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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英美)超英的小團子》作者:遙情八遐【完結+番外】

《(綜英美)超英的小團子》作者:遙情八遐【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56540個瀏覽者
文案:

我羅大盾/大黑豹/大蜘蛛/大教授/大老爺/大記者/奧丁之子/正牌船長/星際大特工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裡跳下去,不會幫鐵罐帶一下孩子!
小團子真可愛=3=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甜文 超級英雄
搜索關鍵字:主角:小雛菊·斯塔克 ▏ 配角:超級英雄 ▏ 其它: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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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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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016年9月,美國紐約北部,天氣晴朗,萬裡無雲。

  四面環海的豪華別墅以南緩緩駛來一輛低調的銀灰色雪佛蘭。

  雪佛蘭開到別墅跟前,左轉進了旁測開放的地下車庫入口,一路暢通無阻。

  從車裡下來一穿黑夾克的高個子,拎著綁蝴蝶結的布娃娃,一雙加了人造機械外骨骼的腿行走得很穩。

  不看臉也知道他是誰。

  詹姆斯·羅德,前美國空軍上校、陸軍武器開發部部長,復仇者聯盟成員,人稱「戰爭機器」。

  當然,他今天來這裡不必用以上任何一種身份,僅僅「托尼·斯塔克朋友」的名片就足夠讓他通過別墅智能管家的安保系統了。

  羅德往前走。

  進電梯之前順手拿了車庫冰箱裡紅罐的肥宅快樂水,單手拉環,氣泡湧上來「噗滋」一聲。

  電梯升降間仰脖灌進兩口汽水,再放手電梯門已開。

  外頭是超大的環形客廳,一眼望去沒看見人,有電視聲,是在看新聞。

  「你今天好閑。」羅德道,走到躺了個人的沙發邊去,彎腰坐下,一面說話一面四處張望,「不用研究裝甲麼?」

  「你踏進這裡之前賈維斯正在做巴哈馬群島的度假計劃。」葛優癱的鋼鐵俠——兼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再兼復聯創立者——從手機屏幕裡摳出個泛藍光的小立方體,往空中一拋一捏,捏開一客廳巴哈馬群島的大好風光,還帶隨機慢放,「真可惜,要推遲一天了。」

  他這麼說話,楓糖色的眼瞳裡分明挑著幾分明亮而戲謔的笑意,配那修剪得宜胡須下微樣的唇,看著真是迷人。

  今天不出門,托尼穿的是便裝,與西裝革履或全副武裝不同,多了些令人心生親近的隨意。

  「不懟我你仿佛會死。」羅德無語凝噎,握著手裡柔軟的布娃娃,三句話不到就要日常一問,「黛茜在哪?」

  「在睡覺。」托尼道。

  看羅德要起身,趕忙抬手制止:「不准去。才哄睡半小時,我還想再自由一會。」

  羅德哪能聽他的:「聽說她最近在學話,會叫個什麼?」

  不知是不是上校的錯覺,提起這個再正常不過的話題,托尼的臉色一瞬間分明有點僵。

  他張張嘴,組織語言組織須臾,到底把頭一偏,揚聲道:「我怎麼知道。」

  羅德一聽就明白有貓膩,要再追問,逢著機械手臂笨笨送飲料過來,才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不用了,我剛才喝過。」羅德抬眼往那托盤上一看,瞧見某樣東西,見怪不怪地翹嘴角笑。

  那裡頭日常有嬰兒果汁。

  不喝歸不喝,笨笨得到指令離開之前,他還是伸手去拿起那包軟軟的嬰兒果汁,在手裡捏了捏。

  密封包裝裡的果汁被擠到兩頭,又慢慢地倒流回中央。

  「我就看一眼。」上校看寶寶的一顆心不死,把托尼的手一推,「不會吵醒她。」

  相比時常惹起世界性轟動的好友,至今不露真面目的小寶寶簡直成了羅德心尖尖上的明珠。還記得上次他來,小小的一團肯乖乖給抱,治愈得魂都半空蕩漾。

  「不行。」托尼鐵面不松口。

  「你這個人簡直太自私。」羅德道。

  略略略。

  但好事永遠不嫌遲。

  吐槽的話音剛落,就聽見賈維斯溫柔的金屬嗓音,像電波裡流淌的水,說的是個好消息:「先生,黛茜小姐在找您。」

  「醒了?」羅德喜出望外。

  他倒是高興,余光裡身影一掠,剛還葛優癱的總裁「嘖」地一躍而起,以虎的力量豹的速度,身不由己往走廊盡頭開著門的嬰兒房去。

  真的是身不由己。已經成了條件反射。

  托尼·斯塔克別墅裡有個嬰兒房——一年前這樁新聞上娛樂版頭條,八卦炒爆了整個曼哈頓上東區。

  可惜出多少價錢也拍不到斯塔克家孩子的正臉,即便拍著了,最後也被巨額公關壓下去,活活熬老了許多看熱鬧的心。

  托尼走進房間。

  那搖籃床的圍欄上正趴著小小一個身影,面團一樣軟綿綿,一見他進來,馬上抬起頭。

  一雙腳竭力地踮著,也不知道踮了多久,堅持到現在,小胖腿一軟,整個身子都往後倒,一屁股坐在了堆起的薄毛絨被子上。

  如果這時候有個外人來看,想必很能贊同托尼公關新聞的做法——難怪他保護得那樣好。

  誰家有個小天使似的女兒,都不舍得放在聚光燈下當別人的談資。

  那坐在搖籃床上的團子精致可愛得不得了。

  淡金的小頭發因為睡覺軟軟地亂作一團,翹起幾根呆毛,粉嫩的臉蛋泛著初醒的嬰兒一般的紅暈,尤其一雙大大的藍眼睛,比最漂亮的寶石也不差,此刻眼眶裡滴溜溜地含了一包眼淚,要哭不哭的樣子,不知道是一屁股坐下坐疼了還是因為醒來沒看見人。

  身上防抓傷的兔子連體睡衣也被扯得歪七扭八,一身的奶味兒,走近就聞得清清楚楚,再堅硬的鐵石心腸也要一軟,撫著心口憐惜地嘆一聲。

  回去就組建偷孩子小分隊。

  「怎麼?你還很委屈。」托尼沒有馬上去抱那團子,抬起下巴,抱臂眯著眼睛看她,「為什麼不睡久一點?」

  這樣復雜的問題,小雛菊寶寶怎麼回答得了。

  她一眨眼睛,嘴巴扁起來,終於慢慢地嗚咽一聲,手腳並用地爬到圍欄邊,動作很快,倒像一團呼嚕嚕滾動的柔粉,到了跟前,伸出兩只小手用力抓著欄杆,要再站起求著他抱。

  會走路也才半個月前的事情,小胖腿剛才支撐了那樣久,怕現在再站就要摔。

  因而還沒等小團子站起,腋下就來了雙大手輕輕松松地一提,,被小兔睡衣包裹的團子雙腳靈活地縮著,馬上給抱在溫暖的懷抱裡。

  托尼身上的味道熟悉得令人心安。

  黛茜蠕動蠕動,面捏一樣軟的小手伸去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扯出一朵帶褶皺的花。

  剛睡醒沒看見大人有些失了安全感,這會兒找回安全感,卻好像還沒能滿足她。

  鋼鐵俠的臉色隨這小東西的動作逐漸詭異起來。

  羅德興衝衝進房間的時候正看見這一幕——粉嫩的團子依偎在托尼懷裡,臉一個勁往他胸膛上拱,小手將他套頭的黑T恤領口扯得很低很低,幾乎露了一半的胸肌。

  實打實的肌肉,包覆著鋼鐵般的筋骨,力量無窮,父性十足。

  羅德對這情景已經見得多了,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托尼將衣服從黛茜攥緊的小手中奪回。

  老父親與女兒四目相對,臉繃得緊緊,嚴肅教育:「這話說一年了。我沒有奶給你喝,好嗎?」

  小團子突然被搶了手裡的衣服,呆呆地愣了一秒在那裡。

  手指還虛虛地抓一抓空氣,聽著托尼的一番話,一句也聽不懂,唯獨確認他不肯給喂,盈著的眼淚終於微微濕潤眼眶,沒控制好「嗚」地抽泣一聲,又馬上止住了。

  這軟軟的一只居然很倔強,自己把手握成個小拳頭擦掉眼淚,才再度往托尼懷裡鑽。

  「來,寶貝,看我。」羅德一顆心早融成了水,過去作勢要抱她,「伯伯給你泡奶粉。」

  但這句話似乎沒起到什麼作用。

  黛茜鑽了半天,偏偏托尼無動於衷,一雙無情的大手抱起她,拿得遠了些,像要放回床上去的樣子。

  真壞。

  團子絕不情願離開父親的懷抱,小腳蹬著,實在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連抓著衣服的手也給輕輕掰了開去,呀呀抗議兩聲無效,兩眼淚汪汪,簡直又要被弄哭,一邊伸長手要再抱,一邊委委屈屈又奶聲奶氣地叫:「媽姆……」

  此話一出,托尼的臉立馬黑了一片。

  鍋底也沒這麼黑。

  反倒是旁邊的羅德聽清黛茜叫了什麼,噗嗤一聲。

  這下黑裡還帶點要揍人的青了。


第2章

  2015年,托尼·斯塔克經常會做同一個夢。

  人說夢境是對潛意識的折射,能照見隱藏在諸多束縛下的本我,還有說,夢預告即將到來的現實。

  在夢裡他有一個綿軟可愛的孩子,小小的,抱在懷裡像抱著安靜的小樹袋熊。

  此時此刻,小樹袋熊正放平了身子趴在軟沙發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開嬰兒果汁。

  羅德坐在一旁,輕輕用手撫一下黛茜的背脊,見那團子飛快地轉頭來看,「呦呦呦」地逗起來。

  「你適合當個幼兒園園長。」托尼揶揄道。

  「要都是像她這樣的孩子我還真巴不得。」羅德倒是從善如流,食指伸過去,誘著小團子伸手來抓,嘆息道,「造物主不公平,同樣是人,命跟命這麼不一樣。」

  「抱回去,給你抱回去。」董事長木著臉做了個「請」的手勢,「吃得消算我輸。」

  他這麼說話,手上半點沒閑著,果汁包遞到左手邊去,讓機械手臂切開個小口,末了對咂著小嘴看回這頭的黛茜勾勾手指:「去拿你的奶瓶。」

  這時候團子的領悟力就好得不得了,聽見平日最熟悉的一句話,知道有東西吃,在沙發上咕嚕坐起身,慢慢地調轉了個方向,伸小腳探到地板,也不用羅德牽,搖搖晃晃地自己就去了透明圓角茶幾前,把笨笨老早放在那兒的奶瓶捧了,又吭哧吭哧地到老父親那去。

  軟軟的頭發已經用梳子梳過,耳前的一撮天然打著卷兒,如果用手勾一勾,能逗得她笑起來。

  當然現在她饞得很,看見果汁滿心歡喜,捧著奶瓶,圓圓的藍眼珠彎得月牙一般,自己就先「咯」地一笑。

  嘴巴裡三四顆乳牙,小兔子似的。

  托尼被黛茜抱住了腿,像一團棉花裹上來。

  他彎腰從她手裡拿過奶瓶,倒進果汁,要擰蓋卻找不到奶嘴,低頭一看,對女兒伸出手:「吸的給我。」

  小團子原本偷偷地在吃摘下來的奶嘴,吧嗒吧嗒,聞言抬起頭,對上老父親的視線,到底還是吐出沾著亮晶晶的奶嘴,拿去換果汁喝。

  那只小手白白嫩嫩,手背三個凹下去的渦渦,惹得人想捏一捏。

  但托尼擰好奶嘴,遞過去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放得很高,像吊著誘惑狐狸的酸葡萄,任黛茜伸手踮腳就是夠不著,最後逗得急了,嗯嗯嗯地要撲,才放到她手裡。

  黛茜迫不及待含了奶嘴,霎時間安靜下來,小嘴巴一動一動,吃得津津有味。

  「多麼偉大的母愛啊。」羅德涼涼地道。

  托尼一挑眉。隨手抓了個什麼東西扔過去,被上校穩穩接住。

  「你。」他冷漠臉地伸手一指機械手臂,再指指羅德,「打他。」

  真要打起來恐怕一番亂鬥。

  但小團子吃東西的時候最乖,怎樣揉搓也肯,羅德才沒時間打架,磨了嘴皮子,心癢癢地過來,把托尼那捧著奶瓶的腿部掛件摘在懷裡,感受那散發著奶香的綿軟,表情溫柔許多。

  「再有幾天,就十四個月了吧?」他問。

  托尼扔掉果汁袋,拿毛巾擦手,聞言沉默一下,比了三根手指:「三天。」

  羅德不由慨嘆:「真快。剛開始她天天哭,天天哭,什麼都不肯吃。」

  說著,低頭去親親小團子淡金色的軟發,作為這孩子成長的見證者,五味雜陳:「現在都會叫人了。」

  黛茜被親了一下,小身子一動,叼著奶瓶抬頭看他,對他其實也是親近的,眼睛又彎起來。

  「哦。」上校捂心,「簡直是要命。」

  「我也覺得要命。」托尼翻了個帥氣又多金的白眼。

  天知道養一個小孩要多少精力,尤其這個,光精力還不夠,得花多多的錢,找最精細的食物來喂,因為挑食,連果汁也是特供。

  不光挑食還認人。

  小團子見不著人就愛哭的那段時間簡直如同地獄——哭聲比一百二十分貝的噪音還要可怕。

  羅德知道可怕在什麼地方。

  相比邊哭邊叫的小寶寶,黛茜更讓人揪心。

  她哭聲特別小。被遺棄的小動物一般抽噎著,滿臉是淚,呼吸得臉蛋紅紅。

  這種時候如果不馬上趕到身邊抱起她,良心也過不去。

  但她只要托尼抱,別人的手伸過來,她就嗚咽著爬到一旁。

  哭笑不得。

  所以托尼偶爾會想,當時是不是不應該做那個夢。

  總說夢境成真,但……

  誰想到居然真的能成真。

  夢見孩子,上天就很干脆地給了個孩子。

  「她當時要是砸到我身上,說不定就是我的寶寶了。」羅德道。

  「是。」托尼附和,「那你就成了真·死鬼老爸,恭喜恭喜。」

  2015年,復仇者聯盟的基地還在那棟高聳入雲的大廈,而不在紐約北部。

  托尼也還沒有撤離。抽了一天的空,在大廈研究羅德的機械外骨骼。

  模型建成,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擰腕想休息一會兒,忽覺視線陡然暗下去,眨眼間又亮起來。

  托尼的臉色就變了。

  亮是因為賈維斯開了燈。

  而暗則因為智能管家隨後報告的,「有個不明飛行物正撞向大廈」。

  「謝謝你及時的通知,賈維斯。」托尼往後退一步,再看時已飛速武裝了金紅的戰甲,「哦看,下一秒它已經到我窗戶上了呢。」

  其實怪不得賈維斯。

  在產生碰撞之前,那個不明飛行物是隱形的。

  這一幕……如夢似幻。

  轟然一聲巨響,才發現不是夢是現實。

  有個小型飛船襲擊了他的大廈,撞飛那個大寫A,嘩啦啦落下一大片玻璃,直到飛船猛嵌進牆壁裡。

  若非托尼先迎上承接減了緩衝,能把大廈砸破半個頭。

  經歷過紐約之戰的鋼鐵俠第一直覺是外星人,待飛船停穩,劍拔弩張地上前,激光發射器已經對准了暴露在牆體之外的飛船的艙門。

  靜寂。

  大廈底下是四處奔逃的人,熙熙攘攘,唯獨受災區風平浪靜。

  這麼冷冷地對峙了好幾分鐘,敵不動我不動,鋼鐵俠的手便一直僵著。

  終於等得他沒了耐心,要出聲警示暴力拆船,卻聽見一聲放氣的「嗤」,艙門自動打開了。

  從飛船裡送出來一個小小的搖籃。

  搖籃裡一個雪捏一般的嬰兒,嘴巴紅紅,正醒了在哇哇地哭。

  托尼一個踉蹌,連連後退。

  終於退得不必退了,他面無表情,確認過再沒別的東西出來,冷冷把那小嬰兒盯了許久。

  久到智能管家都生疑,以為他昏過去,小心地呼喚:「先生?……」

  片刻,鋼鐵俠才道:「賈維斯。」

  「我在。」

  「……我想報警。」


第3章

  養孩子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情,沒有之一。斯塔克工業董事長深有體會。

  托尼曾經興致突發親手帶了小團子一整天,給折騰得大汗淋漓,脫掉上衣坐在水龍頭底下冷靜、任由冷水嘩啦啦沾濕褐發時,不由得開始懷念當初手撕齊塔瑞大軍的痛快。

  然而順帶著回憶起另一場大型戰役,唇畔那點笑容又一抿而滅了。

  「喝得好快。」羅德贊嘆道。

  托尼望過去,黛茜正戀戀不舍地將奶瓶抬得高高,小嘴噘成了金魚,想再喝一點點,奈何瓶子裡實在是一滴也不剩了,舔舔花瓣似的嘴巴,手腳並用爬離了羅德的懷抱,又要來抱他的腿。

  敢情並沒有喝飽。明明大半個小時前為了哄她睡覺,已衝了一瓶奶喂下去。

  「媽姆。」小團子揪著托尼的褲腿,呀呀地叫人,這回叫得更清楚些,見他不應也不哭不鬧,只是張開了五指,意猶未盡地盯著沾在指縫間的一點點果汁看,湊到嘴邊想吃一吃。

  然後就給高冷得不行的老父親抱起來,坐在他堅實的臂膀上,眼睜睜瞧著他帶點嫌棄地把她最後一點食糧用紙巾擦得干干淨淨。

  黛茜魚一樣扭了扭,動作沒他快,等縮回小手來什麼也沒了,看看手再看看他,好不傷心地咕嘟道:「沒……」

  不怪這樣嗷嗷待哺,實是托尼·斯塔克養了個了不得的寶寶。

  放在平時,一碗粘稠的南瓜湯盛在巴掌大的小碗裡,小團子能吃下去三碗。吃完不久看見他用午餐,又咕嚕嚕地爬到餐桌底下,扯著桌布也要吃吃他的飯。

  帶去看過醫生,說什麼毛病也沒有,只是胃口好了些。

  吃就吃,老爸是托尼·斯塔克,難不成還能吃窮他。

  唯獨嘆息的是喂了這麼多還小小的一只,令人不禁要懷疑小雛菊的食道是否連接著大海。

  托尼此時此刻在黛茜口中又當了一回媽,扯嘴角僵硬地笑笑,還懷疑這個做女兒的是不是有性別認知障礙。

  但其實深究起來,團子叫媽,怎麼也怪不了她自己。

  黛茜攤開空空如也的手給托尼看,沒得到回應,悶悶地轉了小身子去看羅德,嫩嫩的手又展示出去,委委屈屈:「沒。」

  「快給她!」羅德道。

  托尼嗤一聲,不知從哪裡摸出個橙,在手裡拋了拋,馬上看見小團子的一雙大眼睛亮起來,面無表情道:「說要。」

  她伸長了手來拿。

  奈何胳膊才一點點長,看著橙隨即被舉得高高,沒有法子,埋頭往托尼頸彎鑽。

  撒嬌也沒用。

  「說話。」老父親很堅持。

  等了一會兒,才聽見懷裡這個要把他脖子鑽出洞來的吧嗒吧嗒嘴,鸚鵡學舌說了「要」。

  橙子總算到黛茜手裡。可沒有剝皮,因為托尼說了要等一下才能吃。

  「剛好你來。」女兒低頭不做聲地用小手摳橙子時,托尼對羅德道,「可以做個參謀。」

  羅德奇道:「你什麼時候還會找別人做參謀?」

  再看他一挑眉,頓時有種怪怪的預感,還沒等問,就聽見電梯響,隨即噔噔噔的高跟鞋聲,轉頭一看,眼珠子差點兒脫眶,掩唇咳嗽起來。

  客廳湧進一群或濃妝或淡妝的女人,鞋跟細細,支撐著豐腴的身體,走起路來那搖曳的波,波成了波浪的浪。

  「我要換保姆。」托尼道。

  「怎麼突然要換?」羅德轉開視線,怕看花了眼,「瑟琳娜不是很好嗎?她甚至有你母校的畢業證書。」

  董事長臉上淡淡的:「想換就換。」

  說來遺憾,如果不是那個什麼瑟琳娜趁他不在,偷偷教黛茜管她叫媽媽,以她的耐心還能做得久一點。

  但她以為他不在,其實他在。

  出門忘拿東西去而復返,聽得清清楚楚。

  托尼·斯塔克親手炒的魷魚,吃著想必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的。

  他本來沒放在心上。

  誰想到當晚小團子洗了澡,香氣呼呼地在他大床上翻滾著玩兒,滾到他身旁,小貓一樣爬到他胸膛上趴著,像臥了個面團,伸手就來摸摸胡子。

  老父親放下手機,冷漠漠看她一眼,她反而給逗得笑起來,咯咯地,然後高高興興來了一句:「媽……媽姆……」

  第一次說話,就是這樣。

  「你自己要換保姆,當然你自己挑。」羅德懶得攪和好友亂七八糟的事,袖手在一旁,「最好要黛茜喜歡。」

  說得簡單,小團子喜歡的人三個指頭能數過來。

  應聘做保姆的一群站在那兒,目光放在托尼身上比放在黛茜身上多。

  團子還在跟橙子鬥智鬥勇,手指扒著,竟真讓她把橙子皮給扒開來一塊,高興得不得了,放到嘴邊要吃,一瞬間又被無情的大手奪了去。

  托尼將她的下巴輕輕一轉,讓她看看那些保姆:「喜歡哪個指一下。」

  這種時候的話黛茜又聽不懂了。

  圓溜溜的大眼睛分明還盯著飛走的橙,托尼再說一遍,她只知道是不肯給自己吃東西,一個勁兒搖頭。

  粉粉的團又偎到他懷裡,兩只手抱了他的脖子,哪裡也不看。

  再惹怕真要生氣了。

  托尼臉上浮現幾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抬手撇了撇,讓好不容易進來有機會進別墅來一趟的保姆應聘者們撤回去。

  羅德在這裡待的時間足夠長,本來也只是有段時間不見黛茜想得慌,過來看一看,這會兒也站起身,說要回去。

  「下午跟國務卿有個會。」他揚揚手裡的車鑰匙,「你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托尼垂眸道。

  羅德就笑,轉到他背後,看見小團子埋了一半的臉,伸手指勾勾她的手:「再見寶貝,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寶寶小小的手還沒一點,輕輕勾著,心又軟了一回。

  電梯門打開又關上。

  電梯降下去。

  鋼鐵俠不知是不是因為羅德方才提到的國務卿而壞了幾分情緒,黛茜乖乖地不鬧,他也就把橙開了給她吃,末了將臉蛋上都是橙子香氣的女兒放到軟沙發上,摁電視開關調出社會新聞:「待在這裡不要動。」

  黛茜似懂非懂,看他轉身往客廳外走廊去,第一反應是要跟著,但隨即給新聞主持的說話聲吸引了注意力,望過去看了一眼,視線便挪不開了,乖乖坐在那兒看新聞。

  小團子愛看新聞更甚於動畫片,這是老父親自己發現的。

  良久,托尼從房間出來,黛茜還在全神貫注地看。

  他臉上那抹暗色是已經消失不見了,過去要抱起她,打算今天出去外面吃飯,目光不經意在電視屏幕上溜了一圈,神情又有些微妙。

  女主持人正解說一個Youtube上最新流傳的視頻。

  穿紅藍蜘蛛衣的靈活身影從大橋頂滑翔而下,順利卡停了兩輛即將相撞的貨車。

  這個人,他們管他叫鄰家英雄,更多時候稱呼以代號,蜘蛛俠。

  黛茜看得眼睛亮亮,也不知看懂沒有。

  托尼盯著電視直到換下一則新聞,沉默半晌,從口袋取出手機,對女兒道:「你不是有個第二喜歡的人?可以兜著風去看一看。」

  小團子轉過頭來。

  托尼摁了撥號鍵。

  才響一聲,等待都不用等待,對面飛快接了線,語速之快,傳過來的電波都是曲折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斯塔克先生!」


第4章

  禮拜六這天,斯塔克父女起得很早。

  董事長本來沒有固定的起床時間,一向睡到什麼點就什麼點起,自從養了個寶寶,規律得仿佛提前進入養生期。

  賈維斯的輕聲呼喚也難消的起床氣,在看見搖籃床裡坐著等父親、握小拳頭擦眼淚的團子那一刻,恐怕已經蕩然無存了。

  平心而論,黛茜還算很好帶的。

  她只睡前醒後一段時間最黏人,要托尼抱在懷裡拍拍背,其余時間知道他在附近,就都肯在保姆照看下自己玩兒。

  「先生,有國務卿那邊發來的郵件。」吃早餐的時候賈維斯這麼說。

  老父親正百無聊賴地看團子吃飯。

  新招的保姆舀了一匙羹的蔬菜泥喂到那迫不及待張開的小嘴裡去,小東西吃飯吃得很好,因為喜歡,眉眼嫩生生地舒展著,圓鼓鼓的臉頰動兩下,飯就進了肚。

  智能管家的話真有些壞了清晨的大好時光。

  托尼一手托著腮,另一只手拈起顆剝皮去籽的葡萄肉,故意地饞他女兒,回答賈維斯就有些漫不經心:「你看過就能丟進回收站了。」

  「好的先生,我馬上看。」賈維斯道。

  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正往上勾著近在咫尺的葡萄。

  寶寶椅顯然限制了黛茜的發揮,要站不能坐著也不是,發現怎麼也勾不著之後就改抓為指,奶音顫顫地對托尼道:「要。」

  這個「要」字昨天教過,今天就發音發得很清晰,因而也不用眼巴巴地求,順順當當就吃著了甜葡萄。

  吃完飯要出門。

  哈皮很快上樓來,趁托尼換衣服的空當接過保姆手裡的媽媽袋,打開看,裡頭有奶粉、換用的奶瓶、裝熱水的保溫杯、濕巾及紙尿褲若干,還有一套備用的小衣服。

  帶孩子真不容易。

  這麼感嘆的時候,小團子扶著牆,在保姆陪同下慢慢從嬰兒房走出來。

  金發的寶寶今天穿了嫩黃的小裙,底下配著蓬蓬的白褲子,頭發分兩邊扎成了圓圓的小球球,一些扎不起來的絨毛在底下飄著。

  黛茜走得搖搖晃晃,但知道要出門,興奮得快跑起來,臨到頭看見站在客廳的不是托尼,卻是微笑著彎腰朝這頭張開臂膀的哈皮,笑容漸漸消失,一個急剎車,「呲溜」地拐到旁邊去。

  靈活得令人咋舌。

  哈皮的笑容也跟某國男人的發際線一樣漸漸消失了。

  黛茜·斯塔克怕她家裡的司機,說來很有意思。

  這是個愛出門的寶寶,往往在外頭玩得興奮,不願意被抱上車帶回家。

  但不回也得回,最後不是給托尼就是給哈皮硬抱走,眼淚汪汪也沒用。

  要麼說不公平——明明干的是一樣的壞事,托尼始終是黛茜第一喜歡的人,哈皮在她眼裡就成了壞叔叔,看見就跑。

  哈皮一顆心好蒼老。

  小團子逃到一旁環顧四周,沒瞧見托尼,再回頭看到哈皮上前兩步,正衝著自己而來,慌慌張張地嗯一聲,眼裡就醞釀了一層亮晶晶,超級可憐。

  不知道還以為怎麼欺負了她。

  哈皮又好氣又好笑,在原地站住了,舉雙手投降:「大灰狼不抓你了,我的小小姐。」

  話是這麼說,該抓的時候還得抓,要背的鍋怎麼也甩不掉。

  黛茜還是不樂,終於聽見走廊裡熟悉的腳步聲,一看老父親系著香檳色領帶往這裡走來,骨碌碌過去,踮腳急迫地要抱。

  等到如願以償給抱在托尼懷裡下樓,看她一張小臉,又是開心起來的。

  孩子是世界上最難懂的生物。

  停在地下車庫最裡頭的是一輛邁巴赫62,哈皮過去打開後座車門,看托尼把那緊緊揪著他西裝外套的團子放進兒童安全座椅裡,扣好安全帶,才轉到另一邊去看另一個車門。

  黛茜手裡給放了羅德昨天送的布娃娃。

  其實該給個磨牙的小玩具——她最近長牙,總是嘴巴癢癢地要啃東西。

  「突然想要去皇後區?」哈皮從後視鏡裡看托尼一眼,「你真關注青少年的健康成長。」

  「定時家訪是為了你的心髒著想。」托尼道,「我看過你的心電圖。」

  做個司機,還要兼職英雄之間的聯系人,偶爾客串保姆,也是不容易。

  但不想做聯系人的司機不是好保姆,辛苦辛苦替董事長減輕壓力,哈皮抱怨兩句,該工作的時候還是工作。

  令人肅然起敬。

  「不准咬。」托尼往旁邊看一眼,伸手按下黛茜放到嘴邊的布娃娃的頭,按按鈕放了前後座之間的隔板,點亮手機屏幕,往前一揮,投映了昨日看的新聞畫面在上頭。

  兩輛滿載的貨車,能瞬間將一個人的身軀擠壓成肉餅。

  團子看著看著,眼前一亮,伸手去指被給了特寫的蜘蛛俠。

  「你很快能看見他了。」托尼閉上眼,靠著車座養神,「彼得。」

  「皮。」小雛菊學舌道。

  「彼得。」

  「皮。」

  她很喜歡彼得·帕克,倒使人意外。

  發現這一點是在上次皇後區家訪的時候,托尼帶了她去,臨走時哈皮一貫唱白臉要抱人,惹得小小的一團抓著彼得的鞋帶哭起來。

  那時黛茜還不會走路,逼急了就滿地亂爬,奈何哈皮的一雙大手像網一樣將她籠罩,這麼一來,惹她哭得更厲害。

  另一雙手拯救了她。

  待淚眼模糊地回過神來,已經是在個散發著高中生特有青春氣息的懷抱裡,他抱她不很熟練,低下頭來生疏地哄著,笑容像小太陽。

  ……歸根到底還是哈皮背鍋促成的這個第二喜歡。

  邁巴赫駛過皇後區大橋。

  抵達傳聞中鄰家英雄蜘蛛俠居住的小公寓時,團子已經在車上睡了短暫的一覺。

  跟老父親一樣,黛茜也有點起床氣,表現為非自然醒狀態下的不願動彈,嗚嗚地要埋在懷裡,奶氣呼呼的小身子好一會兒才能自己爬出去。

  兩只鞋子是托尼給穿的,終於沒像上次一樣左右腳穿反。

  透過車窗望出去,公寓門口已經站著個穿「理論物理實驗室」印花白T恤的高中生,有些緊張又假裝不緊張地站著,看見邁巴赫,下意識就往前兩步。

  車門打開,下來的果然是西裝革履的鋼鐵俠。

  他臂彎裡那小小的身影看見彼得·帕克就跳跳魚一般亂動彈,指著這頭說要,恨不能背上長雙小翅膀立時飛過去。

  「嗨,斯塔克先生。」彼得抬手打招呼,視線一移看見下來關車門的司機,「嗨,哈皮。」

  他看見黛茜顯然也很高興,因而本想馬上走前來,發現黛茜給放到地上竟能邁著小腳慢慢地走,就在原地站住了,蹲下拍拍手,笑道:「來這裡。」

  大人幾步路的距離,托尼沒攔,看那小小的嫩黃的一團高興地跑去。

  黛茜這時候比躲避哈皮還要靈活,扎成小球球的軟發在腦袋上一蹦一蹦,眼看要投到彼得懷裡,笑得眼睛彎彎。

  卻就在這一瞬間,小胖腿平地一絆,自己還沒反應,先「啪嘰」地摔趴在地板。

  用老父親的話說,像跑飛起來的小絨雞摔成了軟趴趴的雞蛋餅。


第5章

  雞蛋餅在地上凝固了。

  這麼一摔也不知摔疼了沒有,彼得面色一緊,想上前去抱,卻接收到來自托尼的眼神示意,怔怔地停了腳步。

  「自己起來。」托尼道。

  這麼樣未免對個一歲半還不到的孩子嚴格了些。

  但看地上撲街的小團子,嗚嗚過後竟很堅強地沒有哭,小手撐著地,慢慢爬起身。

  黛茜自然沒料想會摔倒,事實上這一跤來得突然,她現在也還沒回過神,懵懵地看看摸髒了的小手,再扭頭回去看身後站著的老父親,大眼睛裡終於泛起點粼粼的水波,暫時沒了找彼得的心思,走回去找托尼要抱。

  小面團這會兒的腳步格外蹣跚。

  她還不會說疼,被托尼抱起來之後直舉著一雙手給看。

  托尼用拇指揉了揉那嫩嫩的掌心,連指縫也看過,確認半點擦傷都沒有,語氣和緩些:「沒受傷。」

  黛茜又折下腰摸摸兩只膝蓋。

  真是幸運,小裙子有些碰髒,她身上卻無一處破皮,唯獨膝蓋皮膚發紅,揉揉也就好了。

  彼得默默瞧著這一幕,嘴角含笑,某些念頭一閃而過間,生出幾分羨慕來。

  團子隨後又給放到了地上。

  她自然還想過去跟第二喜歡的彼得玩,這回吃了教訓,要牽著托尼的一根手指走。

  托尼不給。

  「走過去。」方才難得溫情,現在又恢復高冷老父親人設,董事長放開女兒的手,抱臂淡淡道,「我在這裡你怕什麼?」

  黛茜聽不懂,抓抓小手,等著他來牽,怎麼等都沒等到,逢著彼得溫聲呼喚,穿軟鞋的小腳在地上猶豫地徘徊徘徊,到底鼓起勇氣,邁出摔跤後的第一步。

  「不准跑。」托尼道。

  彼得這回總算是成功摟著了小雛菊綿軟的身子,抱著她站起身,對托尼道:「上樓去吧,斯塔克先生?」

  他的梅嬸嬸不在家,雖說提前知道了托尼·斯塔克今天要來,照樣一大早赴朋友的約出門去——世界這麼大,總有些人不買超級富豪的賬。

  托尼一笑置之。

  「我看了昨天的新聞。」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時候,董事長鼻梁上還架著那款DITA-FLIGHT.006的墨鏡,透過鏡片,看得出坐在對面那少年英雄稍稍的拘束,「茶不錯。」

  黛茜坐在一邊安靜地擺弄玩具。

  彼得抬手摸摸鼻子,不知怎麼有些心虛:「啊,新聞……我只是放學路過。」

  為著這個「路過」,非但又賠了一個背包,自行車也找不著了。

  「你以為我要說什麼?」托尼一挑眉。

  鄰家英雄張張嘴,話沒出口,臉上表情已寫得清清楚楚。

  「至少好過在私人飛機上跟鳥人搏鬥,對不對?」托尼再抿一口茶,放下茶杯,「我看了你的考試成績飯,上面寫著,彼得·帕克——非正式的超級英雄——最近有了留級的打算。」

  「這太誇張了!」彼得翻了一下手掌,「而且你不能,斯塔克先生,就像黑客一樣打開電腦調出我的成績單……」

  「我甚至可以不用電腦。」

  「我是說……」

  這家訪恐怕要進行很長一段時間。

  黛茜無心聽這兩個人說什麼內容,想來也聽不懂,將布娃娃抓著擺弄片刻,漸漸無聊起來,在地上骨碌骨碌爬,爬到桌邊,趁托尼不注意,悄悄摸了放在盤子裡的一只核桃紅棗面包片。

