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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清穿)秀玉可餐》作者:園藝【完結+番外】

《(清穿)秀玉可餐》作者:園藝【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7094個瀏覽者
文案:

民國初年,滿族閨秀富察秀玉如何也想不到,為了搶奪她的未婚夫,庶姐竟然如此設計於她!

一朝落馬,原以為凶多吉少,卻不料穿越清初,成為多爾袞的福晉小玉兒。

這、這、這、這位可是祖宗!她額娘就姓愛新覺羅!

清初宮廷,風雲莫測,舉步維艱,原以為乖乖做個不惹事的小玉兒就能置身事外,卻不料早有人看她不爽。

多爾袞心頭的朱砂痣、明月光,關她何事?為何對她痛下狠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三倍奉還!大玉兒,多爾袞從來就不是你的!

入坑提示:

1、4月1日入V,當日三更,謝謝支持~
2、四月日更,每晚七點到九點之間更新,如果是白天看到更新的話一般是改錯或者修文,請見諒。
3、本文以《孝莊秘史》為主要背景,穿插《少年天子》等,考據黨請放過,這不是正史。
4、女主為民國初年人氏,知道一部分曆史,但是不知道電視劇劇情。大概會小黑大玉兒和哲哲,二者粉絲請放過。
5、作者漢族人,女主滿族人,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討厭清朝的親請手下留情,小說而已,請勿當真。

內容標籤:歷史劇 清穿 宮廷侯爵 破鏡重圓
搜索關鍵字:主角:富察秀玉(小玉兒) ┃ 配角:多爾袞,大玉兒,皇太極,海蘭珠,多鐸,順治,博穆果兒等 ┃ 其它:民國閨秀穿成清初攝政王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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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格格!」

  「小玉兒!」

  嘶……真疼啊,秀玉感受著周身鋪天蓋地而來的疼痛,眼角最終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也不知道是身上疼,還是心底痛。

  從小到大,她都以為自己一家是令人羡慕的,額娘賢慧端莊,哥哥少年有為,即便阿瑪遠在千里之外,也經常掛念著她。

  但是這一切和睦的假像在那對母女出現後分崩離析。

  阿瑪和那個女人竟然有一個比她還大一歲的女兒!呵呵,往日的父慈女孝竟然不過是一場笑話。

  原來,早在阿瑪初到上海的時候,就已經和那位時髦的新女性組建了『家庭』,這麼多年來,阿瑪甚少回北平,不過是為了在上海陪伴她們母女!

  而現在,這個搶走了她阿瑪的人,又想要搶走她的未婚夫!呵呵呵呵,富察.秀雅,這就是你所說的姐妹情深嗎!

  「格格,您怎麼這麼傻啊!這馬這麼烈,您怎麼敢一個人騎!」

  朦朦朧朧,秀玉聽到一個女聲尖銳的大喊,旋而便是一個男人低沉而急促的嗓音:「快去傳太醫!」

  說罷,他便不再言語,但是那陌生的男人氣息還是讓秀玉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秀玉暈暈乎乎,左小腿更是痛得不行,她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好不容易腦袋清醒了些,才猛然察覺到不對。這不是哥哥的聲音,也不是金源翀的聲音,那會是誰?莫非是馬場的看護嗎?這倒是有可能的,富察家的小姐若是在他們馬場出事,只怕他們這馬場也開不下去了。

  只是,這大清早就亡了,這大上海的地界難道還有太醫嗎?再一想,更覺不對,這馬場裡的人怎麼都說的是滿語?這簡直比聽到他們說洋文還叫人覺得驚悚!

  「十四爺,奴才來遲,還請爺恕罪!」

  「免了這些虛禮,緊著先給福晉瞧瞧,可有大礙。」

  秀玉腦袋昏沉,只感覺到後腦勺被人小心翼翼地托起,有人細心檢查了她的手足,最後道:「福晉身上多處擦傷,擦了藥膏將養幾天便可好。只是……只是這左小腿怕是扭了。」

  「沒有性命之憂就好。」托著她後腦的男人明顯是松了一口氣,手裡的動作便也不再那麼溫柔。

  接下去,那太醫便動作利索地替她綁好了傷腿,秀玉疼的滿頭大汗,卻也不敢輕易睜眼。

  此刻的秀玉心中無數疑惑,這『貝勒爺』、『福晉』的稱呼她並不陌生,這滿語也是自小學的,但是這一切卻又處處透出詭異來。如今都是民國十二年了,若是說在北京,皇城根底下倒是依舊有不少旗人固守著過去,但是她和額娘已經被哥哥接到了大上海,在這個大都市里,人人都爭一個新派,便是她阿瑪也隨了新潮,在外都是說漢話。怎麼她一落馬,這馬場裡就多了那麼些個滿人?

  還未等她想明白這些,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小腿淩空的那一刻她便感覺自己額頭滴落了幾滴豆大的汗珠,實在是痛得厲害了,也只能咬著牙忍住。

  聞著男子身上陌生的氣息,秀玉便知這位就是方才被人喊做貝勒爺的那一位,這小臉便忍不住發燙,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疼的。

  秀玉打小在北平長大,額娘管得嚴,不如那些個上海地界的大小姐們來的開放。到了上海後,她也只是參加過兩三次舞會,舞伴也僅限於自己的哥哥和金源翀。

  如今被人抱在懷裡,秀玉的臉上就像是煮熟的雞蛋似的,燙的厲害。

  說起開放來,她那位庶姐才算得上是開放的新女性。跟著阿瑪參加各種舞會,享受各種男人仰慕的目光,她是習慣了的。

  秀玉是滿洲姑奶奶,家裡額娘還是守著老祖宗的家法,她只上了三年的女學,還是哥哥幫著求來的,其餘時間便是跟著額娘學了廚藝、女紅這些個大家閨秀該學的手藝。

  有的時候,秀玉心底裡是羡慕她那個異母的姐姐的,她只需要撒撒嬌,阿瑪就准許她留洋去了,見識了那大世界,走起路來也是風風火火的。而她,一方面是母親身子弱,她不敢輕易離家,生怕子欲養而親不待,另一方面也是怕傷了額娘的心。

  她阿瑪便是在上海認識了那位元新潮女性,自此捧在手心,當做自己的太太,卻把額娘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丟在了北京。若非大哥有出息,攢足了勁把她和額娘接到了上海,只怕這上海地界上都要以為那位才是富察家的當家主母了。

  一想到這些,秀玉心裡更是難過。阿瑪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位又自詡是新時代女性,說是不給人做妾,最後竟是與額娘平起平坐。

  額娘當年好歹也是貝勒爺家的格格,自然是心高氣傲,過去阿瑪贊額娘高貴典雅,如今卻嫌棄她過於端方古板,連帶著對她這肖似額娘的小女兒也有些不喜,只是礙于富察家只有大哥一根獨苗,這才算是沒有做得太絕,給額娘留了一份體面。

  那位太太只有一個女兒,比秀玉大了一歲,從小便被阿瑪捧在手心,要什麼有什麼。秀玉忍不住在心裡嗤笑一聲,初到上海的時候,她那位庶姐不是一幅主人的模樣嗎?端的是客氣周到,一口一個妹妹,不曉得的還以為她們是一個肚子裡鑽出來的呢。怎麼最後為了一個男人,她就不再大方了呢?

  是啊,富察秀雅平常自然是不會與她作對的,因為她什麼都有,身為阿瑪的掌上明珠,她只會用同情而施捨的目光看著她這個可憐的妹妹,看她像是傻子一樣地學女紅,學茶藝,學廚藝,而身為姐姐的她卻可以出國留洋,跟著阿瑪去不同的酒宴大出風頭,享受被眾人關注的目光。

  呵呵,這又怎麼樣呢。她有哥哥,有一個疼她到心坎裡的哥哥,這就足夠了。哥哥會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而富察.秀雅只有乾瞪眼的份。

  那人姓金名源翀,是哥哥的同學,溫潤俊秀,翩翩君子,又是滬軍司令的長子,若非看在和哥哥的交情上,又怎麼會答應和她定親?

  她自然是看到富察.秀雅嫉妒的目光,說不揚眉吐氣是假的,到上海的這些日子,富察.秀雅處處壓她一頭,她莫非真以為她們母女是富察家的主子了?

  只要她額娘在一天,那位就只能算個妾!

  但是秀玉沒有想到,她竟然小看了富察.秀雅。原以為她不過會耍些小手段在阿瑪面前爭寵,卻不想她骨子裡會是這樣一個不折手段的人,竟然會趁著這次去馬場的機會,對她的飛雲動手腳,不惜置她於死地!

  郭羅瑪法總說滿族姑奶奶不該拘著,幼年時便親自教過她騎馬射箭。她的騎術在那些個大家閨秀中不算差。到上海後,哥哥送給她一匹白馬,全身雪白,奔行如雲,她欣喜不已,為它取名『飛雲』。

  飛雲性格溫和,誰料這次去馬場,它會忽然發狂,載著她一路狂奔,驚懼之下,秀玉本能回眸,卻看到富察秀雅嘴角陰冷的笑意。

  秀玉忽然就明白了那一日她攔住她所說的話:好妹妹,有什麼難事可都要告訴姐姐,姐姐一定會幫你的。

  呵呵,若是她出事,她那『好姐姐』,確實可以幫她一把。深明大義的姐姐替殘廢或是意外身亡的妹妹出嫁,說不定還能傳為美談。

  秀玉心中恨煞,但是身上的疼痛還是倏地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不知道這一次,她能不能大難不死,逃過一劫。

  周圍詭異的變化同樣也讓秀玉心裡高高吊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她落馬後又遭遇了其他事嗎?

  「格格……格格您沒事吧,可嚇壞奴婢了!」秀玉感覺自己被抱著上了一輛馬車,耳邊響起了先前那聲尖銳的女聲。不過此時那女聲已經柔和了許多,不再那麼刺耳,卻也讓秀玉覺得有些不寧。

  方才喊得那麼大聲,話裡也許有兩分是對她的擔憂,其餘八分卻是為了推脫責任。這人,又是誰?

  秀玉回憶著剛才驚險的一幕。她在馬場驚馬,飛雲馱著她沖進了馬場外的樹林,雖說她卯足了勁抓住那馬韁,最終還是脫力落了馬。只是再度醒來,卻發現自己仿佛置身老北平,充耳都是滿語,親切又陌生。

  貝勒爺,福晉,太醫,奴婢,這一切都像是要昭示著什麼,但是秀玉卻不敢相信如此荒謬的事。

  「哼,下次若是再任由你們格格胡來,一定不會輕饒你!」秀玉聽到那貝勒爺冷哼一聲,那丫鬟便『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那『咚咚咚』的響聲,大約就是磕頭的聲音吧?

  秀玉的眼瞼忍不住猛跳了一下,誰知就是這麼細微的動作也沒能逃過那男人的眼睛。

  「既然醒了,為何不睜眼?」秀玉被放在了馬車裡,男人的聲音冰冰冷冷的,厭惡和不耐清晰可辨,秀玉心裡一咯噔,還是乖乖地睜開了眼。

  抬起頭,入目的便是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他的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樣銳利,不可抑制的,秀玉的心,砰砰地跳動起來。


第二章

  也許是陽光刺到了眼,也許是身上痛得厲害,眼眶中的淚一下就順著眼角落了下來。秀玉緩緩地抬眼,看到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年輕高大的男人,不出她所料,果然是滿洲人的打扮,赤著精壯的上身,腳上一雙馬靴,雙眼深邃銳利,像是利箭一樣掃視著她。

  從方才那些話中分析,秀玉大約明白自己此時的處境。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忽然來到這裡,但是她現在肯定已經不是『富察.秀玉』了。她應該是這個男人的福晉,還是一個很遭人討厭的福晉。

  「我……」秀玉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情願相信此時不過是她的一場噩夢。會不會再死一次,她就能回去了?秀玉為心裡這個想法竟然怔忡起來。

  那男人卻忽然雙眼一眯,慢慢俯下身來。粗糙的大掌在她細膩的臉頰上留下陣陣戰慄,秀玉回神,直視那男人的雙眸,這才發現他的五官輪廓深邃而分明,一雙劍眉下卻是一雙細長的眼,長相雖不如兄長和金源翀來得俊美,卻比他們更多了幾分傲然與英挺。

  秀玉知道自己不該顫抖,更不該心虛,但是在他輕輕的撫摸下,她卻不由自主地戰慄。這裡究竟是何地,她究竟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秀玉心中滿是驚惶與不安,縱然平時被誇乖巧懂事,她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女罷了。

  他的眼神太過幽深,仿佛可以攝人心魄一般,讓她幾乎忘記呼吸。

  「你到底是誰。」他忽然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如炬,冷聲問道。

  「……」秀玉方才經歷了驚馬,此刻又被人緊捏住下巴,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驚慌之下只有本能地去掰他的手。但是那男人的手卻像是鐵鑄的一般,哪怕她又抓又撓,也絲毫不受影響,依舊目光冷冷地看著她掙扎,仿佛她不過是隨意可以碾死的螞蟻一樣。

  他的手似乎慢慢在往她的脖子移動。秀玉毫不懷疑,他只要輕輕動動手指,她的小命就該嗚呼哀哉了。

  從未想過自己會離死亡這麼近,驚懼交加,生死一線,方才還想著也許死去就能回到過去,但是等真正接近死亡的時候她才知道,她也不過如此,膽小如鼠罷了。

  恐懼使得她忍不住瞪大了一雙眼睛,胸腔中的空氣似乎也在慢慢減少,雙手漸漸無力,目光中流露出絕望來……也許再也見不到額娘和大哥了吧,秀玉眼中的淚水忽的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落下,滴在男人的手上。

  就在秀玉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誰知那男人卻猛地鬆開手,一把將她丟在了軟墊上。

  「你究竟是誰!」那男人壓低了聲音,緊蹙著雙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似乎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麼破綻來。小玉兒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她也不會在落馬後故意裝暈。過去的小玉兒,有一點疼痛就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怎麼會做到這樣隱忍?

  緊緊捂住脖子,秀玉驚恐地瞪著他,此刻腿傷算的了什麼,眼前這個男人才是死神的化身。

  咳嗽了幾聲,她才漸緩過氣來。看到他陰冷的目光,秀玉幾乎是本能地瑟縮了下,心知自己此時如那魚肉,是死是活不過在他一念之間。她對於周遭一切都一無所知,眼前的男人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擒住她,此番情況,她能怎麼辦?

  「小女富察.秀玉。」最終,驚慌過後,秀玉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他一眼就看出她的異常,這個男人絕非凡人!在他面前說謊,也許死的會更快!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努力保持鎮定,將自己的情況如實告知,寄希望于這個男人還有一絲的良善。

  男人眯起眼睛,秀玉在他審視的目光中瑟縮了下,卻還是鼓足勇氣繼續道:「今日我與兄長……一同騎馬,不知為何馬兒受驚,我被拋下馬背,醒來之後便在此處。」秀玉簡單地將在馬場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見那男人神色未變,心中忐忑更甚。

  「你是哪旗的?」那男人陰鷙地看著她,壓低了嗓音問道。

  大清都亡了,哪裡還有八旗?但是這話秀玉萬萬是不敢說出口的,她細細尋思了下,富察家原本似乎是正白旗下,便強忍著疼痛細聲道:「小女,小女是正白旗下。」

  「哦?」那男人拉長了聲音,眼中半信半疑:「你說你是正白旗的?」

  秀玉覺察出他語氣中的懷疑,心中猛地提起,是啊,看這架勢,分明是大清未亡之時,就算她是正白旗的,也絕非此時的正白旗啊!這人若是有那本事去一查究竟,最後還不是會認定她說謊!

  秀玉抬起眼,壓下心中驚惶,咬著唇,慘白著臉輕聲道:「這位爺,小女真的不知為何會忽然出現在此處,兄長此時定然也在尋我,額娘若是知曉這番意外,定然心焦……」說著說著,想起額娘和大哥平日疼愛地喚她『小玉兒』的場景,再一想到自己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們,心中的哀傷便如泉湧般,止也止不住。

  那男人周身凜冽的戾氣此刻卻忽然收斂了不少,秀玉便知自己押對了寶。方才她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心虛,只怕只是已經成了他手下亡魂。

  「你父兄所喚何名,既然是正白旗,自然找得到。」那男子蹙著眉,淡漠道,只是秀玉也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亮光。

  滿洲人信奉薩滿教,而薩滿教認為世界上各種物類都有靈魂,這大概也是為何這男子這麼容易就接受了發生在她身上的靈魂互換事件。也許,他正想著找到『自己』的原身,然後請薩滿作法,將她與那位福晉換回來吧。

  「阿瑪喚富察成棟,兄長富察善榮。」秀玉小心翼翼地說著,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略帶些不安地問:「還沒請問該怎麼稱呼您。」

  「愛新覺羅.多爾袞。」男人淡淡地回道。

  秀玉心中大駭,面上卻不敢表露一絲一毫,但是她到底年幼,臉色還是不由自主地變白了些。

  愛新覺羅.多爾袞!身為滿人,或者說,即便不是滿人,也沒幾人不知道愛新覺羅.多爾袞的大名的吧?這位大清初年的攝政王,後人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但是又不得不承認,若是沒有他,只怕大清想要入關定都,還得多費些時日吧?

  此時,秀玉萬分慶倖自己還未說出自己是幾百年後的人。若是被他知曉自己竟然知曉歷史走向,她還能有命活下去嗎?

  面對這樣一個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傳奇人物,秀玉只有裝作毫不知情。她的腦袋從未像今日這般快速運轉過。方才那些人都喊他貝勒爺,也就是說他現在還沒到攝政王的地步,看他年紀,大概也就二十出頭,此刻該是太宗皇太極當政、滿人還沒有進關之前吧?

  秀玉慢慢垂下眼,握緊了拳---她雖然是女子,但是也讀過幾本正傳野史,知道清初這段紛紛擾擾,從太祖努爾哈赤到世祖順治爺,眼前這位爺可謂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與現今的大汗皇太極背後也不知道有多少恩怨,何況還有那些個『太后下嫁』的野史,更叫秀玉心中忐忑---這位爺,對自己的福晉似乎並不怎麼看重吧?

  一個知道未來帝王人選的人,換做是她,也不會讓她活著的。秀玉感覺到背後已經被冷汗浸濕,微微垂下眸子,露出受驚後蒼白的臉色,卻不敢讓他看到自己的眼神。

  這個男人太危險了。能夠領著清軍進關,定下大清根基的人,即便如今不過二十來歲,他也是從戰場上殺出血路的人,她想逃,可能嗎?她一個深閨女子,怎麼可能對付得了?

  絕對不能讓他知道自己來自未來。秀玉該慶倖自己最初的選擇,她剛才說的話沒有半句假話,也不曾流露出心虛,這位未來攝政王似乎對她剛才的回答十分滿意。第一印象還算不錯,那麼接下去的話,大概有一半的可能讓他相信吧?真真假假,才能叫人分辨不出不是麼?

  如今,想要活命,唯有裝傻充愣。

  「請問,此時是何年?」抬起頭,秀玉臉上只餘下一臉忐忑和懵懂。

  「天聰八年。」

  秀玉皺起秀眉,泫然地看著她,眉眼間俱是不安:「天聰八年?」

  多爾袞凝眸視之,見她一臉的迷茫,便又加了一句:「崇禎七年。」

  「崇禎七年?」秀玉依舊疑惑地反問,臉上的表情已經是失落至極。

  多爾袞坐了下來,一雙眼細細地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莫非你沒聽過這兩個年號?」

  秀玉心中忐忑,能不能活下去,在此一搏。唯獨能做的便是謹慎再謹慎。

  「小女身處那年正是慶豐十五年。」一雙水色的眸定定地與他回望,皓齒輕咬著唇瓣,細聲道:「並未聽過此二年號。」

  「哦?」多爾袞眼中多了一絲趣味,追問道:「你是正白旗的人,卻未聽過天聰的年號?」

  「未曾。」秀玉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道。

  「那也不曾聽過我多爾袞的名字?」

  「方才聽到了。」

  「……」


第三章

  「那也不曾聽過我多爾袞的名字?」

  「方才聽到了。」

  「……」

  「你也未曾聽過當今大汗皇太極的名號?」

  「不曾。」

  「那你所在旗主是誰,這總知曉吧?」

  「……旗主乃愛新覺羅.玄燁。」一時之間,秀玉腦海裡也想不出什麼人的名字,唯有聖祖爺的名號絢亮地在腦海裡閃耀。

  多爾袞忍不住嘖了一下,八旗制度于明萬曆二十九年正式創立,初建時只設四旗,黃旗、白旗、紅旗、藍旗。一直到明萬曆四十三年才將四旗改為正黃、正白、正紅、正藍,並增設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四旗,這現任正白旗旗主正是他,而往上數曾任過正白旗旗主中,可沒有愛新覺羅.玄燁這個人。

  「這倒是有點難辦了。」莫非是異世之人?多爾袞湊近了些,見那丫頭臉上蒼白一片,想來是剛才被嚇壞了。

  只是這頂著小玉兒的臉露出這樣驚惶不安的表情,實在是叫他有些吃不消。

  「爺,您打算……打算如何處置我……」秀玉鼓足勇氣,還是決定自己發問。等著被人處置,還不如拼一拼,總比坐以待斃強。

  既然她現在所占的身子是多爾袞的福晉,也就是說她是蒙古博爾濟吉特氏,即便不受重視,想來應該也不是能夠隨便殺了了事的吧。但是這年頭『病死』個人,又太過正常,任誰也怪不到這位未來的攝政王身上去啊。如果她肯乖乖地聽話,他是不是可以放過她?

  多爾袞見她雖然臉上依然留有幾分倉惶,但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已經慢慢沉靜下來,那雙明亮而澄澈的眸子,竟然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個人。

  她的眼睛也是這般清澈的吧,慧黠而明媚,就像是翱翔於天空的海東青。

  「爺……」秀玉膽顫地輕喚了一聲,面上卻努力維持著鎮定。

  多爾袞被打斷了思緒,他打量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刺痛。想到小玉兒也許已經不在人世,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心情。他與小玉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若是讓他把小玉兒當做妹妹來看,他自然願意,但是要他將她當做妻子來看卻是萬萬不能的。

  當初若非四嫂和玉兒勸他,他又怎麼會答應下這門婚事?婚後不久他便出征,小玉兒卻因為這件事大鬧了一場,這也就給了他藉口疏遠了她,卻沒想到她非但不反省,反而越演越烈,讓他慢慢生厭。今日,若非她無理取鬧,非要騎他給玉兒準備的馬,又怎麼會鬧出這麼一出呢?

  在他心裡,妻子的位置只能留給一個人,儘管那個人如今已經是他四哥的側福晉,也依舊不能改變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多爾袞心目中的妻子,只有她一人。

  秀玉看著他臉上晦澀莫名的神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想他倒是先開了口。「你說,小玉兒是不是和你換了個身子呢?」

  秀玉擰著眉,額上的汗珠引入髮髻中,雙眼卻時刻注意著他的神情,見他眉宇間少了幾分煞氣,才小心開口:「爺,想來福晉與小女同一時間墜馬,該是如此的。」

  多爾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問:「你……嫁人了?」

  秀玉蒼白的臉上不由浮起兩朵紅雲,羞澀搖頭道:「小女待字閨中。」猶豫了下,最後還是交代清楚:「不過有一未婚夫。」她若是沒有出意外的話,也許明年開春她就會嫁給金源翀。所以富察.秀雅才等不及了吧?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她,這樣她才有機會接近金源翀啊。

  多爾袞眉頭一皺,不過很快就展眉,滿人本來就不在乎這些。他現在只想知道,這個人值不值得他留下。

  他看了她一眼,挑眉又問:「你想要我怎麼處置你?」

  他的嘴角輕輕揚起,玩味多過鄭重。秀玉心裡打鼓,卻還是小聲說:「爺,小女任憑吩咐。」

  這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此刻最該做什麼。多爾袞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

  秀玉心中一顫,壓下心中緊張,努力讓自己的目光看上去平靜如水,奈何疼痛和驚駭雙重壓力之下,她的臉看上去難免有些扭曲。

  男人的手上盡是粗糙的薄繭,該是練劍騎馬弄出來的,此刻正看似曖昧地摩挲著她的下巴。而也就是這只手,可以輕易掐斷她的脖子。

  「我不管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你只要牢牢記住了,你現在是小玉兒,我的福晉。」多爾袞壓低了嗓音,一張俊臉湊近她的眼前,目光微寒。小玉兒畢竟是西大福晉阿霸亥博爾濟吉特氏的侄女,從小就在四哥四嫂跟前長大,輕易動不得。再者,要是小玉兒死了,豈不是又要他那好四哥費腦子給他選福晉了?呵呵,他可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弟弟,怎麼能這麼麻煩四哥呢?

  何況,只因為剛剛那一瞬她帶給他的熟悉感,他也不會對她下殺手的。但是,起碼還是得讓這個女人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免得給他惹麻煩。

  見他目光陰沉,但是話裡的意思是暫時不會取她性命,秀玉心中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目前是安全了。

  「爺的吩咐小女自當聽從。」秀玉感覺到他粗糙的指尖,面上紅白交加,卻還是故作鎮定地看向他:「只是,小女不知福晉原先是怎樣的人,還得請爺指點。」

  秀玉心中大約有了些數,不管未來會如何,起碼現在她的小命還握在他的手裡,既然他讓她繼續做他的福晉,那麼她就乖乖聽話,做一個言聽計從的福晉便是。

  「先回府,回去之後我會慢慢把要注意的事都交代你。」見她明明疼痛難忍卻依然強擠出笑意的模樣,再一次讓多爾袞怔忡。他的玉兒也是這樣堅忍的女子啊。

  多爾袞在心裡歎了一聲,鬆開手,自顧自出了馬車,留下秀玉一個人在馬車裡怔怔發呆。

  不知為何會發生這樣詭異的事,但是她也知道,家是輕易回不去了。死?死了就能回去嗎?萬一一死百了呢?她才十六歲,她沒有這個膽量冒險。

  或者說,她捨不得。她還想見見額娘和哥哥,活著才有希望,不是嗎?

  ***

  多爾袞沒有走遠,他騎著方才那匹把小玉兒甩下背的汗血寶馬,慢悠悠地走在馬車旁。摸了摸此刻乖巧的馬兒,多爾袞輕輕歎了口氣。小玉兒……但願她能和這丫頭一樣命大吧。看那丫頭舉止言談,可見也是大家出身,應該不會委屈了小玉兒。

  「福晉,下車吧,到府裡了。」早先那丫鬟討好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秀玉睜開眼睛,緊張地拍了拍胸口後抬起了下巴,用聽不出喜怒的平淡語氣說:「把貝勒爺請來。」

  誰知道這位福晉是怎麼樣的性格?溫柔賢淑?刁蠻任性?還是古井無波?外面那個丫鬟是原來那位福晉的貼身丫鬟,她不能出一點錯,能做的就是儘快把那位爺請來。

  「福晉……」那丫鬟的語氣竟然顯得十分為難,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多爾袞卻已經走了過來。

  「自己領罰去。」多爾袞淡淡的一句話,卻讓那丫鬟嚇破了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求饒。

  「爺,奴婢知錯了,請爺繞過奴婢這一次吧!」求了許久,多爾袞一言不發,那丫鬟似乎才想起自己的主子來。

  「格格!格格您救救奴婢啊!」

  這年頭,人命就是這樣低賤。秀玉緊張地拽緊了領口,喉嚨口卻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什麼都說不出。她不能留一個熟知原主的丫鬟在身邊,絕對不能。

  不一會兒,秀玉便聽到一陣動靜,那丫鬟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大概是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大約是她的沉默讓多爾袞滿意,他竟然親自鑽進了車裡,目光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就在秀玉以為自己要僵化的時候,他卻用披風將她裹住,打橫抱下了車。

  他還是赤著精壯的上身,如無事人一般,陽剛之氣充於鼻尖,秀玉忍不住小臉緋紅,但是這時候讓她走,她也走不動啊。身上盡是擦傷,左小腿又扭到,稍稍一動就像是受大刑似的。

  「方才你做得很好。」多爾袞看著她耳尖也紅了個透,陰鬱的心情明朗了不少。這丫頭方才還能裝個鎮定,但是說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壓根掩飾不住什麼。好在她剛才知道第一時間來找他,而不是自作主張,這點讓他十分受用。

  既然要扮好他福晉的角色,自然要唯他是從。留下她,自然不是用來惹禍的。

  多爾袞將她抱回了房間,讓兩個丫鬟替她擦藥,自己則退到了外間。秀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四周一眼,這該是那位爺與福晉的新房吧,有幾處還留著新婚喜慶的痕跡,但是看那位爺的模樣,應

  該也不大在這兒留宿。這倒是讓秀玉松了口氣。

  擦了藥,換了衣裳,那兩個丫鬟就安靜地退了下去。從頭到尾秀玉也沒說一句話,那兩丫鬟倒也沒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大概不是過去伺候那位福晉的人吧。

  藉口懲罰,將那位福晉的貼身丫鬟調離,那位爺倒是個細心的人。只是,這樣心機,也讓秀玉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為今之計,似乎只有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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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秀玉靠在床榻上,不遠處對著一面梳妝鏡,可以隱約看到銅鏡裡的身形,有些陌生又有些意料之中的釋然。

  鏡中的女子大約也就十*歲的模樣,梳著兩把頭,妝容精緻,眉眼間與她原本的樣貌有四五分相似,卻遠比她要英氣驕傲得多。

  想到她與那位福晉同時落馬,又都被叫做小玉兒,似乎冥冥之中註定了這一切,如今她二人相貌有些相似,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想什麼?」多爾袞不知道何時走了進來,剛才他似乎也去洗漱了,換了一身藏藍色馬褂,劍眉星目,倒是俊挺得很。

  「爺。」秀玉慌忙直起身子,不想牽扯到了傷口,不由自主地『嘶』了一聲。

  多爾袞嗤笑了一聲,道:「小玉兒從來不在我面前這樣規矩的。」

  秀玉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行了,你還傷著,不用多禮,我先與你說一說小玉兒的習慣,免得在下人面前露出馬腳。」

  「是。」秀玉坐在榻上,不方便行禮,便勉強俯了俯身。

  「小玉兒是西院大福晉的侄女,脾氣臭得很,誰也不敢惹她,你也不用拘束,你要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模樣,別人才會覺得奇怪呢。」

  秀玉抬起眼,見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眼神,心裡尋思了下,張了張口,猶疑地吐出三個字:「多爾袞?」

  多爾袞一愣,看著那雙忐忑如同小兔的眼,竟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小玉兒若是用這樣含羞帶怯的語氣喊我,只怕大汗都要以為她生病了!」

  秀玉秀面一紅,心下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看樣子這位爺平日裡也不是難相處的人;憂的是,那自己的福晉下落不明,這位爺似乎並不放在心上,可見這位福晉在這位爺心中的地位如何了。

  秀玉難免想到了那些野史,莫非這位爺心裡真的念著那位孝莊太后嗎?

