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了奇怪的地方
蘇婭打開我的最愛，上面是一排整整齊齊的「有更新」。
她順手點開最上面的一篇文，流覽了一下文案。
那是一篇昨天才收的新文，還沒來得及看。
【沒有人願意被命運女神操縱一生。
小埃阿斯釋放了泰坦，阿伽門農反叛了眾神。
特洛伊的戰火從人間界蔓延到冥界，又從冥界燒到了整個奧林匹斯。
人族崛起，眾神慘敗。
太陽和月亮不再升起，群星不再璀璨，世界陷入永恆的黃昏。
倖存的人們在黃昏中絕望，哭泣，最終悲慘地死去。
入坑提示：全員黑化，全滅BE，請謹慎食用。】
她默默地流覽過文案，又默默看了一下標籤，暗黑；再默默看了一下標題，《[希臘神話]神寂》；最後默默看了一下浮上來的評論和話題樓，讀者們基本都在哀嚎，跪求大大手下留情，偶爾有幾個腦洞清奇的在跪求大大狠虐。
點？不點？不點？點？
蘇婭默默地握著手機思考了三秒鐘，帶著英勇就義的心情點開第一章。
暗黑就暗黑吧，清粥小菜看得多了，偶爾嘗試新鮮口味也不錯。
令她感覺意外的是，作者很會講故事。
一個冰涼且帶著點絕望的重生經歷被作者娓娓道來，像是月夜中淒聲嗥叫的孤狼，將冰冷全都揉進了骨子裡。她看到這篇文的時候，劇情已經進行到了三分之一，重生的阿喀琉斯不甘被命運操縱，決心去找命運女神，剪斷屬於自己的命運紡錘絲。命運女神們居住在冥界。想要找到命運女神，肯定繞不開冥王哈迪斯。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冥王背對著阿喀琉斯，深黑色的長袍融進了無盡的黑暗裡。他的聲音很低沉，穿透冷寂無聲的夜色，帶著淡淡的疏離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只屬於上位者的威嚴。
千萬年來執掌冥界的王，從來不曾遭遇過這樣的挑釁。
阿喀琉斯抬起頭，態度很強硬：「如果我非要這麼做呢？」
冥王慢慢轉過身，側臉勾勒出優美的弧度，微抿的嘴角洩露了幾分憤怒的情緒。
「阿、喀、琉、斯。」他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念出那個名字，壓抑的怒火在胸腔滾了幾滾，最終變成一種更為強硬的警告，「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高高站在冥王殿的最深處，俯瞰阿喀琉斯。那雙深黑色的眼眸似乎能夠穿透靈魂，穿透一切流逝和湮滅的時光，令人世間的一切污垢和隱秘無所遁形。
阿喀琉斯忽然感覺到了一種恐懼。
他本能地害怕那雙眼睛，害怕冥王那種穿刺一切的目光。
冥王沒有留給他太多的時間，深黑色的長袍在沒有風的夜晚高高揚起，薄薄的霧氣籠罩在暗色的冥王殿中。霧氣越來越濃，漸漸彙聚成一股黑色的洪流，將阿喀琉斯完全吞沒在其中。
他忽然低低地笑出聲來，深黑色的眼睛裡透著一種徹骨的寒意。
「掌控命運嗎？」
「你真是太自大了，阿喀琉斯。」
「永遠不要……永遠……」
霧氣瞬間變得濃郁，如同墨汁肆意潑灑在大殿之中，將整個世界透染成無邊的黑暗。
地獄一般的，黑暗。】
蘇婭忽地從床上跳了起來。
媽蛋她快被嚇死了啊！！！
就像是……就像是真的有人在她耳邊說了那句話一樣，低沉、幽森、帶著壓抑卻沸騰的怒火，一點點穿透她的鼓膜，直刺透到大腦的最深處。
作者，你，贏了。
她喘了口氣，繼續點開下一章，無意中發現了兩排綠色的小字。
作者有話說：回鄉下奶奶家了，暫時斷網一個月，一切更新由存稿箱君代勞，群麼(づ￣ 3￣)づ
為了保證斷網不斷更，作者們經常會使用存稿箱的定時發文功能。蘇婭點點頭表示理解，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點開下一章，卻發現後面已經沒有了。
這就是追文的壞處了，永遠不能一口氣看到結局。
蘇婭歎了口氣，習慣性地給文加個書簽，又習慣性地關掉手機然後放在床頭櫃上，準備睡覺。
床……
呃，床頭櫃呢？
她呆呆地握著手機，看著眼前寂寥且空曠的大殿，有那麼一瞬間，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是……哪裡？
整個房間忽然變得像足球場那麼大，天花板至少有三四層樓高，全部都籠罩在一種昏暗神秘的色調裡，連床柱的浮雕也透著幾分幽暗冰冷的味道。四十八根整齊的大理石柱分成兩列，沿著厚重的青銅大門，向更深更遠處蔓延。
她之所以肯定這是一座大殿，而不是教堂或別的什麼地方，是因為這裡有床。
她正穿著最喜歡的那件睡裙，手裡握著已經關掉的魅族MX3，呆坐在一張鎏金雕花的大床上。
頭頂，沒有蚊帳。
身上，沒有蠶絲被。
床下，沒有拖鞋。
誰能告訴她沒有拖鞋應該怎麼拍死小強這種生物啊啊！
哦不，這裡說不定連小強都沒有。
身為一個浸淫在小說中多年的資深讀者，蘇婭一定確定以及肯定，她穿越了。
放棄尋找拖鞋的念頭，她赤著腳走下那張暗色調的冰冷大床，又赤著腳踩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沿著四十八根整齊排列的粗大石柱，向大殿外走去。魅族MX3被她緊緊握在手裡，漸漸融化成一團碧綠的光芒，光芒中隱約有一株小嫩芽在搖曳。
蘇婭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將光團握緊在手心裡，嘴唇凍得發紫。
陌生的大殿、巍峨的石柱、綠色的光團……她要不是穿越到了異界，就自己把自己給吃下去。
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自己為什麼穿越，又穿越到了哪裡，她只想知道怎樣才能回到原先的世界去。剛剛做完卷子還沒給家長簽字，習題冊還沒做完，媽媽說明天早上會烤個小蛋糕來犒勞她……
蘇婭被凍得一陣哆嗦，身體也僵硬得不聽使喚。她跺了一下腳，沿著長長的黑色大理石道路開始奔跑。大概是被凍壞了的緣故，她跑得並不快，瑩白的腳趾和大理石地板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黑色的、大理石？
蘇婭哆嗦著抱著胳膊，儘量讓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大理石、不是白色的嗎？
她漸漸感覺到沒那麼冰涼，唇色慢慢變淡了一些。在道路的最盡頭，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慢慢走過去，禮貌地詢問道：「你好，請問這裡有人嗎？」
話一出口的瞬間，她發現自己說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種奇怪的語言。
沒有人回答她。
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似乎是一個男人在竭力地爭吵。她仔細辨認了一下，那是一種奇怪的語言，聲調古怪且粘滯，沒有英語中的爆破音和清音。最奇怪的是，她居然聽得懂。
她剛剛、好象、似乎、大概、也使用了這種語言。
蘇婭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綠色光團抱在懷裡，然後小心翼翼地往前頭走去。
一間更為巍峨空曠的大殿赫然出現在眼前，任何字句都無法描繪它的恢弘與震撼。純粹的黑色在這裡匯成了一股洪流，籠罩在薄薄的霧氣下，安靜地蟄伏。
一個年輕的男人跪在大殿下方，手中握著青銅長矛，身上穿著古希臘特有的輕薄鎧甲，頭盔上有著一簇長長的穗，正在用剛才那種奇異粘滯的語言，對著大殿深處說道：
「我必須要見到命運女神！」
「就算您是執掌冥界的王，也絕不能阻攔我的意志！」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切的不甘和怨憤，結實的肌肉一塊塊賁張，在黑暗中有著優美的古銅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慢慢抓起了隨身的青銅長矛，慢慢站起身來，眼中有著年輕桀驁的光芒。
「絕對，不能！」
大殿深處的濃霧漸漸散去，顯出一個深黑色的輪廓來。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全身包裹在深黑色的長袍中，黑色的長髮齊腰垂落。即使是背對著他們，也能讓人感覺到一種來自上位者的威嚴，淡淡的，卻極有壓迫感。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的聲音很低沉，語速也很慢，深黑色的長袍融進無邊的夜色裡，透著一種近乎冷漠的疏離。
魔法女神？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蘇婭捧著綠色小光團，一動不動地愣在當場。
她怎麼覺得，剛剛那句話，好像有點耳熟？
大殿中央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抬起頭，姿態強硬地說道：「如果我非要這麼做呢？」
濃郁的霧氣又散去了一些，大殿深處的那道輪廓愈發清晰。那個人慢慢轉過身，一顆水滴狀的黑色寶石垂落在前額，深黑色的眼睛如刀鋒般銳利。
「阿喀琉斯。」他重重地咬著音節，語氣中隱含警告的意味，「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深黑色的長袍已經完全同夜色融為一體，側臉勾勒出淩厲且優雅的弧度，那個人高高地俯瞰著阿喀琉斯，就像是世間唯一的王者。
——阿喀琉斯，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蘇婭茫然地戳了一下小光團，隱隱覺得阿喀琉斯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唔，對了，阿喀琉斯是希臘神話裡的英雄，是一個註定會悲劇的英雄。
這麼說，她是穿進了希臘神話裡嗎？
蘇婭側過頭，望了阿喀琉斯一眼，神情有些恍惚。
阿喀琉斯舉起長矛，一步步向大殿深處的那個人走去。那個人依舊冰冷地俯瞰著阿喀琉斯，緩緩抬起手，黑色的霧氣在他的手心裡凝聚。周圍的空氣瞬間下降到了冰點，大股濃郁的黑色霧氣彙聚成洪流，又匯卷成巨大的漩渦，將阿喀琉斯徹底包圍在其中。
漸漸地，黑色的洪流在大殿中褪去，連帶著手執長矛的阿喀琉斯一起消失。
那個人慢慢地放下手，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掌控命運嗎？」
「你真是太自大了，阿喀琉斯。」
「永遠不要……永遠……」
——你真是太自大了，阿喀琉斯。
——永遠不要……永遠……
連續十幾個音節重重地錘在了她的心臟上，震得她鼓膜微微發疼。
蘇婭終於明白，剛才那種熟悉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了。這裡根本就不是希臘神話的世界，而是她剛剛點進去的那篇希臘神話同人，那篇號稱【全員黑化，全滅BE】的希臘神話同人。
那個人，是冥王哈迪斯。
重生的阿喀琉斯想要絞斷命運的絲線，卻被哈迪斯當場阻攔在了冥王殿裡。
蘇婭捧著小小的綠色光團，愣愣地站在當場，腦子亂成一團蕪雜的亞麻。
因為她點開了那篇同人，所以就穿到文裡來了？
求複製這項技能啊各種求！她要穿到紅樓裡愉快地刷結局！她要穿到武俠裡愉快地飛簷走壁！等等不對她好像把重點弄錯了，眼下的當務之急應該是跪求穿越大神刷新資料包，儘快把她從這個【全員黑化，全滅BE】的希臘神話同人世界裡帶走才對啊，TUT
她一點也不想挑戰一位寫暗黑同人的作者的想像力，真的，一點也不。
蘇婭低頭戳戳綠色小光團，不死心地想把它重新戳回魅族MX3，至少也要戳出個回家的正確方法來。光團中的小綠芽被她戳得很舒服，搖曳著身姿，在她手心裡跳了個葉子舞，葉面上漸漸浮現出一排綠色的小字來：晉江app3.0，你值得擁有。
她手一抖，幾乎沒把小嫩芽摔在地上。
賣、賣萌可恥！
在這種要命的關頭賣萌，簡、簡直就是可恥中的戰鬥機，綠葉植物界的病毒感染體！
病毒感染體小綠芽像是感覺到了主人情緒的變化，扭得更歡了。
濃霧深處的冥王陛下似乎發現了異樣，微微側過頭，銳利如刀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蘇婭瞬間感覺到了一種名為苦逼的情緒，更加瘋狂地戳著手心裡的小綠芽，絲毫不懷疑自己有可能把那株嬌嫩的小芽給戳爛。
連戰鬥力如此彪悍的阿喀琉斯也躲不過冥王陛下的必殺一擊，她一點也不想用自己脆弱的小身板來檢驗陛下的黑化程度！真的！一點也不！
╥﹏╥
冥王慢慢勾起嘴角，眼裡含著一種冰冷的譏誚。他一步步走下王座，朝蘇婭走了過來。
蘇婭一動不動地站在當場，無意識地狂戳著手中的小綠芽。她壓根兒就沒有升起過半點逃跑的念頭，因為在實力強大的冥王面前，任何試圖逃跑的舉動，都會成為一種拙劣的挑釁。
所以、所以快點告訴她這是一個夢，她明天一早醒來就可以吃到媽媽烤好的黃金小蛋糕，嗚。
冥王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用那種穿透力極強的目光，將她從頭頂到腳趾都掃視了一遍。最終他將目光停留在了那株小綠芽上，銳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隻慵懶而又危險的獵豹。
小綠芽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最後嗖地一下，鑽進了主人微敞的袖口裡。
蘇婭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腦中飛快地搜索著所有可能表達好感度的詞彙。
「陛、陛下。」她戰戰兢兢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軟糯的鼻腔，「早、早安。」
話說出口的瞬間，她恨不得立刻就拍死自己。
看看周圍濃郁的夜色，看看陛下那冰冷的眼神——
現在明明就是午夜啊她居然對陛下說了早安！
蘇婭欲哭無淚地想，她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蠢死的。
「嗯，早安，赫卡忒。」
冥王陛下懶洋洋地開口，嘴角的弧度稍稍擴大了一些，透著一種愉悅的慵懶。他伸出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然後兩根手指探進她的衣袖裡，將那兩片彆扭的綠芽揪了出來。
綠芽在陛下的兩根手指中間扭啊扭，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
