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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疑/推理] 《雪之鐵樹》作者:遠田潤子

《雪之鐵樹》作者:遠田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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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鐵樹

作者:遠田潤子
譯者:王懋華
語言:繁體中文
出版社:獨步文化
出版日期:2018-03-29


內容簡介
家人間的血緣,是醜惡的詛咒。

閱讀中多次讓人懷疑起
「這 真 的 可 以 有 好 結 局 嗎?」
日本最令人焦躁不安的女性作家 遠田潤子
情感爆發的致命筆力 書寫受盡悲慘折磨的人們

有人天生就不懂、學不會,也不需要愛,不是嗎?

2016年「書本雜誌」文庫BEST10 第1名

日本讀者——「故事中所有人的心靈都生病了」「渴求著愛的同時,這些人卻都沒發現自己的心壞了一角」「閱讀時讓人焦慮又生氣」「如此焦躁不安,還是放不下書,讀到結局時大哭」

心理學作家海苔熊——「很多時候我們以為在贖罪,卻不知不覺變情緒勒索,既然是情緒勒索,就是兩個人互動而成,許多看似愚蠢的報復、贖罪、等待等行為,也是對方允許或默許而呈現的模樣」

文藝評論家北上次郎——「一刻都無法喘息,這裡沒有任何壞人,人們卻依然深陷不幸的諷刺命運」

作家遠田潤子——編輯告訴我:請讓故事中的人們有所救贖。
對讀者來講這或許也比較好,
但我其實不介意這點。

十三年前的罪孽,他要贖清……

捨棄幸福,贈與錢財,任憑折磨,

忘了生命怎麼過,身心遭受極大痛苦。

如此愚蠢的贖罪可以換得原諒嗎?

深深彎下腰,額頭抵著榻榻米,讓全身燒傷的皮膚扭曲到極限,痛到呻吟出聲,耳邊就會傳來一聲「夠了」,這時抬頭便會見到女人眼底的恨意——這是青年曾我雅雪,及老婆婆島本文枝間,十三年來不曾間斷的「道歉儀式」。

雅雪犯了錯,七日後,十三年的折磨將結束。但文枝的過世卻如喪鐘,敲醒他的美夢。她告訴雅雪:「你用一生贖罪,我就用一生來憎恨你。」遼平是文枝的孫子,無父無母,唯一可以仰賴的,只有數年來每日登門、毫無血緣關係的雅雪。遼平兒時愛黏雅雪,後來和外婆一樣討厭雅雪,不願正眼瞧他。

如今孤苦伶仃的遼平覺得雅雪滿心想著七日後的新人生,樂得擺脫他這個拖油瓶;但雅雪猶豫著放棄人生重新開始的機會,毫無交集的兩人,是否有和解的機會?然而,七天後會發生什麼?贖不完的罪又是什麼?雅雪就像醜陋耐寒的鐵樹,任憑責罵如風雪襲身,對一切閉口不語,但罪不會融化,只像燒傷扭曲的皮膚,隨著每一次呼吸疼痛。

「十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天,遼平追問起雅雪一直不肯碰觸的話題。文枝的死亡不是喪鐘,是命運轉折的開始……
雅雪想起分不清天堂還地獄的時光,有一群不懂愛,也學不會愛的人們。

【動容推薦】

周慕姿(心曦心理諮商所所長)/海苔熊( 心理學作家)

張硯拓 (《釀電影》主編)/廖輝英 (作家)

蔡柏璋 (台南人劇團聯合藝術總監)

【各界好評】

心理學作家海苔熊——「原來有一種忠誠,可以守候一整座城。」
前陣子我到京都工作,忙裡偷閑去了一下二條城,果然就像書裡面所說的,日本的庭園會種植鐵樹,主要是因為鐵樹可以防風,在沒有暖氣的時代,它能夠抵擋大部分的風寒。那時候恰逢京都大雪,我心裡有一個OS:將軍大人怎麼都沒有替「鐵樹本人」著想呢?他都沒有想過鐵樹會冷嗎?

讀完《雪之鐵樹》,我對那幾顆種在二條城裡的鐵樹開始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或許對某些人來說,堅強、照顧、守候、保護,是他終其一生的志業,透過在乎別人的痛苦,他終於可以忘記自己身上的痛苦、打在身上的雪、吹在肌膚上面的風寒;其他人可能會笑他很傻,別人看起來可能不可理喻,但百年之後,他將會成為二條城裡面矗立的鐵樹,讓路過的旅客和行人讚嘆,原來有一種忠誠,可以守候一整座城。

作家廖輝英——「唯一的救贖只有真誠的愛。」
沒有愛和關懷、卻緊密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強勢者會以漠視、輕蔑、折辱或否定傷害其他的晚輩。這些傷害勝似刀劍,讓被害者不能愛人、也無法被愛,變成社會邊緣人或絕緣體,甚至怪物。唯一的救贖只有真誠的愛,那樣,即使被無情風雪冷澈,蘇鐵樹仍能傲驕的挺立。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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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試閱
  街上彌漫著春天的氣息。
  