  「平時的時候,小玉兒倒是喊我名字為多。」多爾袞點頭道。

  「那若是有外人的時候,便得罪了,還請爺莫怪罪。」秀玉微一頷首,提前請罪。

  多爾袞嘴角微揚,繼續道:「小玉兒性格活潑,偶爾……偶爾刁蠻。」

  「她自小在四哥四嫂身邊長大,就是出嫁後也時常出入宮廷。」

  「小玉兒和……和西側福晉的關係並不好。」說到這裡的時候,多爾袞不由自主地看了坐在他對面的少女一眼。明明是一樣的容貌,氣質卻有很大差異。若說小玉兒是嬌蠻囂張,眼前這位則擁有一雙沉靜慧黠的眸子,偶爾流露出屬於少女的嬌羞與怯弱,而這,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宮裡的那個女子,那個在他心上刻上了重重痕跡的女子。

  這也是為何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察覺出不對勁的原因。兩個人的差距太明顯了,熟悉小玉兒的人幾乎都能夠一眼看穿二者的不同。小玉兒活得簡單肆意,從不會流露出如此沉思的神情,更加不會掩飾自己的心情,笑就笑,哭就哭,有時候簡單得讓人羡慕,有時候又直率得惹人生厭。

  他喜歡的,是玉兒這樣聰慧的女子,笑靨如花,蕙質蘭心。

  秀玉抬頭看著多爾袞,略微有些不解。她並不十分清楚他所說的西側福晉是誰,她雖然念過書,但是也沒那本事將大清幾百年的歷史都背下來,也就記得那幾個名人罷了。

  看他神色有些莫名,秀玉心中便猜測原來那位福晉大概是個容易得罪人的,好似與那西側福晉關係十分緊張似的。

  多爾袞看著她,只是有一分相似而已,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頓了頓,壓下心中煩悶,他又繼續說起了該注意的事,別的倒還好說,只是小玉兒是蒙古人,但是秀玉卻只會滿語和漢語,這蒙古話是一句也不會說。而在府裡倒還好說,進了宮卻是不得不說蒙古話的,畢竟宮裡後妃大部分都是蒙古人啊,尤其是她那位身為西院大福晉的姑姑,幾乎只說蒙語。

  「爺,只怕……只怕得麻煩您了。」秀玉抬起頭,嘴角輕勾,臉上神情誠摯而歉然。

  總不能給她找個蒙古老師吧?這來自科爾沁的格格不會說蒙古話,開什麼玩笑!

  多爾袞歎口氣,認命了,既然是他自願留下的麻煩,那麼就由他親自解決吧。「左右我近期也不急著回軍營,你認真點學,起碼得會些日常的。」

  秀玉松了口氣,感激一笑:「多謝爺!」

  多爾袞見她笑容燦爛,神采飛揚,心中一恍,忙道:「對,就是這樣,小玉兒笑起來就是這樣!」

  秀玉忙看向銅鏡,見鏡中少女眉眼如畫,顧盼神飛,暗暗記下,試著再次露出這樣的笑容。

  多爾袞見她扯著自己的嘴角,一絲不苟地練習著,面上笑意不由加深幾分。這丫頭性子單純,想

  來是被沒經過什麼事,還跟個孩子似的。

  「跟我說說你那裡的事吧。」他看著她,淡淡開口。

  秀玉便撿著不容易犯忌諱的事說了些,多爾袞沉默許久後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小玉兒到了你家,應該不會受委屈吧?」

  秀玉眨著眼睛看著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阿瑪雖然更疼富察.秀雅一些,但是她有疼愛她的額娘和大哥。

  只是她也沒辦法忘記那個想要她命的庶姐和她那個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娘。委屈?這世界上哪裡有永遠不受委屈的人。

  多爾袞也不等她回答,自顧自言道:「她那種性格,到哪裡也不會委屈了自己的。」可是腦海裡又忍不住浮現出她因為自己而哭得滿臉是淚的模樣。全天下能讓小玉兒覺得委屈的人大概就剩下他了吧?如今他不在她身邊了,她也該活得肆意了吧?

  秀玉看著他悵然若失的樣子,覺得自己還是保持沉默的好。總覺得這位爺和他那位福晉的關係有些叫人摸不著頭腦,若說恩愛吧,得知妻子離奇失蹤,他又怎麼會沒有像一般丈夫那樣該流露出的心痛呢?若說不在乎吧,又細細問了許多她家的情況,看這樣子似乎很是擔心那位福晉的處境。

  倒是多爾袞自己說了原因。「我與小玉兒自小相識,但是……」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把她當做妹妹而已。」

  原來是強扭的瓜不甜啊,難怪會如此了。秀玉斟酌了下,開口道:「爺您請放心,有額娘和哥哥在,應該不會委屈了福晉的。」

  多爾袞點頭道:「這樣最好。」他看了她一眼,蹙眉道:「這些日子你先不要出門,我會和宮裡說你落了馬需要養傷,暫時不能去宮裡請安。」

  秀玉自然是求之不得。

  多爾袞囑咐那兩個新來的丫鬟好好伺候她後便離開了,臨走前留下一句『晚上我再來』,嚇得秀玉僵了半天,後來想到他說過要親自教她蒙語,這才釋然。

  秀玉睡了一整個下午,也沒人敢來打擾她。日暮西下,等醒來的時候屋裡已經黑了大半。

  多爾袞安排的丫鬟,一個叫烏納西,一個叫姬蘭,見她醒了過來便上前詢問:「福晉,可是要擺晚膳?」

  秀玉擺擺手:「等爺來了再擺。」

  「擺膳吧。」秀玉話音剛落,外間就傳來一清朗男聲,正是多爾袞。

  他大步走了進來,見她呆呆坐在床頭,不由蹙眉問道:「怎麼了?」

  秀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睡得腦袋有些沉。」其實是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太多,她方才還以為自己是在家中,見到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早已經來到幾百年前。

  多爾袞並非心胸狹隘的人,他對小玉兒惡言惡語,無非是因為她冒犯了他心中的那個人,而眼前這人,雖然是小玉兒的身子,卻絕對不會也不敢說出那些讓他暴跳如雷的話。這也是為何多爾袞還肯給她好顏色看的原因之一。

  也許這樣也不錯吧,小玉兒可以在異世重新開始,而他也不再需要面對一個咄咄逼人的福晉。他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嘴角勾起滿意的弧度---現在這個『福晉』,夠聰明夠識時務,可是乖巧聽話的很。

  因為她傷了腿,多爾袞就讓人把飯桌擺了進來。用膳時,多爾袞並沒有讓人伺候,他還有許多話要交代給秀玉。「小玉兒平日裡愛吃這幾樣,而四哥喜歡這些,四嫂偏愛這些,最不愛這些……」

  多爾袞將小玉兒可能會見到的那些人的習慣也一一告知她,秀玉則是飛快地記憶著,到後來實在太繁雜,索性拿了紙筆寫下來。

  「大汗喜米兒酒、白肉火鍋,口味偏鹹,不愛甜食。大福晉尤愛撒糕、沾豆糕,少食肉。西大福晉愛蜜餞,但是不喜橄欖,禁食魚鮮類……」

  多爾袞看她一手秀氣的簪花小楷,就這樣坐在那裡,神情淡然,此時的氣韻倒更像四嫂些。搖了搖頭,他忍不住在心裡自嘲一笑,早先覺得她與玉兒有些相似,大約也是錯覺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盼著玉兒能在夜裡與他在夢中相會。


第五章

  「也不急在一時,今日先記這些吧。」一想到心上人,多爾袞完全沒有了繼續教下去的心情,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後,又隨意教了秀玉幾句日常的蒙語,就離開了。

  「我還有些事務要處理,你先歇著吧。」

  「您忙去吧。」秀玉恭送他離開,也不敢鬆懈,認認真真地記誦方才的筆記,畢竟這是事關她小命的大事。

  看著男子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秀玉便出聲讓外面候著的丫鬟進來。方才多爾袞跟她說過了,這兩個丫鬟是他的心腹,有事吩咐她們就是。

  「我晚上也不需人守夜,你們在外間安置就好。」丫鬟守夜是安置在主子床前的榻板上的,她是怕自己半夜說夢話,萬一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那可就完了。

  烏納西和姬蘭領命稱是,伺候她洗漱躺下後就退了出去,而秀玉躺在那雕花大床上,原以為自己會失眠,卻不想不多會兒就昏昏睡去。這一天確實是累得夠嗆。

  第二日起來的時候,秀玉才發覺昨天那些疼其實真算不了什麼,一晚過去了,好似骨頭都斷了似的,稍微一動就『咯吱咯吱』地作響。

  「福晉,奴婢伺候您洗漱。」烏納西小心翼翼地扶起秀玉,姬蘭擰了帕子遞過來。兩個丫鬟只做事少說話,難怪多爾袞放心將她們兩個放在她身邊。

  雖說這兩丫鬟不會多嘴,但是秀玉還是不敢鬆懈,儘量抬起了下巴,做出她所能做出的最傲慢的表情:「貝勒爺呢?」

  烏納西俯首回道:「爺昨晚在書房歇的。」雖然不明白為何貝勒爺忽然將福晉的貼身丫鬟給打發了,又派了她們倆來伺候福晉,但是她們一家老小都得靠著貝勒爺,貝勒爺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們過去雖然不在這位福晉身邊伺候,但是也聽說這位福晉的大名。嫁過來不到一年,福晉卻已經和貝勒爺吵了好多次了,氣得貝勒爺婚後不久就住到了軍營,前些日子才回府來。誰知道這位主子又鬧騰上了,昨天竟然偷騎了貝勒爺的寶馬,落得個摔下馬的下場,背後不知道多少人說這位主子是自作自受。原以為貝勒爺一定會大發雷霆,誰料昨天竟然是貝勒爺親自抱著福晉回來的,這倒又叫人摸不著頭腦了,莫非這兩位又和好了?

  姬蘭看的來眼色,見秀玉不想多說話的模樣,便站在一旁問:「福晉可是要現在用早膳?」

  秀玉心裡想著昨晚多爾袞交代她的話,『小玉兒性格最是受不得委屈,被嬌慣壞了,你也不用拘著自己,把自己當做她就好』。

  既然是那位爺交代的,那麼她也不必委屈自己了吧?秀玉便吩咐道:「叫廚房燉了雞肉粥來。」

  「奴婢這就去。」姬蘭福了個身,轉身離去。烏納西則不發一言地伺候著她梳妝。

  秀*腳不便,烏納西就拿了一面小銅鏡來。秀玉凝視著鏡子裡的少女,在心裡微微歎了口氣。

  還好額娘有大哥照顧,讓她這不孝女心裡也好受些。額娘從小就教她要挺直了背過活,她得聽話,必須得好好地活在這兒,說不定哪日夢裡見著額娘了,還能讓她放心些。

  那位小玉兒福晉雖然性格跋扈,和這位爺的關係鬧得挺僵,但是她到底出身高貴,又有宮裡西院大福晉做靠山,這府裡的下人還真不敢面上得罪她。秀玉算是撿了個便宜,一個上午也沒什麼人敢來打攪她,她便靠在榻上合眼小憩。

  「福晉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外間忽然響起一道明朗的男聲,赫然是處理完事務的多爾袞。

  秀玉猛地張開眼,本能地想要一咕嚕爬起來給他請安,不想牽扯到傷口,痛得齜牙咧嘴的,叫走進屋的多爾袞看了個正著。

  「你啊你,你過去在家就是這個樣嗎?我昨兒還以為你是個大家閨秀,這會兒看,怎麼就和小玉兒差不離了呢?」丫鬟們都在外頭候著,多爾袞說話也就沒什麼顧忌。

  他的話裡三分玩笑三分調侃,秀玉竟然仿佛覺得是大哥在和她說話,難為情地吐了吐舌頭,大著膽子道:「昨兒個第一回見到爺,不敢放肆。」

  「今兒個就敢放肆了?」多爾袞坐下,自個兒倒了杯茶,好笑地看著她。

  「……」秀玉噎了噎,嘀咕了句:「那不是見爺也挺和善的嘛……」

  多爾袞耳力好,見她心有不服又不敢反駁的樣子,覺得好笑,便忍不住裝作嚴肅樣地道:「你個丫頭倒是蠻會順杆子爬,你怎麼就曉得我是個和善人?爺在戰場上砍人的樣子你是沒見到過。」

  秀玉心裡一顫,是啊,這位爺可不是個善茬,她可以將他當做主子看,卻不能像和哥哥一樣玩笑,忙道歉道:「還請爺莫要怪罪。」

  多爾袞見她真的被嚇著了,輕笑了一聲後不由扶額,這太懂規矩了,好像也有點麻煩。哪日在外面的時候,被人瞧見小玉兒變得這麼懂事理,還不得嚇死一群人啊?

  「我說的話你沒記住吧?」多爾袞板臉道。

  秀玉眨巴著眼,訕訕道:「可這會兒只有咱們兩個。」說的是在外人面前儘量囂張跋扈,即使做不到如此,也別讓人覺得好欺負了,可沒說私底下也能沒大沒小啊。

  多爾袞歎氣,指了指她那張臉:「可是叫我瞧見一個規規矩矩的小玉兒,我全身就覺得不舒服。」

  「……」秀玉傻了,那位福晉究竟是有多不規矩啊,能叫這位爺愁成這樣。

  「那……這樣成不?」秀玉挺直了腰杆,嘴角輕揚,輕輕抬起下巴,一雙水眸似笑非笑,周身的氣息便大變了個樣,方才婉約的木蘭花轉瞬就變成了傲然的海棠。

  心裡想著她那個總是高高在上的庶姐,秀玉便絕不會認輸。再得阿瑪喜歡又如何,富察.秀雅在她面前永遠都只是個庶女,庶女!

  「不錯,就是這個樣子。」驚覺她的變化,多爾袞忍不住露出一臉的『孺子可教也』。

  秀玉見他點頭,小臉一紅,那股氣立馬就泄了。

  秀玉眼巴巴地瞅著多爾袞,多爾袞也眨著眼看她。兩個人相顧無言,一時之間屋裡安靜極了。

  最後還是多爾袞開口:「先把其他的學起來,見到別人就像剛才那樣就行了。」再不濟,就說小玉兒受了大刺激,性格大變得了。他多爾袞的福晉,還輪不到別人來指手畫腳。

  「爺,以後秀玉全得靠您了。」彎了彎秀眉,秀玉略帶了些討好地看著他,她知道自己的處境,眼前這個男人是她所有的倚靠,他若是有朝一日覺得用不上自己了,她大概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了。

  多爾袞見她似小貓似的露出諂媚的笑,忍不住咳嗽兩聲,佯作敷衍地點了點頭:「知道就好,日後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別出么蛾子。」真夠嗆的,小玉兒這張臉竟然也能夠露出這樣叫人心軟的笑。他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

  一個下午,秀玉便專心跟著多爾袞學蒙語,除了姬蘭進來幾次換了茶點外,其餘人並不敢打擾他們。

  另外,多爾袞還特地找了幾本滿蒙對譯的書給她,方便她一個人的時候自學。

  經過這些時日的單獨相處,秀玉如今見了多爾袞也不至於心裡打怵了,這位爺雖然面冷了些,但好像不惹著他的話也無需害怕。

  看著他波瀾無波的眼眸,秀玉心裡暗暗有了計較,她只要乖乖的,不惹禍不鬧事,盡職地做好這福晉,讓這位爺省心省事,那麼她的小命就妥妥的。

  「對了,在家時,你父母都是怎麼喚你的?秀玉?」多爾袞忽的這麼問了一句,秀玉吃了一驚,見他神色似乎只是單純地好奇,便斟酌著道:「阿瑪喚我秀玉,額娘和大哥有時也喚我小玉兒。」

  多爾袞怔愣了下,旋而臉上便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看樣子,這也許是冥冥之中註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他長舒了口氣:「你們倆,說不準就是當初投錯了魂。」

  秀玉溫婉一笑,她也想明白了,既然命中註定有這麼一遭,與其戰戰兢兢,還不如坦然受之。「爺說的是,大約是上蒼註定。福晉一定會好好的。」她,自然也要活得好好的。

  多爾袞瞧著她神情坦蕩,已然已經從昨日受驚過度中恢復過來,此時的她雙眸明亮,抿唇淺笑,明妍秀雅,自有一股少女的清麗與淡質,不知怎麼的,就覺得一切也許本該如此。小玉兒該活得坦蕩,而他身邊也需要一個乖巧靈敏的福晉。

  「早點休息吧,我明日再來教你。」多爾袞勾了勾嘴角,秀玉也溫然頷首,兩人竟然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一樣相視一笑。


第六章

  多爾袞走後,秀玉一人躺在床上,今晚是沒有法子像昨晚那樣一閉眼就睡過去了,腦海裡充斥著各種紛繁複雜,一會是自己過去的家,一會是陌生的現在。

  多爾袞,一個如此傳奇的古人,清初一代攝政王,如今卻成了她的『丈夫』。

  合著眼,黑暗將她掩埋,只聽得到窗外枯燥的蟬鳴。額娘常說,要給她找一個真心相待的丈夫,不讓她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額娘才會同意她和金源翀訂婚,只因為哥哥瞭解自己這個好友的人品。

  秀玉唯今只有苦笑一聲,不用選了,老天已經給她選了一個數一數二的『好丈夫』。論家世,論相貌,論能力,這位爺都是頭等的。只可惜,他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與金源翀不過見過幾次面,心裡並不多大感受,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丈夫的好人選。一想到可能會便宜了富察.秀雅,秀玉心中便期待著那位小玉兒福晉真的和她換了身。那位刁蠻任性的連多爾袞都發怵的福晉,定然不會給富察.秀雅好果子吃的吧?

  這麼一想,秀玉的心情竟然好了幾分。只是轉念一想,她的心情又不由自主地沉重起來。

  在多爾袞面前她可以裝作一無所知,但是她欺騙不了自己。她讀過清初的歷史,知道這裡一些人的命運。

  史書記載,多爾袞將會英年早逝,是的,這個被順治帝稱為皇父攝政王的男人,他會英年早逝!死後不久,又被挫骨揚灰!順治帝恨他入骨!

  秀玉重重地歎了口氣,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如今自保尚成問題,又哪裡來那麼多精力管以後如何呢?誰知道她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自嘲一笑,她緩緩合上了眼。窗外夏蟬忽的全都停了聲,窗外一片寂靜,猶如她此刻寂淡的心。

  「秀玉啊,額娘的小玉兒,你要好好的,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要好好活著。」睡夢中,秀玉再一次見到了額娘慈祥的笑容。

  「額娘!額娘……」看著正在為她親手縫製衣裳的額娘,秀玉眼角的淚水不由緩緩淌下,即便是在夢中,她也難以抑制住心中的哀戚。

  每年她的生辰,額娘都會親手為她縫製衣裳,而現在,她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穿著額娘親手縫製的衣裳在哥哥面前炫耀了。

  「秀玉,額娘有大哥照顧,你放心就是。嫁人以後,也要照顧好自己啊,這樣哥哥和額娘才好放心啊!」俊秀的男人背靠著廊柱,溫潤淺笑,正望著天上的月亮,輕聲地叮囑著。

  「哥哥!哥哥,秀玉在這裡啊!哥哥!」為何哥哥聽不到她也看不到她?為何?

  「啊!」一陣驚叫,秀玉猛地睜開了眼。額娘……哥哥……再也見不到了……

  「福晉,發生什麼事了?」被吵醒的姬蘭掌燈進來查看。

  秀玉背過身,輕輕揮了揮手:「無事,你回去歇著吧。」這一刻,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姬蘭心裡有些不安,但是也不敢違抗主子的話,給她留了一盞燈,隨後就退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秀玉草草擦了擦眼角的淚,冷聲道:「不是讓你出去了嗎?」

  想來是把他當成丫鬟了。多爾袞往前走了兩步,看著這樣的少女,不知為何心裡有些堵。她的聲音雖冷,但是語氣中的疲憊和哀傷卻逃不過他的耳朵。此時她正雙手抱著膝蓋,背對著他坐著,昏黃的燈光下只能看到她側臉處有一道亮光,那是……淚水流過的痕跡。

  「是我。」多爾袞淡淡道。

  纖瘦的肩膀原本是輕輕聳動著,聽到他的聲音,立即繃得僵硬,雖然動作輕微,卻還是被他看了個正著。就這麼怕他嗎?多爾袞有些不滿。雖說最開始的時候他對她是有些厲色,但是之後也不曾虧待過她吧?

  「爺……」濃重的鼻音,聽得人心裡一軟,方才的火氣也散了一半。

  「做噩夢了?」多爾袞坐到一邊,離她兩臂遠的地方。

  「恩……」秀玉索性把腦袋埋進了膝蓋之間,她此刻實在沒有精力強撐起笑臉來面對他。

  「是夢到家人了吧?」多爾袞淡漠道。

  秀玉一怔,方輕輕應了一聲:「夢到額娘和哥哥了。」尾音低沉,沒什麼生氣。

  多爾袞一愣,心中的疼痛不可抑制地氾濫開來。

  額娘……他的額娘又在哪裡呢?當年額娘離開的時候,他和多鐸痛不欲生,將心比心,她遭此一劫,驟然離開自己的親人,定然也是難過萬分的吧?

  多爾袞看著少女瘦弱的背影,長髮垂在腰間,卻固執地不肯讓他看到她的眼淚。「你……你安心在這就是。」他不由伸手想要撫上那三千青絲,只是想到兩人的身份,最後還是慢慢握拳落下。

  「你如今既然頂著小玉兒的名,就把府裡當做自己的家吧。」別的話,多爾袞卻是說不出來了。他既然不願意將小玉兒當做自己的妻子看,那麼更加不會把她這來歷不明的人當做妻子了。但是……也許把她當做妹妹,好像也不錯吧?

  多爾袞嫡親的兄弟有二,妹妹卻無。這丫頭聰慧機靈,倒有幾分額娘當年的風采。這麼一想,多爾袞頓時豁然開朗。對啊,她不是有個哥哥嗎,日後他便做她那個哥哥。

  「你莫哭,日後,就把我當做你哥哥吧。」

  秀玉豁的抬起頭,一雙水眸驚疑地瞪著他,在燈火下顯得格外明亮。

  「莫非你瞧不上我這個哥哥?」多爾袞故作不悅道。

  「不、不是……」秀玉連眼角的淚水都顧不得了,她的眼睛裡只看得到面前這個嘴角含笑的男子。他英俊的面容略顯冷硬,一雙漆黑的眸子如墨一般,但是嘴角淡淡的笑意卻使得他眉宇間比平日溫柔了幾分,就像那夏夜的風,吹拂入心。

  「這就對了,我只有多鐸一個弟弟,如今多了一個妹妹,湊了個雙啊。」多爾袞玩笑似的說道,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甚至略微帶了些期待。

  秀玉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眼神告訴她,他沒有開玩笑。這個手握她生死大權的男人跟她說,要不,你做我妹妹吧。

  秀玉覺得自己有些暈頭轉向,在她的腦海中,愛新覺羅.多爾袞,他在史書上留下的身影,也許並不光彩,但是絕對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他殺伐果斷,手握重權,把持朝政,雖然不曾坐上那皇位,但是連順治帝都要喚他一聲皇父攝政王。

  但是眼前這個眨著眼,用溫柔的語氣安慰她的男人,真的是那個多爾袞嗎?

  「爺……」秀玉諾諾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早點休息吧。」多爾袞看著她依舊有些呆愣的神情,心裡竟然覺得有些尷尬。貿然要認人家做妹妹,確實有些出人意料。也不知是不是害怕聽到拒絕的話,他匆忙起身離開,留下秀玉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她想說什麼,他怎麼會明白?剛才真的不是她在做夢嗎?秀玉掐了自己一把,啊,真疼!

  ***

  「福晉,宮裡派人來了。」

  第二日早起,姬蘭正替她梳妝,烏納西忽的走了過來,說了這麼一句讓秀玉心口一跳的話。

  秀玉抬起臉,撫了撫略微有些憔悴的臉頰,對姬蘭道:「自然點就好。」昨晚壓根沒怎麼睡,他離開之後她就發了一晚上的呆。

  「去把貝勒爺請來。」秀玉一邊收拾自己,一邊吩咐烏納西。雖然……雖然不太明白為何他昨晚會說那些話,但是有他在身邊,她總歸心安些。

  「哎喲,貝勒爺,許久不見,您可還好?」門口傳來一陣爽朗的女聲,聽那語氣,似乎與多爾袞十分熟稔。

  「蘇茉兒,你家格格近來可好?」接著便是多爾袞有些急切的聲音。

  「我家格格好著呢,這不聽說十四福晉摔下了馬,就讓我來探望探望嘛。」

  「替我多謝你家格格了……」多爾袞的話音慢慢低了下去,秀玉就是豎起耳朵,也聽不清楚他們二人又說了些什麼

  秀玉一肚子的疑惑,這位不是宮裡派來探望她這個摔下馬的傷患的嗎?怎麼在她房門口和那位爺聊起天來了?

  烏納西和姬蘭都屬於『不問不說話』的人,秀玉又不好隨口問來人是誰,看這架勢,顯然是小玉兒認識的人。秀玉只能寄希望於多爾袞了,盼著他能指點她一二,蒙混過這一關再說。

  「爺,還不請人進來嗎?」秀玉用帕子掩著唇,神情慵懶,乍看之下,還真有幾分傲慢姿態。

  多爾袞聽到房裡傳來的聲音,心裡一頓,想要向蘇茉兒詢問玉兒消息的急切心情也散去了一半。

  「先進去吧。」他對著蘇茉兒笑了笑,先抬步走進了屋。蘇茉兒點了點頭,也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秀玉傷了腿,就那麼坐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來人。來人做宮女打扮,約莫二十歲上下,舉止言談一看就知道是個得主子恩寵的,那一雙眼睛尤其顯得靈活。只是她一出口就是一連串的蒙語,秀玉這個才學了兩天的半吊子,頓時就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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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多爾袞一聽蘇茉兒說蒙語就暗道要糟,抬頭一看,那丫頭果然鼓著一雙眼睛,看著像是氣鼓鼓的模樣,多爾袞卻知道她這是犯楞呢,她現在頂多聽明白一兩句問候的話,哪裡聽得明白這麼一長串?

  無奈,為了不在蘇茉兒面前露餡,多爾袞只能親自走過去,背對著蘇茉兒,朝她眨了眨眼睛。

  秀玉原本一雙杏核眼瞪得老大,見他這個表情,立馬像是逃過一劫似的,笑得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倒是顯露出幾分滿洲女兒的爽快來。

  哎,這丫頭,怎麼犯傻也這麼好玩?多爾袞忍不住在心裡一樂,連帶著今早陰鬱的心情也好上幾分---他管轄下的正白旗被人挑了錯,這口氣,遲早要和那些人算。

  「小玉兒,四嫂和玉兒聽說你受傷了,就讓蘇茉兒來瞧瞧你,你還不快謝過。」多爾袞往前走了一步,瞥了秀玉一眼,挑起眉,朝她使了個眼色。

  秀玉接到暗示,忙彎唇一笑,讓姬蘭扶起蘇茉兒,口中用滿語道:「麻煩你走一趟了,替我多謝四嫂和……」

  玉兒?這玉兒是誰?秀玉頓住口,不解地看向多爾袞。

  多爾袞在蘇茉兒面前一向管她家格格叫『玉兒』,每每喊出『西側福晉』這個稱號,都像是往他心上刻上一刀,卻忘記了眼前這丫頭根本不知道誰是『玉兒』。

  心上人已經是他四哥的女人,多爾袞心頭不禁一暗,但是眼前似乎不是哀春傷秋的時候,便連忙介面道:「也謝謝西側福晉。」

  哦∼秀玉恍然大悟,原來這玉兒就是那位和小玉兒福晉十分不和的西側福晉啊。只是,這二人的名字怎麼如此相似?

  猛地,秀玉覺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麼。這、這、這位西側福晉,莫不就是後來的孝莊太后吧?秀玉心裡頭一突突,覺得那些個野史未必就不可信。

  看這位爺丟了平日的鎮定樣,露出些許急切又不安,那位西側福晉在他心裡頭說不定真的很不一般呢!

  因為多爾袞站在前頭,正好擋住了蘇茉兒的目光,她看不到秀玉不解又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是多爾袞卻將她這神態悉數看在眼裡,不知為何心裡竟然有種被人抓住小辮子的尷尬。這丫頭露出這樣的神情,是想找打嗎?!

  蘇茉兒一貫看不慣小玉兒對她家格格的不敬,如今見她只謝了大福晉卻不答謝她家格格,當下就不滿道:「¥%#×&……¥#%@%¥#……」

  蘇茉兒和小玉兒都來自蒙古,她們之間說話總是以蒙語為主,即便剛剛小玉兒是用滿語跟她說話,她也渾不在意。

  秀玉立馬抬頭看向多爾袞,那小眼神要多委屈就多委屈,才學了兩天,她怎麼聽得明白這麼長一串啊!

  多爾袞輕歎了口氣,索性走到她身邊,假意訓斥道:「以後不可以對西側福晉無禮,該守的禮數不可忘了。」

  秀玉明白過來,原來剛才那一長串是訓她不敬那位西側福晉呢。可是這宮女似乎也沒怎麼尊重她這位貝勒爺福晉啊!

  蘇茉兒見多爾袞沒有像往常那樣狠狠斥責小玉兒,只是不痛不癢地說了兩句,心裡早就很不滿,現在見小玉兒一臉雲淡風輕,視她剛才的話為無物,更是氣得不行。憑什麼十四爺要被逼著娶這個刁蠻任性的小玉兒?十四爺本該是她家格格的!