「這是你新試驗出來的種植魔法？」冥王揚了揚手中的小綠芽，問她。
種、種植魔法？
蘇婭愣了一下。
還有他剛剛叫她什麼？「赫卡忒」？
身為浸淫小說多年的資深讀者，蘇婭當然知道赫卡忒是誰。
幽靈與魔法的女神赫卡忒，三岔路口的亡靈引路人，冥後珀爾塞福涅的侍女。
考慮到冥王陛下目前疑似單身，冥後侍女這個身份前面，還可以加上一個定語：未來。
蘇婭心中瞬間被刷了滿屏的姨媽紅。
臥槽！臥槽！臥槽！
多麼兇殘的設定！多麼耳熟能詳的劇情！
一個王后的貼身侍女，進可取代王后逆襲上位，退可作為惡毒女配橫死當場，簡直是小說裡最常見最狗血最爛俗最……兇殘的身份設定，沒有之一！
她她她……她居然穿成了未來冥後的侍女！
不不，她一點也不想逆襲上位，更不想做為惡毒女配橫死當場。
蘇婭又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臉色微微變得有些蒼白。雖然依舊穿著睡裙赤著腳，但她很輕易地就接受了自己其實是魂穿而非身穿這個設定。
「是、是的陛下。」
蘇婭輕聲開口，軟糯的聲音在大殿裡回蕩，帶著一絲明顯的鼻音，微微有些顫抖，「我剛剛研究出一種最新的種植魔法，所以、所以就來向您請教。但我沒有想到——」你瞬間就弄走了一個大活人。
冥王從胸腔裡發出了一聲低沉的笑，愉悅地看了一下手中扭動的小綠芽，接著又愉悅地抬起手，按上了少女脆弱的頸側。淡青色的脈搏在他的手下微微跳動，只要輕輕一下，他就可以捏斷她脆弱的喉嚨。
「赫卡忒，想必你很清楚，我這雙眼睛，能夠看清楚人類的靈魂。」
溫暖的肌膚在他的手心裡變得冰涼，這種感覺令他感覺到有些不悅。
「你很乾淨，從未有過的乾淨。告訴我，你是不是又研製出了什麼淨化靈魂的魔法？」
「是的……陛下。」她低垂著頭，哆嗦著顫抖了一下。
「你居然會感覺到冷。」冥王又低沉地笑了一下，「身為冥神，你居然會感覺到冷。」
濃郁的霧氣在冥王手心裡彌漫開來，漸漸將纖細的少女包裹在其中。他慢慢收緊了手掌，感受著指尖流淌的溫度，整個人都像是在溫泉中浸泡了整整三年，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你的身體、你的神格、你體內的力量，都和從前一模一樣。但是——」
他話鋒一轉，目光直直穿透她的身體，如同刀鋒一般銳利。
「告訴我，你的年紀。」
「十七歲。」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隨後立刻被自己蠢哭。
誰能告訴她，在一個隨時可能掐死自己的冥王陛下面前，愚蠢地暴露了真實年齡之後，應該怎樣去補救？急，線上等。
冥王陛下
冥王愉悅地眯起眼，從喉嚨裡滾出一聲輕微的嗤笑。
濃郁的黑霧在大殿中迅速蔓延開來，像宣紙上暈開的墨汁，將兩人間的空隙填充得滿滿當當。少女低垂著頭，臉上浮現出一種名為沮喪的表情，像一隻幼小的耷拉著腦袋的貓咪。
——她大概，很快就要死了。
——在疑似惱羞成怒的冥王手裡。
——只是不知道，她死去之後，還能回到原先的世界裡麼？
蘇婭茫然地盯著自己的腳趾尖，默默祈禱穿越大神能聽見自己內心的渴求。事實上她不太害怕死亡，反倒害怕自己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裡。
想要，回家。
她閉上眼睛，微微仰起脖子，纖長的睫毛在濃霧中輕輕顫抖。
這種引頸就戮的姿勢取悅了冥王，她甚至聽見了他更為愉悅低沉的笑聲。一切感官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她甚至能描摹出冥王收攏掌心時，自己脖子上忽然多出的五個整齊的凹痕。
「你感覺到冷？」冥王忽然問她。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抱著胳膊，雙唇漸漸被凍得發紫。
「你並不懼怕死亡？」冥王又問她。
「怕。」她老實回答，聲音因為寒冷而顯得有些顫抖，「可我找不到避免死亡的辦法，就只能平靜地接受它。陛下，您的力量很強，能不能讓我死得——稍微舒服一些？」
少女的聲音有些軟糯，綿綿的，卻並不讓人覺得討厭。
冥王稍稍愣了一下，眼神漸漸變得暗沉。他低頭看著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纖細少女，看著她淡青色的脈搏在自己手心裡微微跳動，心裡忽然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
她說她怕死。
但一個怕死的人，不應該有這樣乾淨的靈魂。
冥王漸漸鬆開手，濃郁的黑霧迅速在他的身邊彙聚，而後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周圍的溫度開始回升，夜色也漸漸褪去。他後退一步，右手緩緩解開了領口的銀扣。
一顆。
兩顆。
三顆。
少女依舊閉著眼睛，長而翹卷的睫毛微微顫抖，整個人猶如一隻引頸就戮的白天鵝，在黑暗冰冷的冥界中向他獻祭。冥王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喉頭有些緊。她的靈魂太過乾淨，她的身體太過溫暖，令他忍不住想要……想要破壞。
碾碎她，撕裂她，佔有她。
冥王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深黑色的長袍滑落在他的臂彎裡，又被他毫無徵兆地披在少女肩頭。
少女倏然睜眼，眼中滿是驚愕。
「陛、陛下？」
他為什麼……他剛才還試圖要殺死她！
少女驚愕的表情再次取悅了冥王，他對自己造成的後果似乎相當滿意。他伸出手，輕輕撫上了少女的耳垂，低聲對她說道：「害怕麼？」
「我……」
「你的眼神告訴了我答案。」冥王低低歎息一聲，俯下.身，輕柔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旁，「你並不害怕，卻又好奇。從你的眼睛裡，可以完全看出你的思想。」
「告訴我。」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誘.惑的磁性，「你在好奇些什麼？」
「赫卡忒女神。」她下意識地說道，「您明明知道，我並不是真正的赫卡忒女神。」
「所以呢？」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裡透著幾分愉悅。
「您似乎——並不關心她的去向。」
「哼……」
冥王低低笑出聲來，擰過她的下巴，直直望進了她的眼睛裡，「那麼你告訴我，乾淨的女孩，為什麼我要關心赫卡忒的去向？我並沒有義務對她負責。」
「我……」她忽然啞了嗓子。
冥王放開了她，語氣淡淡的：「赫卡忒是天生的冥神，她想去哪裡，想什麼時候回來，與我沒有任何關係。至於你，」他低低哼了一聲，「你並沒有任何威脅。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冥界。」
她微微一怔。
因為她沒有任何威脅，所以他……他不打算對她做出任何處置嗎？
「我曾經做過一個令人心悸的夢。」冥王低著頭，靜靜地看著她，似乎並不是在面對一位人族少女，而是一塊乾淨剔透的水晶，「在那個夢裡，人族反叛，眾神隕落，世界陷入永恆的黃昏。」
「這個夢境如此真實，以至於我不得不相信，它是超越在命運之上的規則。任何人、或是神，都無法抗拒它的發生。」
「如果最終的宿命——我，宙斯，甚至世間一切的種族，都將湮滅在時光的最深處——」
「那我為什麼，還要對這個世界熱情以待？」
冥王輕輕地笑出聲來，那種滲人的涼意透過他的笑聲，彌漫在大殿的每一處角落。黑霧愈發濃郁起來，將蘇婭結結實實地籠罩在其中，不透半點光亮，她甚至看不清冥王的真實面容。
她忽然打了冷戰。
這個人……從身到心，都是冷的。
她張張口，想要讓他別那麼悲觀，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人族反叛，眾神隕落，這是早已經註定好的結局。
冥王沒有說謊。他對於這個世界的走向，有著異常敏銳的直覺。
「我聽過許多人類真實的聲音，在他們死去之前。」冥王語氣淡淡的，似乎只是在討論一個並不相干的話題，「他們說，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擁有之後，再被殘忍地剝奪。普羅米修士用泥土捏出萬物的時候，曾經賦予人類最接近於神的品性——」
「人族的女孩，告訴我，當你擁有了永恆的生命，卻被告知終有一天會被剝奪，並且去抗拒。你又將如何去做？」
「我……」她機械般地吐出一個字來，又機械般地說道，「您是至高無上的神。」
「敷衍。」
「我……」
「算了。」冥王搖搖頭，轉身向大殿深處走去。濃郁的霧氣漸漸散開，又漸漸變得稀薄。朦朧中，她隱約看見了冥王的一點影子，忽然上前走了兩步，急促地說道：「可您為什麼要阻攔阿喀琉斯，又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為什麼？」冥王勾了勾嘴角，「宙斯將命運女神留在冥界，為的就是借助我的力量，確保命運之線不受干擾。至於你——」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大概是因為寂寞吧。」
系統的正確使用方法
蘇婭心中再次刷了滿屏的姨媽紅。
不過這一回，她問候的不是作者，而是作者那些瘋狂的腦洞。
阿喀琉斯是重生的、冥王是從頭到尾冷眼旁觀的、人族是會叛變的、眾神是會隕落的……所以作者大大你究竟想要寫一個多麼瘋狂的故事啊！
TUT
她以資深讀者的榮譽發誓，以後再也不看暗黑標籤的同人文了，TUT。
冥王漸漸走到了大殿的最深處，又漸漸消失，殿中空蕩蕩的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一時間蘇婭忽然覺得有些茫然，又覺得脖子上有些癢。側頭看時，兩枚嫩綠的葉片顫悠悠地順著她的後頸爬了出來，又順著她的手臂滑落到手心裡，慢慢吐出了第三片新芽。
她微微愣了一下。
第三片嫩芽上得意洋洋地頂著三個血紅的小字：有更新。
刺目的紅字實在太過鮮明耀眼，在綠色背景的襯托下異常囂張，讓人想忽略它的存在都不行。
茫然的小讀者戳戳葉片，終於想到某個網站為了慶祝植樹節，弄過一個極為坑爹的設定：
開文=挖坑。
更新=填坑。
三萬字以下短篇=種草。
三萬字以上長篇=植樹。
……所以這枚自稱晉江App3.0的小綠芽，本質上是一棵尚未長成的小樹苗嗎！？
那麼……
蘇婭輕輕戳了一下「有更新」三個字，眼前刷的一下，迅速拉開了一片淺綠色的背景。
一排排熟悉的宋體字在綠色背景中浮現，從頭到尾掃下來剛好是晉江的追文介面。她略略掃了一下標題，《[希臘神話]神寂》；緊接著又瞥了一眼地址欄，章節號33，應該是作者定時00：00發佈的最新章節。
唔……
原來，是這樣。
她的魅族MX3變成了一枚晉江App，或許還是某篇文專屬的App。
她穿越到了這篇文裡，卻可以通過這枚未長成的小綠芽，看到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
按照一天一片葉子的速度，大概等這篇文完結的時候，綠芽就該長成一棵小樹了吧？
#總感覺我看文的姿勢有點不對#
蘇婭默默地懷著英勇就義的心情，將最新章節流覽了一遍。
【阿喀琉斯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被冥王送到了哪裡，更沒有人知道，接下來冥界將會陷入怎樣一個悲慘的境地。】
蘇婭目光掠過這兩句話時，心裡忽然咯噔一聲。
她想起不久以前，冥王對她說過：人族終將反叛，而後，便是，諸神黃昏。
這不是一場隨時可以停止的遊戲，這是一個真實而殘忍的世界。現如今，她就站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裡，用自己的眼睛，看周圍的一切。
這裡的人，會死。
這個世界，終將毀滅。
她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但在這一瞬間，她感覺到了一種細微且尖銳的疼痛。
淺綠色的背景在蘇婭的指尖下緩緩滑動，就像她用慣了的魅族MX3，相當順手。她知道自己眼前的每一個字，都會在這個世界裡變成現實，所以看得格外仔細。
阿喀琉斯被關進了深淵之獄。
在深淵之獄裡，他遇見了深淵之神塔爾塔洛斯。
塔爾塔洛斯覺得阿喀琉斯打擾了自己的清靜，感覺到很煩，於是將他逐出了深淵。
也很巧，也很不巧，阿喀琉斯被深淵之神一腳踹回冥界，恰好落在命運女神的神殿上方，將神殿砸了個粉碎。
三位命運女神還沒反應過來，亂成一團的紡錘絲就已經被阿喀琉斯徹底剪了個乾淨。
人間界從此大亂。
【當人類發現，自己的命運不再受到天神的操縱時，內心的猛虎便已悄然釋放。
抗爭、掠奪、廝殺，燃燒的戰火蔓延在大地的每一處角落。
海洋女神曾經請求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讓他帶回自己的兒子。
而人間界的英雄，驍勇善戰的小埃阿斯，已經沿著大力神的腳步，踏進了幽暗陰森的地獄裡。】
三千字的更新到這裡戛然而止，沒有任何語言描述赫拉克勒斯和小埃阿斯的後續。
她微微愣了一下，戳戳右上角的小紅叉，眼前拉開的淺綠色螢幕瞬間消失，變成她手心裡長了三篇嫩葉的小綠芽。她已經開始懷疑，文中所描述的事件，將會在這個世界中一一上演。
她低下頭，揉揉一片綠葉，心中百味雜陳。
砰！
一聲巨響不知從哪兒傳了過來，嚇了她一跳。她抬起頭，朝聲音的來源望去，忽然發現一扇巨大的青銅大門轟然倒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男人，正在從門外向這邊走來。
「YOHO∼我的陛下——」
「陛下，您在嗎？」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又同時將空蕩蕩的冥王殿掃視了一遍，最後同時將目光落在了蘇婭身上。
左邊：「哎呀陛下又失蹤了！」
右邊：「陛下，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您。」
左邊：「為什麼陛下天天玩失蹤！攤上這樣的老大真是心累。」
右邊：「陛下，這件事情非常重要，我們無法擅自做主。」
左邊：「咦咦看我發現了什麼！赫卡忒，你終於捨得從魔法書堆裡出來了哈哈。我就說你應該多出來走走，不然臉上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看上去比女鬼還要陰森恐怖∼」
右邊：「赫卡忒？你怎麼會在這裡——哈迪斯陛下呢？」
左邊：「哦不我發現了什麼！赫卡忒，你確定自己身上穿的不是陛下的衣服？」
右邊：「赫卡忒……」
他們忽然齊齊停下了腳步，動作整齊得像是事先排練過。左邊的男人抱著胳膊，右邊的男人雙手垂在身側，眼神都是一模一樣的不解和探究。
