知道西貢淪陷，越戰結束，也知道紐約市面臨嚴重的財務危機瀕臨破產，當然，我也知道世上最有權力的人有三個：美國總統傑拉爾德•福特；俄國領導人布里茲涅夫；還有明蒂•溫絲汀。






明蒂•溫絲汀不只是我們三年級最受歡迎的女孩，也是整間小學內最紅的女孩。她身體柔軟，有一頭金髮，天生有一副小巧圓潤的鼻子，迷人又富有個性。大家都盛傳，睡在溫絲汀家裡一晚上，絲毫不遜於睡在天堂。妳會拿到一個寬口玻璃罐，裡面裝滿了糖果。而且不像我家，睡覺時間就代表關燈回到古希臘時代，明蒂家的睡覺時間到了，妳只會聽到一句暗示的提醒。安妮•費拉拉說當她去溫絲汀家過夜時，他們一家人還用曬乾的蘋果乾製作成娃娃的頭，在空的穩潔瓶子套上明蒂自己縫製的衣服。不過，明蒂無意成為班上最好的學生、最棒的運動員或是最受歡迎的女孩，她只想寫作。這方面我就能幫上忙了，我提供她很多魔幻故事，作為她第一本書的素材，描述一個特別受歡迎的女孩和她的朋友們，擅長每件事而且從此幸福快樂的過日子。





這本書很受歡迎，在表演中公開朗讀兩次，而且一再被傳誦。我猜就是這個原因，讓我受邀參加明蒂溫絲汀的生日會。那是在中央公園舉辦的單車派對，五月第一個禮拜六，每個女孩都得帶來她們的腳踏車，然後溫絲汀醫生和溫絲汀太太會為了這場盛大的生日派對準備午餐。我很興奮，但我故意去忽略一個小細節：事實上，我根本不會騎單車。不過我不擔心，每個人都說騎單車是全世界最簡單的事——我打算中午的時候表演舉後輪的特技。





天哪，我真的很傻。




「哦，我的天哪！艾美，妳還好吧？」溫絲汀醫生跳過我剛才壓碎的塑膠編織籬笆，跑過來問我。「妳能說自己的名字嗎？妳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我點了點頭，但還是覺得有點暈眩。我摔到我的背，離「請勿踐踏草皮！」的告示牌只差幾吋遠。溫絲汀醫生跑過來，伸出手以為會摸到折斷的骨頭。




「我沒事，」我邊說邊祈禱，希望這個小意外不要鬧得太大。



「她沒事！她沒事！」溫絲汀醫生對那群急忙跑來現場的人大喊。「謝謝大家關心，謝謝！你們現在可以先走開，她沒事！」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了，」我說。「我會請我爸修好這個籬笆的。一定是因為我不停騎到它上面。」




我站了起來，手肘流血，褲子都扯破了，但我知道這些都算不上最嚴重的傷害。明蒂雙手抱胸的站著，看起來好像被遺棄了，她頭低低的，溫絲汀太太好像正在努力安慰她。從我站的泥地上，我能遠遠看到那群女孩，總共十個女孩抓著她們的單車手把，焦躁地等待著。她們盯著我看的樣子，好像西部電影內從不休息的阿帕契族軍隊，列陣等候迎敵的武士，等著放火燒木屋，撕裂敵人的頭皮。我立刻知道了，明天她們週日晨會的話題就是：「天哪，」她們會這樣跟其他孩子說：「她竟然不會騎單車。」





我在這些女孩子當中的地位不明。我很擔心她們嫌我笨，因為我在閱讀課、數學課分組作業時，動作最慢，又是個怪胎。因為我在最近的表演和發表談話時的意外。



老師要我們找出最有名的親戚，然後隔天在課堂上發表。我很擔心。我唯一認識稍微出名的人，是在佛羅里達州主題樂園內扮成眼鏡狗的一個親戚，不過他後來胖了五十磅，又加入異端教派。我回家問我媽她知不知道我們的親戚中，有沒有更值得題的人。我媽告訴我她能想到更好的人選，讓我興奮的是，這個跟我們有親戚關係的人，竟然是個非常有名的人物。

