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塵古道上,遠遠的有只驢子晃悠晃悠地走過來。隱約還有不成調的歌聲傳來。
「我有一頭小毛驢呀,我就倒著騎……」
走近了就能看到,那是一隻全身黑只有嘴巴部分是白色的小毛驢,脖子上掛著一大串鈴鐺,隨著它晃悠悠地走丁零噹啷響個不停。
小毛驢上倒騎著一個小丫頭,穿著一身紫黑色衣裳,腦後長髮用同色花紋的紅底白紋絲巾系住,還綴著兩朵小花。腰上別著一支青竹筆,腳上沒穿鞋子,而是用和手腕上同樣款式的紫黑色繡布裹著,露出小半個圓潤的小腳丫。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無其他首飾點綴,雖然衣飾看著簡單,但仔細留意卻會發現其上不顯眼處竟有以暗紋繡法成就的精美圖案。
忽然,那丫頭挪開了嘴邊正咬到一半的糖葫蘆,唱到一半的歌也停了下來,轉頭打量了一番四周景色,伸手揪住自家毛驢的驢毛:「我說小毛毛啊,你真的認路?」
小丫頭盯著周圍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自己目的地的景色,攥在糖葫蘆上的手指頭動了動:「這地方怎麼看都不像是阿雲說的路啊!」
小毛驢端的是大將風範,八風不動,仍舊穩當當地朝前走,脖子上的鈴鐺晃啊晃,晃得坐在它身上的小丫頭眼都紅了——氣的。
「小毛毛你又迷路了!!!」
半晌後,小丫頭一手牽著小毛驢,一手啃著糖葫蘆,蹦蹦跳跳往來時的方向走,還不忘時不時數落幾聲身後的小毛驢:「小毛毛呀,以後發現迷路了要及時停下來,不要一個勁地往前走呦!以前我們迷路了有師兄師姐們托人來找,可是現在我們已經不在大唐了,師兄師姐們人脈再廣,隱元會再厲害,也沒辦法過來把我們拎回穀去了!所以我們要學會自己認路找路回去了,明白嗎?」
小毛驢嚼著剛剛被主人塞進嘴巴裡的胡蘿蔔,吭哧吭哧努力吃零食中。
「好啦,這次就不怪你嘍……唔唔糖葫蘆真好吃,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得賣……以後要記得呦!」小丫頭訓到一半也跟著啃上了糖葫蘆,順帶開始憂鬱自家糖葫蘆儲備問題,「幸好剛剛過節,師父師兄師姐們還有哥哥姐姐送了好多,暫時不用擔心……」
說著她翻了翻自己的落花碧絨包:「啊呀呀,還有七百二十二串……」小丫頭掰著手指算了算,小臉一下子垮掉了,「完了,只能吃半年……」
算算送過糖葫蘆的人……唔,大師父,二師父,小師父,兩位師姐,五位同門師兄……長安路上遇到一個藏劍山莊出來的亮閃閃二少爺一口氣給了自己三百多串,家裡三位哥哥和出嫁了的姐姐也托著信使叔叔送了好幾包糖葫蘆,還有自家廚子做的風味小吃和繡娘做的新衣裳……
反而是谷裡頭的師兄師姐們怕自己吃壞牙,沒送糖葫蘆反而送了一堆防蛀牙的藥……
憂傷地看了一眼被丟到包包角落裡的藥包,小丫頭愁得直扯頭髮:「葉師兄今年提前回莊裡頭去了……往年他的分量最足了,夠我吃半年呢……」
雖然那位一身閃瞎眼金燦燦衣服的藏劍弟子臨走前說好了會讓信使把糖葫蘆打包送過來,但是自己還沒收到包裹呢,人就莫名跑到這個聞所未聞的世界裡了。
也不知道葉師兄的糖葫蘆會被誰拿走,穀裡最近多了好多小蘿蔔頭呢,裴師兄發現自己人不在的話,肯定會分給新入門的師弟師妹們……不行!
等她回去一定要死磨著師兄送雙倍的份!