蘇婭下意識地避開了他們的目光，將手心裡的小綠芽收攏進衣袖裡。
她不知道眼前這兩個年輕的男人是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們的問題。
因為赫卡忒女神雖然給她留下了關於語言和文字的能力，卻並沒有留下半點記憶。
兩個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左邊的男人兩手一攤，用一種看好戲的表情說道：「好吧，至少你要告訴我們，陛下去了哪裡。我猜測，你應該是最後一個見到陛下的人。」
右邊的男人點了點頭，同樣將探究的目光投在了蘇婭身上。
蘇婭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深吸一口氣，用儘量平穩的語調說道：「阿喀琉斯剛才試圖挑釁陛下，陛下就將他放逐到了深淵之獄。陛下離開時，並沒有告訴我他去了哪裡。」
「好吧，我勉強相信你的說法。」左邊的男人點點頭，聳了聳肩，「所以，我們該怎麼辦？」
「等。」右邊的男人說著，右手輕輕一揮，一張黑色的椅子出現在了大殿裡。
左邊的男人臉色一黑：「怎麼只有一張？」
右邊的男人瞥了他一眼：「自己召喚。」
「啊啊啊啊啊有這種哥哥最討厭了！極度討厭！」左邊的男人揪了揪自己的頭髮，轉頭看向蘇婭，眼神似求救又似討好，「魔法女神閣下，你知道我的法術一向不太好，所以能不能——」幫我召喚一張椅子出來？
「不能。」蘇婭乾脆俐落地回絕了他，因為她壓根就不會魔法。
「啊啊啊女神真是太討厭了……」
蘇婭默默地抱著小綠芽，在一旁站定。秉持著多說多錯的原則，她沒有再多說半個字。
左邊的男人依舊在跳腳，右邊的男人坐在了黑色的椅子上，將她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皺著眉頭說道：「我不想去追究為什麼你身上會穿著陛下的衣服。但赫卡忒，我們需要知道陛下的下落。」
蘇婭心裡咯噔一聲。
「所以，赫卡忒，我希望你能夠使用一個占卜魔法，找到陛下的所在。」他緩緩地說著，似乎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你身上披著陛下的王袍，應該不難找到陛下的蹤跡。」
「對對！」左邊的男人拼命點頭，「別告訴我你衣服脫不下來，因為裡頭什麼也沒穿！」
「就算她王袍底下什麼也沒穿，也必須要占卜出陛下的蹤跡。」右邊的男人說著，解開了衣領上的一顆扣子，「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把自己的衣服先借給你。」
蘇婭腦子裡亂糟糟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有種欲哭無淚的衝動。
不、不對啊這位先生，她壓根就不會什麼占卜魔法……
不得不冒充女神的小讀者感覺到很憂傷。
「冥界中的亡靈暴躁不安，命運的絲線已經全部被剪斷。大力神正在冥河的分叉口召喚擺渡人，而人間界——」右邊的男人停頓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臉色很不好看：「我已經無法收割人類的靈魂。」
死神！
只有死神，才能收割人類的靈魂！
蘇婭瞬間明白了那兩人的身份。右邊那位面目陰沉的大概是死神塔納都斯，左邊那位貌似不靠譜的應該是睡神修普諾斯。傳說死神與睡神是雙生兄弟，千里迢迢地從母親倪克斯的世界裡來到冥界，和冥王關係非常好。
「所以，赫卡忒，我希望您能夠占卜出陛下的下落。」死神緊緊盯著蘇婭的眼睛，表情很是鄭重，「我可以將我的力量暫時借給你。如果不夠，還可以加上修普諾斯的。請你務必要找到陛下，這件事情相當嚴重。」
蘇婭無意識地戳著手心裡的小綠芽，一副想哭又哭不出來的表情。
她可以請求倒帶重來嗎？穿越大神？
讀者格式不對啊QuQ
剛剛死神說，冥界中的亡靈暴躁不安，命運的絲線已經全部被剪斷。
死神又說，大力神正在冥河的分叉口召喚擺渡人。
死神還說，他已經無法收割人類的靈魂。
還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那篇文裡出現的所有情節，都在這個世界裡一一應驗了。分毫不差。
她才剛剛看完作者的最新章，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阿喀琉斯就已經剪斷了命運的紡錘絲，冥界亡靈開始失控，人族開始變得暴躁，而神——
蘇婭望著神情嚴肅的死神，還有蹲在地上不停抓頭髮的睡神，很想斬釘截鐵地說出一個「不」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低下頭，輕聲說道：「如果我說，我忘記了占卜魔法的咒語，你相信嗎？」
「啊啊赫卡忒你怎麼能忘記這麼重要的咒語呢……」
「閉嘴。」死神出聲打斷了自己弟弟的話，連人帶椅子地慢慢漂了起來，嘴唇快速地一開一合，吐出一長串複雜晦澀的咒文。漸漸地，一片朦朧的灰色雲霧凝聚在死神頭頂上，緊接著咚地一聲，從雲霧裡掉下來一本厚厚的書。
死神毫不猶豫地抓起書本，將它丟進蘇婭懷裡。
灰色雲霧裡還在不停地往下掉東西，像冰雹一樣咕咕咚咚地掉在死神身邊。睡神早已經嗷嗷叫著跑來了，不時揀些奇怪的東西丟進蘇婭懷裡，比如羽毛筆啦，魔法墨水啦，魔法卷軸啦，魔杖啦，甚至還有兩顆純淨的水晶球……
蘇婭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魔法物品，欲哭無淚。
誰能告訴她真正的赫卡忒女神能不能被召喚回來？她一點也不想做那只被趕上架的鴨子啊……
╥﹏╥
「我從你的魔法室裡搬了大半的東西出來。」死神指著頭頂上叮叮咚咚下冰雹——不，是下魔法物品的灰色雲霧說道，「你看看，有什麼是能用的？」
蘇婭扁扁嘴，抱起厚厚的魔法書，一頁頁翻閱起來。她很想說雖然自己每一個字都認識（感謝赫卡忒女神），但組合在一起就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但是這種話也只能在心裡說說，一來她不想檢驗對面兩位大神究竟黑化到了什麼程度，二來也是真心實意地想幫一些忙。
有了。
她驚喜地把書本翻到了兩千一百二十頁，在一堆比蚊子細小的希臘字母裡，找到了「占卜魔法」這個單詞。單詞下的符文比河沙還要細小，彎彎曲曲的極為拗口，她的指尖慢慢劃過那些細小的文字，不知不覺地將它們念了出來：
「時光在歲月中埋葬成永恆之沙，未來在衰朽中永垂不朽。湮滅的時光啊，請告訴我……」
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個指頭大小的東西砸到了她的腦門上，將她砸得眼冒金星；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蘇婭抱著書本接連後退，但那串奇怪的冰雹似的東西依舊不依不饒地追隨著她，一下接一下地落在她的頭頂上、肩膀上、背上……她順手抓起一個，發現是一個阿拉伯數字0。
喲。
這年頭連阿拉伯數字也學會賣萌了嗎？
蘇婭揉揉額角，腦門上忽然又挨了一下。她憤怒地將腦門上的小東西揪了下來，發現是一個彩色的阿拉伯數字1。
你好，阿拉伯數字1，請問你是阿拉伯數字0的親戚嗎？
蘇婭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望著從天而降並且組團賣萌的阿拉伯數字君，整個人處於一種瀕臨暴走的狀態。阿拉伯數字軍團明顯只有0和1，大多是彩色，偶爾參雜兩個黑白色叛徒，叮叮咚咚地全部砸在了她的身上，就像淋了一場並不愉快地冰雹雨。
……WTF。
誰能告訴她這串明顯是電腦二進位碼而且還是亂碼的阿拉伯數字君是怎麼回事啊！啊！啊！她這是中病毒了嗎？是解碼格式不對嗎？是作業系統沒有升級於是愉快地和硬體不相容了嗎？？？
蘇婭默默地把書翻到兩千一百二十二頁，找到比螞蟻還要細小的「占卜魔法2」，面無表情地念出聲：「遙遠的時光之神啊，請聆聽我的祈禱……」
「赫卡忒。」
好不容易從阿拉伯數字冰雹雨中掙脫出來的死神喘了口氣，面色不善地說道，「如果你暫時無法掌控占卜魔法，我建議你召喚一隻獨角獸來幫忙。」
「獨角獸？」她記得獨角獸是希臘神話中特有的善良物種。
「是的。」死神點了點頭，「儘管最珍貴的那只獨角獸已經變成了雅典娜的寵物，但這並不妨礙你召喚出一隻普通的、天生帶有預知能力的幼獸，用來輔助你的魔法。」他停了停，又說道，「雖然獨角獸的預知能力經常會失敗，但至少能提高你成功的幾率。」
蘇婭禮貌地對他說了聲謝謝，將書本翻回到一千三百二十七頁，盯著上面的「幼年獨角獸召喚魔法」，一個字一個字的念了出來。
她念得極為誠摯，音階也極為標準。
神秘的魔法咒文在她的周圍凝成了實質，一圈圈環繞著她旋轉，綻放出耀眼的七彩光華。漸漸地，七彩光華在她的咒語聲中褪去，一隻長著四條腿、長脖子、頭頂一撮絨毛的奇怪生物出現在了冥王殿裡。
蘇婭下意識地手抖了一下，指著那只貿然出現的生物，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貨是獨角獸？
這貨它怎麼可能是獨角獸！
她讀書少不要騙她！獨角獸頭頂正中明明長著一隻可愛的呆萌的獸角！怎麼會像這貨一樣頭頂一撮蓬鬆的絨毛！而且還是殺馬特造型的絨毛！
頭頂殺馬特絨毛的奇怪生物睜著一雙濕漉漉的小眼睛，歪著小腦袋，和蘇婭大眼瞪了一下小眼，發出了一陣愉快的咕嚕聲。
蘇婭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看這粗短的四肢！看著滾圓的身體！看這修長的脖子！看這頭頂的一撮毛！看這……這這、這貨明明就是一頭羊駝駝啊！俗稱草泥馬的澳洲神獸啊！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蘇婭心中一萬匹神獸呼嘯而過，見她脆弱的小心臟踏了又踏，碾了又碾。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一道召喚獨角獸的咒語會召喚出一頭草！泥！馬！啊！
草泥馬同學愉快地歪了一下腦袋，接著撒開蹄子，在大殿裡歡快地奔跑起來。
蘇婭抱著厚厚的書本，整個人完全陷入了一種呆滯的狀態。
雖然這貨長得很萌，雖然它頂著一頭殺馬特的絨毛也無法掩飾它的萌，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掩蓋它是一頭草泥馬的事實。
還她善良溫柔的幼年獨角獸來，嗚。
蘇婭扁扁嘴，側過頭，看著臉色越來越黑的死神大人，感覺到了一種死亡陰影的籠罩。
她大概又要死了吧，嗚。
死神一步步向她走來，彎下腰，灰色的眼睛裡透著幾分陰梟。
他說：「赫卡忒，我並不關心你究竟是誰，或是你究竟變成了誰。」
他又說：「但我希望，你能儘快找出陛下的下落，無論使用什麼方法。」
「否則……」
被威脅到的小讀者一個哆嗦，目光落在了魔法書的一個小角落上。
「我儘量。」她咬咬下唇，輕聲說道。
悲摧的魔法女神+
厚厚的書本像烙鐵一樣燙手，彎曲的細小文字也顯得有些猙獰。蘇婭無聲地低垂著頭，指尖劃過那一排古老的文字，用最誠摯的語氣將咒文念出口來：
「沉睡的混沌之神啊，請聆聽我的祈禱……」
一股濃郁的黑色霧氣從大殿深處彌漫開來，伴隨著細微的靴底擦在地板上的聲音。蘇婭驚愕地回過頭，咒文聲中斷，一位身穿深黑色長袍的黑髮青年從霧氣中走了出來。他彎下腰，手指按在她的書本上，聲音低沉且沙啞：「這是喚醒卡俄斯的咒文。」
「我知道。」我猜想只有混沌神才能占卜出你的所在。
「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他微微有些不悅。
蘇婭點點頭：「好。」
冥王轉過頭，目光逐一掃過死神和睡神，開口說道：「塔納都斯、修普諾斯，你們兩個又拆了我的大門。」他刻意強調了那個「又」字。
死神迅速收起了剛剛那副陰鬱的表情，優雅地行了個禮：「陛下。」
睡神同樣優雅地行了個禮：「早安，我的陛下。」他停了停，又說道：「很抱歉『又』拆毀了您的大門，根據您的實際損失，我將賠償您三座青銅礦。」
冥王淡淡地「嗯」了一聲。
「陛下。」死神上前一步，戴著白手套的雙手交握在一起，用一種沉痛的聲音說道，「陛下，命運的絲線已經被阿喀琉斯剪斷，人族失控，冥界的亡靈也開始暴動。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正在前來冥界的路上。據擺渡人說，他是受到了海洋女神的委託，前來冥界接回阿喀琉斯。」
冥王繼續淡淡地說了一個字：「嗯。」
「陛下，您應該阻攔那個該死的赫拉克勒斯。」睡神向他抱怨，「每次那傢伙到冥界來，都沒有什麼好事。上次是帶走了珀修斯，上上次是重傷了刻耳柏洛斯（地獄三頭犬），上上上次……」
冥王微微皺了皺眉。礙於良好的涵養，他並未表現出任何不快。
死神迅速岔開了話題：「陛下，您應該親自去處理這件事情。」
冥王點點頭：「很妥當。」話音未落，一隻興奮的草泥馬從大殿旁邊呼嘯而過，沖他眨了眨綠豆大小的眼睛，然後用頭撞了一下他的腰。
死神臉色瞬間黑了。
「……抱歉。」
被晾在一邊很久蘇婭終於擠了過來，強行拖走歪頭賣萌的草泥馬神獸君，在它身上連續劈了好幾個魔法光團。她一面按著書本，一面按著神獸君的小腦袋念念有詞，陌生的魔法咒文念起來很不順暢，但意思是很清楚的——她要將這只被召喚來的神獸君送回去。
冥王只側頭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命運之線被剪斷、冥界亡靈暴躁不安……雖然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興趣，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自己的生活受到干擾。
「我們走。」冥王說完，轉身朝殿外走去。他不過略微抬了抬腳，便如同風一樣迅速跨過了大門。深黑色的身形在大殿中留下一道長長的墨色軌跡。只有蘇婭知道，那是速度過快給眼睛造成的幻覺，俗稱殘影。
睡神看了看死神，指指認真翻書的蘇婭，比了個「她怎麼辦」的口型。
死神也看了蘇婭一眼，說道：「走吧。」
「可她……」
「這是陛下的私事，不屬於我們管轄的範疇。」
睡神了悟。
蘇婭迅速抬頭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又迅速低下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草泥馬同學歪著小腦袋，撒嬌似的咬了咬她的袍角。
「別鬧。」她嚴肅地對一無所知的神獸說道，「我們必須儘快找到回去的方法。」最好趁冥王陛下沒回來的時候，找到回去的方法。她剛剛已經領教了陛下和死神的黑化程度，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草泥馬同學歪歪小腦袋，嚶嚶了兩聲。
