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刷子的幸福生活》作者:佚名【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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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晶 您是第462個瀏覽者
十年前的夏天,孫刷子經歷了悲喜兩重天。
就在那一年,三十七歲的他終於抱上了兒子。孫家後繼有人,媳婦兒王紅功不可沒。孫刷子伺候媳婦兒,體貼周到,無微不至。抱著白白胖胖的兒子,孫刷子的臉上樂開了花,心裡暗暗打定主意,以後要更加努力工作,多賺點獎金,讓一家人過上幸福生活。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一個黑雲翻滾的日子,孫刷子下崗了。幾百名工人買斷工齡,陸續離開了傢俱廠。孫刷子走在最後,慢慢走出路口,回頭看了一眼冷清的廠門。曾經灑下無數汗水的地方,就這樣悄悄地作別了。
孫刷子十七歲進入傢俱廠,拜師學藝,專做油漆工。因為他頭腦聰明,勤學好練,很快練就了一手好活。經他漆過的傢俱,油色均勻,不開裂,絕對的“一把刷”。同事們便給他起個綽號,叫“孫刷子”。說起他的手藝,全廠上下無不豎起大拇指。
轉眼許多年過去,孫刷子從一個學徒工,成長為車間的頂樑柱,就連廠長也對他刮目相看。孫刷子的事業一帆風順,生活平靜安穩,唯一的遺憾,就是結婚十幾年了,媳婦兒的肚子一直沒動靜。媳婦兒感到內疚,時常背地裡掉眼淚。孫刷子不但不埋怨媳婦兒,反而把家務活大包大攬。他要兌現婚前的承諾:一生一世疼媳婦兒,讓她過上幸福生活。
兩口子同甘共苦,相敬如賓。當兒子降臨人世,孫刷子似乎真正品味到幸福的滋味。可惜,這種滋味太短暫了,取而代之的,是下崗的苦澀。
下崗最初的那段日子,孫刷子極不適應,每天仍然早早起床,拾掇屋子,排隊買豆漿、油條。有幾次,他習慣性地換上工作服,但一出門時,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沒工作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望著傢俱廠的方向,癡癡地出神。經常一連幾天沉默不語。
媳婦兒王紅看在眼裡,痛在心上。可她不知怎麼安慰丈夫。往後的日子,更如霧裡看花。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個好端端的廠裡,怎麼突然就破產了?後來,她聽人說,傢俱廠被廠長“買”下了。而廠長是市里某個大領導的親戚,名義上是買,其實沒花一分錢。
王紅將這些話告訴丈夫。孫刷子苦笑著搖搖頭,似乎不以為然。他從小接受正面教育,老老實實做人,對道聼塗説從來不屑一顧。他只相信《新聞聯播》。電視上曾宣傳,改革難免陣痛。下崗分流是大勢所趨,國家都在痛,個人的小痛算什麼?一首歌唱得好,“只不過是重頭再來。”
然而,歌聲再動聽,抵不了饑寒,生活還要繼續下去。為了媳婦,為了兒子,為了幸福生活,孫刷子不敢稍生惰性。他每天在勞動力市場轉悠,只要貼出招工啟事,他便擠進人群,仔仔細細看個究竟。可是,每一次他都在“盼望——失望——再盼望——再失望”的魔圈裡迴圈著。因為經濟不景氣,招工單位本來就少,而且招聘的崗位,都是專業性較強的。孫刷子只會油工活,對別的工種一竅不通。
孫刷子垂頭喪氣回到家,無顏面對媳婦兒。吃晚飯的時候,王紅對他說:“我找了一份工作,明天就上班。”
孫刷子一聽,自尊心嚴重受挫,心裡很不是滋味。自己好歹是“一把刷”,竟然淪落到靠媳婦兒養活的地步。他狠狠喝了一口酒,轉念一想,下崗幾個月,家裡沒有收入,媳婦能出去掙錢,總歸不是壞事。起碼兒子可以吃得好一點。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別的原因,孫刷子的臉漲得通紅。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問了一句:“那兒子怎麼辦?”
“我已經跟我媽說好了,把孩子送到她那裡,讓她幫忙看著。”王紅偷偷看了一眼丈夫,她知道,他肯定捨不得孩子。
孫刷子張開嘴,表情略帶痛苦,好像要說什麼,但沒有說出聲來。他埋頭喝著悶酒,過了半天,又問道:“你找的是什麼活?”