但是……自己怎麼來的還沒弄清楚,這要怎麼回去啊……
「唉!」
還剩下的一半糖葫蘆也不啃了,小丫頭拿油紙仔細包好,放回落花碧絨包裡,一個翻身坐在了小毛毛身上,托著腮分外憂鬱地歎了口氣。
往年她過節的一天裡頭收到的糖葫蘆足夠吃一年,今年節才過了一半就被老天爺給踹到這鬼曉得在哪裡的地方了,儲備糧不足,得省著點吃了……
還不知道這地方的人做的糖葫蘆有沒有大唐的蛋叉叔叔的好吃呢……
小毛驢走了幾步,停下了。
小丫頭探頭看了一眼,到岔道口了,顯然是自家小毛驢不知道走哪個路口好,這就停下了——很好,剛剛的教育沒白費心思。
「小毛毛真聰明!」真不愧是大哥送的,聰明得不得了,走過一次就不會忘記路!
話說剛剛要不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小毛毛才不會迷路呢!當初去龍門大漠的時候,那麼大的風沙裡頭她都沒迷路,準確地找到了龍門客棧,也多虧了小毛毛的福啊!
抱著驢腦袋大大地親了一口,順帶把嘴角的糖渣滓一併抹到毛驢臉上去,小丫頭辨了辨方向,小手一指:「走那邊!」
小毛驢頂著臉頰邊紅豔豔的糖渣滓,淡定地邁步前進。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倒著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
不多時,城門出現在眼前。
小丫頭躺在毛驢身上,瞅了瞅那邊的城門:「不是揚州不是洛陽不是長安更加不是成都……唉,果然不是大唐地界……阿雲還真沒騙我。」
她到這世界大概兩個月了,本名鬱晚楓,富商幼女,後拜入萬花谷,成為琴聖蘇雨鸞的嫡傳弟子,稱號商羽。十歲入門,十三歲通過七試出穀遊歷天下。
結果獨自出來歷練了不到半年,小丫頭就莫名跑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了。
來的時候毫無防備地一腦袋栽海裡頭,要不是被路過的一艘大船給撈了起來,八成這會兒已經變成鹽津花骨朵了。
——事後晚楓丫頭測了測距離自己掉落的海域最近的小島距離,糾結地發現,就算她把包包裡準備高價賣去南屏山那群攻防瘋子的飛魚丸都拿來啃掉,也只能勉強遊到岸上。
還得是沒摸錯方向的大前提下。
鹽津花骨朵還是好的,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化作春泥更護……海帶。
就這一點來說,小丫頭還是很感激當初眼尖地從船上看到她、通知船上水手們把她從海裡頭撈起來的那位水手的。
——雖然當時那位水手大叔是把她當成是罕見的大魚撈上來準備加餐這點,讓她分外不爽。
進了城,小丫頭左右張望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丐幫弟子!
哎呀她怎麼就把弟子遍佈天下消息網只在隱元會之下的丐幫給忘記了呢!
雖然從阿雲,也就是當初把她撈上來的那艘大船的主人那裡,她已經明確地知道這裡不是自己熟悉的大唐了,也從未有人聽說過萬花穀七秀坊隱元會長歌門等等有名的門派和勢力,但是看到那一系列熟悉的地名還有幾乎沒有變化的地圖……
無論如何,不死心的小丫頭還是想要試試看。
師兄,一定記得給師妹留著糖葫蘆啊師妹馬上就回來了!!!
(你的人生意義只剩下糖葫蘆了麼……
第二章
老乞丐懶洋洋地靠在路邊曬太陽。
以他在丐幫裡的地位,其實用不著天天跑出來在城牆腳邊當老乞丐,底下的徒子徒孫都一大堆了,每天孝敬上來的美酒和烤雞就足夠把他喂得不想動了。
不過嘛……
老乞丐掏掏耳朵,懶洋洋地打了呵欠,嗅到風中傳來的誘人烤雞香味,暗暗咽了咽口水。
雖然小徒弟手藝不錯,但還是比不上德勝樓的烤雞啊……那香味……嘖嘖……那口感……嘖嘖……
哎……這要是任老幫主身體好的時候,還能仗著老資歷涎著臉讓任老幫主隔個把月給自己帶只解解饞,任老幫主雖然看著不好說話,但是心腸特軟,自己多裝幾下,多半就能心想事成了。
可惜任老幫主病了幾年了,連幫中事物都一併交給他的義子南宮靈處理,倒不是說南宮靈不好……好歹也是他們這些幫中老人看著長大的娃兒,靈小子又是一貫的聰明能幹,武功又高,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只不過老人嘛,總是念舊的,而且小夥子年輕氣盛,總想著大幹一場,他這種老人嘛,就只想著好好享受著暖和的日光……實在是處不來呀!