她的話它不懂，嚶。
可是她看起來好軟好軟，好像蹭蹭她的手心，嚶。
蘇婭沒有理會神獸君內心的咆哮和渴望，起身抱著書本，逐一嘗試著上頭記載的魔法。召喚術、復原術、時光倒流術……能試驗的魔法她基本都一個不拉地試驗過了，但永遠都達不到書上說的效果。大概是，她真的跟這個世界格式不相容。
蘇婭歎了口氣，隨手召喚出一堆牧草，讓神獸君慢慢地嚼。
這個世界似乎只有黑夜，沒有白天。
神獸君已經連續嚼了十八堆牧草，她也看著大殿角落的計時沙漏連續倒轉了六次，可這個世界始終沒有太陽升起。不，不僅是沒有太陽，甚至連月光和星光都不曾灑落半點。
這是一個永遠沉浸在黑暗中的世界，人類厭棄的絕望之所。
蘇婭沿著大殿邊緣慢慢地走，偶爾出門看一看暗紅色的天空和暗紅色的大地，半點想要進食的欲.望都沒有。一來是因為她如今穿進了女神的身體裡，不大需要進食；二來是因為……她很想家。
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
蘇婭默默地歎了口氣，從袖子裡揪出一枚小小的綠芽，戳了戳最新抽出的一枚葉片。
淺綠色螢幕瞬間拉開，一排排宋體字在眼前浮現。
作者已經更新了足足六個章節。
大力神費勁千辛萬苦，從冥河擺渡人那裡得知了阿喀琉斯的下落，又經歷重重險境來到命運女神的神殿，從命運女神手中帶走了阿喀琉斯。命運女神震怒，決定去找正義女神做裁決。於是三位命運女神兵分三路，一位去找正義女神，一位去找冥王，另一位負責追蹤阿喀琉斯的下落。
畢竟命運之線被剪斷、人間界徹底失控這件事情，對於女神來說，無異於一場天大的災難。
阿喀琉斯、大力神和命運女神克羅托追追趕趕糾糾纏纏三四個章節，其中經歷的艱險和阻礙不必多說。不過更要命的卻不是他們，而是另外兩位命運女神。
命運女神阿特洛波斯順利地找到了正義女神忒彌斯，正義女神卻拒絕對此事做出裁決。原因很簡單，這件事情牽扯到的關係實在太大，就算是遠離奧林匹斯、千萬年來剛正不阿的正義女神，就算正義女神是命運女神三姐妹的母親，也不敢貿然裁決。
阿特洛波斯一氣之下，決定去奧林匹斯找自己的父親宙斯幫忙。
至於最後一位尋找冥王的命運女神拉刻西斯，只能說她的運氣實在不太好。
冥王已經來到了冥界的最深處，安撫過於興奮和暴躁的亡靈。冥界亡靈大多來自人族，如今人族已經不受眾神操縱，其中的利害關係，估計每一個活了千萬年的亡靈都懂得。冥王為了更好地工作，刻意做了一個隔絕眾神的水晶牆，拉克西斯不巧一頭撞在了水晶牆上，撞破了額頭，只能乖乖回去養傷。
六個章節，一萬來字，情節到這裡戛然而止。
蘇婭重新將九片葉子的小綠芽放了回去。如今綠芽已經不再是葉芽的形狀，而是漸漸有了樹苗的雛形，不大喜歡袖子裡那種陰沉的環境。小樹苗在她袖子裡呆了一會兒就偷偷溜出袖口，吭哧吭哧地爬到她的脖子上，把自己當作長袍上的刺繡，乖乖趴著不動了。
蘇婭繼續抱著魔法術，開始試驗一道新的咒文。
婉轉的咒文聲從她的口中一字字傳出，凝成暗金色的文字，圍繞在她的身旁飛舞。神獸君吃飽了牧草，撒著歡兒踏過青銅門板，來到蘇婭身邊撒嬌，又迅速被金色的文字捆成一團。它嚶嚶地掙扎了兩下，憋紅了脖子看她。
蘇婭已經念到了最後一個字，舉著一枚剔透的水晶球，靜靜地懸靠在神獸君頭頂上。
轟！
一聲劇烈的爆炸從水晶球裡傳開，接著連續引爆了上千個暗金色的文字。神獸君被扭曲的時空傳送回了原來的世界，而蘇婭……
她伸手抹了一下臉，抬頭看看暗紅色的天空，又低頭看了一下暗紅色的大地。
就算偶爾念對了咒語，也依舊是個悲摧的魔法女神。
——沒錯，走的是神獸君，她自己依舊留在冥界裡。
透明的水晶牆緊緊貼著脊背，冰涼的感覺令她微微顫抖。眼前是一條蜿蜒而過的河流，無數半透明的亡靈擠在河流上嬉戲玩鬧。而不遠的地方，冥河的分岔口，一位身穿深黑色長袍的黑髮青年轉過身來，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冥河之上。
他說：「赫卡忒，你是怎麼進來的？」
回歸
「我……」
我能說我忘了嗎？
蘇婭痛苦地抱著腦袋，慢慢沿著水晶牆蹲了下來。四周的空氣像是最黑暗的深海，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模模糊糊地記得一支抽出嫩芽的小芽尖，記得一頭被她送走的神獸，剩下的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她的記憶很紛亂，周圍的空氣也壓得她很難受。
她知道眼下的情形很危險，但她卻找不到更好更合適的方法去應對。
「赫卡忒？」
黑袍青年深深皺眉，抬頭望了一眼深淵中猙獰的異獸，終於一步跨過冥河支流，來到蘇婭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帶你出去。」他低頭掃了一眼，發現她身上到處都是細小的傷口，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卻再沒有說話。
蘇婭頂著四面八方無所遁形的壓力，貼著水晶牆慢慢站了起來，捂著胸口悶悶地咳嗽。
這裡真的冥界，而不是深海或者別的什麼地方？壓強太大了，重力也太大了！
她不知道這是冥王創造出來的一個「域」，目的是為了困住對面那頭看起來相當兇猛的異獸，還有異獸旁邊圍繞著的半透明的人。
「我現在沒辦法打開它，一會再帶你出去。」冥王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奇異魔力。
她低低嗯了一聲，糯糯的鼻音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冥王不知不覺地將手從她的肩膀上拿下來，暗想：她果然不是赫卡忒。
冥王抬起手，一團氤氳的黑色霧氣在他的手心裡漸漸成形。霧氣如同貪婪的孩童，吞噬著周圍無形的壓力，漸漸變得像一隻異獸那樣大。他鬆開手，任由黑霧向四周散逸開來，吞噬著四下逃散的半透明魂體，然後又乖乖地回到他的身前。
「將他們送到該去的地方。」他撫.摸著氤氳的黑色霧氣，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孩子。
黑霧撒嬌似的在他手心裡扭了扭，穿過透明的水晶牆，不知飄到哪裡去了。冥河之側，深淵之下，一頭異獸低低地喘.息著，猩紅的眼在黑暗中顯得分外猙獰。
蘇婭忽然就不害怕了。她乖乖地縮到水晶牆一角，努力將自己蜷縮成一個球，低聲念起了防禦的咒語。她知道自己現在樣子很滑稽，可至少……嗯，至少，不要成為累贅。
她不記得外頭的戰鬥持續了多久，只能模模糊糊地聽見異獸的嘶吼聲和冥王輕微的說話聲。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耳旁的風呼呼作響，似乎是在天空中疾馳而過。她記得自己並沒有長翅膀，也沒有學會飛行術，那就只有……
她費力地睜開眼，伸手擋住呼嘯的風，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兩顫，見到了抱她飛行的冥王。
——他真的很好看。
蘇婭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半刻，默默地下了結論。雖然對冥王陛下而言，「好看」這兩個字大概是對他的冒犯，但他確實長得不像一般人，五官是希臘人特有的深邃，大概是在冥界中呆久了的緣故，皮膚有些過分的蒼白。
——他其實應該多曬一曬太陽。
蘇婭又閉上了眼睛，決定不去思考冥王為什麼生活在冥界，而不是行走在陽光下。
——對了，他不是應該黑化了嗎？怎麼還會特意來救她？
——大概因為她不符合這個世界的規則吧。
蘇婭下意識地揪出小綠芽，發現它長長的枝條上又抽出了一片葉子，好歹有一點樹苗的樣子在了。她思考片刻，伸手點開了葉子上的紅色小字：第七章。
【冥界終於出事了。
誰也沒想到數萬年來相安無事的鬼魂們居然開始出逃，它們擠在冥河兩岸，試圖重新回到陽光普照的人間。沒有人知道是誰釋放了它們，朦朧中只聽到有一個聲音說：我送你們回到人間。
為什麼不離開黑暗的地獄呢？
為什麼不回到陽光明媚的人間界呢？
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承受暗無天日的孤獨呢？
我們應該回到人間界！
鬼魂們瘋狂了，浩浩蕩蕩地朝冥河的入口湧去。冥王……】
蘇婭下意識地停了一下，抬頭看了一下冥王。他正在空中穩穩地飛行，手中牽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的繭，繭中包裹著自己。夜風拂過，將他黑色的長髮吹得高高揚起，也露.出了他正在凝視著前方的眼睛。
他並沒有注意到這裡。
蘇婭放下心，繼續看下去。
動.亂被冥王平息了，裂開的深淵也被冥王徹底修補好。冥王沉默地回到神殿，召集了所有的冥神，一個個清點過去，詢問他們剛才在幹什麼。沒有人能在冥王那雙眼睛的注視下說謊，但也沒有人，不，神，引發了這場暴.亂。
外來者……
冥王憤怒地拋下眾神，沿著冥河的岸邊仔細尋找，果然被他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阿喀琉斯被人放了出來，正蜷縮在命運女神殿療傷；在神殿的陰影裡，站著兩個高高大大的人。
人？
沒有人能夠進入冥界，他們是誰？
冥王暴怒之下無暇細想，抬手就要將他們變成亡靈。這裡是冥界，是他的王國，只要將他們變成亡靈，他就不怕問不出他們的話。
阿喀琉斯對冥王說了一句話：「從今往後，人類的命運再也不受眾神的操縱。」
冥王答：「操縱命運的神袛不是我，你威脅我也沒有用。」
陰影中有人古怪地笑了一下：「但對宙斯有用啊。陛下認為，宙斯能夠容忍冥界失序？他恨不得早一點插手冥界的事情。」
冥王冷笑了兩聲，卻並沒有答話，黑色霧氣從他的手心裡散逸出來，籠罩了大半個冥界。
「哈迪斯！」天空中傳來震怒的聲音，眾神之王宙斯手持著權杖飛來，身邊跟著抽泣的命運女神。眾神之王先是掃了一眼阿喀琉斯，然後他看到了被剪碎的命運之線。
整個世界的秩序，都亂了。
眾神之王鐵青著臉，似乎連周圍的空氣也帶著劈啪的雷電聲。他高高舉起權杖，向冥界降下了浩大的雷霆。冥王憤怒地上前一步，也抽出一支深黑色的權杖，黑色的霧氣彌漫在冥界之中。
雷電的力量何其恐怖，冥王第二次受了傷。他支撐著權杖半跪在地上，低低地咳著血，眼底泛起一絲駭人的猩紅。
「我會封住冥界。」眾神之王說，「在我找到解決辦法之前，你，你們，通通都不能出來。」
這一封，就是三年。
蘇婭眨眨眼，從文字中驚醒過來，又迅速掃了一眼「三年」過後的情節，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噢，三年。
作者可是一天更新一章的呢。
三年，這篇文早就完結了！
她低頭撫.摸了一下小綠芽，將它重新塞回袖子裡，然後繼續困在巨大的黑繭中，被冥王拖著飛到神殿裡。
可是……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冥王沉穩挺拔的背影，新章裡說冥王是「第二次」受傷，可他現在看上去好得很哪。
冥王自然不知道黑色繭子裡發生了那麼多變故。他能看到那女孩抽出綠芽，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後又放了回去。更多的，他卻看不到了。他只以為綠芽是女孩的寵物，並沒有多想。
只是剛才被異獸劃開的小.腹再次隱隱作痛。
他皺了一下眉頭，拖著巨大的黑繭，回到冥王殿裡，開始召集一眾冥神。
事情就像文字描述裡那樣發生了。冥王清點了人數，詢問了手下們的去處，然後憤怒地一拂衣袖，飛出神殿，前往冥河。唯一的例外，便是神殿中安安靜靜的、一枚巨大的繭。
「那是誰？赫卡忒？」睡神好奇地將那枚繭子戳了又戳。
「大概是吧。」死神抱著巨大的鐮刀，陰沉沉地說道，「我勸你不要動它，安心等陛下回來。」
留下來
蘇婭安安靜靜地蜷縮在繭子裡，抱著一株哆哆嗦嗦的小綠芽，長長的睫毛垂下，似乎是要睡著了。神殿裡很安靜，儘管眾多冥神將大殿擠得滿滿當當，依然沒有人膽敢喧嘩，除了睡神會偶爾地聒噪兩聲。
砰！
青銅大門有一次被撞開了，厚重的門板轟然倒地，揚起漫天塵土。蘇婭睜開眼，透過繭子四周朦朧的霧氣，隱隱約約地看到了那個人。他依然是一身深黑色的長袍，黑色長髮淩亂地貼在耳後，臉上沒有半點血色，按住胸口低低地咳嗽。
「宙斯。」冥王低聲叫著眾神之王的名字，眼中依舊帶著一絲駭人的猩紅。
死神和睡神已經迎了上去，詢問冥王是否安好。冥王沖他們擺了擺手，抬頭向四周望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大殿中央的黑色繭子上。蘇婭被他淩厲的目光一掃，忍不住心頭一跳，喉嚨有些發緊，似是被一隻手緊緊扼住了咽喉。
「既然神王陛下決定要將冥界的入口封死，那我就如他的願。」冥王的聲音和低沉，不喜不怒，沒有半點起伏，「去將冥界的各個出入口全部封死。無論是人是神，全都阻攔在冥界之外。」
「是，王。」死神應了一聲，轉身要走，忽然問道，「那……那幾個人呢？」
「你看著辦。」冥王聲音愈發低沉。
蘇婭禁不住打了個寒噤，繼續縮在繭子裡裝死。
「你看著辦」啊，讓死神看著辦，還能有第二種意思麼？
可惜書裡的情節立刻就是「三年之後」了。這三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作者可是半點都沒有透露……
她覺得她很想死。
「你們都回去。」冥王又低低咳了兩聲，手一伸，袖口裡忽然飛出一條深黑色的腰帶，將那枚巨大的繭子牢牢捆住，「至於赫卡忒，我先帶走了。阿斯忒瑞亞要問起來，就說赫卡忒貪玩，在冥界封死之前，就已經離開了。」
蘇婭忽然又哆嗦了一下。
赫卡忒當然是她這具身體的名字。阿斯忒瑞亞，星夜女神，正是赫卡忒的親媽。
但赫卡忒的親爸，是毀滅之神啊！！！
能在眾神當中擔當毀滅名號的，基本可以斷定是個極具破壞力的所在……
冥王他敢欺騙星夜女神，就不怕毀滅之神找上門來算帳？
蘇婭毫無頭緒地被冥王拖著走，一路聽著他低低的咳嗽，思緒有些不安寧。她想起他先是經歷了一場亡靈暴.動，再是擋了宙斯一道雷電，然後還要費心修補冥界再將它封死……
他大概，傷得很重吧。
蘇婭悄無聲息地戳了一下那枚繭，令她意外的是，繭子居然順著她的手指頭，融了一個小小的洞。她順著洞口向外望去，冥王身上大概是被汗水浸.濕了，黑色的布料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有些液.體順著衣角邊緣，一滴滴滴落下來，融進黑褐色的焦土，寂靜且詭譎。
蘇婭倏地收回了手指頭，蜷縮在繭子裡不敢動彈。
他哪裡是被汗水浸濕了，那分明是血啊！
冥界溫度一向很低，他又是冥界的王，哪裡會輕易被汗水浸得全身濕.透！