  三月三日桃花節已過,距離櫻花季還早,風中已不見冬天的冷徹。
  
  上個月雅雪還在坐輪椅,上上個月接受不知道第幾次的手術,更早之前則是臥床不起,再更之前則是躺在加護病房。
  
  雅雪再次換手拿紙袋,坐上後車座。計程車從三一○號線南下,前往島本家。那裡是小型出售住宅密集區,路面窄小,有許多單行道,司機似乎覺得開起來礙手礙腳。
  
  「不好意思,再過去是死路,請在這裡下車吧。」
  
  司機說,雅雪在目的地稍前方下了計程車。比想像中的離曾我造園更近。車程十五分鐘,走路大概一小時,從噴泉圓環過來的話,只要一半的時間。
  
  中隔巷弄,有十棟房屋面對面並排。每一戶外觀都一樣,有著僅能容納一輛輕型汽車的車庫,以及幾乎占滿土地的二樓建築,與鄰家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公尺。
  
  雅雪按下最裡面一戶人家的門鈴,對講機傳出女人的應聲。
  
  「不好意思突然來訪,我叫曾我雅雪。」
  
  「曾我……?」
  
  雅雪說出律師的名字,文枝沒了聲音。等了一會兒,玄關門打開了。
  
  一看到島本文枝,雅雪便認識到自己有天真。文枝看起來實在不像五十多歲。那張臉貼滿了疲憊、憤怒與認命,看起來根本是個六旬老嫗。
  
  「我來拜訪,是想要道歉。」
  
  「你?為什麼?」文枝繃著臉看雅雪。
  
  「我想要道歉……還有盡我所能補償妳們。可以請妳聽我說嗎?」
  
  「你這是在找麻煩。你回去吧。」
  
  「突然上門打擾,我向妳道歉。請讓我賠個罪吧。」
  
  「不必了。」
  
  「拜託,起碼讓我上個香……」
  
  「不准!」
  
  文枝吼道,粗魯地甩上門。裡頭傳來上鎖的聲音。雅雪在門口呆站了好半晌。
  
  這時鄰家的門打開,一名鮑伯頭的中年婦人探頭出來。她以「出了什麼事」的驚訝表情看著雅雪。雅雪羞恥難耐,逃之夭夭地離開了。
  
  那是毫不留情的拒絕。他知道這個家不會歡迎他,也理解這會是一次嚴厲而難受的訪問,但沒想到對方竟決絕至此。
  
  他沒想過能輕易得到原諒,卻也沒想到居然連讓他賠罪都不肯。他太天真了。徹頭徹尾地天真。
  
  隔天雅雪再次拜訪島本家,但一樣被趕了回去,隔天也是一樣。雅雪鍥而不捨地再三上門,要求賠罪,但島本文枝堅持不肯接受,後來索性連門也不開了,只能隔著對講機說話,但也都是文枝單方面切斷,就這樣結束。雅雪想,起碼也要讓對方收下伴手禮,便把裝了糕點的紙袋放在門口回去,然而下次拜訪時,紙袋仍在原處。雅雪默默地把被雨水打濕的紙袋拎回家。
  
  雅雪的拜訪,似乎引起了鄰居的議論。雅雪按下島本家的門鈴,隔壁的鮑伯頭婦人便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探頭。有時對面的人家也會有人從窗戶偷看。每個人都疑神疑鬼地觀察雅雪,似乎把他當成可疑人物,心存警覺。
  
  就在雅雪開始拜訪島本家兩個月的時候,有一次他按門鈴,門居然打開了。她終於願意讓我賠罪了!雅雪的嗓音忍不住變大了:
  
  「島本女士,不好意思……」
  
  「安靜。快點進來。」
  
  雅雪很驚訝。島本文枝的表情嚴峻,看上去比第一次見面時更蒼老了。文枝關上門,轉向雅雪。
  
  「你別搞錯了,我不是要原諒你,可是你這樣會給鄰居造成困擾,我才讓你進來。」
  
  這時,一個小孩搖搖晃晃地從走廊走了過來。褲子屁股鼓鼓的,好像還在包尿布。
  
  「遼平,喏,去那邊玩。」
  
  小男孩一看到雅雪,立刻急忙抱住文枝。雅雪的胸口痛了起來。這孩子就是島本遼平嗎?聽說那時候他才三個月大,現在已經會走了嗎?
  