更何況他實在是涎不下老臉找靈小子要烤雞吃啊……
唉……不曉得任老幫主怎麼樣了,上回想去看看他,靈小子說大夫要求靜養,最好不要打擾他老人家……想著任老幫主一向身體強健,現在纏綿病榻幾年了,就怕……啊呸呸呸!
本來安安靜靜地曬太陽的老乞丐忽然拼命吐口水,還用力敲自己腦袋,喃喃念著什麼,似乎是瘋了一樣:「不不不不幫主一定長命百歲長命百歲長命百歲菩薩啊剛剛是老小子魔怔了您千萬別往心裡頭去……」
連著念了好幾十遍之後,老乞丐才靜了下來,重新躺下,只是沒了之前的悠哉:任幫主啊……您可得快點好起來,老小子還等著和您大醉一場呢……就算葉夫人發火了,到時候老小子也一定幫您擋著!
想著等幫主痊癒後又能過上一個月一隻德勝烤雞的幸福日子,老乞丐慢慢放鬆了:嘖嘖……德勝樓掌廚的手藝是不是又精進了呢,新出爐的烤雞這味道真是太香了在這都聞得那麼清楚……啊啊還有城東那家酒肆的三年釀汾酒香……
等等?
老乞丐的鼻子動了動。
不是錯覺,真的是城東的汾酒香!
老乞丐倏然睜開眼睛,正看到一個看著不過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倒騎著頭驢子從身邊走過。
驢脖子上掛著一大串鈴鐺,走路發出丁零噹啷的響聲。
那小丫頭穿著一身紫黑色衣服,頭髮只用一塊紅底白紋絲綢繡帕系住,腰間別著一支青竹筆,後腰處還掛著一個色澤溫潤的玉瓶子。不過這些老乞丐都看不到了,他眼裡只看得到那丫頭懷裡抱著的油紙包和拎著的那一罎子酒。
咽了咽口水,老乞丐眼巴巴地看著那小丫頭先把那罎子好酒掛在驢子身上,打開懷裡的油紙包。
那外麵包著的油紙一去掉,烤雞的香味就更濃了!要說剛剛那香味不過是遠遠的飄來一絲,這會兒,老乞丐感覺自己整個兒已經泡在烤雞的海洋裡了!
那穿著紫黑色衣裳的小丫頭好像也挺滿意這香味的,只見她閉上眼睛,先深深地嗅了一口,臉上頓時露出了極其享受的笑——如果被這個小丫頭的師兄師姐師父等人看到的話,他們會不約而同地用一個詞形容:吃貨。
似乎是覺得非常香,胃口大開了一樣,小丫頭伸手撕下一隻雞腿,大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手上的雞腿看了一會,然後慢慢地放到小嘴邊。
老乞丐死死盯著那只雞腿,就看著雞腿被送進那張小小的紅潤小嘴裡頭,然後離開,雞腿上頓時就多了一個缺口。
小丫頭閉著眼睛,嚼吧嚼吧,忽然睜開眼睛,老乞丐以自己的九個麻袋發誓他看到那小丫頭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比剛剛更亮了!
就像是已經確定了非常好吃,小丫頭再次把雞腿送到嘴邊,這次可不是剛剛那麼慢吞吞地吃了,而是一邊嚼吧一邊啃,沒幾下就把個雞腿啃得只剩下了雞骨頭,一絲肉都沒留下。
小丫頭舔舔嘴角,亮得出奇的眼睛整個兒落在了懷裡只缺了一個雞腿的烤雞上。
看起來很好吃啊……不對德勝樓的烤雞可是方圓百里有名的招牌……老乞丐覺得自己嘴巴裡的唾液已經多得快要咽不完了。
眼看著那小丫頭再次撕下一個雞腿就要往嘴裡送,老乞丐死死盯著那雞腿靠近那小嘴,心裡幻想著那是送到自己嘴巴邊,接下來那味道呦……酥脆的皮,香軟鮮美的雞腿肉,混著德勝樓秘制的醬汁烤得滋香入味……嘖嘖……
就在老乞丐就等著那雞腿送進嘴巴的時候,雞腿忽然就停在那張紅潤潤的小嘴外不動了!
怎麼不吃了?
雖然心裡頭滿是疑惑,但是老乞丐絲毫沒有把注意力分開的打算,依然死死盯著那雞腿。
雞腿左晃晃,老乞丐的腦袋就跟著往左晃晃;雞腿右晃晃,老乞丐的腦袋就跟著往右晃晃;雞腿往上移,老乞丐就忙著把腦袋往上移……咦?