他穿著深黑色的衣服，腳下是黑色的焦土，如果不是空氣中微微散發著些許鐵銹的氣味，恐怕沒有人能看出來，他竟然會受了這樣重的傷。
「陛、陛下。」她小心翼翼地叫他，「您、您是不是受傷了？」
冥王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沒有說話。
「陛下。」她抱著抽出七片葉子的小綠芽，有些心驚膽戰，「您、您要帶我去哪兒？」
黑繭被拖行的速度放緩了，然後停了下來。
她小心翼翼地將黑繭戳開一個洞，向外看去。昏暗的夜色下，那個人安靜地佇立在冥河邊上，像是和夜色融為了一體。他背對著她，看不清表情，卻能聽見他低沉的毫無起伏的聲音：「去給你做一具新的身.體。」
「為、為什……」
「我做事情從來不需要理由。」冥王說著，重新拖起那枚巨大的黑繭，慢慢往前走。他不喜歡她呆在赫卡忒的身.體裡，那令他感覺到十分不快。他想要親手為她做一具身.體，親手。
她剛才說，他受傷了。
唔，他只是地單純不想止血而已。
冥王又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拖著巨大的繭子，沿著河岸，慢慢朝冥界的最深處走去。生平頭一次，他渴.望將一個人類的靈魂留在自己身邊。就算她柔弱得可能擋不下宙斯一道雷電，就算她很輕易地就能被凶獸殺.死……
不過沒關係，他可以保護她。
他是冥界的王。
冥王沉默地將繭子拖在地上，一步步走到了冥界的最深處。那裡沒有天和地，只有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他抬抬手，劃開了那枚黑繭，向繭中纖細的少女伸出手去：「來。」
蘇婭哆哆嗦嗦地將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他的手掌很寬大，也很冰涼，似乎是失血過多的緣故。她又低頭瞄了一眼懷中裝死的小綠芽，開始迫切盼望作者趕緊更新。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結局，想要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面對這個古怪的世界。
「你在害怕？」冥王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蘇婭僵了一下，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怕。」
「抽出靈魂會很痛苦。」冥王彎下腰，氣息拂過她的耳廓，「你真的不怕？」
她瑟縮了一下，隱隱帶了一點哭腔：「我說害怕，你就會改變你的決定嗎？」
冥王一愣，然後低低地笑出聲來：「不會。」
蘇婭賭氣地抽出她的手，恨恨地說：「那我為什麼要怕？反正我打不過你。」她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他身上的傷，於是輕輕在他濕.透的地方碰了一下。抬起手時，指尖果然多了一抹殷.紅。
她抿了一下唇，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沒事。」冥王忽然開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和她解釋些什麼，只是莫名地覺得煩躁。
「陛下。」她輕聲開口，「其實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知道。你前幾天已經親口承認過了。」
「可是我想回家。」她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圓，「我知道你是神，是一個很厲害的神。你之所以會受傷，肯定是因為你想要受傷。我……」她停頓了一下，才低聲說道，「陛下，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樣才能離開這個世界？」
冥王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怒火。他伸手撫過她的眼角，慢慢地問道：「為什麼？留在這裡陪我不好嗎？」
「母親還在家裡等著我。」她忐忑不安地說道，「你是一個很厲害的神，所以我想，我想……能不能送我回去？我可以支付報酬的，只要、只要是我有的。」
——可是我並不想放你離開。
——你是我所見過的最乾淨也柔軟的靈魂，而且……
他彎下腰，看著她的眼睛，問她：「那你說說，為什麼『我想要受傷』？」
她想了想，說道：「大概是因為宙斯吧。你要麼很討厭他，要麼就是想要蒙蔽他。」
他又問：「為什麼？」
她下意識地說道：「因為宙斯夥同普羅米修士騙了你呀……」他們兄弟三人抓鬮的時候，經手人是普羅米修士。在抓鬮之前，宙斯就已經知道自己肯定會執掌天空，而哈迪斯也肯定會去冥界。
他倏然抓緊了她的肩膀，語氣驟然淩厲起來：「你怎麼知道？！」這是億萬年前的舊事，除了當事人誰也不清楚。可頂多不過十六七歲的人類……靈魂，怎麼會知道眾神間的隱秘？
她驚訝地「誒」了一聲，眨眨眼，原來這件事情，她不應該知道嗎？
冥王慢慢地站起身來，如墨的眼瞳變得愈發深邃。
「剛才你說，你可以支付報酬。」他沉聲說道，「我要你陪在我身邊，直到時間的盡頭。」
蘇婭眨眨眼，笑了：「好啊。」
時間的盡頭嘛，這篇文完結的時候，當然也就是時間的盡頭。
冥王低頭看著她，目光漸漸沉了下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就算你不知道時間盡頭意味著什麼，你也已經答應了我。
——你已經答應了我，就絕對不能反悔。
——絕對，不能。
他向她伸出手，看著她安靜地將手放在他的手心裡，安靜地隨他一步步走向冥界的最深處，心中那點莫名的煩躁終於煙消雲散，嘴角慢慢彎起了一個弧度。
身上的血早已經被他止住了，現如今他全身上下完好無損，就算再挨兩次雷電也沒事。
他會將她留下來。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留下來。
因為她是億萬年來，唯一一個讓他感覺到心安的人。
新生
眼看著一個神在親手造.人是什麼感受？
蘇婭抱著一根蔫蔫的小綠芽——哦不，應當叫它小枝條——靜靜地站在冥界最深處，看著冥王親自找來各種各樣的珍奇材料，親手造了一具少女的軀.體。也不知道冥王從哪裡得知了她的長相，那具身.體的相貌，居然和她一模一樣。
這個「一模一樣」，指的當然是蘇婭本尊，而不是赫卡忒女神。
她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忍不住有些疑惑冥王的本意。她猜測，他將她留下來，大概是因為好奇——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那個人類膽敢佔據神袛的身體。而冥王之所以想要替她做一具身.體，大概也是害怕毀滅之神知道這件事情以後，會來冥界大鬧一場。
蘇婭低頭看了一下懷裡的枝條，它已經長出了二十四片葉子，顫巍巍地縮在她懷裡，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冥界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這段時間她都是通過枝條抽芽的速度，來判斷時間流速的。
冥王站起身，走近她，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告訴我你的名字。」
「蘇婭。」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然後又搖搖頭，補充道，「我可以替自己起一個希臘名字。」她不久前通過赫卡忒女神的記憶學會了這門古怪的語言，替自己起一個順口的名字，應當不是什麼難事。
冥王搖頭：「不必，這個名字就很好。」
他伸出手，語氣微微放柔了一些：「來，把你的手交給我。」
來，把你的手交給我。
……總覺得這句話有哪裡不太對。
蘇婭皺著眉，依言將手放進冥王的手心裡。冥王微微笑了一下，另一隻手輕按著她的額頭，低聲叫著她的名字：「蘇婭。」
一種暈眩的感覺從眉心處滲了出來，遍佈四肢百骸，似乎連周圍的空氣也結了冰。
她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蘇婭。」他低頭看著她，深色的眼睛裡有著不為人所知的情緒在湧動。
——你親口答應過我的。
——所以，我不容許你從我的身邊逃離。
「蘇婭。」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沙.啞，目光也漸漸暗了下去。幽深的墨色在那雙眼睛裡翻湧，氤氳的霧氣籠罩在他的四周，將他的傷口他的血吞噬乾淨，又慢慢地籠罩在她的身體周圍。
她閉上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卻更加清晰地聽見他在叫她。
「蘇婭。」
他的聲音越來越沙啞，帶著一點兒奇異的腔調，似乎是不習慣這兩個位元組。她緊緊抿著嘴唇，冷汗順著面頰滴落，背心上似乎有千萬根針在刺著，疼得她全身發冷。
他的氣息縈繞在她的額頭上，濃郁的冰涼感覺將她結結實實地籠罩在其中。
「……是。」她動了動嘴唇，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後便是一陣尖銳的叫喊：
「啊！！！」
好疼！
比她頭一次親戚造訪還要疼，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密密麻麻的小針紮了一回，輕飄飄地感覺不到半點地面的堅實，就像是……就像是她已經脫離了冥界的焦土，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全身上下唯一的感覺，便是他們交握的雙手。
她聽見他低低地笑出聲來，聽見他愉悅地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答應了。」
——既然答應了我，那就再也沒有回轉的餘地。
——記住，我是冥界的王。
他俯身抱起纖細的少女，可少女的身.體卻轟然倒地。此時靜臥在他懷中的，只剩下一個透明的靈魂。靈魂纖細且脆弱，似乎一指戳去，就能夠讓她徹底灰飛煙滅。可她卻很乾淨，比世上最剔透的水晶還要乾淨。
他果然沒有看錯，這是世上最柔軟最乾淨的靈魂。
冥王勾了一下嘴角，俯身將她放進那具新的身.體裡。他解.開深黑色的長袍，將少女結結實實地包裹起來，抱在懷裡，朝來時的地方飛去。
赫卡忒女神的身體安安穩穩地漂浮在原地，上方懸浮著幾枚古怪的深黑色符號，看上去詭譎而又寧謐。一枝嫩綠的小條從女神懷中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蹦躂著追了上去。
冥王殿很暗。
冥界本來已經是沒有太陽沒有月亮的存在，唯一的冥月女神的赫卡忒也常年失職，所以眾位冥神和鬼魂也就都習慣了這樣的存在。但今天冥王卻特意在大殿裡點起了幾盞明燈，令冥界微微有了幾分人間的氣息。
他輕柔地將少女放了下來，吻一吻她的額頭，說道：「等這具身.體壞了，我再給你捏一個新的。」
少女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懷裡，沒有回應，也沒有睜眼。
一根長長的長著二十四片葉子的枝條從外頭探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撓了一下床柱，然後像藤蔓一樣纏了上去，芽尖碰碰少女的面頰，然後安心地停留在原地不動了。冥王先是皺了一下眉，然後憑空抓來一顆水晶球，低聲吟誦著繁複蕪雜的咒文。
然而一陣暗金色的光芒過後，水晶球中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原來這是你帶來的小寵物嗎？」
冥王俯下.身，伏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既然是這樣，那麼，我可以容忍它留在這裡。」
他伸指對小枝條點了一點，指尖忽地飄出一陣黑霧。黑霧如同一把堅實的鎖，將枝條的根部牢牢鎖在其中，而後漸漸沒入它的體內，消失不見了。
冥王做完這一切之後，才起身到前殿去處理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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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婭感覺到疼。
她呻.吟一聲，抬手咬了一下手背，確認自己還活著，而且痛覺還在，稍稍放下了心。這個世界稀奇古怪，出現什麼神奇的事情都可以視作平常。冥王剛剛似乎是強.行剝.離了她的靈魂，將她塞進一具全新的身.體裡。
是這裡嗎？
蘇婭慢慢地撐起身體，只覺得頭痛欲裂。
小枝條討好地蹭了她一下，搖搖擺擺地向她展示自己的第二十五片葉子。
哦，原來作者又更新了啊。
蘇婭順手戳了新鮮出爐的第二十五章。
果然她不該低估一位寫手的想像力。
從第八章到二十五章，作者大大極盡YY之能事，將整個希臘神話世界顛來倒去地揉了一遍。阿喀琉斯、小埃阿斯、海格力斯、包括阿伽門農的幾個手下，順利地來了一場冥界三年遊。宙斯在人間界封住了冥界的入口，冥王則將冥界徹底封死。不但是人間界，就算是下方的深淵之獄，也別想踏上冥界半步。
然後呢？
然後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開始在人間界大肆流傳：眾神已經無力掌控這個世界，從此人類將成為世界的主宰。於是大家都很開心。
宙斯一氣之下將奧林匹斯聖山連根拔起，高高漂浮在天空上，將它變成一座名副其實的浮空城。神王陛下的意思很好理解：既然人族不打算敬神，那眾神也從此遠離人間界，大家老死不相往來，也是好得很。
但身為一個暗.黑系寫手，作者大大展示出了她驚人的腦洞。
人族開始混戰，每一位國王都想要成為新的主宰。
眾神開始懈怠，反正他們也不打算再看顧人間界。
鬼魂在人間界飄來飄去，與人族混居在一起。
這種混亂的情況持續了整整十年，直到阿伽門農終於統一了希臘各城邦為止。
至於阿喀琉斯，他已經悲哀地發現，沒有命運之線的牽引，他幹不過阿伽門農。
人類從此進入「比誰更聰明、比誰更陰.險、比誰更殘.忍」的時代。
蘇婭皺了一下眉頭，關掉新章的介面，抱著柔順的小枝條發呆。
要知道這可是全滅BE啊……
雖然這是三年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情，但她已經可以想像到未來究竟會變得多麼可怕。