  雅雪被帶到大和室。裡面有佛壇、矮桌、小櫥櫃,還有嬰兒床。房間凌亂不堪,四處散落著小孩子的玩具、收進來沒折的衣物、報紙等等。面簷廊的紙拉門,遼平的手搆得到的範圍內,全都被撕得破破爛爛。
  
  雅雪遞出羊羹:
  
  「這是一點心意,請拿來供奉故人。」
  
  結果遼平靠了過來。他好像對點心盒很好奇。他一屁股在雅雪旁邊坐下,開心地拍打盒子。糟了,雅雪想,今天他也傻傻地又帶了羊羹來,但如果家裡有這麼小的孩子,或許應該送蛋糕或餅乾。
  
  「不必了。」文枝把遼平拉開,抱進嬰兒床裡,塞了玩具給他。「遼平,自己玩。」
  
  那是搖晃就會發出聲音、色彩鮮艷的甜甜圈狀玩具。但遼平沒有搖著玩,一下子就塞進嘴巴啃了起來。
  
  「請至少讓我上個……」
  
  「不行!」雅雪話還沒說完,文枝便打斷說。「你不准靠近佛壇!」
  
  最後幾乎是用尖叫的。雅雪急忙離開佛壇,趴跪在靠走廊的門口。
  
  「曾我先生,我讓你進來,不是為了聽你道歉。我剛才也說過,你這樣給鄰居造成困擾了。不管我拒絕多少次,你就是要來。鄰居跟我說你很恐怖,還說要是我一直拒絕,害你惱羞成怒怎麼辦?萬一你放火燒房子怎麼辦?」
  
  「我不會做這種事。我只想要道歉而已,真的。」
  
  「就算你沒這個意思,看在別人眼裡就是這個樣子。沒完沒了的,你有沒有常識啊?可是卻有人跑來指責我,說你很可憐,叫我聽你說……搞得好像我才是壞人一樣。」
  
  「……對不起。」
  
  「總之,我就聽你說這麼一次,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好的。」雅雪重新坐正,深深行禮,直到額頭碰到榻榻米。背部受到拉扯。「這次我做了非常對不起你們的事,很抱歉這麼晚才來賠罪。」
  
  「為什麼是你來道歉?」
  
  「那件事我也有責任。」雅雪額頭貼在榻榻米上說。這個姿勢很難受,感覺難得移植成功的皮膚都要裂開了。「不,追根究柢,原因是家父的自私……我明知道卻不制止,是我不對。」
  
  「所以怎樣?」
  
  「我要花一輩子來彌補。當然,我明白這是不可能原諒的事,但我會盡我一切所能。」
  
  「嘴巴說說誰不會?」
  
  「不只是嘴巴說說而已。我不覺得這是錢可以解決的事,但是損害賠償金、精神慰撫金這些……起碼金錢方面,請讓我表示一點心意。」
  
  「錢?你現在幾歲?你滿頭白髮,但還很年輕吧?」
  
  「我今年二十歲。」
  
  「二十?那種年紀,你能做什麼?」文枝不屑地說。「你是要叫你父母拿錢出來嗎?」
  
  「我會工作。我會籌錢。」
  
  「你夠了沒?你在醫院躺了一年以上對吧?怎麼可能正常工作。」
  
  「我可以。我一定做得到。我非做不可。」
  
  「夠了。聽你講那些漂亮話,也只是教人噁心。」文枝的眼眶滾下淚水。「我跟遼平的人生已經毀了。如果你要彌補,就讓我兒子媳婦跟丈夫活過來啊!我才不要什麼錢。好了,你走吧。」
  
  「咦?我聽說過世的是令郎和媳婦……」
  
  「不久前外子也……」文枝的聲音被淚水哽住了。「要是沒有那件事……」
  
  雅雪以趴跪在榻榻米上的姿勢僵掉了。沒想到文枝居然連丈夫都失去了。而且聽她的口吻,像是與那起事件有關。怎麼會這樣?
  
  這時電話響了。文枝擦拭眼淚接電話。似乎是職場打來的。對方的嗓門很大,聲音都從話筒傳出來了。文枝似乎在某家零售商店工作,晚班的人突然沒辦法上班,問文枝能不能去代班。對方很急,說沒有人站收銀台。
  
  「……現在去站收銀嗎?可是我得顧孫子,這麼突然,我找不到人帶……」文枝拒絕,但對方不肯放棄。「什麼三小時而已……我不能丟下孫子,而且他現在醒著。咦?可是……怎麼這樣……」
  
  電話另一頭的人重申「反正妳過來代班就是了」,掛了電話。文枝放下話筒嘆氣,然後抬頭瞪雅雪。
  
  「……你回去吧,我要去上班了。」
  
  「可是遼平呢?難道妳要把他丟下嗎?」
  
  「跟你無關。」文枝憤憤地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少在那裡說大話。你要照顧我們?笑死人了。照顧嬰兒,就是得餵他吃飯、幫他換尿布、陪他玩,哭了就哄,無時無刻盯著他,免得他受傷,這才叫照顧。不是送盒羊羹,丟下錢就沒事的。」
  