老乞丐茫然地抬起眼,正對上一雙水亮亮的大眼睛。
大眼睛忽閃忽閃,眨巴眨巴,在自己的雞腿上面看看,又在老乞丐身上瞄了瞄,小丫頭歪著腦袋問:「那邊的乞丐爺爺,你為什麼總盯著我的雞腿呀?」
孩童的聲音清脆好聽,老乞丐跟著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因為我餓呀!」
「餓了就該吃東西呀!」
「可是老乞丐我沒錢買呀!只能等好心人施捨我點冷飯剩菜呀!」
小丫頭看看手上的雞腿,似乎是犯難了:「可是我的雞腿沒涼掉不是剩菜呀……」
老乞丐:「……」菩薩我們重來一遍好嗎這次老乞丐一定說熱飯熱菜!
「而且先生說了,不食嗟來之食,我不能平白無故地把雞腿給你,那樣對你不好!」小丫頭支著腦袋想了想,一雙大眼睛轉來轉去,忽然看到那邊茶鋪裡正在給人講書的說書人,頓時眼前一亮,「乞丐爺爺,你會說書嗎?」
「啊?」老乞丐茫然了。
「如果你說故事給我聽,這樣這雞腿就能算是你的講故事給我聽的報酬了!那就不是嗟來之食了!」小丫頭開心地拍拍手,一個翻身從驢身上下來,也不管青石板地上髒不髒就坐下,把油紙包著的雞和雞腿都放到她和老乞丐身邊。
「乞丐爺爺,你給我講故事,我請你吃雞!」
這主意不錯!老乞丐眼前一亮,但是還忍著饞念沒去伸手拿雞腿:「小姑娘想聽什麼故事呢?」
「唔……」小丫頭點著嘴唇想了想,「這天底下,誰最有錢?誰最聰明?誰最漂亮?誰的功夫最好?誰的名氣最大?誰彈的琴最好聽?誰畫的畫最好看?誰下的棋最厲害?誰的醫術天下無雙?誰的機關無人可比?誰家的名氣長盛不衰?」
「哎呀呀,小姑娘你一口氣報這麼多,老小子記不住呀!」話雖這麼說,老乞丐心裡頭卻是大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小丫頭要聽的故事自己都知道,這下子這德勝樓的雞可就到手了呦!
不過嘛……
老乞丐偷偷瞄了一眼乖乖站在一邊的小毛驢,準確地說是小毛驢身上掛著的那罎子汾酒:要是能配上好酒……嘖嘖……
小丫頭一眼看到了老乞丐偷瞄的方向,眼睛一眨:「乞丐爺爺想喝酒?」
老乞丐涎著臉點頭,還不忘誇上兩句:「小姑娘真真是聰明機靈!老乞丐不過是瞄了一眼就讓小姑娘猜到了!」
小丫頭得意地仰仰頭,伸手把那罎子酒抱進懷裡:「可不能給你喝!萬一你還沒給我講故事就喝醉了,豈不是白喝了我的酒,白吃了我的烤雞?」
「哎呦我的小小姐呀!你把這麼一罎子酒放老乞丐面前,老乞丐的酒蟲兒都被勾起來了,不先喂飽了那些蟲子,老乞丐哪有心思講故事呀!」
小丫頭眼珠子轉了轉:「倒也可以給你喝點……不過你得先講一個故事!就算是商人做生意,也得先交訂金哩!」
「好好!小小姐果然聰明!這法子也想得到!」老乞丐忙不迭誇讚道,「那老乞丐就開始講嘍,小小姐要說話算數哩!」
「那當然!」
「那我們就先從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講起,那個女人叫石觀音……」
第三章
「……哇,好厲害的女人!」小丫頭嘖嘖舌,一臉驚歎,卻沒有多少害怕的情緒。
「石觀音雖然厲害,卻比不上另外一個女人,真正厲害的是神水宮的水母陰姬!她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她的性格根本無法捉摸,脾氣更是喜怒無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惡。只要她高興,她什麼事都做得出,殺死個把人,在她說來簡直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老乞丐抱著小丫頭剛剛給他倒的一小杯三年釀汾酒,眼珠子都挪不開了。
……這聽著有點像七秀坊的高師伯?
「她乃神水宮主,此處只收女子。江湖傳聞那裡頭的女子個個貌美如仙,卻無人可得一見。傳聞水母陰姬極恨男子,故而神水宮裡頭連只公蒼蠅都飛不進去……」老乞丐咂巴咂巴嘴巴,回味著剛剛那口汾酒的滋味。
……只收女弟子……好像七秀坊啊!