她一下一下地捋著小紙條的二十五片葉子，莫名地覺得有些煩躁。
改變？不改變？
還是靜觀其變吧。
她抱著小枝條，翻個身，重新睡了過去。
然而她這次睡得並不好，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噩夢。
終於追到了結局
冥界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
褐紅色的大地上，一條寬大的冥河緩緩流淌，分出四股支流蜿蜒前行。河岸邊滋生著無數的藤蔓，偶爾可見三兩隻透明的隨處飄忽的小鬼。擺渡人百無聊賴地在冥河上撐著槳，如今冥界的出入口被封死，鬼魂在人間界遊蕩，他自然也就暫時失業了。
冥王安靜地佇立在大殿前，深黑色的衣袍獵獵飛揚，將他的身形映襯得愈發冷峻。
「陛下。」死神倒拖著巨大的鐮刀上前，恭敬地行了個禮。
「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
「都照您的吩咐去做了。」死神答道。他微微抬起蒼白色的下巴，掀起斗篷一角，指著自己已經變成骨架的半邊身體說道，「我需要休假，陛下。」
冥王抬手，一股濃郁的黑霧從他的手心裡蔓延開來，沿著死神的鐮刀蔓延到了他的斗篷裡。雪白的骨骼開始生出血肉，腐朽的傷口也開始長出新的肌膚。死神挑了一下眉毛，掀開帽子，表情抽搐了一下：「陛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回去休假了。」冥王大步走開，「我會讓修普諾斯把公文送到你的神殿裡去。」
死神瞬間扭曲了一張俊臉。
冥王裹了一下黑袍，邁開大步，繼續朝冥河盡頭的大殿走去。現如今冥界人人都知道，陛下養了一個嬌嫩脆弱的人類在冥王殿裡，每天都會去看望她。
雖然那個「嬌嫩脆弱的人類」本身，並沒有覺得有哪裡不對。
好在冥界的日子雖然無聊，但每天追著文打發時間也相當有趣。蘇婭已經將養育小綠芽當成了一種樂趣，眼看著它從一株初生的小芽慢慢抽開枝條，又嗖地一下長成了鬱鬱蔥蔥的小樹，那種蓬勃而生的自豪感足以令她每天變得很快樂——除了應對冥王陛下的時候。
蘇婭其實很苦惱。
因為她壓根弄不懂冥王陛下的真實意圖。
在最開始，冥王大概是將她當成一個侍從來養的。冥王辦公時，她需要替他整理公文；冥王出行時，她需要替他安撫三頭犬；冥王沐浴的時候，她……
嗯，她堅決且決絕地回避了。
突然有一天，冥王似乎是醒悟過來了，又將她當成了寵物來養。她餓了的時候他親手餵飯，她困了的時候他把書桌搬到床邊看她入睡，她累了的時候直接被他抱在懷裡揉肩……噢，雖然冥王陛下沉默寡言、行事古怪了一點點，但為人還是很不錯的。
再有一天，他乾脆在冥王殿的後邊又新造了一座銀光閃閃的神殿，將她囚了起來。
蘇婭是個很能夠自娛自樂的人，就算面臨著高考巨大的壓力也沒哭沒鬧，眼下不用做卷子又不用翻習題冊，她當然樂得清閒。除了被關在神殿裡悶了一點，基本還是相當滋潤的。
直到有一天，她追到了結局。
那天距離冥界被封死，已經過了整整三個月又十七天，作者在眾位讀者的催促下，終於不負眾望地完結了。在那篇文的末尾，人間界陷入了永恆的黑鐵時代，擁有半神血統的英雄們終於聯合起來，開始對抗眾神。
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了神，最強大的人類，將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主宰。
但是他們幹了一件蠢事。
有人釋放了提豐。
三萬年前，提豐曾經將宙斯捆起來抽筋剝.皮，三萬年後，攜帶著復仇氣焰的提豐神，更是將整個神界摧毀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
十二主神隕落大半，初代神開始捲入戰爭。
而掌控著所有生靈生死的冥神們，則在冥王「哦」了一聲之後，追隨他們冷漠且袖手旁觀的哈迪斯陛下，變成成永恆的黑暗，徹底消失在人間界和深淵之獄的交界處。
青銅門破碎，提坦神掙脫桎梏而出。
第二場大混戰驚天動地，也造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同歸於盡的結局。
從此人間不復有神。
至於本文的主角，阿喀琉斯，他站在荒涼且戰火紛飛的焦土上，痛苦地懷念亡母，並且思考人生。
蘇婭臉色蒼白地看完了全文，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多了個人。而多出來的那個人，也只是靜靜地負手站在一旁，看她面對著一株蓬勃的小樹喃喃自語，說著一些很奇怪的話。
直到半個多小時以後，蘇婭才漸漸緩過神來，猛一抬頭，忽然嚇了一大跳。
「陛下？！」
「嗯。」
冥王低沉地應了一聲，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
他上前兩步，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完全全籠罩在其中，抬手輕撫過她的長睫毛，沉聲問道：「你的臉色很不好。」所以，是碰到什麼傷心或者難過的事情了嗎？
如果有，請告訴我。
我是冥界的王，我可以替你做到一切。
他一動不動地低頭看她，幽暗深邃的雙眼裡隱隱有光芒劃過。他原本想對她使用讀心術，卻又中斷了這個術法。他想，應該由她自己來說。
「我……」
「陛下……」
「我……其實只是很想問您……」
她斟酌了很久，直到認為這句話再沒有什麼差錯，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口來：「如果這個世界即將毀滅，您會不會袖手旁觀？」
「會。」冥王答得斬釘截鐵。
……好吧。
這只是一篇小說，而已。
蘇婭努力壓下心中的那一點悲哀，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圈。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悲傷究竟從哪裡來，大概是在這個世界裡住得久了，有了一點感情的緣故。
她抬起頭，褐色的瞳仁裡倒映著兩個小小的冥王。
「陛下，我想出去走走，這裡很悶。」
「好。」
「我想一個人走走。」
「駁回。」
「陛下……」她放軟了聲音。少女的聲線分外輕柔，像是貓兒的爪子在心頭上輕輕撓了一下。
「不行。」冥王斷然回絕，並且補充道，「叫我的名字。」
「陛下？」她有些驚訝。
「叫我的名字。」他重複。
「……哈迪斯。」
那個名字一說出口，連最後一點隔閡也似乎被撕破。他只覺得自己的胸膛裡有一種情緒呼之欲出，想要將她抱緊懷裡細心呵護著，誰也不讓看，連混沌神卡俄斯都不行。
他向她伸出手，等她將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裡，慢慢合攏，嘴角慢慢彎起了一個弧度。
他會向她拿到更多的。
不止是永遠陪伴他而已。
他要她成為他的王后，冥界至高無上的王后。
夜空
——冥王今天又在異想天開了。
蘇婭撇撇嘴，對冥王陛下時不時冒出的新想法早已經習以為常。當初他把她帶回來的時候就說過，自己並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神袛，希望她原諒他偶爾的冒失。
如果陛下口中的冒失是指他時不時的異想天開，那她倒也並不介意。
蘇婭俯身將小樹苗妥帖收好，確認它不再扭來扭去地撒嬌，才轉頭對冥王說道：「陛下——不，哈迪斯陛下，那我們走吧。」
冥王微微皺了一下眉：「哈迪斯。」陛下兩個字，聽起來極為刺耳。
蘇婭點點頭，從善如流：「好，哈迪斯。」
她抬起頭，恰好看見冥王舒展了緊鎖的眉頭，如暗夜般深沉的眼睛裡，隱隱約約透出了一點笑意。他紳士地伸出手，等她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裡，然後優雅地打了一個響指。一縷煙霧漸漸從他的指尖裡彌漫開來，凝結成一輛漆黑的馬車，車子前方六匹黑色天馬正在不耐煩地用前蹄劃著地。
這是陛下新研究出來的召喚法術麼？
蘇婭疑惑地拍拍天馬的背，轉瞬間已經被冥王抱上了馬車。他動作很快，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兩人就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到了馬車裡。蘇婭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便緊緊抓住了車廂上的欄杆，耳旁有呼呼的風響。
「哈迪斯！」她氣急敗壞地跺了一下腳，「麻煩下次提醒一聲！」
她耳邊傳來沉悶的低笑聲，緊接著一雙手臂環繞住了她的腰，冥王的聲音在耳邊迴響：「一切如你所願，我尊貴的客人。」
黑色的馬車劃過冥界昏暗的天空，留下一道濃郁的暗色軌跡。她低頭俯瞰大地，只能看到一片褐紅色的焦土。緩緩流淌的冥河之上，擺渡人百無聊賴地枕著船槳，一遍遍細數著冥界開放的時間。在冥河的盡頭，三座精緻的神殿整齊地一字排開，在黑暗中流淌著珍珠色的光芒。
「那是命運女神的神殿。」冥王低聲說道。
蘇婭輕輕嗯了一聲，將剛才看到的結局又重新回想了一遍，忍不住又問道：「陛下……嗯，哈迪斯，我是很認真地詢問你：如果這個世界將會毀滅，你真的會袖手旁觀？」
「我也是很認真地在回答你。」冥王的聲音很低，微微洩露出了一點情緒，「是。」
蘇婭沉默。
冥王低下頭，輕輕嗅了一下她的頸側，感覺到溫熱的血液在她的脈搏裡流動，忍不住有種咬破她肌膚的沖.動——哦不，他是神，不是吸食血液的獸。她太嬌嫩也太脆弱，只要輕輕咬下去，他又得為她重新做一具身體。
蘇婭輕聲說道：「你似乎對這個世界很失望。」
冥王低低地笑出聲來，聲音中帶了一點沙啞：「我有什麼理由不對它失望？」
——我有什麼理由不對它失望？
蘇婭想起從小讀過的那些神話，包括冥王一出世就被父親吞入腹中、被放逐到暗無邊際的地獄、被地獄的鬼魂們指責說「寧可在人間為奴，也不在地獄為王」……
他大概，真的對這個世界很失望？
她回過頭，目光直直撞進了冥王的眼睛裡。那雙眼睛幽深如墨，能夠直接穿透她的靈魂，卻並不讓她感覺到恐懼。他低下頭，水滴狀的寶石輕輕貼在了她的額頭上，分外冰涼。
冥王問她：「在想什麼？」
蘇婭搖搖頭，將扶欄抓得更緊了一些：「風很大。」
冥王騰出一隻手，揮袖卷起了一陣濃霧，將整座馬車都同周圍徹底隔離。她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他寬大的袖袍裡，看不到光，也感覺不到風刃刮過臉頰時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抬頭，恰好看見冥王弧度優美的下頜，禁不住微微愣了一下。
她知道冥王對她很不尋常，從一開始就知道。
可她卻從未往那方面去想。
她記得冥王最開始那些古怪的舉動，還有對她說的那些奇怪的話。他就像是一個笨拙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學著怎樣去照顧一個人。從最開始的惶然無措，到後來的漸漸上手，直到現在的……
流暢自如。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腦子裡會突然冒出這四個字來。
但冥王現在的舉動，的確稱得上是流暢自如。
她一遍遍地回想著這些日子受到的待遇，從冥王親手為她捏了一具身體開始。越是細想，她就越是心驚。
蘇婭原本就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雖然她在冥界活了許多年，卻有絕大部分時間是在黑暗中度過的。
有很多事情，她需要想很久，才能漸漸地明白。
比如，冥王陛下。
她定了定神，有些忐忑地說道：「陛……哈迪斯，我還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你說。」冥王收起濃霧，重新用雙手環抱住她的腰。馬車平平穩穩地在夜空中翱翔，急卷的氣流早在三米之外就已經被濃霧沖散。
「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瞳仁裡帶著一點細微的恐懼。她等不到他的答案，忍不住輕輕眨了一下眼，細密的長睫毛微微顫抖。
冥王同樣低頭看她，五指插.入她的長髮間，俯下.身，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
他說：「是。」
他又說：「我想，這種強烈的佔有欲.望，並不是『喜歡』，而是『愛』。」
他還說：「我猜想，我大概是愛上你了。可大概……你並不愛我，至少到現在為止。」
他漸漸遠離了她，抬手撫.摸著她的頸側，眼中分外平靜，似乎只是在述說一件不相干的事實。
他說，我大概是愛上你了，可你並不愛我。
他又說，這不要緊，我的女神，我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
蘇婭緊張地閉了一下眼睛，不自覺地朝後頭退了兩步，然後砰地一聲撞上了車欄。
冥王伸手將她拉了過來，一根手指在她的傷處按了按。火辣辣的痛感立刻就被冰涼所取代，如同三伏天喝了一大杯冷飲那樣暢快。他按著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旁說道：「不要著急。」
——不，我並沒有著急。
——我只是有些害怕。
少女蜷縮在冥王懷中瑟瑟發抖，嘴唇微微抿了起來，泛著一絲不正常的蒼白。
她從來沒有想過，冥王會對她動心。更沒有想過，他執意要留她下來，竟然是為了這個。
亞莉克希亞
暗色的馬車劃過夜空，留下一道長長的軌跡。
驚嚇過後便是無言的沉默，隱約帶著一絲不可名狀的恐懼。蘇婭垂下目光，不敢去看冥王的眼睛，手心已經微微被汗水濡濕。她早知道冥王性格古怪，可這樣大膽且強硬地示愛，還是頭一回遇見。
「陛下。」她緊張地開口，「您說過，您是冥界的王。」
「嗯。」冥王簡短地應了一聲，微微有些不悅，大約是因為「陛下」這個單詞。
「您擁有冥界的一切，又何必……拘泥於一個我。」她心中愈發緊張起來，「再說了，奧林匹斯聖山上同樣有許多美麗的女神，比如春神珀爾塞福涅……」
「你是說德墨忒爾那個三千年都長不大的女兒？」冥王皺了一下眉，「我對小女孩沒興趣。」
蘇婭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看著冥王，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一些描述性的詞彙。
哦對，二次設定，見鬼的同人二次設定！