  雅雪完全無法回話。文枝說的沒錯。
  
  「只是嘴上說說,照顧得了什麼?懂了就快點回去吧。然後不要再來了。」
  
  「我不是嘴上說說而已。」雅雪堅決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來照顧他。」
  
  「你?」文枝露骨地浮現警戒的神情。「你照顧過這麼小的小孩?」
  
  「沒有……」
  
  「果然沒有。你根本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只要是我幫得上忙的事,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
  
  「我根本不相信你。你可能會虐待遼平,還是綁架他。」
  
  「我不會做那種事。」文枝居然如此懷疑,令雅雪詫異極了,但他立刻轉念。文枝說的沒錯,她不可能信任雅雪。「那,我抱著遼平待在收銀台附近。我會待在妳看得到的地方。」
  
  「三個小時耶?」
  
  「對,我會抱著他站在那裡。」
  
  「你是瘋了嗎?」文枝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要是真的那麼做,未免太可怕了。再說,被你抱上三個小時,累的是小孩。」
  
  「那,請妳告訴我怎麼做,我會全部照妳說的做。」
  
  文枝咬唇看了雅雪片刻。雅雪可以一清二楚地感受到她內心有多糾葛。
  
  「……不知世事,就只想賣人情……」她的語氣充滿了憤怒與不甘。「這個月遼平發燒,我請了三天假。如果這次不聽主任的話,以後我會很難做下去。」
  
  雅雪默默行禮。他很清楚文枝現在有多混亂。不得不把孫子交給憎恨的對象,這種窩囊的感覺怎麼樣都不可能消失。愈是辯解,也只會讓自己顯得愈可悲。
  
  「那,你留在這裡看著遼平。」
  
  文枝沒有說「請」,開始準備外出。她換好衣服,把遼平的東西全堆到桌上。
  
  「如果他哭了,先看是不是尿布髒了。晚飯六點半吃,用微波爐熱過之後淋在飯上。如果他哭得太凶,給他這個點心。嬰兒仙貝最多只能吃兩片,就算他還想要,也絕對不能再給。茶在冰箱裡,要先加熱到跟皮膚差不多的溫度再餵。」
  
  文枝匆匆指示,草草在便條寫下電話。是「吉富超市」。
  
  「有什麼事就打這支電話。」她沒有把紙條遞給雅雪,而是放在電話台。「要是你敢傷到遼平一根汗毛,我會立刻報警。」
  
  文枝穿好鞋子,回過頭來,邊開門邊說:
  
  「你別搞錯了,我不是拜託你照顧遼平,我只是在利用你。因為是利用,我不會感謝你。我不會把你當人看,你就跟機器沒兩樣。」
  
  不當人看,跟機器一樣——?想到文枝竟憎恨到說出這樣的話來,雅雪感到胃部陣陣抽痛。
  
  看看手表,五點四十五分。文枝要從六點上班到九點。三小時而已的話,照顧嬰兒應該沒什麼難的。
  
  遼平在大和室。他抓著腳趾頭,一個人滾來滾去。雅雪走過去俯視他。
  
  「遼平。」
  
  遼平仰望雅雪,瞬間定住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雅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怎麼了嗎?就在雅雪納悶的瞬間,遼平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號哭起來。雅雪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哄他就行了嗎?雅雪急忙抱起遼平,結果遼平哭得更凶了。他扭動全身掙扎著。
  
  「喂,別哭,喂!」雅雪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遼平,不要哭啊!」
  
  遼平比想像的還要重,只是抱著,手臂和背部的攣縮就痛得不得了。不能讓他摔下來——雅雪把遼平放下榻榻米,遼平立刻搖搖晃晃地跑出房間。他看看廚房、看看浴室、看看廁所,跑過走廊。好像在找文枝。雅雪抓住拍打玄關門的遼平。
  
  「遼平,奶奶出去工作,三小時後才會回來,你跟我一起玩吧。」
  
  雅雪說,結果遼平哭得更凶了。他硬是抱起遼平,帶回客廳。把掉在旁邊的玩具拿給他,他立刻塞進嘴巴裡。
  
  「遼平,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不用怕我。」
  
  雅雪在稍遠處坐下。遼平啃著甜甜圈狀的玩具,抽抽答答地哭個沒完。
  
  這時,雅雪看見矮桌底下掉了一個玩具。是前端有張人臉的藍色火車頭。與其說可愛,感覺更詭異。這會動嗎?雅雪查看,但沒看到類似開關的東西。是發條嗎?他把車子放在地上後拉之後再鬆手,小火車便慢吞吞地往前跑去。
  
  意外地跑得很遠。藍色小火車從榻榻米這一端跑到了另一端。這次雅雪把小火車在地上後拉得更遠再放手,於是小火車飛快地衝了出去,跑了一張榻榻米半遠。真好玩,雅雪想,這時遼平邊哭邊走了過來。他從雅雪手中拿起小火車,緊緊地握在手裡。
  