  她喜歡面包。

  小團子滿心歡喜地背對著兩人把面包片放進嘴巴裡。

  ……

  三秒不到,小臉皺著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看看,給那奇特得超了幼兒綱的口感弄得懵懵,幾乎懷疑起一年零兩個月的短暫人生。

  鋼鐵俠跟一手栽培起來的鄰家英雄說著話,腿上突然趴了一張軟軟的幼兒餅。

  全球限量斯塔克牌,奶味兒,笑容跟眼淚夾心,口感復雜,不宜食用,最適合好好養大。

  他低頭見小團子直揉眼睛,知道她犯困,抬手對彼得道:「稍等。」

  媽媽袋裡的東西成了老父親標配,托尼擰開蓋衝了大半瓶的奶,搖晃搖晃抬起頭時,看見蜘蛛俠睜圓的眼。

  「怎麼。」他冷漠漠,「只是人生必經過程。」

  彼得就笑。

  黛茜抱著奶瓶,躺在托尼臂彎裡慢慢地喝,另一只小手還玩他西裝上的扣子,想必奶瓶中滋味不錯,喝得臉蛋粉粉。

  一瓶奶喝完,團子也微微背脊起伏地睡著了。

  彼得從托尼那接手了寶寶,將她放在自己臥室的床上睡。

  他是心細,在床沿堆疊了厚厚一層的被子,堡壘一般,圍著這酣甜的小天使。

  「黛茜長得好快。」回到客廳,彼得道。

  托尼就道:「你長得也很快。」

  彼得有些赧然,想起什麼,是某件不可說的事情發生後一直想提又不好提及的,這會兒見托尼心情不錯,拉了椅子坐下,邊醞釀邊道:「斯塔克先生,我聽人說,其實是聽別人的朋友說,他有一次在火車站見到個長得很像美……」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就小下去。

  因為對面那男人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有了逼人的氣勢。

  彼得過了好幾秒才發現這種嚴肅並未針對他話中提到的某個人,因為恍神間托尼已經扶著墨鏡腿站起,旋身往外走:「離開一下。」

  「斯塔克先生!」

  彼得跟著起身,一陣莫名卻來不及問,只看見鋼鐵俠瞬間裝甲覆身自窗戶呼嘯而出,耳畔遺留著他走前夾在窗戶縫的一句話:「看好我的孩子,彼得。」

  後來才知道那麼說著話的時候,皇後區有棟大樓炸了。

  彼得·帕克坐在房間的轉椅上,對著床發呆。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記得時針往後面撥了一格,但托尼還沒有回來。

  奶嫩的團子平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睡著,小手攤在臉頰旁,松松地握個拳頭。

  做小孩真好。

  做個有父親的小孩,就更好……

  彼得腦海中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看見床上那團一動。

  黛茜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還沒清醒,身子自動翻了個面,向著他這頭。

  藍眼睛在迷懵中越睜越大,等她慢慢爬起身,彼得才後知後覺地想,她該已經完全清醒了。

  「你好,黛茜。」他輕聲道。

  這輕聲細語的招呼沒能安撫剛剛睡醒要黏人的小團子。

  事實上,在左右張望沒看見托尼的身影時,她的眼淚就開始啪嗒啪嗒掉,小嘴張著,奶顫的哭腔道:「媽姆……」

  哭得沒育兒經驗的高中生彼得好不驚慌。

  他去抱她,她也不是不給抱,但一定要四處看找托尼,找不著還是哭,小小聲地,成了個淚包。

  「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蜘蛛俠抱著孩子在家裡狂奔。

  狂奔也沒用,肩膀已經濕了一片。

  萬幸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彼得想起個救星,翻箱倒櫃,找出蜘蛛戰衣的神奇頭罩。

  於是再將視線移過去,就看見帶著紅蜘蛛頭罩的鄰家英雄,在AI凱倫的指導下邊抱著黛茜邊衝奶粉。

  但抱著寶寶操作實在不便,沒奈何只能重新將團子放在客廳的地板,開電視給她看托尼·斯塔克的新聞訪談。

  「爸爸在這裡。」彼得哄道,「先看一下,乖。」

  黛茜眼淚汪汪,爬過去緊緊貼著電視櫃,小手伸起來要抱。

  電視裡的人哪能抱。

  真是好笑得讓人心疼了。

  彼得真是不忍,加快了動作去廚房取熱水衝奶,想著能暫時止住她的哭泣。

  遵照著凱倫先放水再放奶粉的囑咐還是手忙腳亂。

  「什麼溫度才叫適宜?」他自言自語,將奶瓶裡的奶滴了幾滴在手上。

  據說衝泡奶粉最好用40度的水,70度也可以,再燙就要破壞奶的營養。

  不燙。

  他到底還有些不放心,保險起見,擰開奶瓶,仰頭往嘴裡隔著空氣倒了一點點品嘗。

  確實是不燙。

  彼得終於滿意,將奶嘴慢慢地擰回去。

  這時候突然覺得屋子裡好安靜。

  新聞播報的聲音倒還是有,只是不知從何時起,沒了小團子輕輕的抽噎聲。

  他身體一僵,慢慢地將臉轉向與客廳一道矮牆之隔的廚房口。

  那地板上正坐著一只小小的身影,看姿勢,顯然剛爬過來不久。

  哭得盡是濕濕淚痕的小臉上終於暫停了落金豆豆,那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頭,准確來說是盯著彼得。

  更准確一點,是盯他手裡的奶瓶。

  然後目光移過來,跟漸漸紅了臉的蜘蛛俠四目相對。

  彼得·帕克感覺自己在一個幼兒的臉上看到了種……還含淚的震驚。

  他抬手按住額頭:「你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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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怕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團子還在看這邊。

  真不知該算壞事還是好事——她因為這份震驚,一時沒再哭,也沒再巴巴地要找老父親,只是在彼得默默放下奶瓶時,扶著牆站起身,過來找他要奶喝。

  睫毛上還顫顫地掛著淚,連帶著頭上小球球也不甚精神地耷拉下去,睡醒了沒梳理,絨毛亂亂的。

  小手又抹淚又爬地板,摸得髒髒,即便如此,當給黛茜輕輕揪扯住褲腿的時候,彼得心裡也踩了棉花一樣柔軟,彎腰抱起這團,放她到擦拭干淨的流理台上坐。

  那小胖腿盤得像模像樣。

  「試過水溫了,不燙。」彼得輕聲道,把奶瓶放在黛茜手裡,「喝吧。」

  小孩子,說到底還是有些護食。

  黛茜接過奶,捧著含了飽飽的一大口,又不咽下去,臉頰鼓鼓。

  不知是不是因著方才撞見彼得「偷吃」,她喝得不很安穩,總有意無意把視線放過這邊看他。

  蜘蛛俠挺直腰杆,竭力使表情正義凜然。

  他自認是問心無愧地跟小團子對視,哪想她看著看著他,表情漸漸……有幾分凝重。

  「?」

  彼得心道不該如此,正要再笑笑,卻見喝著奶的這個慢慢吐出奶嘴,猶豫一下,最終戰勝了自個兒的護食本能,將奶瓶遞到他跟前來。

  他有些發呆。

  這不是大人怔怔就是小孩子發呆的循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止,但這回愣怔過後,鄰家英雄心裡擠海綿一樣湧起股好笑,然後就真的掩面笑出聲。

  笑裡夾雜些熱乎乎的感動,像方才衝奶粉的水,一不小心倒了一點到心窩裡。

  難怪都疼這小小的一個,實在惹人疼。

  「我……剛才喝過了。」彼得屈膝同黛茜平視,笑道,「謝謝你。」

  話說完,見小雛菊動作飛快地將奶瓶護回去,含著咕咚咕咚,臉頰喝得紅潤潤。

  明明不舍,可見剛才那一讓做了多大的讓步。

  要能這麼安安穩穩地把奶粉喝完,實在是幸運。

  可惜黛茜記憶好得很,沒人再覬覦她的飯,捧著安心喝了兩口,漸漸地又回想起那莫名失蹤、到現在也沒個人影的無情老父親,眼眶濕潤,腦袋往外探著還要找。

  「爸爸有事出門,很快回來。我們玩好不好?」彼得真是不敢讓她再哭,翻手一道白影,哄道,「看,蜘蛛。」

  小團子登時睜圓了大眼睛。

  牆上印著一張晶瑩剔透的蜘蛛網。

  酷斃。

  良久,跟邪惡勢力搏鬥的鋼鐵俠終於返回。

  托尼推窗而入,順帶著卸了身上些許擦刮的裝甲,伸長耳朵竟沒有聽見預想中女兒的哭泣聲,反而是從彼得臥房傳出的咯咯的笑,顯得不知有多快樂。

  他走過去。

  先看見站在床沿拋球的彼得·帕克,卻找不著黛茜的蹤影,踏進房門一瞬間才發現,牆上用蛛網粘了一只小小的團子。

  團子正樂得小手直舞,還試圖伸手來抓球,一時間連心心念念的老父親進來了都沒發現。

  空巢英雄面無表情:「……打擾了。」

  聽見聲音的蜘蛛俠手一僵,球掉到地板,骨碌碌地滾。

  黛茜還給粘在牆上,他心虛得貓飛耳朵:「斯塔克先生……」

  小雛菊今天玩得非常盡興,到點了要回家,還老樣子抓著彼得不肯走。

  唯獨不同的是她現在會站,所以改抓鞋帶為抓褲子了。

  「讓孩子帶孩子。」臨行前,托尼摘掉墨鏡,用那楓糖色的眼睛凝了彼得一凝,自問道,「怎麼想的?」

  彼得本想著要得到他兩句淡淡的責備——普通人大概不會把寶寶粘在牆上玩——低頭屏息,等待接下來的訓話。

  肩上落了大手輕輕的一拍,隨即聽見托尼又開口:「多謝你,蜘蛛俠。」

  險些以為聽錯了。

  鄰家英雄飛快抬頭,雙眼亮晶晶,想確認方才入耳的那句感謝無誤,卻見托尼飛快側過臉去。

  黛茜在玩他的領帶,余光瞥見彼得在看這頭,又不安分地亂動,想再讓彼得抱抱。

  再抱還不如直接住他家。

  「走了。」托尼招招手,也不回頭看,心知彼得一直站在家門口目送,快到走廊轉角才慢慢說了最後一句話,「背包跟自行車組的包裹在大門後頭。」

  這回托尼親自抱孩子上車,倒終於免了哈皮的一次黑鍋。

  車啟動的時候,坐在安全座椅上的團子戀戀不舍,一直盯著車窗看。

  「再看也看不出朵花來。」老父親道。

  刷一下將簾拉上了。

  這綿軟的就猛地一扭。

  縱使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哈皮也覺出黛茜小小的不開心來。

  誰說小孩子就沒有脾氣,托尼家裡的養的這個實有一定程度的分離焦慮,尤其像今天這樣不說一聲就走,倘若沒有彼得,小團子能邊哭邊找一個上午。

  托尼不說話。

  黛茜的不樂一直持續到家門口。

  她給托尼從安全座椅上抱出,抬眼望見熟悉的地下車庫,知道到家,扭著要下來自己走。

  孰料不遂人願,父親的臂膀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說話。」托尼道。

  懷裡這條小魚還是掙扎,直到他從車庫冰箱裡拿出一包糖,拆了一個在手裡,才令得她乖乖不動彈,兩眼望著想要。

  「說話。」他還是堅持,「我怎麼了?」

  小團子不情不願,加上詞彙量有限,為著那點子不開心和糖果憋半天,憋出兩個詞:「媽姆,沒……」

  說完就往懷裡亂鑽。

  這次怎麼鑽也不見老父親將自己抱開。

  背上落了個大手輕輕地拍,混在電梯關門上升的細微聲響中,他說的話她聽不懂,他也沒指望她聽懂:「當初掉我這裡你就該後悔。」

  這麼說著,黛茜又抬起頭看他。

  她今天哭的時間長,小小一層眼皮浮著粉,但臉蛋還是面捏的一樣可愛。

  「好吧。」托尼道,「啵啵。」

  胡子扎扎的唇在這小東西的腦門兒上親一親,好歹養了一年,心知這樣表親近最能哄她高興。

  果然聽得黛茜咯一聲,又是眉開眼笑的了。

  老父親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溫柔。

  只是這溫柔剛起,下一秒就給余光裡一個端坐的身影屏退到不知哪裡去。

  那人穿得休閑,衣袖卷到肘彎,手上端了一杯咖啡,雖然他不喝咖啡。

  裊裊熱汽裡,一雙碧綠的眼無比認真地盯著方才還很溫情的鋼鐵俠看。

  真的很認真,就差做筆記。


第7章

  「所以……你的筆記做完了嗎?」

  托尼倚著門懶洋洋道。

  燈光將他灑落在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很頎長,還有裊裊騰騰的煙,那是咖啡杯裡的熱氣。

  他對話著的那個人此時正站在臥室大床的床沿,垂眸認真看床上那綿軟團子的一舉一動。

  黛茜剛剛洗了個香香的澡,小身子裹在飛鼠形狀的睡衣裡,扯著蓋在肚子上的大毛巾玩。

  她根本還不困,短短的手腳跟鋪天蓋地大毛巾搏鬥,鬥著鬥著就將自己纏裹成了胖胖的繭,臉蒙起來,在底下小聲地呀呀呀。

  床邊那人神情終於一動,伸出手去,要救她出天羅地網。

  但指尖還沒碰到混著奶香跟嬰兒沐浴乳香味的面團,先見大毛巾呼啦一下給掀了開去,冒出黛茜的一張臉來。

  小雛菊瞧見他,笑出兩道小月牙,又把毛巾蒙回臉,骨碌滾到另一邊。

  「我不懂。」幻視低聲道。手還維持著那個要拉毛巾的姿勢。

  這位由反派奧創用再生搖籃孕育、從心靈寶石中獲得生命、借用賈維斯的意識思考、最終被雷神拿著錘子砸了一下才出生的英雄來歷復雜,跟這幢別墅裡兩個人的關系也復雜。

  他該算是賈維斯的兄弟。

  而賈維斯誕生於托尼·斯塔克之手,順著推下去,幻視就成了……鋼鐵俠的兒子。

  「我拒絕。」

  羅德這麼興致勃勃推導的時候,被托尼冷冷地潑了很大一盆冷水。

  幻視是獨立的個體。

  而且是獨立又科學的個體,富有研究精神,還是哲學家。

  內戰過去這麼久,幻視隱藏了曾經紅皮膚綠披風的形像,幻化出一身完完全全屬於人類的皮囊——茶色短發,一張臉居然很有些……科學研究者式的英俊。

  看他瞧著黛茜時滿眼的認真,也的確像科學研究者。

  他這次過來就是看黛茜的。

  而且已經蹭吃蹭喝了兩天。

  只是看歸看,幻視計算機般高速運轉的大腦未必能理解一個幼兒的心。

  就像現在。

  「她跟你玩『在哪裡』。」托尼冷眼旁觀,抿一口咖啡,見他實在疑惑,才不緊不慢道。

  老父親倒是對女兒的心思了如指掌,然而這一點說破他未必願意承認,像那天被幻視撞見為逗小團子開心低頭而啵啵腦門兒的一幕,董事長的臉色臭了半天。

  「原來如此。」幻視道。

  「你還要這麼研究多久?」托尼問。

  當然如果不催,別墅的客房怕是天天客滿。

  畢竟幻視第一次看見黛茜就沉默地緊盯不放,然後做出了個「神奇」的論斷。

  「什麼神奇?」

  「生命。」他伸手摸摸黛茜的頭發,很快又縮回手,搓搓手指,覺得觸感太不真實,「她是特別的。」

  干脆不要做英雄,做神棍更合適。托尼一句都聽不懂。

  但幻視跑來蹭吃蹭喝,托尼也不是完全不肯。

  像第二天他趕著要去開國務卿的強制會議,就能夠把女兒交給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托管半日。

  幻視猶豫一下,點頭答應了。

  咂咂吃奶嘴的小團子還不知道自己要由這斯斯文文的門外漢照顧半天,被托尼從他懷裡送出去時,還天真地伸著小手,願意給刷過兩三天臉的幻視抱一抱。

  保姆今天給黛茜穿了一身連體的小熊衣服,屁股底下有扭扭的短尾巴,頭上還戴個圓長耳朵的帽子,在地上爬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個圓滾滾小小只的奶熊。

  脖子上還掛著塊嬰兒巴掌大的小牌——黛茜原本想咬,被老父親嚴肅教育著禁止。

  幻視沒有抱黛茜。

  她太軟,他抱著……莫名有些心慌。

  打架都不見心慌。

  托尼·斯塔克驅車而去之後,幻視詢問過保姆,往常這個時間黛茜都由托尼抱著出去走一走,聽完思忖片刻,臉上難得流露出點類人的赧然來,低聲道:「那我也帶她出去。」

  奇異的是,這回托尼不在身邊,小團子竟沒有哭。不知是不是因為告別後才離開的關系,抑或她還不困,總歸是願意抱著奶瓶給放上兒童出行車,讓幻視推著出門。

  周圍很大一圈地方都是冠了斯塔克這個姓氏的產業,帶著黛茜出門就相對安全些。

  幻視本想帶著團子到小公園去靜坐著觀察,誰料走出來這眼睛大而明亮的就看見了超市的標牌,憑著以往被托尼帶著進去購物的經驗,知道裡面有很多東西吃,丟了奶瓶,用手指使勁兒地指。

  是不去就要長出小翅膀自己飛著去的架勢。

  加上小雛菊巴巴望過來的眼神實在令人不忍心拒絕,幻視權衡再三,到底推著兒童車邁進了超市大門。

  一進超市,黛茜就不肯坐車,扭著要下來。

  幻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卻沒見過這樣的,紅紅小嘴一張像要哭就令得他繳械投降,伸過去的大手有些不穩,小心翼翼將這綿綿的面團從車裡撈出來,像托著棉花。

  一瞬間說不出的異樣感覺,用什麼公式也沒法計算。

  熊寶寶邁著小腳吭哧吭哧溜得飛快,才過幾天,竟走得好了許多,若非幻視緊緊跟著,真是撒手就沒。

  黛茜遠遠就看見個僅僅吃過一次、還想吃老父親卻不肯給的東西,高興得嘟嘴呼呼,直直走過去,穿行過兩個貨架,終於在個冰淇淋櫃前停下。

  冰涼的甜的口感……還是在某一次她哭得不行時托尼才勉強給舔一下,用來止她的哭泣,這個叫冰淇淋的東西深深印進小團子腦海裡,每回來都想要,這回也不例外。

  她轉頭看看跟著過來的幻視,腿一彎,在櫃子前蹲下,小手扒著玻璃門看裡面的雪糕。

  這麼蹲著像個棕絨絨的小胖球。

  縱使幻視再不懂孩子,此刻也知道她是想吃,心裡一動,伸手去摸摸口袋。

  黛茜看著琳琅滿目的冰淇淋杯,縮回一只手,放了手指在嘴巴裡含。

  然後感覺身邊有個大大的影子也矮下來,轉頭去看,對上一起蹲下的幻視的眼。

  「你想吃嗎?」他問。

  小團子就伸手指冰淇淋——她也不管聽懂沒聽懂話,想要是真的。

  如果眼前人是托尼,現在就該抱起她,一邊說不能吃一邊走掉。

  但幻視沒有。

  他眉眼一動,也指著冰淇淋,低低地說了句什麼話,跟賈維斯同款的金屬嗓音聽起來非常溫柔。

  「我可以……」他道,「陪你一起在這裡想。」

  那伸去掏口袋的手沒掏出一毛錢。

  話說出口的同一時間,另一端國務卿私人會議上,誰也不知道鋼鐵俠為什麼突然仰天一聲嘆,嘆完還用手蓋住眼睛,好一會兒都沒放下來。

  大概即便用耳朵聽著,也生出種「不忍直視」的心情吧。


第8章

  黛茜經歷了有生之年最復雜的心路歷程。

  想想看有時候知道的不那麼多也許真是好事——至少在幻視面不改色說出只能陪著一起想想冰淇淋有多好吃以後,她因為聽不懂,還是期盼而雀躍的,舔舔嘴巴,已經做好了吃一口涼涼的甜的心理准備。

  熊寶寶喜歡得就差在冰淇淋櫃面前打個滾兒。

  她甚至也不吃手指,兩只小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專心致志蹲著,等待身旁這個大人拿出冰淇淋喂。

  這副模樣即便平時吃飯吃得開心也少見。

  所以當小團子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意識到冰淇淋不會來時,大眼睛裡期待不已的亮晶晶就換成了傷心的亮晶晶。

  傷心得很有層次感。

  黛茜先是確認心愛的冰淇淋真的插翅而飛,眼睛一眨,眼眶濕潤起來。

  她倒還沒有哭,環顧四周,扶著冰箱顫巍巍站起,開始思念不在身邊的老父親,小聲地叫一句「媽姆」,才啪嗒啪嗒掉下一個幼兒生命難以承受之痛凝結成的大顆淚珠。

  「噢。」幻視兩只手伸過去,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我……」

  他感覺胸腔咚咚咚地跳。

  咚咚咚是緊張的節奏,無計可施,縱使有雄辯的口才,此刻也啞口無言——說什麼黛茜都聽不懂。

  試圖背誦冰淇淋成分表來哄孩子失敗之後,超級英雄終於靈光一現,想起兒童出行車上塞著臨行前保姆給的糖果,拿出一顆,剝開糖紙在黛茜跟前晃晃,才把這只邊嗚嗚邊找托尼的淚包安撫住。

  「好了,沒事的。」

  幻視最終還是手臂僵硬地抱起面團似的小雛菊。

  他學在別墅裡看見的托尼的手勢,輕輕拍黛茜的背,感覺懷裡這哭泣剛止還顫抖著抽噎的脆弱生命平靜下去,長出一口氣。

  像打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對不起。」他道歉道得相當誠懇,低頭問抓著自己衣服的團子,「原諒我行嗎?」

  小熊的衣服毛絨又溫暖,布偶一樣。

  這麼一低頭,莫名覺得她更小只了些,才一丁點大的孩子,趴在懷裡,毫無殺傷力,卻輕而易舉將人鉗制得舉雙手投降。

  甘願投降。

  幻視心裡升騰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受。

  這感受在黛茜拿著糖果仍舊傷心卻願意還往他懷裡縮一縮時,放大成了鼓脹脹的熱意。

  神奇的幼崽。

  這樁烏龍說起來也怨不了幻視。一個不需吃喝、靠光合作用就能活下去的超級英雄,連衣服都能自己變,帶錢出門實在多余。

  科學的觀察與研究進行不下去,囊中羞澀的臨時保姆決定還是帶著黛茜回別墅。

  謝天謝地,一路上沒再出什麼亂子。

  幼兒悲喜如風,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但情緒轉移得也很快,小團子吃了糖果,回家途中看見停留在樹上的一只鳥,伸手指一指,就沒想哭的欲望了。

  甚至還願意學舌,跟著幻視「鳥鳥鳥」一路,到家時語庫裡已經多出個會講的字。

  幻視沒走正門,推著車和孩子進了地下車庫。

  來回兩趟太耗費時間,如果主客觀條件允許,他情願用飛的。

  黛茜剛剛看見自己家房子那會兒就知道回了熟悉的地盤,兩只小胳膊老早抬起來,要從關著人的兒童車裡出去。

  「斯塔克先生該回來了。」幻視計算下時間,慢慢道。

  他說不上來開心還是不開心,但肯定如釋重負。

  這種如釋重負使他有些出神,手上動作卻沒停,抱起黛茜,順帶用公式計算了下她如今的體力值,心道托尼再不回來,等會兒這團綿軟的犯困,又該到處找人。

  幻視一面想,一面雙腳離地,漂浮起來。

  漂浮上升過程中,軀體漸漸成了透明無色的。

  這是他在改變自身密度,以便實現物理穿透——與生俱來的超能力,他使用得得心應手,甚至完全憑本能在操作。

  因而忘了一件事情。

  懷裡還抱著個什麼也不會的小東西。

  如果角落裡蹲著、默默看完全程的機械手臂會說話,復述起來大概是這麼個樣子:

  幻視帶著黛茜飛起來撞地下車庫的天花板。

  幻視的頭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的脖子、胸膛、腰都穿過了天花板。

  幻視消失了。

  黛茜留在天花板。

  黛茜掉下來。

  還要配個午夜劇場的尖叫,來表現千鈞一發的緊張感。

  小團子還覺著好玩,身體騰空一瞬間以為在飛,高興地伸手抓抓空氣。

  然後呼啦啦地掉了下去。

  換任何一個人看,心髒也受不了。

  從這樣的高度往下摔不是開玩笑,能活活摔沒黛茜的一條小命。

  墜落不過瞬息間。

  幸而在小團子才墜落到一半時,憑空伸來一只手,將她穩穩接在了臂彎裡。

  幻視像從空氣裡長出半個身子,悠悠接住黛茜,放到眼前看看,確認沒事,才慢慢又長出另一半身體。

  他正要落地,余光一掃,忽覺車庫裡多了個人影,警惕陡生,飛快地轉臉望去,隨即渾身一僵,嘴唇微張地沒了聲音。

  金紅裝甲覆身的鋼鐵俠站在那兒,褐發凌亂,手扶豪車,懶洋洋似老早就藏匿在車庫等著看這場好戲。

  但還熱乎乎的飛行器說明他剛剛趕到。

  兩廂對視,好一會兒沒有人說話。安靜得能聽見機械手臂在角落裡偷偷移動的聲響。

  唯獨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小團子還回味剛剛失重的刺激,興奮地叫一聲,在幻視懷抱裡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手扯扯他的衣服,想要再玩一次拋高高。

  最終還是托尼先開的口。

  老父親瞧著幻視,說話時聲音含笑,笑得牙根癢癢那種:「接得真不錯。」


第9章

  為表歉意,幻視到底去買了個冰淇淋回來請黛茜吃。

  當然,刷的是托尼的卡。

  小熊寶寶坐在老父親腿上,聚精會神地看他拿著勺子,把冰淇淋杯裡白白軟軟的甜挖到金屬圓碗中去,兩只手乖巧地握在一起,很識時務地不亂動彈。

  挖一勺,再挖一勺。

  她已經貓似的舔嘴巴舔了許多回,雀躍不已地小聲嗯嗯,雖然不知托尼為什麼突然願意給冰淇淋吃,但有得吃總是令人快樂。

  等圓碗裡裝了三勺香甜,托尼將冰淇淋杯隨手遞給笨笨,再拿起支小小的輔食勺,讓黛茜握住:「自己吃。」

  團子放在勺柄上的手握成了小拳頭,還不怎麼會用餐具,一通緩慢的亂劃,終於把勺伸到碗裡,撥上來一點點冰淇淋,迫不及待往嘴巴送。

  第一口冰淇淋就讓小雛菊寶寶徹底成了個幸福的寶寶。

  那白嫩嫩臉蛋上的一雙大眼沉醉地眯著,快眯成兩道彎彎的縫,紅紅的小嘴砸吧砸吧,實在不過癮,轉眼就將勺子扔了,捧起碗,整張臉都埋進裡頭去吃。

  跟熊吃蜂蜜一樣。

  這頭想必是餓急了的小奶熊,品嘗美味品嘗得吧嗒吧嗒,湊得近了,還能聽見她高興極的一兩聲笑。

  幻視坐在一旁看。

  女兒吃得開心,托尼卻仍舊是那副慣常的冷漠表情,等腿上坐著的這只掉了個個兒,頂著一張塗著冰淇淋的花臉開心地偎過來,他更是嫌棄地皺起眉,伸手扶住黛茜沒一點的小肩膀,冷酷地隔開了父女的親密距離,另一只手伸去旁邊抽面巾紙:「不要弄髒我的衣服,你買不起。」

  捏著面巾紙的大手伸過去擦拭小團子的臉頰,動作卻是很輕的。

  折騰半天,黛茜還是吃著了心愛的冰淇淋,再滿足也沒有,被托尼放到玩具房也願意自己玩,撥掉戴在頭上的小熊帽子,興致勃勃地在地板上爬來爬去,拍打天花板投映下來的九宮格裡隨機冒頭的地鼠。

  這是鍛煉反應力的游戲。

  「養孩子真不容易。」幻視道。

  這顯然是再真實不過的人生體悟。

  「你能這麼說我很欣慰。」托尼挑眉道,「至少說明你這半天除開玩空中飛人之外,還是做成了點有意義的事情。」

  「黛茜的呼吸和體溫都很正常,作為孩子,她也非常可愛。」幻視垂眸看著地上拍中地鼠的小雛菊,有些想笑,就彎了彎唇,「如果不知道她是飛船送來的生命,真要以為是個普通寶寶。」

  唇彎一下就不彎了。

  他道:「我想看看那個飛船,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家的倉庫隱藏在別墅正下方,深深的地底,電梯可以直達。

  這裡還算個育嬰房——可惜鋼鐵俠曾經興起搞過場家庭聚會大煙花,最原始的幾款MK戰甲只剩了名牌,沒法同兄弟姐妹一起陳列在展示櫃。

  裝甲包圍的是個破破爛爛的球形飛船。

  從復仇者大廈中摳出,顯然不可能完好無損,幸而裡頭各項裝置還是完備的,發射器經過修理,甚至還能夠再發射一回。

  托尼過去按下飛船某處隱秘的按鈕,艙門應聲而開,同一年前一樣,將裡頭裝嬰兒的小搖籃傳送出來。

  彼時小小的黛茜就躺在那裡頭,昏黑狹窄,連活動空間也沒有,想想實在可憐。

  幻視伸手摸摸搖籃。

  「非地球人造的飛船,發射地不明,目的地……也未必一開始就是復仇者大廈,往大了說,不排除背離飛行軌道意外降落地球的可能性。」他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發現嗎?」

  托尼就看他。

  這麼一眼,幻視就有了論斷:「斯塔克先生,請給我看看。」

  一連請求了兩遍,托尼才往裝甲陳列櫃招招手,聽得櫃門打開的聲音,名為終極裝甲的MK47邁著一雙機械大長腿慢慢走出。

  它胸口裝電核反應堆的地方拆解開,底下竟藏著個圓圓的巴掌大的金屬盒子。

  董事長藏寶貝的位置真是與眾不同。

  幻視問了句題外話:「要用這個裝甲的時候怎麼辦?」

  「放到別的裝甲裡啊……」

  托尼旋開盒蓋。

  裡頭琅琅聲的,其實沒裝什麼東西,就一個黑不隆冬的金屬條狀物,泛著低調又奢華的啞光。

  金屬條一頭平平,什麼圖案也無,另一頭參差著,還有鏤洞。

  「這是……」幻視眸光一動,拈起它放在眼前看看,閉目時額上有金光一閃一閃。

  「這不是地球的東西。」他道,「我沒見過這種元素。」

  「我知道。」托尼淡淡的,「除開我已知的,你還能告訴我些更有用的信息嗎?」

  底下兩個英雄私密對話的時候,小團子已經打膩了地鼠,正揪著大熊寶寶的耳朵玩。

  保姆不在,但因為有賈維斯全方位無死角看著,暫時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

  黛茜把大熊玩偶的頭拉得很低,想攀爬到他的背上去,一兩次沒成功,漸漸地失了興致,左右張望,想找找更有意思的玩具。

  這麼一張望,果真看見個更有趣的物事,藍眼睛一眨,骨碌滾到地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去。

  玻璃上粘著個踮腳張望的小熊寶寶,手緊緊扶著窗,臉蛋也貼上來,像塊橡皮糖。

  她張望的是一碧如洗的穹頂,天氣很好,周圍高聳如雲的大廈並不多,提供了極廣闊的視野。

  因而天空中飛著的一個影子就格外顯眼。

  像鳥,不是鳥。

  鳥沒有人的修長軀體,伸直的四肢像離弦的箭矢。

  更不會在背脊長個深紅的披風,在高空裡颯颯,如同一瞬即逝的火焰。

  黛茜好奇地看著。

  可惜那影子在天際拐個大彎,「咻」一下鑽進雲層,再沒了蹤影。


第10章

  幻視回去了。

  為期三天的觀察,不知道他觀察出個什麼結果,離開時天剛蒙蒙亮,除了賈維斯,誰也沒驚動。

  「他說讓您不必擔心他的安全,先生。」智能管家道。

  彼時董事長剛剛起床,正睡眼朦朧地對著窗外大好風景發呆,聽見這話,臉上表情也沒怎麼變,默默無言好一會兒,才起身攏了敞開於健壯緊實胸肌之外的睡袍,低啞著聲道:「有什麼好擔心。他自然有他自己的去處。」