  秀玉坐在那兒,見蘇茉兒似乎又要開口,心裡著實怕了那一長串的蒙語,慌忙拉住了身旁多爾袞的袖子,眨巴著眼睛懇切地看著他:「爺,我累了……」

  外語聽力真不是人幹的事。

  多爾袞嘴角一抽,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也知道這實在是難為她。小玉兒一貫胡鬧,他對著小玉兒可以不給好臉色,可是眼前這個卻是個嬌小姐,人又乖巧懂事,一雙水眸淚汪汪地瞅著他,又是討好又是委屈的,這責怪的話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多爾袞只能回頭對蘇茉兒道:「蘇茉兒,替我謝過四嫂和……西側福晉,等小玉兒傷好了,會親自進宮謝恩的。」

  蘇茉兒一肚子的話就這麼被堵了回去。

  看著蘇茉兒氣鼓鼓離去的背影,秀玉一臉不安地望著多爾袞:「爺,秀玉是不是闖禍了啊?」這位可是那位孝莊太后跟前的大宮女,日後可會找她算帳?

  多爾袞悵然若失地道:「沒事的。」往常都是小玉兒故意找茬,這回這丫頭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玉兒溫婉大方,絕對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生氣的。

  等以後找個機會和玉兒說清楚吧,他這麼做,也是為了她啊。留下一個為他所用的假福晉,總比等四哥再給他賜婚來得好吧。

  「不過你的蒙語也該好好學了,這進宮以後你想逃也逃不掉。」多爾袞低聲囑咐道。

  「秀玉曉得了。」秀玉垂下頭,掩去嘴角一絲笑意,唔,確定了,這位爺昨晚的話似乎不是隨口說說的,他大概真的會護著她。

  這,倒是意外的收穫嘛。

  多爾袞並未多停留,蘇茉兒一離開,他也就轉身去處理自己的事了。他好歹也是一旗之主,總不可能閑的發黴,更何況他還是個愛馬之人,那幾匹陪著他上過戰場的戰馬全都是他親自料理著。

  而回到宮裡的蘇茉兒則是依然難掩氣憤,一股腦地將在多爾袞府上看到的場景像是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

  「格格,您是沒看到,今兒個十四爺對小玉兒真是好,往常他哪裡會那樣溫柔地對小玉兒說話,今兒不但沒罵她,還替她說好話,真是氣死我了!」

  端坐著的女子妍麗端莊,一挑眉一勾唇都顯示出溫婉氣度來,見蘇茉兒氣急敗壞的模樣,那女子也不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多爾袞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她和多爾袞自小一起長大,他對她的情意比天高,比海深,那個小玉兒,即便嫁給多爾袞了,也不過是跳樑小丑而已。

  蘇茉兒見自家格格似乎根本不以為意,忙又道:「格格您是沒看見當時那場面,小玉兒竟然拉著十四爺的手,十四爺都沒怪罪她!」

  「蘇茉兒!小玉兒是多爾袞的福晉,他們兩個和和美美的才是應該!」大玉兒還沒說話,就見從外走進一中年貴婦,蹙著眉略微有些不滿地看著蘇茉兒,又有些警告地看了一眼那端莊女子。

  「玉兒見過姑姑。」

  「奴婢見過大福晉。」

  「玉兒,你也該管著點蘇茉兒了,這都管到人家家裡去了,像什麼話。」這貴婦正是皇太極的大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哲哲,而那年輕女子則是她的親侄女,小名喚作大玉兒的西側福晉。

  哲哲將伺候的宮女都留在了外面,又讓自己的心腹宮女守在門外,屋裡只有她們姑侄並一個蘇茉兒,說話也放心些。

  「蘇茉兒,我知道你替你家格格和老十四不值,但是如今你家格格已經是大汗的人,往日的種種就該忘記。」

  蘇茉兒不服氣地嘟了嘟嘴,但是在大玉兒責怪的眼神中咽下了所有反駁的話。

  大玉兒一臉歉疚地挽著哲哲的胳膊,自省道:「姑姑教訓的是,我日後會管著蘇茉兒的,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我和十四爺只是小時候有些情分,比不得他和小玉兒的夫妻情分。」

  哲哲欣慰地拍了拍侄女的手,安撫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小玉兒性子嬌蠻,你多讓著她點。還有啊,你要是平常對著大汗也能這麼通透就好了啊。」

  這是哲哲心裡一塊心病,她嫁給大汗這麼多年,只得了一女,而大玉兒年輕貌美,卻也不得大汗喜愛,至今也沒有一兒半女,這對於科爾沁草原來說,並非什麼好事。

  大玉兒聽到姑姑又說起此事,心中半是無奈半是心酸,如果沒有那些意外,她此時是不是能夠和多爾袞雙宿雙飛,做那讓人羡慕的神仙眷侶?而不是在這深宮,慢慢耗盡自己的青春。

  不過大玉兒一向聰慧,她知道怎麼做才是對自己最好的,和現實作對只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她愛著多爾袞,但是這段情是絕對不能見光的,若是被大汗知道她心儀多爾袞,無論是她還是多爾袞,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更何況她的身後還有一個科爾沁。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她也從來沒有過自由。

  每當這種時候,她的心裡就不由自主地湧現出對小玉兒的羡慕甚至嫉妒。同樣是蒙古貴女,她就可以隨心所欲,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威脅,去求大汗給她和多爾袞賜婚。而她枉為草原第一美人,只因為那一句預言,不得不放下年輕英俊的心上人,走進這深宮,成為自己姑父的女人。何其悲哀!

  人生為何如此不公,那個蠢笨魯莽的小玉兒憑什麼得到多爾袞?她以為嫁給多爾袞就能成為多爾袞的福晉嗎?休想!


第八章

  「姑姑,小玉兒也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會讓著她的,只是這次她摔下馬,可真是嚇到了我,姑姑也該說說她,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呢。」掩下心中所怨,大玉兒的臉上只餘下擔憂。

  哲哲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大玉兒一臉鎮定地回望她,眼中只有一位姐姐對妹妹該有的憂心。

  「我會好好說說她的,等她傷好了,就好好讓她學學規矩。」哲哲淡淡道。

  「姑姑辛苦了。」大玉兒站到她身後,慢慢地替她按著肩膀,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

  哲哲拍了拍她的手,輕歎道:「要是你能早日為大汗生下一兒半女,我也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又說到這裡了,大玉兒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嬌羞,抿唇頷首道:「能給大汗生個一兒半女,那是玉兒的福分。」

  哲哲身體一直不太好,待了一會後就回去了。而蘇茉兒則是十分不忿地為自家格格打抱不平:「格格,你怎麼不讓我跟大福晉說呢?那個小玉兒實在是太過分了!而且您竟然還幫她說話!」

  大玉兒蹙眉看了她一眼:「蘇茉兒,這樣的話以後萬不能說了。我如今是大汗的側福晉,和多爾袞……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說到這兒,她的語氣不由有些低沉。想到幼年時相伴相知的情分,他們當初許下的諾言,想到他們在敖包前相約,想到他說要自己做他唯一的福晉,過去的種種,此刻都像是刀刃,一下一下地淩遲著她的心。

  蘇茉兒見自家格格紅了眼睛,當下也難受極了,老天爺為何要這樣捉弄一對有情人?為何!

  「格格,您真是太苦了!」想想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家格格身為蒙古第一美人,多少好兒郎想要求娶,大汗得到了自家格格卻不珍惜,老天不公!

  ***

  秀玉自然不知道這對主僕的不甘和哀怨的,一連幾天,她都在為蒙語而奮鬥。想當年,她念教會女校的時候也曾學過洋文,但是那不過只是副科,並不太過看重,而這蒙語卻是事關她的小命,想不重視都難。

  如果學外語只是為了應付考試,大約很多人都不會『拼命』,但是若是跟你說,外語不合格的話就小命呵呵掉,十八年後才能再做好漢,大概這世界上也沒有人會外語不合格了吧。

  如今秀玉遇到的就是這樣的難關,多爾袞是她唯一的老師,而這位老師又很忙,沒時間時時為她授課解答,她更多時候都是依靠自學。如今她腿傷未愈,一天都靠在床榻上,手裡捧著一本《詩經》,而《詩經》的封皮下,則是滿蒙對譯的小冊子。

  秀玉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當年在課堂上偷看小人書的時候,只是這『小人書』委實太讓人頭疼了些。

  多爾袞一直到晚膳時間才出現。用膳的時間依然是他們二人獨處。

  這幾日,貝勒府裡的風聲異常詭異。他們那位三天一吵五天一鬧的福晉竟然安靜了這麼久,莫非真的如傳言所說,福晉摔壞了腦子?

  還有就是,貝勒爺過去一整年在家的時日也不超過兩隻手,這自打福晉受傷,貝勒爺不但沒有責怪福晉,而且日日與福晉共同用膳,二人有時甚至單獨一待就是一個下午,安安靜靜的,往常的吵鬧聲再也沒有傳出來過,這簡直讓貝勒府的奴才們有些不太習慣。

  貝勒府最近安靜得過分了!

  這主子們究竟在想啥啊?奇了怪了。

  ***

  「爺,這句是什麼意思啊?」而此時被人念叨著的秀玉,正無語凝噎地做個不恥下問的好學生。

  她身上的擦傷不算大礙,沒幾天就結了痂,雖然有些癢,但擦了太醫的藥,好起來很快。就是那扭傷的腿,這幾日也慢慢可以下地了,看這樣子,痊癒近在眼前。而她卻是恨不得自己能傷得更重些,這樣才好拖延入宮的時間。

  除了那位蘇茉兒外,她的那位身為大汗西院大福晉的姑姑也派人來探望過了,不過那次叫多爾袞給打發了。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她總有一天要親自去見宮裡那些貴人的。哎,愁死人了。

  多爾袞見她苦著一張小臉,心中不禁一樂。這幾日相處下來,他也知道這丫頭的性子,大概是家中額娘和大哥寵著,所以瞧著懂事乖巧,但是偶爾也會流露出些嬌憨姿態來,若是逼得急了,也容易炸毛。就如此刻,嘟著小嘴,一臉愁苦卻又強裝著耐心的模樣,叫人忍俊不禁。

  「你這丫頭,說你聰明好還是說你笨好?明明記性不錯,怎麼學起蒙語來就這麼慢?蒙語也不難,爺小時候學的時候可比你快多了!」說的沒錯,她能在兩天之內背下宮裡人的喜好,卻偏偏記不住尋常的蒙語對話,讓多爾袞這老師也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笨徒弟氣死老師傅也。

  秀玉委屈地瞅著他:「爺,這人是越小學東西越快。若是打小學,我肯定學的不慢,可是如今我都快十七,十七了!」

  這一說又提醒了他。這丫頭快要十七,正待字閨中,就這麼給他做『福晉』,多爾袞心裡不知為何就生出一股子心虛來,好像是白白強搶了民女似的。不對不對,他是打定主意把這丫頭當做親妹妹來看的,怎麼能算是強搶民女呢!

  「得了,爺今兒心情好,不跟你計較!」多爾袞壓下心中尷尬,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額頭,見她氣鼓鼓地瞪著眼,嘴角就忍不住勾起。

  他如今越來越不會對著她這張臉發愣了,她不是小玉兒,他心裡清楚。小玉兒絕對不會笑得這樣狡黠嬌俏。

  小玉兒那性子,早就被慣壞了,無論何時何地,她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就算是笑,也像火,明媚驕傲。

  秀玉見他發愣,只好把目光移到了手上。呀呀呀,蒙語什麼的,太討厭了!呀呀呀,看著她心裡卻不知道想到誰的男人,更討厭!

  秀玉也不去打擾他沉思,自顧自地撿了塊梅花糕吃了起來。貝勒府廚子的手藝不錯,照這個吃法,她遲早要被養得白白胖胖。

  多爾袞側首一看,就見眼前的小女子抿著唇慢悠悠地嚼著糕點,紅潤的額唇一張一合,兩側臉頰悠悠地鼓動著,好似迷糊的小松鼠似的,悠閒得讓他都有些嫉妒。

  望瞭望窗外,天氣極好的樣子,他不由出聲道:「去外面坐坐吧。」

  秀玉咽下口中食物,也有些躍躍欲試。在屋裡悶了這麼多天,她早就想出去透透氣了。現在見他主動開口,不由眼含希冀:「今兒天氣倒是不錯。」

  裝,再裝。多爾袞瞥了她一眼,故意瞧著她的左腿皺了皺眉:「只可惜你這腿還沒好,還是在屋裡躺著的好。」

  秀玉急了,她都躺了這麼多天了,再躺下去就該骨頭都變硬了!「爺,我現在下地已經沒有問題了!」

  多爾袞輕笑了一聲,見她按捺不住的焦急樣,也不逗她了,喚來姬蘭和烏納西,讓她們扶著她出門。

  在亭子裡坐定,看著這夏日庭院裡生機勃勃的美景,秀玉長出了一口氣,心情也像是雨後空氣般清新了不少。

  「哥!」才坐下不久,就有人走了過來。秀玉忙轉過身去,卻見到一十七八歲的少年,劍眉星目,嘴角帶著笑,見到多爾袞的時候,眼睛裡的光格外明顯。

  秀玉心中一咯噔,立即明白這少年定然是多爾袞嫡親的弟弟愛新覺羅.多鐸。

  莫怪秀玉這麼大反應,實在是這位少年與她有莫大的聯繫。她額娘是貝勒爺家的格格,而她郭羅瑪法正是多鐸這一支的子孫。換句話說,富察秀玉的身體裡,留著愛新覺羅.多鐸的血液。

  唔,如果這麼算的話,其實多爾袞也能算是她祖宗。

  這麼一想,秀玉嘴角就忍不住抽抽。


第九章

  多爾袞見到弟弟,心情也十分愉悅,不過眼角餘光看到目光迷惘的少女,還是好心地跟她解釋了一下:「這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多鐸,他和小玉兒……也是一塊長大的。」

  秀玉心下一緊,立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如今最怕見到的就是那些個和原來那位福晉自小相熟的那些人了,生怕自己一個小動作就讓人看出了破綻。更何況這人還算是自己半個祖宗!

  「爺,十五爺與福晉的關係,如何?」秀玉壓低了聲音,悄悄問道。

  多爾袞嘴角一彎,靠近她耳邊,低聲道:「似乎……不怎麼樣。」小時候就吵吵鬧鬧,後來又因為玉兒的事二人多有爭執,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多爾袞自個兒都不知道,為何見她可憐巴巴地向自己求救,能讓他心情格外愉悅。

  「……」秀玉一聽這話,立馬就蔫了,但是眼看著那位小爺已經快走進亭子,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對。

  十五爺,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跟小女子計較啊!

  多鐸今天來找多爾袞,還真是有事。那天小玉兒偷偷騎了他哥為玉兒姐姐準備的寶馬,結果卻落了個摔下馬的可悲下場,他多少有些歉疚。不過除了歉疚之外,他更擔心的是哥哥會不會怪罪他多嘴,畢竟凡是事關玉兒姐姐的,在他哥哥眼裡就是最重要的。

  聽聞小玉兒受傷被哥哥抱回了府,多鐸就坐不住了,在自己府裡膽戰心驚地等著哥哥來問罪,不想隔了這麼多天,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不過越是平靜,多鐸心裡就越是不安,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蘊藏著更加可怕的破壞力。

  坐立不安了好幾天,多鐸還是決定親自前來向哥哥請罪。至於小玉兒為何最近也沒什麼動靜,多鐸只能猜測是哥哥太過憤怒,這回沒有輕饒了小玉兒,直接將她拘在了府裡。

  「哥……」到了涼亭,多鐸很識時務地低下頭,給哥哥行了個大禮。

  多爾袞覷了他一眼,淡淡地『恩』了一聲,這不冷不熱的反應,讓多鐸心裡更加不安。

  「哥,我知道錯了……」多鐸一臉訕笑地看著親哥,眼角余光看到坐在一旁動都不敢動的小玉兒,心裡忍不住一哆嗦:這無法無天的小玉兒竟然都被教訓地這麼乖了,他哥這回是真的下了狠手了啊!

  多鐸忍不住同情又歉疚地看了小玉兒一眼,怎麼說他們也是一塊長大的,雖然矛盾不少,但是他也沒想過這回會闖這麼大的禍,更加沒想過要小玉兒的命。

  據說那天的情況兇險萬分,要不是他哥哥及時趕到,只怕小玉兒就要命喪馬蹄了。大難不死後,還得面對哥哥的滔天怒火,真真是慘烈啊。

  看著規規矩矩坐著,從頭到尾『不敢隨意開口』的小玉兒。多鐸悄悄遞給她一個歉意的眼神:真是對不起啊。

  秀玉完全摸不著頭腦,她哪裡曉得那位福晉落馬還有那麼多因緣。看著眼前這少年對她又是眨眼又是擠眉的,秀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說關係很不好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多爾袞一回頭,就看到自己弟弟正對著那丫頭咧嘴笑---這臭小子還笑得出來!如果不是他多嘴,小玉兒怎麼會跑去馬圈騎那匹還沒被馴服的烈馬,惹出後面這麼些事!

  這麼一想,多爾袞當下就肅了臉:「多鐸,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最近太空了點?」

  多鐸立馬就苦了臉:「哥,我真的錯了……」再也不敢亂說話了……害人害己啊。

  秀玉不明所以,又不好隨意插嘴,只好端著『小玉兒』招牌的微笑端坐在那--為了不叫人察覺出異樣,她可是對著鏡子練習了許多許多次,也經過多爾袞的檢驗,確實能唬得住人。

  「哼,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多爾袞冷哼一聲。不過話是這麼說著,臉上的神情卻不是這麼個意思。畢竟是親兄弟,他哪裡真的捨得收拾這個相依為命的弟弟。

  多鐸立即『嘿嘿』一笑,討好道:「哥哥哪裡捨得收拾我。」

  秀玉看著他們兄弟這般親近,心中不由想起往日哥哥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眼中的笑意真摯許多。

  多鐸見哥哥此刻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又見一邊小玉兒被打壓得蔫蔫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忍,便開口為她求情道:「哥哥,小玉兒這回也知道錯了,您也繞過她吧。」說著,還一邊朝秀玉眨眼,暗示她趕緊趁機認錯。

  秀玉彎了彎嘴角,不曾想過,未來的豫親王,此刻竟然是這樣活潑心軟的少年郎。

  多爾袞看了那抿唇淺笑的少女一眼,心情十分愉悅地道:「你哪裡看出來我罰她了?」

  多鐸摸了摸腦門,低聲嘀咕道:「那匹馬可是為玉兒姐姐準備的,哥你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小玉兒啊……」這麼一想,倒真的覺得小玉兒有幾分可憐。身為哥哥的福晉,但是在哥哥的心目中,卻是連連玉兒姐姐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哎。

  不過,誰讓她當年執意要嫁給哥哥呢,只能說她自作自受。

  秀玉不知多鐸心中所想,多爾袞卻能從弟弟面上看出幾分,當下心裡就有些不喜,也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喜歡的女人被人拿來做比較,還是單純不想想起自己這樁被脅迫的婚姻。

  當初皇太極之所以答應小玉兒所求,無非就是想在他身邊安插一個自覺的眼線。倒不是說小玉兒聽命于皇太極,只是她性格嬌蠻,沒多少心眼,皇太極想要從她口中探出他府中的消息,簡直輕而易舉。

  但是皇太極一定想不到小玉兒會和眼前這來自異世的少女換了魂魄。一切都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不過,眼下這些卻還不能和玉兒和多鐸說。畢竟多鐸年幼,難免會露出馬腳,而玉兒本就憂思重,他怕這個消息會讓她心裡不安。

  所以,還是等等吧,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將這一切告訴他們。

  「哥,你真的沒罰小玉兒?」多鐸懷疑的看了端坐著的少女,見她面色紅潤,似乎真的沒有受什麼委屈。可是,哪裡有些不太對呢?好奇怪啊。

  秀玉不得不開口。「爺自然沒有責罰我,多鐸,莫非你很盼著我被爺責罰嗎?」秀玉佯裝羞惱的模樣,見到多爾袞眼中含著贊許,就知道自己此刻的表現與那位福晉相差不大。

  「嘖嘖。」多鐸驚異地圍著小玉兒走了兩圈:「小玉兒,你這回可真是福大命大!」只是扭傷了腿,還沒被哥哥責駡,老天爺都在保佑她吧?

  秀玉故作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說的什麼話?爺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嗎?」

  多鐸當然不敢說自己哥哥壞話,慌忙反駁道:「我才沒那麼說呢!」

  秀玉嘴角噙著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你就是想著我倒楣。哼,虧我們還是一塊長大的呢,原來你就是這樣的人。」

  這回真是冤枉大發了。多鐸覺得自己真是有嘴說不清。這小玉兒什麼時候這麼伶牙俐齒了,真叫人吃不消,還不如跟以前一樣爽快呢,說不過就鬧騰唄。

  「行了,多大的兩個人了,竟然還在這裡吵嘴。」多爾袞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很是滿意地眯起了眼睛:「多鐸,我記得你鑲白旗旗下……」

  「哎!哥,我想起我還有事沒處理,我得趕緊走了!」一聽哥哥這麼說,多鐸就知道自己大難臨頭,立馬找了個藉口溜了。

  亭子裡再次剩下他們兩個人。

  「原來十五爺是這樣一個人。」多鐸一走,秀玉立馬就恢復了宛然淺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嘴角的笑意十分明顯。

  「他啊,就是這麼個性子,老是跟長不大似的,害得我一直為他操心。」多爾袞歎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但是語氣中又滿是包容和寵溺。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弟弟是十分寬容的。

  「爺是個好哥哥。」秀玉用帕子輕捂著唇,輕聲道。

  多爾袞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道:「知道就好。」

  秀玉一頓,腦海中頓時浮現出昨晚他說過的話。把他當做哥哥嗎?似乎……也不錯?

  ***

  多鐸回去之後,第二日又遣人送來好些補品,說是給小玉兒壓驚的。秀玉哭笑不得地讓姬蘭收下,又讓烏納西備了回禮,趕緊送了回去。

  她扭傷的左腿恢復得不錯,由人扶著的時候已經可以慢慢走上幾步。從那天和多爾袞一起去院子裡坐了坐之後,秀玉就再也悶不住了,隔三差五地就要去院子裡逛逛,美其名曰修身養性。

  「福晉呢?」多爾袞走進屋,並沒有見到那個總捧著書的人,便轉身問了屋外伺候的丫鬟。

  「回貝勒爺的話,福晉去蓮花池了。」回話的是一個鵝蛋臉的丫鬟,平日是在外院伺候的,並不經常見到主子。這回遇到多爾袞問話,見主子風神俊秀的模樣,雙頰忍不住緋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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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回貝勒爺的話,福晉去蓮花池了。」

  「蓮花池?」多爾袞嘀咕了一聲:「倒真不嫌遠。」這蓮花池在貝勒府的南面,常人走過去也起碼得一盞茶的功夫,她這瘸著一條腿,倒還真有耐心。

  「福晉,奴婢這兒有魚上鉤了!」

  「快收杆呀!」

  「快幫幫我,可是個大傢伙呢!」

  「為什麼你們都能釣上魚,唯獨我不行啊!」

  「嘻嘻嘻,福晉莫急,這大魚啊,總歸會上鉤的!」

  還沒走近呢,就聽到她們主僕的歡聲笑語,在這炎熱的夏天裡,仿佛清爽的風,吹得人心裡舒坦。

  多爾袞駐足一看,就見一襲寶藍蓮花紋樣旗袍的少女坐在機子上,兩頰映著晚霞,紅潤鮮活,清澈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水面,全神貫注的模樣,別提多認真了。

  細細一聽,還能聽到她不服氣的自言自語。

  「我就不信了,我今兒一條魚都釣不上來!」

  多爾袞站在假山後,嶙峋的山石遮掩去他的身影,卻沒有擋住他凝視的目光。

  「姬蘭啊,你怎麼又釣上一條呢!」有丫鬟驚呼了一聲,她就立馬豎起了脖子,見銀魚一尾從眼前一閃而過,眼神裡流露出又是羡慕又是懊惱的神采,一張小臉板得更緊了,可是那小眼神,怎麼就那麼委屈呢。

  「臭魚兒,壞魚兒,怎麼就不咬鉤呢!我的魚餌難道不好吃嗎?欺負人!」

  哎喲,這丫頭怎麼可以傻得這麼可愛呢?假山背後,多爾袞憋笑憋得很辛苦。

  「見過貝勒爺。」

  多爾袞最後還是走了過去。他要是不出現,只怕這妮子打算就著晚霞當晚膳了。

  「爺,您怎麼來了?」秀玉驚奇地看著他。

  多爾袞看著她紅潤的兩頰,粉嫩嫩的,招人喜愛,也不知道是這晚霞的映襯,還是她羞紅了臉。

  「我來看看某人的收穫啊,今晚的晚膳也全靠你的魚了。」

  被他這麼一說,秀玉的臉是徹底的紅了,身後的丫鬟們『噗嗤』地笑出了聲。

  「爺,您是故意的!」秀玉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羞惱地看著他。

  這人一定是看到她剛才的窘態了,這會兒是故意捉弄她呢!

  「咳咳。」多爾袞握著拳抵住唇,假意咳嗽了兩聲,眼底含笑道:「什麼故意不故意的,我剛到,可什麼都不知道。」

  秀玉才不信呢,他要是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說晚膳都靠她的魚呢?這分明是嘲笑她啊!

  她今兒突發奇想,想著釣魚消遣,原本是打算炫耀下她從哥哥那學來的釣魚技術,誰知道最後竟然成了笑話,每一個丫鬟都比她收穫豐盛,如今還得被這位爺打趣,真是鬱悶得快哭了。

  「還不快繼續,莫不是打算讓爺今晚餓肚子吧?」

  「……」秀玉淚汪汪地看著他,不會是真的要等她釣上魚來再做晚膳吧?那估計他們今晚得空著肚子入睡的。

  「有問題?」多爾袞眯著眼,從烏納西手裡接過魚竿,坐到了她身旁的機子上。

  得咧,這位爺都打算親自動手了,她也別想著置身事外了。

  為了晚膳而奮鬥吧!

  有多爾袞在,丫鬟們都不敢放肆,安靜地退到了後面,如今蓮花池邊,也就他們兩個人並肩而坐。

  晚霞赤橙一片,暈染了大半片天空。秀玉側過腦袋,看著他俊挺的側臉。眉眼英挺,雙目有神,郭羅瑪法說過,這樣的人往往意志堅定。眼前這個男人,他的人生似乎就是為了驗證了這句話。

  前半生風雲變幻,後半生手握重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奠定了一個帝國的根基。可笑的是,死後他卻落得一個挫骨揚灰的下場。

  「專心。」

  耳邊響起他低喃的兩個字,秀玉心中一跳,不覺自己竟然已經盯著他看了許久。意識到這點,雙頰就像是被澆了油似的,滾燙一片。

  「竿動了!」

  「什麼?」秀玉意識尚且回籠,就聽到耳邊一聲低喝,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感覺到手裡握著的魚竿被什麼重物重重地扯著,飛快地往外滑去。

  「呀!」秀玉感覺到魚竿被重重地一扯,心裡驚喜非常,是個大傢伙!

  緊握著竿,少女的雙眼因為興奮而格外明亮。多爾袞看著她,嘴角也不由揚起一絲微笑。

  只是……

  「唉唉唉!」只是一瞬間的事,那剛從機子上站起來的少女才側臉對他一燦爛笑,下一瞬就驚恐地朝前撲了過去。

  多爾袞在戰場上打拼多年,早就練出非一般的反應力。在她往前倒下的一瞬間就伸出了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重重往懷裡一扯。

  「唔……」秀玉撞進他堅硬的胸膛,還來不及臉紅,就感覺到手裡的魚竿要被扯落了,臉上的羞澀立馬就換成了不甘。這可是她守了一個下午的成果,一雪前恥全都靠它了!

  「爺,快幫幫我!」秀玉仰起臉,懇切地望著他的眼。

  兩人是靠的那麼近,多爾袞可以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那細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樣地煽動著,在人的心上留下一絲輕癢。

  多爾袞握住了她的手,柔軟的小手緊緊地捏著魚竿,纖細的指尖都有些泛白。

  秀玉抬頭與他對視一眼,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只倒映著她一人的身影,天大地大,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

  一瞬的怔愣,再回神,形勢早已經逆轉過來。

  竟然是一隻臉盆大小的烏龜!

  難怪力氣這麼大了!

  秀玉一臉呆滯地看著自己一下午的收穫,簡直快羞憤欲死。人家釣上來的都是魚啊蝦的,只有她釣上來一隻王八!

  多爾袞看著死命盯著烏龜的少女,腦海裡不知怎麼的就冒出一句不怎麼應景的話:王八綠豆看對眼。當下就滿頭黑線。

  這麼大的烏龜自然是不能做下酒菜的,最後在秀玉的吩咐下,還是將它放回了蓮花池。

  而讓秀玉鬱悶的是,方才過於激動,一不小心左腳用力過度,這會兒竟然隱隱又開始有些疼痛。

  「福晉,您怎麼了?」還是細心的姬蘭發現了她的異常。

  多爾袞聞言,低頭看了她的左腿一眼,眼神有些責備。

  秀玉咬著唇,低下了頭。

  她今天似乎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大概是因為他前些日子說過的話,她真的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卻忘記了,這個『家』,是他的恩賜。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責備的時候,一雙大掌忽然探上了她的腰。秀玉驚惶地抬眼,卻見他黝黑的瞳仁閃過一絲暗澀的亮光。

  下一秒,她已經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並不十分溫柔,她的臉頰擦到了他胸口褂子上的紋路,重重撞到了他的胸膛,擦出些許熱度。

  「去喊太醫來。」

  身後的丫鬟們連聲應是。

  跑腿的丫鬟飛快地離開,烏納西和姬蘭對視一眼,兩人一起朝著主子離開的方向,小步跟上。

  做奴才的當然要學會看眼色,福晉嫁進貝勒府已經一年多了,過去如何暫且不論,只現今來說,貝勒爺對福晉真是沒的說。

  那天貝勒爺抱著福晉走回院子,許多丫鬟都瞧見了。這回也不比那回福晉落馬,雖然都是抱著,但是情況也不同。

  那一回情況危急,貝勒爺所為無可厚非,畢竟是自己的福晉,總不能讓侍衛抱回來。而這一次卻不同,福晉不過是稍稍扭了腳,並非不能忍,而且那麼多丫鬟跟著,慢慢扶著回去也無妨,但是貝勒爺就是二話不說就抱著福晉回房,這說明啥?說明貝勒爺和福晉吵了那麼久,終於和好了!