  「啊,對不起。」雅雪急忙道歉。「我沒有要搶你的玩具。」
  
  雅雪感到輕微的自我厭惡。別說照顧小孩了,自己在做的,全是些惹小孩子討厭的事。他見遼平玩起小火車,便來到簷廊。雖然面西,但簷廊外有座小院子,雜草叢生,一片荒廢。沒辦法,有這麼小的孩子要照顧,根本無暇打理庭院。
  
  雅雪決定來拔草。這樣心情比較平靜。他忍受著背部的疼痛,蹲著身子拔草,發現遼平直盯著這裡看。雅雪四下張望,發現簷廊底下有雙小拖鞋。他幫遼平套上拖鞋,把他抱下院子,再次開始拔草,遼平走到旁邊了。他有樣學樣,想要拔草。
  
  「遼平真乖,你要幫忙嗎?」
  
  遼平抓住附近的草,但雜草的根紮得很深,憑小孩子的力量拔不起來。他試了幾次都拔不出來,發起脾氣了。雅雪沒辦法,伸手扶住他的手。
  
  「來,要拔囉。」
  
  遼平成功拔起一株草,開心地哈哈笑。雅雪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好一段時間,兩人就這樣不停地拔草。雅雪想:幸好這院子雜草一堆。
  
  差不多該吃晚飯了嗎?雅雪準備進屋,遼平又要哭了。他好像還想繼續拔草。
  
  「奶奶說六點半要吃晚飯。」
  
  雅雪抱起哭泣掙扎的遼平,替他清洗沾滿泥巴的手。照顧孩子還不到一小時,他已經累壞了。
  
  雅雪前往廚房,遼平也跟了過來。桌上有一包紙尿布、擦屁股的濕紙巾、離乳食、嬰兒仙貝、兩邊有像耳朵的把手的杯子。全是些他沒看過的東西。
  
  說是晚飯,雅雪也不知道該準備什麼才好。正當他進退維谷,這時傳來「啊∼,安∼」的聲音。往下一看,遼平正目不轉睛地仰望著雅雪。
  
  「遼平,怎麼了?」
  
  「啊∼安∼」
  
  「咦?」
  
  「安安∼」
  
  「咦?」
  
  「安∼安∼,啊∼安∼。」
  
  他好像在說什麼,但雅雪聽不懂。遼平不停地重複說著「啊」與「安」。
  
  是尿布濕了嗎?文枝離開以後,連一次都沒有換過。雅雪伸手要拿新的尿布,遼平發出吼叫,生氣了。
  
  好像不是。雅雪一頭霧水,決定讓遼平自己挑。他把遼平抱起來,讓他看桌子上面,結果遼平突然身子後仰,笑了起來。雅雪嚇了一跳,想要把他放下來,這回遼平踢打手腳生氣了。雅雪莫名其妙,抱著遼平不知所措,於是遼平交互看著天花板和他。
  
  「難道你要玩飛高高?」
  
  說到跟嬰兒玩的遊戲,雅雪就只知道這個。他決定不抱希望地試試看。他抱起遼平,高舉到頭頂。背好痛。結果遼平咯咯笑了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再試了一次,遼平果然又笑了。
  
  雅雪很驚訝。原來嬰兒真的會為了這麼單純的事情而開心。遼平的眼神在催促還要多玩一些,但雅雪的手已經沒力了。他上氣不接下氣。
  
  「遼平,我休息一下。」
  
  雅雪想要把遼平放下來,但遼平又掙扎起來。雅雪勉為其難再做了三次「飛高高」,然後抱著遼平癱坐在地上,結果遼平哭了起來。沒辦法,他再一次抱起遼平站起來。
  
  「你可別太得寸進尺,我直到去年都還在生死關頭徘徊呢。」雅雪對遼平說。「背跟肩膀還有手肘都完蛋了,全身都是補丁。」
  
  聽到雅雪的話,遼平「呀」地一聲,發出高亢的聲音笑了。
  
  「簡直是猴子嘛。」雅雪也被逗笑了。「那再五次而已喔。」
  
  雅雪全身無力,但還是抱起遼平。說好的五次飛完後,他抱著遼平讓他看桌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安安,到底是哪個?在這裡面嗎?」
  
  遼平毫不猶豫地把手伸向兒童咖哩的盒子。因為他伸手伸得太急,差點從雅雪的懷裡栽到地上去。
  
  「咖哩?你可以吃咖哩嗎?可是這怎麼會是安安?」
  
  雅雪讀了包裝,上面說是一歲以上的幼兒食品。雖然不太明白,但他決定餵遼平吃這個。他正準備開盒子,遼平大叫起來,也許是等不及了。
  
  「安安!安安!」
  
  他想要搶走整個盒子,雅雪說「不可以」,把盒子拿回來,遼平鬧了起來。
  
  「喂,你等一下嘛。要先加熱才能吃吧?」
  
  但遼平踢動手腳叫個不停。這時雅雪恍然大悟,急忙把即食調理包從盒子裡拿出來,將空盒塞給遼平,結果遼平立刻破涕為笑,抓著盒子手舞足蹈。有夠單純的,雅雪想。
  
  他趁著遼平正開心,加熱咖哩,淋到飯上。廚房有兒童湯匙,他一併附上。遼平有辦法一個人吃嗎?還是得要人餵食才行?
  