“給一家小造紙廠看機器。”王紅似乎在安慰丈夫,也在安慰自己,“我去那裡看過。挺好的,活不累人。”
孫刷子點點頭,說:“你先幹一段時間。等我找到了活,掙了錢,你就回家接著看兒子。在外面幹活不容易,以後還是我養活你。再說,兒子也需要媽。”
王紅“嗯”了一聲,眼圈紅了,走到搖籃前,俯下身子,沖兒子胖嘟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找工作難,已經成為孫刷子最頭疼的事。有的問題,他不得不重新考慮。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上,自己並沒有選擇工作的資格。要面對現實,就必須忘掉過去,甚至忘掉自己的手藝。哪怕再髒再累的活,只要能掙錢,就應該拼命去做。
終於,孫刷子找到一份庫管的工作,試用期三個月。不僅要管理倉庫,登記保管帳,還要兼幹裝卸工和搬運工的活。每天早出晚歸,勞苦不堪。孫刷子個小體瘦,經常累得直不起腰來。晚上躺在床上直哼哼,渾身像散了架一樣。但他咬牙堅持著,堅信通過自己的勤勞,一定能改變生活條件,實現幸福的“中國夢”。
轉眼三個月過去,孫刷子滿心歡喜地等待著簽訂勞動合同。孰料,老闆竟以試用不合格為由,將孫刷子辭退,拒付工資。孫刷子不服,既然試用不合格,就應該提前通知,為什麼偏要等三個月,還分文不給?這不是明擺著白使喚人嗎?孫刷子找老闆理論,結果工資被討到,反被老闆的爪牙結結實實臭揍一頓。
鼻青臉腫的孫刷子,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真想把黑心老闆告上法庭,但聽說黑心老闆是個後臺的人,黑道白道罩得住。只怕打不贏官司,反而引禍上身。思來想去,孫刷子忍了。
一天,收拾房間的時候,孫刷子從立櫃底下翻出一個盒子,裡面裝著一套油工裝備。看著那些熟悉的東西,孫刷子淚眼朦朧。曾經帶給他無數榮耀的手藝,如今已經變得不合時宜。高檔傢俱都是從先進的流水線上下來的,很少需要純手工的油漆活。孫刷子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廢人,一個只能賣苦大力的窩囊廢。
養好了病,孫刷子又開始忙著找工作。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被一家正規的超市錄用。雖然是做最低等的勤雜工,但畢竟簽了勞工合同,有了最起碼的保障。孫刷子重新看到了幸福的影子。
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孫刷子盤算著給媳婦兒買點什麼。媳婦兒在造紙廠打工,整天弄得灰頭土臉,年紀輕輕卻像一個老太婆。他知道,媳婦兒早有一個心願,就是想戴上一枚金戒指。結婚那會兒,條件不允許,他欠她一枚結婚戒指,這次一定要補償上。
孫刷子將買好的金戒指小心揣好,腦子裡想像著媳婦戴上金戒指時,那興奮與幸福的表情。當他踏入家門,卻發現媳婦兒並不在家。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她怎麼還沒回來?這種事情從沒有發生過,一種不祥的預感,隱隱籠罩在孫刷子的心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孫刷子再也坐不住了。因為不知道那個小造紙廠的位置,孫刷子只能騎著自行車到處亂轉,希望能找到媳婦兒。可是,馬路上都是冷漠而陌生的面孔,根本看不到媳婦兒的蹤影。
夜幕低垂,街燈亮起。孫刷子返回家中,遠遠地看見玻璃窗一片漆黑。她還是沒有回來,會去哪兒?孫刷子方寸大亂,急出一身冷汗。就在這時,鄰居大嬸走了出來。
“小孫,你幹啥去了?你媳婦兒出事了。”
“啊?怎麼了?”孫刷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剛才我在家裡,聽見外面咣咣砸門。我出去一看,是一個毛頭小子,自稱是造紙廠的,前來通知職工家屬。他說,你媳婦兒出事了。雙手被切紙機切掉了,讓你趕快去醫院。好像就是前面街口的那家醫院。天呀,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孫刷子兩眼發黑,險些昏過去。他瘋一般趕到醫院,找到急診大夫。大夫告訴他,由於患者耽誤了時間,被切掉的雙手,已經徹底壞死,無法接上,患者只能落下終身殘疾。
孫刷子傻了,手裡緊攥著金戒指,走進了病房。王紅昏睡著,臉色煞白,兩個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孫刷子坐在床邊,將金戒指悄悄塞到王紅的枕頭下。看著可憐的媳婦兒,他再也抑制不住悲傷的情緒,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都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家。否則,你怎麼能去幹那麼危險的工作?”孫刷子輕輕捋了捋王紅額角的亂髮,心想:“媳婦兒,你一定要堅強地活著。你失去了手,但你沒有失去我。我會養你一輩子的。就算日子再苦,我們也絕不分開。”
就這樣,一晃十年過去。孫刷子實踐著自己的諾言,拼命工作,養活老婆和兒子。兒子既聰明又懂事,上學後,門門功課優秀。孫刷子倍感欣慰,把幸福寄託在兒子的身上。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一場橫禍突然降臨。兒子罹患白血病,只有通過移植骨髓才能治癒,而天價治療費讓人咂舌。一場疾病足以傾家蕩產,孫刷子徹底絕望了。
“誰來幫幫我?”孫刷子望著灰暗的天,從心底裡呐喊著。天上黑雲翻滾,一場大雨正在醞釀著。
孫刷子拿著兒子的確診書,走出醫院大門,決定回家跟媳婦兒商量一下,先把房子賣掉再說。只要把兒子的病治好,就算賣血,賣腎,賣掉命,他也肯。
走在街上,行人腳步匆匆。這時,有兩個人走到孫刷子跟前。
“你好,我們是電視臺的記者,向你做一個調查。”
孫刷子擺擺手說:“對不起,我有急事。”
“只耽誤您幾秒鐘。請問您幸福嗎?”記者追問。
“我不姓‘福’,我姓孫,孫子的孫。”孫刷子看著遠方的路,不由得小跑起來,他要趁著雨前趕回家,趁著高房價的時候,把唯一的房子賣掉,給可憐的兒子治病。畢竟,兒子是祖國的花朵,未來的希望,是幸福生活的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