  太醫來了後,給開了藥,又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

  姬蘭和烏納西,一個去廚房吩咐晚膳,一個去看著煎藥,都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誰讓她們曾經是爺身邊的丫鬟呢,早就知道這位爺的脾氣了。

  這會兒,怕是心情不咋地呢。

  如今,屋裡只剩下秀玉一個人對著面前這位面色陰晴不定的爺。

  「爺,我知曉錯了。」她低著頭,皓齒咬著紅唇,一臉怯怯地不敢看他。

  多爾袞深吸了口氣,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丫頭倒真會討饒,他這會兒要是語氣重點,莫不是她就要哭出來了?

  「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多爾袞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藹些,奈何秀玉心裡惶惶,就算他用溫柔似水的語氣說話,只怕聽在她耳朵裡都是陰森森的。

  「我再也不隨便亂跑了……」秀玉偷偷瞄了他一眼,心裡都快哭出來了,她這是造的什麼孽啊,不就是釣個魚嗎,釣上只大王八也就算了,為什麼還差點傷上加傷?

  「只是這樣嗎?」

  多爾袞目無表情,到底是打小就上戰場的人,光是這麼坐著就讓人覺得氣勢逼人,他若是皺皺眉,秀玉一顆心也蹦的厲害。

  「……還請爺指教……」秀玉乖乖認錯,她一向識時務,知道這位爺吃軟不吃硬,索性先認錯再說。

  「哎。」多爾袞歎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的發,一臉的無奈:「沒聽到太醫剛剛說什麼嗎?若是不好好養傷,你這腳腕已經就容易經常扭到,你還敢大意?」

  原來是擔心她。

  秀玉暗自吐了吐舌頭,心裡忍不住甜滋滋的,她怎麼覺得自己現在越來越像自己曾經看過的某本愛情小說裡的女主人公呢?

  唔,總是凶巴巴但是實則十分關心女主角的男主……

  抬眼看了看未來赫赫有名的攝政王,秀玉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白日做夢比較好。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樂啊。

  唔,在心裡偷偷樂吧。


第十一章

  這一回傷後,秀玉在房裡待了好幾日,一直等到得到太醫赦令,才敢再次出門。

  貝勒府的後花園裡,景色正好,秀玉忍不住去透了口氣。

  「小玉兒,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現在竟然變聰明了啊。」

  說這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多爾袞的弟弟,小玉兒的青梅竹馬,秀玉的老祖宗,未來的豫親王多鐸是也。

  多鐸前幾天就聽說了哥哥府裡的事,當然他的關注點是那只臉盆大的大王八。

  奈何王八已經被放走了,他就好心來探探病吧。

  當然是趁著自己哥哥去處理軍務的時間。

  對於多鐸毫不掩飾的稱讚眼神,秀玉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呵呵呵呵呵,請問她到底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了?祖宗您能說明白點不?

  「多鐸,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了。難道我以前很笨嗎?」秀玉高高抬著下巴,佯作高傲狀,完全不接受他的說辭。她算是看出來了,如今的多鐸,還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少年郎,並不如他的哥哥那般心眼多,套起話來,好像也要容易些。

  有些事,她不敢問那位爺,也又真的很想知道,那麼……只能靠祖宗了。

  秀玉佯作不屑地看著都鐸,一雙秀眉輕輕揚起,目中無人的樣子,果真激得多鐸口不擇言:「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比過去好多了。以前一碰到玉兒姐姐的事,你就跟發瘋似的,非要惹我哥生氣。早跟現在這樣不就好了嗎?玉姐姐現在畢竟是皇太極的西側福晉了,她和我哥是沒有可能的了。」

  果然不出所料,這位西側福晉與多爾袞還真是有著不一樣的關係啊。秀玉在心裡點了點頭,起碼她現在知道那位爺的一個禁區了,不想死的話,少提那位西側福晉。

  「我差點就去見閻王爺了,當然要想開點了。」秀玉將視線移向亭子外的水塘,幾尾錦鯉正歡快地遊著,「我現在看開了,反正現在我才是你哥的福晉,何必做那些傻事。」

  秀玉微蹙著眉,好似做出這樣的決定經過了多大的抉擇似的,不過這樣的神情落在多鐸眼裡,卻讓他心裡忍不住歎了口氣:無法無天的小玉兒也有長大的一天啊,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你這樣想是對的,你現在才是我嫂子。」多鐸這話是出自真心的,他或多或少還對當初的事有些芥蒂,畢竟當初自己哥哥生死不明,忽然傳來大玉兒要嫁給皇太極的消息,對當時還年幼的他,不啻於一次嚴重的背叛。雖然事後他知道了大玉兒的苦衷,但是也沒法和哥哥一樣完全原諒和理解她。

  秀玉覺得自己這祖宗還真是純粹的可愛,忍不住調侃了一句:「多鐸,有你這話,我也不覺得自己摔這一場有多冤枉了。」

  自己能來這兒,間接原因還是這位老祖宗。在秀玉心裡,若說多爾袞是依靠的話,那麼多鐸就讓她忍不住從心底裡覺得親切。

  怎麼說呢,總是能在他身上看到哥哥的影子。

  見秀玉定定地看著他,多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小玉兒,你忽然間這麼識大體,還真讓我不習慣。」

  秀玉忙瞪起了眼,氣鼓鼓地道:「難不成非要我罵你一頓不成?」

  多鐸哈哈大笑:「這才是我認識的小玉兒嘛!」活得率真,讓他們羡慕。

  秀玉看著眼前爽朗大笑的少年,忍不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在多鐸氣惱的時候,她忽的收了笑,一臉驚嚇地望著不遠處的樹叢:「貝勒爺?」

  多鐸嚇得直接從石凳上跌落下來:「哎喲!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回頭一看,只有一叢矮樹隨著微風輕輕晃悠,哪裡有多爾袞的身影?

  「小玉兒,你騙我!」多鐸氣急敗壞。

  「我才沒有呢!爺,快救我!」秀玉慌忙朝著矮樹叢求救。

  「我才不上當了呢!」多鐸張牙舞爪地去抓她。

  「多鐸!你在做什麼!」一聲驚雷,多鐸頓時全身僵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到臨頭』的少女一臉得色地往自己哥哥背後躲去。

  「爺,多鐸欺負我!」

  這狀告的,一點都不心虛。多爾袞扶額,看著滿臉憋屈的弟弟,再看著一臉理直氣壯的少女,只能無奈歎氣。

  他這做哥哥的,怎麼這麼難啊。

  「小玉兒!你真是越來越奸詐了!」多鐸被哥哥漫不經心的眼神一瞟,立馬一哆嗦,看著洋洋得意的小玉兒,真是恨的不行。

  臭丫頭,還以為她比小時候懂事了呢,沒想到她現在都膽子大到敢欺負到他頭上來了!

  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恩?!

  「爺,多鐸欺負我!」秀玉躲在多爾袞身後,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情好得很,連帶著覺得這天都晴朗不少。

  怪哉,祖宗原來還有調節心情這功能。

  多爾袞微微回頭,就看到身後的少女皓齒星眸,柳眉如煙,低頭看著抓著他的那雙柔荑,臉上竟然忍不住發燙。

  「哥,你可是我親哥,不能幫著小玉兒啊!」多鐸不服,也跟著跳腳。

  「哼,我還是他福晉呢,你可別得意!」秀玉看著多鐸炸毛的樣,開心得連眼都眯了起來,那模樣,跟小賴貓似的,叫人忍不住想要揉一揉,捏一捏。

  多爾袞抬頭望向她的雙眼,只見那雙水眸如星辰般閃耀著流光溢彩,正所謂清眸流盼,好似能望見她心裡去。那一瞬,他竟然覺得心跳如雷。

  秀玉自然也是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她努力保持鎮定,但是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來羞澀,小臉粉粉嫩嫩的,瞧著跟那新摘下來的水蜜桃似的,誘人可口。

  人比花嬌。多爾袞一時也愣住了。

  「哎喲,我可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們夫妻齊力,欺負我一個!」多鐸作怪似的捂著眼,一聲揶揄的大喊,轉眼間就跑得沒影了。

  秀玉醒神,這才發現她和多爾袞的距離只差幾公分了,再近一點,他的唇就該覆上她的了。

  『轟』一下,白玉般的臉頰一下漲了個通紅,和那玫瑰花瓣似的,嬌豔欲滴,秀玉心口一跳,一下推開了近在眼前的男人。

  多爾袞的眼神一下從迷茫中恢復回清明。

  「咳。」他尷尬地望向遠處,耳尖卻紅了起來,「我、我想起我還有些事沒處理……」

  「恩,爺您先去忙吧。」秀玉低著頭,覺得全身都像是燒了起來,壓根不敢抬頭去看他。

  「我……我先走了。」

  怎麼看,都帶著一股子落荒而逃的味道。

  秀玉撫著發燙的臉頰,想著剛才曖昧的一幕,臉上又是嬌羞又是羞赧,眸含秋水,好一股說不出口的女兒情。

  多爾袞回眸一望,見到的便是這般盈盈美人,當真是,秀色可餐。

  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

  最近朝中事多,多爾袞一連幾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難得一日下朝早,他便拐了個彎,往大福晉處去---許久未去給四嫂請安,實在不該。只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竟然趕上了宮裡幾位福晉也來請安。

  女真人不像漢人,有那麼多講究,叔嫂見面是常事。哲哲見到多爾袞來,眼神立馬不動聲色地看向左下方坐著的大玉兒,見她臉上依然掛著淡淡淺笑,並不見失態,這才按下心中的不安。

  「多爾袞,小玉兒的傷,還沒好嗎?」哲哲溫柔地開口,一如往常那樣關切地問。

  即使多爾袞心中對皇太極多有不滿,對這位四嫂卻是一向敬重的。見她問起小玉兒,便如實相告:「小玉兒的腿傷本來已經快好了,不想她淘氣,非要跑出去釣魚,結果不小心又扭了下,太醫讓她再多休息幾天。」頓了頓,又加了句:「等她傷好了,我立馬就讓她進宮向四嫂請安。」

  哲哲點了點頭,面露微笑,松了口氣地道:「那就好,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仗著年輕就胡來。」

  西院大福晉娜木鐘忍不住插了一句:「多爾袞,我這侄女從小就被寵壞了,要是有什麼不恰當的,你多多包涵啊。」

  多爾袞應道:「小玉兒這些日子乖多了,大約也是受到教訓了,以後不敢那樣胡來了。」他這麼說也是為了先做個鋪墊,為『小玉兒』的變化找個藉口。畢竟現在的『小玉兒』和過去的小玉兒相比,確實乖巧規矩不少。

  聽到多爾袞這麼說,站在大玉兒背後的蘇茉兒忍不住在心裡嗤笑,就小玉兒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改的了嗎?她就等著看她再次闖禍,讓十四爺更加厭棄她!

  「小玉兒妹妹天性單純,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大玉兒緩緩開口,嘴角的微笑如同白蘭花一般皎潔美好,看的多爾袞心裡先是一甜,再是一痛。

  有多久沒有見到玉兒了?九十五天,還是一百天?多爾袞腦海裡猛地打了個突,他怎麼能夠忘記這麼重要的事?一定是他最近忙昏頭了!

  多爾袞下意識地否決了另一個原因---這些日子,他的生活裡,多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他的府裡,有了歡聲,有了笑語,那個冰冷寂寞的家,慢慢被溫暖包圍,好似初雪融化後的春,噴發出勃勃生機。枯坐至天明的日子,似乎已經許久未有了。


第十二章

  多爾袞臉上的不自在自然落在了眾人眼中。娜木鐘心裡冷笑一聲,這側福晉還真是有本事,勾搭小叔子的本事啊一等一的高,佩服!瞧瞧,這才說一句話呢,十四爺就跟出魂似的。小玉兒怎麼鬥得過她!

  「側福晉說的是,這知錯能改嘛,還是好孩子。」不知是為了小玉兒撐腰,還是替自己出氣,西院大福晉娜木鐘出口的話總讓人覺得帶著挑釁。

  她挑著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大玉兒一眼,又轉向多爾袞,臉上帶了些期盼:「多爾袞啊,小玉兒嫁給你一年多了,這肚子怎麼還沒消息啊?」

  多爾袞腦海中立馬就跳出了那丫頭恬然清雅的笑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忍著疼,卻依然端起笑,緩緩頷首,淺聲道:「小女待字閨中。」

  兩頰笑渦,眉似新月。此生難忘。

  若是她生下他們的孩子……多爾袞一想到這,竟是忍不住面上一紅。

  提到小玉兒,多爾袞竟然不像過去那樣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表情,反倒是流露出幾分不好意思,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娜木鐘心裡真是又驚又喜,心裡的話脫口而出:「多爾袞,不是我說你,大汗向你這麼大的時候,豪格都已經出生了,你可得抓緊啊!」

  大玉兒拽著帕子的手猛地收緊,但是在姑姑看似平靜實則逼迫的目光中,最終還是慢慢地鬆開了手。

  她用帕子捂著唇,遮住了嘴角的苦澀,揚起端莊明豔的笑容,聲音甜美而清靈:「西大福晉說的是,十四爺也該抓緊了。」

  痛,她怎麼能不痛!她愛著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而現在,她還要看著他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

  多爾袞聽到她的聲音,整個人忽然變得僵硬,玉兒……

  哲哲輕輕咳嗽了兩聲,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屋裡不同尋常的氣氛似的,依然不緊不慢地笑道:「玉兒,你也別光說多爾袞,你也該抓緊點,早點為大汗開枝散葉。」

  年輕人啊,何必那樣執著呢,早該放下那些執念了。

  多爾袞幽深的目光看著他心裡的那個姑娘,她曾經如同飛鷹一樣馳馬奔騰,也曾在篝火旁載歌載舞,她的笑顏是他心中最美的回憶。而此刻,他們同坐一屋,她已經是他四哥的女人,而他也錯失了他們當初的諾言,娶了別的女人做福晉。

  那些昔日的回憶早在她嫁給四哥後就已經成為毒藥,每次回想,都像是將他的心淩遲,疼痛難忍。

  多少個夜晚裡,他想要大醉一場,結果卻越喝越清醒。

  原以為那樣的夜,回憶著他和玉兒的曾經,即使痛苦,也是此生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在經歷過那麼多個溫暖的夜,夭桃穠李,月眉星目,她淺眸一笑,像是桃花一枝悄然盛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回想起來,他竟然開始害怕那些孤冷的夜。

  什麼時候,她的笑靨,已經深深印在他的腦海。

  多爾袞猛然抽回思緒,再抬頭,只見記憶中的那個姑娘,她的容貌依然美得逼人,但是眼神卻像是古井一樣無波。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和張揚,在這深宮裡戴上了呆板的面具。

  她本該是他的愛人。

  只可惜,世界上永遠沒有後悔藥。他抓不住她的手,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別的男人摟進懷裡。

  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

  「多爾袞,多爾袞……」娜木鐘喊了兩聲,見他怔怔出神,目光卻是望著大玉兒的方向,心裡頓時不喜,出口的話頓時就難聽了:「喲,咱們十四爺還真是念舊啊,想當初在科爾沁和咱們側福晉處過些日子,到現在也忘不了呢。」

  聽到娜木鐘隱含諷刺的話,哲哲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提起玉兒和多爾袞的這段過往。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玉兒就毀了。

  「娜木鐘,嘗嘗這蜜棗,味道真不錯。你們都多吃些,早生貴子。」哲哲嘴角噙著笑,纖細的手指拾起一顆紅棗,若有所指道。

  娜木鐘果然停住了嘴,她曾是林丹汗的福晉,改嫁給現在的大汗,到現在也沒生下一男半女,這一直也是她心頭的一塊病。

  後宮女眷的事,他不該牽涉其中。多爾袞知道自己不該待下去了。

  他站起身,對著哲哲告辭道:「四嫂,我還有些事,就先回去了,等有空再來給您請安。」

  竟未再看她一眼。

  大玉兒若有所思地看著男子匆忙離去的身影,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她抬起頭,對著身側的蘇茉兒貼耳吩咐了一聲。

  蘇茉兒暗暗點頭,趁著沒人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

  「十四爺!」多爾袞剛走到宮門口,忽的聽到身後傳來蘇茉兒的聲音。

  「蘇茉兒!」多爾袞驚訝地轉身,「你怎麼來了?」可是你們格格有話要你說?最後一句話,他咽回了口中。

  他早已經失去正大光明關心她的資格。

  「十四爺,這是我們格格親手做的糕點,勞您帶給小玉兒福晉……」蘇茉兒朝他飛快地眨了眨眼,努嘴示意多爾袞身後的小太監接下那三層食盒。

  這暗裡的意思多爾袞自然明白,這哪裡是給小玉兒的,分明是玉兒親自做給他的!

  「不是奴婢說您,也該好好照顧自己,瞧你似乎又瘦了些。這不是讓人擔心嘛……」蘇茉兒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些話,臉上關切的神情毫不掩飾。

  「蘇茉兒,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多爾袞微微一笑,這樣瞧著,倒不像是打仗的將軍,反倒顯露出幾分溫潤書生氣來。

  蘇茉兒眼中有一瞬的癡迷,但是她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又關照了幾句,便目送他離開。

  ***

  「他怎麼說?」西院暖閣裡,大玉兒正伏案抄寫著《金剛經》。

  蘇茉兒將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忍不住道:「格格您放心,我看十四爺心裡還是有您的,您是沒見到,我說那些糕點是您親自做的時候,他的眼睛都發亮了!」

  大玉兒淡淡勾了勾唇:「他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蘇茉兒為自家格格感到不值:「格格,您不能光為十四爺著想,您也該想想您自己啊。」

  大玉兒放下筆,起身走到了視窗。「蘇茉兒,你說現在草原上是怎麼樣的?」

  蘇茉兒臉上不由也露出了懷念的神情:「現在的科爾沁可是最美的時候,草美羊肥,騎著馬兒,就像是在天上一樣。」

  「我真的好懷念咱們小時候。」大玉兒輕歎了口氣。她是長在草原的女兒,如今卻生生被拘禁在這深宮。人生無常,說的就是這樣吧。

  「格格……」蘇茉兒紅了眼睛,最後還是咬牙將心裡話說了出來:「格格,您不能這樣認命!您是我們草原的驕傲,您怎麼可以認命呢?」

  大玉兒回頭對她微微一笑:「蘇茉兒,如果你想出宮,我可以……」

  蘇茉兒的嗓音忽然變得尖利,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家格格:「格格,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打小就跟著您,您現在不想要我了嗎?」

  大玉兒苦笑了一聲,解釋道:「我怎麼會不想要你了?只是你也看到了,這深宮囚禁了我一個就足夠了,我不想你也失去了自由……」

  蘇茉兒抹了一把眼角的淚,連連搖頭:「奴婢不會走的!格格在哪裡,奴婢就在哪裡!」

  大玉兒歎了口氣,最後只輕輕地拍著蘇茉兒的肩頭,什麼話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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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爺,福晉請您過去一趟。」多爾袞剛回到府裡,管家就一臉著急地走了過來。

  「怎麼了?」多爾袞忍不住皺起了眉。

  「福晉沒說是什麼事。」管家忍不住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福晉身邊的丫鬟剛剛一臉緊急地來找爺,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多爾袞看了身邊小太監拎著的食盒,猶豫了下還是吩咐道:「高福,把這食盒拿到書房去。」說罷,便朝秀玉的院子走去。

  「福晉,它動了動了!」

  「哎呀,頭縮回去了縮回去了!」

  「它愛吃什麼啊?我去廚房拿一些?」

  多爾袞還沒進門,就聽到一陣高一陣低的嬌笑聲。他踏進門一看,就見一群丫鬟正圍成一團,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秀玉朝南坐在榻上,見他來了,忙揮手讓丫鬟們下去。

  「爺,您快去看看!」

  多爾袞見她一臉顯擺地指著方才丫鬟們蹲著的地方,那裡擺著一個大木桶,難不成裝著什麼寶貝?

  多爾袞探頭一看,頓時錯愕。

  這只大王八,什麼時候又被釣上來了?

  「爺,是不是很神奇?」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下了塌走到了他身邊。

  「你又去蓮花池釣魚了?」多爾袞側首問道。

  秀玉嘟了嘟嘴,忙搖頭:「我沒去。今兒一大早姬蘭在院子裡的桃樹下發現的。這傢伙嘴裡還銜著一尾大魚,慢吞吞地爬呢。」

  她的眼睛亮亮的,映著一層星光,襯得一張小臉更加俏麗:「爺,您說是不是它來報恩了啊?」

  多爾袞看著她一臉大驚小怪的模樣,心裡好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說不定是。」頓了頓又道:「你想把它怎麼著?」

  秀玉抿唇一笑,低頭看著木盆裡的大傢伙,柔聲道:「當然是放回蓮花池去了。」這麼個大傢伙,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說不定都成精了呢。

  說著,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嘟著嘴加了一句:「還得吩咐府裡的人,無論在哪裡見了它,都不許傷害它。」萬一有人嘴饞,把它給燉了,那可怎麼辦?

  多爾袞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笑出了聲:「成,待會你吩咐管家就是。」

  秀玉見他這樣看著自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吐了吐舌頭,忙轉移了話題:「爺,烏納西跟我說,今兒廚房做了魚羹,爺留下來吃飯吧?」

  多爾袞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想看她羞惱的樣,挑眉又加了一句:「是你釣上來的魚嗎?」

  這丫頭果真立馬紅了臉。

  「不是……不過,是姬蘭她們幾個釣的!」

  「哦∼∼」這一聲『哦』實在是意味深長,直接把秀玉羞得無臉見人。

  她明明是跟哥哥學過垂釣的,怎麼就連一條魚都釣不上來呢?真是羞憤欲死了,裡子外子都丟沒了。

  「我雖然釣魚不行,但是做魚卻不差的。」想了會,尤不服氣,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多爾袞左眉一挑,顯然是不太相信。

  如今的滿蒙還未學會漢人的那一套,家世稍好的女兒家裡都有下人做這些,她們自然不曾被要求學過那些。

  滿洲姑奶奶裡,騎馬射箭倒是人人都會的,但是說起烹飪來,只怕拎出十個來,九個都只會燒烤,還不管味道只管熟。

  多爾袞見她一臉認真,有了興致,問道:「你會做些什麼?」

  秀玉鼓了鼓臉,掰著手指道:「煎炸蒸煮,該會的都會了。」

  「哦?」

  秀玉見他不信,看那神情似乎以為她是在說大話,女兒家的好勝心便起來了。「爺若是不信,今兒我便為爺做上一桌。」

  額娘說的,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這廚藝,自然是重中之重。

  呀,她才不是為了抓住他的心呢!秀玉抬頭看他一眼,臉上飛快飄上兩頭紅雲,心裡嘀咕:他的心,早八百年就送給那位側福晉了吧?

  這心裡,怎麼就那麼不爽呢?

  唔,一定是被他氣的,竟然懷疑她的廚藝。待會就讓他吃掉自己的舌頭!哼∼

  多爾袞見她秀面緋紅,嬌羞一片,自個兒臉上也有些不自然,便咳嗽兩聲,轉移話題道:「你沒說大話吧?」

  「自然沒有。」秀玉掩下心中羞意,鎮定頷首,雙眼晶亮,很是不服地瞪著他。

  這妮子,平日見了他還收斂幾分,怎麼今兒一激就露了真性子了?不過多爾袞喜她這般無拘無束,便也順著她。「那爺就等著你的晚膳了。」

  只是秀玉又想到了什麼,一瞬又是垂頭喪氣:「可是福晉本不會廚藝吧?」她忽的出現在廚房,明日府裡就該都知道她這福晉大展廚藝了,要不了多久就該人人都知道了。

  多爾袞擰眉,倏忽又展顏。「不妨,我讓人在你院子裡置辦個小廚房就是。」

  「爺倒是主意多。」秀玉也覺得這個法子好,不禁眉開眼笑:「姬蘭和烏納西嘴巴緊,其他人趕出去就好。只說是姬蘭和烏納西做的就好。」

  秀玉十歲的時候大清已經亡了,早已沒了選秀。民國講究個婚姻自由,但是額娘還是覺得女孩兒該學的還是得學,免得日後到了婆家被人嫌棄。

  她就從十歲那年開始學廚藝,就算比不上那些個大廚,經額娘和大哥品嘗鑒定,滋味也是可以的。

  秀玉棄了那些個經過改良過於精緻的菜肴,畢竟如今滿人還沒入關,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她可不能讓這位人精似的未來攝政王起疑,以為她和明朝有什麼聯繫。

  片皮乳鴿,肉末豆腐,油燜雞塊,麻仁鹿肉,清炒白菜外加一個魚羹,五菜一湯,花了她一個多時辰。

  「爺,您嘗嘗。」菜端了上來,秀玉看姬蘭和烏納西的神情,心裡便有了底。這倆丫頭趁人不注意的時候一個勁地嗅鼻子呢。

  秀玉把筷子遞給他,有些激動又有些緊張,兩眼晶晶亮的。

  多爾袞看著這幾道菜,心裡先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色香味俱全,倒真不是吹牛。

  筷子先伸向了那道麻仁鹿肉,噴香麻辣,味道十足十。

  一抬頭,就看到那丫頭雙眸瀲瀲地等著他評價。

  「還算入口吧。」多爾袞想逗逗她,故作了平淡神情,心裡卻是讚歎有加。

  「啊……」秀玉頓時垮了臉,竟然只能入口。旋而她又安慰自己,誰讓她選了幾道不太拿手的呢,等下回,下回做拿手菜,保准他嚇一跳!

  「那您嘗嘗這個,這乳鴿味道如何?」

  多爾袞嘗了一口,肥而不膩,外焦裡嫩,醬汁鮮美,簡直比他在宮中吃到的味道還要好。

  但是他就是想看這丫頭一臉受打擊的模樣,遂故意扯下嘴角,漫不經心道:「也就那樣吧。」

  「……」秀玉這回是再也裝不出不在意的模樣了,連眼角都扒拉了下來,瞧著怪讓人心疼的。

  這是打擊到了?多爾袞見她垂著腦袋不說話,那怏怏的模樣,少了好些生氣,叫人覺得怪不習慣的。

  「這道魚羹倒是不錯,鮮美得很。」最後還是心裡不落忍,忙誇獎幾句。

  「真的?」

  沒想到他一句話竟然這麼管用,剛剛還垂頭喪氣的丫頭這會兒又好似活了過來,嫣然巧笑,顧盼神飛,瞧著就喜氣得很,多爾袞面上不由也露出淺笑來。

  唔,豔若桃李,星眸微嗔,紅唇不點而亮,難怪古人要把這女孩兒比作嬌花了,可不就是人比花嬌?

  這想法剛一冒出來,多爾袞就被自己這個念頭嚇著了。小玉兒這張臉他看了十多年,從不覺得有多美,為何這些日子卻頻頻對著這張臉發呆?

  多爾袞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她單純地為自己的一句誇獎而喜笑顏開,明亮如星辰的眸子裡溢出滿足的笑意,杏面桃腮,明眸皓齒,讓人無法輕易移開目光。

  「爺,您也嘗嘗這個吧,吃多了葷腥,也該吃些素的。」她用乾淨的筷子夾了些白菜到他碗裡,目光殷切地看著他。

  多爾袞對上她澄澈的眸,心跳竟然加快了幾下。遮掩去內心的波動,他彎了彎嘴角,說:「你也吃吧。」

  「恩。」她應了一聲,彎眉對他燦然一笑。

  多爾袞勾唇,心情竟然明朗不少,不止如此,似乎連胃口也好了許多。

  秀色可餐,當真是古人誠不欺我。


第十四章

  多爾袞活了這麼多年,這頓飯大約是他吃得最撐的一次了,那丫頭一個勁地勸他吃菜,而他也不知道說個『不』字,最後竟然不知不覺將所有的菜都一掃而光。

  不過味道確實不錯,不然的話他大約也不會委屈自己全都吃下去的。

  「沒想到你的手藝還真不錯。」多爾袞酒足飯飽後,終於大發慈悲地給了一句誇獎。

  原先還因為他過於平淡的反應而不滿,這回被他誇上了,秀玉反倒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唇,淺淺地勾起唇角,紅著臉道:「額娘打小就讓我學的,只能說是熟能生巧。」

  「哦?學這作甚?」多爾袞好奇道。

  「額娘說,女孩子日後嫁了人,總歸是要為丈夫洗手作羹湯的,學著些總沒錯。」畢竟是未嫁少女,說起這些,忍不住羞澀,兩頰浮上紅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嬌豔。

  多爾袞心頭一跳,燈火下,她白皙的肌膚似乎也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不知為何,多爾袞心裡頭卻有些堵。若是沒有發生這些事,她大概可以找一戶好人家嫁了吧?相夫教子,夫唱婦隨。

  而現今,這一切卻是不可能的了。就算他肯放她走,皇太極也不會放過她的。沒有用的棋子,還留著幹嘛呢?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面臨著多少兇險吧?如果知道了,還會露出現在這樣單純美好的笑靨嗎?

  多爾袞一直到回到書房,心頭依然沒有舒展。

  等到看到案頭的那紅漆食盒,心情更是沉重許多。

  玉兒……他的玉兒……

  本該與他相伴到老的玉兒如今他得稱一聲四嫂,就連為他洗手作羹湯,也得找個藉口……

  刹那間,多爾袞忽然很不想看到這些。

  這麼多年,他真的累了。

  「高福,將這些糕點拿下去吧。」猶豫了下,他還是關照道:「待會再拿上來吧。」

  「嗻。」小太監領命而去,多爾袞看著案頭軍務,卻發呆了許久。

  ***

  「姬蘭,將這些給爺送過去吧,讓他注意自己的身體,早些休息吧。」秀玉將裝著金絲銀耳和翠玉豆糕的食盒交到丫鬟手中,還不忘叮囑兩聲:「讓他稍些用點就好,莫要貪食,夜間積了食就不好了。」

  姬蘭道了聲『明白』,便接過食盒疾步朝書房走去。

  在廚房裡待了許久,身上難免有些油煙味。秀玉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免皺眉。「烏納西,叫人準備熱水。」

  烏納西知道福晉的習慣,福晉沐浴的時候不喜歡太多人伺候,也不喜歡人打擾,遂只餘下她一人為福晉添水。

  不需要她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安靜地退到一旁,不發一聲。

  看著靠在浴桶裡合眼假寐的主子,烏納西心頭的疑惑一閃而過,雖然以前她並非伺候福晉的人,但是多少聽聞過福晉的為人,所以當初爺將她調到福晉身邊的時候,她心中還為此憂慮過。

  若是福晉發起火來,拿她們出氣,那可如何是好?雖說做奴才的任憑打罵是應該的,但是誰也不想攤上個壞脾氣的主子啊。

  只是到了福晉身邊,她卻發現福晉似乎和傳聞中的十分不一樣,性格雖然算不上溫柔似水,但是也不曾打罵過人。

  福晉與爺的關係也並非水火不容,爺雖然不宿在福晉處,但是對福晉也算得上和顏悅色。

  難道說,福晉真的因為那一次落馬,改了脾氣嗎?