  盥洗室大鏡子照出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臉。

  雖說胡子拉碴偶爾也算男人的性感,但托尼·斯塔克有強迫症,一定要修剪得有型又整齊,因而每個月花在胡須護理上的錢相當可觀。

  修胡子是男人的藝術,能夠帶來某種程度上的愉悅。

  然而今天早上修理完胡須,托尼看著也不像十分高興的樣子。

  這種不高興起因不明,止於餐桌。

  有個嗷嗷等著喂飯的團子在寶寶椅裡亂動,小手伸得長長,總想探身到餐桌上來拿大人吃的無麩質面包,任誰也難分心想旁的事情。

  老父親面無表情地舀一勺燉得爛爛的肉羹,放到黛茜嘴邊去,另一只手冷酷地奪了她想要的面包:「快吃。」

  黛茜張嘴含進肉,臉頰鼓起兩個圓,仍然鍥而不舍地想嘗嘗面包。

  恰好那大手抬起的高度適宜,讓她白胖的手指往上勾勾,艱難卻也最終撕扯下來一點點,飛快塞進嘴裡。

  也不知嘗出滋味來沒有,滿足得小腳直飛。

  新來的保姆似乎很熱衷將小團子打扮成各種動物——今天穿的小粉裙綴著圓圓的波點,看起來像七星瓢蟲。

  今天是周日,托尼有他自己的計劃。

  吃完飯健個身洗澡,趁天氣好,開車帶小雛菊到動物園玩。

  她長這麼大,見的最多就是人,世界未免太小。

  「所以你要先等我。」托尼道,「知道嗎?」

  黛茜就仰頭看他。

  適逢他拿著紙巾來替她擦嘴巴,大手近在咫尺,她似懂非懂地伸手將他小拇指握了握。

  「很好。」

  喂完飯,托尼將女兒抱出寶寶椅,打算放她在客廳玩,哪知這小的不樂意,邁著扭扭的腳步,自己往客廳外頭走,一路到他臥房門口才停。

  別墅這麼大,哪裡都是她的幼兒房,倘若仔細翻翻,也確實能在老父親床底下找到幾只橡皮鴨子。

  臥房對著床的那面牆能投映電視節目,黛茜要是想在大床上玩,只要安靜地不亂跑,也不是不可以。

  小胖腿使勁蹬著,綿軟的身子趴在床沿,努努力,還是上不去。

  托尼一只手就提了團子到床,俯身拉開折疊進床下的護欄,對這已經開始在床上打起滾的小東西重申道:「我很快回來。」

  機械手臂抓著一只金黃的大香蕉抱枕,悄無聲息溜進臥室。

  團子一眼就看見新玩具,翻身坐起,爬到床沿來要拿。

  董事長魅力盡失,此刻竟比不上只香蕉抱枕,沉默須臾,挺直腰杆轉身就走。

  黛茜抱著大香蕉,滿心懷喜地低頭在上面啊嗚就是一口。

  這個用來磨牙實在是不合適,軟綿綿沒有好口感,還容易掉小絨毛,很快被她吐出來,小手推搡著玩。

  團子把香蕉抱枕從床頭推到床尾。

  又從床尾推到床頭。

  反復幾次,再無新意可言,除開墊在身下容易打滾,沒別的吸引力了。

  才吃飽不久,黛茜正是精神的時候,並不想睡,把抱枕放到一邊,仍舊打她的滾。

  粉粉的面團把被子搗得一窩亂。

  滾得太快沒剎住車,一下撞在床頭,終於把這愛玩的撞懵了幾秒,爬起來看看四周,等待一會兒,沒人飛快跑過來看,她就自己用小手摸摸腦袋。

  所幸床頭先用枕頭墊了一層,撞上去跟撞海綿似的,一點兒也不疼。

  團子縮在那裡,不再打滾了。

  她大概有些迷茫,撞了一下,盡管沒大礙,還是想找老父親抱一抱,扶著枕頭搖搖晃晃站起身,要到護欄邊等人。

  機械手臂馬上溜到跟前來。

  它倒是盡職盡責地,生怕黛茜摔出護欄,卻沒想到下一秒小主人就停了動作。

  有個什麼東西從床頭突然打開的暗格掉落,啪嗒一聲,沿著枕頭一路滾落到黛茜腳邊。

  是只平平無奇的翻蓋手機。

  就機型本身而言,已經算是古董級別的了,何況在斯塔克家的別墅裡出現——托尼自己的手機薄得像紙,找不到一個按鍵,隨手一揮就是全息投影。

  小雛菊低頭一看,相當驚奇,腿一彎又坐了回去。

  她自然不知道這是手機,只當又一個突然出現的玩具,抓握在手裡好一通研究。

  研究就是把手機蓋掰開。

  白軟的指頭在鍵盤上亂按,不知按到哪一個,竟使屏幕倏然發起光。

  那藍眼睛睜得更圓。

  黛茜得了玩具的樂趣,彎眸咯咯笑,啪嗒按得更勤,但再不見有亮光之外的神奇現像,又是一陣瞎鼓搗,最後實在沒動靜,就放在嘴邊咬一咬。

  小小的乳牙跟鍵盤哪一個更硬些是不太清楚,唯獨清楚的是手機界面發生了變化。

  屏幕顯示「連接中」。

  機械手臂若有所感,苦於說不出話,只能在房間裡亂竄。

  閃一閃,「連接中」的字樣就成了「正在通話」。

  小雛菊寶寶還咬著手機,哪知道自己干了這麼件大事,事後也不曉得會不會被老父親打屁股,乳牙一合,覺得沒味道硌得很,將手機掉個個兒,要再試試另一頭是不是軟硬適中。

  因而也沒注意聽筒那頭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通過電波,傳輸過來的語含意外的男人聲音:「……托尼?」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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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在干什麼?」托尼板著臉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剛剛從浴室出來,濕漉漉褐發的發梢往下滴水,水珠滴落到運動黑背心,暈開淡淡的一圈濕痕。

  站在床邊的老父親的身影因將床上這個當場抓包而顯得格外高大威武,言語間的嚴肅明顯得即便小小幼兒也能覺察。

  團子覺察歸覺察,還沒意識到這嚴肅是為了什麼,抓著手機,搖搖晃晃站起,想起不久之前撞了腦袋的那回事,走到床邊去,伸手要個抱抱。

  誰料托尼的手過來,沒有抱她,反而刷一下拿走已經息屏的翻蓋機。

  他情緒來得快,動作便有幾分用力,雖不至於打到女兒,卻著實嚇得她小身子一個哆嗦。

  托尼按亮屏幕,調出通話記錄,清清楚楚看見上邊有個將近二十秒的通話。

  聯系人叫史蒂夫·羅傑斯。

  他臉上的表情於是很微妙——微妙的生氣,唇角都繃得緊緊。

  「你不能把什麼東西都拿來玩。」他語氣冷硬得像石頭,一時間不像在教育,像實打實地對個成年人發怒,「知道嗎?」

  無人應答。

  沒反應越發加劇煩躁,托尼合上手機,打算將這話重申一遍。

  怒火卻在抬頭的瞬間成了被戳一針的氣球。

  黛茜並著小胖腿站在那兒,一邊摸手一邊看他,大眼睛裡噙了滿滿的一包淚水,眨眼時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任他平日如何冷言冷語地說話,對家裡這個小小的其實疼得不行,沒打過也沒真正罵過,此刻這麼動怒的模樣,是黛茜第一次見。

  小雛菊還不會說幾個詞,不明白怎麼突然這樣嚇人,見他來看,怕得哭著轉身往床裡邊跑。

  床不如地板平整,跑沒兩步,就又摔在了被子上。

  托尼唇角一顫,漸漸地松了。

  楓糖色的眼瞳中分明泛起些懊悔,俯身過去,將滿臉是淚的面團撈在懷裡。

  感覺女兒邊顫抖著哭泣邊往自己懷裡縮,他閉眼將那濕濕的小臉蛋親親,低聲道:「不怕……是我錯了。」

  才小小一點的孩子,話都說不利索,哪知道什麼東西緊要不緊要。

  手機掉出來給她撿到,幼兒天性自然要玩,這麼遷怒……不是個做父親的樣。

  黛茜嗚嗚地埋在父親懷裡哭了許久,一下嗆得咳嗽,臉都漲得通紅。

  「我錯了。」

  托尼抱著女兒出臥房,在客廳慢慢地走,輕輕拍那柔軟單薄的脊背,不知低聲說多少句錯了,才終於等到黛茜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指著奶瓶要喝。

  「父親今天對我生氣」這個認知,也不知會不會在團子幼兒記憶裡烙下印,但這會兒喝了奶之後,她握個軟拳頭揉揉眼睛,眼皮雖還浮著粉,已經肯抓著他的大手玩了。

  最寬容也是孩子。

  記吃不記打,莫名地覺出幾分偉大。

  翻蓋手機黛茜想是不願意再碰了,至於到底跟電話對面的美國隊長史蒂夫說過什麼,托尼抽空問了賈維斯。

  智能管家道:「沒有對話,先生。」

  黛茜一心拿手機鍵盤磨牙,也不會講電話,恐怕對面只聽見松鼠吃堅果樣的嘎吱嘎吱聲。

  而存在於「據說」中的美國隊長同樣也沒有出聲。

  超級英雄內戰使得他與托尼·斯塔克這個原本志同道合的盟友關系僵化到了極點,在留下存了號碼的翻蓋機之後杳無音訊,至今下落不明。

  唯一的聯絡手段就是這部手機。

  但電話接通,面對帶點怪異雜音的沉默,對面那個不知究竟是不是史蒂夫的人最終也報以同樣的沉默,靜靜呼吸十幾秒,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這樣。」托尼道。

  他低下頭去,將口袋裡的手機翻出來看看,垂著眸神色莫辨地不知想什麼,站成寡言的一棵樹。

  直到換過一身小衣服的團子從牆邊探出頭,慌慌張張叫一聲「媽姆」,往這邊逃來,他才又將手機收起,表現出幾分無所謂道「只是打錯」,轉身抱起黛茜,對出現在客廳裡、又一次充當了大灰狼角色的哈皮道:「走吧。」

  前往布朗克斯動物園的黛茜又是個快樂的黛茜了。

  出門對於小雛菊來說原本就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不要提車上老父親肯給她平時少給的手指餅干吃,更不要提下車之後,她發現來到個不同尋常的精彩世界。

  動物園是很多孩子的天堂。

  若非團子新換的衣服是小猴子裝,有條尾巴可以牽著,簡直是撒手就沒,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亂看。

  公共走廊裡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牆的大猩猩引起了黛茜極大的興趣。

  幼兒餅又貼在牆上,睜大了眼睛看人工假樹間、人工藤下靈活走動的猩猩,踮起的小腳直蹦,轉過頭來看托尼,眼眸彎彎,愛得不行。

  正逢飼養員喂食的時間,一些食物順著勒頸無花果樹上的喂食槽滑到各個樹頂,猩猩聽見動靜,都開始爬樹,伸長毛乎乎的手臂去取香蕉、蘋果。

  一只叫「波馬」的大猩猩遺世獨立,尤其沉默寡言,既不威嚇爭搶,也不諂媚乞食,等到同伴都拿了吃的,它才慢吞吞爬上樹,帶著一根香蕉下地。

  吃東西也是靠著猩猩少的玻璃牆這邊吃。

  它熟練地將香蕉皮一條一條剝開,露出裡面白白軟軟的果肉,正張嘴要咬,忽然眼睛往旁邊一斜,面露古怪,動作僵停在那兒。

  有個金發的小猴子寶寶趴在玻璃牆上。

  藍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它手裡的香蕉,再看那小臉,垂涎欲滴地,分明非常想吃。

  波馬看看黛茜,再看看香蕉。

  黛茜看著它的香蕉,還是看著香蕉。

  一陣短暫的單方面對峙之後,站在公共走廊裡跟哈皮交待完事情的老父親轉過頭,驀地一嗆,即刻懷疑墨鏡質量不好,戴著還是被光晃花眼。

  因為他看見玻璃牆裡一只大猩猩滿臉不悅地對自己女兒……遞來了香蕉。


第12章

  「……」

  托尼面色相當復雜,站那兒默默看了好一陣,直到小團子抓抓玻璃發現碰不著香蕉,求助地回頭望自己,才上前去牽住那小手:「我從前真是小看你了。」

  玻璃牆後,波馬的不悅轉成了死魚眼式的鄙夷。

  鄙夷是對眼前這個戴著墨鏡一身金貴的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兼超級英雄——相當直接,半點掩飾也無。

  這個畫面要是拍下來,說不好能得個攝影獎。

  在波馬心裡,這只人類幼崽大概是吃不飽才要來討香蕉。

  托尼就想冷笑。

  它自然沒見識過小雛菊填滿了還能再填的腸胃,也不知道她嘴饞時求人的威力。

  被猩猩鄙視了的董事長眯起眼,抬手摘掉墨鏡,拿著墨鏡的手敲敲玻璃牆,在波馬死魚眼看過來時示威地指了一下。

  大猩猩隨即也以眼還眼地用手指他。

  這麼互相指不知究竟有什麼意思,到最後兩個大的都是冷漠,懶得再看,各自往相反方向離開了。

  唯獨黛茜還對沒到手的香蕉念念不忘,一面被老父親牽著屁股後的毛絨猴子尾巴往前走,一面戀戀不舍地看看空空如也的小手,不住回頭往大猩猩館看。

  這種少兒維特之煩惱很快煙消雲散於其他動物展館。

  小團子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從哺乳類的亞洲像到爬行類的鱷龜,險些看不過來,坐觀光車游覽的時候乖得不得了,因為顧著看動物,零食也沒想著要吃。

  今天天氣很好,猴子衣服厚了些,綿軟的小身子籠在裡頭汗津津,少不得要托尼拿著軟手帕給這小的擦擦汗。

  「不。」

  小猴子不喜歡手帕擦著皮膚的觸感,在老父親懷裡扭來扭去。

  布朗克斯動物園裡的孔雀是散養的,走在路上冷不丁會冒出來一兩只,不怕人,可以友善地追著玩。

  下觀光車的斯塔克父女就遇上一只花枝招展的開屏公孔雀。

  這時候黛茜已經有些困,縮在托尼臂彎裡打著小小的呵欠,但見了孔雀,還是給挑起些興致,手一張一握,想下來近距離看看。

  「不要用手摸。」托尼道。

  團子眼睛盯著孔雀,也不知有沒有在聽,只亂動地想下地。

  「跟我說好。」大家長哪能輕易順從,抱著她轉過身去,把孔雀擋在了背後,教育道,「說好。」

  對正學話的幼兒要常常誘導開口,否則容易養成光用手指不愛說話的習慣。

  黛茜發覺被抱得牢牢下不去,倒也聰明,聽托尼連著說了兩遍好,張嘴奶氣地學舌跟著說個「好」字,終於如願以償地小腳沾地,馬上就轉到前面看孔雀。

  董事長也得以暫時喘口氣。

  只是這口氣喘得未免神奇了些。

  仰頭看天之前,他的女兒在追著孔雀跑。

  看完天後低下頭來,開屏的孔雀邁著敏捷的健步,把團子追得骨碌碌直逃,逃到他跟前,一把抱住腿,猴子一樣想往上爬。

  ……期間想必發生了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事情。

  但托尼再度抱了黛茜在懷,便覺她開始揉眼睛,心知是困了,垂眸冷漠漠一瞥,瞥得原本想追過來的孔雀止了步,才轉身去找個陰涼清靜的地方讓她睡一會兒。

  九月的紐約,還是很熱。

  這一覺睡了大半個小時,剛剛好到午飯時間。

  將將睡醒的團子臉蛋粉粉,五官像飽滿的花骨朵,漸漸舒展開來,前一秒還迷糊著,下一刻聽見老父親提到吃午飯,大眼睛立馬亮晶晶,小手伸長了去指裝著奶瓶的媽媽袋。

  吃飯是在動物園裡一間露天餐廳。

  說是露天,其實撐了遮陽傘,視野很好,低矮碧綠的植物牆隔開外頭的游客,因而也相對安靜。

  黛茜坐在寶寶椅裡,帽子摘了,軟軟的金發撥到耳朵後面去,捧著奶瓶不喝,滿心期待在等上菜。

  她自然知道誰的飯更豐盛。

  大大的餐盤端上了桌,裡頭的蔬菜跟肉美味又多彩,五顏六色,看得小雛菊高興地呼呼。

  兒童餐裡有甜玉米、土豆泥和水果船,香蕉塊上一把黃色的小傘,她也很喜歡。

  餐廳還送了個蘋果。

  托尼·斯塔克這張標志性的臉放到哪裡都惹眼,但見他帶著孩子,沒人主動上前打擾要簽名合照,都只遠遠地看。

  經常會有狗仔跟著拍,拍的不是鋼鐵俠,是寶寶椅上的小雛菊。

  當然,底片最終都到了鋼鐵俠的手裡。

  黛茜給喂了兩塊香蕉,吃掉半碗的土豆泥,小肚子還沒飽,趁著大人在吃飯,小手撈著,想拿桌上的蘋果啃一口。

  她動作挺快,奈何手太短,勾一下,將蘋果勾得轉悠起來,在桌上轉個彎,圓潤地跳樓去了地板,漸行漸遠。

  她有點愣,下意識轉頭去看做父親的那個,發現老父親正一手端著咖啡杯,視線透過杯沿傳遞過來,很有幾分無語。

  「沒……」四目相對,黛茜攤開手,「媽姆。」

  「謝謝,我有眼睛看。」托尼道。

  話這麼說,他還是放了咖啡站起,彎下超級英雄的腰身替家裡這個小的撿蘋果。

  撿起來也不能吃,要用水洗干淨。

  董事長左右看看,戴上墨鏡,對團子道:「不准亂動,我馬上回來。」

  黛茜兩只小手握了握。

  托尼往前走兩步,到底不放心,從口袋掏出上次幻視帶女兒出門時他給戴的小卡片,返回給她掛在脖子上。

  這一去,去的時間有些長。

  周圍沒什麼人,小團子無憂無慮地在寶寶椅裡等爸爸,東張西望,漸漸望回桌上沒吃完的水果船,又探著身子想拿。

  拿不到。

  她這頭跟短手抗爭著,未覺察有個高大的身影靠近,等人到跟前,馬上高興地抬起頭。

  以為是托尼,其實不是。

  跟前這人穿得極樸素,頭上還戴個帽子,帽檐壓得低低,遮住大半張臉。

  黛茜好奇地歪頭,想看看他的模樣。

  還沒等看著,那人的大手伸過來,在她小小的兩只手裡放了個圓圓的大蘋果。

  她是驚奇而喜歡的,幼兒天性,馬上把蘋果抱在懷裡。

  然後聽見跟前的人低聲地笑,寬大溫暖的手落到她腦袋上來,輕輕撫摸了下。

  這麼一動作,他頭倒是抬高了些,帽檐下有雙湛藍的微笑的眼。

  「是你給我打的電話。」他道。


第13章

  托尼去而復返的時候,黛茜已抱著比臉蛋兒還大的蘋果啃了個淺淺的口子。

  簡直是養了只倉鼠,用沒幾顆的乳牙哢嚓哢嚓慢慢咬著,一張臉都埋得低低看不見。

  但小雛菊對大人的靠近還是敏感得很,先前來了個陌生人,如今飛快地一抬頭,看見這回終於是爸爸,蘋果也不要了拋在一邊,伸手想讓抱。

  托尼親手洗干淨的蘋果想來已經失寵,被隨便放回桌上,跟挨啃的那顆蘋果相比,看著還小很多。

  他將黛茜從寶寶椅撈在懷裡,覺察她衣服後頭裝猴子尾巴的拉鏈包蹭開了一點,順手拉好,隨後才拿了她啃開皮的蘋果,放在手裡看著,目光莫辨,開口問:「哪來的蘋果?」

  黛茜見了還想咬,嫩嫩的臉挨過去,卻沒碰著蘋果,牙齒輕輕咬在阻隔了食物的大手手背上。

  要這團子說,她也說不利索,問多兩遍倒是能懂,指指對著綠植牆的方向,可惜放眼望去,那方向除了條現今沒什麼人走的路之外,什麼也沒有。

  托尼沉默地往那路上望一會兒,沒再深究蘋果的來歷,但回過頭來該教育還得教育,低頭撥開小東西摸乳牙的手,慢慢道:「以後不准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如果是壞人呢?」

  老父親一旦這種語氣,說的都是正經事情。

  正經的事情往往是長句子,比「吃飯」和「啵啵」要復雜許多。

  黛茜似懂非懂地聽著,心裡還是想吃蘋果,對果子望眼欲穿也不見他給回來,舔舔嘴巴,只能吃吃自己的手指解饞。

  她這時候要是處在能更集中精神思考的年齡段,說不定會想,今天給蘋果的那個,好像也算不上壞人。

  那大胡子戴帽男奇奇怪怪,突然走過來,還摸她的頭,講兩句聽不懂的話,很快又走了。

  他說是路過。

  路過這個詞托尼還沒教,小小的一只實在不明白什麼意思。

  但他說話很溫柔,還給了她一個蘋果。

  動物園裡的這頓午飯吃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不怎麼挑食,精力全花在坐在腿上這個等著吃下半餐的小猴子身上。

  博愛是好事,看見什麼都想吃,說明能有個好胃口,偏偏許多看著就想吃的食物到了嘴裡全然不是想要的味道,像兒童餐裡的甜玉米,因為跟家裡吃起來的不一樣,黛茜嘗一口就扭過臉不要了。

  水果倒還願意入口。

  奈何水果吃不飽肚,也不能吃太多,午飯吃下來,下午游覽還要隔段時間喂瓶奶喝。

  布朗克斯動物園太大,一口氣逛不完,看了猛獸之後,即便小團子意猶未盡,也得乖乖跟著爸爸坐車回家去。

  畢竟哈皮已經等了很久,一張大鴕鳥蛋臉活活等成晚娘臉,怎麼都要體諒些。

  這趟回家之後,托尼抽空另找個地方,收好了跟美國隊長聯絡的翻蓋手機。

  手機換個容身之處,不會再從床頭滾落,卻也不再好隨時拿。

  「用不著隨時拿。」鋼鐵俠淡淡地,「就放那裡吧。」

  黛茜在客廳看新聞。

  裹在粉嫩幼兒衣裡的小身子坐成軟乎乎一團,乖極了,都不怎麼動。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動物園之旅太難忘,即便已過了兩三天,她還常常會想再去玩,連「動物園」這個詞都記得清清楚楚,偶然咿咿呀呀地說話,還能聽見個含糊的「波馬」。

  如果托尼·斯塔克是個過分嬌慣孩子的,想必已經著手建造用小雛菊名字命名的新一家動物園,將來可以玩個夠。

  他真會這麼做也說不定。

  但團子此時此刻終於暫時拋卻了對動物園的相思之苦,一心沉迷於新聞主持人的播報中,看得津津有味,顧不上想其他了。

  主持人講到不久前的海上油塔爆炸事件。

  油塔炸得七零八落,墜進海裡,經濟損失尚且不論,萬幸沒有人員傷亡。

  新聞節目請到的評論家將功勞歸於奇跡。

  這可能是個假的評論家。

  黛茜聚精會神地看著,忽然聽見別墅裡響起智能管家的來客提醒,聽習慣了,知道有人來,滋溜滑下沙發,邁著小胖腿扭扭地去客廳前頭看是誰。

  機械手臂盡職盡責地跟在後面。

  托尼還在房間裡沒出來,因而搭乘電梯從地下車庫上來的客人讓黛茜見著了第一眼。

  那是個高大的中年人。

  黑風衣黑手套黑靴子,從頭黑到腳,左眼上蒙著的眼罩也是圓溜溜的黑,走起路來帶風,看著非常嚇小孩。

  綿軟的團子當即愣愣地止了腳步。

  站在那裡,像小麻雀仰望大禿鷲。

  「托尼·斯塔克不在。」黑衣人嗓音沉沉道。

  他兩步就邁到跟前,氣場森森,獨眼在視線所及之處逡巡一圈,最後慢慢地放到底下孤立無援的黛茜這兒。

  小雛菊顯得越發渺小。

  她似乎不知所措,仰著脖子一動也不動,眼裡開始轉起些滴溜溜的光。

  黑衣人蹲下來。

  且不論他傳聞中神盾局局長、元老級特工的身份,光這逼近時黑山壓頂一般的威懾力,就有讓小兒止啼的神奇效用。

  名喚「尼克·弗瑞」的黑衣人平視著這小的,面無表情道:「黛茜·斯塔克。」

  這表情跟說出口的話真是不搭。

  他道:「長大了。比以前更可愛一點。」

  說著還可怕地伸手過來,將她放在身側的小手輕輕勾了勾。

  黛茜馬上縮回手。

  大眼睛裡亮晶晶的一層情緒已經醞釀得過於飽滿,眼看就要發作。

  機械手臂在後面焦灼地左右漂移,打又打不過那神盾局的,正要找手帕准備給團子蓄勢待發的眼淚,卻聽「咯」一聲奶氣乎乎的笑,再望過去,就瞧見黛茜兩只手捂住了眼睛,蹲在地上做個小小的球。

  她在害羞。


第14章

  團子害羞幾秒,發覺跟前的大人沒有反應,小手慢慢地放下些,抬起頭來看看。

  一看就對上神盾局局長毫無波瀾的視線,那板著的臉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但無論高興不高興,都是蠻嚇人的。

  這樣大魔王扮可怕的狀態,也不知笑點在哪裡,這會兒四目相對,小雛菊又是笑得眉眼彎彎,蹲在那裡,高興極了。

  弗瑞的手伸去風衣口袋。

  上次他掏口袋,掏出來的是一把格洛克17,爆了不知道哪個壞蛋的頭,干淨利落,一槍致命。

  這回掏口袋的動作跟上一次沒什麼兩樣。

  大手在幽深的口袋黑暗中靜置兩秒,緩緩抽離,再看時握成了拳,一路遞去給黛茜。

  硬生生遞出種黑道大爺的氣勢。

  「拿著吧。」他語氣比方才更和緩些,低聲道。

  這麼直的鉤,竟很快釣上來條姓斯塔克的魚寶寶,黛茜小小一點的手伸過來,放在他手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摸一下就芝麻開門般令得拳頭打開了,攤開在眼前的手掌掌心裡赫然躺著只迷你彈簧狗。

  「你來干什麼?」托尼道。

  循聲望去,客廳通向臥室的走廊裡已懶洋洋倚牆站了個高大的人影,顯然早默默地暗中觀察了須臾,面對弗瑞,語氣裡也沒半點意外,反而有些不悅,「我說過不要篡改賈維斯的安保程序。」

  「不然我進不來。」弗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間接認了,「離開之前保證給你改回去。」

  「進不來已經很表明我態度了。」

  托尼就嗤地一聲笑,低頭看看抓著彈簧狗、特意跑到身邊來玩耍的女兒,俯身去勾勾她耳朵前邊一個天然的發卷,逗得她脖子一縮,道,「明天替你換個金的彈簧狗。」

  大人說話真是累。

  他那句換金狗的話故意說給誰聽,連笨笨都知道,繞來繞去,也不知有什麼意思。

  黛茜把彈簧狗往左右拉扯得長長。

  弗瑞這條油光水滑的大狐狸將托尼的話聽在耳裡,微微一笑:「我路過,想上來坐坐。」

  「怎麼如今人人都喜歡路過嗎?」托尼道。

  他反唇相譏得很快,說的話就耐人尋味,只是還沒等尋味,一瞬間又改了口:「有話直說。」

  弗瑞又去掏風衣口袋,這次掏的是風衣裡頭那個,窸窸窣窣,拿出一個文件袋。

  就這種神奇的取物能力來說,他倒是跟某座島國上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知名人物有些相似。

  由於董事長先生向來不喜歡別人給自己東西,文件袋是經了黛茜的一雙小手才傳遞到他手裡。

  團子被搶走文件袋時還有些不願意——她本想咬一咬試試軟硬。

  文件袋裡幾張照片,散落在茶幾上,拍攝的都是些模糊的身影。

  有個直衝雲霄的紅影。

  還有張拍到海上油塔傾斜著搖搖欲墜,仔細看才發現,油塔上站著個無畏的人影。

  可惜人影在照片裡就指甲蓋那麼大。

  最後一張特別些,色調都不同,拍攝的是夜空。漆黑天幕印了個大燈打出的蝙蝠圖案,有道黑影正從光下飛快掠過。

  「幻視曾經做過一個公式。」弗瑞道,「你宣布自己是鋼鐵俠之後,世界上公開身份的超能人數量是這麼個增長趨勢。」

  他用手畫了個往上走的曲線。

  然後看見托尼·斯塔克黑了臉,心知他是聯想到索科維亞協議,不緊不慢道:「不說別的,超能人數量確實在增加,還都有自己的噱頭。這個不久前才露臉。」弗瑞指指第一張照片,再指那張蝙蝠燈,「後面這個,叫做蝙蝠俠。」

  「哦。」鋼鐵俠冷漠道。

  按照尼克·弗瑞的秉性,不來則已,一登門勢必要求為世界和平做些什麼,這次破天荒,竟然沒有。

  「我說了路過。」起身告別時這位國土戰略防御攻擊與後勤保障局的局長收好照片,微笑道,「偶爾傳遞情報聯絡感情很正常,你不用太緊張。」

  這樣才可疑。

  黛茜沒能跟弗瑞告別。

  她很喜歡那只彈簧狗,玩著玩著睡意漸起,一如既往地找尋托尼的懷抱。

  偎在藏著父親砰砰心跳的寬闊胸膛喝睡前奶粉,小手一開始還緊緊抓著大人的衣服,後來入了夢,整個兒都似揉好的面團,手也松松地滑落下去了。

  奶瓶被托尼摘了放到一邊。

  小雛菊今天午覺睡得格外香,後來醒了懵懵睜開眼睛才知道,是爸爸陪著一起睡的緣故。

  今天她沒躺在搖籃床裡,而是在蒙了絲綢床單的大床上自由舒展短短的手腳,一側身,就能看見老父親那張還熟睡著的臉。

  睡著的托尼·斯塔克比清醒的時候卸下許多嚴肅,睫毛抖落的是夢中微微的波瀾,隨呼吸吹散了,剩下些無言的安穩。

  鐵一樣的手臂將這奶味兒的小團子圈著,留些空隙,讓醒來的黛茜能夠自由轉身。

  睡前的奶才喝到一半,她現在是一睜眼就餓了,輕輕地發些剛醒來餓肚子的委屈聲,小身子趴平了,往托尼懷裡挪,照嬰兒時的習慣去扯他的領口。

  才扯一下,便被明明還睡著的老父親出手如電地抓住了手腕。

  然後聽見頭頂上夾著沙啞的聲音道:「不許動。」

  不動不現實。

  團子嗷嗷待哺,少不得還要這個做父親的睡眼惺忪起身去給她拿奶瓶重新泡奶。

  只是托尼剛亂著發從亂滾的女兒身旁坐起,沒等下床,就聽見賈維斯突然的彙報。

  「先生。」智能管家道,「您之前看中的那塊地方,半小時前已經被人買走了。」

  被截胡的董事長還有幾分睡意,反應並不大,問了句:「誰買的?」

  「布魯斯·韋恩。」賈維斯答道。


第15章

  托尼·斯塔克被人截胡,聽著有些不可思議。

  「我以為我出價足夠高。」泡奶粉的時候他道。因著正將香甜的奶滴幾滴到手背試溫度,話說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嗎?」

  「對方的競價比我們的還要高一點點。」賈維斯道。

  雖然那地方托尼本來也沒想好究竟要不要,但這麼給搶走,還是有些不爽。

  董事長的不爽很快拋在腦後——臥室裡還有個肚子扁扁的小女兒,再遲些喂,恐怕要餓壞了她。

  黛茜在大床上坐著等好一會兒,終於聽見門口傳來的腳步聲,雀躍地抓著護欄站起來,看看走近的老父親,再看他手裡裝得滿滿的奶瓶,小手伸得長長。

  白嫩的臉頰上還留著睡午覺壓的印子,她安安靜靜喝著奶的時候覺得癢,抬手去抓一抓。

  對於一個小小的寶寶來說,再好不過吃了睡睡了吃,尤其每天都給喂得飽飽,無憂無慮,什麼都不必擔心。

  顯然是個flag。

  這天晚上托尼接了一通電話。

  神秘電話力量莫測,紐約首富聽了會沉默,他轉過頭去看鑽進大毛巾裡正跟笨笨玩捉迷藏的女兒,答道:「知道了。我明天帶她過去。」

  於是第二天小雛菊發現,哈皮又來了。

  這位司機兼保鏢的到來往往令人悲喜交加——他能開車帶她出去玩,是好的,但他又要捉她回家,是不好的。

  今天的哈皮很反常。

  他倒不至於反常得換了性格,但表現得相當熱情,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甚至拿著一包餅干要送給黛茜。

  團子躲在沙發後,千呼萬喚不肯過去。

  想她出來其實也簡單,托尼穿好衣服自顧自走進電梯,沒等開口叫,黛茜已經拖著裝玩具的包在後面一路追趕,生怕趕不上爸爸的腳步,這麼一轉眼,她就到了跟前。

  車子在大馬路上行駛得飛快又平穩,路線陌生,不像去皇後區,也不是前往什麼公園。

  行駛一個多小時之後,車速減緩,從車窗望出去,能看見前方一座潔白嶄新的建築,房子面前一片草坪,有灰色的胖鴿子在咕咕地低頭啄食草籽。

  門牌上大大的花體字寫著「辛普森」。

  光用眼睛看,還以為是誰的私宅。

  「小雛菊有個加強的疫苗要打。」當時電話裡頭的人這麼問,「什麼時候有時間來我這裡一趟?」

  要打針。

  泛著陰森冰冷的金屬光芒的針頭是小雛菊的噩夢。

  世界上哪有喜歡打針的孩子?