  遼平試著把湯匙塞進遼平手中。遼平握緊湯匙,插進咖哩,然後就這樣送進嘴裡。雖然是舔到沾在湯匙上的咖哩醬了,但連一粒飯都沒吃到。遼平再次把湯匙插進咖哩,這次雖然成功撈到了幾粒飯,但在送進口中之前就全部掉下來了。
  
  「啊!」遼平發起脾氣,甩掉湯匙。
  
  「喂,」雅雪斥責。「不可以!」
  
  「不要!」
  
  看來只有「不要」兩個字能說得字正腔圓。雅雪再次把湯匙塞進遼平手中,遼平再次扔開。咖哩醬和米飯濺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遼平的胸口已經沾滿了咖哩醬。
  
  這次雅雪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咖哩送到遼平嘴邊,結果遼平突然伸手搶走整支湯匙,把頭往前伸,將湯匙塞進嘴裡,這次全部吃進去了。
  
  他似乎總算有意願好好吃飯了。遼平兩次裡面有一次成功地吃進咖哩。雅雪想要餵遼平喝茶,但遼平一再地把杯子扔出去,每次雅雪都要去撿回來,結果花了快一個小時,才總算餵完一頓飯。
  
  接著雅雪更換髒掉的尿布。尿布是褲型的,他以為只要套上去就行了,很簡單,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遼平不想換尿布,東逃西躲。雅雪追著光著屁股四處跑的小孩子,開始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了。漸漸地他頭暈腦漲起來,只覺得累極了,抓著新的尿布,頹坐在樓梯上。
  
  他完全不想動,默默地坐著,結果遼平主動過來了。
  
  「要∼嗚!」
  
  雅雪抬頭,想:他又在講些聽不懂的話了。
  
  「要∼嗚!要∼嗚!」
  
  遼平不停地發出一樣的音。見雅雪沒有動靜,便抓住雅雪手上的尿布拉扯。
  
  「……你要穿?」
  
  遼平似乎「嗯」地點點頭,因此雅雪讓遼平扶著自己,總算是套上了尿布。遼平滿意地笑。
  
  後來遼平似乎也累了,嘴裡咕咕噥噥地躺倒在地上。雅雪走到旁邊,他便伸手要抱抱。雅雪把他抱起來,他吸吮著指頭抱了上來。我得一直抱著他直到睡著嗎?雅雪抱著遼平,在家裡走來走去。
  
  從簷廊俯視院子,只有拔掉雜草的一角變乾淨了。
  
  「遼平,下次我來把這座院子打理得漂漂亮亮。你想要怎樣的院子?」雅雪抱著遼平走下院子。「高低差很大,擺個脫鞋石比較好呢。」
  
  這是個約兩坪大小的院子,看起來排水良好。
  
  「做成京都式中庭怎麼樣?還是你想要流行的英式庭園?也可以把花壇種滿花喔。」
  
  遼平要睡不睡的,含糊不清地說了什麼。
  
  「對了。」雅雪仰望屋簷。「這裡可以掛個兔腳蕨吊飾。」
  
  因為面西,屋簷做得頗深。通風良好,風鈴一定能發出清涼的聲響。
  
  「下次我做了帶給你。我去細木老先生的山裡採上好的山苔和兔腳蕨回來。你喜歡哪一種的?」雅雪自顧自地說著。「圓圓的球也可以,像足球那樣。或者是弦月、小船……」
  
  說到這裡,雅雪收住了聲音。不知不覺間,遼平睡著了。他回到屋內,把遼平放進角落的嬰兒床。遼平一動也不動。
  
  這時雅雪突然想到了。
  
  「要∼嗚」是在說「尿布」。他猜想,因為遼平還沒辦法清楚地發出子音,才會變成這種音。而更早的「安安」呢?
  
  他想了一下,靈光一閃。如果不考慮子音,「安安」會不會是在說「飯飯」?
  
  「……原來如此,我懂了。」
  
  雅雪忍不住笑了。只不過是想通了幾個幼兒語言,感覺卻像解開了什麼深奧的密碼。
  
  雅雪收起笑,離開嬰兒床。他才照顧了遼平兩小時,卻已經累癱了,光是走路就忍不住喘氣。襯衫沾上了咖哩污漬,整個房間亂成一團,玩具、繪本、紙巾、尿布掉了滿地。廚房依然一片髒亂。他覺得腦袋快爆炸了。
  