隔天早上，每個孩子都要站在黑板前發表。依凡最先講，他興奮的告訴我們說，他第二個表哥就是《歡樂時光》裡面的「方茲」，引起整堂課「喔」、「啊」的尖叫聲。麗茲比的祖父則幫忙發明了防凍劑，男孩子們因此發出「酷！」的驚嘆。接著就輪到我了。我們的發表要打分數，所以我說得很慢、很清楚，腰桿挺得筆直，雙手恰當的在前面交疊。



「我媽跟我說，」我大聲的宣布，「我最有名的親戚是摩西。」



「真是笨蛋加三級！」我聽到教室後面有人這麼說。



毫無意外，午餐時間，每個人都圍繞在伊凡身邊，請他幫忙要到方茲的簽名。沒人向我索取名人親戚的簽名，也許是因為怕十誡的石版太重吧。



現在溫絲汀太太拿下她的網球帽，喊著說：「班！她還好吧？」她有點生氣似的盯著手錶，然後回頭看我們。「我是說，要不要叫救護車呢？」



溫絲汀醫生高高把手舉起，在頭上揮舞著。「繼續！」他這麼喊的時候，所有孩子都高喊：「耶！」然後一轟而散。



「我們會在綿羊草原跟他們會合，一起吃午餐。」他解釋道。



「我還能騎單車啊，」我邊說邊走向我的單車。「我們可以趕上他們。」



「不行！」他大叫著，因為怕嚇到我，他平靜的加上一句話：「不要，天氣那麼好，我們來散步吧。」



當我們把單車推向綿羊山丘時，我很想把理由告訴溫絲汀醫生，告訴他我媽這三年來才剛克服第二期的乳癌，因為發生了這麼多事，所以我才不會騎單車，但我爸跟我姊都騎得很好。不過因為我剛剛才告訴他，我最喜歡的書是女性攝影大師黛安．艾柏斯的攝影集，尤其是她的變裝專輯，我想我說得夠多了。



兩小時之後的午餐時間，其他女孩們熱烈討論的話題，是剛剛如何閃過載稻草的馬車，我試著插上話：「要不要看我的破褲子？」「要不要看我流血的手肘呢？」女孩們只是冷淡的抬頭看我一眼。從此之後，我就沒騎過單車了。



直到今天。



當喬夫跟我還在一起時，他有時會在週末早上嘮叨說：「真希望我們今天能出去騎單車，因為我最愛騎單車了。不過，唉，我想我們沒辦法去吧。」這段日子以來，他的公寓內有新的女朋友，搬進又搬出。至於我，既不是搬進去的人，也不再需要搬出門。相反的，我決定買一台單車。



今天我來到長島，漢普敦灣的體育用品及腳踏車店門口。這間店位於一間有綠色籬笆的迷你別墅。籬笆上的漆都剝落了，需要重新上漆。假如有人想撰寫有關海蒂晚年的書，想像這位魁武的瑞士人依然綁著一頭辮子，對著空氣自在的嘶吼，這裡就是她很可能會居住的地方。



「所以，艾美，我能提供妳什麼服務呢？」一個名叫里昂的男人，將潤滑劑隨意擦在他紅色又染上紫褐色的襯衫上。他臉上堆滿笑容，牙齒應該只能咀嚼一些小塊牛肉免得噎著。「妳想買公路單車？登山車？還是哪種類型的單車？」



我們正站在房子後方的狹窄後院，地上舖了水泥。我在曼哈頓長大，我跟混凝土的淵源頗深，我敢說那算是一段親密關係了。我以為中央公園上光禿禿的草皮補丁就代表「大自然」。我欣賞紐約市綿延的人行道，它「散步之都」之名就因此而來。不過，當我現在開始想像把單車騎上這塊水泥地時，我的感受不同了。我聯想到：駭人的擦傷，四濺的血液，頭部的重傷。還有要重新教我字母順序的閃字卡。

里昂，我真的很久很久沒騎單車了。」我說。



「是有多久？一年？五年？」他問。



「超過二十年了吧。」我說。



「真的嗎？」他說。「別想那麼多了，好好發洩一下吧。」



「當你看到我騎單車以後，」我說。「你就會笑破肚皮了。」



他把還沒綁成馬尾的灰色長髮往後撥：「勇於嘗試總比沒試過好，」他說：「這是我的座右銘。去年我上了喜劇表演課。我都五十三歲了，但是我想：羅迪．唐格福四十歲時，喜劇人生才剛開始，別人還說我比脫口秀的萊諾更好笑呢。沒說錯吧？」