  她對痛敏感些,打針就更要命,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每回打針都要掙扎成沙灘上的彈塗魚,眼淚自然不用說,打完針抱在懷裡已是濕了臉頰,小小的一只哭得好不可憐。

  每次都是在這幢罪惡的白房子。

  黛茜記得的東西不多,不多裡竟還有這座建築,坐在安全座椅上,眼睛一望就望見了,前一秒還快樂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轉頭去看坐在旁邊的托尼,再待不住,要去他懷裡。

  縮在父親懷抱的團子格外安靜。

  後來給抱著一路進了白房子,要不是她偶爾輕輕地動彈一下,都要以為睡了過去。

  白房子其實是斯塔克家超級私人醫生辛普森的個人診所。

  對於黛茜來說,辛普森是比哈皮更可怕的存在。

  這個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做醫生純粹因為喜歡穿白大褂和冷冰冰的醫療器械,機緣巧合結識偶像鋼鐵俠,屁顛屁顛地簽了合同就來當私醫,每回黛茜挨針,罪魁禍首都是他。

  黛茜趴在老父親肩頭,只露了半張臉,小手緊緊抓著托尼的衣袖,蔫蔫的像被抽了氣的小皮球,軟綿綿。

  進門像進了賓館。

  助手哈珀小姐帶的路,其實不用帶也已經熟門熟路了。

  可怕的辛普森醫生坐在干淨的會診室裡,茶色短發撩成浪,一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托尼,眼睛驟然亮起光,起身道:「斯塔克先生。」

  再看不情不願轉了臉過來的黛茜,又笑得眼睛眯眯,狐狸似的:「哎呀,小雛菊。」

  黛茜馬上把頭轉回去。

  針是不必一來就打的,還要過個體檢的程序。

  哈珀小姐很是費了些功夫,溫聲軟語才從老父親懷裡將黏人呼呼的橡皮糖摘下來,用棒棒糖引誘著,帶去隔壁量身高體重。

  團子今天都不怎麼笑,拿著糖果站在體重秤上,小小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掰著糖紙,無精打采,臉皮快耷拉到地上。

  後來被帶回辛普森那兒,醫生拿著聽診器要聽聽心跳,小東西更是不願,坐在托尼懷裡,用兩只手捂住了心。

  「你捂住也沒用。」辛普森樂在其中,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大手伸過來撓她的癢,一撓她的手就撤了,「看。」

  那掛在臉上、毫不掩飾的「我就是比較厲害」的表情真是欠扁。

  辛普森聽完心肺,又問托尼些黛茜吃飯睡覺的日常問題,哈珀小姐在後頭准備要打的疫苗和注射器。

  聽見說要打針的時候,托尼分明感覺懷裡這個僵了一下。

  低頭去看,看見小團子眼睛裡閃爍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被她強忍著壓下去。

  他嗤地一聲,不由有些想笑。

  該來的總是要來。

  黛茜不明白,早上還好好的,怎麼一下變成這樣,跑來見討厭的辛普森,還要挨打。

  明白不明白,都已經被托尼從懷裡放到地上。

  老父親本以為這小的會不肯,知道她怕,要再抱抱也不是不可以。

  但黛茜竟沒有。

  這就很令人驚奇。

  小雛菊孤立無援地站在地上,矮矮的,卻始終忍著沒哭,聽見哈珀小姐叫自己的名字,不用人帶,自己就邁著小腳往前走了幾步。

  幾步之後,她卻又生出點怯怯,站定在那,一動不動。

  哈珀小姐微微俯身,左手伸著,示意黛茜到前面來,右手高舉,指間夾著一只可怕的注射器,針頭閃著令人感到皮肉疼痛的光。

  「請勇敢的小朋友到我這裡來。」她對黛茜道,「你勇敢嗎?」

  黛茜就誠實地搖頭。

  辛普森在一旁添油加醋:「過去吧,寶貝。一點兒都不疼。」

  大騙子。

  黛茜還是不動。

  她站在原地,執著地往後望,望的是爸爸,看他依舊坐著不動,嘴巴一扁,可憐地叫一句「媽姆」。

  「不用怕。」托尼淡淡道。

  他到底站起身,過來同哈珀小姐站在了一條線,抱臂好整以暇地看這小小的一團。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麼望著,隱約從黛茜眼裡看出幾分堅定。

  然後知道不是。

  此時此刻,父親助手前面站,醫生椅上坐,黛茜身後就是門,門外沒有人。

  正逢哈珀小姐始終哄黛茜無果,無奈地舉著針走過來,像所有恐怖片裡危險來臨的前奏。

  團子骨碌一轉身,撒腿就跑。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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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這樣臨危不懼的勇氣和頑強的求生欲,真是令人動容。一時間連大壞蛋辛普森都無語凝噎,瞧著那奮力衝出門的小團身影,甚至看出點悲壯的英雄氣概來。

  可惜英雄沒等逃出生天,就被慢悠悠走路追上來的心狠手辣老父親一伸手撈回了恐怖屋。

  黛茜很傷心地哭了。

  小小的團子無助地縮在托尼懷裡,憋許久的眼淚因逃跑無望而胡亂流淌,嗚嗚地,說不盡的委屈都往心裡流。

  尤其她哭了片刻,哭得有些累,一邊抽泣一邊想抬頭看看周圍休息會兒,一抬眼卻偏偏看見面帶微笑看好戲的辛普森,越發難過,金豆豆又落了滿臉。

  抗爭無果總比不抗爭要讓人難過些。

  董事長一身私人定做的高級衣料被小女兒這麼亂蹭,大概是沒用了,此刻他卻沒像從前那般,持著父親架子冷漠漠地說些要堅強的話,打個手勢示意哈珀小姐退後些,低聲道:「等等吧。」

  「喏。」辛普森在抽屜裡窸窸窣窣地摸索一陣,找出個餅干盒,打開了放到黛茜面前,「給你吃。」

  小雛菊本來准備好要全身心地抗拒他,誰想到只是不經意地望一眼,就望見了難抗拒的誘惑。

  動物餅干。

  不是普通的動物餅干,圖案做得生動可愛,上頭灑了五彩的糖粒,裡面還有夾心。

  黛茜喜歡吃。但因為太甜,托尼在家裡都不怎麼給。

  眼淚顫顫地掛在眼睫上,終於暫時停止供應。

  團子淚眼朦朧地伸出小手,在餅干盒裡翻一翻,也不貪心,那麼多塊裡只拿一包大像的,就縮了回去。

  當然,說她完全不貪心也不對——大像餅干塊頭最大,可以多吃一點。

  她想拆來著,拆之前本能作祟,抬頭看看托尼。

  托尼一雙楓糖色的眼睛正望下來。

  四目相對,黛茜把餅干捧起給他看看,眼巴巴地等一句同意。

  但無情的大手還是一下就把餅干奪了去。

  小雛菊眨一眨眼,正要繼續傷心,突然聽見包裝紙撕開的聲音,還沒等看,餅干已經又回到手心裡,還是開了口的。

  「只准吃一個。」老父親冷漠漠地道。

  懷裡這個立時暴雨轉晴,明明還帶淚,卻一下子眼眸彎彎地笑起來,縮成一個吃獨食的團,低頭扯開透明包裝紙,把餅干蹭起來一角,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裡面流淌出來的甜甜的夾心要讓人開心得飛起來,完完全全把害怕拋在腦後了。

  黛茜還是太小,天真得很。

  她吃餅干吃到一半,眼看要到最好吃、牛奶夾心最濃厚的中間部分,手裡的零食再度「咻」一下被搶走,張開手跟爸爸討要,只見他臉上流露出幾分似笑非笑來,對她道:「打完針再吃。」

  老姜好辣,成效頗豐。

  黛茜心心念念著餅干,竟淡化了對打針的恐懼,哈珀拿著蘸了酒精的棉花過來,她猶豫一下,看看放在一旁、伸手夠不著的餅干,再看餅干旁邊的辛普森,危機感頓起,把小胳膊伸了出去。

  打針其實很快的。疼在一瞬間,像被蜜蜂輕輕蟄了一下。

  小雛菊硬是睜大眼睛看完了哈珀打針的全過程,眼裡滴溜溜轉著淚,終究沒有哭,在給貼上個鋼鐵俠的小貼紙後扭轉了身子,把胳膊給托尼看看,如果會流利地說話,大概還要加一句這裡被人打了。

  挨針換來的是一整盒餅干。

  辛普森偶爾也不是那麼壞——他看黛茜實在喜歡,把餅干裝在袋子裡,讓她拿回家。

  「常過來玩啊。」但那帶著笑眯眯表情說出來的話永遠讓人喜歡不起來。

  拋開打針的不愉快記憶,掰著指頭算一算,黛茜今天其實過得很開心。

  吃了喜歡的餅干,晚上睡覺,托尼還難得抽出空閑來,給她念故事書。

  裹在薄被裡的面團攤開了趴著,把下巴放在老父親的大腿上,偶爾撐起頭,看看故事書裡的配圖。

  「請不要錄像。」董事長冷酷趕走了在房間裡拿著相機四處轉悠的笨笨,翻到下一頁,繼續講《蟲蟲超人》的故事。

  蟲蟲超人有著很長的身體,力氣超大。

  當馬路上的車輛即將撞上過馬路的小青蛙,蟲蟲超人就把自己當作救生索,纏住小青蛙,拉它到路邊。

  「它大概沒有想過,拖拽青蛙時會碾壓到螞蟻。」托尼道。

  他漸漸地就不讀了。

  黛茜趴在那兒,眼睛閉著,小身子規律而緩慢地一起一伏,顯然已經入夢。

  她睡得很香,被抱回小床上也不亂動,兩只白嫩的手一抓一抓,過沒多久就松了力氣。

  超級英雄給超級英雄的女兒讀超級英雄的故事。

  「做英雄的孩子未必有多好。」托尼道。

  他說這話時很輕,怕驚動什麼似的,不知說給黛茜還是說給自己聽,沉默須臾,抬手抹抹臉,轉身關了天花板上的燈。

  「先生,收到一封請柬。」

  出幼兒房後,托尼聽見賈維斯道:「邀請您出席晚宴。」

  名義上叫晚宴,實際是個拍賣會,拍賣品的目錄不公開,神神秘秘,倒也有一點意思。

  對於托尼來說沒什麼意思。

  他什麼都不缺,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要顧著,因而不是太想去,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智能管家傳過來的請柬,心不在焉問道:「晚宴受邀的還有誰?」

  賈維斯報了幾個名字。

  「……以及布魯斯·韋恩。」

  話音未落,就見董事長前往盥洗室的腳步頓了頓。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他道。

  托尼臉色不改,看不出在想什麼,只在靜靜思考一兩分鐘之後,抬手敲敲牆壁,對賈維斯道:「發個郵件過去,讓人幫我排一下時間。」


第17章

  黛茜今晚格外興奮。

  以往這個時間,她已經被保姆洗得香香,在床上打著滾兒玩。

  今天卻坐在無聲行駛的車廂裡,給打扮得漂漂亮亮,頭發也梳兩條小辮子,要到燈火輝煌的音樂廳去。

  兩條小胖腿在兒童安全座椅上搖來晃去,自娛自樂到現在,她有些無聊,腦袋歪到椅背另一邊,去看一直不做聲的老父親。

  托尼在翻半空的全息投影圖像。一長條都是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場合不一,喜怒也不一。

  相同的是布魯斯·韋恩這個名字,和韋恩集團董事長這個身份。

  如果這位董事長喜歡,大概能夠把整個哥譚市買下來。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董事長都喜歡隨便買房買地?」哈皮在駕駛座上涼涼地調侃。

  他倒是半點不介意把自己老板也調侃進去。

  「如果賺錢不是為了花,那將毫無意義。」托尼·隨便買房買地·斯塔克如實道。

  「所以你特地接受邀請去個不感興趣的晚會,就是為了看看那個不讓你花錢的富豪。」哈皮實在不懂有錢人的想法,「真有雅興。」

  「特地?……」托尼嗤地一聲。

  他抬手再將照片翻過一頁,點了其中一張,順帶用另一只空閑的大手將從旁邊過來、一個勁兒往自己嘴裡送的的布娃娃抓下,側轉過身,將那精神得不得了的小東西塞回兒童座椅裡。

  晚宴的時間不上不下,正卡在黛茜差不多睡覺的時候,偏偏出發時她還沒睡,只得帶了一起去,否則放小團子跟保姆在家裡,睡前她找不著爸爸,到半夜也別想閉眼。

  「如果羅迪知道你把他送的布娃娃拿來喂我,他會心塞的。」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今晚興致頗高,一面說話,一面捏捏女兒嫩嘟嘟的臉頰,捏了一手的奶味兒。

  小雛菊對父親的親昵舉動顯然感到非常喜歡,眉開眼笑地,蠕動蠕動,還要拿布娃娃去塞他的嘴。

  這就不用了。

  「腰纏萬貫的花花公子。」

  跟女兒玩一會兒,托尼仍舊把精力放回照片上去,撫一撫下巴修剪得宜的胡子,再看特地挑出來的那一張圖,楓糖色眼瞳裡全是意味深長:「多麼熟悉的人設,哈皮。」

  圖片上是個頭罩毀壞了左半邊的蝙蝠俠。

  那鏡頭捕捉之下清晰的眉眼,怎麼看,都像極了韋恩集團的董事長。

  富麗堂皇的音樂廳前有襯衫雪白、系著紅領結的侍者專門迎貴客入內。

  托尼從下車時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再從車裡抱出個綿軟的小寶寶,能聽見一位女客驚奇而壓低了的呼聲。

  放眼望去,帶孩子參加晚宴的也只有這麼一個。

  黛茜不知道下車會看見這樣多人,藏了半張臉在父親頸彎,小手扒著那令人安穩的肩膀,悄悄地打量周圍的一切。

  拍照的記者很多已經懂規矩,都把鏡頭轉到別處。

  個別外地來的還想拍鋼鐵俠跟他的小團子,被同行制止:「反正也發不了,不如拍點實際的。」

  音樂廳裡,托尼抬手拒絕了迎上來的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獨自到吧台取一杯酒。

  他原先抱著的團子此刻到了哈皮懷裡,兩個人躲在遠離世俗的角落,請侍者拿了椅子來坐著。

  黛茜一百個不願意,扭扭地,想要逃離大灰狼的掌控。

  明明一起來的,現在老父親拋下她獨自一人去享樂,真是壞極了。

  「不願意也沒有用。」哈皮道。

  說是這麼說,要抱穩這亂動的一團實在不容易,力氣小了怕她掉,力氣大了又擔心勒疼,一番折騰下來,滿頭大汗。

  「打個商量。」沒奈何只好舉白旗投降,按下小雛菊伸長了要找爸爸的小手,哈皮哄她道,「如果我放你下來,你要乖一點,不能亂跑。」

  黛茜就嗯嗯嗯。

  「嗯嗯嗯」或許是急了要逃的意思,聽在哈皮耳朵裡成了同意,到底讓她脫離了鐵一般的囚籠,放到軟椅上坐著。

  團子坐不住,扭轉了面團似的小身子,從椅子滑落到地面,一雙腳站得穩穩。

  哈皮一驚,剛想伸手拉住,結果這小的只是站在那兒,並沒有跑。

  歸根結底,是她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托尼的緣故。

  但乖乖待在身邊總還是好的,御用司機一顆心又放回肚子裡,看她翹首等待,有些不忍,拉過出門必備的媽媽袋,翻找起來:「來,看看你今天出門都帶些什麼。」

  有布材質的書,每一頁都鼓鼓地塞著棉花,一共沒幾頁,畫些有趣的圖案。

  有個空奶瓶,伴著幾小袋奶粉。

  羅德上校給的布娃娃和弗瑞局長給的彈簧狗也在裡頭。

  哈皮翻著翻著,覺出幾分尋寶的樂趣,今晚專職帶孩子兼職司機,好在還有聊以自樂的時候,一面低頭動作一面道:「你想要哪個?」

  黛茜挨過來,也趴在袋子邊緣看,突然伸手拿了奶瓶。

  「想喝奶。」哈皮了然,「我給你……」

  「泡」字還沒出口就卡在喉嚨裡,伴隨著個爾康手的動作,要不是貴客雲集,他都要叫出聲。

  小團子已經抱著奶瓶骨碌跑了。

  她尋找許久,終於眼前一亮地發現在吧台前喝酒的老父親,重新高興起來。

  亮亮的眸光繼而聚焦在他酒杯裡晃蕩著的金色威士忌酒液,嘴巴饞饞,想跟在家一樣,讓他也給她裝一奶瓶。

  可惜那不是果汁。

  更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穿越陌生人到爸爸身邊,視線裡就先闖入個高大的黑影,小短腿要剎車根本來不及,等反應過來,已經被硬邦邦的長腿撞了鼻子。

  「啊,韋恩先生……」

  前頭帶路的侍者低低地驚呼出聲。


第18章

  黛茜挨了這一下撞,搖搖晃晃地站不住,眼看要摔坐在地上。

  那黑影動作更快,眨眼之間已經矮下來,大手拉了她的胳膊,穩住她的身形。

  入手只覺得這條裹在綿綿衣袖裡的胳膊又軟又小,奶娃娃的皮肉這樣嫩,要真摔了怕疼得直哭。

  抱著奶瓶的團子突然地撞上堵人牆又突然地獲救,大眼睛裡有些懵,抬頭看看握著自己胳膊的陌生人,倒沒有哭。

  跟前這個大人從頭黑到了腳——黑西裝,黑襯衫,黑領帶,皮鞋也是黑的,眼瞳倒泛著看起來很溫柔的深褐色,但眸光沉沉,如同最深的子夜。

  他身材高大,蹲下來也是大大的,給小小的黛茜襯托著,像一座大山。

  布魯斯·韋恩垂了眸,發覺亂跑的小東西竟不害怕,還敢打量自己,藍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看過來時天真又好奇。

  黛茜打量久了覺得沒意思,抬起手,想摸摸方才跟大長腿硬碰硬過的鼻子,一抬手看見還有個奶瓶,本能地舔舔嘴巴,想起要辦的大事,兩眼的小月牙又彎著,要繼續溜去找爸爸。

  但誰想躲過了哈皮,躲不過一個陌生人——下一秒,准備跑開的小雛菊就身子騰空,被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給抱了起來。

  撲面的、獨屬於嬰幼兒的奶香,宣告著這面團的弱小與無害,托在手上,軟得要融化了似的。

  「感謝您,老爺。」

  布魯斯微型耳機裡傳來管家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悠悠的感慨。

  這位侍奉了韋恩家族兩代繼承人的忠心耿耿的前英國特工最受布魯斯信任,在布魯斯人前人後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一直扮演著左膀右臂的重要角色。

  阿爾弗雷德一直透過微型攝像頭和耳機在注意布魯斯周圍的動靜,此刻瞧著電腦屏幕前放大了的小寶寶的臉,拿起桌上的水喝一口,道:「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見這樣的畫面。太過溫馨,以至於情不自禁截了圖。」

  「阿爾弗雷德。」布魯斯低聲道。

  這位老爺恐怕沒有時間理會自己管家的調侃,因著抱的姿勢不正確,小團子不太舒服,又不願這麼親近陌生人,揮舞著奶瓶開始亂動。

  「恐怕家裡那位看了會不高興……」管家的話說到一半,瞧見這亂子,咳嗽一聲咽了本要出口的話,「您忙吧。」

  這頭的黛茜扭來扭去扭不開桎梏,小腳亂蹬,急得嗓音顫顫地喊「媽姆」。

  聲音不大,也不知多少人聽見。

  布魯斯是聽得清清楚楚,現在終於開竅些,將團子一整個兒放在臂彎坐著,讓她改變身體的重心,動起來能舒服些,邊抬頭望四周替她找家人,邊道:「你的媽媽在哪裡?」

  阿爾弗雷德的話說得確實不錯。

  他這樣輕聲細語又耐心的模樣,在家裡見的次數少而又少。

  雖然在外人看來,布魯斯此時沒板著但也不見笑意的臉無論如何算不上溫柔。

  他這會兒向黛茜問話,話音剛落,便見她雙眼放光,手臂竭力向外伸著,把奶瓶遞到他左手邊去,顯然是要給什麼人。

  布魯斯一轉頭就看見一張面無表情的男人的臉。

  同為董事長,托尼的打扮要亮眼許多。

  無論那梳到後頭去的蓬軟的褐發、設計獨特的胡須抑或銀灰西裝、紅襯衫、香檳色領帶的穿搭,都張揚得很。

  跟一身收斂了鋒芒的純黑的布魯斯面對面站著,對比有些強烈,但都是好看的,眼珠子轉去看看這個,免不得還要再貪婪地瞧瞧那個。

  「請把女兒還給我,謝謝。」托尼淡淡道。

  他一伸手,小雛菊就迫不及待地往外探著身子,再抱也抱不住,布魯斯往前兩步,這奶呼呼的面團就落進了老父親懷裡。

  黛茜這會兒總算安穩了,小手捏著托尼的領帶,把臉埋到熟悉的懷抱裡去。

  「媽姆。」

  她快樂地小聲道。

  「下次出門是不是要拿根繩子把你栓在哈皮腰上?」托尼低頭問。

  他才喝過威士忌,說話時有淡淡的酒氣。

  可惜一杯威士忌才飲幾口,轉眼就看見家裡這個不讓人省心的逃離了哈皮,被個陌生人抱起來,如果是壞人早不知道被拐到哪裡去,往後真是要摳下一個眼珠子給她才能安心。

  托尼一邊說話,一邊把黛茜抱了許久的奶瓶拿在手裡。

  動作嫻熟,倒真像個養了許久小孩的父親的樣子。

  布魯斯不出聲地看著。

  待對方再度投了目光過來,他才慢慢道:「想必你就是這孩子的……」頓一頓,想到方才黛茜叫的那兩聲,「母親。」

  老父親的臉就有點黑。

  他抱著懷裡安靜的小團子,眸光在布魯斯臉上掃了掃,揚唇答道:「多謝你照顧我的女兒。想必你就是……」

  他也要頓一頓,似在記憶中搜索了一番,然後才遺憾地道:「抱歉,我不記得你是誰。」

  一旁存在感薄弱了許久、始終堅持崗位沒有離開的帶路侍者看看兩位大佬,小聲提醒道:「斯塔克先生,這位是韋恩先生……布魯斯·韋恩。」

  斯塔克工業董事長就恍然:「原來如此。」

  「沒關系,你不認識我,但我聽說過你。」韋恩集團的董事長笑笑,抬手整理了下袖扣,「紐約市的大紅人。」

  「一提名字就想起來了。」托尼道,「哥譚市的大紅人,或許我們有些項目可以合作。啊,比如房地產。聽說你最近買了一塊地。」

  布魯斯眸光一動。

  適逢微型耳機裡的阿爾弗雷德不知說了些什麼,聲如蚊蚋,旁人聽不見,卻能使他微笑漸深,思考一下,道:「是,前兩天確實用比預想中還要低的價格買了一塊地。」


第19章

  這兩個人大概是天生的氣場不合,此刻明明都面帶笑容地說著話,卻仍舊讓旁觀的帶路小哥生出種空氣炸火花的錯覺來。

  恐怕不是錯覺。

  對買地的價格進行深入探討,並就地產未來的發展方向交換意見之後,斯塔克家的董事長跟韋恩家的董事長還緩緩踱步到吧台前,各取了一杯酒,換個話題繼續聊。

  「要處理公司大小事務,還得兼職做超級英雄。」布魯斯拿著酒並不著急喝,拇指摩擦了下杯壁,饒有興致道,「可見你時間安排得相當好,斯塔克先生。」

  他口中的斯塔克先生正抬手將懷裡不安分探出頭來想喝酒的團子塞回去,順帶喚哈皮過來,讓他拿著奶瓶去泡奶粉。

  帶小孩的男人總要比沒帶小孩的忙碌些。

  黛茜還是垂涎老父親手裡的那杯酒,小胖手抓著,硬要嘗嘗味道。

  「我的工資不是白白付給員工的。」托尼不動聲色道,「還要歸功於紐約比哥譚市好一點點的秩序。」

  兩人舉杯致意,都喝了一口。

  托尼喝完,低頭看黛茜還是眸光亮亮地饞著,眉一挑,將杯口湊過去讓她聞了一下。

  原本以為這小的聞過之後會討厭酒味,誰想她非但沒有,還試圖將臉往杯裡放,小舌頭伸出來,差點兒就舔著了。

  「你還早二十年。」老父親無情地把酒杯放回吧台,逢著這會兒哈皮拿著奶瓶回來,轉手將這個精神不已的面團喂了,抬手看看表,也差不多該到她平時睡覺的點。

  黛茜安安靜靜捧著奶瓶在喝奶,托尼再度得空,看看望著這頭默不作聲的布魯斯,似有意似無意道:「不過聽說哥譚有個蝙蝠義警。」

  「是。」布魯斯笑笑,「他脾氣可不怎麼好。」

  「你很了解。」

  「我看新聞。」

  太極拳推過來,太極拳推過去。

  兩個人又舉杯致意,一飲而盡。

  布魯斯放杯的時候不經意往托尼懷裡掃了一眼,與飽飲得臉頰粉嘟嘟的黛茜四目相對。

  她不知這麼看他多久,在父親臂彎裡舒適得全身放松,這會兒見他側目來看,還無聲地彎著眼睛笑。

  布魯斯神情一動,轉開眼去。

  一轉眼就看見侍者遞到跟前來的拍賣資料:厚厚的一本,拍品目錄前寫著拍賣規則。

  他翻到拍品目錄,一目十行地看了好幾頁。

  「東西不在這裡,阿爾弗雷德。」布魯斯壓低聲音道。

  「是啊。」管家在屏幕前倒不是非常緊張,敲打鍵盤,在另一面屏上放大鎖定了個坐標,拿起紅茶杯悠悠喝一口,「說好要混進拍品裡拍賣的,他們實在不講信用。」

  旁人聽見這段對話,大概能明白韋恩集團董事長今晚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跟托尼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布魯斯是為著追一件流到拍賣會的贓物,對方臨時改變計劃在意料之外,往大了說是麻煩,往小了說……多跑一段路而已。

  「船還有一個小時到港口。」阿爾弗雷德道,「您還有時間拍兩件喜歡的東西回家。」

  拍品的價值,看拍賣會都來些什麼人就清楚了。

  今晚參拍的幾乎全是珠寶。

  碩大的緬甸鴿血紅寶石,天然有色珍珠鏈,成交的槌落下來,飄的不是一聲響,是滿天飛起的美鈔。

  布魯斯無意參拍,一直沒有舉牌。

  托尼也沒有。

  他來不過是為了看看這個披著花花公子皮的義警,言語試探,對方太極打得很好,不爽快就沒什麼意思。

  團子坐在他腿上玩玩具。

  她喝了整整一瓶奶,小肚子圓鼓鼓,平時早閉眼睡著了,今晚因為在外面,人又多,一直很興奮,但此時乖得很,自顧自地玩簡單積木,不吵也不鬧。

  一大串珍珠項鏈被私人買家成功競拍的時候,站在托尼身邊的哈皮摸摸口袋,由衷感嘆一句:「有錢人的快樂我不懂。」

  那個買家說要以自己女兒的名字來給項鏈命名。

  哈皮又道:「有錢人女兒的快樂我也不懂。」

  他說著轉頭看了一眼黛茜:「至少你還簡樸一點。」

  小雛菊·斯塔克什麼珠寶也沒有。

  想想她整個兒都金貴,不知抵過多少珠寶,鋼鐵俠在她身上投的精力差不多能拯救半個地球,哪裡還需要珠寶來充身價。

  哈皮話音剛落,一抬眼發現董事長正瞧著自己。

  「干什麼。」哈皮木著臉。

  托尼收回視線,淡淡道:「沒什麼。」

  黛茜玩著玩著,終於玩出了困意,大眼睛漸漸眯成兩道小小的軟縫,握著拳頭揉一揉,開始往老父親西裝裡鑽。

  等到落在脊背的大手輕輕拍一陣,再看去時,她已經是熟睡的模樣。

  台上正展示新一件拍品。

  一顆珍珠。

  流光溢彩,光照著,籠罩一層月輝般。

  明明只有一顆,報價卻等同於方才一大串珠鏈的報價。

  這次舉牌的人不多,兩個人特別執著,鬥富似的從頭爭到尾,反而把價位抬得很高。

  最後是年長些的先繳械投降。

  另一個洋洋得意,聽拍賣師開始確認報價,甚至已經站起身准備簽署成交憑證。

  卻在這時聽見拍賣師一聲高昂的驚呼。

  托尼·斯塔克舉牌了。

  黛茜原本在夢境裡歡快暢游著,周圍不知怎麼一下變得很吵,好似許多人圍過來,鬧哄哄地說話,聽著實在難受,於是在托尼懷裡縮一縮,無意識地嗚咽兩聲。

  耳畔很快又安靜下去。

  布魯斯·韋恩早在眾人覺察之前就沒了蹤影,托尼再待下去也沒意思,抱著黛茜起身就走。

  哈皮在後頭,帶著拍出全場最高價的一顆珍珠跟得緊緊,五味雜陳,看向小團子時眼神也變了味:她再也不是個簡樸的富豪女兒了。

  托尼這麼快快地走路,居然也沒有將黛茜顛醒。

  但她一只小手裡捏的小塊積木因手指微微張開而滑落,因為大人走得快,誰也沒發現,就這麼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路過的人都沒注意。

  直到兩分鐘後,一只手將它撿了起來,放在眼前看。

  不知一塊積木有什麼魅力,讓那手的主人看得格外認真。

  旁人也疑惑,因而開口問了句:「你在干什麼,盧瑟?」

  蹲下地上穿了一身西裝、將金棕色發往兩邊梳的男人聞言抬起頭,笑得極燦爛,把積木托在掌心,道:「看,小孩子的玩具。」


第20章

  小團子已經睡著,在車上就得抱著,安全座椅不好固定頭頸,搖搖晃晃地遲早把她搖醒。

  醒之後有了起床氣,要再哄睡就得花成倍的工夫。

  「毯子在這裡。」

  哈皮翻出條小鴨子圖案的薄毯遞給托尼,隨手將那裝珍珠的箱子放在了安全座椅裡頭,用安全扣扣好。

  老父親低頭默不作聲地將小小只的女兒用薄毯裹一裹,甜甜熟睡的這個倒很給面子,動作大些也只動一動眼皮,想來今天晚上是做了好夢。

  車子在燈火掩映下提速駛離音樂廳,往回家的方向去。

  車廂裡很安靜。

  黛茜醒著的時候咿咿呀呀說些含糊的話還算熱鬧,如今她睡著,托尼不主動開口,靜得呼吸都要凝固在空氣裡。

  哈皮不喜歡這樣的安靜,打方向盤左轉彎准備拐過街角,偷偷看一眼後視鏡,咳嗽一聲,若無其事道:「托尼。我想跟你談談資產管理人的事。」

  董事長從手機屏幕上抬起視線看了他一眼,悠悠地:「我記得。這是你最新的人生理想。而且已經在復仇者大廈搬遷的時候實現過一次了。」

  「所以我覺得我完全可以當個專業的——」

  哈皮的訴求伴隨著一聲急轉彎的刺耳輪胎摩擦聲戛然而止。

  十字路口對面有輛黑色雪佛蘭橫衝直撞,但看那勢頭分明衝著斯塔克的這輛車而來,如果不是哈皮反應得快,當場就要報廢一個保險杠。

  猛然提起的一口氣沒來得及咽回胸膛,就又化作髒話脫口而出,哈皮抓著方向盤,盯緊了前方靠右正倒退的車輛,恨恨道:「艸……這群混球有備而來!」

  說話時聽見身後一陣亂響,裝珍珠的箱子被丟到副駕駛,換進兒童安全座椅的是毯子裹著的黛茜,托尼繃緊唇,向後往車座上一倒,不知啟動什麼機關,瞬間覆了一層裝甲,打開車門呼嘯而出。

  哈皮只覺車窗上黑影一蒙,轉臉過去,只看見鋼鐵俠無表情的金屬臉,聽他道「看好黛茜」,不等應是,對方就沒了蹤影。

  雪佛蘭被生生從地表拖拽到半空。

  坐在駕駛座上興奮得紅了眼的男人隨即如同脫了鐵皮外殼的蝸牛落進托尼手中,那金屬覆蓋的五指緊攥著他的衣領,力道之大,令人毫不懷疑倘若這只手放上脖子,立馬就能掐死他。

  托尼手一松,車子先掉下去,落在地上很響很響。

  他不打算波及平民,除開這輛肇事的車基本什麼也沒砸壞,此刻透過面甲看著不慌反笑的肇事者,冷冷將掌心的電弧脈衝炮對准了那張臉。

  「你想殺我。」他道,「為什麼?」

  那男人就笑,牙齒齜著:「我不想殺你。我想……」

  「勒索你。」

  他這句話說完之前,底下已經又有新一波的動亂。

  哈皮著急把車開離危險區,不成想危險不在頭頂,反而在周圍。

  來的人不止一個。

  發現這一點,已經是在車身被突如其來的激光從中間切蛋糕一樣切成兩半之後。

  哈皮回頭一看,魂都沒了半個——裝著黛茜的後車身甩飛出去,眼看要撞上建築外牆。

  這一撞是要人命的。

  幸而空中的金紅火焰俯身掠下,以身作阻,咬著牙徒手掰停了車子支離破碎的後半部分。

  情況緊急,托尼甚至來不及放下另一只手提著的男人。

  黛茜經了這一陣劇烈顛簸,早已醒來,但不能完完全全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縮在座椅上睜大還惺忪的眼看著爸爸,一時竟沒有哭。

  嚇壞的都是大人。

  托尼是真真切切地動了怒,怒氣隔著面甲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蓄力揮拳,光聽那帶起的呼呼風聲就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

  能直接把人打進地面。

  那人還是不怕——托尼拳頭揮過來那一瞬間,他抬手也是一拳,打的是空氣,甚至沒用力——反重力槍把鋼鐵俠打飛了出去。

  然而他衣領還在托尼手上揪著,整個人跟著一起沒了蹤影。

  黛茜愣愣看著這一幕,哆嗦一下,大眼睛裡漸漸彌漫了淚水,顯然嚇得不清。

  哈皮解開安全帶踉踉蹌蹌下車要過來抱走她,卻被劈開車的那第二人偷襲,背後一拳打得狠,將沒站穩的司機完全打趴在了地上。

  幸好他沒用什麼反重力槍。

  這兩個膽子大過天的綁匪相互合作,目的只有一個。

  而此刻加快腳步走到黛茜跟前,單手抓起她的強壯男人顯然已經達成目的了。

  團子沒有反應。

  她方才親眼看見托尼被可怕地傷害,眼淚已經流了一臉,拎起她的時候能感覺小身子都是顫抖的。

  但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尖叫,直到被這個壞蛋抓著腋下抱起來抓疼了,才開始嗚咽,一聲連著一聲叫「媽姆」。

  托尼沒有回來。

  綁匪沒時間哄小孩,眼見著警察快到,恨不能抓著黛茜立馬消失,轉身就跑。

  跑兩步,驀地雙腿顫顫,手上一瞬間傳來的劇痛險些令他撲通一聲跪在地面。

  他倒抽一口冷氣,低頭去看提著的團子。

  黛茜還是哭,一雙大眼睛灌滿淚,卻沒拼命四望找父親,鬼使神差一般,死死盯住他另一只手上的激光發射器。

  不知是不是劇痛催生的錯覺——他分明看見她兩只眼睛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像凝聚了兩簇強光。

  又仿佛燃起的、極端憤怒的火焰,能直接焚燒靈魂。

  黛茜被抓是前一分鐘的事,下一分鐘鋼鐵俠就又落了地。

  飛行器劃破天際的烈焰還有余痕,而他手上提著的男人已然昏厥,丟在地上爛泥一般。

  他往前幾步。

  在懷疑綁了黛茜的這個劫匪不知能不能同樣承受鋼鐵俠強烈怒火之前,旁觀者先瞧見匪夷所思的一幕。

  或許此刻托尼見了,怒氣能稍稍消減些。

  他小小的女兒兩只腳蹬在綁匪胸膛上,眼淚汪汪地望過來,哭泣不已。

  而她左手正扯住綁匪的右嘴角,右手扯住綁匪的左嘴角,將他一張嘴拉成了方形。

  居然這樣全身用力扯麻袋的姿勢都不會掉。

  動彈不得的綁匪同樣淚眼模糊,瞧見鋼鐵俠如瞧見救星一樣,流著口水嗚嗚求救。

  他右手上那個激光發射器已經完全燒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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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黛茜開始發燒。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將她嚇得不輕,尤其親眼看見父親挨打,嚇得回家一路都還縮在托尼懷裡哭,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臉頰上一串眼淚剛擦掉,馬上又滑落了另一串。

  這麼下去,怕嗓子哭啞。

  托尼臉色非常不好看,大手一直輕輕拍著這一小團的背,後續處理花了些時間,等到終於換車回家,夜幕已經無比深沉。

  哈皮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裡看黛茜,很是內疚。

  他臉上還青紫著,偶然一碰,齜牙咧嘴。

  幸好都平安無事。

  他這麼想著,沒想到慶幸得太早了些。

  小團子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眼角帶淚地閉上眼睛睡著了,呼吸卻漸漸不對勁起來。

  待托尼覺察,面色一凜,伸手去摸,滾燙得嚇人。

  辛普森在家裡好好地睡著,被一通電話吵醒,抵達別墅時還在用哈珀的小梳子梳頭。

  「怎麼突然地發燒?」他問。

  嘴上問,手頭並不閑著,又量體溫又聽心肺,看小團子臉蛋通紅,呼吸都費力,眉心蹙攏,再聽托尼說了前因後果,毫不客氣地懟:「當然是嚇壞了!」

  辛普森本來不打算用藥,只讓哈珀給黛茜貼退燒貼,再摘了裹在外頭的薄毯物理降溫。

  但居然沒有用,體溫不降反升,一直燒到華氏102.4度,那小小的一團可憐地蜷縮著,辛普森急忙再看看,最後才給喂了藥。

  折騰一番,黛茜的燒才漸漸退下去。

  哈珀還取了一點尿液去驗,再三確保黛茜已經沒事,才跟著辛普森離開別墅。

  頭發亂亂、抱著布偶在床上坐著的團子還不太精神,臉頰殘留點燒後的紅,看著實在讓人心疼。

  哈皮得了命令回去休息,托尼一夜沒有合眼。

  他喝下一點水,在浴室草草衝洗了身上打鬥的汗,發梢滴著水,走回幼兒房一瞧,笨笨倒是還在盡職盡責地搖著扇子哄寶寶睡覺,但他的寶寶趴在床沿,毫無睡意,一定要等他。

  看見爸爸,黛茜才彎起微微腫著的小眼皮,有些開心地笑起來,小腳一踮一踮,想讓他抱抱。

  她的一雙眼睛此時正常無比。

  沒有紅光。

  辛普森檢查時完全沒覺得眼睛有什麼不對,但哈皮信誓旦旦說親眼看見了黛茜眼睛的異常。

  托尼後來也看過綁匪被燒壞的武器,沒有極度高溫燒不成那種樣子。

  哈皮最擔心有人拍錄下當時的畫面,賈維斯在網絡上搜索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

  托尼將黛茜從搖籃床裡抱起,伸手摸摸她的臉。

  這是他的女兒,慢慢地養了快一年,從那麼小養到這麼大,好好地吃飯就讓人寬心,受到傷害,像要把做大人的心肝挖出一塊肉。

  「媽姆。」

  黛茜額頭上的退燒貼貼久了不穩,老隨動作一動一動,弄得皮膚癢癢。

  她就抬頭在爸爸胡子上蹭一蹭,發覺還是癢,摸摸退燒貼,再摸摸他的胡子。

  手小小嫩嫩的沒一點,握著親一親,親出奶味兒來。

  托尼閉上眼。

  小團子雖然體型比同齡人要小些,身體素質向來不錯,睡一覺馬上就精精神神,又是個活潑的寶寶了。

  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禍得福,但這次燒後,黛茜確確實實得到了些令人高興的好處。