在這篇文接近結局的地方，作者頗為惡趣味地將好些神袛的年齡都給改小了。比如小愛神厄洛斯永遠處於嬰兒狀態，比如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擁有永遠的十七歲，比如……這位春之女神，是個三千年都長不大的小女孩兒。
蘇婭幾乎要哭。
她發誓她恨同人二設！
冥王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忽然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長睫毛，低聲呢喃：「你在害怕。」
他伸出手，輕輕攏住她的長髮，一下一下地梳理著，像是在替一隻小貓兒梳毛。他的動作很輕柔，至少對於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神袛來說，輕柔得幾乎不可思議。
「是在害怕我嗎？我的女孩。」他輕聲問道，「還是害怕我對你的示愛？」
「我……」
蘇婭緊張地閉了一下眼睛，想要向後倒退兩步，脊背卻牢牢靠在了馬車的欄杆上，連半寸都挪不了。她緊緊抓著欄杆，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也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對她。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她已經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自己的例。
冥王輕笑出聲，揉著她的發梢，低聲說道：「不要怕。」
他略略朝後靠了一些，不再離她那樣近，卻依然在溫柔地注視著她，像是……像是在注視著世間唯一的珍寶，世間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她咬咬下唇，有些緊張地說道：「我不知道。」她說著，聲音裡隱隱帶了一些哭腔，「陛下，我真的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種事情，面對……他。
冥王低聲笑了，聲音中透著一種難得的愉悅：「第一次？」
她點點頭，緊張得整個脊背都僵硬了。
「不要害怕。」他俯身看著她，放緩了語速對她說道，「事實上，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裡很高興。婭……亞莉克希亞，以後我就叫你亞莉克希亞，好嗎？」
「亞……亞莉克希亞？」蘇婭艱難地重複了一次。
「嗯，亞莉克希亞。」冥王溫和地說道，眼中隱隱透著笑意，「你是我的救贖，唯一的救贖。」
亞莉克希亞，在希臘文裡的意思，就是救贖。
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想要溫柔以待的人，唯一牽掛著的人，唯一的……救贖。
冥王輕輕將她抱在懷裡，如同安撫嬰兒一般，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用生平最柔和的聲音說道：「我會慢慢等著你，等到你習慣我的那一天。亞莉克希亞，不要拒絕我，至少不要熄滅我的希望。」
他低頭看她，指尖插.入她的發梢，目光愈發溫柔起來。
「我將會給你一切，亞莉克希亞。」
暗色的馬車在夜空中緩緩行進，直到冥界的最盡頭。那裡沒有光芒，沒有溫度，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與黑暗。冥王走下馬車，向蘇婭伸出一隻手，然後紳士地欠了一下身體。
蘇婭猶豫片刻，將手放進冥王的手心裡，走出了馬車。
冥王笑笑，解下深黑色的長袍，披在了蘇婭身上：「冷嗎？」他記得她無法承受冥界的溫度。
蘇婭又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細聲細氣地說道：「有一點兒。」
冥王低低「嗯」了一聲，將她緊緊包裹在深黑的長袍裡，牽著她走進冥界的最深處。在那個地方，一切都會消失不見，連褐紅色的焦土也完全不見蹤跡。蜿蜒的冥河流經這裡，不得不被迫改道，流向另一處地方。
「這裡很安靜。」冥王輕聲解釋道。
「是的，很安靜。」蘇婭點點頭，忽然轉頭問他，「你該不會是想說，你生氣難過鬱悶糾結的時候，都會來這裡呆一段時間？」
「……我是打算這麼說的。」冥王讚賞地點點頭，「你很聰明，我的女孩。」
蘇婭撇撇嘴，將身上的長袍裹得更緊了一些。才不是她聰明呢，每個人生氣的時候，都會想找個地方靜一靜。對於冥王來說，還有哪裡比這裡更適合？
她在虛無的黑暗中靜靜坐了一會兒，不自覺地歪到了冥王身上，有些輕微的倦意。冥王順勢攬過她的腰，在她耳邊說道：「要是累了，就睡吧，我帶你回神殿。」
他會記得叮囑睡神和夢神，不要來打擾她休息。
蘇婭倦倦地點了一下頭，歪在冥王懷中睡了。大概是和冥王呆久了的關係，她竟然對他沒有任何防備，甚至連一聲警告都沒有，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在他懷中睡了過去。
冥王歎息一聲，輕輕替她攏好長髮。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不過，不限於我。」
他用細微的聲音在她耳旁說完，感覺到她依舊睡得安穩，並沒有被他所干擾，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你很乖，亞莉克希亞。」
冥王抱著安睡的少女，在冥界盡頭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便起身招來暗黑色的馬車，重新回到了冥王殿中。如今冥界被他弄得死氣沉沉，連平時喧囂的大殿也變得分外安靜。他抱著纖細的少女，一步步走向大殿深處，心中漸漸安寧起來。
「去給我的王后準備婚禮。」他對著四周的空氣吩咐道。
原本平靜的空氣微微扭曲起來，墨黑的煙霧如同焰火一般四下散開，漸漸凝聚成許多身穿黑衣的侍者。侍者們安靜且迅速地退了下去，開始籌備婚禮所需的一切事物。比如王后的新衣，比如王后的王冠，比如……
至於王后本人，依然處在甜美的夢鄉之中，對身邊所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
第 13 章
蘇婭靜靜地在冥王殿中安睡，冥王則搬了一張桌子在她床邊放著，開始處理公文。羽毛筆在羊皮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勾出一個又一個流暢優雅的字跡。他一點也不擔心這場婚禮是否會成功——因為在蘇婭同意之前，婚禮會長久地籌備下去。
冥王不自覺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摩挲著下巴，思考待會應該帶她去哪裡遊玩。
他聽說人間界的男性追去女性時，一般會費盡心思去討女性歡心。可是他的王后太安靜也太乖了，似乎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沒有特別想要去的地方。哦不，她一直想要回家。
可是她的家在哪裡，人間界的某一處嗎？
冥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嘩啦啦——
床頭那株繁茂的小樹苗忽然抖了一下，一蹦一跳地跑到了蘇婭床上，挨著她的脖子直蹭。冥王眼疾手快，用兩根手指捏著它的根，將它提了出來。小樹苗不安地在冥王掌心裡扭動，隱隱約約傳達出了一種恐懼的情緒。
這是什麼？冥王摩挲著下巴思考。
他記得她第一天到來時，身邊就跟著一株嫩綠的小芽。如今許多天過去，小芽已經長成了一株繁茂的小樹苗，卻依舊長得鬱鬱蔥蔥，綠意逼人。他記得她似乎很愛這株小苗。它是她的寵物嗎？
床上傳來了淺淺的翻身的聲音。
蘇婭醒了。
她順手在床頭一揪，想要將小樹苗揪過來教訓，卻忽地揪了個空。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已經被冥王抱在了懷裡。那株愛折騰的小樹苗，正被冥王捏在手心裡不安地扭動。她伸手安撫了一下它，卻發現它扭動得更歡騰了。
「這是什麼？」冥王低頭問她，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垂上。
蘇婭一張臉騰地紅了，不自覺地往旁邊靠了靠，卻猶豫著是否要和冥王說實話。
她不過一瞬間的猶豫，就已經被冥王看了出來。冥王一手攔著她的腰，一手捏著那株小樹苗抖了抖，上上下下地仔細翻看了一遍，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低頭嗅著蘇婭的頸側，壓低了聲音問她：「是個壞東西？嗯？」
「它、它是——」一本小說。
蘇婭話到嘴邊，忽然又刹住了話頭。她該對冥王說實話嗎？
「是什麼？」冥王又抖了抖那株小樹苗。
「它是……」蘇婭思忖片刻，慢慢換了一個不那麼駭人聽聞的詞，「它是這個世界。」
冥王皺起眉，手心裡漸漸彌漫出一股濃郁的黑霧，將整株小樹苗籠罩在其中。漸漸地小樹苗不再抖動，也不再蹭來蹭去地撒嬌，而是乖乖呆在冥王手心裡，像一隻馴養的家貓那樣柔順。冥王閉上眼睛，低聲吟唱出一種繁複古老的咒文。黑霧漸漸變得濃郁起來，甚至將半個屋子都籠罩了進去。可片刻之後，他卻睜開了眼睛，皺眉說道：「我看不出它的屬性。」
蘇婭勉強笑了一下：「那是因為，它不屬於這個世界。」
冥王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就和你一樣，不屬於這個世界？」
蘇婭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冥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低聲喚她：「亞莉克西亞。」
他輕聲說道：「我希望你能夠長久地留下來陪伴我，希望我對你有足夠深的瞭解，也希望你……不要對我產生什麼隔閡。」他停了一下，指尖順著她的發梢滑落到手腕上，慢慢地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事實上，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在你的家鄉，如果男人想要最求一個姑娘，他會怎麼做。」
冥王將小樹苗丟在一旁，轉過蘇婭的身體，直直望進了她的眼睛裡：「告訴我。」
蘇婭訥訥地說道：「我、我不知道……」
她有些緊張又有些賭氣地說道：「那在陛下的世界裡，如果男人想要追求一個姑娘，他會怎麼做？」
冥王低低笑出聲來。
他的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牢牢束縛在自己和床柱之間：「首先是稱讚她。」
他俯下.身，用一種低啞且充滿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你真美，亞莉克西亞。」
蘇婭被他弄得心頭一跳，有些彆扭地轉過頭去。
冥王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後說道：「接著要牽她的手，親吻她。」
他的吻沿著她的輪廓，慢慢滑了下來，一路蔓延到她的手背上。他烏黑的長髮散落她的身上，又握起她的一隻手，細細親吻著她的指尖，含混不清地說道：「然後會帶她去她喜歡的地方，獻上她最喜歡的花，向她求婚，用一生的時間來陪伴她。」
他抬起頭，墨黑的眼睛裡充滿笑意：「告訴我你喜歡什麼地方，亞莉克西亞。就算你喜歡一個並不存在的夢境，我也可以在冥界替你造出一個來。」
他的指尖拂過她的面頰，停留在了她的發間：「我實在想不出你適合什麼花，我的姑娘。你本身就是世上最美麗最珍貴的花束。」值得他花費永恆的生命來珍藏。
他慢慢將她的長髮攏到身後，望著她的眼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然後要一口一口地品嘗她，像是在品嘗世間最甘醇的美酒，最後醉倒在她的懷裡……」他攬過她的腰，輕輕在她的唇邊吻了一下：「嫁給我，亞莉克西亞。」
求、求婚！
蘇婭瞬間被嚇懵了，呆呆地坐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
「叫我的名字，亞莉克西亞……」他枕在她的腰間，抬起頭，含笑望著她，「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要叫很多很多遍。」
「哈、哈迪斯……」
「嗯。」冥王滿足地歎息出聲，枕在她的懷裡，像一隻慵懶的黑色大貓。
蘇婭慢慢地低下頭去：「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卻依舊心跳如擂鼓：「我、我還沒準備好。」
冥王撫著她的長髮，低聲說道：「沒關係。」
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答應我的那一天。
等到那個時候，我會為你舉辦一場舉世矚目的盛大婚禮。
第 14 章
自從冥王對她說出那番奇怪的話以後，世界似乎就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比如他總會時不時地對她做出一些親昵的舉動，一遍又一遍地說是要讓她習慣；比如他時不時就會為她摘來一些漂亮的花，據說摘取它們需要冒著生命的危險；比如……
蘇婭很無措，也很茫然。
她想冥王大概是認真的，從他第一次讓她叫他的名字開始。他總是會通過一些細微且古怪的小動作，讓她漸漸習慣他的存在，習慣叫他的名字，習慣……
和他在一起。
蘇婭抱著膝蓋，安靜地坐在冥王殿的屋頂上，望著星光璀璨的夜空，思考著人生。
冥界原本是沒有星星的，可冥王為了讓她「早一點習慣在冥界的生活」（冥王語），特意用神的力量，為她開闢出了這一片璀璨的星空。她望著熠熠生輝的群星，伸出手，竟然真的摘了一顆下來，如同螢光石一樣在她手心裡慢慢地發著光。
冥王昨天晚上就離開了，據說是為了奧林匹斯聖山上的一次會議。
蘇婭輕輕撫摸著身邊的小樹苗，從頭開始，將每一個章節又細細地讀了一遍。這些日子她閑來無事，就會一遍遍地重複去讀那些文字，帶著一種微微惶恐的情緒，迎接既定的未來。
三年的時間已經過去，奧林匹斯和人間界都動盪不息，只有冥界還是一如既往的安寧。
據冥王說，只有安寧的地方，才適合讓他的王后休息。
……王后嗎？
蘇婭摩挲著她身側的王冠，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冥王臨走前，給她留下了一整套王后的王冠、長裙、腰帶和權杖，然後輕吻著她的眼睛說道，什麼時候想好了，就穿上這一套衣服來見他。