「那當然。」我說。



里昂拍拍我的背。「所以，什麼事讓妳下定決心來學騎單車？」



「呃，你知道的，這是件好事。」我本來想說點場面話，例如：天氣很好啦，騎單車可以一覽海灘美景之類的，但因為我覺得自己跟里昂似乎蠻聊得來，我決定告訴他實話：「我男友甩了我。」



「哇，那真慘。是最近的事嗎？」



「不是，已經一年了。」我突然發現，竟然已經過了十二個月。我本以為自己生命中的每件事都改變了，但實際上沒啥變動。「所以啦，我出現在這裡。打算為自己充電。」



「天哪，妳看起來不像會發亮或什麼的。」他用手肘推了推我。「聽懂嗎？發亮？充電！哈，我只是在開玩笑。不過，艾美，說點正經的，妳心裡想買的單車是哪一種的？」



「要夠大，」我說。「我只要一台夠大，載得動我的單車。」我指著一台看起來很完美的單車。「嘿，試試看那台好不好？」



「那台？那是兒童單車。我正準備放一個香蕉坐墊和鈴鐺在它上面。」



他推出一台又重顏色又多的單車，簡直就是輪子上的一把躺椅。單車的骨架很厚又很穩，寬度等於一條沉甸甸的薩拉米標準香腸。我很高興的發現，這台單車上的椅子很大，就像妳剛接受痔瘡手術後會躺的那種坐墊。



「妳覺得怎麼樣？」他說。「這種嬰兒座椅跟我前妻一樣大。」他重重拍了我的肩膀。「看吧，誰沒有過去。」



「聽我說，我會喜歡比你前妻還大的座位，相信我。」我說。「不過我希望它能再低一點。」



「艾美，它會變成一架雪橇。」



「我只是覺得，腳踩得到地會讓我更有安全感。」



「妳的腳沒事，不過妳的膝蓋就不一定了。」他說。



一群等著要里昂服務的人都圍過來了。有一對神色木然的夫妻，他們打扮得不像要沿著長島騎單車，反而像是要去法國旅行。他們穿著緊身的黃色彈性衣服，上面好幾個地方都秀出品牌「Cinzano」的字樣，也有些紙帽商標，看起來像是咖啡店員工會戴的。這對夫妻身邊站著一個女人，她好動的兒子指著我問說：「媽咪，媽咪，這個小姐怎麼搞那麼久啊？她搞太久了吧！」



他撿起一顆石頭丟向松鼠。



那個穿著麻質寬鬆外套的母親，蹲下來靠近她的兒子，我馬上猜到她正在跟她兒子說教：「甜心，」她說。「我們不能對松鼠丟石頭。因為松鼠不會喜歡的，看牠跑得多快啊，飛奔逃回樹上。牠被嚇到了而且快哭了唷。如果有人對你丟石頭，你一定也不喜歡吧。對嗎？」



那男孩又丟了另一顆石頭。



「艾美，來試試看這一台。」里昂拍著座椅對我說。「我會幫妳抓住後面的。」

「好啊。」我似乎太快點頭了。






站在那裡，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踢踏板，然後拉起來？還是先拉起來，再踢踏板？我完全搞混了。我根本不知道騎單車的步驟是什麼，這讓我想到有多少原本我該會的事，但在三十五歲的此刻，我一件也沒學會。我把自己當作一朵晚熟的花朵，不管多晚，終究會開花的一個人。雖然何時開花？會不會開花？仍舊是個謎。我曾希望自己擅長外語。我幻想自己能在義大利跟人吵架，揮舞雙手，用義大利語高喊：「夠啦！保羅！」我希望我能把簡單的烤雞煮好，也希望我讀過《卡拉馬助夫的兄弟們》，或讀過《白癡》這本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巨著。因為這些書裡的角色聽起來簡直跟我如出一轍。我曾跟一個女性友人說過，我快被自己的無知擊敗了。她聽了之後的反應是：「無知？一無所知？」她的聲調很熱切又愉快。「妳一直在看心理醫生。至少妳很了解自己！」