  比如多了很多玩具,吃飯時托尼喂的次數比保姆多,飯前想吃零食,老父親臉上漠漠,最終都願意撕開魚肉腸的包裝,讓她吃一兩根。

  她玩玩具的時候,托尼在一旁看著,偶爾也願意躺在那兒做個人形展板,任由這小的把各種玩具往自己身上放。

  最最重要的是,這兩天晚上睡覺都能跟爸爸一個房間。搖籃床給放到了主臥裡,洗得香香喝了奶,先躺在大床上聽故事,聽睡了就放到小床上去,一覺醒來也不用賈維斯特意通知,大人就在旁邊,黛茜願意坐著自己玩很久。

  但即便如此,晚宴後遇襲的經歷還是對團子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影響。

  睡前醒後她更黏人了些,托尼離家的時間久一點也要找,如果無人回應,馬上就掉起眼淚。

  在她稚嫩的認知裡,未必能明白托尼當時占據絕對的優勢,也不知道反重力槍的一拳對裝甲覆體的鋼鐵俠其實造不成什麼傷害。

  唯獨記得爸爸被人打得很疼。

  今天的黛茜是一條小小的尾巴。

  距離事情發生已過了兩天,正是周六,董事長懶得工作,在家裡設計新的裝甲。

  黛茜坐在地板仰著腦袋看新聞,世界瞬息萬變,加上托尼刻意壓了輿論,電視上報道的已經是新鮮事,沒什麼節目回顧那場被鋼鐵俠輕松解決了的意外。

  看著看著,小雛菊耳朵一豎,扭頭看,果然望見托尼正起身不知要到哪裡去,骨碌一下爬起,眼睛笑出小月牙來,高興地跟在後頭。

  他走一大步,她就走兩小步。

  她今天早上偶然一跟得了樂趣,漸漸把這當做游戲,整個上午只要老父親一動,哪怕她正看最喜歡的電視節目,也要起來跟一跟。

  托尼本來想去廚房拿瓶水喝,走沒兩步,聽見賈維斯在耳畔道:「先生,您有客人。」

  他不很在意,心不在焉地:「什麼人?」

  話問出口那一瞬間就知道不用問了。

  從車庫出發的電梯已經升到客廳,門往兩邊開,露出裡頭並排站著的三個人。

  身高有別,站成了手機信號。

  這三個倒都是已經見過、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提著大包小包,一抬眼先看見跟在托尼屁股後頭、笑得小眉毛彎彎的黛茜,都放了東西,伸手「呦呦呦」地逗起來。

  「……」

  董事長面無表情道:「趕出去吧,賈維斯。」


第22章

  黛茜捂著眼睛站在沙發前面,安安靜靜聽周圍的動靜。

  過一會兒,她覺著沒人,慢慢放下手來,睜開眼睛。

  不成想眼簾裡立馬跳進彼得的臉。

  他高高的,分明一直在跟前站著,惹得她小小聲地笑出來,又怕又愛,趕緊把手放回眼皮上遮住。

  遮一會兒又放下,看見改了姿勢湊得更近的蜘蛛俠,越發興奮,再看他矮了身子想伸手來抱自己,立馬轉身去揪沙發墊子,抬著小胖腿呼哧呼哧往上爬。

  這個類似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已經玩了快半個小時,團子樂此不疲,更難得還有願意陪她一起玩的人,咯咯的笑聲就沒有停過。

  「說到現在。」托尼道,「也沒有解釋你們三個不請自來的原因。」

  說話時,他唇沿正湊著一個裝了冰水的方口杯,楓糖色的瞳往跟前或坐或站的兩個人面上一掃,眸光無波無瀾,看著卻也不是不高興的模樣。

  對面的幻視邊打開袋子,把兩盒小點心放進冰箱,倒還有幾分打擾了人家過周末的自覺,很禮貌地道:「斯塔克先生……」

  剛說個稱呼就被坐在轉椅上的羅德上校接了話頭。

  作為托尼·斯塔克的好友,羅德在這幢別墅裡向來無拘無束,此刻單手開了易拉罐,灌下一口冰涼涼的啤酒,慢慢道:「我看了新聞,過來瞧瞧黛茜。」

  說來說去,這三個其實都是看見電視上的新聞,驚怒之余放心不下,所以特地過來看一眼。

  不是一起來的,卻都在大門口碰上,不得不說是緣分。

  路途雖然有些遠,但反正能飛,唯一一個沒有心靈寶石和裝甲加持的還會蕩蛛絲,進門見著了毫發無損的小團子,捏捏她軟嫩的臉頰,什麼辛苦不辛苦打擾不打擾的,一瞬間全拋在腦後了。

  「真不錯。」董事長喉結滾動著,幾口喝完了杯子裡的水,似乎並不很為這三位英雄的關心動容,「但我不覺得過來看看還需要帶行李。」

  他屈起手指敲敲桌子,隨即見機械手臂拖著三個大小不一的包進廚房裡來。

  「這兩天是周末啊。」羅德道。

  他說得理直氣壯,手伸去拿零食袋子的動作也理直氣壯,嘶拉一聲把薯片袋開個整齊的口子,拿了一片丟進嘴裡。

  原以為托尼會不同意,或者還要似笑非笑地吐槽點什麼,居然沒有,令羅德有些意外。

  抬頭望去,好友的注意力早不在這邊,不知何時投放到了廚房門口。

  門口有什麼好看。

  上校這麼想,下一秒就打了臉。

  伴隨一陣跑得呼啦啦起小風的腳步聲,廚房門邊很快溜進來只小小的寶寶。

  她滿面歡喜的,手裡還拖著一條用毛線系了脖子的玩具狗,一抬眼就看見他手裡的零食,扭扭地奔前來,擺明了是饞,想要吃一點。

  老父親在旁邊挑眉。

  知女莫若父——家裡的小東西說話還含糊,卻有一副好聽力,對開食品包裝袋的聲音尤其敏感,每回聽見了都要放下玩具四處找,找到就央求著大人分享,聰明得很。

  黛茜並著腿站在羅德跟前,放了牽玩具狗的毛線,兩只小手捧在一塊兒,巴巴地等著零食放進來。

  大眼睛裡亮晶晶,裝的盡是期待。

  「噢,我的寶貝。」羅德心裡綿軟地道,配合地從食品袋裡拿出一片薯片,在黛茜面前晃晃。

  團子馬上伸手來拿。

  可惜慢了一點,大人的手往上一縮,薯片就停在了她夠不到的位置。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叫我伯伯。」羅德誘導著,「叫伯伯,這個給你吃。」

  美食當前,誘惑難耐,黛茜舔舔嘴巴,果然認真地聽他重復了好幾遍的發音,一張嘴,有樣學樣地說了句不甚標准的「伯伯」。

  幻視悄悄伸長了耳朵。

  黛茜學得這樣快,自然要給獎勵。

  只是她忘了自己與獎勵之間還隔著個狠心的老父親,眼看薯片遞到面前,這回一伸手就能拿到,不料大手落下,飛快地奪走了零嘴。

  小雛菊愣愣的,等到反應過來,鑽過桌底,跑去托尼腿上趴著,想要回薯片。

  「飯點了。」托尼抬手敲敲腕表,順帶將從羅德手裡繳獲的零食放在個空碗裡,「飯後再吃。讓保姆過來做。」

  上校護短,看看有些垂頭喪氣的黛茜,起身就來哄:「不用別人。伯伯給做飯吃。」

  彼得正從門外進,聽見這句話,馬上接茬道:「做飯嗎?……我會煮一點東西,可以幫忙。」

  莫名其妙成了廚子,兩個蹭地方住的已經表態,剩下一個盡管不吃東西,也很有眼力見地要參與。

  托尼很懷疑:「能吃嗎?」

  他的懷疑不無道理。

  說合作做飯是前一秒的事情,下一秒這三個光分配廚具就開始哐哐當當,知道的說是在准備做飯,不知道的以為要拆廚房。

  適逢小團子揪著爸爸的褲子竭力攀爬,好不容易蹬著爬上了他的腿,腳下一滑眼看要摔,被托尼抱在臂彎裡,帶著起了身。

  「太吵。」托尼道,「去外面等。」

  光制造噪音的,廚房裡就有三個。

  而這三個不僅要做飯,還要在他家裡住。

  想想就麻煩。

  但離開廚房的腳步很慢,一下邁得比一下輕。

  黛茜在懷抱裡轉了一下身子,扭頭瞧見父親臉上變化過的神情,被感染一般,微微地彎眸。

  「先生。」賈維斯在頂上道。

  「您忘了關閉我的情緒監測程序。」他問,「您……感到高興嗎?」

  智能管家問這話未必一定要得到主人的回答,話音剛落,果然見托尼頓了下腳步,隨即繼續走著,並不答話。

  「我想是高興的。」賈維斯的聲音漸漸有些溫柔,放輕了,怕驚動什麼似的,「家裡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第23章

  「你話太多,賈維斯。」托尼道。

  他斂了斂嘴角,往旁邊望望,一時無話。

  懷裡綿軟的團子耐不住這麼靜止,心心念念放在碗裡的薯片,要趴在爸爸肩頭上隔牆眺望,一通亂動。

  動一動倒重新集中了老父親的注意力,抬起大手,將身上掛著的樹袋熊摟一摟,帶著去玩具房玩。

  事實證明三個男人一起下廚,也未必能做出什麼好東西來。

  超級英雄果然與眾不同——冰箱裡豐富的食材,入鍋之前還知道長什麼樣,出鍋之後揉在一起,成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眾生百態,用什麼話都沒法形容。

  唯獨彼得·帕克煮的面不忘初心,維持了面的形狀,放進嘴裡嘗一嘗,味道雖然淡些,還不至於不好吃。

  「我的奶油燉菜也好吃。」羅德道。

  把盤子往托尼跟前推了推。

  董事長臉上流露出幾分毫不掩飾的嫌棄。

  他摘了腕表,拿一只湯匙在盤裡撥弄撥弄,遲遲不入口,再抬眼看笑容漸漸消失的好友,懶洋洋道:「連她都不願意吃。」

  湯匙遞去了黛茜嘴邊。

  團子早早被系好了圍兜坐在寶寶椅裡,手上握著幼兒專用的小勺子,就盼著吃飯,這會兒見托尼拿東西喂,趕快把臉湊過來。

  但那小鼻子隨即動一動,顯然聞見燉菜的味道,整個兒都陷入遲疑,猶豫一下,還是縮了回去。

  「這種時候說什麼?」托尼問。把湯匙繼續往她跟前送。

  黛茜連忙用兩只手捂住臉,發自內心地拒絕著,還要把身子扭轉到另一側,才快快地、奶聲奶氣地說「不要」。

  上校的一顆心也好蒼老。

  再苦不能苦孩子,保姆先前給黛茜做過營養餐,冰在冰箱,拿出來熱熱還是香噴噴,被黛茜吃得干干淨淨。

  彼得還是第一回到托尼的別墅裡做客,住宿更是從來沒有過,來之前往包裡塞衣服有些忐忑,想著如果托尼不方便,可以當天就回皇後區去。

  但托尼什麼都沒說,指了客房給他,連他做的面條也默默吃了半盤子。

  「斯塔克先生。」鄰家英雄坐在餐桌邊啃賈維斯叫的外送披薩,一轉頭看見托尼用叉子卷了一點面送進嘴裡,不由小小地雀躍,雀躍裡帶點懷疑,「真的好吃嗎?」

  托尼用餐巾紙一抹嘴角:「比羅迪做的好吃。」

  羅德:「你是魔鬼嗎???」

  幻視沒有發言權——燉菜的調味料是他放的。

  午後閑閑,剛好碰上這三個來家裡,比起齊齊在沙發上葛優癱,托尼更願意做點實際的事情。

  黛茜吃了飯就坐在地上玩玩具,老父親信守承諾,飯前不給吃的薯片也給了,放在嘴裡咬出哢嚓哢嚓的聲音,令她心情很好。

  這會兒聽見托尼的腳步聲,小小的一團又抱著用布縫制、塞了鼓鼓棉花在裡頭的大白菜,骨碌碌地跟在後面。

  幾個大人也都隨托尼進電梯,睜眼閉眼之間上了三樓。

  三樓有很大很大的健身房。

  健身房中央是個專業拳擊台,鋼骨架,有防震降噪層,一半紅一半金的經典鋼鐵俠配色還蠻好看。

  托尼帶著彼得穿戴護具和拳擊手套的時候,小雛菊抱著玩具大白菜坐在了面對拳擊台的矮凳子上。

  她滿臉好奇,並不知道這些人是要干什麼,左右看看,瞧見穿著護具很威武的爸爸,還高興得把兩只小手握在一起。

  她大概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

  「斯塔克先生。」蜘蛛俠全副武裝卻毫無鬥志,把兩只戴了手套的胖胖的拳頭並著,說話時無意識地相互擊打,有些心虛,「我不會……拳擊。」

  「不用會。」托尼提起圍繩,好讓他彎腰進入拳擊台,轉頭看一眼坐在不遠處無憂無慮的小女兒,「打我就可以。」

  他頓一頓,補充道:「當然,我會反擊。」

  黛茜有時候真是不明白,世界明明前一秒還好端端的,怎麼總突然就有了變化。

  像她方才還被羅德扮的鬼臉逗得直笑,不一會兒聽見砰砰砰的聲響,轉頭一看,就看見托尼跟彼得在互相毆打。

  但凡打過架的都看得出來不是真打,跟中國的太極似的,你推過來,我送過去,是拳擊手套戲太多,碰著了就砰砰響。

  幻視不動聲色,羅德正准備調侃托尼打拳打成這樣,忽覺眼下余光什麼東西一動,反應過來時鼓囊囊的大白菜已經被丟在了地上。

  那原本坐矮凳的小小身影奔跑著,居然很靈活,呼哧呼哧就鑽過拳擊台的圍繩,跑到台上,拼命去抱托尼的腿。

  一邊抱一邊扭頭看彼得,臉蛋憋得泛了紅,硬擠出來一句「不要」。

  小嗓子嚷起來還挺大聲。

  彼得早在黛茜跑來一瞬間就停了手,怕無意傷到她,站在原地沒動,心裡湧現個猜測,不敢確定。

  猜測隨即得到了證實。

  團子一雙手把老父親的褲子抓得緊緊,托尼俯身去抱,好一會兒才把這塊橡皮糖捉在懷裡,把摘下來的拳擊手套給她看看,再讓她瞧毫發無損的手,道:「發生衝突,打架很正常。打個架我也死不了。」

  他看看大眼睛裡又開始閃爍薄薄水光的女兒,淡淡道:「沒什麼可怕的。以後看見也不用怕。」

  這麼說教似乎有點效果,黛茜抬眼瞧他,再瞧瞧彼得,終究沒有哭,被托尼放回地上,也肯聽話地走回矮凳前,撿起大白菜好好坐著。

  只是看起來變得不大開心了。

  但養她的人是鋼鐵俠,像上次面對綁匪那樣的戰鬥日後不知還有多少次,他不怕,想讓她也不要怕。

  「懂了嗎?」托尼問。

  黛茜把半張臉埋在白菜裡。

  看著是懂了的樣子。

  鋼鐵俠重新戴上手套,轉轉腕,示意彼得再揮拳。

  眸光斜下去瞧那小的,隨即五味雜陳起來。

  根本沒懂。

  彼得一揮拳,大白菜就可憐地又被丟在了地上,團子邁著小胖腿奮力奔跑,像方才那樣鑽上來,還這麼抱著他。

  這回分了一只手出去,對著彼得連連地擺,一邊擺一邊連聲地「不要不要」。


第24章

  後來重復好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什麼也沒教成,倒把團子惹得含了滴溜溜的一包眼淚,每回好不容易把她哄回去矮凳上坐著,一對打,她就又鍥而不舍地跑來攔。

  有兩次跑得急,還差點兒摔跤。

  小手扯著老父親的褲子想往上攀爬,這回終於如願以償,給抱在了懷裡。

  綿軟的身子緊緊依偎著,叫人生出不忍來。

  再折騰,她怕真的要哭了。

  托尼低頭看摟著自己脖子的小小的女兒,臉頰碰著了她柔柔的淡金的發,像一片雲拂過去。

  他嗓子裡湧上來極輕的一聲嘆息,終於開始解拳擊手套。

  這是不打了的意思。

  彼得在旁邊松一口氣。

  黛茜每次護她爸爸,都要轉頭來瞧他,那眼神震驚又可憐,生生催出他滿腔的負罪感。

  幸而世界和平之後,蜘蛛俠依舊是小雛菊第二喜歡的人,過去勾勾她的手指逗著玩,照樣能逗得她眉開眼笑。

  羅德非常羨慕,看看自己空空的懷抱,眼神幽怨起來,轉頭問好友:「她這個喜歡的等級到底以什麼依據劃分的?」

  「你問我?」托尼一挑眉。

  想想確實沒什麼用。

  幻視坐在旁邊,並不怎麼說話。

  他每次來都格外認真——認真的勁頭全用在了黛茜身上,眼睛盯那跟彼得追逐著玩兒的矮矮身影,好一陣連眨也不眨。

  幼兒身上的精力充沛得好似無窮無盡,從早上起床玩到現在還是精神十足,難得有這麼多熟人一塊兒,她越發興奮,這會兒正呼呼地從玩具房裡拖出來個比自己體型大兩倍的熊寶寶,要拿給彼得。

  熊寶寶隨那小腳移動而緩慢移動著,幾乎將黛茜的身影都遮擋了去,臨到跟前,腳步一扭,整個兒都投進鄰家英雄的臂彎裡,被接得穩穩當當,疊成了金字塔似的三層餅。

  彼得的頭發有些散亂了,胸膛上趴著個熊,熊上還趴著個團子。

  他就笑,抬手護著,以防這小的突然側翻滑下去。

  黛茜墊著熊劃空氣劃了一會兒,心思突變,此刻又覺得熊礙事,用力撥開,要自己趴到彼得懷裡。

  彼得很喜歡她身上的氣息——甜甜的散發著奶香,偶爾還能聞見爽身粉或寶寶沐浴乳的味道,打著無害的標簽,低頭嗅一嗅,只覺心裡柔軟非常。

  他想,他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應該也是這麼軟的。

  但這麼小的孩子要養大實在不容易。

  自從有了小雛菊,越發能體會梅嬸嬸獨自一個人撫養自己的辛苦。

  然後想,斯塔克先生大概更辛苦些。

  「他才不辛苦。」羅德哂道,「他要是想找,保姆可以從客廳一頭排到另一頭。」

  說著用手指在空氣裡寫了個大寫字母,剛要脫口而出,看看彼得的臉,猶豫一下,湊到幻視耳邊小聲道:「而且每次換人,都要求這個杯以上。」

  幻視沒什麼表情,轉頭去看客廳出口。

  羅德說這些話的時候,團子已經給托尼抱著回了臥房,要睡一睡午覺。

  換過紙尿褲之後,她倒還是很精神,仰躺在床上抱著奶瓶喝奶,大眼睛還骨碌碌轉,四處看著,尤其看見托尼拿著一本故事書進來時,眸光陡然亮了幾分。

  今天要講個魔法外婆的故事。

  對於大人來說,念故事給這麼小的孩子聽,更像讀給自己聽,但黛茜無論能不能聽懂,看圖總是喜歡的,聽爸爸輕聲地說話,也是喜歡的。

  托尼靠坐在床上,此刻成了女兒的坐墊。

  故事書往往一頁沒有講完,就有一只小手抬起來,要強行翻到下一頁去。

  眼看一瓶奶已經喝得見了底,小家伙還是亂動,把書翻得嘩啦嘩啦響,可惜沒等翻完,就被老父親一抱,攤平放在了大床上。

  「你就是不想睡覺。」托尼道。

  團子翻滾一下,翻了個面,撐起身子來看他。

  四目相對,老父親臉上漠漠,隨即見女兒放了小手在嘴巴上,輕輕拍一拍,大眼睛彎彎,輕輕道:「啵啵。」

  她這個詞說得倒是很熟練。

  每回撒嬌,十次有九次都要啵啵。

  居高臨下俯視著女兒的董事長似乎不為所動,坐那裡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湊過去,在那白嫩的臉蛋上親一下。

  黛茜咯地一聲笑,撅起嘴巴,也在他臉上親親。

  胡子好扎,她趕緊摸摸嘴。

  托尼眸光柔和些,正要讓她躺回去,忽覺背脊一熱,回頭看,將站在門口暗中觀察的幻視抓了個正著。

  「……」

  「門沒有關。」幻視道。

  他臉上若有所思。

  事實證明,講故事搖搖籃床都不如蓋條小被子放黛茜一個人在那兒躺著實在。

  房間裡很安靜,沒有玩具,也沒人陪她玩,她自己煎蛋一樣翻滾,偶爾玩手,玩著玩著就打個呵欠,大眼睛蒙上一層水霧,終於耗光電池裡的電,眼睛一閉,香香地睡著了。

  這一睡睡到了傍晚。

  床上裹在被子裡綿軟的一團蠕動蠕動,慢慢坐起身。

  小頭發卷卷的,她一睜眼,沒看見爸爸,先見著了坐在床邊看書的幻視。

  他身形修長,手型很好看,放在潔白的紙頁上賞心悅目,很有書卷氣。

  有他在這裡看著,笨笨就暫時失業了。

  黛茜探著頭往臥房門口瞧,走廊太長,什麼也瞧不見。

  「斯塔克先生在外面。」幻視道。

  黛茜對他倒是從見第一面開始就不怕的。

  起初不知道原因,後來想一想,大概因為他的聲音跟賈維斯的聲音非常相似,團子從小聽著,自然覺得親切。

  此刻她看看他,抬手揉揉眼睛,揉去了剛睡醒的一點懵,沒有哭。

  床四周的護欄被托尼拉得高高,她站起身也翻不出去,跟往常一般乖乖地等人來抱。

  幻視走到她跟前。

  他矮了身子,同她平視,卻不急著伸出援手,思緒湧動地不知想什麼,半晌,道:「啵啵。」

  黛茜就看他,踮踮腳,像每次做的那樣,把小手放在嘴上拍一拍。

  然後她就給湊前的男人親了一口臉頰。

  輕輕的,一碰就離了。

  小雛菊沒料到這一步,一時有些發愣,等到反應過來,看看幻視,抬手去抹掉他的親親。

  真是天和地的差別待遇。

  幻視完全不生氣。

  他思考一下,以一種認真的探究精神,繼續這麼挨近著,指了指自己的臉。

  黛茜覺出好玩來,很配合地嘟嘴在他臉上也碰一碰。

  然後幻視抬起手,也抹掉了她的親親。

  他突然笑起來。


第25章

  對於幻視來說,「做人」是一門很重要也很復雜的功課,並非一個能得出准確結果的方程式,也不像可以通關的游戲,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尤其他連產生情緒的杏仁體都是人造的,學起來就更加困難。

  所幸他一直知道自己想學的是什麼。

  人性。

  「那你的學習方式很特別。」托尼道,「我女兒能教你什麼?」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在別墅的地下倉庫。

  開著燈,跟前是個展開的全息屏幕,三維裝甲雛形在緩慢旋轉,面、肩、手等部位分別標注了裝載的武器、組裝方式和數字。

  高大的MK47站在中央展示台上,沉默地伸出手臂,讓笨笨給自己噴漆——上回打鬥掉了一點點漆,要噴回來才好看,就像女人出去吃飯吃掉了口紅,飯後總要補補。

  幻視站在旁邊專心致志地看笨笨工作,機械手臂舒展的速度或許算不上快,動作也不流暢,勝在認真,看著很有意思。

  但過沒一會兒,MK47低頭看看手臂噴出界的暗紅的漆,毫不客氣一揚手奪了笨笨的噴槍,開始自己噴。

  看來光有認真還是不行。

  小團子不在。

  羅德在別墅裡無所事事閑得很,很樂意帶帶孩子,黛茜醒了之後又喜歡跟兩個大人一塊兒玩,給抱得高高,好像要飛起來,就留在了上面。

  她知道爸爸沒有偷偷地出門,也就不四處找人,倒很省心。

  這會兒托尼說了話,幻視才慢慢答道:「在做人這回事上,黛茜也是個初學者。很有意思。」

  她天生地會表達親昵。比他做的好得多。

  跟單純探望的羅德和彼得不同,幻視前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之前猜測她是宇宙之外的生命,現在有了佐證。」幻視道,「眼睛。」

  「她當時放射出來的是激光嗎?」

  這話出口,成功使得垂眸看裝甲的鋼鐵俠手一頓。

  托尼臉上倒沒有非常意外的神情——先前賈維斯說網絡上找不到半點記錄現場的視頻,他心裡就有過猜測。

  現在猜測證實,也沒什麼必要驚訝。

  畢竟幻視除了會飛會穿牆,還能夠連接世界上所有的計算機。

  不當黑客也是可惜了。

  「你心裡有數。」托尼道,「那之後沒人看出異常。」

  他改造裝甲實在改得不滿意,此時干脆伸手將屏幕上的模型揉作一團,扔進了回收站。

  「黛茜太小了。」幻視道,「如果那是她的力量,可能本該……沒那麼早爆發的。」

  他還想再說什麼,余光瞥見對面牆壁降下來的電梯,默默住了口。

  電梯門開,呼哧呼哧跑出來個穿薄毛絨衣服的團子,小鳥一樣快活,飛到老父親身邊,滿眼的都是笑。

  可見在上面玩得很好。

  黛茜手上拿了半根生的胡蘿蔔,不知是誰開冰箱給的,還能清楚看見上頭啃出的幾個淺淺的牙印。

  她這兩天又長了兩顆新牙,能咬的東西越發多起來,再長大些,奶粉就不能當主食了。

  彼得也在電梯裡,一個沒牽好,讓黛茜先跑了出來,他此刻再看,團子已經手腳並用地爬上托尼的大腿,穩穩地坐著,努力把啃過的胡蘿蔔往老父親嘴裡塞。

  這樣反哺的孝心可謂感天動地,蜘蛛俠看了會流淚,幻視看了會沉默,連笨笨也要熱烈地鼓掌。

  可惜黛茜喂的東西都不合爸爸的胃口,這麼一個勁兒地塞,那雙唇繃得越發緊,銅牆鐵壁一般,最後只好作罷。

  她放棄了投喂,想要喂喂自己,不想無情的父親自己不吃,還伸了大手來,把胡蘿蔔沒收掉。

  黛茜看看驟然空了的手心,抓一抓,仿佛觸感還停留著,扁扁嘴巴,垂頭道:「沒……」

  「斯塔克先生,快到飯點了。」彼得猶猶豫豫,「還需要我們,嗯,做飯嗎?」

  這問題問得有些心虛。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就聽見托尼簡潔明了的一聲「不」。

  「以前在外面吃過一種家庭自助。」托尼想了想,「我記得買了廚具和調料回來。」

  他看向彼得:「你吃過嗎?」

  晚餐最終是吃的這種所謂的「家庭式自助」。

  黛茜坐在兒童南瓜車裡,讓笨笨拖著走,經過餐廳,好奇地探了探頭看裡面。

  她家四個大人圍在一塊兒,對著個什麼東西在研究。

  「真的什麼都能放嗎?」羅德問。

  「不會觸發消防警報器嗎?」彼得抬頭看看天花板,「我……也不是很介意在雨中吃晚餐。」

  「我想,這個底料是不會自己生成水的。」幻視一邊道,一邊往鍋子裡加水,「這樣才對。」

  托尼按了電源。

  桌上擺了一大片新鮮食材和調味料。

  團子在外頭玩著玩著,漸漸聞到了香香的味道,知道有東西吃,高興地從南瓜車下來,骨碌碌跑去餐廳,一眼就看見桌上有個熱氣蒸騰的大家伙。

  她饞得不得了,過去爬老父親的腿,還沒等攀上,上頭先遞了一個小碗。

  碗裡一塊顫巍巍白嫩嫩的豆制品,煮熟了特地在涼水裡過一遍,確認不燙了才撈起來。

  黛茜趕緊接過碗,抓起勺子挖一點放進嘴巴。

  嫩生生的眉眼又享受地舒展開來,一時連要把爸爸當坐墊也忘了,乖乖地讓系上圍兜,抱進寶寶椅裡,自己低頭慢慢地挖著吃。

  「好吃嗎?」羅德問她。

  她就嗯嗯地點頭。

  但這邊低頭吃著,大人那頭的空氣卻漸漸火熱起來。

  火熱是真實描寫。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幾個男人開始汗流浹背、呼氣連連,伴隨些意味不明的感嘆詞:

  「啊……」

  「呼……」

  「嗷嗷嗷——」

  唯獨不吃東西的幻視最平靜,往左看看,再往後看看,問:「這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托尼在捂額無暇回答,彼得通紅著臉,不知是愛還是恨,指著那正在咕嚕咕嚕滾的鍋,好一會兒才憋出話道:「辣……」

  跟前一個熱騰騰的鴛鴦火鍋。

  白鍋超小的那種。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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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寫作火鍋,讀作家庭式自助餐的晚飯只有小團子吃得最享受。

  彼得趴在餐桌上咳嗽兩聲,再抬頭時水蒙蒙的一層濕潤眼眶,眼皮泛著粉,好像剛剛看了一場催人淚下的劇情片。

  羅德拼命灌水,而已經辣得失語的老父親還要應付嘴巴饞一個勁兒伸長手的黛茜,摸摸她圓乎乎的肚子,知道是吃飽了,不肯再喂,收了碗放她到地上自己玩。

  黛茜不願意,小腳踮著,發覺自己的身高實在是碰不到桌面,轉投回托尼這裡來,可憐巴巴叫著「媽姆」。

  不知道還以為不讓她吃東西。

  但這小的已經吃成個圓滾滾的奶球,再怎麼撒嬌也不能給。

  最後讓幻視領著出去玩去了。

  火鍋的後勁太足,哪怕到睡覺時間,耳朵裡還跟冒煙似的,熱氣烘烘,令人輾轉反側。

  這個晚上恐怕幾個大人都沒睡好。

  唯獨黛茜最省心,晚上玩一通消耗了精力,甚至不用念故事書,把這一團往搖籃床裡放,她自己捏著玩具小鴨子就睡過去。

  睡得早,醒得也很早。

  羅德的胃火燒了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穩,軍人天性,作息又很規律,一睜眼就要起身,在盥洗室裡洗漱得清清爽爽,以為自己是最早的,結果出來一看,笨笨已經拿著抹布在擦餐桌。

  桌上的烤面包機散發著令人愉悅的熱熱的香氣。

  「早上好,羅德先生。」賈維斯道。

  羅德在客廳繞了一圈沒看見人,這會兒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水,邊擰蓋邊道:「誰起來了?」

  「不要動。」托尼道。

  身後電梯運作的時候,他正不厭其煩地扶正坐在桌上亂動的嫩粉的團子,另一只手在全息投影面屏上記錄著什麼。

  流動的數據在黛茜眼裡格外有趣,爸爸這麼輕輕地用大手捉住她的肩膀,她只當是做游戲,高興地笑起來,想在空氣裡抓一抓。

  還是亂動。

  托尼將女兒盯了一盯,彎腰在早准備好的零食框裡拿了一袋新鮮草莓。

  這下小雛菊就成了個安靜的寶寶。

  尤其在順利得了大顆草莓之後,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竟還很珍惜,低頭一點一點地吃,直把小小一點的嘴巴都吃得紅艷艷。

  現在拿別的什麼來哄,她都不感興趣的。

  「這是在做什麼。」羅德問。

  他一進門就瞧見好友在鼓搗女兒,走到跟前,發現屏幕上展示著新的裝甲模型,四肢還在組建,但看大小,分明是孩子的規格。

  他很詫異:「給黛茜做的?」

  托尼淡淡「嗯」了一聲。

  「不是,這麼小的孩子穿裝甲……」羅德話說到一半,又給桌上攤開的一疊資料吸引了目光,拿起來看,「納米分子。」

  「如果同樣的事情再發生,賈維斯將會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托尼手指滑過屏幕,輸入幾個數字,仔細看系統生成的手臂部件。