  雅雪搖搖晃晃地在簷廊坐下。眼前是荒廢的院子。要把它整理好,感覺需要一些時間和工夫。
  
  ——還有十二年,他想。
  
  叮鈴……風鈴響了。
  
  「風鈴!」遼平一從托兒所回來,就立刻舉起手說。「風鈴!」
  
  雅雪抱起遼平,把他帶到屋簷下。屋簷掛著做成星形的兔腳蕨吊飾,底下繪有鮮紅色金魚的玻璃風鈴正搖晃著。
  
  「不對!」遼平踢動手腳掙扎。「水水,大象水水!」
  
  看來他不是想要摸風鈴,而是想要給兔腳蕨吊飾澆水。
  
  「好、好,花灑是吧。」
  
  雅雪走向房間角落的玩具箱。他本來想要先把遼平放下來,但遼平緊緊地摟住雅雪的脖子,不肯放開。雅雪沒辦法,抱著遼平彎下腰,取出藍色的花灑。這個花灑是遼平最喜歡的寶貝,是大象造型,可以從鼻子的前端灑出水來。
  
  「裝水!裝水!」遼平又踢動手腳。
  
  雅雪把花灑塞進遼平的手中,抱著他前往流理台。
  
  「喂,很痛,別這樣!」
  
  遼平揮舞著花灑,敲到雅雪的頭了。雅雪皺著眉,身體半蹲。遼平讓雅雪抱著,伸手擰開水龍頭。
  
  遼平三歲了。體型比平均嬌小了一些,但也有十二、三公斤重。變重了呢,雅雪想。平常在工作中,雅雪可以輕鬆扛起一、二十公斤的肥料或白石子,但是不知為何,抱遼平的時候感覺重多了,真是奇妙。
  
  遼平把水龍頭整個擰到底,全開的水口猛烈地噴出水來。遼平伸出花灑,但水勢太強,水全部彈射到旁邊去了,幾乎都沒裝進去。水花四濺,雅雪和遼平都被噴得全身濕透。
  
  「啊……!」臉被噴濕的遼平哭了起來。
  
  雅雪右手抱著遼平,伸出左手把水轉小一些。水勢變弱了。
  
  「來,遼平,再試一次。」
  
  遼平再次遞出花灑。這次很順利。大象花灑裝滿了水,遼平發出滿足的歡呼。
  
  「叔叔,裝好了!」
  
  「好,那我們去澆水。」
  
  流理台周圍都淹水了。等會兒得擦乾淨才行。雅雪折回簷廊,將拿著花灑的遼平高高抱起,讓兔腳蕨來到他的胸口高度。遼平眼神嚴肅地傾斜花灑,開始澆水。兔腳蕨被水澆淋,左右搖晃,底下的風鈴叮鈴鈴作響,遼平發出開心的笑聲。
  
  「要全部澆完喔。」
  
  雅雪忍受著背部和腰部的痛楚說。勉強伸展身體,皮膚就會被拉扯。雖然不到劇痛難耐,但無時無刻都限制著他的行動。手肘和膝蓋總是微微彎曲著,無法完全伸直。紅腫隆起的疤痕穿上衣服就能遮住,但無法隨心所欲活動身體,總是令他感到煩躁。
  
  「叔叔,澆好了!」
  
  「好棒。」
  
  雅雪把遼平放下簷廊。花灑的水有一半灑了出來,沒怎麼澆到。晚點等趁著遼平沒注意,好好地再澆一次水。
  
  遼平跑去翻玩具箱了。雅雪折回廚房,把流理台周圍擦乾淨。他不希望文枝回來之後為此嘮叨。
  
  遼平現在在上托兒所。早上文枝送他去,但回來的時候,是雅雪去接。他在五點結束工作,六點以前去接遼平。能在傍晚收工的園藝師工作這時候特別方便。文枝在超市工作,客人特別多的傍晚時段絕對無法脫身。
  
  看看時鐘,已經六點了,得快點準備才行。雅雪洗好米,放進電鍋。今天文枝上晚班,九點以後才會回來。平日的晚上,她好像會買特價的熟食回來給遼平吃,但她上晚班的週末,雅雪就得為遼平準備晚飯。
  
  「遼平,吃咖哩好嗎?」
  
  雅雪對著客廳問,但不管怎麼等,都沒有回音。出了什麼事嗎?雅雪急忙跑去客廳查看,發現遼平躺在夕陽曝曬的簷廊上,正睡得汗流浹背。雅雪抱起遼平,放到榻榻米上,打開電風扇,調整風向,讓風不會直接吹到他。
  
  遼平手中緊握著的,是他心愛的玩具之一,玩沙遊戲組的鏟子。但遼平從來不說玩沙,而是說園丁遊戲。因為平常他都看著雅雪在院子蒔花弄草。
  
  約一年前開始,雅雪一點一滴地整理院子。原本只是雜草叢生、堆滿雜物的後院,現在已經成了頗具規模的小庭園。之前他在二手用品店看到一個很不錯的自然石洗手台,把它擺在庭園一隅,結果變成遼平玩水的地方,但雅雪覺得這樣也不錯。
  