「好吧，艾美，我感覺得到妳已經嚇壞了。」里昂說。「我會幫妳扶好車頭，又扶好車尾，然後跑步跟著妳。好一點了嗎？我們開始從這裡出發，騎上來再騎下來吧。」他指著一條通往隔壁房子柵欄的小徑。他不知道這短短幾呎遠，已經嚇壞我了。我滿腦子都是那個柵欄，還有「快叫救護車！」「她殘廢了！」等等字眼。我深呼吸，接著又一次深呼吸。然後再深呼吸一次。我快要吐了。



里昂抓住我的單車。「準備好了嗎？艾美？」



「媽咪，那位小姐的手在抖，」那個小男孩說。「好像爺爺的手一樣抖個不停。」



我低頭看看我的手，試著穩住它們，但沒辦法。我讀過一些報導，它說人們長大後很難學習新事物的理由，就是他們更害怕又更複雜。今天早上驅使我來這間單車店的部分原因是：我很希望自己別那麼害怕。我決定要冒更多險。我常想，如果要挑一句話來當作我的人生態度，那句話會是：「我怕，故我在。」孩提時期，我總是套上救生圈，只敢讓自己的腳在陰影下晃蕩。我想起最近跟我約會的一個男人，他是英國廣播公司BBC的記者。我問他，在人生的哪一刻他曾經感到害怕？他頓了頓，摸摸自己在阿富汗出任務時長出來的鬍渣。「呃，我猜應該是我們進入索馬利亞邊境時，美軍剛好來襲，在一場兩軍對峙的戰火中，我們的箱型車被俘虜了。」他的口氣就像是在聊天那樣，他用同樣的語氣形容他多愛吃康尼島的椒鹽脆餅。「除了那次以外，我在科索沃中彈時也有點害怕吧。」他補充道。



「里昂，」我終於開口說話了。「里昂，里昂，我還沒準備好。」



我姊姊荷莉，還有她七歲的兒子艾瑞克也來了。他們剛買了一頂新的安全帽給他。我不知道自己未來能不能像我七歲的姪兒一樣，騎單車騎得那麼好。他剛拆掉他的訓練輔助輪。



「進行得怎樣？」她說。



「里昂像聖人那樣有耐心。」我說。我趨身對我姊說悄悄話：「聽著，我會把單車放在後車廂，等到家以後再練習騎，」我說。「這樣我比較不會緊張。可以比較隱密。我想這是個好辦法。」