  黛茜慢慢地吃,還是吃掉了一顆草莓,把空了的小手給他看,他就往那白嫩的手心再放一顆。

  「順便。」他道,「可以給她放點新聞。不必看什麼打架不打架的畫面。」

  資料寫得一點都不通俗易懂,羅德看兩眼就放了,此刻聽見托尼的話,沉默須臾,一邊笑一邊搖頭,拍了下好友的肩膀:「你總是這樣。」

  考慮了第一樣,就要一直考慮到第一百樣。

  包括替彼得·帕克設計戰衣,放五百七十六種設計組合,也包括當初創造幻視,為防賈維斯失控,注入意識時還保留了一組程序——最終成了日後新生的智能管家的「種子」。

  「那麼這個呢?」羅德用手點點納米相關的資料。

  「有人說過納米是科技的未來。」托尼道,「我很贊同。」

  他再望一眼黛茜:「如果用納米,至少能讓她感覺不到重量。」

  羅德對裝甲的事情不再評價了。

  他還沒有吃早餐,看見團子吃草莓吃得興高采烈,玩心驟起,湊過去哄道:「給我吃一個,寶貝。」

  說著指指自己的嘴巴。

  黛茜手上還有個完整的草莓,聽見說話,再看看動作,也不是不懂這位伯伯的意思,一動一動吃東西的臉頰登時平靜了。

  大眼睛看看他,再看看草莓,流露出一絲肉痛的不舍。

  這份不舍叫羅德看了都生出不忍心。

  正要改口,卻見那猶豫了一會兒的小手慢慢伸到跟前來。

  手指才剛剛好包住草莓,顫巍巍地松開了。

  「噢……」

  羅德捂了捂心。

  要不是托尼不肯,他要抱著這團小小的狠狠親一親才好。

  有人負責帶孩子,董事長這頭得以全神貫注研究裝甲。

  可惜過沒一會兒,智能管家又開始做今天的日程表:「先生,昨天依然收到多份采訪申請。」

  賈維斯給了申請者的郵件,但托尼頭也不抬:「有什麼?」

  「《名利場》、《精英日報》、《新聞報》。」賈維斯道,「還有一個《星球日報》。他們都想跟您談談前幾天的馬路意外。」

  「最後一個是新報社嗎?」托尼問。

  問了也不必答,因為下一秒他就「我不高興接受采訪」地把所有申請全推掉了。

  發出申請的記者們自然很快收到由賈維斯撰寫的婉拒的郵件。

  電腦一聲提示音,有只手按動鼠標點擊一下,很快又點了關閉。

  另一只手拿著電話。

  「這樣。」女人的說話聲從聽筒傳來,「他不願意。如果你想,或許還是有些方法……」

  「沒關系。」察看郵件的那男人低聲道。

  電腦下壓著一些照片,拍的是綁匪抱著個目露紅光的幼兒。

  他摩挲了一下照片,目光柔和些,道,「總有機會的。」


第27章

  今天的陽光格外好,適合呼吸些新鮮空氣。

  團子乖乖坐在更衣室的長椅上,晃悠著小胖腿,任由爸爸給自己換上一身鴨子黃的幼兒泳衣。

  肉呼呼的胳膊握著真是軟,大手一合攏就圈住了,還留出些空隙。

  黛茜一換這身衣服就知道要去游泳,高興得不得了,等給放到了地上站著,大人還沒開口,她自己就先去拿放在置物櫃的游泳圈。

  游泳圈做成甜甜圈的樣子,也是她喜歡的。

  斯塔克家的別墅頂上有個巨大的露天泳池,陽光投下來,折射得一大片水泛起湛藍而粼粼的波光,池邊有帶飲料的沙灘椅,還有兩架放著枕頭的小床。

  如果喜歡,直接住在上邊也沒問題。

  「站好。」托尼道。一邊說,還要一邊捉著他女兒的胳膊,防止腳下滑了摔倒在地面。

  進泳池玩耍前的淋雨一般由保姆來做,這兩天家裡人多,放了保姆的假,任務就轉到老父親肩頭。

  黛茜很親近水,這會兒把兩只小手並在一塊兒,捧了一捧花灑噴出來的水流,呼啦一下拍在臉上,臉蛋水潤潤,越發顯得皮膚白嫩,小嘴紅紅。

  這一小團「咯」地笑起來,再積攢一捧,身高限制拍不到托尼的臉,撲過來,拍在了他腿上,把大大花花的沙灘褲拍濕了一角。

  根本不用去泳池,在這裡就玩嗨了。

  托尼停了花灑的水,小雛菊還不樂意,蹦蹦地,使勁兒用小小的手指指開關,要讓他再打開。

  「你打算在這裡游泳。」托尼道,「是嗎?」

  他蹲下去,將她淡金的小頭發往後撥一撥。

  這麼亂動,已經把頭發弄濕了好幾縷。

  泳池裡已經有了三個體型修長、或游或坐的身影,如果黛茜知道什麼叫大飽眼福,那她此時就已經是大飽眼福了的。

  可惜她對大人不感興趣,只對藍汪汪的池水愛得深沉,抓著老父親褲角的手一松,熱情無比地奔到游泳池邊。

  因為家裡多了一個小小的,泳池的三分之一改作淺水區,大人坐在裡面,水剛剛沒過小腹。

  彼得就坐在裡面。

  他剛剛游完一圈,這會兒摘了泳帽,舒展四肢坐在池裡,看見黛茜抱著游泳圈顛兒顛兒地跑過來,起身順順當當接住她。

  溫熱奶氣的小身子終於有一回不願往他懷裡依偎,團子蹬著腳,要到池裡去。

  入了泳池就徹底成條自由的小魚。

  黛茜套在游泳圈裡,手腳並用嘩嘩地劃水,游得很好,一轉眼已經在池邊游了半圈,回頭一瞧彼得在身後跟著,興奮地叫一聲,呼哧呼哧游得更快。

  幻視坐在深水區的池沿上,並不游泳,平靜地瞧著彼得帶團子嬉鬧。

  他皮膚很白,又沒什麼血色,素得像張紙,配著那平靜無瀾的碧綠眼瞳,一時間顯出種非人的淡漠感。

  但仔細看看,發現不是。

  他的視線難得沒追隨黛茜,放在了彼得身上,不知瞧什麼。

  盯著盯著,幻視過於白的皮膚漸漸轉成了種正常的顏色,力求逼真,胳膊那裡還多出個淡淡的痣。

  「……」

  機緣巧合目睹了這變化的羅德吸飲料的氣一岔,險些嗆得咳嗽起來,面色古怪,瞧見幻視轉過頭來看自己,不知為什麼生出點偷窺別人的心虛,拿毛巾擦擦嘴。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這樣更自然些。」幻視道,「對嗎?」

  羅德:「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他伸個懶腰,看看四周,突然發現泳池壁上有個防水的操作面板,下水游過去一瞧,是實景模擬器。

  他默默點了個「馬爾代夫」。

  然後發覺周圍倏然亮許多,泳池被席卷的光浪淹沒,浪退去時,岸成了一望無際的金黃海灘,身邊是碧波萬頃的海。

  水裡有魚。

  岸邊還有椰子樹。

  「哇哦……」彼得正陪黛茜玩著,突然一下到了馬爾代夫,仰頭驚嘆,伸手撈魚撈不著,才發現是假的。

  「只要心中有海,哪裡都是馬爾代夫」顯然不適用於托尼·斯塔克。

  對於董事長來說,只要兜裡有錢,哪裡都是馬爾代夫。如果有時間,真的馬爾代夫也可以即刻坐著私人飛機去。

  黛茜在水裡玩了很久。

  她大概是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性格,浮在水裡游著游著,發現老父親自己戴著墨鏡坐在沙灘椅上,拍拍水,叫道:「媽姆。」

  這樣奶聲奶氣又親親昵昵的呼喚,叫得人心裡軟綿綿。

  但無情的老父親只是拉下墨鏡,視線從墨鏡邊上滑過來,輕飄飄望她一眼,沒打算要動的樣子。

  團子鍥而不舍,小胖腿努力蹬水,要游到他這頭。

  然後總算見托尼站起身,走前了用大毛巾將這濕噠噠的撈起來,一塊坐在岸上玩水。

  黛茜喜歡水裡全息投影的魚,坐在大人身前津津有味地瞧著,用手指一指,再轉頭去看爸爸。

  托尼摘了墨鏡:「魚。」

  她就學舌:「魚。」

  「海葵魚,蝴蝶魚,鐮魚,鸚鵡魚。」他用手在水裡指一圈,懶洋洋道,「那個是長笛嘴魚,但你看不見。」

  大繁若簡,這小的倒是很有智慧,聽了許多的魚,到嘴裡都一個詞總結:「魚。」

  這樣小疊大的和諧畫面,很值得拍照留念。

  「這就是你偷拍的理由。」

  董事長轉過臉來,好整以暇看拿手機對著這頭的好友。

  「拍了很多好照片。」羅德道。

  他在相冊裡翻一翻,劃得快了翻到底,意外發現些很久之前的照片,臉上的表情一時很微妙,對彼得與幻視神秘地招招手:「看。」

  三個頭湊在一起。

  「這是讓賈維斯傳給我的。」羅德很自得,眼睛往旁邊一瞟,發現托尼又望過來。

  四目相對,對方移了目光去望別處。

  照片拍的是托尼跟小小的黛茜——比現在還要更小些,剛剛會翻身,抱在懷裡像抱了個剛剛搓好的面團。

  她倒是眉開眼笑,老父親卻在捂額,衣服也濕了一片。

  濕的位置比較微妙。

  「這是……發生了什麼?」彼得好奇心起,小聲問。

  有人說孩子越小越好帶,更早之前托尼·斯塔克也那麼認為。

  畢竟他家裡的這個很乖,喂點奶哄睡了就世界和平。

  逢著周末,他很有空,自己帶了半天,放女兒在地上慢慢地爬。

  爬沒一會兒,這綿軟的一團就軟嘰嘰趴在地上,玩得沒趣,再一抬頭發現大人在看手機,大眼睛蒙了一層淚。

  少不得要抱起來拍拍。

  但小雛菊性子好,抱著在家裡轉一圈轉移注意力,很快又依賴地偎在爸爸懷裡東張西望,把被冷落的一點點不開心拋在腦後了。

  玩的時間長一些,她開始犯困,蠕動蠕動,如願以償得了奶瓶,含著奶嘴喝,喝著喝著就閉了眼。

  軟軟的一團縮在懷裡,安安靜靜,並不妨礙托尼繼續拿著手機看資料。

  偶爾動作幅度大一點,黛茜就會跟著動一動眼皮。

  睡眠如果具像化,大概是一種香氣,柔和,舒緩,經由一個人的呼吸傳遞到另一個人的呼吸裡,悄悄釋放開來。

  托尼什麼時候閉上眼睛的,自己都不知道。

  原本在地下車庫打掃衛生的笨笨坐著電梯上樓來了。

  它還拿著拖把,想把客廳也掃一掃。

  機械手臂行駛過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機器聲。

  這聲音使得睡夢中的小面團五官一皺,往爸爸溫暖寬闊的懷抱裡縮一縮,終究還是睜開眼睛,給吵得醒了過來。

  於是後來托尼給笨笨加上個靜音底座——已經是後話了。

  堅實的手臂護衛著,黛茜輕輕一扭,動彈不得,嘴巴扁扁,但竟沒有哭。

  嘴巴扁是因為肚子餓。睡前太困,奶沒來得及喝完,現在肚裡空空好難受。

  小手輕輕抓了抓,只抓到托尼的衣服。明明睡覺前還抱了奶瓶的,是做大人的趁她睡著,偷偷藏了起來。

  身後的老父親還在閉目睡著,睡眠質量比這小的好許多,動一動也沒能擾醒他。

  黛茜小心翼翼把臉轉過去,看看托尼。

  大眼睛靜靜打量爸爸熟睡的臉,漸漸成了彎彎的小月牙,倒很寬宏大量地沒有計較奶瓶被收這檔子事。

  她努力地把小身子轉了轉,小手在他胸膛摸摸,還是覺得餓,正好摸到個突突的,覺得跟奶嘴有點像,又不太像,生活所迫,委委屈屈地把臉湊了過去。

  總而言之,托尼·斯塔克當時是被從夢中驚醒的。

  驚慌裡還帶點微微的疼痛……後面的就不必說了。


第28章

  一個周末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總要告別。

  羅德有工作,彼得得回皇後區上課,幻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終歸有個去處,有來有回,他也要走。

  「放在冰箱裡的小餅干,我看黛茜很喜歡。」幻視道,「底下幾塊烤得有些焦了,請不要給她吃。」

  「我知道。」

  托尼在面包片上抹了一層果醬。

  他旁邊的小團子眼勾勾瞧著,明明已經吃下兩碗半的南瓜羹,還給喂了一點煎得嫩嫩的雞蛋白,卻還是覺著別人的飯比自己的飯好,小舌頭舔舔嘴巴,看見爸爸一張口把面包咬掉了一半,流露出幾分喪氣來。

  「我會經常過來玩的。」幻視又道。

  除他之外的兩個人都去收拾行李,餐廳裡有些安靜。

  「那我也去收拾一下背包。」他想想沒別的要說,站起身,將椅子推回原處。

  「烤餅干的人現在好嗎?」托尼突然問。

  幻視腳步一停,轉頭來看他。

  「不。」後者卻又改了口,撕下面包中間最軟的一塊,手指勾著逗女兒,直到那小胖手伸得長長,急得跟什麼樣,才讓她如了願,「沒什麼。」

  碧綠的眸光在幻視眼裡轉一圈,湧起些微不可察的情緒。

  他嘴角動動,到底一句話也沒說,提步走出了餐廳。

  分別的時候,黛茜還是開開心心的。

  她抱著羅德送的布娃娃,半個身子躲在大門後頭,瞧著穿上裝甲的戰爭機器、變回原形的幻視和依舊普通打扮的彼得,覺得好玩,藍眼睛彎彎的,偶然發現他們望過來,就趕緊往門後面躲一躲。

  「我飛回去。」羅德道。

  「我也是。」幻視道。

  蜘蛛俠攥緊了手裡的錢包:「我坐今天上午的火車。」

  他臉上坦蕩蕩。褐發打著微微的卷兒,梳過了還是這麼打著卷兒,顯得有點亂,但怎樣亂也遮擋不住身上蓬勃的少年氣。

  「讓哈皮送你回去。」托尼道。

  彼得就搖頭:「不用,斯塔克先生。我的路費剛剛好。」

  「不是專門送你。」托尼抬手撫了撫腕上的表,淡淡道,「哈皮今天本來就要去一趟皇後區。」

  耳機裡傳來的是司機兼保鏢的靈魂拷問:「我什麼時候說要去一趟皇後區???」

  羅德說再見,最後還想親親團子。

  黛茜從門後邊把腦袋探出來,倒願意嘟著嘴巴親親他的臉,見他起身離開,還繼續躲回門口去。

  她能這麼好地面對分別,羅德很欣慰。

  哪裡想到根本不是面對不面對的問題,尋根究底,是這小的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已經回家去,今天和明天都不在家裡住了。

  小小的一團跟在爸爸身後進了電梯,回到客廳,還是亂飛的一只小鳥,抓著布娃娃溜達一圈,漸漸發覺少了點人,在原地站著,東張西望起來。

  她快樂地邁著小胖腿奔去彼得睡的客房,在門口探頭探腦,卻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又跑到羅德房間看看。

  再跑到幻視房間看看。

  被子給疊得整整齊齊,來時東西什麼樣,離開的時候還是什麼樣。

  黛茜找了一圈沒找著人,拖著布娃娃慢慢回到客廳。

  托尼正打開電視,調到新聞頻道,看見這小的過來,站在跟前,仰著頭也看電視。

  但下一秒,她轉過頭瞧他,突然傷心地嗚嗚哭了起來。

  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一邊扭扭地跑向爸爸,伸手要抱,嘴裡含糊地嗚咽著:「沒……」

  小淚包哭起來水噠噠地擰不上開關,臉蛋往衣服上一抹,抹了一片濕濕的印子。

  父親此時好似比往常溫柔許多,抱了她輕輕地拍背,並沒有說「不要哭」。

  等到黛茜漸漸哭得累了,就被帶進廚房,放到流理台上坐著,一邊揉揉眼睛,一邊用揉好的那只眼睛看爸爸打開冰箱門,從冷凍室裡取出上回沒有吃完的冰淇淋。

  含淚的大眼睛一下子閃爍起亮晶晶的光。

  甜食治愈幼兒的心,但對胃未必友好,這會兒也是只挖了少少的兩勺在碗裡。

  黛茜不貪心,兩勺已經足夠快樂。

  等到捧著碗吧嗒吧嗒吃完冰淇淋,她也已經金魚一樣將喜歡的人回家了的傷心拋到腦後,再抱著布娃娃去玩具房玩,自己一個人就可以玩得很好。

  畢竟最重要的人還在身邊,方才還在一如既往地一邊帶點嫌棄讓她不要把花臉蹭到衣服上,一邊拿餐巾紙過來替她擦擦。

  「分離不是什麼難以忍耐的事情。」托尼道。

  他抱臂倚在門口,低頭看看從積木箱裡翻大塊積木的女兒,沉默一下,道:「要你理解是早了一點。」

  周末翻篇,等於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日。

  那是普通人。

  對於托尼來說,斯塔克工業有人料理,本來就不用他多費心,想放假隨時都可以放。

  晨起洗漱,他一如既往推了幾個耳熟不耳熟的采訪,這回難得願意往屏幕看一眼:「這個《星球日報》……最近出現的頻率很高。」

  頻率高不見得有什麼用,還是給推掉了。

  托尼今天要帶黛茜出門。

  小雛菊家裡關不住,帶去遠些的地方玩一玩也好。

  巴哈馬群島的度假計劃暫時擱置,取而代之的目的地是華盛頓西雅圖。

  董事長在西雅圖有個八千平方英尺的豪華農場,大房子,好環境,青山環繞,綠水長流,還有專人飼養奶牛、羊駝和馬。

  沒當過有錢人,永遠不明白有錢人的快樂。

  私人飛機從紐約到西雅圖飛了將近五個小時,飛行平穩,沒有產生氣流顛簸,讓黛茜睡了個飽飽的覺。

  睡得好,下飛機時格外精神。

  去農場還得坐一段路的車。

  團子坐在安全座椅上,好奇瞧著窗外綿延不絕的綠,再一瞧,瞧見了軟蓬蓬大團雲朵般的羊群,也算又見了一回世面,高興地晃著腿,用手指給老父親看。

  她今天穿一身小小的白連衣裙,頭上戴頂大蝴蝶結的草帽,放在地上也像團雲朵。

  收了佣金替托尼看房子放牧的人叫阿瑟,長得高高壯壯,五官格外硬朗,說話像在喉嚨裡塞了個擴音器一樣響亮,一開始還覺著有點嚇小孩,但說了幾句話,知道他其實很溫柔,也喜歡寶寶。

  看見黛茜,阿瑟從長長的靴筒裡抽出一支用草根編成的蟲,放到她跟前來逗著玩。

  黛茜不認識他,也不認識那蟲,眼睛雖然盯著,兩只小手背在身後,小婆婆似的不願意要。

  「沒關系,收下吧。」阿瑟道,「很好玩的。」

  他說話的時候一笑,露出嘴巴裡潔白的牙齒。

  慢慢地哄,似乎還是沒什麼用,但放在地上,由做父親的撿起,再放到那小手裡,她又是肯要的。

  還肯和爸爸一起,跟在這個叔叔的身後四處看看。

  房子外頭的草地上,有一群羊駝在散漫地活動。

  黛茜喜歡動物,上次在動物園沒看見羊駝,如今遠遠地看著,不知怎麼生出幾分害怕,可又好奇,拿著玩具一步一步地挪過去看看。

  「這些羊駝很溫順。」阿瑟道,「走前去看不礙事。」

  他是不知道什麼叫立flag。

  但很快就能知道了。

  因為黛茜還沒走近,其中一只離群獨自吃草的羊駝抬頭看見她手裡一晃一晃的草,眼前一亮,也算當仁不讓的行動派,立馬就拔腿跑過來。

  吃草的羊駝可愛,奔跑的羊駝非常可怕。

  把小雛菊嚇的,也轉身撒腿就跑。

  明明還隔著那麼長一段距離。

  這一跑似乎威力無窮,在草與草之間帶起的風,席卷了整片草原。

  風卷成個向上翻湧的漩渦。

  乍看以為眼花,但托尼幾乎一瞬間就變了臉色,往前幾步,俯身抱起跑過來的女兒,護在懷裡,大手覆了她的耳朵。

  抱起黛茜的同時,天際一道長虹貫雲而下,掀起獵獵高風,撞在地面,轟隆一聲。

  小團子哪裡見過這樣怕人的?小身子一哆嗦,盡管被及時捂住了耳朵,還是直怕得往爸爸懷裡縮,小手緊緊揪著托尼的衣服不肯放。

  巨大的彩虹來得飛快去得也飛快,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地上一層白白的煙塵,像上浮的蒸汽。

  煙塵散去,露出躺在地面奇詭圖騰正中央的一個大大的人影。

  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頭發散了一後腦,能看見那健壯軀體上賁起的肌肉。

  值得欣慰的是,肌肉一起一伏,說明還有呼吸,被彩虹劈也沒死。

  那人手裡還握著什麼東西。

  走近了一看……

  是個非常眼熟的錘子。


第29章

  托爾·奧丁森,雷霆之神,諸神之國阿斯加德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兼任前復聯成員。

  金頭發、藍眼睛、紅披風,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

  作為眾神之父膝下最可靠的兒子,托爾時常游走於九大世界,兢兢業業地維護世界和平,偶爾抽空來地球待一陣子,還曾經談過個研究天文的女朋友,但已經是過去式,唯獨雷錘妙爾尼爾始終不離不棄,充當下心靈的慰藉。

  但可靠這個詞顯然用得太早了些。

  阿瑟咬咬牙,把肩頭扛著的沉甸甸的大個子扔在了客房的小床上,「咚」一聲,像砸下去塊大石頭。

  這位代理農場主顯然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樣可靠的英雄才會被彩虹劈到私人農場裡,砸出個大坑,嚇尿了羊駝,自己到頭來還閉目大睡,鼾聲如雷,怎麼搖都搖不醒。

  錘子拔不起來,暫時留在了草地的大坑裡。

  「看樣子不像受傷。」阿瑟皺著眉,「要麼我還是找個醫生過來瞧瞧。」

  托尼站在門口,不說話地看一眼床上躺著的男人,揮揮手讓他出去了。

  老父親的雙腿後面藏著一只縮得小小的面團。

  黛茜倒是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大人有幾分好奇心,可惜他掉下來的時候聲音大得嚇人,震得耳朵嗡嗡響,她有點害怕,躲在爸爸身後,悄悄地探出頭來看。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黛茜等了一會兒,實在沒動靜,想再伸長脖子瞧瞧,跟前的屏障卻一忽兒沒了——老父親抬腿往床邊走了過去。

  她慌慌地「嗯」一聲,趕緊邁動小胖腿跟在後頭,等到托尼停了腳步,還要伸手拉住他的褲子。

  「沒什麼好怕的。」托尼低頭道。

  這位被稱為「神」的前復聯成員跟鋼鐵俠的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初次見面先實打實地干了一架,但也有並肩作戰的時候,還曾經一起坐在圓桌前,吃味道古怪的阿拉伯烤肉。

  托爾恐怕還沒聽說他不在地球時復仇者聯盟內部發生過內戰,以美國隊長為首的一半人成了不見蹤影的國家通緝犯。

  聽說之後不知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床邊的小雛菊並不想這樣復雜的事。

  做父親的對這個陌生人一點兒都不怕,她看在眼裡,有樣學樣,膽子也大起來,發現托尼身下鋪開的紅披風軟軟,想去摸一摸。

  只是還沒摸著,就被托尼俯身抱起來,轉身離了房間。

  斯塔克家的農場生活愜意得很。想感受自然,可以出去騎馬喂羊駝,大房子後頭還有個香氣馥郁的玫瑰園,散一圈步出來,渾身都是香噴噴的。

  黛茜此刻一點兒都不想感受自然。

  飛機上她睡足了覺,下午睡不著,抱著玩具自己坐在大廳的地板上擺弄。

  四周的窗戶不高,太陽照進來,經了玻璃的過濾,灑在地上柔柔的一層。

  白胖的小手裡抓著神盾局局長送的彈簧狗,黛茜很喜歡,出發之前自己挑玩具裝進小包,第一個就拿了這只。

  哪裡想到這樣喜歡的玩具也有失寵的時候——小團子拉扯兩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飄去了窗外。

  窗外路過一只羊駝。

  她家的羊駝白天由阿瑟散放在外頭,可以自由地吃草,也不怕人,敢踱著小碎步在房子周圍轉來轉去。

  但現在路過的這只羊駝,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羊駝。

  羊駝膽子普遍很小,今天雷神降臨,嚇癱了好幾只正在附近吃草的可憐小東西,還有一只被嚇出心髒病,用車載著緊急送醫去了。

  唯獨這一只,擁有處變不驚的心態。

  和……無比犀利的眼神。

  黛茜認識它。今天它追著她跑,想吃她手裡用草做成的小蟲,現在看著,比雷神還要嚇人些。

  這會兒在窗外邊嚼草邊用犀利的目光望進來,明明是一張可愛的羊駝臉,三瓣嘴天然翹,很惹人喜歡的模樣,到它這裡就有種不倫不類的味道。

  在動物園都敢跟猩猩討東西吃的小雛菊難得也有怕的動物,看看那只羊駝,再低頭扯扯彈簧狗,臉蛋明顯耷拉下去,天氣預報晴轉多雲,精神都換作了不精神。

  老父親拿著一根玉米走來。

  玉米還沒煮過,明顯不是拿來喂家裡這個小的,看地上玩耍的團骨碌一下站起身,撒嬌地要抱抱,也就抱了她。

  黛茜前一秒很高興。

  當她發現爸爸抱著自己,是往有羊駝的窗戶去,霎時間不那麼高興了,小身子亂扭,發覺自己挖坑自己跳,掙脫不了大人強有力的臂膀,趕緊把臉埋到那胸膛上去。

  她耳朵兔子一樣伸長,聽見拉開窗戶的聲音。

  知道背後隔著窗戶框有只羊駝,面團成了緊繃的面團,瞧著很有幾分好笑。

  好在托尼也沒有將這團硬挖出來的意思,默默地不做聲,不知在干什麼,只覺他手臂往外伸了伸。

  然後有哢嚓哢嚓咬東西的聲音。

  小雛菊的意志很堅定,軟乎乎趴著,不願意扭頭。

  但哢嚓哢嚓,似乎吃得很歡快的樣子。

  幼兒的堅定維持了好幾分鐘。

  哢嚓哢嚓的聲音就沒聽過,黛茜實在好奇,慢慢地扭過頭來看。

  托尼的手裡的玉米遞給了那眼神犀利的羊駝。金黃金黃的玉米粒在三瓣嘴中消失得飛快,顯然吃得很香甜。

  黛茜這下倒終於減了些對羊駝的害怕,大眼睛盯著玉米,想吃,把手指放進嘴巴裡含著。

  吧嗒吧嗒含了一會兒手指,覺得索然無味,小手伸過去,想拿那還剩半截的玉米。

  輕輕一搭,搭在老父親的胳膊上。她奶氣地叫了一聲「媽姆」。

  托尼低頭看她一眼,異常配合,把玉米一收,將剩下的半截子遞到她手裡。

  小小的一只手,包也包不攏。

  溫暖的大手覆上來,連同她的手一起包住了。

  然後這麼拿著玉米,又遞到羊駝嘴邊去。

  到手的鴨子飛了是什麼感覺,團子體會得真真切切。

  以為要給自己吃,哪知道到頭來還是喂給亂追人的羊駝,黛茜嘴巴一扁,就想亂動。

  終究沒擰成條倔強的麻繩——她很快發掘了這麼拿著玉米喂羊駝的樂趣。

  羊駝一啃,那勁兒順著玉米傳到手心裡,從前沒體驗過,格外新奇,使得一雙藍眼睛微微睜圓了,然後她就笑,仗著爸爸保護,還願意把玉米再往前遞一遞。

  不久之前對羊駝的害怕,現在全忘得一干二淨。

  這麼慢慢地把玉米喂完,阿瑟過來說准備了晚餐,可以現在用一些。

  樓上的那個不速之客還沒動靜,請人來看過也說什麼問題也沒有。

  不排除地球人跟阿斯加德人身體構造不同的緣故。

  保姆沒有跟著過來,黛茜今天吃不著特制營養餐,一勺肉泥喂到嘴裡,倒也能胃口很好地吃進嘴巴,臉頰鼓鼓,含了一大口。

  蔬菜都是農場裡現采的,非常新鮮,小雛菊寶寶格外喜歡,比平時還多吃小半碗。

  這是個貪吃起來什麼都想嘗一口,看見桌上的籃子裡有雞蛋,哪怕吃得八分飽了,小手指也要一直指,等到給爸爸摸過肚子,終於如願以償地得了一個。

  雞蛋預先敲開了裂縫,她從寶寶椅下來,自己站在地上,低著頭慢慢地剝。

  如果拿一籃雞蛋讓她剝,大概能剝一個晚上,也不失為消遣時間的好方法。

  老父親前半段用餐時間全放在喂女兒上,阿瑟處理了手頭的事情,看看表,要過一會兒才回去,願意先帶著黛茜玩一段時間。

  黛茜一開始不讓抱,一定要站在那兒,把雞蛋殼剝得干干淨淨,等到最後一點兒也用小手摳了下來,才扭扭地自己走去電梯口,想到樓上玩。

  電梯裝飾得很有鄉村風格,裡邊有塊青草樣的地毯,踩在腳底軟軟的。

  小團子一出電梯,很能認路,拿著雞蛋自己就走去了托爾睡覺的房間。

  房門沒有關,房間裡開著燈,她在門口探頭探腦,一時間還是不敢進。

  「客人在休息。」阿瑟道,「到別的地方玩,好嗎?」

  這麼說也不知道黛茜聽懂沒聽懂。

  她手裡還拿著剝好的雞蛋,此時想起來,低頭在光滑香嫩的雞蛋白上輕輕咬一口。

  大概咬得太熱情洋溢了些,嘴上用力,手指又沒抓住,雞蛋呲溜一下滑出了手,在地上徹底放開了馳騁的靈魂,滾的速度比反應速度要快,一轉眼白白的一個就滾進了房間,一路狂奔到托爾床底下去。

  黛茜站在那兒,抓一抓小手。

  她倒是很清楚地意識到雞蛋「沒」的事實,從蛋蛋那裡借了膽子,再不管房間裡躺著的大人,小跑著跟在後頭,追逐失去的雞蛋。

  雞蛋在看不見的床底的黑暗裡。

  阿瑟跟著進了房間時,正瞧見小小的一只趴在地上,往床底無助地張望著。

  他是無奈又好笑,隨後見黛茜努力地伸手往床底下探,奈何小胳膊實在太短,什麼也沒碰著,終於想起來要找大人幫忙,大眼亮晶晶地就看向了自己。

  「好吧,我替你拿。」阿瑟實在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看托爾一眼,放輕腳步走過去,小聲對坐起來的團子道,「但我們不要吵醒客人,好嗎?」

  黛茜聽懂了「好嗎」,眼眸彎彎的,乖乖把兩只手揣在一起。

  這樣子真是惹人疼。

  然後就有了一大一小,兩只一起趴在地上的畫面。

  「這裡沒有啊……」阿瑟道。

  他的半張臉貼在地上,扁扁的。

  黛茜看了就學他,也把半張臉貼在地上,貼成張小小白白的餅。

  這麼摸索不知摸索了有多久,小雛菊心心念念著雞蛋,阿瑟也不好起身說要放棄,心神一動間,終於感覺手指頭碰到了個圓溜溜的物事。

  下一秒,他臉色就有些微妙。

  床板嘎吱一聲,是床上的人一下子坐了起來。


第30章

  錘神,不,雷神托爾醒了。

  氣氛一度十分詭異,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阿瑟當然非常希望這位雷霆之神蘇醒,畢竟一直睡著很驚悚,睡的時間長一些,他還得考慮要不要送醫院觀察。

  話是這麼說。

  但托爾醒的實在不是時候。方才還跟黛茜悄悄說不要吵醒了客人,哪知道怕什麼來什麼,真令人心情復雜。

  一睜眼看見兩個人趴在床底下,想必要下意識懷疑世界。

  阿瑟覺著自己將神的心理活動揣摩得很不錯。

  床上開始窸窸窣窣亂動時,他徹底放棄了找雞蛋,看黛茜以為找著而雀躍、隨後又耷拉下去的小臉,莫名生出些負罪感,撐著身子坐起,抬頭望床。

  果不其然,托爾正坐在床上,以手按額,表情古怪地瞧著地面這兩人。

  雷神即便穿得如同古羅馬角鬥士也不減強壯與威猛,大概因為將將睡醒,一時又很像頭無所適從的大獅子。

  金發在他頭上亂糟糟的,粘著臉頰,一雙眼睛藍得透徹,像朝陽灑落時新生的海水,因為睡意未褪,眸光有些霧蒙蒙。

  霧蒙蒙很快轉作方才目睹了匪夷所思一幕的驚疑——他坐在那裡,像一座山,目光上下掃著阿瑟,嘴唇動了動,半晌突然一皺眉,用力按按左側額頭,緩緩道:「這裡是地球?」

  他說著再看看旁邊,發現地上還有個小的。

  金頭發藍眼睛,臉頰粉嘟嘟,穿著小裙子,底下裹了胖胖的尿包,可愛的人類幼崽,渾身都肉綿綿。

  這樣大的動靜,還說了話,黛茜自然聽得清清楚楚,抬頭瞧了一眼,碰上托爾的目光,對這坐起來、聲音悶悶響的大個子有些怕,本能地轉頭去找爸爸。

  爸爸還在下面吃晚餐,門口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軟趴趴的幼兒餅悄悄往床底下挪了挪。

  她到底對藏在床底不知何處的雞蛋念念不忘,方才連吃的時候都不舍得大口咬,這會兒雖然怯怯,還是想找蛋,手指竭力往黑乎乎裡探著,不肯放棄。

  這種持之以恆的精神,有些大人也難比。

  「是地球,托爾。」阿瑟道,「你從天而降,掉在斯塔克先生的農場裡。」

  「噢。海姆達爾……」托爾低聲道。

  阿瑟的回答讓他回想起意外掉落地球之前的變故,腦海亂糟糟,只覺得太陽穴又隱隱作痛。

  游走於九大世界是件苦差事,約頓海姆的嚴寒與穆斯貝爾海姆的酷熱都令人難以忍受,從這個角度,不可說這位英雄不無私。

  自從發現有無限寶石這麼個東西,雷神的任務就又多了一重,不僅要維護世界和平,還要集點卡,可惜集來集去,除了已知的宇宙魔方和幻視頭上那顆心靈寶石,其他石頭一個也沒找著。

  沒找到寶石,反而進了火焰巨人蘇爾特爾的領地,不僅被俘,還得聽大塊頭說一通有的沒的諸神黃昏,聽得昏昏欲睡。

  但最終打了酣暢淋漓的一架,砍下蘇爾特爾的頭骨,也不算太過無趣。

  原本可以背著武器乘彩虹橋順順當當交差,沒想到在乘彩虹橋返回阿斯加德時出了意外。

  彩虹橋盡頭就是諸神之國,他逆光而行,眼看要抵達彼岸,彩虹橋突然晃蕩得非常厲害,出口飛快閉攏,甚至來不及反應,一下子撞飛了出去,背上的頭骨不知摔落到哪個世界。

  然後陷入無知覺的黑暗,睜眼就在異國他鄉。

  「所以這是托尼的房產。」托爾道,「他也在這裡嗎?」

  他梳理完前因後果,已然恢復精神,先前躺得太久,此刻在小床上舒展四肢,活動活動筋骨,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紅披風隨動作在地上一撩一撩。

  大概真不是家具的質量問題——他身軀太過偉岸,阿瑟瞧著那可憐的床架似乎又輕輕地搖了一搖。

  還有另外一個可憐的在地上趴著。

  小雛菊實在找不著雞蛋,好不失落,成了個難過的寶寶,慢慢從地上坐起來,將空空如也的小手給阿瑟看。

  雷霆之神伸完懶腰,再度注意到這小小的一團,隨口問阿瑟:「這是你的孩子?」

  嘴上說著話,手裡還要有動作,伸手召喚雷霆之錘的舉動做得再自然不過,五指招一招,阿瑟以為他即刻能吸鐵石一樣吸來錘子,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話說得太早。才過幾秒,隱隱聽見有風。

  不是風動,是妙爾尼爾在動。

  錘子飛向藍天跟太陽肩並肩,旋即拐個彎,衝破壁壘,在牆的轟隆骨折聲中驕傲地回到主人手上。

  視覺衝擊堪比大片。

  對牆壁的衝擊堪比燃燒大片經費,還使外頭將將准備踏進房門的腳步一頓。

  阿瑟在妙爾尼爾迎面飛來一瞬間慌得俯身將黛茜護得嚴嚴實實,以為它中途得脫了軌。

  等沒了聲音,才知道有驚無險,直起腰想抹一抹汗,抬眼就看見門外站著的那人,一口大氣徹底喘了出來:「斯塔克先生!」

  托尼·斯塔克站在門口,背脊挺直,雙手抱臂,到底見過世面,臉上淡淡的,只用視線在破了個大洞的牆壁掃一掃。

  「好大的洞。」他嘆道。

  「你賠。」

  —— —— —— —— ——

  「這居然是你的女兒。」

  說這話的時候,托爾已經坐在樓下餐桌邊,手撕了一塊法棍,蘸著忌廉南瓜湯送進嘴。

  小團子趴在旁邊看。

  他嘴巴張得好大,眉毛又抬得很高,看著很有意思。

  但她大概不是看他驚訝的表情,注意力全放在外皮金黃酥脆的法棍上。看著看著,情不自禁舔舔嘴巴。

  托爾嘖嘖稱奇,看看黛茜,再看看托尼,又是嘖嘖:「長得不太像。」

  「是不太像。」托尼道。

  「沒想到我離開這段時間,你連孩子都生了。」雷神就很感慨。

  他看黛茜實在垂涎欲滴,紅紅的小嘴冒出亮晶晶的口水泡泡來,莫名覺著吃獨食有些過分,大手捏著勺子,在碗裡舀一點濃濃的南瓜湯,向這小的伸過去。

  黛茜現在徹底地不怕他,看他動作,老早地張大嘴巴,在寶寶椅裡探著身子,等含著了那一口香甜,高興得直笑。

  她一笑,兩邊臉蛋的肉就粉粉地嘟起來,誘人去捏一把。

  托爾吃飯的這會兒功夫裡,將前因後果說得很清楚。

  「所以你現在回不去。」托尼道。

  「海姆達爾開啟彩虹橋我才能回。」托爾頗為頭痛,「但他失聯了。」

  其實想一想,他在地球有許多的熟人,若非要弄清究竟什麼破壞了彩虹橋,暫時滯留也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尤其眼前這一個熟人——雖然雙方主張偶爾不同,但架不住鋼鐵俠有錢。