  這麼說,倒也有可能。畢竟生死相關,有所悟也並非不可能。

  「烏納西,添些熱水。」慵懶的女聲淡淡響起,烏納西忙壓下心中一切思緒,小心翼翼地拎起銅壺,往浴桶中加了些水。

  不經意掃去,只見福晉一身白皙肌膚,冰肌玉膚,細潤如脂,大約是因為泡的久了,皮膚上泛出淡淡的粉色,真當是粉光若膩。再看她散了一頭青絲,鬢髮微斜,一雙纖臂正悠悠然地往身上潑著水,晶瑩的水珠順著那滑膩的肌膚慢慢淌下,滑過精緻的鎖骨,越過那柔雪,『噗通』一聲,落盡水裡。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清水出水芙蓉,大約就是這樣。

  烏納西默默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南面的窗戶。

  那裡,正是書房的方向。

  哎,爺可真不懂風情。

  ***

  而此時書房中,依然燈火明亮。

  高福見到姬蘭,忙叫了幾聲好姐姐。他們過去一道伺候爺,也算相熟,高福年紀小、嘴巴甜,對爺身邊幾個丫鬟總是笑臉相迎。

  姬蘭見到高福,臉上也露出笑容。「你去跟爺通報一聲,福晉叫我給爺送些宵夜來。」

  「得咧,我馬上去!」高福弓著腰,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什麼事?」屋裡,多爾袞頭也不抬地問。

  「爺,福晉讓人給您送些宵夜來,您看,是不是要用些再繼續?」

  多爾袞停下筆,想起早些的晚膳,心裡不禁有些好奇,這次她又準備了些什麼?

  「讓她進來吧。」

  「爺。」姬蘭福了個身,便走到案桌旁將食盒裡的小盅和盤子拿了出來。

  「爺,這是福晉親手做的金絲銀耳和翠玉豆糕,福晉囑咐,請爺莫要貪食,稍些用些墊墊肚子就好。」

  看著貝勒爺毫不掩飾的好奇目光,姬蘭掩下笑,又補充道:「福晉道,請爺注意身子,早些休息。」

  多爾袞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讓姬蘭退下。

  用手指撚起一塊翠玉豆糕,輕咬了一口,甜而不膩,帶著豆子的清香,細細品嘗,似乎還能嘗到一絲薄荷的清涼。

  再嘗一口金絲銀耳,滑溜溜的,略微帶些甜味,留存在唇齒間,讓人心情也不禁好上許多。

  多爾袞嘴角露出淺笑,眼裡的疲倦也散去不少,也不知道是因為這細膩的關心,還是因為這美味的食物。

  又或者,二者兼有。

  原本只想淺嘗幾口,誰知他最後竟是一發不可收拾,連最後一口銀耳都吃下了肚。好在秀玉準備的不多,就算是全部吃完也不至於撐著。

  只是苦了大玉兒準備的那些糕點。

  「爺,這些糕點……」高福有些猶疑不定地看著自己主子,不知道該拿這些點心怎麼辦。這可是爺吩咐了要好好收著的,可是這天氣,白天熱得跟蒸籠似的,晚上也不見得多涼快。這要是擱到明天,還能吃嗎?

  多爾袞皺著眉,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爺,您可是剛剛吃完宵夜啊!不能再吃了!

  高福有心想要規勸幾句,但是看著爺鄭重的神情,最後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哎,他們家爺打定的主意,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喲!說了也是白說!

  哎呦,吃了吃了!

  高福瞪大了綠豆眼,瞧著爺把一塊蓮子糕塞進了嘴裡。

  這、這、這,一碟翠玉豆糕,一碗金絲銀耳,爺咋還吃得下呢?

  「爺,您喝口水。」能夠成為多爾袞的貼身內侍,高福自然是有他的過人之處,這眼色嘛,自然是一等一的重要。看著爺皺著眉咀嚼,高福連忙遞上茶盞。

  接過高福手裡的茶水,多爾袞連續吞了好幾口才作罷。目光落到那盤蓮子糕上,口中好似還有那乾澀帶苦的滋味。

  大夏天的,放了半天的糕點自然不能和剛剛出爐的相比。多爾袞皺著眉看著那盤糕點許久,最後終於揮了揮手。

  高福松了口氣,他還當爺打算吃完這盤糕點才去歇息呢,這明天還不得叫太醫啊!

  只是,這糕點是留著還是倒了啊?或者是,他幫著吃了?

  高福摸了摸腦袋,猶豫不決。

  要不……還是不要浪費了吧?

  只是,這味道……也太奇怪了吧?

  「呸呸呸!」高福把剛咬了一口的糕點全給吐了出來,這叫什麼味道啊?又甜又苦的,虧得爺還吃下去一整塊!這宮裡的禦膳房手藝啥時候這麼差了?倒給狗吃都嫌棄吧!


第十五章

  自從院子裡多了個小廚房,秀玉便覺得日子精彩了許多。這裡不是她從小生活的北平,沒有她相熟的小姐妹,這裡也不是上海,沒有打發時間的劇院、舞會、電影院。

  倒不是說多爾袞不許她出門,只是她自己心裡有譜,目前的她還有許多需要注意的地方,貿然出門,若是遇到和原來那位福晉相熟的人,容易露了馬腳。她便寧可待在府裡。

  如今有了小廚房,她可以隨著心意做些點心,心情好了就做上一頓大餐請多爾袞一起來用膳,權當做是感激他收留且護著她的謝禮。

  府裡其他人並不懷疑,只當做這是姬蘭的手藝,她額娘曾經是廚娘,她會這些也並不為怪。

  哪家的福晉會親自下廚的?少之又少,更不要說她們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小玉兒福晉了!

  下人們心裡都是這麼想的。

  知情人士自然是緊緊地閉著嘴,誰都不往外說。

  「福晉,您今兒又做的是什麼啊?」姬蘭聞著香味,忍不住有些雀躍。到底是十五六歲的小女孩,雖然打小進府伺候人,但是還是餘有幾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活潑好動。

  姬蘭一臉垂涎地盯著秀玉手裡,那希冀的眼神,看的秀玉好不想笑。

  「慧仁米粥。」秀玉淺淺一笑,將米粥盛入小碗裡。

  「烏納西,把甜醬蘿葡和醬酸乳瓜拿出來,咱們今兒吃些清淡的。」

  「馬上就來。」一向沉穩的烏納西語氣中也藏著些許歡喜。

  「我先去換個衣裳,你們把東西收拾好了趕緊過來。」秀玉以手做扇,顯然是熱得不行,連秀挺的鼻尖上也沁出些許汗珠,兩頰粉嫩嫩的,倒顯得有幾分未出閣的女孩兒的嬌嫩。

  烏納西和姬蘭看著她離開,手裡的動作沒有絲毫沒有減慢。兩人都是明白人,這位福晉身上有秘密。但是爺都沒說什麼,那麼她們就更加不能說什麼了。

  她們的命是爹娘給的,但是她們的命,卻是歸爺的。

  秀玉一個人回了房,現今她對這府裡也算摸了個熟悉,主要那幾個管事也湊了個臉熟,走在這府裡,也淡定了許多。

  進了屋,合上門,秀玉從櫃子裡取了一件嫩綠色的蘭花紋樣的旗袍,便轉到屏風後換衣裳去了。

  平日裡只有烏納西和姬蘭才被允許出入她的房間,所以當房門『吱嘎』一聲被打開的時候,秀玉還只當是她們二人端著米粥和醬菜來了,也不在意,繼續脫著身上的衣服。

  旗裝早已經脫下,秀玉本只想換個外衣,散散那一身油煙味,不想內裡都汗濕,沒法,只能一同換下。正想自己出去拿肚兜,卻聽到開門聲,秀玉想也不想,便出聲喚人。

  「姬蘭和烏納西嗎?幫我拿一下肚兜,好像有些汗濕了。」

  此時,她正雙手繞過脖頸,去解頸後的細帶子,語氣裡帶著些夏日的倦懶和煩悶,但是聽在男人的耳中,卻又顯得格外的溫軟嬌媚。

  多爾袞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房門口沒有丫鬟守著,他只以為屋裡沒人,今天沒什麼胃口,他倒有些想念前日吃過的醬菜,就不請自來了。

  誰知道推門而入,就看到屏風後若隱若現的美景。

  這房裡的是鏤空的紅木屏風,少女隱約的身影從那鏤空處透出來,雖然看不到全部,但是這般半遮半掩,反而越加惹人遐思。

  纖細的腰肢,玲瓏的身姿,一身雪白的肌膚,讓他的眼如同著火了似的,她還那樣毫不設防地叫他幫她拿-肚-兜!

  應該轉身就走的,可是雙腿卻像是被澆了鐵鉛似的,一步都動不了。

  若是馬上離開,她定然會發現他是誰吧?不如就讓她以為是姬蘭或者烏納西吧!多爾袞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念頭,但是奈何這念頭在他腦海中卻越來越清晰。

  雙腿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朝著衣櫃走去。他壓低了腳步聲,當打開櫃子,看著那紅紅綠綠的肚兜兒,尤其是其中鵝黃的並蒂蓮的那條,像是印在他眼睛裡似的,怎麼都揮之不去。

  最後,多爾袞伸手,抽出那條並蒂蓮。

  上手的一瞬間,肚兜滑溜溜的觸感卻像是從指間傳到了心頭,讓他的心口劇烈跳動起來。

  說出去有誰會相信?堂堂貝勒爺,竟然要幹這樣偷雞摸狗的事!就算是對著千軍萬馬他都沒有慌亂過,可如今對著這一幕,他那臉頰,就跟燒起來似的,完全不受控制。

  「姬蘭,快一點。」

  少女略帶了抱怨的語氣在身後響起,多爾袞握著肚兜的那手一僵。

  將肚兜擱到屏風上,多爾袞雖極力克制,目光卻依然不由被那道纖細的身影所吸引。

  她依然背著身,只是此刻,不著一縷。

  花遮掩柳,腰若約素,隱隱約約,欲拒還迎。

  腹內像是燃起了一團火,喉嚨口乾澀難耐,想要咽下唾沫,卻又擔心發出聲響,會驚嚇到她。

  他和小玉兒成婚一載多,他從未發現這具軀體對他有這麼大的吸引力。不,應該說,還是小玉兒的時候,他厭惡得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而此刻,她背對著屏風站著,纖細筆直的雙腿,不盈一握的腰肢,都像是帶著莫大的誘惑,讓他目不轉睛,只憑著男人的本能,貪婪地看著。

  一隻白皙纖細的小手從屏風後伸了出來,拽起那件肚兜。

  多爾袞的心好似也被她的小手拽住了似的。

  披散的長髮垂至腰間,她微微側首,像是要轉過身來。

  多爾袞猛地驚醒,幾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背靠著那門,他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氣。男人的反應最是直接,多爾袞看著自己幾乎不能遮掩的下腹,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簡直是可恥!

  可是,為何心底卻湧上了無法壓制的念頭,她若是轉過身來,會是如何?

  定然是,春光外泄,瑰姿豔逸。

  這一想,心中火苗,忽的一下,又竄的老高。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屋裡的動靜卻大了起來,不好,這會兒她要是開門,還不穿幫了?

  多爾袞竟然緊張地心裡一跳,抬眼,又見回廊處姬蘭和烏納西正朝這走來。真是火上澆油!

  當下,多爾袞也沒時間多考慮,立即抬腿,趕在烏納西和姬蘭走到之前攔下了她們。

  「給爺請安。」

  「你們兩個,現在去把書房打掃了。」多爾袞背著手,故作淡定地吩咐。

  「可……可福晉還等著這些,奴婢給福晉送去,立馬就去。」姬蘭福了福身,小心地開口道。

  多爾袞咳嗽一聲,直接從姬蘭手裡拿過那託盤,淡漠道:「誰才是你們的主子?」

  「奴婢……奴婢馬上就去!」姬蘭和烏納西嚇了一跳,當下也不敢耽擱,立即垂首而去。

  多爾袞端起託盤,心情終於變得晴朗了些。

  走到房門口,多爾袞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白色馬褂,黑色的馬靴,好像沒什麼不妥的,這才敲門。

  「進來吧。」

  推門而入,就見披散著長髮的少女坐在梳妝鏡前,正慢悠悠地梳著那一頭長髮。

  「爺,怎麼是您?」秀玉從鏡子裡看到來人,驚訝地回過頭。

  多爾袞將託盤放到桌上,這才裝作若無其事地抬頭看她。

  「書房裡需要人打掃,你也知道,書房重地,閒人不得輕易進出。現在一時找不到人,姬蘭和烏納西原本就是在書房伺候的,就讓她們二人回去幫忙去了。」

  「原來如此。」秀玉手裡握著梳子,想著自己這會兒披頭散髮的模樣,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還等著她們來幫我梳頭呢。」

  多爾袞正愁找不到話題,便順著她的話,疑惑問道:「你自己不會?」

  秀玉諾諾點頭,臉上有些不自然:「不會梳婦人頭。」

  多爾袞恍然大悟:「那便隨意吧。反正也在屋裡,沒有外人。」

  秀玉便將一頭秀髮梳做長辮垂在胸口。

  多爾袞忍不住將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梳成少女髮髻的她看上去更顯青澀,流光般的水眸蘊含著淺淺的笑意,怎麼看,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爺,您要一起用些米粥醬菜嗎?」她嘴角吟著淡淡的笑,看的多爾袞一愣,頓了頓才點頭:「苦夏,正想吃清淡點。」

  秀玉不由笑:「那您還真是來對了。」

  大約是醬菜爽口,米粥清淡,多爾袞胃口竟然好了很多,一口氣吃了三碗粥,方才停下。

  「爺,切莫貪食。」秀玉見他意猶未盡的模樣,似乎又要喝第四碗,不由出聲勸道。

  多爾袞這才戀戀不捨地放下碗筷,饜足地歎息道:「日後不用怕這苦夏了。」

  秀玉聞言,頓時彎起雙眼:「爺若是喜歡,便常來吧,我這兒清粥小菜還是有的。」

  他這話說的隨意,卻也正是因為這隨意,才讓她心生歡喜。

  日後……

  這話怎麼聽著就那麼順耳呢。秀玉不由對他粲然一笑。

  多爾袞見她笑靨如花,心中鬱氣一散而光,腦海裡不禁出現了方才旖旎的一幕。

  這裡何止有清粥小菜啊,多爾袞在心裡輕歎,如花美眷,輕雲出軸。

  美不勝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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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多爾袞最討厭的就是夏天。即便是入了夜,屋裡也依舊悶熱。

  今日尤其。

  他全身都像是要著火似的,火辣辣得燙。

  好不容易將視線從她臉龐移開,多爾袞虛擦了一把汗,佯作無意地道:「外面涼快,陪我出去走走吧,當做飯後消食。」

  「恩。」秀玉點頭,跟在他身後,兩人沿著長廊慢慢走著,並不帶丫鬟下人。

  多爾袞的步子並不快,走幾步便停一停,倒真有幾分閒情逸致。

  月牙兒掛上了樹梢,二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那蓮花池。

  「荷塘月色。」多爾袞低喃了一句。

  「美不勝收。」秀玉幾乎是下意識地接了一句。

  多爾袞看著她,月光在她臉上撒下一層光輝,柔和而淺淡,她眯著眼,目光興致盎然地流連於塘中的睡蓮。

  此刻的她,做未嫁少女的裝扮,烏黑的髮辮垂在胸口,一頷首,一垂眉,都美得如同一幅畫。

  這一刻,她只是她,沒有一絲小玉兒的影子。她說過,她叫做富察.秀玉。

  秀玉,秀外慧中,如花似玉,名如其人。

  多爾袞癡癡地看著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最近想起玉兒的次數越來越少,反倒是她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爺?」秀玉許久未聽到他出聲,不由抬頭看向他。

  多爾袞回神,嘴角揚起淡淡的微笑:「如果有一日,我放你離開,你願意嗎?」

  秀玉心頭一顫,嘴角的笑容凝澀起來:「爺,您是要趕我走嗎?」

  是考驗,亦或是試探?她只知道,她這身子是蒙古貴女,只要她還占著這身子一日,她就絕對不可能真正自由。

  「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多爾袞收回視線,腦海中依然重播著方才她驚慌的目光。

  心情驀地就好了起來。她現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一個,這個認知讓多爾袞心情越發明快。

  又走了一會,月亮已經從樹梢升到了半空,銀色月光淡淡灑落,白色的睡蓮亭亭玉立,美麗得如同身處畫中。

  「夜風還是有些涼意,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多爾袞淡淡開口,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

  「爺,您也早點休息。」秀玉仰起臉,頷首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說著,便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多爾袞一直都宿在書房,方向與她的院子正相反。秀玉不知作何想法,臉上一直帶著淺薄的笑意,直到走出好幾十步,才慢慢轉過臉去。

  他還站在原地,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能直覺地感覺到那目光之間的灼灼。

  秀玉對著他溫婉一笑,似是天真的孩童般朝他揮了揮手。

  月光下筆直站立的男子像是觸電一般,猛地轉過了身,步履匆忙。那狼狽姿態,卻叫秀玉心中越發篤定。

  他越是在意她,她活得也就越安全。

  這點,她早就知道了。

  ***

  「小玉兒,你可真夠弱的,不就是扭傷嗎,怎麼到今兒還沒好?」會這麼嫌棄她的,當然只有多鐸一人。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沒聽說過嗎?」秀玉不服地瞪他一眼。在這位爺面前,客氣那都是假的,對他不假辭色他才舒坦呢。

  她的腿傷當然早就好了,但是不想進宮,就一直這麼拖著。

  「哎,你都錯過好幾次宮裡的宴會了。昨兒個,玉姐姐的姐姐來了,你們以前應該也見過吧?」

  「什麼玉姐姐的姐姐?」秀玉聽得糊塗。

  「就是海蘭珠啊。吳克善親自送她來的,看樣子她以後也該是我們的小四嫂了。」多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性子直率,在自己人面前幾乎不掩飾自己對皇太極的不喜,連帶著對皇太極的那些女人們也有很大的意見。

  當然,如今秀玉已經有這份榮幸,被他當做自己人了。

  「海蘭珠……」秀玉在腦海裡搜尋著和這個名字相關的一切,最後卻發現一無所獲。

  但是西側福晉的姐姐……

  莫不是那位寵冠後宮的宸妃娘娘吧?

  秀玉現在越發覺得這貝勒府裡安逸了,對那皇宮簡直避如蛇蠍。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位宸妃娘娘會獲得當今大汗所有的寵愛,但是紅顏薄命,最後成為歷史勝利者的人,卻是生下了順治帝的孝莊太后。

  而在一切塵埃落定以前,會有多少爭風吃醋、多少陰謀陽謀,秀玉連想都不想去想。她阿瑪一共只有兩個女人,後宅已經不寧,更不要說這三宮六院了。

  似乎那位哲哲大福晉是與西側福晉一派的,而她的姑姑西院大福晉也不是個軟柿子,如今還要加上一位宸妃娘娘,呵呵,這趟渾水,誰淌誰就是找死。

  「小玉兒,下個月中秋宴,你該不會也不去吧?」多鐸懷疑地看著她的左腿,究竟是傷成什麼樣了,小玉兒竟然已經快兩個月沒進宮了。

  最初,大汗問起的時候還是關心略多,而現在,顯然是懷疑更多了。皇太極該不會懷疑他哥把小玉兒給害了吧?

  這也太扯了!他哥可把這位祖宗好吃好喝地供著呢!

  秀玉有些勉強地扯了個笑,身在局中,她似乎是逃不掉的。「放心吧,中秋節前我就該好了。」

  多鐸聽到這話,臉上的不滿才消散了些。小玉兒要是再害的他哥哥被皇太極懷疑,別怪他給她好看!就算一起長大,也不能倖免!

  哥哥可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多鐸走後,秀玉一個人幹坐了好久。細想下,多鐸說得對,她要是一直不進宮,只怕多爾袞的麻煩就要來了。

  其實,她蒙語學了這麼久,日常對話已經不成問題了,進宮……似乎避無可避。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想到馬上就要面對這些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秀玉心裡還是會緊張。

  做了杏仁羹,秀玉決定去見見多爾袞。

  雖說對府裡的佈局早已經熟悉,這麼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到他的書房裡來。往常都是讓姬蘭或是烏納西送吃食來,畢竟她們兩人是多爾袞的心腹,不像她似的,來歷不明。

  到了書房門口,守門的奴才見到秀玉,眼睛『噌』地發亮。今兒怎麼是福晉親自來了?

  府裡的下人們都會看眼色,過去因了小玉兒高貴的身份和刁鑽的性子,他們不敢以下犯上,但是心底總歸沒面上那樣恭敬,誰讓爺壓根就不搭理這位福晉呢?

  如今可不一樣,爺隔三差五就和福晉一塊散步、用膳,兩人說說笑笑,瞧著那叫一個熱乎。傻子才會得罪福晉呢!

  「奴才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起來吧,爺可在裡面?」秀玉停下腳步,微微一笑,目光不由地望向那書房的門。

  守門的小太監是高福的老鄉,早就得了他的關照,萬不可得罪福晉。高福可是爺的心腹,他的話,怎麼能不聽呢?這麼想著,小太監的腰便彎得越低了。「回福晉的話,爺在後院馬圈呢。」

  哦,對了,多爾袞是個愛馬人士。府裡養著幾匹馬,都是他親自收拾的,多爾袞對它們的親熱勁,有時候還真讓人眼紅。

  「福晉,奴才帶您去吧?」小太監樂得在福晉面前討個好,臉上便笑眯眯的,親自引著她往馬圈去。

  秀玉也沒客氣,跟在小太監身後,第一回涉足多爾袞的寶貝馬圈。

  「你們在這兒等著吧,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了。」離馬圈還有一段路,秀玉便止住了姬蘭幾人的步子。雖然從未來過這兒,但是秀玉多多少少知道多爾袞的一些喜好,其中一條便是他極其不喜歡別人碰他的馬。

  提著心,小心翼翼地在這泥地上走著,秀玉老遠就望見了那赤著上身的健壯男子,面上自然是忍不住發燙。

  這大夏天的,恪守儒家禮儀的漢人書生,即便熱得冒汗,也不會衣衫不整,此時的滿洲男子尚未接受漢家文化薰陶,更不在意這些,赤膊上陣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秀玉也不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奈何依然不改臉紅的習慣。

  「你怎麼來了?」多爾袞也看到了她,從馬背上跳下來,面上並無不悅,反倒是有幾分驚喜。

  秀玉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從他精瘦的上身移開,只可惜那順著肌理慢慢流淌下的汗水,卻不受控制似的在她面前晃悠。臉上越發紅得厲害,連那耳根都似櫻桃似的,叫人羞澀。

  「去書房給爺送杏仁羹,不想奴才說爺在這兒,我便來了。」輕聲應答,眸子卻微微垂下,不敢對上他澄澈的目光。

  這顆心,怎麼就跳得那麼厲害?

  「還認得這匹馬嗎?」多爾袞似乎並未察覺她的異樣,指了指身後那匹烏黑發亮的馬,有點想笑,又強忍著,臉上神情最終顯得莫名怪異。

  秀玉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些,微微側過臉,避開了他的目光,又佯裝凝眸細看,還繞著那馬走了一圈,一無所獲,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不認得了。」

  多爾袞拍了拍馬背,呵呵笑了幾聲,語氣輕柔道:「你當初,便是從這馬上落了下來。」

  他的語氣是如此溫柔,彎起的嘴角像是在說最甜蜜的情話。

  秀玉的臉幾乎是在一瞬又紅了個透。

  她一定是想多了!為何她竟然從他這句話裡聽出了無限的柔情蜜意?好似多麼大的驚喜似的?

  怎麼可能!

  多爾袞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目光只是寵溺地看著這匹馬,有點驕傲又有點無奈地說:「這是蒙古草原上的野馬,好不容易才馴服的。」

  他是最好的獵手,也是最強的騎者,再野性難馴的馬到了他的手裡,最後都會乖乖聽話。最難馴服的並不是烈馬,反而是人……

  多爾袞意味深長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她臉上的羞澀幾乎無法掩飾,那紅彤彤的臉蛋像是成熟的水蜜桃,讓人恨不得咬上兩口。

  他感覺到有些事已經朝著他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他不知道自己該任由這一切自然發展,或是生生將它扼殺在搖籃中。

  只是這一刻,他卻不想想那麼多。他只想帶著她,策馬而行。

  「來,我帶你去跑兩圈。」英俊的男子利索地上馬,朝她伸出手。

  秀玉仰起臉望著他,男人的臉背對著陽光,只能看到隱約的輪廓,赤著的上身勁瘦有力,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交給了他。

  一個騰空,她已經坐到了他的身前。

  「駕!」耳邊響起了獵獵的風聲,她的後背緊緊地靠在他的胸前,溫熱的呼吸噴薄在她的脖頸處,耳邊只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和『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馬兒越跑越快,就如她此刻的心跳。

  多爾袞在她耳邊喊了一句:「抱緊我!」

  這一刻,他的懷抱,是她唯一的倚靠。


第十七章

  有多久沒有出宮了呢?大玉兒怔怔地看著貝勒府的大門,心中的傷感一閃而逝。他和她之間,不只是隔著一道宮牆。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和多爾袞早就在敖包前許下誓言,他的心,永遠都只能是她的。

  「喲,側福晉,怎麼不進去啊?」耳邊響起娜木鐘內含嘲諷的聲音,大玉兒厭惡地皺起了眉。

  不過轉過身的時候,她早已恢復了自己端莊賢淑的模樣。

  「西大福晉您先請。」大玉兒微微頷首,臉上掛著完美無缺的笑容,一如她過去這麼多年風雨不變的賢妃模樣。

  娜木鐘不屑地嗤了一聲,一甩帕子往裡走去。她今兒可是來探望小玉兒的,才不是和這個女人鬥氣的。

  自小玉兒受傷以來,娜木鐘雖然已經派了人往貝勒府送過好幾次東西,但是沒有親眼見到小玉兒,她總是無法真正的放心。

  她還不瞭解小玉兒嗎?這丫頭根本不是閑得住的人,別說是扭傷了腳,當初摔斷了腿,她也只是休息了兩個月,馬上就活潑亂跳了。

  娜木鐘疑心小玉兒並非只是簡單地扭傷,便去求了皇太極,想要親自去看看侄女。若是小玉兒真的被欺負了,她一定要多爾袞好看!她們阿巴亥的人可不是能隨便欺負的!

  誰知道大汗聽了她的請求,想了想後竟然喊大玉兒一同前去。哲哲大福晉得知這消息,就把大玉兒喊了去,姑侄倆不知道暗落落地說了些什麼,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話。

  娜木鐘不喜哲哲的裝腔作勢,自然也不會喜歡樣樣以哲哲為標榜的大玉兒。更何況這大玉兒對多爾袞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怎麼看,將來都會是她棘手的敵人。

  好不容易小玉兒和多爾袞的關係緩和了點,這時候可不能出亂子!娜木鐘心中擔心,一路匆匆地進了正廳。

  誰知二人竟然只見到了管家和前來串門的多鐸,多爾袞和小玉兒竟都不見人影。

  「兩位福晉,奴才已經派人去找爺和福晉了,還請您們稍等。」管家恭敬地請二位福晉坐下,又叫人準備了茶點,最後又拜託十五爺先幫忙招待著,這才躬身退下。

  多鐸以前沒少和小玉兒一起去娜木鐘那裡玩耍,大玉兒又是他哥哥的青梅竹馬,三人說說笑笑,氣氛看著倒也不錯。

  不多會,管家匆匆跑來。

  「兩位福晉,十五爺,奴才們去找了,說是爺和福晉跑馬去了,一時半會可能回不來,還得請您們見諒啊。」

  這麼說的話,就是說見不到小玉兒了?娜木鐘立即不幹了。

  「不就是跑馬嗎?咱們也去看看,聽說你們十四爺這裡多的是好馬,也讓我長長見識。」娜木鐘抿了口茶,不陰不陽地說道。

  大玉兒面不改色,依然端莊如初。

  管家看了多鐸一眼,見他點頭,立馬恭敬道:「若是福晉想去,那就隨奴才來吧。」

  一行人來到馬圈,見給馬兒洗漱的馬具都還在地上擺著,心中都明白管家這話不假,看樣子多爾袞剛剛是在這裡。

  「你是說我哥是帶著小玉兒一塊去騎馬的?」多鐸有些疑惑地問管家。

  管家連忙道:「聽福晉的丫鬟們說,是這樣不錯。」

  多鐸忍不住笑駡了一聲:「好你個小玉兒,跟我說腿傷還沒好,自個兒卻和哥哥騎馬去了,竟然敢騙我!」

  娜木鐘見多鐸這麼說,又看到大玉兒臉色沉沉的模樣,心裡大出了一口惡氣,便故意問那管家:「你們爺和福晉這些日子有沒有吵嘴?」

  管家知道這位西大福晉和自家福晉的關係,當下就答道:「回福晉的話,爺和福晉好著呢,用句粗話說,那就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稱啊。」

  在下人們看來,貝勒爺成婚以來,在家的日子並不多,而這段時間,他不但天天在府裡住著,有時候和福晉兩人一呆就是一個下午。兩人每天一同用膳不說,用完膳兩人還手攙著手一塊散步。

  府裡的人都說,福晉大難不死,終於意識到自己以前的行為不妥,改了脾氣。

  而爺似乎並不討厭現在的福晉。

  多鐸這些日子已經見過他哥和小玉兒的相處,覺得管家的話雖然有些誇張,但是大致也差不離,便也沒有反駁。

  管家的話落在娜木鐘耳裡,自然是驚喜交加,而聽在大玉兒耳裡,卻是如同針刺一般。

  對她一片癡心的多爾袞怎麼會喜歡那個小玉兒?簡直是荒謬!多爾袞最討厭的不就是小玉兒嗎?