我姊微笑著說：「車子不在這裡。爸開走了，我們要騎單車回家。」



「等等，騎單車？幾乎有十哩遠耶！」



「只有這樣妳才學得會。」她說。



「騎到那條高速公路？」我指著單車運動用品店門前的那條馬路。「妳是打算甩掉我嗎？」



「妳只要從那裡騎出來就行了，」她說。「要是妳叫爸來接妳，妳就永遠不會再學了。」



「我不會這樣，」我嘴巴這樣說，心裡卻知道她說的太準確了。



「聽著，我了解妳。明天妳就能騎著單車繞整條街晃了。妳可能會跌倒幾次，但放心，就只會這樣而已。」



這就是我倆之間的典型關係。我姊姊給我壓力，我假裝討厭壓力，私底下卻覺得這對我其實很好。就算我不願意承認，我仍知道她說得沒錯。



穿著Cinzano襯衫的那個男人，伸出指頭戳戳那個解說的母親，她兒子正踢著一台似乎很昂貴且量身為顧客打造的單車輪胎。



「我這也不算是抱怨啦，」那男人這麼說。「只是這兩位和我們夫婦，總共四個人在等著，而且我們還比她先到。」



里昂轉頭對我說：「親愛的，這群暴民快要爆炸了。該怎麼辦呢？」



我打量著眼前的柵欄，想起二十五年前在中央公園壓碎的那一個塑膠圍籬。我想到喬夫多次提議我倆一起去騎單車，而我必須多次拒絕。



「我願意試試看。」我說。



很快地，里昂對我喊著：「出去要小心！別撞壞任何東西！」我大笑，然後趁他不注意時，繫上安全帽的帶子。

我姊和她的兒子已經騎出去老遠了，遠得我看不到蹤影。我站在紅綠燈下，掙扎到底是要走過寬闊的十字路口，到對面街角的殼牌加油站，還是試著騎車回家。一對五十幾歲的肥胖夫妻加入我，我猜，他們最近應該看過心臟科醫生，醫生也許建議他們：再不運動，等著一年內見閻羅王吧。男的穿著亮眼的熱褲，白色的帆船鞋，戴著一個金製的尾戒。女的則把頭髮盤起來，比我的安全帽好多了，那頂安全帽簡直要比她的單車還重。我很高興他們加入我，因為他們看來跟我一樣害怕騎單車。我覺得他們好像小心翼翼的踩著踏板。女的轉頭，以一種長年吸煙造成的煙嗓和我說話：「天氣真好，對吧？」有那麼那一刻，我覺得我們三個人在同一條船上奮戰。但是，燈號轉綠時，他們拋下我揚長而去。一台小卡車慢下來，揮手示意要讓我先通過，駕駛溫柔的按著喇叭，對我揮手，讓我知道她給我優先行路權。我微笑著，但接著卻驚慌的作勢說我的腿抽筋，誇張的搖著我的腳。我甚至抓住小腿作出按摩的姿勢，姿勢很醜，尤其當我明白沒人在看我時。當小卡車開走，我牽著我的單車小跑步過了馬路。







我開始擔心了，也許我沒辦法騎單車回到家，買單車根本是個笨主意。我覺得自己當初決定留在紐約暫停電視劇寫作，根本是犯了大錯。我以前有份事業，也有自己的方向，現在呢，我剩下什麼？我的大腿內側沾滿機油。我擔心自己再也不會戀愛了。車子開始對我按喇叭，我該解決的是眼前的考驗——我又被罵了一句：「該死的笨蛋！」——我告訴自己，絕對不屈服於恐懼和內心的聲音，它正說著：「妳太膽小了，妳做不到！」







我想到我多麼想改變自己的生活。我想改變我對自己說話的方式。我想開始用著名的足球教練常用的口氣，來對自己說話。他們會說：「妳能贏的！妳什麼都作得到！」這讓我忍不住問，在一定的年紀之後，妳究竟還能改變自己多少？我是指真正的改變。妳能從悲觀主義者，變成樂觀主義者嗎？妳能從壁花變成勇敢表現的女人嗎？人們將年少或青少年時期的表現，很理所當然地視為未來一生的彩排。如果做得好，毫無疑問妳將會有很好的表現；但假如表現不佳，別擔心，那也不是真正的表演。最近，我常聽到人們描述他們二十幾歲時還只是青春期。他們會說：「我二十三歲時結婚，當時我還只是個孩子。」但人們以為到了二十幾歲，應該知道自己是誰。我覺得很有趣的是，直到三十一歲我才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我媽的癌症和接踵而來的死亡，讓我瞬間長大。不管我年紀多大，她總是叫我「小女孩」。她待我越年輕，她自己就會覺得越年輕，我也很樂意配合。只有當她生病而心智退化變成小孩子時，我才開始蛻變成大人。



騎單車時我腦海中就縈繞著這些念頭。我想起我如何告訴好友雷，說我終於決定開始學騎單車的事。他是個越野單車手，老愛指著腳上的傷告訴我他的受傷經過。「這個疤是我午夜在樹林內騎單車時，轉彎不慎摔下山坡造成的。這塊則是我半夜騎到樹林裡，撞到有刺鐵絲網弄傷的。」



他低頭看著他的腳，想著他的傷口。



「騎單車難免有閃失，不過有個觀念很好，妳騎的時候眼睛不能看太遠，也不能看太近，不然妳會跌倒。妳要在單車上找到平衡感，不然妳會摔個狗吃屎。」



我現在踩著踏板，試著看向前方。我試著維持在單車道上，至少不要離它太遠。讓我驚訝的是，我真的在動，雖然不太穩。沒錯，我的把手一下劇烈往左，一下子又往右，然後在我沒注意到之前，我已經跌倒了。一屁股摔在地上。