  「你這裡的房間不錯。」托爾為五鬥米折腰,暗示得干巴巴。

  一天之內損失慘重的董事長就揚唇一笑:「我房間裡的洞也不錯。」

  「讓我住吧。」雷霆之神再吃一口菜,塞得嘴裡滿滿當當,說話聲含糊起來,「從前也不是沒有一起住過。」

  托尼嗤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看看還趴在桌子上看托爾吃東西的女兒,伸手去餐桌中央的小筐子裡拿了一個新雞蛋。

  黛茜滾到床底下的蛋,在托爾一只手托舉小床的幫助下,拿是拿出來了。

  可惜蛋蛋地毯式歷險之後髒兮兮,再不能入口,老父親不讓吃,丟在了垃圾桶裡。

  團子當時蹲在垃圾桶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瞧著縮得小小的,有些委屈。

  大人剝雞蛋明顯省事許多,往桌上一磕一滾,大手搓搓,就剝了一個圓溜溜的白嫩。

  小雛菊剛還在羨慕托爾吃得很香,伸了一根指頭,想放進嘴巴裡吃一吃,突然聽見爸爸在旁邊道「不要弄掉」,轉頭去看,整個世界都亮起來。

  讓一個幼兒快樂真是簡單。

  新的雞蛋令黛茜高興得手腳直舞,兩只小手捧著伸出去,順順利利接著了從爸爸手裡滾落的圓潤,像得了什麼寶貝。

  拿什麼寶貝來也不換。

  她鼓著臉頰,嘴裡呼呼的,低頭用嘴巴碰一碰雞蛋,一時間舍不得吃,東張西望,把手往托爾那頭送,想讓他看看自己的蛋蛋。

  托爾埋頭吃東西,並不知小東西剛剛經歷失而復得的驚喜,聽見她在旁邊笑,轉頭來望一眼,望見她捧得高高的雞蛋。

  兩只手並在一起,才拿攏一只蛋,實在太小了。

  但這麼小的孩子,居然知道將食物分享給飢餓的人吃,難能可貴,說明教育得不錯。

  托爾臉上流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懷揣著這種欣慰,他說句「謝謝」,伸手拿起黛茜的雞蛋,放進了嘴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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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堅強的寶寶。

  這種堅強未必表現在拱手讓蛋的寬容, 而在於失而復得的雞蛋被突然奪去之後,她不哭也不鬧的處變不驚。

  後來知道想得太多——她是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應。

  強大的神明有著令人嘆為觀止的好胃口, 阿斯加德的美酒烤肉百吃不厭, 地球食物一樣能取悅神域人的腸胃,就算是個小小的雞蛋,放進嘴裡咀嚼, 也可以嘗出點兒別致的鄉村風味。

  黛茜這樣小,可是托爾那樣大,一整個雞蛋拿過去,眨眼間就塞進嘴裡,動作流暢又輕松, 令幼兒生出些認知之外的震驚。

  那是一整個雞蛋。

  爸爸在家裡吃飯,也沒有把一整個雞蛋塞進嘴巴。

  團子慢慢地想到這一點, 後知後覺地恍然, 低頭看看手,裡頭什麼也沒有了。

  托爾咀嚼雞蛋,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微妙且越來越微妙,不經意一扭頭, 險些把雞蛋嗆進胸腔裡,捂嘴咳嗽起來。

  金發藍眼、奶氣呼呼的小斯塔克坐在她自己的寶寶椅上, 一雙大眼睛難過地盯著這頭, 眼眶裡包了一包眼淚,滴溜溜打轉。

  剛才虔誠捧著雞蛋的兩只手無處安放地摳著寶寶椅上的托盤,莫名顯出幾分可憐。

  托爾不轉頭還好, 一轉,叫黛茜看見他驚詫時微微張大的嘴,嘴裡還有雞蛋破碎的軀體……

  團子終於沒有忍住,邊扭著小身子找爸爸邊哭了。

  「?」雷神感覺自己仿佛與世界脫軌,「發生什麼事?」

  老父親的白眼要翻出天際。

  億萬富翁斯塔克的小女兒有個樸素的願望,想獨自享用一只新鮮的水煮蛋,願意自己剝殼,還能剝得很好,也很珍惜食物,絕不浪費一口。

  但這個願望要實現,不知怎麼這樣困難。

  黛茜稚嫩的世界認知無法解釋,整個兒傷心得不得了,寶寶椅也不願意坐,小身子亂彈,想在爸爸的懷抱裡汲取溫暖,慰藉受了傷的靈魂。

  這回如願以償。

  淚包在懷裡嗚嗚地顫著,小拳頭面捏的一樣軟,擱在托尼衣領上,往外揪的時候倒是很有力量。

  「這有什麼好哭。」老父親淡淡道,「誰吃掉的,讓誰賠你一個。」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是一個雞蛋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給兩個蛋。

  可惜爸爸不讓吃兩個蛋。

  幼兒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給慢慢地擦干了眼淚,還換過一件綿軟的衣服,這會兒又能安安靜靜坐在地板上,看吃了霸王餐、以後還要吃更多霸王餐的雷霆之神蹲在面前,低頭認真地抿唇,活動著大手替她剝今天第三個雞蛋。

  托爾早已習慣力量,也推崇所謂的無堅不摧,拿錘子掄人不在話下,剝蛋倒也耐心,只是難免摳破點雞蛋白。

  「好吃是很好吃,小了一點。」托爾道,「阿斯加德神殿的鳥能下這麼大的蛋。」

  他比了一個手勢。

  黛茜似懂非懂,對阿斯加德的蛋不感興趣,唯獨在他將蛋遞過來的時候恢復了雀躍。

  她隨即有些嫌棄,眼睛一眨,流露出些無意識的經典斯塔克式表情——真是跟托尼像了個十成十——為著那月球表面的可憐的蛋。

  但最終還是捧在小手裡,珍惜地一點一點吃掉了。

  想必格外美味。

  農場的夜晚很靜謐,沒有連綿整個城市的燈火,沒有車流,因為買的地太大,連陌生人也沒有幾個。

  黛茜有些認床。

  這裡的床跟她平常睡慣了的氣味不同,小被子也是新的,在浴池裡撲騰撲騰水,被托尼用大毛巾裹著抱起,穿了飛鼠睡衣放在床上,硬是要坐起來,不肯睡覺。

  「媽姆。」

  團子瞧著爸爸坐在床沿,小眉眼彎彎的,呼哧呼哧爬過去,熟門熟路地在那大腿上板鴨趴著。

  嫩嘟嘟的臉可以像吸果凍一樣吸一吸,吸出一嘴巴的奶味兒。

  她的小手伸過去,輕輕握住他的大拇指,想拿到嘴裡咬。

  托尼想一想,躺倒下去,用手護著趴在身上的女兒,做了她的墊子。

  這麼躺著看天花板,未免覺得有些單調。

  他們兩個並不常來農場玩,房子被阿瑟呵護得很好,看著嶄新嶄新。

  太新了。

  托尼將攤平在腿上的團子撈到胸膛放著,順手取了手機,往上一揮將整個房間刷了一層實像模擬。

  跟家裡的大房間一模一樣。

  「讓賈維斯給你念故事。」老父親低頭往胸脯看,瞧見這小的正吐著舌頭,試圖用口水吹泡泡,嫌棄地將她滴到下巴的晶瑩一揩,「他最近喜歡淺顯一點的,念《時間簡史》。」

  「我很願意讀《時間簡史》,先生。」賈維斯道。

  「不。」黛茜道。

  不管聽沒聽懂,就是要說不。

  她靈活地往旁邊一滾,被托尼的手臂攔住,又滾回來,小腳一拍一拍。

  哄她睡覺是每晚的功課,今晚的夜風很溫柔,穿行窗簾如攏過發絲的手,如果她還不睡,抱著出去散散步也好。

  但這麼想著的時候,已經給懷裡的小面團喂下一瓶溫溫的奶,瞧她安靜地,眼睛漸漸閉起,腦袋一點一點,最終安安穩穩抱著他的脖子,香甜呼吸著入夢了。

  屬於大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可惜沒有美女,也沒有午夜飆車的激情,只能跟撞進家裡的天外來客坐下來喝兩杯說說話。

  家裡的廚房別有洞天,分開流理台,後面是個大型酒吧,封存完好的酒瓶、調酒器和各種酒杯擺了滿滿當當一架子。

  有個已經活了一千多歲的大人坐在吧台前,手持杯超大的伏特加在暢飲。

  「看你從前那個樣子,沒想到做父親還做得像模像樣。」托爾聽見身後傳來的動靜,知道這家裡這麼晚還走動的只有一個人,連頭也不必回,懶洋洋道,「人真是活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樣子。」

  「我看你是十年如一日。」托尼道。

  「這樣淡淡的酒喝起來剛好。」托爾側頭看著酒杯,意猶未盡,「但我有些想念阿斯加德千年酒窖裡的酒了。連酒桶都是用布倫希爾德艦隊的殘骸制造的,勇士才有資格飲用。」

  托尼繞過他,走到吧台後,用杜松子酒、琴酒調一杯馬天尼。

  「海姆達爾。」這裡有個久為歸家的游子,酒氣環繞中難得願意想一想家鄉,「希望他能早點回應我。」

  「不過提到千年酒窖,讓我想起從前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托爾道,抬頭看吧台後調酒的盟友,「最近復仇者聯盟有什麼動作嗎?我走之後,你們又揍扁了哪個反社會分子?」

  托尼的手一頓。

  調酒器裡的酒香聞著剛剛好,他一瞬間的異樣仿佛只是錯覺,托爾眨眼再看時,他已將酒倒入雞尾酒杯,拿著湊到唇沿喝了一口。

  沒想到還差一點味道。

  「沒什麼動作。」托尼道,「復仇者聯盟已經四分五裂了。」

  托爾咳嗽起來。

  伏特加終於在喉嚨裡熱熱地灼燒,體現出點烈性酒的尊嚴,卻體現得實在不是時候,雷神說不出話,只能用手拍著吧台,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好不容易緩過勁兒,托爾丟了酒杯,湊到托尼跟前問:「四分五裂?為什麼?」

  他海藍的眼裡倒映著對方瞳仁的淡漠的焦糖色。

  托尼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仰頭將整杯酒一飲而盡,末了以指揩唇,轉移視線去望別處,慢慢道:「發生一些事情,我跟史蒂夫·羅傑斯鬧翻了。一部分人留,一部分人走,就這樣。」

  托爾張張嘴,半晌沒說話。

  「所以你們四分五裂之前,也沒人打電話來問問我的意見。」

  「你有電話嗎?」

  「沒有。」

  —— —— —— —— —— ——

  農場的清晨令人愜意。

  微風吹拂,空氣裡有沾濕的露水的味道,清新又凜冽,吸進鼻腔,只覺全身的呼吸都經受了洗禮,從裡到外地輕盈起來。

  陽光很好,周圍沒有別的建築物遮擋,曬得充足,又不猛烈,偶然簾影一動,放進一叢光斑,灑在眼皮上微微地癢。

  小床上滿滿當當地塞著一個高大的軀體。

  阿瑟的衣服對托爾來說還算合適,上身緊了些,領口束縛著脖頸和賁起的胸肌。

  雷神也不每天都穿那身角鬥士的行頭,背後披個披風,換上地球的衣服,看著親切許多。

  昨晚跟托尼的談話直進行到半夜,他本來不困,無所事事地看電視,偶然想閉目養神,養著養著就睡了過去。

  此刻大腦皮層活躍,正在做個無聲的夢。

  比起他前兩天循環往復的夢境來說,現在的夢要溫和許多。

  不知是不是離開阿斯加德時間久了的緣故,托爾每每夢見神域,都看見汪洋火海吞噬故鄉土地上所有的生靈。火海之中站立著火焰巨人蘇爾特爾,揮舞巨劍,破壞得肆無忌憚。

  沒人能阻止。

  蘇爾特爾長篇累牘的廢話裡總算還有些能聽進耳朵的,諸神黃昏的威脅雖未免自大,但托爾想想自己的夢,就不能不重視。

  這也是他去砍人家頭骨的緣由。

  今天早上倒是沒有夢見阿斯加德,也沒有夢見蘇爾特爾,像所有正常男人,哪怕是一千多歲的男人一樣,托爾終於在夢裡見到了女人。

  但說起來不知道令人愉快還是不愉快,他夢見的是前女友,當了天文學家的簡·福斯特。

  從某種層面上說,專情很有資格出現在雷神的字典裡。

  一千多歲的經驗就夠談一個女朋友,質量想必很高,但現在還時不時會想起來。

  他自己不承認罷了。

  托爾夢見很遠之前的事情,比奧創誕生更早,還要早在黑暗精靈出現之前,他在阿斯加德發覺異常,海姆達爾一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無法在中庭找到簡的身影,他親自來找,一落地就看見了站在雨中的簡·福斯特。

  平心而論,她真是夠美的。

  但似乎美得有點不斯文。

  她責備他不守承諾杳無音訊,不僅僅送上了耳光,還搬起大石頭,把他掀翻在地,壓制得動彈不得。

  鬼知道為什麼大馬路上會有大石頭。

  心口上的重壓使奧丁之子喘不過來氣,一瞬間無比懷疑人生,難得在夢中用腦思考,然後知道是夢,用力睜開眼。

  一睜眼就清楚了為什麼會有那樣匪夷所思的夢境——他堅實的胸膛上正有一團溫軟疊烏龜一樣地臥著。

  黛茜一只手拿著包沒有開封的糖果,一只手往上,正偷偷玩他的頭發。發現被當作墊子的這個大人睜開眼睛,馬上警惕地撐起身子,將糖抓得緊緊。

  好一團由現實直達夢境的壓力。

  托爾仰面躺著,吐出一口氣來,視線斜到門口去,沒望見托尼也沒望見阿瑟,登時感到有些頭疼。

  他不知道斯塔克家的小孩為什麼起得這樣早。他也不會帶孩子。

  「你的老爸不管你,是嗎?」他啞著嗓子道。

  黛茜不作聲瞧他,低下頭去,嘟著臉笑起來,顯然不是因為聽懂了話,是為著拿在手裡的糖果。

  「好吧。」托爾道。

  他坐起身,把斯塔克的團子捉到旁邊放著,想一想,用手拍了拍她的頭。

  托爾現在知道黛茜是托尼收養的孩子。他家裡曾經也有過一個收養的孩子,現在沒有了。

  但鋼鐵俠這麼養著孩子,跟養親生的也沒什麼兩樣。地球人對待幼崽總是有很多愛心泛濫的花樣,例如這小東西身上穿的畫卡通圖案的衣服,例如她的高級奶粉,例如她現在手裡拿著的幼兒專供的糖。湊前一看,包裝上還寫著食用的年齡層,十二個月到二十四個月。

  「阿斯加德的小孩學會站就學會跑,學會跑就學會戰鬥了。」托爾道。

  說著捏捏黛茜軟綿綿的小胳膊,搖頭露出個了然又寬容、還莫名自豪的微笑。

  他一捏,黛茜馬上用小手抱著胳膊,身子往旁邊扭開。

  這是不肯的意思。

  托爾一揚眉。

  他這會兒倒是忘了剛剛醒來看見寶寶的頭疼,逆反心理一起,大手又伸過去捉她的胳膊。

  團子叫一聲,以為這個吃過自己雞蛋的人是要來拿糖果,慌得什麼樣,在床上骨碌一滾,順勢滾到床邊,抓著床單,把小腳探下去。

  等探著了地,她撒腿就跑。

  托爾哈哈哈地笑出來。

  但黛茜跑出去沒一會兒,又灰溜溜地自己回來,扒著門框,探出一個頭。

  「別進來,我會吃小孩。」這樣毫無技術性可言的躲藏令人啼笑皆非,托爾坐在床上,抱臂好整以暇看門口那張小小的幼兒的臉,開口就是嚇寶寶的話。

  黛茜不知道什麼叫吃小孩,轉頭望身後望一望,又把身子往門口移動了一點位置。

  托爾一開始以為她在撒嬌,後來知道,其實是她自己一個人下不了樓梯,也不會按電梯,找大人幫忙而已。

  真是白白地多情。

  樓下已經備好了早餐。

  阿瑟在廚房裡煎蛋,一出電梯就能聞見飄在空氣裡的雞蛋的香氣,油跟黑胡椒的靈魂升華在嫩嫩的、一戳就能流淌出蜜樣顏色的蛋黃裡,早早地開發了味蕾,令人生出食欲來。

  一身休閑的老父親正坐在餐桌邊喝咖啡。

  黛茜醒得太早,沒有飯吃,被放在托爾房間玩,這會兒早興奮地拿著糖,邁動小胖腿奔到餐桌邊去,伸長小手要抱。

  托爾走在後頭,對上正好望過來的托尼的目光。

  四目相對,兩個男人異常有默契,對昨晚說了許久的復聯分裂的事情閉口不談。

  「你想我不評判?我心裡還是有評判的。」托爾當時這麼說。

  「我不需要評判。」托尼往他杯中灌了滿滿的烈酒,沒什麼表情,「不管你認為誰正確,請把嘴上的拉鏈拉起來。」

  「否則呢?」

  「去大馬路上住。」

  「還是喝酒吧。」

  托尼俯身將女兒抱起,放進寶寶椅裡。

  托盤上放著幾個小方格的餐盤,一格放個餃子,一格放塊煮得軟軟的胡蘿蔔,一格放塊土豆,還有一格放小面條,面條裡拌著菠菜。

  煎蛋因為放了黑胡椒黛茜不能吃,阿瑟正在另外煎一個。

  黛茜珍惜地把糖果放在寶寶椅裡頭藏好,小手抓了一塊胡蘿蔔,放進嘴裡慢慢地咬。

  雷神站在旁邊,看看黛茜盤裡的早餐,再看看桌上一疊無麩質面包,笑笑,拉開椅子坐下,自己用面包夾著培根雞蛋和生菜吃了。

  九月月末,再過兩天該翻到十月的月歷,西雅圖仍舊溫暖,人和動物都生活得非常舒適。

  羊駝在外面走來走去。

  那只眼神犀利的又來了窗外,看兩眼就走,過一會兒,又來看兩眼。

  一年前知道斯塔克家裡來了黛茜,阿瑟買了兩匹性格溫順的小矮馬。

  托尼打算一會兒吃過飯,帶黛茜出去看看馬。

  他已經用過早餐,低頭餐桌展開的新聞界面,余光卻還顧著身旁這小的吃飯,伸過手去,把她的意大利餃子用勺切作三段,順帶舀了其中一截,喂進那迫不及待張得圓圓的嘴巴裡。

  「媽姆。」

  黛茜很高興,小腳一晃一晃。

  這個稱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過來,又當爹又當媽的老父親一開始沒有糾正,到現在已經聽得習慣了。

  他這頭喂孩子,沒看見坐在對面的托爾一下伸長了耳朵。

  托爾·奧丁森是一個性別觀念偶爾很強的人。這種偶爾很強體現在,他聽了那句媽,怎麼想怎麼別扭。

  別扭一直持續到出門外玩的這會兒。

  黛茜果然很喜歡小矮馬,比喜歡羊駝要多些。

  眼神犀利的羊駝沒有過來打擾,她能夠開心地蹲在馬圈外頭看阿瑟拿胡蘿蔔喂馬。

  胡蘿蔔水靈靈,裝在一個專用的小鐵桶裡,上頭還蓋了點蔬菜。

  「你想摸一摸嗎,黛茜?」阿瑟問。

  他挑起小矮馬的一縷鬃毛,用拇指蹭了蹭,對黛茜招招手。

  小雛菊眼睛一下子亮了,趕忙過去,膽子大得很,輕輕地用那沒一點的小手指,學阿瑟在鬃毛上摸了摸。

  簡直要高興得蹦起來。

  讓喂胡蘿蔔,她也願意喂。

  唯獨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一扭頭分了神,再轉回去看,就看見她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對矮馬的食物供應,手裡的胡蘿蔔慢慢送到自己嘴巴裡。

  小矮馬的眼神可可憐了。

  托尼站在旁邊看黛茜,難得拿出手機來拍一張照片,一滑屏幕,發現哈皮的短信,對阿瑟道:「我打個電話。」

  托爾在喂馬。

  大人自然要喂大馬,胡蘿蔔喂了半桶,明顯培養出馬對衣食父母的感情,用手撫一撫那光亮順滑的毛,很有騎上去馳騁的心。

  黛茜一轉頭看見爸爸走遠,拿著電話在講,吃胡蘿蔔的心思就淡下去,往托尼那頭走兩步,小聲叫「媽姆」。

  然後感覺身旁多了個影子,高高大大,遮擋了陽光。

  托爾道:「你要叫他爸爸。叫媽難道不奇怪嗎?」

  黛茜用手指一指老父親的背影。

  「對,就是他,托尼·斯塔克。」托爾蹲下來,「叫他爸爸。」

  這小的有點懵,嘴巴閉著,就是不說話。

  雷霆之神的強迫症上來了,一時表現得非常耐心:「叫爸爸。」

  「爸爸,知道嗎?」

  「爸——爸——」

  教了不知多少句,毫無效果。正要持之以恆,突見團子臉上一喜,指著身後,親親熱熱道:「媽姆。」

  托爾有點頭大。

  轉頭去看,打完電話去而復返的老父親正抱臂,由上而下地俯視過來,謔道:「輩分不太對。」


第32章

  豐富多彩的農場生活令黛茜快樂。

  她在繁華的紐約住慣了, 家裡大人玩科技,還是個有錢的, 也算見過世面的寶寶, 卻完全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種生活,就算沒有人工智能、不花錢也能過得很愜意。

  「不花錢?」托爾狐疑。

  這個農場寸土寸金,還有大房子, 還有花園,還有人工瀑布,還有昂貴的歐洲矮馬,全是要花錢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小的今天一整天就沒有停過腳步, 連午覺也不肯睡,在外頭跟著阿瑟瘋玩, 快活得要長出小翅膀飛起來。

  小矮馬不僅可以摸, 還可以騎。

  十四個月大的孩子騎馬是早了些,少不得要做父親的扶著,把手上抱著的圓滾滾奶球放到安置好的紅色馬鞍上,讓馬隨便走幾步, 過過干癮而已,這樣也能讓黛茜一雙眼樂出小月牙, 小胖腿夾著馬鞍, 橡皮糖一樣不肯下。

  最終還是被冷酷無情老父親剝了下來。

  她沒來得及撒嬌,一扭臉看見阿瑟籃子要去摘菜,急吼吼地就跟在後頭, 走兩步路,發現身旁少了人影,不辭辛苦地折返回來,小手牽了托尼的一根手指,要一起走。

  「沒有人關懷我,是嗎?」托爾問,不甘寂寞地將錘子在手裡一顛一顛。

  菜園在羊駝圈的後頭,沿著一條長長的小路走,看見用圍欄隔起來的一大片就是。

  阿瑟很享受自給自足的生活,只是偶爾動物跑進來偷吃很煩人。因為靜心栽培,種出來的蔬菜鮮嫩可愛。

  「你今晚想吃什麼?」阿瑟蹲在地上,對同樣蹲在地上的小小一團的黛茜道。

  黛茜對藤上紅通通沉甸甸的西紅柿垂涎三尺,看得眼睛也不眨,聽見說話,很聰明地用手指一指。

  「是西紅柿。」阿瑟起身摘了一顆,「晚上給你做湯。」

  黛茜得了一個小小的籃子,她把西紅柿放在裡面。

  後來阿瑟還替她摘下一個小南瓜,也放進籃子。

  托尼站在圍欄外,瞧著還沒西紅柿藤高的女兒努力拉扯收獲滿滿的籃子,一步一個腳印,拔河一樣傾斜了小身子,行進得老婆婆一樣。

  坐享其成的老父親這時候還是袖手旁觀。

  籃子很重,阿瑟本以為黛茜拖不走,不想這小胳膊小腿的,臉蛋鼓著勁兒,竟真讓她拖行了一段距離。

  越拖越輕松的樣子。最後她都能直立著用手拉籃子走,一口氣也不喘,唯獨因為興奮而呼呼作聲。

  真了不得。

  黛茜想讓爸爸看看她的南瓜和西紅柿。

  眼看籃子已經出了圍欄,高大的老父親就在跟前,卻不知地上什麼東西一絆,沒絆著人,絆倒籃子,紅的番茄黃的南瓜,骨碌碌全滾了出來,順著下邊的斜坡越滾越遠。

  見者傷心,聽者落淚。

  「……」連托尼也有些許動容。

  他大概是做了准備,要在女兒過來的時候彎腰替她拿籃子,不想臨到頭來這麼一出。

  再看黛茜,小手抓不住,目送蔬菜遠去,面露茫然,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莫名地很搞笑。

  老父親以手握拳貼在唇畔咳了一下。

  他低頭望過去時小雛菊正好抬頭望過來,攤開小手,頗為無助。

  黛茜還以為爸爸會過來幫著下坡去撿拾,不想他站在原地看她,越看表情越奇怪,肩膀漸漸抖動起來。

  托尼終究沒有忍住,轉過身去放聲大笑。

  統共才在西雅圖住了三天。

  離開農場前的一個晚上,晚餐格外豐盛,把團子喂得飽飽。

  吃完了飯,黛茜還得到爸爸的同意,站在沙發邊上,滿懷期待地看著托爾開果汁。

  小手親切地搭在那摸起來硬硬、飽含著力量的大腿上,感受她軟軟的一點力度,想必也能令雷神心裡軟綿綿。

  托爾哪裡都不軟綿綿,發覺她手搭上來,輕輕地摘到旁邊去,仍舊認真地開果汁袋,倒還客氣,對她解釋道:「你這樣我腿上很癢。」

  黛茜踮了踮腳,吧嗒吧嗒嘴,眼看著他一下撕開了口,把甜甜的果汁倒進奶瓶裡,擰上奶嘴,趕緊抱過來喝。

  如果忘記雞蛋那一遭,她還是很喜歡這個大個子的。

  托爾不習慣抱小孩,沒怎麼抱過她,又接受的是勇士式的育兒觀念,不像旁人一樣「呦呦呦吃果果洗澡澡」地放軟了聲音逗她,但他對她其實也很好,那威風凜凜的紅色披風,最終借給她摸了摸。不喜歡別人碰金黃的寶貝頭發,但當她在沙發上左扭右扭地站立著,為保持平衡拽了一下,他也沒有生氣。

  細想想,雷霆之神說不定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只是每個人表達溫柔的方式不一樣,未必都能很快發現。

  當然,當托爾一不小心捏爆易拉罐飲料,灑得滿地是水的時候,屋子裡另外兩個大的就絲毫不想探究他到底是不是個溫柔的神了。

  夜幕才剛剛降臨,深藍得很純粹,剛剛洗過一般。

  托尼帶著黛茜躺在玫瑰園的草地上看星星,仰躺下去,滿眼都是夜空,人在地球不過像銀河裡一顆星星那樣渺小。

  實在很小很小。

  托爾沒事做,也跟著在旁邊躺一躺。

  「宇宙裡有超過兩億萬個星系,每個星系有超過一億顆恆星。」托尼道,「意味著有無數中生命可能。」

  他說著說著,看躺在小毯子上、試圖揪草的面團樣的女兒,再看看托爾,突然問:「阿斯加德的飛船長什麼樣子?」

  「船的樣子。」托爾不假思索。

  說完感覺旁邊沒了聲音,側轉頭去看,瞧見托尼板著的臉。

  「真的是船形。」他問,「怎麼?」

  「不。」

  逢著黛茜一個翻身,把蓋在肚上的被子掀翻開去,托尼拉一拉,回答道:「沒什麼。」

  在西雅圖玩得太好,重返紐約就有點兒讓人高興不起來。

  高興不起來的主要是斯塔克家這個小的,一步三回頭,不知道還以為一輩子都不讓來了。

  托爾不坐飛機。

  他在農場這三天,有些拘著手腳,此刻呼呼掄錘,要直接從西雅圖飛回紐約去。

  「你知道有航空管制這種東西嗎?」托尼問。

  航空管制管不了雷神自由的靈魂。

  他本來想回復仇者大廈,聽說托尼已經換了地方住,問清地址,鬥志昂揚:「坐飛機太慢。」

  這麼立FLAG,到時候落在後面未免太丟臉。

  托尼張嘴要說些什麼,被下邊扯扯褲子的小雛菊吸引了注意力,彎腰抱起這個軟的,再來就沒了開口的欲望,挑眉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留了句「路上小心」。

  雷神到底是雷神,一路火花帶閃電,飛機著陸,打開艙門,竟真看見他站在別墅頂停機坪外的身影。

  飛機要飛五個小時,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到的家,靠牆斜斜站著,正低頭無聊地玩錘子。

  後來知道,他甚至已經讓賈維斯開門,在別墅裡頭逛過一圈,吃了冰箱裡的東西,還看了一會兒的電視。

  黛茜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夢裡香甜,降落了也沒醒,臉蛋酣甜得粉嘟嘟,給裹成個小包包,抱在懷裡帶著下了飛機。

  大概給陽光灼了眼皮,睡覺的寶寶輕輕動一動,把臉往爸爸懷裡直縮。

  兩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進屋,腳步邁出電梯,托尼臉上表情先一變。

  這一變顯然不是因為高興——誰看見牆上突然多了個洞,進而是不斷外擴的金光閃閃的洞也不會高興。

  「別說這又是你砸的。」他對托爾道。

  雷神突然背鍋,攤手詫異道:「我能砸出這樣的洞嗎?」

  話音未落,陡然見牆上旋轉的圓形金光加快轉速,霎時間緊繃了身體,生出危機來臨前的警惕。

  洞越來越大,竟一直擴出成年人的高度。

  牆體已經完全成了虛設的。

  一眼望去,洞的另一頭連接著誰也沒有見過的異域空間。

  從那裡頭,緩緩走出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看著跟托尼在差不多的年齡層,身形修長,面容冷漠,一雙淡色的眼瞳透著幾分淡淡的疏離。

  胡子修剪得很好。

  他一身深藍束腰長衣外籠著紅鬥篷,手上還戴了黃皮革手套。

  衣服色彩搭配得不錯。

  但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別人家裡,就無法讓人好好欣賞這種不錯了。

  「雷霆之神和鋼鐵俠。想必度過了愜意的農場時光。」那人開口道。

  聲音裡也沒透出多少感情,像公事公辦的機械講話。

  他目光在兩位英雄身上掃一掃,順帶掃過黛茜,倒是停頓一下,微不可察地收了回去。

  「我是史蒂芬·斯特蘭奇博士。」他道。

  「或者換個稱呼,至尊法師。」


第33章

  這麼斷句, 大概是想營造某種神秘又威懾的氛圍。

  但顯然沒什麼用。

  對面站著的兩個復聯英雄面無表情,絲毫不因「至尊法師」的頭銜而動容, 也不知道究竟什麼叫至尊法師。

  這就有點尷尬。

  史蒂芬仍舊背脊挺直地站在那兒。紅鬥篷在身後無風自動, 輕輕地扭了下左右兩個角。

  這位法師低低的說話聲很有磁性,空氣傳播過來,在耳蝸裡打著輕柔的旋兒, 像一切令人舒服的聲響。

  托尼沒有說話。

  他該對這個擅闖私宅的不速之客的充滿警惕,也的確如此,但不大友善的視線掃過去,莫名地還要看看對方的胡子。

  看一兩秒,因懷裡的動靜收了視線。

  黛茜醒得有些不是時候。

  小身子由頭到腳全給裹在了薄薄的小毯子裡, 像意大利餃子露了柔軟的餡,大眼睛半睜著, 先張嘴打個呵欠, 隨後抬了手慢慢地揉眼睛,有些發懵。

  紅紅的嘴巴瞧著是櫻桃的顏色,嫩嫩的,一碰就能惹得彎起來。

  金發的寶寶睡醒尤其活潑, 一睜眼就看見爸爸,小手伸來摸摸他的胡子, 還嘟嘴想親一口。

  不想老父親這樣無情, 非但不願給個溫柔的啵啵,還將小毯子往上拉一拉,將她蓋得更嚴實些。

  團子的小胖腿亂蹬。

  托尼做這些動作的時候, 史蒂芬只是默默瞧著,並不開口催促。

  他對時間向來耐心得很。

  比較之下,托爾在時間上的容忍度要差得多,莫名其妙出現這麼個人,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猜字謎他不擅長,問問題還是會的。

  「我以為地球上的巫師該像電影裡演的那樣。」他縮了縮兩頰兩邊的肉,沒拿錘的手在空中比劃比劃,「戴尖帽子,騎掃帚……」說著不太確定,側轉頭去看托尼一眼,「騎掃帚不是騎龍,對吧?」

  史蒂芬面無表情。

  如果要說實話,他也不是完全的面無表情,托爾提到「巫師」這個詞,他嘴角先往下撇,繼而改了態度,往上翹去,無論下撇還是上翹的弧度在整張臉上都不甚明顯,對面站著的也不是微表情專家,無人注意這個細節。