  可是她又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她藏在糕點裡的信,多爾袞竟然沒有回她的信……

  放在以前,這樣的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發生的。

  原本她還在安慰自己,多爾袞也許沒有注意到吧,可是這個理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為了讓他想起她在宮裡受的苦,她還特地做了蓮子糕,只為了讓他感同身受。

  她的苦,他怎麼可以忘記?

  過去,只要是她做的糕點,哪怕苦如湯藥,多爾袞也一定會一塊不剩地吃完。

  若是全都吃完了,怎麼會漏下那張字條呢?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沒有吃完,或是根本就沒有吃那盤糕點……

  單是一想到這兩種可能,大玉兒心中就已經沉如石錐。正沉思著,忽然聽到管家驚喜的聲音:「爺,是爺和福晉回來了!」

  遠處傳來『踢踏』的馬蹄聲,幾人連忙探身望去。

  他們站在高處,正好能夠清晰地看到遠處的駿馬和馬背上的人。

  大玉兒抬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馬上英俊的男子。他還是那樣意氣風發,馳騁在馬上的他就像是草原上的王者,高傲而凜然。

  大玉兒想起了他們一起在草原的日子,他騎著馬,追逐在她身後。那個時候,他的眼裡,只有她一人。而此時,他的懷裡,正依偎著另一個嬌俏的少女……

  那少女環著他的腰,而他臉上並無厭惡的神情,甚至,她依稀可以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大玉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她看到多爾袞低頭在那少女耳邊說了一句什麼,那少女嬌羞地低下了頭,往他懷裡又靠近了些,多爾袞不但不推開她,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那愉悅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大玉兒的雙眼。

  而少女此時轉過了臉,一張芙蓉麵粉嫩嬌俏,明明是熟悉的容顏,卻又顯得那麼陌生。大玉兒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心裡的猜想終於得到了證實,那個少女竟然真的是小玉兒!

  不過數月不見,小玉兒的變化怎麼會這麼大?一貫無法無天的小玉兒何時會笑得如此羞澀含蓄?而多爾袞,他看著她的目光,何時變得那樣溫柔?

  大玉兒心頭一震,只覺得原本明朗的天色忽然陰沉了下來,就如同她的心情似的。

  「側福晉,看到了吧?你的十四爺如今和小玉兒好得蜜裡調油,日後你也可以放心了,不用再為他牽掛了……」

  娜木鐘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拜她所賜,大玉兒一下就將飛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穩了穩步子,嘴角擠出一絲笑,依然保持著完美的笑容:「西大福晉多慮了,我和十四爺只是幼年相識,情同兄妹,談不上牽掛。」

  管家退得遠遠的,只有多鐸看到了她們之間的戰爭。

  看著這個陌生的玉姐姐,多鐸的心有些難受。可是,這能怪誰呢?誰不在變呢?他又怎麼能強求玉姐姐永遠和小時候一樣呢?

  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小玉兒現在終於不再和過去那樣胡攪蠻纏了。哥哥總算不用過得那麼辛苦。

  那廂,多爾袞拉著韁繩,沿著山坡跑了會,這才發現站在山坡上的幾人。

  「有人。」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風聲太大,秀玉聽不清楚,只能回過頭,誰知他靠的那麼近,她的唇就那樣滑過他的唇角。

  柔軟溫暖。

  一刹那,兩個人都呆了呆。無法言喻的曖昧在這『呼呼』的風聲蔓延開來。

  「咳,我是說,山坡上有幾個人。」多爾袞錯開視線,耳根卻不由自主地泛紅。

  秀玉也好不到哪裡去,低著眼,想要從他懷裡退出,可這是在馬上,哪裡由得了她?一個顛簸,她甚至往他胸口靠得更緊了些。

  一時間,她心亂如麻,他心跳如雷。

  馬兒又往山坡上跑了會,這會兒兩個人才算是看清楚了來人長相。

  除了多鐸和管家,其餘兩位做婦人打扮的女子卻都是陌生的。秀玉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慌張,本能地抬頭看向身後的多爾袞。

  多爾袞一愣,他沒有想過,和玉兒的再一次相見,竟然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爺……」軟軟的,不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多爾袞低頭,撞進一雙水色翦瞳中。

  「那位年紀大一些的,是小玉兒的姑姑,西院大福晉……」多爾袞收起多餘的情緒,慢慢將馬速降了下來,趁著風小些的時候,在少女耳邊輕聲囑咐:「年輕的……是西側福晉。」


第十八章

  「那位年紀大一些的,是小玉兒的姑姑,西院大福晉……」多爾袞收起多餘的情緒,慢慢將馬速降了下來,趁著風小些的時候,在少女耳邊輕聲囑咐:「年輕的……是西側福晉。」

  秀玉回頭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了然:「爺,我知道了。」

  一位是在多爾袞心中佔據了不一般地位的西側福晉,一位是對小玉兒萬分熟悉的西大福晉,這一次,她絕不可以鬆懈。

  駿馬載著他們慢慢在眾人面前停下,多爾袞率先跳下了馬,而後便小心地將馬背上的少女抱了下來。

  從看到他們二人起,他們便親密異常。馬背上的相擁相親,停下後,他面帶微笑地將她抱下馬。這一切種種,落在大玉兒的眼中,都分外刺眼。

  曾幾何時,多爾袞的溫柔只屬於她一個人,而現在,他的眼裡,多了一個小玉兒。難道在她看不到的時候,他的心,已經變了嗎?大玉兒袖中的手緊緊地掐著自己,才維持住自己應有的得體端莊。

  見多爾袞與小玉兒親密無間,娜木鐘臉上半是欣慰半是得意,覷見大玉兒黯淡的神色,心中忍不住揚眉吐氣。

  至於多爾袞,他實在不知道該在這種時候說些什麼,在西院大福晉面前和玉兒解釋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嗎?多爾袞看向身旁的少女,她鎮定的面容下依然流露出一絲慌張,身子微微側向他,這樣的依賴,他如何捨棄?

  在場的幾人都各有心思,場面一時陷入尷尬的寂靜中。

  最後還是多鐸先打破了這一片沉靜,他挑眉看了秀玉一眼,像是往常一樣地嘲笑她:「哈哈哈,哥,你還真把小玉兒當做泥娃娃啊,她可是兇悍得很,才不怕摔呢!」

  「別胡說,小玉兒左腿還沒好透,是我硬拉著她騎馬的。」多爾袞略帶了些責備地看著弟弟,說完這些話,才好像看到了其餘人似的。

  「多爾袞見過兩位福晉。」抬起頭,臉上的神情已經收斂起來,此刻,他便是外人眼中那個年輕有為的貝勒爺,早沒了剛才朗聲大笑的恣意張揚。

  娜木鐘見小玉兒不但沒受什麼委屈,而且和多爾袞的感情與日俱增,心裡高興得不行,連忙拉著她左看右看,見她臉色紅潤,皮膚細膩,不由嘖嘖讚歎道:「女人啊,還是得要男人的呵護,我瞧著你啊,怎麼越來越年輕了呢。」

  娜木鐘這話並非說笑,秀玉畢竟是未嫁的姑娘,著裝上便喜歡清雅些,不似過去小玉兒總喜歡盛裝打扮。她心態又不似小玉兒那樣執拗,人便顯得平和許多,看著自然也要年輕些。

  秀玉心中記得多爾袞的囑咐,知道這位姑姑性格直爽,便毫不扭捏地收下了她的讚美:「姑姑你是說真的嗎?真的年輕了嗎?那我可得趕緊回去照照鏡子。」

  娜木鐘看了多爾袞一眼,帶了些揶揄地說道:「那是自然的,這女人啊,有了男人的滋潤才會越來越美啊。」

  這話,簡直算是*裸了。大玉兒這樣的已婚婦女自然聽得明白,一瞬間,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看向多爾袞的目光,幾乎難掩哀傷。

  對上大玉兒的雙眸,多爾袞本能地張了張嘴,可是下一刻,他身邊的少女又嬌又羞地輕『呀』了一聲,一下子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呀,姑姑,您亂說什麼呢!」秀玉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迷糊了半會才隱約察覺到她深含的意思,『轟』地一下,兩頰完全不受控制地漲了個通紅。

  薄粉敷面,春半桃花,少女嬌羞地躲到了他的身後,秀白的小手拽著他的小拇指,輕輕地搖了搖,又嗔又羞地仰臉了看著他,一雙水眸泛出瑩潤的水光,嘟起嘴對他說:「爺,您說說姑姑啊,她身為長輩,怎麼這麼笑話人啊。」

  那上揚的尾音,帶著淺淺的鼻音,又軟又糯,好似有一道電光,在他心口一閃而過。多爾袞咳嗽了兩聲,不由自主地將那纖細的小手握進了掌心,像是安撫般用力緊了緊。余光瞟去,少女那雪膚似的臉頰上又紅上了幾分。

  娜木鐘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哎呦還嫌我說呢,你瞧瞧你們倆,這可是恨不得黏到一塊去,姑姑哪裡說錯了呀?多鐸,你說是不是啊?」

  多鐸愣愣地點了點頭:「是啊,哥你和小玉兒又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這麼黏糊了,害什麼臊啊。弟弟又不會笑話……」你……

  多鐸嘴裡最後一個字,在多爾袞逼迫的眼神下慢慢地咽了下去,他真是恨不得打自己腦門一下,怎麼就犯二了呢!都快忘記玉姐姐還在這呢!

  多鐸會顧忌大玉兒的感受,娜木鐘可不會。落井下石是她最喜歡幹的事了。

  一轉頭,娜木鐘便似笑非笑地看著大玉兒:「側福晉,您說,這十四爺和我們小玉兒,是不是格外般配啊?」

  大玉兒一張秀臉失了往日紅潤,此刻如同塗了一層白粉,卻竭力保持著大方的笑容。她抬起眼,眸光溫柔地看了多爾袞一眼,嘴角輕揚,淺笑道:「西大福晉說的是,十四爺和……十四福晉,自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天造地設的一對。

  曾經,草原上的人都這樣說她和多爾袞。而如今,她親口用這句話來稱讚他和另一個女人,不知,他心裡作何感想?

  大玉兒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從頭到尾,秀玉就格外關注這位側福晉。在別人眼裡,她也許只是大汗宮裡一位不受寵的側福晉,但是她卻知道,這位是未來巾幗不讓鬚眉的孝莊太后,輔佐了整整兩代帝王,堪稱大清最強悍的女人。

  正因為知道這些,秀玉才會更加膽寒。她膽子不大,從小到大,除了落馬那一次,其餘都算順遂,所以,當看到大玉兒蒼白著臉卻故意露出和善溫柔的笑容時,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富察.秀雅故作親熱的臉!

  每當富察.秀雅想要從她手裡奪走什麼的時候,她就會露出這樣的笑容!一個富察.秀雅就可以要了她的命,更不要說眼前這人是未來的孝莊太后了!

  幾乎是不受控制的,秀玉在心裡打了個哆嗦,低垂下去的臉龐也失去幾分顏色。

  掌心裡的小手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溫度,多爾袞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低下頭,卻發現她低著頭,只能看到她緊咬著唇瓣。

  「是不是冷了?」多爾袞低聲問。

  這山坡上風大,吹久了,他也許不覺得,女孩子該是有點受不了的。

  他便順勢扯開話題:「兩位福晉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在府裡用個便飯吧。」

  娜木鐘自然是卻之不恭,她正想讓這大玉兒看清楚現實,以後別在和多爾袞搞不清楚了呢!便忙道:「我看成,我還有好些話想和小玉兒說呢。側福晉,您不急著回去吧?」

  大玉兒自然沒有一個人回去的道理,便頷首道:「就聽大福晉的。」她抬眸,隱忍地看著那一雙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從下馬開始,就沒有鬆開過。

  她怎麼從來不知道,小玉兒會這麼聰明?見面伊始,不僅沒有一上來就吵架,反而學會了示弱。

  大玉兒若有所思地看了洋洋得意的娜木鐘一眼,心中存了思量:「莫非是她教的?」想到娜木鐘曾經為林丹汗最得寵的福晉,似乎並非不可能。

  看樣子,她們姑侄也打算聯手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大玉兒彎了下唇,面色已經漸漸恢復紅潤。她怎麼可能就這樣懷疑她和多爾袞的感情呢?也許正是因為在西大福晉面前,他才故意和小玉兒親熱的吧?

  這麼一想,她的心裡立即好受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娜木鐘拉著秀玉和她扯著閒話,一會說到她小時候,一會又說到阿巴亥。秀玉哪裡應付得了,多爾袞擔心她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只能走在她身旁。

  多鐸見狀,只好挺身而出,陪著大玉兒一塊走。

  「玉姐姐,大概我們誰都想不到,現在竟然會是這樣一個情況吧。」多鐸看他和大玉兒兩人已經落後其他人一截,又見身邊女子始終沉默的模樣,便忍不住開口。

  畢竟她是玉姐姐啊,多鐸還是忍不住想要勸勸她。現在哥哥和小玉兒過得很好,玉姐姐也應該放下過去了吧,畢竟,她和哥哥早就不可能了。

  大玉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在她心目中,多鐸始終是那個哭著要找額娘和哥哥的孩子。不知為何,卻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曾經以為你會和我哥哥走到一起,但是沒有想到,世事無常,你成了四哥的側福晉,而小玉兒卻成了我嫂子。」多鐸又歎息了一聲。

  大玉兒凝視著他,等著他接下去的話。

  「但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們除了接受,還能怎麼樣呢?」多鐸看著記憶中曾經帶給他溫暖和歡笑的玉姐姐,臉上流露出懷念的微笑。但是又想到當初哥哥差點死在戰場上的情形,心中又是陰霾一片。

  大玉兒沉默,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不曾忘記過。」說完這話,她便再也不發一言,加快了腳步,不多會就將發愣的多鐸甩在了後面。

  不曾忘記過什麼?她和哥哥的情分嗎?還是那些歡樂的日子?或是她如今的身份?

  多鐸不明白,但是已經不好開口再問。現在的玉姐姐,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會溫柔地對他笑的玉姐姐了。

  他始終沒有忘記,她現在,是皇太極的側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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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這一餐飯是秀玉吃得最艱辛的一次。氛圍實在是太奇怪了。除了西大福晉吃得津津有味,其餘幾人皆是食不知味。

  秀玉自然不必提,那位姑姑時不時地提一提過去,她只能模棱兩可地敷衍著,哪裡還知道嘴裡吃進去的是什麼。更何況,她心裡更為擔憂的是那位側福晉。

  不知為何,她後腦勺總覺得莫名的有些發冷。秀玉並不認為這是她的錯覺,女人的直覺總是很准的,尤其是來自同為女人的敵意,她並不陌生。

  那位側福晉,表面看上去端莊無害,實則手段過人,這一點,秀玉並不懷疑。

  儘管知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如今,秀玉還是盼著趕緊送走這幾尊大佛。

  可是那位姑姑,可沒那麼容易就偃旗息鼓。

  「多爾袞啊,你可不能欺負我們小玉兒,她自小被寵壞了,要是有什麼做的不合適的,你跟我說,我來教訓她。你一個大男人可不能親自出手啊。」娜木鐘捂嘴一笑。

  聽到姑姑這麼說,秀玉便有些頭疼。先是暗示他們早點要孩子,現在又扯到了這,這位姑姑,好像對多爾袞萬般不放心似的。秀玉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多爾袞。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多爾袞對於眼前少女的細微表情都十分了然,見她微微蹙眉,便順勢接過了話題。

  「大福晉,小玉兒是什麼性子您還不瞭解嗎?她自個不會委屈自己的,我當然更不會欺負她,您就放心吧。」

  娜木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多爾袞,我知道你緊張小玉兒,難不成我這做姑姑的說兩句都不行了?」

  多爾袞話說的可真是,當年把小玉兒氣得哭了幾天的人好像不是他似的?娜木鐘心裡嗤笑了一聲,面上卻做出滿意的樣子:「你都這麼說了,我當然是相信的,小玉兒可還有我這姑姑撐腰呢。」

  別以為只有大玉兒才有姑姑,她們姑侄倆以為聯手就可以獨霸後宮嗎?真是想得美!以前小玉兒任性,她找不到幫手,現在可不一樣了,小玉兒要是能拐了多爾袞的心,她在後宮有了多爾袞的支持,還怕什麼!

  多爾袞年紀輕輕已經是正白旗的旗主,統帥三軍,前途定然無量啊!

  娜木鐘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秀玉的肚子,哎,小玉兒什麼時候才能生下多爾袞的嫡子啊?只有生下了孩子,她才算真正在這貝勒府裡站穩了腳啊。

  注意到姑姑的目光,聯繫到之前她的豪言壯語,秀玉很不爭氣地紅了臉,鼓著臉看著娜木鐘,嗔道:「姑姑,您看什麼呢。」

  多爾袞仰起臉一口將杯中的酒飲盡,臉上微微泛出幾分紅色來,也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西大福晉您是長輩,您的話我們怎麼會不聽呢。我自然會好好待小玉兒的。」若是過去,多爾袞是萬不會對娜木鐘說出這樣矯情的話的。但是他現在一心想讓娜木鐘放心,希望她不要再以擔憂的名義『關心』秀玉,偶爾幾句貼心的話,自然就很有必要。

  這話讓娜木鐘聽得格外熨帖。大汗這麼多兄弟裡,最出色的就是多爾袞。她和哲哲同為大福晉,偏偏哲哲是東院大福晉,而她只能占個西院大福晉。她阿巴亥難道就輸給科爾沁嗎?哲哲還不是靠她那副虛偽的樣子來籠絡人心!

  娜木鐘很早以前就希望能得到多爾袞的支持,只可惜多爾袞一心向著哲哲和大玉兒,讓她氣惱不已。現在好了,多爾袞喜歡上了小玉兒,等她生下了阿哥,那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娜木鐘洋洋得意的目光格外刺眼,大玉兒強忍著心中的厭惡,一雙水眸輕眨,將視線投到了多爾袞身上。

  此時,他正在喝多鐸敬的酒,小玉兒側過身子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竟然真的放下了酒杯。

  呵,多爾袞原來也會聽人的勸了啊。

  從頭到尾,他的目光幾乎不曾從小玉兒身上離開過,那樣專注的目光,曾幾何時只屬於她一個人!

  這真的只是為了在西大福晉面前做戲嗎?多爾袞何時會忌憚西大福晉了?另外,如果是做戲……

  真的是做戲嗎?神情可以騙人,眼神卻騙不了人。

  沒有厭煩,更沒有憎惡,他的眼神清靈澄澈,嘴角微勾,偶爾停留在小玉兒身上的目光,溫柔得不可思議。

  這一瞬間,大玉兒仿佛才意識到了這個現實。她的多爾袞,真的已經不再屬於她。

  心為何這樣痛,她不是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了嗎?他遲早會屬於別的女人,不是小玉兒,也會是別人。可是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她為何這樣難過?

  大玉兒忽然覺得自己很累。她為何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她和多爾袞兩情相悅,卻因為一句戲言被逼著嫁給了自己的姑父。而本該是她依靠的丈夫卻從來也永遠不會只屬於她。

  儘管成婚初始大汗對她也有過一段溫柔的時光,但是他同樣敬重自己的姑姑,同樣看重西院福晉,如今,他更是愛上了自己的姐姐!

  大玉兒忘不了大汗看著姐姐的目光,那麼溫柔,那麼繾綣。她嫁給大汗至今,從未見他流露出這樣別樣的溫柔過!

  但是她不嫉妒。因為她也不愛他。她甚至慶倖地想,也許這樣也好,起碼姑姑不會再把所有希望寄託在她一個人身上。天知道,她根本不愛大汗,每一次和這個曾經是她姑父的男人同床共枕,她都噁心得想吐。

  一個年過四十的男人,如何和年輕瀟灑的多爾袞相比?每當他觸碰自己的身體,她都忍不住幻想,如果這個正在她身上耕耘的男人換成多爾袞,那麼她還會這樣毫無感覺嗎?

  她的心裡始終想著那個帶著她一起騎馬打獵的少年。有時候在夢中回想起他們過去在一起的時光,她甚至不願意醒來。她只想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廝守一生,為何命運弄人,硬要拆散他們?

  他的溫柔獨屬於她,哪怕她已經嫁為人婦。

  她執守著那些美好的回憶,一日一日地在那深宮中煎熬。而現在,他用行動狠狠地扇了她一個巴掌---他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的福晉身上,那個處處不如她的小玉兒。

  小玉兒只需要一個眼神,他便知道她的意思。呵,多麼默契的一對璧人啊。大玉兒垂下了眸子,掩去眸中的傷感和絕望。那是原本屬於她的溫柔啊。

  她絕不會輕易放手。

  ***

  「多爾袞,我還想在你府裡轉轉,你不趕我吧?」用膳後,娜木鐘玩笑地說道。

  「多爾袞不敢。」多爾袞微微一笑,對身後的管家道:「派人好好伺候西大福晉。」

  管家垂首稱是。

  娜木鐘回頭看了大玉兒一眼,微笑道:「側福晉可是要和我一起逛逛啊?」

  大玉兒淡然一笑:「謝過大福晉的好意了,我有些累,想去後院客房歇息會。」

  娜木鐘嗤笑了一聲,一甩帕子道:「隨你吧,只是,這貝勒府也就這麼大,側福晉……可別走丟了。」

  聽著娜木鐘飽含諷刺的話,大玉兒依然面不變色,直到她跟著官家離開,這才抬頭對多爾袞道:「今兒個麻煩十四爺了。」目光後移,落在秀玉臉上,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小玉兒以為會撒嬌示弱就可以得到多爾袞的心嗎?簡直可笑!

  「高福,帶側福晉去後院客房休息,派人好生伺候著。」多爾袞微微垂眸,吩咐身後的貼身內侍。

  高福打了個千,恭敬地彎腰走在大玉兒前面領路。

  「爺……」直到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秀玉才覺得從壓抑的氛圍中解脫出來。大概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側福晉溫和淺笑的眼神中蘊含著莫名的狂風暴雨。

  聽到她的聲音,多爾袞很是自然地露出一個淺笑。

  「沒什麼問題,西大福晉和側福晉都沒有懷疑。」

  秀玉聽出他話裡的安慰意思,不由也彎眉一笑:「我也有點累了,咱們也去休息會吧。」

  雖說客人在家,主人就該好好陪著,但是身為姑姑的西大福晉有意想讓她和多爾袞多相處,而她又不希望和那位側福晉待在一起,索性讓她們隨意吧,她這個假主子,安生管自己就好唄。

  「好,我送你回去。」多爾袞彎唇一笑,對上她清靈秀美的笑容,兀自壓下了心中的澀然。

  這一切汙糟,並不需要她知道。


第二十章

  從秀玉的院子裡出來,多爾袞的腳步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漸漸往蓮花池的方向去。似乎此時只有那一池潔淨的白蓮,才能使他的心情有一絲的平靜。

  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可正因為知道得太清楚了,他的心才會更加煎熬。

  他捨不得傷害玉兒,卻也不願意放開秀玉帶給他的溫暖。

  兩難境地,如何是好!

  盯著那素白的蓮華許久,多爾袞抬頭望向了天空。蔚藍無際的天際,雄鷹可以展翅翱翔。那種自由,是他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

  這一刻,他痛恨自己的遊移不定,更痛恨自己的懦弱。

  「多爾袞。」

  耳邊似乎出現了幻覺,熟悉的聲音,讓他心頭一跳。

  緩緩地轉過身,多爾袞看到了那張記憶中的臉。

  曾經張揚豔麗的容顏在日復一日的宮廷生活中慢慢變得麻木,仿佛帶著面具一般,那完美的笑容,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張顧盼神飛的臉。

  她在他面前總是毫不設防,嬌笑嗔怒,都那麼真實靈動。

  大玉兒一步一步走近,多爾袞依然僵在原地。

  「現在已經不想見到我了嗎?」大玉兒停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幽怨的話語自那紅唇中輕輕吐出,夾雜在夏末的晚風中,莫名有幾分淒婉哀涼。

  多爾袞抬了抬手,卻沒有撫上那張曾經多少次出現在夢中的臉。

  「多爾袞,我很想你。」輕柔的話中帶著淡淡的哀愁,大玉兒無視了多爾袞的不自在,如同一隻美麗的蝴蝶般投進他的懷抱。

  她恰到好處的柔弱和激動,讓多爾袞猶豫了一下,只那一下,便沒能躲開。

  靠在他的懷裡,大玉兒何等聰明的人,自然察覺到他那一瞬間的僵硬,當下低垂的眼眸中便閃過一絲冷笑。

  如今連抱她都不願意了嗎?當年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和她廝守一生?

  想那麼輕易地就拋開過去的一切?休想!

  「玉兒……」多爾袞低下頭看著緊緊環著自己腰的女子,竟然不知道要把雙手放到哪裡。

  「小玉兒!」一聲低呼,喚回了多爾袞的思緒。

  一抬頭,多爾袞心口猛地一跳,只能看到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目瞪口呆愣在當場的多鐸。

  該死!多爾袞在心裡狠狠地低咒了一聲。而他懷中的大玉兒也終於捨得放開了手。

  她紅著眼,一雙多情的水眸就這樣深深地凝視著多爾袞,仿佛有千萬句話想要說出口。

  多爾袞此時頭痛不已,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看到多鐸驚愕中掩飾不住的責怪,多爾袞緊緊地皺起了眉。

  「多鐸,你先側福晉回去。」多爾袞來不及想太多,他腦海中只有那張蒼白的小臉。怎麼會被她看到呢?他根本不想讓她知道這些的啊。

  「哎,哥……」多鐸伸了伸手,最後卻還是差了一步,最後只能看著自己哥哥飛快離去的身影。

  回過頭,多鐸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玉姐姐。

  哎喲這叫什麼事啊!他只是來花園散散酒氣的,怎麼就讓他看到小玉兒看到了他哥哥和玉姐姐抱在一起的場景……

  哎呀好繞口!

  不過小玉兒竟然沒有當場發飆,真是好奇怪啊。多鐸摸著下巴,腦袋裡滿是不解。

  同樣感覺到疑惑的還有大玉兒。連見到這樣的場景小玉兒都能夠忍住,看樣子還真不能跟以前那樣小看她了。不過,更讓大玉兒覺得難堪和不甘的是多爾袞的反應。他竟然丟下她去追小玉兒!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是大玉兒,是草原的明珠,她有她的驕傲,任何人也別想踐踏。

  垂下眸,心中的絕望噴湧而出,而她卻只能強裝微笑。

  自從進了宮,哭泣,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奢侈。

  即便是婚後第一日以大汗側福晉的身份給他敬茶,她都沒有這樣絕望過。那時候他雖然誤會了她,但是他依然愛著她。

  愛之深責之切,正因為深愛,他才會在得知她嫁給大汗的消息後當場吐血。

  那個時候,多鐸攔著她,不讓她去見他。這一次,依然是多鐸,是多鐸替他送她回宮。

  大玉兒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上馬車,決絕而傲然。

  ***

  「福晉呢?」多爾袞走進秀玉的院子,卻只看到守在屋外的姬蘭和烏納西。

  「給爺請安。」二人福身請安,烏納西壓下心中的疑惑,輕聲回答道:「福晉在屋裡呢。」

  方才福晉說有事要找爺,也不讓她們跟著,誰知沒過多久就急匆匆地回來,一張臉蒼白了許多,像是受到了驚嚇,又像是見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事。

  多爾袞蹙著眉,心中的擔憂更甚,回頭讓兩個丫鬟退下後,自己敲響了門。

  「秀玉,我進來了。」

  他推了推門,卻發現屋內上了門栓。

  心裡原本的忐忑忽然就變成了哭笑不得。她難道真的以為這脆弱的木栓可以阻擋他嗎?一想到她可能氣鼓鼓地坐在裡面,多爾袞忽然覺得似乎今天發生的一切也沒有那麼差。

  她是不是吃醋了?

  這個念頭一起,多爾袞就覺得自己的心猛地熱乎起來,那種期許的滋味,竟然讓他覺得臉上發熱。

  「秀玉。」輕柔的喚了一聲,多爾袞站在門前,雖然看不到屋裡的情形,但他卻可以想像得出她一臉驚慌的模樣。

  看到自己和大汗的側福晉抱在一起,她一定嚇到了吧?哎,該怎麼解釋呢?多爾袞不免覺得頭痛。

  而屋裡的秀玉聽到他的聲音,整個人都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往後退了點。雖然心裡早有準備,知道多爾袞和未來的孝莊太后必然不如面上看著那樣清白,但是親眼所見,卻還是很讓人覺得震撼。

  未來的皇父攝政王和孝莊太后啊……

  大清朝唯一一位傳聞下嫁的太后啊……

  秀玉緊緊地拽著胸口的衣襟,身上一陣一陣地泛冷汗。她忘不了方才大玉兒陰冷的目光,多爾袞背對著所以看不到,她卻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在發現她的蹤跡以後,那位側福晉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反而抬眼挑釁地看向她。這是故意激怒她嗎?只可以她並非真正的小玉兒啊,當時唯一的感受,絕對是驚恐大於憤怒。

  害怕多爾袞會為了保密殺她滅口,更害怕從此大玉兒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做未來孝莊太后的敵人,她真的夠格嗎?

  秀玉深深地為自己的小命擔憂。他的那一點好感,能夠救她一命嗎?秀玉腦海中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陰鷙而低沉的目光,那才是真正的多爾袞,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心中的驚惶漫天而來,那股酸澀卻也不可忽視。在他心裡,側福晉才是最重要的吧。縱然平日裡待她千分好,也敵不過側福晉一個微笑。

  是她逾越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此刻,聽到多爾袞的敲門聲,『咚咚咚』,秀玉甚至感覺到這是要送她上路的節奏。

  比平日更溫柔的嗓音,又將姬蘭和烏納西打發走,這似乎都暗示著唯一的一種結果。

  只是不知道,她即將得到的是一尺白綾或是一瓶毒藥?