「妳還好吧？」我姊姊騎上來問我。



「還好，」我拍掉我褲子上的灰塵。「雖然我覺得我可能撞歪我的屁股了。」

她扶我起來。「艾美，騎單車的時候，妳一定要在白線裡面騎，不然會很危險。」她邊說邊指向漆在地上的一條粗粗的分隔線，讓馬路和單車道之間有醒目的區隔。



「騎在線裡面？」我說。「我還得努力才能待在紐約州呢。」



她看著十字路口那端的兒子，他已經開始騎單車繞圈圈了。「他等不及要走了。親愛的，妳會沒事吧？」



「當然，沒問題。」我說。「反正我能走路回家。只不過是十哩路嘛，對吧？」

「只要騎在線裡面就好了。我會一直注意妳的。」她丟下這句話然後騎走了。

「六到八個小時以後見！」我對著她喊。



我經過一間精緻的寵物動物園，在那裡小孩子能找到名叫「安斯利」或「崔普」的寵物山羊，牠們每天都有專人照料管理。再往下騎，我經過一個賣每盒七元柳橙汁的市場。最後一小時，我的技術逐漸進步，三輪變速時我還能保持平衡，腳不會碰到地。我的臀部有節奏地震動，我的手掌還因為緊緊抓住把手，而出現一大片水泡。



使我考慮學單車的原因之一，是我去年兼職教「飛輪」。飛輪的課程就是使用固定的一台單車，模擬在戶外騎單車的樣子。這不像我想像中的簡單，因為妳必須巧妙的回答這類跟運動不完全相關的問題：「艾美，可以拜託妳不要在暖身的時候播放這首〈惡魔的憐憫〉好嗎？請妳播我九歲女兒唱的那個版本的〈彩虹星光〉。我們把她的帶子寄給班佛林，他愛死這首歌了。」然後，我有時還逼不得已必須撒謊。有群牙科醫生想規劃北部賞楓的四十哩單車之旅，要我提供建議。我沒有明確的說我從沒騎車賞楓過，我只能說：「這趟路風景很美！」不敢說我是從車子內部往外看的。



無論如何，飛輪讓我的腿更強壯，不是變瘦。我從來就不是個苗條的人，我屬於那種腳踝比肌肉還厚的俄國女人，在夏天時看起來就像穿了八件裙子。我告訴自己：「妳很強，妳做得到的。」同時我搖搖晃晃，撞向一台停在路邊的敞篷賓士。

一個上半身穿著針織比基尼，下半身穿著漂白丹尼斯牛仔短褲的年輕女孩，從前座跳下來檢查她的擋泥板。



「哼，妳撞到我們的車了。」她凶凶地說。「我們根本是停著不動耶。」



她摩擦修成純白色的法式彩繪指甲，邊緣略有擦痕。「這台車幾乎是全新的。」她說。



我再次跌到了地上。一小時內的第二次跌倒。我一定濺出了不少水。因為現在我的水瓶破成兩半，而我躺在靠近火車軌道的一個小碎石坑裡。



「我……我很抱歉。」我說。我發現安全帽已經歪到一邊，只蓋住了半個頭，我的黑色彈性褲子沾滿了塵土而且有一條大裂縫，好像它們被人從底部撕開那樣。



輪邊的男人胸前蒼白，脖子上戴著繩索般粗的金項鍊，綴滿鑽石，貴氣逼人的項鍊，在他說話時晃盪著：「算了吧，」他說。「我們走。」



我還在收拾殘局：我的安全帽、水瓶的殘骸。我慢慢站了起來，牽起我那台特大座椅的全新捷安特腳踏車。



「不行！」她說。「車子刮傷了。」



他張開眼睛，向我扭頭作勢。她似乎有片刻顯得困惑，直到她更靠近的看我，然後她的譴責態度轉變為同情。



「妳還好吧？」她喊著，清楚地發出每個音。「妳一個人嗎？」



我想不到身邊有任何家人，會知道我迷路了。



「我沒事，」我說。「謝謝妳。」



她坐進敞篷車的前座。「好吧，請妳小心點，因為，」——她指著車水馬龍的馬路——「這條路交通擁擠，路上車很多。請騎在白線內。」



這對年輕、迷人的情侶親密依偎地開車離開，剩下我，還試著從內衣裡挑出砂礫。



我想通了，這跟我二十五年前的處境相同，我想到我永遠不可能是明蒂．溫絲汀，那個諸事順遂的女孩。我聽說她有兩個孩子又是地方檢察官。而我，單身，失業，正躺在一個壕溝中。我爬上單車但立刻又跌倒了。我已經瘸腿了，眼前卻還有七哩路。我已經知道我明天會再騎上這台單車，我會同樣作手勢比著我受傷的腿。任憑別人怎麼想吧。也許我能一直練習，進步成十輪變速又不至於跌倒，一路上還對自己說：「前進。往前邁進！」

以上是本書內容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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