當時蘇婭手捧衣裙，呆呆地看著他，說道：「我聽說冥界有一種東西，吃了之後，就必須長久地留在冥界。」
冥王笑了：「我不需要這種東西，你也不需要。」
蘇婭又呆呆地哦了一聲，暗想，她似乎沒有那麼痛恨同人二設了。
深黑色的長裙層層疊疊，上面繡了精美且繁複的暗紋，似乎和冥王的王袍是同樣的款式；她聽僕人們偷偷說過，這些布料是用天底下最柔軟的一種草芯揉成的，就算是天后赫拉也沒有幾件；她又聽說，冥王給她準備了許多套不同顏色的長裙和王冠，說是如果她不喜歡黑色，可以換成別的。
蘇婭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重重地歎了一下氣。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看不出冥王對她的心意，那她這些年就白活了。
可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應該怎樣去做一個合適的王后……和妻子。
她想，她大概是喜歡他的，也有一點心疼。
可要讓她就這樣穿上嫁衣嫁給他，卻又有一點點的不甘心。
蘇婭托著腮，慢慢揉著那顆螢光石似的星子玩。小樹苗在她身邊撲撲簌簌地抖，兩根小小的枝丫直指上天。蘇婭抬頭望去，一道極淡的流光從天邊降落，化成冥王的樣子，大步向她走來。
他今天步子邁得很大，也走得很急。走到蘇婭近旁時，冥王俯身扶著她的肩膀，有些焦急地問道：「我記得你對我說過……說過有關於未來的一些事情。」
蘇婭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我是對你說過一些。」
「全部都應驗了。」冥王喃喃著說道，「你對我說過的話，全部都應驗了。」
冥王在平靜安寧的冥界呆了整整三年，今天去了一趟奧林匹斯聖山，才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
人間界大亂，奧林匹斯打亂，宙斯瘋狂地用權杖錘著地板，從神山上震落許多巨大的石頭，沿著人間的道路滾落到海裡；人間的許多城邦已經停止了祭祀，也不再向眾神祈禱。
人族反叛，眾神黃昏。
預言之神阿波羅在德爾斐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也眾神感覺到憤怒。冥王位列十二主神之一，雖然平時很不喜歡奧林匹斯的空氣，但今天還是匆匆忙忙地從冥界趕了過去。直到在奧林匹斯聖山的會議上，他聽見眾神們憤怒的言論，才驚覺這件事情很荒唐。
更荒唐的事情是，他無意中碰見的一位人族少女，他未來的王后，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對他說出了一字不差的預言。
他沉默地聽完了整個會議，又沉默地回到了冥界，才一見蘇婭，便忍不住詢問她這些話。蘇婭偏頭望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將那些話又重複了一遍；包括這個世界的未來，包括那株奇怪的小樹苗，包括她這些天來湧現的每一個念頭。
冥王將她抱在懷中，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頂，低聲說道：「別怕。」
蘇婭輕輕「嗯」了一聲。
冥王的雙臂漸漸收緊了些：「就算這個世界註定要毀滅，也絕不包括你。」
「我會付出一切代價，讓你平安地活下去。相信我，亞莉克西亞。」
冥王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隱隱的哀傷。
蘇婭心中忽然莫名地刺痛了一下，她搖搖頭，輕聲說道：「我不要。」
她抬頭望著冥王，在他凝滯的目光中說道：「你說過，要我陪伴你的，不是嗎？」
冥王愣了一下，隨即將她抱得更緊。
蘇婭輕輕掙扎了一下，又將那棵茂盛的小樹苗抱到近前，輕輕撫摸著它，低聲說道：「今天我發現，它有一片葉子變黃了。我想，等這棵樹枯死的時候……」
就是世界毀滅的那一天。
她閉上眼睛，握著冥王的手，心中漸漸地有些難過。
她發現自己捨不得離開他。
她早已經習慣了他每一個溫柔的擁抱，每天在耳邊迴響的溫柔的聲音。
她抬起頭，輕聲對他說道：「你說過，你是無所不能的王。」
冥王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沒錯，我是無所不能的王。」
所以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平安活下去。
「哈迪斯。」蘇婭輕輕叫著他的名字。
「嗯。」
「和我一起去我的世界，好嗎？」她仰起頭，靜靜地望著他，「你是神，你能突破時間和空間的界限。那麼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我的世界生活？」
冥王沉默了一下，忽然問她：「你喜歡這裡嗎？」
蘇婭輕輕「嗯」了一聲，有著糯糯的鼻音。
「我記得你問過我，如果這個世界終將毀滅，我會不會袖手旁觀。」冥王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時我的答案是：當然。可是亞莉克西亞，如果你喜歡這裡，那我會讓它長久地存在下去。」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盡我最大的努力。」
第 15 章
蘇婭聽見他這樣說，禁不住又愣了一下。
她問他：「你要……你決定要做些什麼？」
冥王搖頭不答，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將她半抱進懷裡，又捏過那株小樹苗問她：「你從前對我說過，它是整個世界。」
蘇婭點點頭，「嗯」了一聲。
冥王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你所知道的一切，來自於它。」
蘇婭又點點頭，「嗯」了一聲。
冥王一隻手攔著她，一隻手輕輕撫摸著那株小樹苗，點點頭，說道：「好。從現在開始，你要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包括這個世界的未來，無論好壞，全部都告訴我，不能遺漏任何一個字。」
蘇婭點點頭，又輕輕「嗯」了一聲，倚在冥王懷裡，慢慢地將自己所知道的劇情說給他聽。包括自己最初到來時的那場動.亂，還有冥界亡靈的不安，以及人間界的躁動……
「原來事情的根源，竟是人族對神的不滿。」冥王聽了一會，若有所思。
「並非對神族的不滿。」蘇婭糾正道，「是因為命運之線。要知道，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命運被人操縱，自己只能當一個無能的提線木偶。即使操縱命運的是神。」
冥王搖搖頭，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低聲說道：「你不明白。」
蘇婭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命運之線只是其中一個引子。在這個預言裡，整個世界都對神族積怨已久。就算沒有阿喀琉斯，也會有別人這麼做。」他耐心地和她解釋，然後一隻手將小樹苗提了起來，上上下下反反復複地看，指尖凝聚起一縷濃郁的黑霧，在樹幹上慢慢寫了幾個字。
「這是什麼？」蘇婭輕輕撫摸著那幾個字，問他。她雖然已經對這個世界的語言和文字無師自通，卻依然認不得這些字的意思。
冥王等那縷黑霧滲透到樹幹中之後，才說道：「沒什麼，只是一個凝固時間的小法術而已。」他招了招手，叫來了一個僕人，將小樹苗遞給他，然後吩咐道：「將它種在冥界的最盡頭。」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冥王將她反抱了過來，帶著幾分調.笑意味著問道：「想好了麼？嗯？」
蘇婭眨眨眼，濕漉漉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惶恐和……羞赧。
「要不要當我的王后？」他輕輕攏著她的發，一字一句地慢慢問她。他今天極有耐心，也不追問或是催促，只是安靜地將她抱在懷裡，然後等著她的答案。或許是看見她太過緊張，冥王甚至跟她開起了玩笑：「當我的王后，好處可是很多的。比如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比如會有很多很多人為你服務，比如……」
他「比如」了長長的一串，又低下頭，笑著問她：「同不同意？嗯？」
蘇婭訥訥地說：「好。」
她垂下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可是在我們的世界裡，男人想要娶一個姑娘，必須征得她母親的同意。我的母親，不在這個世界裡。」
冥王先是被一陣狂喜沖到了腦門，後來聽見「不在這個世界」六個字，才漸漸地反映過來，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狡猾的小姑娘。」
蘇婭咳了一聲，無意識地絞著手指頭：「我說的是實話。」
從此冥王開始了他孜孜不倦的打通兩個世界的大業。
那株小樹苗不知被冥王帶去了哪裡，又被他用了什麼方法來折騰，總之蘇婭看到它時，它已經長成了一株參天大樹，金燦燦的葉子在冥界的黑暗中分外扎眼。去問冥王時，冥王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既然它是這個世界，那我就讓它成為這個世界。」
蘇婭輕輕戳了一下金色的大樹，喃喃自語：「成為這個世界？」
一旁百無聊賴的死神終於看不下去，走到近旁，對蘇婭解釋道：「王后陛下，這棵樹的脈絡已經和世界連在一起，並且正在慢慢成為整個世界的支柱。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個世界即將崩塌，只要這棵大樹不毀，世界就不會毀滅。」
蘇婭驚訝地望著冥王：「竟然是……這個樣子嗎？」
冥王點點頭，兩隻手在以一種很快的速度翻轉，唇齒間溢出一段長長的玄奧的咒文。天空漸漸變成了絢爛的金色，隱約可以聽見悶雷的聲響。再然後，天空中傳來了一個男人的怒吼聲：「哈迪斯，你又想要做什麼！」
冥王不答，只是自顧自地在繼續自己的動作。
天空中的悶雷聲漸漸大了起來，豆大的金色雨點劈啪落下，將土地染成一片金黃。漸漸地金色開始變得暗沉，又漸漸變灰，最終變成了濃墨一樣的黑，與冥界最開始的色彩一模一樣。
天空中的驚雷漸漸停止了，蘇婭聽見有人輕輕地「咦」了一聲。
冥王按著胸口，重重地喘了一下氣，然後抬頭向空中問道：「你又什麼打算。」
天空中又想起了悶悶的雷聲：「打算？還能有什麼打算，當然是遠離。」雷聲隆隆地響了一會兒，又變得大了起來：「這是你那位擁有先知能力的王后？看起來不過是個脆弱的人類。哈迪斯，你做事情永遠這樣出人意料。」
有幾道驚雷劈落在了冥界，冥王眼疾手快，一把將蘇婭拉過來，按在懷裡，語氣中不掩憤怒：「宙斯！」
「你應該叫我『神王陛下』。」隆隆的雷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愈發大了起來。死神上前護住那棵黑色的大樹，皺著眉頭問道：「那傢伙要幹什麼？」
「將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強行分離。和上次不一樣，這回，他要眾神永久地遠離人族。」冥王將他的王后牢牢護在懷裡，望著那棵黑色的精神抖擻的大樹，繼續說道，「本來他做出這種事情，世界是會崩塌的，至少也會喚醒混沌神卡俄斯。但這棵樹實在太過奇妙，只要它穩穩地屹立不倒，世界就不會榻。」
死神挑了挑眉毛：「它在冥界。」
冥王警告他：「你不要胡來。」
「哦，我當然不會胡來，陛下。」死神聳了聳肩，「我只是比較想要看到宙斯那張扭曲的臉。」
天空中的悶雷聲漸漸大了起來，連帶著地上也隱隱響起了雷聲。蘇婭蜷縮在冥王懷裡瑟瑟發抖，不知怎麼的，心中卻並不感到害怕。或許是冥王力量強大的緣故，她總是很本.能地，會相信他。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漸漸停歇下來，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到了冥界，恰好打在那棵樹的枝丫正中。死神哼了一聲，枕著巨大的鐮刀，在大樹的跟前一搖一晃。冥王沖死神點點頭，然後帶著蘇婭，消失在了原地。
這裡是冥界的最深處，時間和空間都在這裡靜止。
冥王低頭看了一下他（未來）的王后，從懷中取出一把漆黑的葉子，在周圍均勻地灑落。那些葉子排列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邊緣隱隱透著一種暗金色的光芒。冥王穩穩抱著蘇婭，對她說了一句「抱緊我」，立刻又消失在了原地。
從頭到尾，蘇婭就沒有離開過他的懷抱，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漸漸地周圍有光亮透了過來，還有汽車鳴笛的聲音。蘇婭太久沒有見過陽光，便感覺到有些刺眼。她遮著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床頭的電子日曆還停留在她離開的那一天，但床上的人卻不見了蹤影。她抬起頭，望著東邊冉冉升起的朝陽，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聽見冥王在她耳邊說道：「嫁給我。」
「……好。」
蘇婭說完那個字，又補充道：「不過我想，我母親大概……不會同意我這麼早嫁人。」
冥王低笑出聲，握起她的手，在她的指尖上輕輕吻了一下。
「那我就再等幾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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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了億萬年的冥界，終於在這一天變得熱鬧起來。
冥王終於辛苦地追到了他的王后，王后也終於同意在婚禮上跟他穿上同色同款的婚服，和他一同站在冥界的最高處，向所有前來觀禮的人們揮手致意。
聽說冥後是個人族的少女，長得纖細乖巧，而且擁有極其強大的先知能力。
聽說冥後曾經拯救了這個世界，連神王陛下都要笑眯眯地對她問一聲好。
聽說……
蘇婭依偎在她的冥王懷裡，抱著一束天底下最珍貴的花，忽然有些感慨。
她想，這回她真的脫不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