  叮鈴……風鈴響了。是電扇吹的。潮濕的兔腳蕨沉重地搖晃著。雅雪在大象花灑裝滿水,重新為兔腳蕨吊飾澆水。他從每一個角度澆淋,好讓青苔吸飽水分。遼平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樣子,雅雪鬆了一口氣。
  
  雅雪趁著遼平睡覺的時候煮咖哩。是兒童專用的甜口味咖哩。煮好之後,他把遼平叫醒。遼平揉了一陣眼睛,很快就坐了起來。
  
  「遼平,準備吃晚飯了,來幫忙。」
  
  遼平打開餐櫥櫃抽屜,取出他自己有圖案的專屬湯匙。把湯匙擺到桌上後,接著拿來自己的杯子。是兩邊附有握把的杯子,印著一樣的角色圖案。「湯瑪士小火車」是遼平的最愛。
  
  雅雪在遼平的盤子盛上飯,淋上咖哩,把盤子放到遼平的位置,在杯中倒水。遼平回來後,自己爬上兒童座椅。
  
  「我開動了。」遼平立刻吃了起來。
  
  雅雪坐在遼平對面,看著他吃。途中遼平各弄掉了湯匙和杯子一次,花了快三十分鐘才全部吃完。吃完飯後,雅雪去熱洗澡水。正在和遼平一起看電視的時候,文枝回來了。
  
  「奶奶!」遼平跑過去迎接。「妳回來了!」
  
  「我回來了。」文枝看著雅雪,笑吟吟地打招呼。「曾我先生,你來了。」
  
  「打擾了。」雅雪併攏雙膝,跪好行禮。
  
  身體深深地彎折,直到額頭碰到榻榻米,維持這樣的姿勢。背部的皮膚被拉扯到極限,感覺隨時都會繃裂。文枝假裝沒注意到跪下後就這樣沒有抬頭的雅雪,消失在廚房。這是文枝要求的某種儀式。
  
  這種姿勢一點意義也沒有。就算跪在榻榻米上,既無法贖罪,也無法補償什麼,只不過是一種姿態。雅雪和文枝都明白這一點,正因為明白,文枝才會逼迫雅雪這麼做,而雅雪的屈辱也因此更深。
  
  文枝是個徹底的雙面人。在街坊鄰居面前,她扮演接納贖罪的寬厚祖母,對雅雪彬彬有禮。但只要四下無人,她便立刻變了副嘴臉,完全無視於雅雪的存在。在遼平面前,她對雅雪笑臉相待,但實際上連一杯水都不允許他喝。不,更正確地說,她不把雅雪當人看。
  
  「叔叔,我們來玩!」
  
  雅雪攣縮的背部,有樣堅硬的東西滾了過去。是「湯瑪士小火車」。
  
  「好。」雅雪鬆了一口氣抬頭。
  
  文枝絕對不會說「好了」,雅雪只能等待毫不知情的遼平向他說話。雅雪立刻從玩具箱裡取出軌道組合,這組火車模型有車站,還有平交道。遼平把手上的「湯瑪士小火車」放到軌道上,讓火車跑起來。
  
  文枝一個人吃起很晚的晚餐。全是超市賣剩的熟食。她絕對不碰雅雪煮的東西。
  
  「欸,叔叔,為什麼你都不吃飯?」
  
  「我不用了。」
  
  雅雪說,遼平一臉不解地走到文枝旁邊,抓著桌子問:
  
  「奶奶,叔叔的飯呢?」
  
  平常文枝總是隨口敷衍,但今天不一樣。
  
  「遼平,奶奶告訴你,」文枝柔聲說著。「只有家裡的人,才可以在家裡吃飯。」
  
  這說法刻薄極了。文枝在兼職的職場一有不順,就一定會遷怒在雅雪身上。她和主任似乎特別不對盤,被主任警告的日子,總是沒完沒了地苛責雅雪。
  
  「是喔。」遼平一臉不甚明白地回到雅雪身邊。「叔叔不是家裡的人嗎?」
  
  「不是。」
  
  「那你是什麼?」
  
  雅雪不知該如何回答,文枝插了進來。她對遼平笑著,斬釘截鐵地說:
  
  「雅雪叔叔是很遠的親戚,只是這樣而已。」
  
  「……很遠的親戚?」遼平回頭看雅雪。「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饑餓的胃整個揪在一起。
  
  雅雪無法再多說什麼,這時文枝放下筷子,笑咪咪地站了起來:
  
  「那,曾我先生,今天已經很晚了。」
  
  意思是「沒你的事了,回去」。雅雪正要收拾玩具,文枝又笑著說:
  
  「曾我先生也餓了吧?不用收了,請回吧。」
  
  不是「回去」,而是「馬上給我滾」。遼平泫然欲泣地挽留,但雅雪說「明天見」,辭別島本家。文枝的決心,到現在仍會令他背脊發涼。憎恨居然能把人變成那樣一個魔鬼。
  
  他坐上小貨車,回到曾我造園。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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