  也許,在他心中,所有阻礙他和她的人,都該去死吧。

  門外一陣安靜,但是秀玉知道,多爾袞並未離開。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著,秀玉看著鏡中秀美的身影,緩緩地勾起了嘴角。

  既然躲不過,那麼她就不躲了。從來到這裡,多活一日都是上蒼的恩賜,上天現在要收回,那麼她也會笑著離開。

  「爺。」『吱嘎』一聲,緊閉的房門緩緩打開,一道門,隔著兩個人。

  秀氣的小臉雖然還未恢復平日的紅潤,但是嘴角淺淡的微笑讓她看上去不至於那麼糟糕。多爾袞正欲敲門的手慢慢放下,目光一錯不錯地流連在她臉上,蒼白中帶了幾分憔悴,柔橈輕曼,讓她看上去更多了幾分嬌柔,但是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卻又掩飾不住倔強。

  「身體不舒服嗎?」多爾袞也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可是他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剛才發生的事,他和玉兒之間的事不能全都抹去,可是他又不想欺騙她。

  秀玉對上他的目光,三分關切,三分焦急,三分不知所措,還有一分尷尬,獨獨沒有殺意。一瞬間,吊起的心高高地落下,秀玉嘴角的笑容也真摯了不少:「爺,剛才的事,秀玉會當做沒有看到,不會跟任何人提起的。」

  方才不過是擔心西大福晉會進他們的新房,那樣的話一切謊言都會被戳穿,這才想著親自去和他說一聲,想讓他趕緊找理由送走那兩尊大佛,卻不想會看到那一幕。

  那位側福晉,果然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要繼續愛著那個女人。

  心中冰冷一片,秀玉面上卻只能揚起適當的微笑。此刻,她只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的越多,死得也越快,這點,她並非不知。

  多爾袞看著眼前的少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小玉兒本身的容貌清秀有加,氣質卻過於英氣桀驁,而自從變成她以後,眉眼間越發顯得溫婉,一抬頭,一低眉,都帶著少女的嬌羞與溫柔。

  此刻,她的眼中有劫後重生的狂喜,也有逃過一劫的輕鬆,但是沒有吃醋,更沒有難過,多爾袞一肚子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口。

  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忐忑有多麼可笑。她不是小玉兒,又怎麼會因為玉兒的事而大吃飛醋?

  在她心裡,甚至害怕他會殺了她。

  掩下心裡淡淡的失落感,多爾袞淡然開口:「你明白就最好了。」

  轉身離去,拳頭卻不由自主地握緊。

  自作多情,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第二十一章

  「格格,您怎麼了?」蘇茉兒萬分焦急地扶著踉蹌的大玉兒,滿臉疑惑和憂慮。

  今兒沒有和她一起去貝勒府,沒想到她家格格一回來就病倒了。難道格格是在貝勒府受委屈了?莫非是那小玉兒欺負格格了?

  這麼一想,蘇茉兒臉上不由露出憤憤來:「格格,咱們去找大福晉說道說道,您好心好意去探望小玉兒,她怎麼可以欺負你?」

  大玉兒慘然一笑:「她沒有欺負我。」

  從頭到尾,小玉兒就沒有跟她說一句話。只是多爾袞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她遍體鱗傷。

  她敗得,一敗塗地。

  大玉兒什麼都不肯說,蘇茉兒無奈,只能暗中派人去請哲哲大福晉來。只要是事關十四爺的,就只有大福晉的勸格格才會聽。

  哲哲聞訊趕來,將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她們姑侄二人,敞開心扉說亮話。

  「我知道你在多爾袞府上看到了什麼。」哲哲淡淡地開口,「我的本意就是讓你看清楚現實。多爾袞本就是小玉兒的丈夫,他們兩個人親近,天經地義,你若是為了這個病倒,那麼姑姑只能說,我太失望了。」

  大玉兒紅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姑姑,這一刻,她不想掩飾什麼,她真的很累,科爾沁的希望,姑姑的希望,為什麼沒有人考慮過她的想法呢?

  哲哲歎氣著撫了撫大玉兒的額頭,語重心長道:「你是不是覺得海蘭珠入了宮,你就可以放下擔子了?」

  大玉兒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

  哲哲涼薄地勾起嘴角:「玉兒,你竟然還如此天真。」

  大玉兒的眸子漸漸暗了下去。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她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

  愛情死去了,她心痛難耐,而先前娜木鐘得意洋洋的神情,才讓她意識到致命的威脅。

  若是多爾袞倒向了西大福晉,她豈不是如虎添翼?若是讓她先生下阿哥,姑姑的地位豈不是岌岌可危?科爾沁到時又該如何自處?

  她是科爾沁的明珠,但是自從進了宮,科爾沁就無法再給她庇佑。相反,她需要挺身而出,庇護那美麗的家鄉。

  海蘭珠雖然也是科爾沁的格格,可是她並非她一母同胞的姐妹,相反,她自小就受盡父兄寵愛,而海蘭珠身為不受寵的庶女,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和她的關係只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六年前,海蘭珠的婚事並沒有太多人為她打算。她草草地嫁了人,沒幾年就守了寡,最後還被她的親哥哥像是禮物一樣送來伺候大汗,她真的還會為了科爾沁盡心竭力嗎?

  答案顯然是不能的。

  往壞了想,也許她是恨著科爾沁的,恨科爾沁對她的不重視,恨科爾沁對她的不公平,恨科爾沁對她命運的擺佈。

  「姑姑,我知道錯了……」眼角的淚隱在髮鬢間,大玉兒沉沉地合上了眼。

  哲哲幽幽地歎了口氣,最終還是起身離開。她們科爾沁的女人,身來就不能由著自己。無論是她還是玉兒,或是海蘭珠。

  不想被命運玩弄,她們便只有戰勝命運。

  在這深宮之後,只有一個人的寵愛才是她們安身立命的資本,只有兒子,才是她們下半輩子的倚靠。

  ***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宮裡照舊舉行家宴,各位王公貴族帶著福晉們一同前往。

  秀玉此番是第一次入宮,早已經被多爾袞叮囑過,沒事千萬不要亂走,乖乖待在他身邊就好。

  「大哥。」

  「七哥。」

  「豪格。」

  「……」

  多爾袞一個個地打過招呼,秀玉也極力記住這些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的臉龐。

  「嘖嘖,都說小玉兒如今文靜不少,這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說話的是一個大鬍子,長相粗獷,面上帶了幾分凶相,但是眼神帶笑,倒也不叫人討厭。

  「十二哥。」多爾袞笑著和他打招呼。

  秀玉心裡有數,這人便是多爾袞另一位同母兄弟阿濟格了。

  「見過十二哥。」秀玉大大方方和他打招呼。多爾袞說過,他和這位哥哥關係只能算一般,

  小玉兒和這位爺也無別的往來,只要大方點就不用擔心被發現異常。

  果然如多爾袞所言,阿濟格見她如此,也沒覺得詫異,只是感歎了幾聲『嫁了人就是不一樣了』就走開了。

  最後便是面見現在的大汗和大福晉。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清太宗皇太極了。秀玉不動聲色地看了上座的男人一眼,瞧著應該已經過了不惑之年,有一雙和多爾袞相似的眼睛,但是面容更加成熟威嚴。

  而他身邊坐著的女子,周身氣度溫婉端莊,和藹可親,面容不是極美,難能可貴的是那一份得體大方。這位就是哲哲大福晉了。

  另一側,坐著的就是她已經見過面的姑姑西院大福晉娜木鐘和西側福晉大玉兒。

  再往下一些,坐著一位眉眼秀麗的女子,容顏不若大玉兒那般豔麗,卻多了幾分江南女子的

  嬌柔,眉宇間掩飾不去的清愁,如同江南四月的煙雨,惹人憐愛。

  秀玉猜測,這位便是那位未來寵冠後宮的宸妃了吧。

  「見過四哥,四嫂。」多爾袞牽著秀玉上前,秀玉便也福身問好:「見過大汗,大福晉。」

  哲哲見狀,忙側過臉對皇太極笑道:「瞧著這對小夫妻,真是一刻也分不開。」

  她笑的是多爾袞剛剛與諸位兄弟打招呼竟然還帶著小玉兒,卻不知道他這麼做只是為了讓她認個臉熟。

  秀玉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卻不便表露,便故意將目光投注在面前的蜜餞上。

  不想娜木鐘見了,竟笑了出聲:「小玉兒,這棗子啊,盯著看可是沒用的,你得回去和多爾袞多多努力才是。」

  眾人一愣,旋而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棗子,不就是早生貴子?

  秀玉臊得滿臉通紅,她真沒注意面前的這一盤竟然是蜜棗。

  「娜木鐘,小玉兒可是你侄女,你這姑姑真是不怕羞。」哲哲開口,嗔怪了兩聲,但是話裡卻沒什麼責怪的意思。

  皇太極也笑了起來,他看著紅到耳朵尖的小玉兒,打趣道:「這幾個月不見,小玉兒你怎麼就這麼容易害羞了?在座的可都是自家人,不用難為情。」

  秀玉被這麼打趣,早就羞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扯了扯多爾袞的袖子,求他趕緊打圓場。

  多爾袞剛要開口,卻聽到一直沉默的海蘭珠說話了:「這位就是十四福晉了?好生眼熟呢。」

  大玉兒一愣,忙道:「姐姐怕是忘記了,小玉兒是阿巴亥的格格,小時候咱們是見過的。」

  海蘭珠這才露出驚喜的神情:「竟然是小玉兒妹妹,真是許久不見了。那時候你和玉兒兩人總被人誤會是親姐妹,如今你們一個嫁給大汗,一個嫁給十四爺,可真是好事成雙。」

  被她這麼一說,現場的氣氛有一瞬的凝滯。小玉兒被認成大玉兒的姐妹,那她這親姐姐算什麼?

  小玉兒嫁給多爾袞,本就是她求來的,知情的人都不會特意提起。海蘭珠的一句話,卻叫在場所有人都想起了當初小玉兒要死要活的模樣。

  「海蘭珠,你初來乍到,以後熟識了,也可以叫小玉兒進宮陪你解解悶。」哲哲開口,解了一室的尷尬。

  秀玉便順著哲哲的話,朝海蘭珠點了點頭:「大福晉說的是。」

  大玉兒和哲哲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無奈。果然如此,海蘭珠寧可和阿巴亥的小玉兒親近,也不願意和她們科爾沁的親人親近。

  大玉兒嘴角噙著得體的微笑,心中卻苦如蓮心,這一切究竟是命運弄人,或者是上蒼註定?她們,是不是註定要圍繞在這宮廷,蹉跎一生?

  緩緩抬眸,正瞧見多爾袞在小玉兒耳邊輕聲說著什麼,溫柔英俊的男人,嬌俏秀美的女子,怎麼看,都是匹配的一對。

  姑姑說得對,她不能再那麼傻了,心裡念著他有什麼用?只有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最尊貴的地位,才可以讓那些人匍匐在她腳下。

  無論是為了姑姑,為了科爾沁,還是為了她未來的孩子,她都不能放棄多爾袞身後所代表的權利。

  小玉兒,只能怪你自己非要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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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那邊那位是大嫂,那位是三嫂……」多爾袞輕聲地向秀玉介紹著在座的女眷,待會他要和兄弟們去喝酒,自然不能帶著她,趁現在趕緊讓她記住各府的福晉們。

  「那那位呢?」秀玉暗指了指另一邊的中年婦女,輕咬著唇,認真地問。

  「那是大哥的福晉,你得喊一聲大嫂。」多爾袞溫聲解釋道。

  「哦∼」秀玉恍然大悟。

  二人耳鬢廝磨,在外人看來自然是親密異常,有了先前多爾袞故意放出的話,眾人也只道小玉兒是受了教訓如今學乖了,只除了幾人幸災樂禍外,其他人都倍感欣慰。

  畢竟曾經和不講道理的十四福晉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那實在是太考驗人了啊。如今她好不容易學乖了,可算是謝天謝地了。

  眾人寒暄了一番,晚宴終於開始。

  一開始還好,大家都拘著禮,男人們也只是客氣地敬著酒,但是不多會兒,劃拳的聲音也起來了,拍肩的聲音也響起來了,幾杯酒下肚早就躍躍欲試的漢子們紛紛離開桌案,三三兩兩湊到了一塊。

  「多爾袞,來,跟哥哥們喝酒去!」

  眼看著幾位兄長正喊他,多爾袞不好推脫,便對秀玉關照道:「你好好待在這,要不就去找西大福晉。」

  秀玉彎彎唇點頭道:「我曉得了,你也莫要貪杯。」

  那幾位雖說是多爾袞的兄長,平日卻總被這弟弟壓了一頭,這會兒見他磨磨唧唧,立即就不陰不陽起來:「多爾袞,哥哥就是喊你喝幾杯,你怎麼還得跟福晉說啊?」這話裡,嘲笑的意思分外明顯。

  誰都知道小玉兒是個什麼性格,在座的人裡沒幾個瞧得上的,當初小玉兒吵著要嫁給多爾袞,這幾位心裡說不定還偷樂呢,叫你娶個母老虎,家宅不寧,看你還敢在哥哥們面前囂張!

  多爾袞心中不喜,但是見她一臉懵懂,便也不想讓這些勾心鬥角的事,面上一片雲淡風輕:「哥哥您現在可別笑我,等會兒咱們看誰先倒!」

  「好!」豪邁的男音此起彼伏,秀玉自顧自吃著菜,身邊坐著的是阿濟格的福晉,是多爾袞嫡親的嫂子,對她還算和善,但是話不多,秀玉只偶爾搭句話,時間也不算難熬。

  只是看到那位款款朝她走來的粉衣女子,秀玉不免頭疼。

  「小玉兒。」大玉兒走到她跟前,先和阿濟格福晉打了招呼,而後便對著秀玉微微一笑,語氣中帶了幾分親昵。

  秀玉只禮節性地點了點頭。一想到那天的事她心中就有些彆扭,眼前這位親切和藹的側福晉,心裡可不如面上這樣溫柔吧?

  也是,這位側福晉是多爾袞青梅竹馬的戀人,而她自己這身子,可是死纏爛打嫁給他的福晉。這針尖對麥芒的,哪裡能看彼此順眼?

  秀玉心裡的酸澀,被她故意忽視了去。誰叫她不是貨真價實的小玉兒呢,連計較的資格都沒有。

  「剛剛被姐姐一說,我也想起了小時候,那時候咱們倆玩得可好了,這才有人管我叫大玉兒,管你叫小玉兒。」大玉兒微笑道:「妹妹要是不介意的話,咱們出去走走吧?」

  來者不善。

  秀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腦海裡回想起多爾袞曾經說過有關小玉兒脾氣的話,直率火爆,若是這幾句話被真正的小玉兒聽到,估計當場就得爆發吧?

  哎,在這種場合發脾氣,有誰會幫她的呢?只會落得一個任性妄為的名聲罷了。

  大玉兒施施然在前走著,似乎確定身後的人一定會跟來。秀玉猶豫了下,最後還是跟了上去。無論如何,她現在頂著的是小玉兒的身份。

  她想和自己說什麼呢?秀玉蹙眉,煩悶不已。平白無故陷入這些事,並非她所願,卻又不得不親自面對。

  二人一前一後到了東面的長廊。

  「妹妹還在生我的氣嗎?」大玉兒見她始終垂著眉,一雙大眼睛便流露出些許抱歉和委屈:「我和多爾袞的事,並非妹妹你想的那樣。」

  秀玉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還是沒什麼表情,依舊一言不發,那模樣看來,便像是不屑與她說話。

  其實,她不過是想安靜地過她的小日子,閑了就在府裡釣釣魚、養養花,閒暇了還可以騎上馬往外遛遛,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

  但是這一切似乎必須建立在多爾袞的庇佑之下。

  唯有一聲苦笑。

  秀玉勾了勾嘴角,對上大玉兒審視的目光。

  這個地方只有她們兩個人,她又何必故作親近呢?

  「小玉兒,還記得小時候嗎?那個時候,你總喜歡跟在我和多爾袞的身後,要是多爾袞不高興帶你一起,你就會哭個不停。」

  八月十五的月光清輝一片,銀盤似的圓月就這樣掛在她們頭頂。大殿內喧囂的敬酒聲側耳可聽,

  秀玉看著面前的女子,她的容貌無疑是極美的,膚若凝脂,氣若幽蘭,尤其是那一雙沉靜的雙眸,有著一般女子少有的聰慧和鎮定。

  難怪多爾袞會對她難以忘懷了。

  她的口中不曾有過任何不雅的話,臉上的神情也十分得體,但是那看似平淡的話,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激起人的怒氣。

  她若是真的小玉兒的話,只怕這個時候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吧?什麼叫做喜歡跟在她和多爾袞身後?什麼要做多爾袞不高興帶她一起?

  呵,幾句話,就戳中人家心窩子。

  只可惜,她是富察.秀玉。

  「側福晉,您也知道那是小時候了。」如今,你是大汗的側福晉,而我才是多爾袞名正言順的福晉。

  大玉兒自然也聽出她話中的意思,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小玉兒,你果然是長大了啊。」大玉兒若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秀玉彎唇,並不示弱:「側福晉謬贊了。這人,哪有不長大的。」

  按照小玉兒福晉的性格,在誰面前示弱也不會在大玉兒面前示弱,是以秀玉只能佯作高傲姿態,但是落在大玉兒眼中,卻是故意炫耀。

  如今的多爾袞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對她惡言惡語,所以她就以為自己已經得到多爾袞了嗎?大玉兒淺淺地勾起嘴角,抬頭看了她身後一眼,嘴角飛快隱去一絲笑意,紅唇輕啟,輕柔道:「小玉兒,你說得對,多爾袞是你的,我不敢妄想,我只盼著他能平平安安,我請求妹妹,能待我好好照顧他……」

  說罷,她便幽深地凝視了那走近的人影一眼,在秀玉還沒做出反應前,已經轉身飛快地離開,好像連和他見面也是一種錯誤。

  秀玉愕然地看著這一切,起先還有些疑惑,不知她所言何意,等到她眼角餘光看到身後熟悉的背影之時,心中才大駭起來。

  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設計出這一切,不愧是女中豪傑!心機如此之深,她甘拜下風!

  若是多爾袞聽到剛才的話,只會以為是她言語冒犯了那位西側福晉,而那位側福晉卻是在深受委屈的時候還不忘關心他!

  兩相對比,高低立現!何況她在多爾袞心中的地位還不一般!

  秀玉掩去心中驚駭,面上竭力保持平靜,假裝並未注意到他的走近,口中喃喃道:「側福晉在說什麼啊?怎麼完全聽不明白啊……算了,還是回去問問爺吧。」

  一轉身,見到他平淡無波的臉,秀玉眼中立馬適時地流露出驚喜:「爺,您來了啊!」

  多爾袞看了她一眼,臉上帶了幾分焦急地問:「剛才你和側福晉在說什麼?」

  方才不過是一轉眼,就不見了她的身影,問了十二嫂才知道她和玉兒出來了,不知為何,多爾袞心裡就是虛得很。很多事,他並不想讓她知道,尤其是他和玉兒的曾經。

  聽他問話,秀玉不由歪了歪腦袋,嘟著嘴疑惑道:「也沒說什麼,只是我不是很明白側福晉的意思哎。」

  多爾袞看著她,黝黑的眸子泛出晦暗的光:「說說看。」

  「說了些你們小時候的事,側福晉說您小時候可不愛帶著小玉兒福晉一塊玩了。」秀玉看了他一眼,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到底您小時候是有多不喜歡小玉兒福晉啊

  多爾袞一聽這話,立即咳嗽起來:「咳咳,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誰還記得去啊。」

  秀玉低聲嘟喃:「我都不知道您小時候是啥樣的……」

  多爾袞看著她,她的雙眼明亮而澄澈,挺翹的鼻尖微微皺起,這是她不滿時的習慣性動作,她要是不高興了,便會露出這般神態來。

  「改天,我跟你說說。」多爾袞揉了揉她的發,低聲說道,眼中柔光如這月光般明亮。


第二十三章

  這日中秋宴之後,秀玉便經常收到宮裡的邀請,一會是賞花了,一會是遊園了,又或是單純地喊她去說說話。

  最開始的時候,多爾袞還會陪著她。但是他畢竟管著一旗的人,總不能一直放下事務,見她應對得當,之後也就放任她自行進宮了。

  一開始秀玉還有些不明白,為何自己這麼受歡迎,直到哲哲大福晉以及海蘭珠都間或打聽起多爾袞最近的消息,秀玉總算是有些明瞭,原來根本不是沖她來的。也是,她一個女子,即便是阿巴亥尊貴的格格,但是這宮裡宮外最不缺的就是來自蒙古的貴女了,她何德何能讓人高看一眼。不過是沖著多爾袞來的罷了。

  最直接表明目的的,反而是她那個名義上心直口快的姑姑。

  「我跟你說,這哲哲和大玉兒兩個,從前就跟我不對付,現在看多爾袞有出息了,就更得扒著他不放了,你可得長點心眼,別再把多爾袞給氣跑了。我還指望著以後多爾袞幫幫我兒子呢。」娜木鐘如今雖然還沒懷孕,但是心裡一直覺得自己以後一定會生個兒子,呵呵,一想到哲哲姑侄倆都沒個兒子,她就是睡著了都能笑醒!

  西大福晉的話直接而明瞭,秀玉乍聞之下有些懵,可是繼而一細想,也就沒那麼難受了。娜木鐘對小玉兒自然是有幾分真心的,但是在這幾分真心上,難免少不了為自己考慮幾分。她既然身在這後宮,自然需要助力,小玉兒是她的侄女,又嫁給了多爾袞,近水樓臺,為何不利用?

  肥水還不流外人田呢。

  想明白這一點,秀玉心裡也就沒那麼難受。這一回進宮,就是去看望姑姑的。

  「喲,咱們小玉兒來了啊。」娜木鐘倚在暖炕上,正饒有興致地翻看著手裡的木匣子。

  秀玉走上前去,眼睛便落在那匣子上。姑姑說是得了件寶貝,想叫她開開眼,莫不就在這匣子裡?

  「姑姑,快把寶貝拿出來吧,有什麼稀罕物,讓您這麼急著把我喊進宮啊。」秀玉沒拘著自己,脫了鞋上了炕,一臉興味地瞅著那匣子。

  娜木鐘也不見怪,她性格直爽,見小玉兒性格變得乖巧許多後,也只當她是受了刺激。非但不起疑,還為此叫好,好幾次關照她莫要再向以前一樣。秀玉只有諾諾稱是。

  這屋裡伺候的宮人都被打發了出去,娜木鐘才像是獻寶似的打開了那個紫檀木的匣子。

  「這是何物?」秀玉有些失望,還以為會是什麼奇珍異寶,不料卻是兩枚黑乎乎的藥丸子。

  莫非是從什麼神醫那得來的十全大補丸?

  無視了秀玉的不解和失望,西大福晉神秘地一笑,將那匣子塞到她懷裡,仔細叮囑著:「好生收著咧,姑姑只得了這四枚,分你兩枚,還不快謝謝姑姑!」

  秀玉雖然不太想收,但是見姑姑一臉肉痛外加『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的模樣,只能客氣地道謝。

  只是……

  「姑姑,這到底是什麼啊?」秀玉依然覺得有些疑惑,心裡總感覺不太妙。

  西大福晉撫著臉頰,嫵媚一笑:「自然是好東西。」

  見她如此言行,秀玉心裡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

  果然……

  「跟你說吧,這是用鹿鞭和鹿血煉製成的大補丸,你給多爾袞吃了,保准他……嘿嘿嘿,預祝你一舉得男啊。」

  天上撒狗血也不是這樣撒的吧?秀玉暈暈乎乎的,看著洋洋得意的姑姑,已經顧不得自己發燙髮紅的雙頰,只有無奈扶額。

  「姑姑,這藥不能亂吃。」

  是藥三分毒,何況是這種『大補藥』。多爾袞年紀輕輕,好端端的熱血男兒,哪裡用、用得著吃這個?

  西大福晉見她這樣,滿不在乎地道:「這有什麼?男人們不是還生喝鹿血嗎?一樣的道理。只是這丸力道更足些罷了。」

  這哪裡能一樣?粉嫩的雙頰越發滾燙,秀玉又嗔又怪地瞪了姑姑一眼,沒好氣道:「姑姑您還是自己留著吧,多爾袞可用不著這個。」

  還以為姑姑這樣就該偃旗息鼓,誰知道她一聽這話,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雙眸子都閃閃發亮。「小玉兒,和姑姑說說,這多爾袞厲不厲害?一晚上能來幾次啊?」

  秀玉簡直嗔目結舌。

  她打小就被管得嚴,就算是偷偷在學校裡和同學一起看了幾本愛情小說,未知情事的小姑娘哪裡是這滿洲已婚婦女的對手。如今聽姑姑這麼露骨地問,白皙的面頰幾乎是滴得出血來,一雙水眸羞得都不知道該往哪裡看,真想找條縫鑽進去!

  「哎喲,我是你姑姑,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好說的?而且是你自己說多爾袞用不著吃這補藥的,我也沒瞎猜啊。」

  聽姑姑這麼嘀咕,秀玉眼前仿佛出現了多爾袞赤著的精壯上身,抱著他的時候,那硬邦邦的肌肉都磕疼了她。

  娜木鐘見面前少女桃腮杏面,羞顏微酡,星眸微嗔,哪裡還有當初哪個野丫頭的影子?活脫脫一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比那大玉兒多一分妖嬈,比那海蘭珠多一分青澀,這般花容月貌,哪個男人見了能不動心?

  直到此時,娜木鐘才算是真的放下心來,小玉兒是真的改了性子了,多爾袞也不是在做戲。

  娜木鐘在心裡盤算著,她可以不受寵,但是她必須有個兒子。在這宮裡,大汗是大家的,只有兒子才是自己的。看在她豐厚的嫁妝以及多爾袞的面子上,大汗也不至於過分冷落了她。這就夠了。

  ***

  「蘇茉兒,多爾袞真的變了。」大玉兒怔怔地盯著手裡的一卷書冊,眼睛裡卻看不進一個字。

  蘇茉兒聽到她這麼說,臉上不由流露出幾分心疼:「格格,您別想這麼多,十四爺對您的心意,絕對不會變的。」

  大玉兒默然一笑:「中秋宴那日,我故意引了小玉兒出來。若是放在過去,他一定會無視小玉兒,追隨我而來,但是這一次卻不然……」

  他竟然眼睜睜看著她離開,自己卻和小玉兒留在了原地。

  蘇茉兒眼中流露出幾分不甘和怨恨,憤然道:「也不知道那個小玉兒是對十四爺施了什麼法術,竟然讓十四爺這麼護著她。」

  「施法?」大玉兒心裡一愣,有些恍惚地問,「蘇茉兒,過去的小玉兒和現在的小玉兒相比,變化可大?」

  蘇茉兒蹙眉,斟酌道:「這要怎麼說呢,有的時候吧,覺得她還是傲慢得讓人討厭,可是有時候吧,又覺得她比以前的小玉兒聰明多了。」

  大玉兒點了點頭:「是啊,她變聰明了。」學會隱忍,學會裝傻,而不是像過去那樣,無論什麼事都寫在臉上,也不再像過去那樣,一不開心就鬧得所有人都知道。

  中秋節的那一次試探,她就知道小玉兒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傻到可笑的小玉兒了。

  面上是天真爛漫的笑容,心底卻有著自己的成算。這樣的小玉兒,已經慢慢開始影響多爾袞。假以時日,多爾袞心中還會有她嗎?等到那時,多爾袞若是站到了西院福晉那頭,她和姑姑又該如何自處?

  前有姐姐步步緊逼,後有西院福晉咄咄逼人,她如今,進退不得啊!

  科爾沁遠在千里之外,只有多爾袞,能成為她的依靠了!

  「蘇茉兒,幫我傳信給多爾袞,三日後,請他悄悄地來見我。」


第二十四章

  十月廿五日。

  在秀玉的前十六年,這個日子並不算特殊,但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一天卻顯得尤其重要。

  這天,是多爾袞的生辰。

  只是,自從阿巴亥大福晉在這一天殉葬後,多爾袞就再也沒有過過生辰了。

  秀玉雖然有心替他慶祝下,但是卻也不想冒惹怒他的風險,或者說,她不想讓他想起過去的傷心事。是以,秀玉最後只在私底下準備了些,就連姬蘭和烏納西也未察覺。

  到了那日,府裡一如既往,並沒有一絲一毫主子生辰的喜慶。

  秀玉心裡莫名有些難受,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生辰都捨棄,他的心裡究竟有多苦呢?那個時候,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罷了。

  一大早,宮裡又來人了,娜木鐘派人請她入宮,秀玉推脫不得,只能收拾一番後隨來人進了宮。

  「你今年沒做什麼蠢事吧?」

  一進屋,就聽到姑姑一臉擔憂地盯著她,急切的語氣讓她萬分疑惑。難不成是小玉兒以前做過什麼傻事嗎?