難道是葉師伯發揚公孫前輩的改名傳統,又把七秀坊改名成神水宮了?
為什麼要說又呢?
因為七秀坊一開始是叫憶盈樓,後來才改名叫七秀坊的,做出這一偉大舉動的人就是憶盈樓(七秀坊)的創建人公孫幽老前輩,人稱公孫大娘。
不過揚州七秀坊歌舞之技冠蓋中華,聲名遠播,平日裡訪者雲集。有江湖豪客,有一方巨富,有高人名士,也有朝中大員,更有外方人士,前來觀賞歌舞之人龐多繁雜,江湖中人甚多,倒沒這等男子不得進入的規矩……
小丫頭歪頭想了想,她的師父是曾經的七秀之函秀、後來嫁給畫聖林白軒的琴聖蘇雨鸞。因著師父的這層關係,她與秀坊弟子一向同稱師姐妹,遇上七秀中的其他幾秀則稱師叔師伯,譬如琴秀高絳婷高師伯,燕秀小七七師叔等等。
一手創立了七秀坊庇佑孤苦女子的公孫前輩早已隱退,江湖傳聞她找到了自家胞妹便把坊主之位傳給了徒兒從此和自家胞妹在一起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傳出這條消息的人目前下落不明),而那位得到公孫老前輩認可而擔任坊主之人,正是七秀之首,同時也是天下三智之一的綺秀——葉芷青。
晚楓曾跟隨師父前往七秀坊拜訪過幾位前輩師伯,自然也見過那位武林傳奇人物葉芷青。當時她雖年幼,卻也看得懂葉師伯每日裡有多忙碌。
萬花穀遠在秦嶺青岩,七秀坊卻是坐落於揚州瘦西湖畔,往來不易,師父嫁入萬花穀後,往往數年才得回坊一次。自然,葉師伯恨不能在七秀坊中日日陪伴師父。然而,便是如此難得的見面,葉師伯也總是被俗務打擾,常常在師父處坐了沒多久,就有弟子來傳門派事物、外坊急事,享不得清靜。
而這神水宮卻完全不同,據說是隱於長白山的某處深山老林中,唯有神水宮弟子知曉如何進出……
小丫頭摸摸下巴:
莫不是葉師伯終於覺得天天招待那些往來訪者煩不勝煩男兒又是臭不可聞於是關了秀坊搬進幽靜深谷學我大萬花穀避世了?
不待思維各種暴走的小丫頭繼續無意抹黑某些四海豪客,那頭老乞丐酒一落肚,就打開了話匣子:「不過神水宮主極少在江湖上走動,要說這江湖上現今兒名氣最大的是誰,老乞丐我可沒法分個高下,只能一個一個地來說,這第一,就是那‘盜帥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留香……」
小丫頭托著腮聽了半天,這風範倒是有點兒像俠盜、號稱長風萬里的盜中之王衛棲梧,不過衛七可沒這麼風流,人一顆心思全栽在了葉家的婧衣姐姐身上了……
老乞丐似乎是說上癮兒了,又喝了一口酒,抹把嘴道:「說了楚香帥,咱們再來說說那妙僧無花!此人乃是佛門中的名士,不但詩詞畫書,樣樣妙絕,而且武功高強,乃少林本代弟子中第一人……」
一聽那名號,小丫頭先在心裡頭給打了個叉:無花無花,置我大萬花穀於何地?
……不對,這地方沒我大萬花穀了。
在心裡頭哀歎著提醒自己這個事實,小丫頭繼續聽下去,然後開始轉印象:這人的風範,聽著倒好似我萬花谷出來的弟子,少林寺裡那群天天拿捨身決閃瞎人眼的大師中,也能出此等人物?