  「姑姑,這一大早就被您喊進了宮,我什麼都來不及做呢。」秀玉穆棱兩可地說。

  「哎喲,那就好。」娜木鐘拍著胸口,一臉的慶倖:「你可真是的,去年這時候,你非要給多爾袞大辦生辰,把他氣得差點動手,裡裡外外被多少人當笑話看。」

  秀玉微微吐了吐舌頭,原來小玉兒福晉真的好心辦過壞事啊,幸虧她這還沒來得及呢。

  娜木鐘大約是不放心,好說歹說又念叨了一個時辰,秀玉幾次舉手發誓,她這才肯放人。

  偏就這麼巧,從西院出來的秀玉剛走了沒多久,就在御花園裡遇到了大玉兒和蘇茉兒。

  秀玉真想掉頭就走。

  請安吧,不符合小玉兒的個性,不請安吧,秀玉總覺得自己心裡瘮得慌,她總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被這位收拾得很慘。

  最後還是蘇茉兒先喊住了她。

  「這不是十四福晉嗎?」

  「側福晉。」秀玉折中了下,就這麼站著對她點了點頭。

  大玉兒倒是毫不介意她的失禮,或者說她早就習慣了小玉兒的無禮。更何況現在的小玉兒也已經不是以前的小玉兒了,現在已經不能小看她了。

  「剛從西院福晉那出來呢?」大玉兒微笑著問。

  「恩,剛和姑姑說了會話。」秀玉淡淡回道。

  「不急著走吧?姑姑抱恙,我正要去姑姑那探望,一起吧?」大玉兒客氣地對她開口,好像曾經發生的一切都只是秀玉的一場夢。

  看著眼前神情溫和、容顏秀麗的女子,秀玉心裡卻一陣陣地泛著寒氣。她現在終於有些理解,為何會是眼前這個女子笑到了最後,心思縝密,沉著冷靜,多麼可怕的心智。

  「我……」秀玉想立即轉身,只是,大玉兒既然已經說明是去探望大福晉,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那就走吧。」最後,秀玉只有在她甜美的笑容中緩緩點頭。

  毫無招架之力。

  秀玉垂下眸,心頭微涼。

  ***

  「這日頭是打西邊出來了,你們倆怎麼一塊來了?」

  到了東院,哲哲正靠在榻上,海蘭珠坐在一旁,見她們二人相伴而來,兩人眼中都閃過詫異。

  海蘭珠比之剛進宮的時候,早已經褪去了怯懦,皇太極的寵給了她自信,而皇太極的愛,則是給了她新的生命。

  如今的她,妍麗嬌柔,眉宇間洋溢著幸福的光芒。大汗許諾她,日後她的宮殿會被賜名為關雎宮。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汗的心意,呼之欲出。

  在外人眼裡,海蘭珠是忽然殺出來的黑馬,大汗對她寵愛有加,更不要說最近的傳言了,大

  汗竟然有意冊封這位才進宮沒多久的美人為宸妃。

  自古以來,被冊封為宸妃的,無一不是受盡榮寵,一如唐高宗時的武媚娘,一如宋真宗時的李夫人。

  秀玉不免多看了海蘭珠一眼,不想她也正看向她,秀玉一愣,隨即便禮貌地對她一笑。

  哲哲見此,面上並無異常,只是招了招手,讓大玉兒坐近了些。

  「剛剛路過御花園,看到小玉兒,便喊她一起來了。」大玉兒坐到榻上,嘴角輕揚,輕輕地為哲哲捶打起雙腿來。看那架勢,似乎是做慣了的。

  海蘭珠見她們姑侄情深的目光,嘴角不由浮上一絲嘲諷的笑意。

  秀玉見狀,只能盡力把自己當做隱形人。這是她們姑侄三人的事,與她無關。但是哲哲似乎並不想讓她置身事外。

  「小玉兒,今兒個是多爾袞的生辰,你作為他的福晉,可準備了什麼?」哲哲坐起身,微笑著問。

  秀玉筆直地挺著腰杆,輕輕勾了勾嘴角,目光淡淡地掃過面帶微笑的大玉兒,道:「多謝大福晉關心,不過既然是驚喜,自然不好先說出來的。」

  目光所及,她看到大玉兒的嘴角細微地勾起。若是沒有早上姑姑的訓誡,她大概還會不明所以,此刻她心中卻一清二楚,大玉兒那笑,那大概是嘲笑吧?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這個話題被輕輕帶過,哲哲大福晉似乎本就想點到為止,接下去的事與秀玉更是全無關係,但是她卻找不到理由告退。

  「這冊封的事大汗和我商量過了,旨意雖然沒有下來,但是也差不離了。想來你們也都該知道了。」

  「我也不和你們繞圈子了,大汗已經跟我說了,有意冊封海蘭珠為宸妃,入住關雎宮,玉兒便委屈些,封莊妃,入住永福宮。」她看了小玉兒一眼,又笑著補充道:「娜木鐘封貴妃,住麟趾宮。」

  秀玉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大玉兒聞言,面上也無一絲嫉妒或是不滿,嘴角依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姑姑,玉兒不委屈,姐姐的好事便是玉兒的好事,還沒來得及跟姐姐說一句恭喜呢。」

  哲哲拍了拍大玉兒的手,滿意道:「這才對,咱們都來自科爾沁,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就該有這樣的胸襟。日後相互扶持,早些為大汗開枝散葉。」

  海蘭珠勾唇一笑,一雙翦瞳中映襯出這對姑侄虛偽的笑。

  如果她不得寵,她們可會想到她?

  同樣是侄女,姑姑從未像對待大玉兒那樣親熱地對待過她。只因為她的娘不受寵嗎?

  呵呵,現在呢?現在就要她把到手的寵愛分出去?這天底下,有這麼容易的事嗎?

  「姑姑說的是,只是大汗可不會因為小女子的幾句話就改了心意,只怕大汗不聽勸呢。」海蘭珠柔柔一笑,說出來的話卻暗含諷刺。

  想要從她這裡分寵?只怕大汗還不肯去別人那呢!

  哲哲溫和的笑容頓時僵在唇邊。

  大玉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緊不慢地開口:「姐姐說得對,大汗是大英雄,哪裡能被小女子影響呢。」

  大汗是做大事的人,哪裡會陷入兒女情長?姐姐你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莫要自作多情了。

  目光一轉,看向始終波瀾不驚的秀玉,大玉兒面上的笑意也未曾減少,曇花一現,有些人也該知道自己的下場。

  等會,她就該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了。嘴角一揚,大玉兒對上蘇茉兒的視線,從她眼中看到了萬無一失的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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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大玉兒看似溫柔實則疏離的微笑,海蘭珠驕傲又自卑的神情,或是哲哲大福晉不動如山的端方姿容,都與她無關。

  秀玉只作壁上觀,仿佛聽不見也看不到。而哲哲既然故意在她面前說這件事,顯然是不打算讓她置身事外。

  秀玉心中苦笑,她現在也慢慢地學會揣摩這些深宮女子的心思了。她們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背後,似乎都隱含著無數的深意。難怪以前那位小玉兒福晉會落不得好了,這樣直率的性子,根本就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就如此刻,哲哲大福晉特地在她面前說這件事,只怕是想借她的口把這些話傳給多爾袞吧?

  大福晉定然是知道大玉兒與多爾袞過往的,而如今大玉兒身為大汗的福晉,又是來自科爾沁的一宮之主,她自然是希望能夠徹底抹去大玉兒和多爾袞的曾經。

  只有完全忘記,才能消除所有隱患。

  先是用海蘭珠來警告大玉兒,她若是不抓住大汗的心,便會被曾經不如她的庶姐壓上一頭,心高氣傲的大玉兒怎麼會甘願?

  再借助她的口,讓多爾袞知道心愛的女子即將封妃,讓他莫要再癡心妄想。

  好一個一箭雙雕!不愧是無子也能夠穩坐中宮的大福晉啊!

  也不知道她們究竟是怎麼想的,心裡厭惡甚至憎恨著彼此,面上卻要笑得比誰都和善。時間久了,只怕心裡也會變得不正常吧?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哲哲大福晉到了該吃藥的時候,秀玉總算是找到了機會告退。

  從東院出來,秀玉忍不住長長地舒了口氣,女人間的戰爭,沒有硝煙,卻更加可怕。即便是看似柔若無害的海蘭珠,真要論起心思來,也遠遠超過於她。

  過去,她有額娘和哥哥護著,唯一的敵手就是富察.秀雅。而富察.秀雅最狠的一次,就是設計她落馬,其餘的,不過是小打小鬧,搬不上檯面的小動作,充其量只是為了在阿瑪面前爭爭寵而已。

  和如今後宮這群女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剛走出沒多少路,秀玉又被人攔住了去路。

  「十四福晉,大汗有請。」一個眉目清秀的內侍攔住了她。

  「帶路吧。」秀玉伸手擰了擰眉間,不敢在臉上露出半分厭倦。

  「小玉兒見過大汗,大汗吉祥。」內侍帶著她到了御花園的水榭處,身穿常服的皇太極正坐在石桌旁,桌上擺著一壺茶,看樣子,他似在品茶。

  「小玉兒什麼時候也這麼懂規矩了?」見秀玉端正行禮,皇太極便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

  秀玉在他身旁坐下,回憶著多爾袞曾經說過的話,嘴角便自然而然地揚起,顯露出幾分活潑爛漫來。

  「這不是剛見過大福晉嘛,就想著跟大福晉學學唄,免得大汗又說我是個野丫頭。」

  皇太極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很是自然地倒了杯茶給她:「都嫁了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

  秀玉倒是沒有想到皇太極竟然這麼平易近人,不動聲色地接過茶盞,慢慢抿了一口,眯起眼睛誇讚:「哎呀,好茶好茶!」

  皇太極『哦』了一聲,挑眉問道:「好在哪裡?」

  秀玉瞪大一雙眼睛,很是無辜地看著他:「既然是大汗泡的茶,那當然是好茶啊!」

  皇太極忍不樁哈哈』大笑起來。

  「小玉兒,還以為你變得懂事了呢!沒想到還是這麼個促狹的性子!難怪你姑姑總是想著讓你進宮陪陪她呢。」

  秀玉吐了吐舌頭,不客氣道:「姑姑才不是想我陪她呢,她就想著大汗能陪陪她呢。」

  一聽這話,皇太極眼中的笑意散去了點,臉上倒還是依舊那副溫和微笑的模樣:「就像是多爾袞那樣,經常陪著你?」

  終於說到正題了。秀玉眨了眨眼,適時地流露出幾分不好意思,半嗔半怪道:「大汗,說他幹嘛啊,這傢伙才沒有天天陪著我呢。」

  「嘖嘖,還說不是呢,你姑姑都說多爾袞如今待你好得很,連手頭的旗務都顧不得,專門陪你去騎馬呢。」

  秀玉故作滿不在乎地低頭喝茶,但是嘴角卻又是掩飾不了的幸福笑容,在別人看來,便是女子說起情郎時的嬌羞模樣。

  「他呀,也就是看我心情悶的很,所以才帶我出去走走,才不像大汗說的那樣。」她低著頭,從茶水的倒影中可以看到自己嘴角涼薄的笑意,偏偏語氣卻又得流露出少女的欣然和驕傲。

  這才多久啊,她都已經學會做戲了。

  皇太極似乎很是滿意這個答案。「他也該多陪陪你了,軍務旗務再重要,也沒有自己的福晉重要。你們才新婚,他要是敢冷落你,你就來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那小玉兒就先謝謝大汗了!多爾袞要是敢欺負我,大汗您到時候可要幫我做主啊!」秀玉抬起頭,像是得了尚方寶劍似的,兩眼亮亮地看著他。

  一個年輕有為的弟弟,還是一個沉迷女色的弟弟,對於皇太極來說,不算什麼很難做的選擇,身為一個多疑的帝王,他定然是寧願選擇後者的吧。

  多爾袞比皇太極年輕太多,他已過不惑之年,多爾袞卻風華正茂,皇太極忌憚這個弟弟,也無可厚非。

  秀玉不免在心裡嗤笑。兄弟情深?開什麼玩笑。富察.秀雅尚且能夠對她下毒手,更不要說在這皇家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多爾袞說不定早就不知道遭遇過多少黑手了。

  權利,有的時候可以泯滅一切人性。若是再加上女人,也許可以翻天覆地。

  心中忽的澀澀的,為了他,也為了自己。

  從今以後,她便要在這勾心鬥角中戴起面具了。幸好,她的身邊還有他。

  「想什麼呢?」皇太極眯著眼問道。他端著茶杯,似模似樣地品著茶,但是落在曾經學過茶藝的秀玉眼中,卻有些不倫不類。

  「沒什麼。」秀玉本能地應聲,落在皇太極眼中卻有些欲蓋彌彰。

  他放下茶盞,開口道:「今兒個是多爾袞的生辰,你還記得吧?可準備好了?」

  這是怎麼了?每個人都要拿多爾袞的生辰說事?秀玉心裡為他覺得不值,面上卻只能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樣。感謝方才姑姑的提醒,不然她此刻還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哼,我才不要給他過生辰呢,去年我好心好意準備了那麼久,他卻朝我大發雷霆,太討厭了。」幽怨的語氣,略帶了些小委屈,秀玉很好地扮演了一個生悶氣的小女人。

  皇太極呵呵笑了兩聲:「你不要怪他,他心裡苦著呢。我這個做哥哥的,心裡也不好受,你是他福晉,要多關心他。」

  對上他關切的眼神,秀玉的後背卻不由自主地流淌下細密的冷汗,不過是一句尋常的話,她卻聽出好幾層的意思。

  多關心關心多爾袞,然後『無心』地將他的資訊透露出去嗎?

  她,原來是這樣一顆棋子。

  這一刻,秀玉忽然很想很想多爾袞,即便他什麼都不說,她也想呆在他身邊。大約是雛鳥情節,亦或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的情分,只有他才能帶給她安心的感覺。

  「對了,今兒個下朝以後,多爾袞說要去給哲哲請安,你出來的時候難道沒瞧見他嗎?」

  心裡『咯噔』一聲,秀玉佯作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沒瞧見,許是錯過了吧。」


第二十六章

  出宮之時,天色已暗。秀玉坐上馬車,這才將劇烈跳動的心臟放回了心口。嘴角不由噙起一絲苦笑,若是每日來這麼一遭,只怕壽數要生生折去一半。

  姬蘭卻不應聲,飛快地收回探出外的半個身子,臉上神情有些怪異。

  「怎麼了?」秀玉蹙眉道。

  「沒什麼。」姬蘭雖這麼說,臉上的神情卻並不是這個意思。

  秀玉撩開車簾,入目的卻是分外刺眼的一幕。

  儘管他背對著她站著,秀玉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多爾袞。而他對面的……正是蘇茉兒!

  聯想到今日發生的種種,怪不得秀玉會多想。他生辰這日,說是給哲哲大福晉請安,最後來送他的人卻是蘇茉兒。

  他真正見的人是誰,顯而易見。

  秀玉揪著前襟,緩緩坐下,對上姬蘭擔憂的眼神,對她安撫一笑。沒什麼,這是早就知道的事實,在他心裡,唯獨那位側福晉地位非凡,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他和她一起過,也沒什麼奇怪的。

  「走吧。」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不吵不鬧,這似乎不太符合小玉兒的性格,但是秀玉卻不想下

  車,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看到了這一切。

  一路沉寂,姬蘭不敢說話,秀玉則是沒有心思開口。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她必須好好理一理。

  皇太極是將她視為自己的暗棋,想來多爾袞是早就知道的,但是他從未提起過,是對她不信任,或是單純地覺得她不需要知道?

  哲哲大福晉看似對誰都和藹可親,實則卻是將她當做達成目的的傳聲筒,用她來斬斷大玉兒與多爾袞之間的情愫,至於她最後會落得什麼下場,似乎沒有人關心。

  「我去躺一會,等貝勒爺回來了,請他過來用膳。」宮裡走了一遭,心情越發沉重,秀玉完全失了胃口,腦袋也昏沉沉,便倚在榻上,胸口蓋了一條墨青絲綢錦被,不多會便入了夢鄉。

  多爾袞回到府裡,便聽下人傳話,說是福晉天黑才從宮裡回來,一回來便叫人來尋他。

  莫非今天在宮裡發生什麼事?這麼一想,心裡有些擔憂的多爾袞便連朝服也沒換下,直接去了她的院子。

  這院子原本是他和小玉兒大婚時候佈置的,過去他鮮少踏足,如今卻已經熟門熟路。難怪多鐸也要調侃他,說過不了多久就該給侄兒包紅包了。

  在外人眼裡,他和小玉兒確實是從當初相見兩相惡變成了現在的『伉儷情深』。

  「爺,福晉在屋裡小憩。要奴婢去喚醒福晉嗎?」姬蘭和烏納西上前請安,見他尚著了騎裝,便自覺地去取了常服替他換下。

  貝勒爺的衣物,福晉也叫人備下了。

  多爾袞有些不自在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藏藍袍褂,猶豫了會,問道:「這是福晉叫人備下的?」

  他從未在這留宿過,過去又十分厭惡小玉兒,自然也不會留下自己的衣物。

  烏納西恭敬回道:「回爺的話,爺的衣物都是福晉親手縫製的。」

  多爾袞臉上神情頓時有些莫名恍惚。他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她說她自小就學女紅廚藝,為的就是嫁一良人。

  「你們先退下吧。」多爾袞揮退了下人,自己輕手輕腳地走進裡屋。身上的褂袍像是貼著肉長的似的,讓他覺得十分的不自在,恍然間有些隱隱發燙。

  屋內沒有燃燈,算不上伸手不見五指,但是也算不得明亮,只有視窗處隱約投射出一些亮光。

  少女溫軟的呼吸在這安靜的室內便顯得格外明顯。

  多爾袞視力極佳,十分容易地找到了屋裡睡著的人。

  她歪靠在榻上,雙手墊在臉頰下,錦被已經滑落到腰間,卻依舊毫無所覺,睡得香甜。

  多爾袞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綻開一個溫和寵溺的笑。這般毫不設防,若是他不好好護著,怎生心安?

  「醒了?」多爾袞盯著她許久,見她眼瞼顫動,便知她已經醒來。

  又裝睡。多爾袞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是想這般蒙混過關。

  秀玉在心裡吐了吐舌頭,不情願地睜開了眼。好像她做什麼都瞞不過眼前這一位。 睜開眼,見一高大陰影立在自己面前,饒是有了心理準備,秀玉還是忍不住駭了一跳。

  「爺,您進來怎麼也不出聲啊。」

  又軟又嬌,聽著這嗔怪的話,多爾袞故意又走近了兩步,見她睡眼惺忪,眼角含媚,胸口又是一熱。

  「是你自己睡的熟,還怪我走路沒聲?恩?」多爾袞玩味地看著她,口中最後一個字,端的是意味深長。

  屋裡的光線並不明朗,好在窗戶透光,這才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過了一會,秀玉的眼睛總算是適應了屋裡的光線,細看之下發現他身上竟然穿著自己親手做的衣裳,臉上頓時現出尷尬來。

  這、這、這是她偷偷給他做的,打算當做生辰禮物的,只是聽了姑姑的話,早就打消這心思了,最後怎麼還是被他穿上了?

  一定是姬蘭和烏納西自作主張了!以為這是給他備著的常服了!早知道就該說清楚的,這回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爺用過晚膳沒?」秀玉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蹩腳地想要轉移話題,多爾袞卻不上當。

  「你還沒回答我呢,剛才可是怪我?」

  竟然在這樣無聊的問題上糾纏,他今日的心情也太好了些吧?莫不是見了側福晉,就見誰都要調侃上幾句?這麼一想,秀玉更加不想給他好臉色了。

  見她臉色沉了下來,多爾袞還以為是逗得太過,惹她生氣,當下也覺得尷尬,咳嗽了兩聲,打圓場道:「不是你叫人喊我一同用膳的嗎?」

  秀玉便道:「那便喊人擺膳吧。。」

  多爾袞點頭,喊人進屋點了燈,又將晚膳擺了進來。

  安靜地用過晚膳,多爾袞並不急著離開。他有很多話想和她說,但是看著她淡淡的神色,卻又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三天前,玉兒讓蘇茉兒傳話,想要再今日見他。那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打算,有些話,他應該和玉兒說清楚了。

  直到今天玉兒為他備了生辰禮物,他將那荷包拿到手裡的那一刻,他才終於下定決心,要將玉兒徹底當下。

  這顆心,不再像過去面對她那時一般劇烈地跳動,仿佛是衝破了黑暗黎明的曙光,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是他執念太深。其實早在玉兒嫁給皇太極的那一天,他就應該認清楚現實的。這麼多年的痛苦和絕望,他的一顆心早已經滿是瘡痍。做夢也想不到老天會如此眷顧他,一場意外,送來了她。那個溫婉嬌俏的女子,蕙質蘭心,巧笑嫣然,將他拯救出泥濘的深潭。

  「秀玉……」多爾袞欲言又止,滿腹的心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秀玉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見他躊躇幾多,只當他是在今日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感懷他和大玉兒的過去,心裡落寞,唯勉強笑道:「爺,秀玉雖只想安平一生,但是爺若是有用得著秀玉的地方,還請開口,秀玉定然不負所托。」

  無論是做棋子,或是其他,她都願意。既然註定要攙和進這些事裡,主動出擊總比被迫好,起碼還能換得他幾分贊許。

  多爾袞看著她,水色的翦瞳溫和淡然,卻有著讓人心疼的堅強。如她所說,她只想安平一生。而現在,她卻願意為了他,蹚這趟渾水。

  多爾袞心裡的某個角落,忽然就軟了一角。

  「秀玉,不需要,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我多爾袞也會保你一世安康的。」

  燈下的少女靜靜地回視著他,清淺的微笑如同木蘭花似的在她嘴角綻開,柔軟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眉間,略微帶了些涼意,卻在他心頭留下一片滾燙。

  她說:「多爾袞,我信你。」

  他若是想要她全心全意地聽話,其實也不需要這樣複雜。他的一句話,足矣。

  她,毫無抵抗之力。


第二十七章

  秀玉無憂無慮了十五年,一直都以為自己是阿瑪掌心的明珠,等到見到富察.秀雅,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可笑。

  她有的,富察.秀雅也全都有,她沒有的,富察.秀雅也有。

  她看到阿瑪偶爾對她流露出來的愧疚,她就明白,她不是不重要,她只是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而已。

  那一刻起,她就學會了為自己爭取。她可以不在乎阿瑪,但是她捨不得額娘為她操心擔憂。

  得到阿瑪更多的疼愛,額娘才會更加放心。在額娘心裡,身為女兒,日後出嫁了,總歸還是要倚仗娘家的父兄的。

  可笑的是,她還沒來得及爭過富察.秀雅,就已經來到這遙遠的清初。

  「烏納西,將這些夜宵給爺送去,夜深露重,請他保重身體,早些休息。」多爾袞生辰過後,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了,朝堂上最近事情似乎特別多,多爾袞的忙碌,正說明了他被重用的程度。而她心中也有意避開他,一日復一日,二人竟然是許久未打照面。

  這一晚,秀玉從小廚房出來後,一如往常地將食盒交給丫鬟。

  姬蘭見烏納西離開,心裡不免有些疑惑。為何福晉不親自給爺送去呢?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姬蘭也不像是最初那樣悶聲不響,便問出了心中疑惑。

  秀玉彎了彎嘴角,回頭看著不解的姬蘭,好笑道:「我只是偷懶,這也不成嗎?」

  姬蘭自然不信這個理由:「福晉,您對爺的心意,親自送到不是更好嗎?」

  秀玉淡淡一笑,一雙大眼睛望著天上月明:「我只盼著他好好的,至於這份心意是由我親自送到還是由他人代勞,並不重要。」

  「福晉……」姬蘭訥訥地看著她,即便福晉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無理取鬧,她也不曾想過福晉會說出這樣的話,心裡不免震動。

  同樣感到震盪的人,此刻正站在離她不遠處的槐樹後。

  多爾袞愣愣地看著長廊下的少女,月光下,她不施粉黛的容顏似乎柔和了許多,越發顯得嬌美,一襲淺綠旗裝,襯托得身量曼妙玲瓏。

  她並非發現他的存在,說完方才那話就慢慢地往回走去。清冷的月光在她身後撒下一片光輝,似乎如踏月而來的仙子,在他心上留下一片波瀾。

  多爾袞身後,烏納西和高福都將頭垂得低低的。烏納西奉命往書房送宵夜,卻不想半路遇到了貝勒爺和高福,三人便往福晉院子裡走來,不想竟然遇到姬蘭問了福晉那些問題。

  「回……回書房吧。」多爾袞掩去了面上異色,挺直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庭院中,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心中是多麼狂喜。

  她這些日子的回避似乎也找到了很好的理由。她大約是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自己吧?多爾袞忍不住彎起了唇角,她怕什麼呢?他的心裡,也是有她的啊。

  傻丫頭,怎麼就那麼讓人心疼。

  ***

  秀玉望著車簾,偶爾有幾朵雪花頑強地吹了進來,卻在瞬間被車內溫暖的空氣融化。

  不知不覺,都已經到了下雪的時候。她剛到的時候正是盛夏,轉眼便過了深秋,如今已是隆冬臘月,眼見著天聰九即將到來。

  宮裡的宴席越來越多,秀玉如今也已經習慣了應酬這些,雖算不上遊刃有餘,起碼也不至於手足無措。

  一年一度的國宴,多爾袞攜秀玉同往。因了大雪,他難得沒有騎馬,而是陪著她一塊坐馬車。

  秀玉因為身上小日子,人便格外倦懶些,倚靠在一側,無精打采的,只盼著趕緊結束這國宴,回去好好睡一覺才是正經事。

  多爾袞自然看出她面色不佳,心裡想要問問,卻不知如何開口。

  那一日,她在月下的身影一遍一遍地在他腦海中重播,一次比一次清晰。多爾袞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樣笨拙的一個人,當初對玉兒的關心,似乎永遠是水到渠成,根本沒有那麼許多的思慮,而現在,他卻是顧前顧後,毫不猶豫。

  此刻,看著她蹙著眉,懷裡抱著手爐,懨懨的,沒了平日的生機,他心裡的擔憂便更重了幾分。

  一直凝視著她,那小臉埋在銀白的毛裘裡,越發顯得秀氣。多爾袞幾次想要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想讓她睡得舒服些,只是她稍一動彈,他就如驚弓之鳥,仿佛是要做什麼壞事的少年似的,受驚地往後退。

  說出去,大約沒人會相信的吧。他不過是想抱抱自己的『福晉』,如何就弄得自己像是做賊心虛?

  正思索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竟然是已經到了宮門口,淺眠的少女感覺到馬車停下,悠悠然睜開了眼,懵懂迷蒙的樣子,讓人不覺心軟幾分。

  「到了嗎?」小腹一抽痛,秀玉忙將懷裡的手爐緊貼著小腹,感受到暖意自外向內傳去,她才覺得好受了些。

  多爾袞低下眼,輕『恩』了一聲,伸手撩起車簾,見宮門口大雪肆意,停頓了下,率先跳下了馬車。

  外面寒風凜冽,但是即便再留戀溫暖的車廂,秀玉也不得不下車。正等著姬蘭上前攙扶,卻不想撩開簾子的是一隻男人的手。

  「下車吧。」多爾袞站在馬車前,用身子遮住了肆虐的寒風,將手伸向她。

  秀玉抬起頭,見他十分尋常的模樣,又因身子不適,格外地依賴他一些,便也沒有猶豫,直接將手遞給了他。

  將那柔軟的小手握入掌心,儘管披著厚厚的披風,他卻依然感受到她下車時那一瞬的顫抖,怕是覺得冷了吧,多爾袞看著她白皙的臉色,猶豫了下,還是將她攬進了懷裡。

  感覺到懷裡的少女輕輕將身體靠向了他,多爾袞心底那一絲顧慮便也散去。

  「很冷嗎?」微微垂下首,多爾袞在她耳邊輕輕問。

  秀玉抱著手爐,有氣無力道:「有些累。」

  多爾袞見她小臉蒼白,秀眉因為難受而微蹙,面上就帶了幾分焦急。

  「可是哪裡不適?我叫人去喚太醫來瞧瞧吧。」

  「不用了,爺。」秀玉對著他彎眉一笑,耳尖有些泛紅,她怎麼好意思對他說自己不舒服的原因呢?畢竟是女孩子,就算是對著自己的父兄也不好意思提自己的月事,更不要說是對著一個年輕男子了。

  「那要是有什麼不適,要立即對我說,咱們早些回去也是無事的,四哥四嫂也不會怪罪的。」多爾袞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卻也沒有再堅持。這些日子下來,她的脾氣他也算有些瞭解,看著柔順乖巧,實則有些倔強,輕易不會改變主意。

  秀玉點了點頭,表示瞭解。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近了大政殿。入了殿內,秀玉不由自主地輕舒了口氣,室內燃著炭盆,又有地龍,溫暖如春,比之室外的寒風凜冽,簡直可以稱為天堂。

  慶典枯燥,又少不了各式應酬,多爾袞不放心秀玉,但也無可奈何,總不能和兄弟們喝酒也帶著她,只好吩咐姬蘭好生照顧她,心裡想著待會早些告辭,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皇太極為了表示自己對兄弟們的看重,在這一日往往帶頭和兄弟們喝酒,哲哲也不愧為皇太極的賢內助,自會周到地招待各府的福晉們。

  「小玉兒,你怎麼了?這臉色怎麼這麼差?」最先發現她不對勁的是豪格的福晉,她是小玉兒的妹妹,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兩人一同嫁進了愛新覺羅家,多少也要維持面上的和睦。

  秀玉捂著帕子淺淺笑了笑,側過身子在她耳邊輕聲解釋了原因:「身子有些不適罷了。」

  同為女人,豪格福晉自然立即明白了過來,臉上便帶了三分的關切,喚了身後的丫鬟去煮紅薑茶來。

  秀玉面上帶著感激,心裡卻平淡無波,她自然不可能對這個庶妹掏心掏肺,一個富察.秀雅已經讓她得到了教訓,更何況這個嫁給了豪格的妹妹了。

  豪格……這個大侄子,可是多爾袞的老對頭。

  她們二人交頭接耳,之後的動靜也不算小,一群女人的目光便集中了過來。

  娜木鐘直來直去,張口便問:「這是怎麼了?你們姐妹倆還說上悄悄話了?」

  豪格福晉捂嘴輕笑,答道:「姐姐身子不適,我叫人去端個紅薑茶來罷了。」

  一聽紅薑茶,在場的女子都明白了過來,幾道若有若無的目光瞟向秀玉的肚子,秀玉顯先是覺得害羞,緩了片刻方才明白她們目光中的深意!

  既然來了小日子,那麼自然就沒有懷孕!這些人都關注著她的肚子呢!

  秀玉也知道這些日子,關於她和多爾袞如膠似漆的傳聞只怕已經傳遍了盛京的各個王府了,但是從未想過已經有人想到那麼長遠了---子嗣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從來都是頭等重要的,何況秀玉為多爾袞所生的,還是正正經經的嫡長子!

  娜木鐘自覺沒趣,便打了個哈欠想要圓場:「既是身子不適,怎麼也不好好休息?大福晉才不會因為這樣的原因怪罪你呢!」

  哲哲自然是不會反駁的,她一貫維持著溫柔體貼的形象,無論是對內的宮妃還是對外的各府福晉,一向為她們考慮周到。

  「小玉兒,慶典怕是還有一會了,既然不舒服,不如去我東院休息下吧。」說著,便要吩咐心腹宮女帶秀玉下去休息。

  不料大玉兒忽然開口:「姑姑,東院離大政殿畢竟遠了些,不如讓小玉兒妹妹去我那裡休息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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