「再就是那山西太原的武林第一世家,無爭山莊少莊主原隨雲!那無爭山莊乃三百年前原青穀所建,名號卻非他所取,而是當時的武林豪俠的賀號……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隨雲少莊主是個‘神童’,長成後更是文武雙全,才高八斗,而且溫文爾雅,品性敦厚。」
小丫頭嗯嗯地點頭,世家公子嘛……這位倒是有點像葉家老五。
「但是,武林前輩們提起這位原少莊主,嘴上雖然讚不絕口,心裡卻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因他自從三歲時得了一場大病後,就已雙目失明,是個瞎子!」
小丫頭歪歪頭,毫不猶豫地下了定論:「那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厲害、什麼都會什麼都精、近乎完美的人,怕是連前頭你說的妙僧無花也比不上!」
老乞丐打了個酒嗝,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小小姐為何這麼說?」
「你想啊,若是一個人其他方面都很出色,唯有面貌醜陋,那別人提起他來,一定會說這人其他什麼都好,就是人長得略不堪入目了點;若是一人貌若潘安,文采斐然,卻無武學傍身,那他人說起來,定是說可惜此人並未習武,手無縛雞之力;若是一個人風姿卓絕,武藝高強,才高八斗,幾乎人能夠想到的地方他都能做到最好,這個時候,別人就只能瞅著他唯一的弱點說了。」
「如愛女子,便說此人花心不堪良人,如喜珠寶,便是庸俗守財,如癡美酒,便要說他是個醉鬼……」小丫頭攤攤手,「那位原家公子,怕是什麼都讓人挑不出錯來,這旁看的人無奈,就只能揪著那唯一的一點白璧微瑕大書特書……」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都做到了絕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世人卻不甘被個瞎子比下去,又做不到他那般,只得拿‘他千好萬好,不過是個瞎子,我千差萬差,依舊能見光明’來自我安慰了!」
就如她們萬花穀掌門東方谷主的父親、當年有「天下第一奇男子」之稱的方乾老前輩。
方老前輩不僅在武學方面傲視天下,其他如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機關消息、奇門八卦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家。然而江湖中人提起這位奇男子時,卻只會說一句話:「可惜,方乾再是如何,終究是敗給了劍聖。」
一次天子峰邀戰敗了半招,從此成了方乾一生污點——世人再想不起他曾經的驚才絕豔,只記得那唯一的一敗。
老乞丐愣了愣,笑道:「小小姐這話說得倒也極是!」自幼在街上乞討的人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哪怕是小時候對著當時城東那個惡貫滿盈的惡棍他也能將之誇得天花亂墜乞得那一點兒剩菜冷飯維生,更不用說對著這麼個年幼的小丫頭拍馬屁了。
這小丫頭的見地倒也不錯……小小年紀就有這等想法,長大了必定不是池中物,就不知是何家高足了……老乞丐雖然一罎子汾酒進肚酒意上腦,思維卻還清楚,借著喝酒的動作掩去了自己打量面前丫頭的眼神。
「乞丐爺爺,那除了這些人,還有哪些呀?我可不信這麼大一個江湖,數得上名兒的,就這麼幾個!」
「小小姐當真是冰雪聰明!容老乞丐慢慢說來……」
正當小丫頭正等著老乞丐繼續往下說的時候,有人在身後喚了一聲:「郁姑娘?」
小丫頭疑惑地回頭,看到一個青衣男子站在身後,面上帶著無意間相逢的些微驚喜。
「阿雲的那個……」一時沒想起來青衣男子的名字,小丫頭遲疑了一下,隨即道,「你在這裡的話……那……」
「阿雲果然也在附近吧?」
她轉頭在四下看了看,果不其然,不遠處,正停著一輛眼熟的馬車。
「正是,郁姑娘不是準備去秦嶺青岩麼,為何會在這君山地界?」
「……這裡是君山?」
「正是君山地界,郁姑娘……」青衣男子強忍笑意,沒繼續說下去。
小丫頭撇了一眼自家小毛驢,毛驢自顧自啃胡蘿蔔,絲毫沒有帶錯路的自覺。
「嗯,你猜對了,我迷路了。」小丫頭極其痛快道,隨即嘀咕了一句,「其實阿雲已經猜到了吧……」不然自己怎麼才進了這城沒多久,後頭就有人來了呢?
「公子可沒這等神機妙算的本事,不過是有事途經君山罷了……若是早知……咳咳,便一早帶著郁姑娘上路了。」
小丫頭心虛地撇開臉:當時上岸的時候,阿雲倒是有提一路送她到青岩,畢竟他家就在太原,必會路過秦嶺。只是他本身也是有事在身,須得先行往他處去辦完事了之後再行歸家,但是自己那時候急著確定這地方是不是大唐,不願繞道,就和阿雲告別了自行上路。
早知道這樣……咳咳,其實也不是沒有收穫嘛,這不一路還是長了不少見識的說……
「公子正辦完事準備歸家,不知郁姑娘……」
不等青衣男子說完,小丫頭抬起頭來,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青衣男子:「求帶!」
阿雲求帶求順路求千里送!
(好像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