  當然,如果真有微表情專家,對他的表態的解讀要容易得多。

  在成為斯特蘭奇法師之前,史蒂芬是醉心於手術台斯特蘭奇醫生,最擅長斷裂脊髓融合,到現在,他仍舊堅持自己是個醫生,曾經還一度很排斥法師這個稱呼。

  巫師簡直要比法師更糟糕些。

  但他很快就覺得不那麼糟糕了。畢竟眼前站著的不過是個腦袋不太靈光的神。

  遠遠靈光不過斯蒂芬·斯特蘭奇醫生。

  所以他不過淡淡反駁:「是法師。最好叫醫生。」

  「所以現在有一個法師在監視我們。」托爾道,又去問托尼,「地球人不是最擅長編寫法律?你們有那個人類……隱私法……」

  他一時忘記究竟是什麼法,托尼也懶得回憶,抱牢了懷裡小小的女兒,眼睛瞧著史蒂芬:「你想做什麼?」

  「不如換個地方說。」奇異博士揚了揚唇。

  一揮手,時空驟變。

  那大光圈飛來,速度之快,唯獨來得及令托爾舉起錘子,讓托尼側身,以臂膀護住黛茜的臉。

  但什麼痛苦反應也沒有。

  不過是光線一下子暗了下去,舉目四顧,發現從別墅瞬移到了一座光照不怎麼充足、復古氣息倒十足的大房子裡。

  「不是瞬移,是時空傳送門。」史蒂芬道。

  「這裡又是哪裡?」

  虛虛實實虛虛,變來變去,托爾簡直要打人。

  「在紐約的聖殿。」史蒂芬又道。

  更像博物館。到處是安放著展覽台的玻璃立櫃,裡頭有獅頭雕像、長棍子、土陶罐,還有刑具一樣的束縛鐵衣,令人回想起歐洲中世紀的某些黑暗歷史。

  「可以坐。」史蒂芬再道。

  說坐就坐,托爾跟托尼身體一瞬間甚至不能自主,只覺失重般呼呼的下墜感,回神時已經坐在了皮沙發上。

  突然下墜,倒是令黛茜很興奮,在小毯子裡高興地叫一聲,愛玩地鑽出個腦袋,往周圍看看。

  她一眼就看見了對面正襟危坐的奇異博士,大眼睛睜得圓乎乎,並不害怕。

  但很快就不看他了。

  因為他背後古樸深紅、在椅背上葛優癱的鬥篷這時候竟動物一樣歪了歪領子,剛好讓她瞧見,眼睛一亮,愛得不得了。

  團子小得不知道鬥篷會動在真實世界是件詭異的事情,不過也很好。

  「我來為了轉達一句話。」史蒂芬舒展了肩胛骨,將手肘擱在兩邊扶手上,十指合攏,典型談公事的姿態,「索爾·奧丁森,你的父親奧丁想見你一面。」

  「就為這?」托爾歪了身子,「等跟海姆達爾聯系上,我立刻就能飛回阿斯加德見我父親,不需要你轉告,巫師。」

  「你能不能回阿斯加德我不知道,但奧丁。」史蒂芬皮笑肉不笑,「確確實實讓我轉告你,帶上你在阿斯加德興風作浪的弟弟洛基,到地球某處見他。」

  托爾臉上的笑容就不那麼像笑容了。

  「洛基還活著。」他道。漸漸坐直了身體。

  「奧丁不在阿斯加德。」史蒂夫不厭其煩地將這話重復第二遍,抬手在太陽穴旁轉了轉。

  這位雷霆之神也並不像他想的那樣不喜歡思考,短短不到半分鐘,便見托爾恍然繼而咬牙切齒的表情變化。

  咬牙切齒裡還有些悲喜交加,他收斂得很快,眼一花就不見了。

  「這樣一來,你為什麼會無緣無故掉落在地球,原因非常明了。」他人悲喜與自己並不相關,史蒂芬分析得異常冷靜。

  「既然如此,我父親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托爾放在錘柄上的大手緊了緊。

  想必如果此時此刻他「死而復生」的弟弟——邪神洛基,引發了紐約大戰的那位就站在跟前,錘子能毫不猶豫揮過去,將弟弟扁成肉餅。

  哥哥的憤怒常常令人難以招架。

  「普通的超級英雄抵御自然傷害,法師抵御來自地球外部和內部的魔法侵襲,從而守護所有的生靈。」史蒂芬道,「我清楚什麼外來人物進入地球,有義務對他們進行適當監視和管控,從這個角度來說,完全可以充當奧丁跟你溝通的中介,雖然我並不想。在你們兩個都出現之前,奧丁不想被過多打擾。」

  「但要首先聲明一點,你的弟弟洛基。」他左手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右手的手背,「他對地球是個極大的威脅,我很不喜歡他。」

  「謝謝,我也是。」托爾道。

  史蒂芬看他一眼,這會兒終於有些淡淡的不悅:「請不要打斷別人說話。」

  托爾還是相當生氣,轉過頭,朝這邊胡亂一拱手,示意繼續。

  「如果他來到地球,見到奧丁之前,他在場,我在場。」史蒂芬道,「就這樣。」

  這兩個人說話,一旁的斯塔克父女全程不必參與,好似成了多余的。

  黛茜一點兒不無聊,魔浮鬥篷有思想,偶然的一動並非錯覺,看小寶寶好奇而持久地盯著這頭看,它活動得越來越頻繁。

  每次一動,小雛菊就眉眼彎彎,高興得直蹦。

  史蒂芬營造起來的疏離感大概全碎在地上,能被掃進垃圾桶。

  想想看一個嚴肅的新聞主持人面對屏幕說著話,背後有個章魚在跳舞,無論如何嚴肅不起來,甚至有些搞笑。

  「想必我可以先回去了。」托尼道,「我不喜歡聽別人談家事。」

  托爾氣呼呼地已經不想再談,也不必要再談,史蒂芬聞言,轉過視線去看他。

  說是看他,更多像在看坐在他腿上的黛茜。

  「抱歉,我喜歡一件事一件事地處理。」奇異博士正色道,「托爾掉到你的地盤對我也有好處,在奧丁之前,我本來已經想找你談談。」

  「談什麼?」

  「談黛茜·斯塔克。」

  他這話一出,果不其然看見托尼眸色漸深,唇線也繃緊。

  「對不起,我不想談。」

  「她也是個外來人物,斯塔克先生。」

  「門在樓下嗎?」

  「我無意傷害她,但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當然也要你配合。」

  老父親已然冷臉,連帶著說話也是冷冷的:「我不配合。」

  「最好還是配合。」史蒂芬也面無表情。

  眼看這兩個大人要吵起來,大打出手也未可知,卻突然聽底下咯地一聲笑。

  跟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實在是不搭。

  低頭去看,魔浮鬥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飄到了跟前來,一個小角角捏成了手,正慢慢地放到黛茜張開的掌心去。


第34章

  「聽著。」

  小黑屋傳來神秘的絮絮低語, 半威脅半教育地,因著周圍黑蒙蒙一片的襯托, 一時間以為邪惡巫師在念咒。

  那人繼續說話, 手指指著跟前一個懸浮著的幽靈般的影子,聽著很嚴肅:「不要隨意觸碰別人的小孩。尤其在氣氛緊張的時候……她有監護人,你知道嗎?」

  對面那物沒有應答。領子在空氣裡扇著, 扇出小小陣的風。

  「謝謝,夠涼了。」奇異博士史蒂芬不厭其煩,壓低聲音問,「懂了沒有?」

  沒得到應答。

  乖乖浮在那兒聽訓對於鬥篷來說已經難得,尤其它還帶點逆反心理, 雖然不會說話,搗亂起來一套一套的, 此刻在黑暗中扭動一下, 史蒂芬再問,只覺倏然疾風過,房門大開,眼前驀地明亮起來。

  房門口傳來一聲驚喜的叫。

  包在毛絨兔幼兒服裡的黛茜早前不知眼巴巴地趴在門板上等了多久, 像塊綿軟的冰箱貼,貼著一動不動, 連水果球挖好了也不想吃, 一心要跟家裡的新住客玩耍。

  她老在那等著,老不見鬥篷出來,有些懷疑人生, 轉過頭去看走廊上因失寵而不樂的笨笨。

  但只有笨笨,沒有爸爸,又不能開門鎖,她只能繼續貼在門上,踮踮腳,試圖去夠近在咫尺的把手,怎麼也夠不著,犯難地小聲嗯嗯。

  斯塔克家的寶寶顯然是聰明的寶寶。

  老父親在客廳跟雷神說著話,余光瞥見走廊上溜出個粉粉的奶球,眉梢輕輕一挑,並不理睬,任由她自己在大別墅的客廳裡暢游。

  原本還以為這小的能有些耐心,不想這麼快就跑了出來。

  然後知道是判斷失誤。

  黛茜沒有暢游多久——她有備而來,鑽到玩具房裡,推出個小凳子。

  凳子一直推到藏著史蒂芬與鬥篷的門口,兩只小手穩穩地摁著兩邊,團子貓起腰,小胖腿往上夠,搖搖晃晃地要站到凳子上。

  「你是不怕磕頭。」身後突然有人道,「是嗎?」

  說話的老父親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說話,走路過來無聲無息,像踩在棉花墊子上。

  他這麼無聲無息,黛茜卻還是聽見了動靜的,因而沒給嚇到,維持著身子折疊的姿勢,轉過頭來悄悄地笑。

  笑得太早了些。

  下一秒,小雛菊寶寶就兩手空空地站在那兒,滿臉幼兒的憂傷,眼睜睜瞧著爸爸毫不留情沒收掉椅子,還沒辦法反抗,難過須臾,繼續回去趴門。

  這次沒等多久,門就自己開了。

  鬥篷生死時速地逃出來,並不知道外頭還有個寶寶,眼見黛茜失了支撐,一下要往房間裡倒,歪歪倒下去時卻沒有撞疼,往下一瞧,才發現是被軟紅的鬥篷托住了身子。

  驚喜的一聲叫就這麼來的。

  黛茜倒是高興,老父親看見站在房間裡的奇異博士,雖然不像差點吵起來那會兒的生氣,卻也沒給特別情緒化的表情,走兩步前來,要把女兒抱離那什麼印度飛毯。

  「事先聲明。」托尼道,「我不是很歡迎你住進來。」

  「我本來也不想住。」史蒂芬仍舊站在房間的陰影裡,就是不開燈,「希望你清楚。」

  好好地說著話,不知怎麼一下子火藥味又這麼重。

  歸根結底,奇異博士主動找上門,一是為著奧丁的囑托,二是為著黛茜。

  「你不想知道這個女兒從哪裡來嗎?」當時他這麼問。

  但拿捏住鋼鐵俠軟肋的不僅僅是這句話,重點在後頭。

  地球統共這麼小,裡頭隱藏著的外星人卻太多了。

  超級英雄井噴式增長之後確定身份的外星人逐個累積,更不要提雷神的好弟弟往太空裡那麼一說,全都知道有地球這個好地方,恐怕真有心來的,已經在收拾行囊准備來個假日旅行。

  這回威脅來臨,源頭是個外星人。

  「我沒說一定是威脅,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史蒂芬眼睛往上一抬,那淡色眼瞳中倒映著聖殿裡柔和的燈光,「只是說,有個外星人在嘗試接近你的女兒,黛茜·斯塔克。」

  「或許是親人,或許是敵人。見過才知道。」

  因為這個緣故,此時此刻這兩個,一方點滿科技點,一方主修魔法的,雖然看彼此都不太順眼,還是能相對和平地站在一起,同住一個屋檐下也不至於打起來。

  托爾對這兩個人打不打架並不太關心。

  他在弟弟洛基一而再再而三用幻術偽裝死亡欺騙自己這件事情上的氣已經消了大半——暫時消了大半,剩下的郁悶全外化為極好的食欲,吃東西特別多,因為想念在阿斯加德時豪邁地吃肉,硬是讓弄了大大的一盤,獨自坐在廚房大嚼大啃。

  其實也不是獨自。

  他吃東西的時候,黛茜就躲在餐桌下看,饞得直流口水,連帶著她吃正餐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今天是史蒂芬入住的第一天,斜陽才將將沉往地平線,天幕亮得很,還不到晚餐時間。

  三個大男人在客廳靜坐,場面要怎麼詭異就怎麼詭異。

  黛茜的高挑又年輕、還拿過廚師證的保姆溫蒂坐著電梯從地下車庫上來,知道托尼今天回紐約,想給黛茜做一頓營養餐,順便料理了男主人的晚飯就去跳舞,哪裡想到一開門瞧見這麼一幕,原本要打招呼的,霎時間噤聲,呼吸也不敢呼吸得太猛,竭力降低存在感,摸著進了廚房。

  唯獨不知感受氣氛的團子和鬥篷玩得最好。

  鬥篷將這奶氣呼呼的包了起來,真跟飛毯一樣在空中慢慢地游,騰空的感覺刺激無比,勝過爸爸平時的舉高高,黛茜盤著腿在裡頭坐得穩穩,從走廊一頭游到走廊另一頭,中途經過客廳,看見靠在沙發上的老父親,小手一指,要飛過去。

  鬥篷不是很願意,飛行的速度格外慢,臨到托尼跟前,拖拖拉拉,像有吸鐵石在後面吸它的屁股。

  拖延倒不是不能拖延。

  但它這麼拖著,冷不防托尼抬起頭來,焦糖色眼睛瞪得犀利,立時抖出一個激靈,慫慫地做個滑梯,把團子滑回了爸爸懷裡。

  識時務者為俊傑。

  史蒂芬瞧著原本該在他背上好好待著、此時卻擅離職守的俊傑,只覺太陽穴在微微地跳。

  「關於那個所謂的外星人。」托尼摟了摟懷裡不安分的面團,那紅紅的小嘴嘟上來,蹭他一臉口水,被他帶點嫌棄地用手擦掉了,「你想我做些什麼?」

  「之前有個《星球日報》的記者想采訪你。」史蒂芬道,「讓他來。」

  他這話說得突兀又微妙,挖一挖,似乎有很大的信息量。

  托尼按亮手機屏幕,抓取了全息投影的面屏,投在空中,數據流動,很快出現個男人的檔案。

  黑發微微鬈著,藍眼睛,高鼻梁,戴副土土的黑框眼鏡。

  樣子真是平平無奇。

  名字也平平無奇。

  「克拉克·肯特。」董事長眯起眼睛,下滑兩行看他生平,「你說這麼一個記者是外星人。」

  「就像你是鋼鐵俠,沒什麼毛病。」史蒂芬說話時流露出幾分微不可察的淡淡笑意來。

  顯然不是什麼誇獎的笑。

  托尼還要繼續往下來,突覺懷裡的女兒異常,低頭去看,她一張小臉憋得有些紅,再一聞,臉色就開始微妙:「你是不是……」

  還沒等問,黛茜不舒服,開始亂扭,旁邊等了好一會兒的鬥篷不甘寂寞,見狀呲溜一下過來,卷卷餅一樣將這小的卷走了。

  「你最好把她還給我,印度飛毯。」老父親威嚴起來好威嚴。

  但這樣的威嚴鬥篷已經在史蒂芬臉上見過不止一次,剛才被嚇慫,正要雪恥,哪能聽他的,左右滑翔一下,迎面就是史蒂芬的臉,毫不猶豫又當滑梯,把黛茜順順當當滑進了奇異博士的懷裡。

  史蒂芬一點都不想接。

  但不想是一回事,本能是一回事,鬥篷滑的角度有點歪,反應過來時他已伸出雙手,將黛茜托舉著一手在上扶著肩,一手在下安置著小屁股,抱的倒是很好。

  黛茜還是憋著一股勁兒,突然渾身一用力,隨即整個人都放松下去。

  好似完成什麼大事。

  史蒂芬的表情卻瞬間變了。

  他能感受到由掌心托著的那紙尿褲裡生出的微妙的觸感,這觸感哪怕醫學理學雙學位的博士也無法形容,鼻子再不由自主地一動,立即聞見些更加微妙的氣味。

  奇異博士一張黑了的臉,漸漸轉成了綠色。

  托爾在旁邊玩錘子,不嫌事大,往沙發上一歪,用手肘拄一下托尼的肩膀,用超大聲的悄悄話道:「他以前是個醫生,對吧?」


第35章

  黛茜顯然不能知道自己給奇異博士帶來了多麼大的心理挑戰。

  紙尿褲鼓鼓的, 她不太舒服,在他大手上左扭扭右扭扭, 想回爸爸那裡去。

  這個想法以極快的速度實現了, 甚至連史蒂芬本人都未必知道他自己如此了解一個幼兒的心思,僵直著胳膊,臉上表情也僵硬著, 維持原來抱孩子的姿勢,起身大步到托尼跟前,把黛茜送還到做父親的懷裡。

  抱孩子的手,微微顫抖。

  托爾全程旁觀史蒂芬崩壞了的正經臉,本來不喜歡說話做事端著的人, 此刻見他臉上「我就是超厲害的法師」的淡漠龜裂瓦解,隨風成塵, 心裡很想笑, 於是果真放聲大笑。

  黛茜趴在爸爸懷裡,給笑聲吸引得扭過頭去,雖不知大個子在笑什麼,也跟著彎了眼睛, 高興地拍拍手。

  史蒂芬的不淡定止於黛茜離手時,此刻面對雷霆之神毫不掩飾地哈哈哈, 臉上又恢復萬事不關我的表情, 甚至也跟對方一樣有些想笑,緩緩抬起手——一瞬間想起這雙手方才的經歷又想放下——終歸還是抬起來了。

  他左手定在那兒沒有動,右手開始畫圈, 眼睛不看正前方,卻看托爾頭頂上。

  畫的圓真標准,當數學老師講S等於πr的平方或許大有發揮余地。

  再看那戴了黃皮革手套的右手,或許窺知他能夠隨時隨地打開時空門的原因。

  手上有個兩孔的黃銅戒指,叫懸戒。懸戒面上有浮雕,畫些神秘圖案,能夠幫助秘術法師穿梭於各個空間。

  史蒂芬動作很快,托爾還在笑,渾然不知腦袋上空就開了個水桶圈大的洞,金光閃閃,洞的另一頭儼然另一個世界。

  咚咚咚下了一陣蘋果雨。

  適逢雷神仰頭,其中一只蘋果塞了他的嘴。

  「能出個外星牛頓也說不定。」史蒂芬狹眸微笑道,「不用謝我。」

  托爾就斜了眼睛來看他,「哢嚓」一聲,寬宏大量地將嘴裡卡著的蘋果啃了一半。

  縱觀全局,唯一一個覺著受益了的恐怕是斯塔克家的小雛菊。

  黛茜一看見下蘋果雨,立馬就睜大眼睛,幼兒的世界觀收到極大的衝擊,也不知能不能修復回去。

  這種衝擊未必不是好事。

  她隨即高興得很,連爸爸懷裡也不待了,奶滾滾的小身子靈活地從托尼臂彎鑽出去,坐在沙發上,小手搬弄著蘋果,左手抱一個,右手還要抱一個,像掰玉米的小猴子,等抱了滿懷,還記得回頭往老父親手裡放一個,樂得不得了。

  鬥篷制造了這一場小小的混亂,終於低調安分許多,沒再滿世界亂竄,此時見主人沒注意自己,縮在沙發底下,也在偷偷地拿蘋果。

  「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它倒是領悟得很透徹。

  想來如果奇異博士因為這件事情賭氣在這豪華別墅裡不肯吃人家晚飯,還有蘋果可以充飢。

  「叫溫蒂順便幫你洗個澡。」托尼拿著孝感全美國的小女兒送的蘋果,再看她鼓囊囊的尿包,起身叫了保姆。

  溫蒂擦干淨手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黛茜還不舍手上好不容易拿住的一二三個蘋果,倉鼠屯糧一般往爸爸腰背與沙發之間的空隙裡塞。

  史蒂芬去洗手。

  拿蘋果堵了托爾哈哈哈哈哈哈的嘴是一回事,他自己高不高興又是另一回事。

  成為秘術法師之前經歷過的許多,使他現在已經很少有真正生氣的時候,一個人面對盥洗室的大鏡子,看看那張似是他又似非他的臉,拿水衝了衝。

  當然了,不高興跟沒有情緒也是兩碼事。

  洗手的時候想想方才感受的觸感、聞見的氣味,即便他本身對小孩子沒有什麼意見,還是本能地歪了歪嘴。

  倘若有人瞧見他放在水龍頭下的一雙手,恐怕相當吃驚。

  史蒂芬從前當過高明的外科醫生,但那明顯不是一雙醫生的手。

  無法消除的累累傷痕,像在刀尖上死死掙扎過。

  其實也差不多了。

  十一根不鏽鋼鋼釘釘進骨頭的痛苦不知有多少人能體會,那幾乎毀了他一雙手,也毀了他作為一名醫生的未來。

  非常絕望,卻也不算徹底絕望。

  除了當醫生,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救死扶傷。

  史蒂芬關上水龍頭。

  背後乖乖貼著的魔浮鬥篷輕輕用領子撫了撫他的頭發。

  「不要弄亂我的發型。」史蒂芬道。

  他擦干淨雙手,打開盥洗室的門,走出去,迎面碰上走過來的托尼。

  托尼大概想回臥室拿什麼東西,不經意一望,望見史蒂芬還沒來得及戴上手套的手,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史蒂芬沒什麼表情,他隨即也沒什麼表情,就這麼擦肩走過。

  洗完澡的小雛菊寶寶又是個香香的寶寶了。

  淡金的小頭發擦得亂亂,整個人裹在寬容柔軟的幼兒浴衣裡,袖子太長,褲腿也太長,越發像個扯開了四角的面團,在大床上快樂地爬著。

  過去抱起這小的,低頭嗅一嗅,嗅見沐浴乳味道中夾雜著的奶味兒。

  晚餐是三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一起吃。

  原本以為這三個男人一起坐下來用餐會尷尬,卻居然沒有,刀叉盤碗輕輕的碰撞聲裡偶爾聽見托爾跟托尼的說話聲,史蒂芬並不開口,慢慢切割餐盤裡的牛排,表情非常自然。

  黛茜手裡拿著牛角面包,快樂地揮舞。

  她辛辛苦苦收集起來的蘋果也沒有浪費,給榨成了蘋果汁,用小勺子喂,喝得很好,往往剛給了一口,勺子還沒放回碗,她已經伸著小舌頭舔舔嘴巴,迫不及待地又來要。

  晚飯後的三個大人沒再在客廳裡靜坐。

  史蒂芬回了客房靜修,托爾在看電視,托尼在地下的倉庫,繼續研制沒研制成功的幼兒型裝甲。

  「先生,已經聯系過《星球日報》了。」賈維斯道。

  鋼鐵俠在畫圖,手上拿著一支筆,嘴裡還含著一支。

  女兒在旁邊安靜地自己玩玩具,用積木拼個不知道什麼。

  因鬥篷而失寵了的笨笨此時終於又找回存在感,負責地在旁邊轉來轉去,如果它是個人,想必昂首挺胸,鼻孔裡都是自信的氣息。

  「聯系之後呢?」托尼問。

  「克拉克·肯特記者說他會坐明早的飛機從大都會過來。」

  「我知道了。」

  老父親繼續低頭畫圖,畫一會兒,終於還是調出克拉克·肯特的檔案再看看。

  「給我這個人的網頁搜索結果。」他道,「要他父母的具體信息,還有每個同學的信息。」

  這麼一來多出了許多不知有用還是沒用的資料,密密麻麻攤了整個面屏。

  托尼耐心地一條一條看過去,脖子漸漸有些發酸的時候瞧見某一頁,眉頭松了又緊,點擊一下,點出來個名字。

  彼得·羅斯。

  這一夜似乎過得很快。

  假期綜合症使人賴床,但還沒到斯塔克父女平常的起床時間,已經有人先起來,在別墅裡四處活動了。

  史蒂芬是身體睡覺了,靈魂也要看書的勤奮型天才,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現在推開他的房門,已經能看見布滿了一整個天花板的金色法陣。

  如果那叫法陣的話。

  托爾也起得很早。

  他一直在等待海姆達爾的回應,從昨天開始,這份等待上開始加了些淡淡的焦灼,清早睜眼,仍舊沒有回應,再想閉眼睛已經睡不著,干脆起來散散心。

  妙爾尼爾帶著道鮮艷的紅影子如火箭拔地般飛離了斯塔克家的別墅,直衝雲霄,瞬息之間不見了蹤影。

  托爾確實能夠飛得很快,沒有目的地漫無邊際地滿天亂竄,還跟飛機擦肩而過,有個小孩從窗戶裡頭望見雲層穿梭的身影,眼睛睜得大大,趕緊去搖身旁睡著的父親。

  可惜等父親睜開朦朧的睡眼,那個所謂的「飛人」早飛到別處去了。

  雲層下的陸地已然不是紐約。

  或許是皇後區,或許是賓夕法尼亞州的任意一個角落,托爾並不在乎。

  然而下一秒他就有了在乎的事情。

  不是事情,是個人。

  他飛得足夠快,紅披風在身後獵獵地刮著,像熾烈的焰火。

  萬萬沒想到在高空裡還能看見另一道焰火。

  對方顯然有著人類或類人的軀體,居然也有紅披風,要不是早抬頭捕捉到了影子,他從身旁掠過的一瞬間,還真要以為是幻覺。

  托爾大驚,在空中停了下來。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還有個馳騁天空的,猶豫一下,也緩緩立起身,並不轉過來,隔著一道雲,回頭望了他一眼。

  那瞳中倒映著雲翳的純淨的藍,一時之間有些夢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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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吃早餐的時候, 雷神拿著錘子從外面回來了。

  氣勢洶洶,像要打人。

  他乘著電梯從頂樓下到客廳, 一開門就看見抱著布做的大白菜在沙發上坐、正聚精會神看新聞的黛茜。

  團子今天給打扮得很漂亮, 紫羅蘭色的連體小衣服上繡著粉粉的花,頭發扎成兩個小球球,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

  她還沒來得及吃早飯, 爸爸不在,廚房裡的面包才烤了兩個人的份。

  老父親在更衣室換衣服。

  他今天穿的是條紋西裝,配格子襯衫,系一條紅白波點的領帶,很有個人特色。

  斯塔克家大人的更衣室是連著的三個房間, 推開一扇門,後頭還有一扇門, 像無窮無盡的迷宮。

  一個當衣櫃, 一個當鞋櫃,一個當除了裝衣服和鞋子之外的其他櫃。

  托尼從抽屜裡拿出一只寶格麗腕表。

  他換完衣服,本想去廚房煮一點肉羹喂女兒,來到走廊, 卻看見坐在客廳仰頭痛飲冰水的托爾。

  「我還以為你已經回阿斯加德了。」托尼道。

  「我去散散心。」雷霆之神低下頭,咽了最後一口水, 豪邁地抬手在唇邊一拭, 順帶將塑料水瓶捏扁成了一張紙,不知怎麼,語氣聽著有些幽怨, 「但我現在不太開心。」

  「哦。」

  穿西裝打領帶、別有成熟男人魅力的董事長聽他說話只如同聽天氣預報,倒很貼心地給了回應,抬腿進廚房,熟門熟路地在流利台下的玻璃櫃裡拿出一個鍋。

  黛茜已經有些餓了,原本低頭在偷偷咬大白菜,咬得布面上一片濕濕的痕跡,看見爸爸進廚房,翻身靈活地溜下沙發,骨碌碌地跟在後面。

  烤面包放在白瓷盤子裡,表面金黃酥軟,如果再凃一層鮮甜欲滴的草莓果醬,像鋪展開能讓神經活躍一早晨的清新甜蜜,咬上一口,由舌尖到腸胃都得了撫慰。

  不甘寂寞也跟進來的托爾此時就在凃草莓果醬。

  他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娘們兒唧唧的東西,卻半點不覺得甜食也娘們兒唧唧,果醬塗了厚厚的一層。

  一邊凃,還要一邊磨磨唧唧:「你該問問我為什麼不開心。」

  托尼從冰箱裡拿出一袋已經用絞肉機攪得爛爛的瘦肉,瞥一眼鍋裡咕嚕咕嚕冒泡的白糊糊,倒出一點肉在碗裡。

  「我不問。」他道,「你就不會說麼?」

  「你想像不到我在天上飛的時候遇見什麼人。」托爾狠狠咬一口面包,忽覺底下有道異樣的光,低頭一看,是饞得雙眼亮晶晶的小雛菊寶寶,縮成個小小的球,口水在紅紅的嘴巴上凃了一層,晶瑩欲滴。

  他到底於心不忍,矮了身子跟這小的一起坐在地上,把面包掰了一點給她。

  黛茜的一整個早上都快樂起來。

  她低頭把小小的一塊面包用手掰成了兩半,喜歡先吃最好的東西,伸出舌頭來,一點一點地舔著果醬。

  「遇到個披紅鬥篷的男的。」托爾道,「我以為這個世界上的紅鬥篷已經夠多。」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個潛心在秘術的海洋裡暢游了一早上的法師正緩緩走進廚房來覓食。

  奇異博士:「?」

  「會飛的也夠多了。」雷霆之神的臉頰被面包塞得鼓囊囊,像金頭發的大號倉鼠,「不知名姓,他居然挑釁我。」

  事實在那隔著雲端的對視之後,是托爾主動指個方向,明明跟對方認識都不認識,依舊對對面跟自己撞了好些設定的陌生人下挑戰書:「看誰先飛到那裡。」

  結果問都不用問。

  他這麼吐槽,顯然沒能在主動出擊中長臉,如果有旁觀者,還要大聲告訴這一廚房的聽眾,托爾非但沒贏,還甚至輸得很慘。

  因為他幾乎沒看清對方是怎麼到的目的地,眼睛一閉一睜,那黑發藍眼的就無影無蹤了。

  生悶氣也就不奇怪。

  但托爾吐槽沒能吐多久。

  黛茜的早餐才煮好,托尼就聽見智能管家道:「先生,您有訪客。」

  老父親不顧女兒在底下嗷嗷待哺,先用勺挑了一點肉羹進嘴嘗嘗溫度,隨口答道:「誰?」

  美國總統上班也沒這麼早。

  「克拉克·肯特。」賈維斯道,「已經預約過的。」

  史蒂芬從餐盤裡抬起頭。

  這位叫克拉克的男人顯然很符合《星球日報》小記者的身份。

  他得到授權,通過賈維斯的安保系統,從正門走進客廳,同時受到了三雙眼睛的注視。

  雖然身材高大,但這個人穿著再低調不過的褐色外套,實在顯不出氣質,戴一副跟證件照上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胸前還中規中矩地掛著記者證——這副模樣,如果不是史蒂芬堅持,相信他是外星人實在很難。

  畢竟,無論怎麼看都太像個普通人了。

  克拉克未必知道客廳裡站著的采訪對像已在心裡將自己劃分為外星人,視線在客廳裡掃一掃,首先看見了握著小勺子試圖自己吃肉羹的黛茜。

  可惜她把肉羹吃到了圍兜上。

  小小的、圓嘟嘟的一團。

  她還這樣小,比照片裡看見的、比想像中的還更小些。

  那黑框眼鏡下的藍眼睛就有些溫柔。

  「抱歉打擾你們用早餐,斯塔克先生。我來得早了些。」克拉克·肯特沒想到這位富豪家裡一大早就有客人,點頭表示歉意,伸手在大衣兜裡摸一摸,什麼也沒摸出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在客廳等你們用完早飯。」

  他這頭說著話,另一頭卻有個審視的目光投遞過來,轉了一圈又一圈。

  托爾抱臂站在那裡,像座高大的山,越看眼前站著的這個記者,越抑制不住內心的狐疑,用手刮刮下巴,終究沒忍住,問:「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第37章

  克拉克坐在書房的軟椅上。

  他解了大衣的扣子, 敞露著底下熨帖的藍格子襯衫,領帶打得一絲不苟。

  手上握著一本用來記錄對話的筆記本, 筆記本在寬而大的掌心裡顯得格外小。

  他已經做好了准備要采訪托尼·斯塔克, 但這會兒,注意力卻未投注於同樣解了西裝紐扣坐在對面的董事長,而給了正在書桌底下坐著、悄悄探頭出來看人的小團子。

  黛茜喜歡玩捉迷藏游戲, 爸爸忙碌沒有空陪著玩耍的時候,她跟笨笨兩個也能玩得很好,在一個大房間裡互相找。

  但這小的大概是游戲裡最操心的一類角色,像現在,不單單要用小手費力地堆積書本當掩護, 等建造完堡壘藏好了,自己坐在那兒, 安靜地待上片刻, 發覺沒有動靜,還要擔心別人是不是找不到自己,像小狐狸一樣主動地露出尾巴來。

  她這麼伸出個腦袋看,正對上克拉克的視線, 半點沒有被找著的失落,高興地張著嘴巴笑, 露出白白小小的乳牙。

  簡直非常可愛了。

  克拉克搭在筆記本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慢慢地縮回去,伸進大衣口袋裡,摸索什麼東西似的停留了須臾。

  這個動作, 自他出現之後已經做了第二次。

  托尼不知為什麼願意在采訪的時候還把女兒帶在身邊,他心裡有疑問,並沒有問出口,臉色變也沒變。

  就一個小記者的角度來說,克拉克·肯特相當處變不驚了。

  早上站在客廳門口,面對著的都是平時只有在電視屏幕或者頭條新聞上才能看見的頂級大佬,動輒揮霍百萬,呼風喚雨,他還淡定得很。

  淡定到被奧丁之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依舊抬一下眼鏡,禮貌地回答那個「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的問題:「大概因為我是大眾臉,先生。」

  甚至還淡淡微笑了一下。

  他笑的時候嘴唇微張,露出白白尖尖的小虎牙。

  這麼高大的男人笑起來有虎牙,令人想到溫順的貓科動物。

  溫順不溫順不清楚,但明明一點也不大眾。

  青少年時就能推巴士、如今只身穿越火海從燃燒的鑽油塔裡救人而毫發無傷——都遠遠非人力所能及。

  說是「神」也不為過。

  托爾要是知道這小記者就是早上贏自己贏得毫不費力的飛人,心恐怕更塞。

  但他暫時還不知道,只知道史蒂芬堅持說,對方是個外星人。

  居然有這麼普通的外星人。

  黑框眼鏡那「戴上就認不出我真實身份」的匪夷所思的魔力,托尼真該拿來研究,量產發布到全球。

  「請采訪吧,肯特先生。」老父親側了身坐,將右腿疊到左腿上,鞋尖輕輕翹著,向克拉克一抬手。

  克拉克低頭翻翻筆記:「關於前一段時間的事故……」

  「《星球日報》知道有你這麼敬業的記者嗎?」托尼突然打斷。

  克拉克抬頭來看,對方好整以暇地用手肘拄了桌子,手托著腮,漫不經心道:「對已經沒有時效性的新聞還尋根問底地追蹤報道,不知道主編喜不喜歡這樣。」

  托尼說話本來還要更犀利些,偏偏黛茜這時候自己跟自己玩,玩得無聊,原先還會轉了目光往她那兒看一眼的克拉克也不看人了,小小的一只從書桌底下鑽出來,挨到爸爸腿邊趴著。

  她的紫羅蘭連體小衣服上有個口袋,裡頭藏著包棉花糖。

  小團子掏出糖果,放在爸爸另一只攤開在腿面的大手裡,滿懷期待地等著大人開。

  托尼接了糖,順手將這綿軟的一團抱到腿上坐,一邊剝糖紙,一邊瞧著對面的記者,焦糖色的眼望得很深,似要一眼往進克拉克心裡去。

  他自然還記得史蒂芬的話,非友即敵,敢把人請進別墅,一旦有異動,也敢立即發作。

  昨晚從這個人的同學彼得·羅斯開始查,順藤摸瓜,知道他們上學時發生過一次意外。

  校車側翻入河,河水沒過頭頂,所有的學生都將淹死在車廂裡。

  但最終沒有。

  神秘力量將校車推送上岸,而包括彼得·羅斯在內的好幾個人都見過那神秘力量的真身。

  克拉克·肯特。

  世界上哪有永不見光的秘密,不過少了發現蛛絲馬跡的眼睛。

  托尼清楚這個人擁有不同尋常的力量,彼得·羅斯管那叫奇跡。他覺得還不足以稱為奇跡。

  外星人……又不是沒有見過。

  隔壁房間裡掄錘子百無聊賴等著談話結束的外星人打了個噴嚏。

  「我想他不喜歡。」托尼道,「昨天他收到你的病假條。按照正常的工作行程,你今天這個時候本來應該前往大都會某個慈善機構做貪污的後續采訪。」

  「知道你擅自跑來紐約采訪我,主編大概會更加不高興,對不對,肯特先生?」

  克拉克的手懸停在了筆記本上。

  握著筆剛要寫字,誰料連個字母也來不及寫就被迫住了手。

  筆尖在潔白的紙頁上洇開個小小的黑點。

  「史蒂芬說你為我女兒而來。」托尼見他這樣的反應,心知奇異博士的話不假——這個人的確試圖接近黛茜——眸色越發深了些,「想做什麼?」

  「他大概沒有惡意。」史蒂芬當時還打個補丁,「如果有惡意,根本不需要提前打電話來預約采訪……除非吃飽了撐的。」

  克拉克沒有說話。

  他溫溫的藍眼睛又去看安安樂樂坐在父親腿上的小雛菊。

  小小的寶寶不知道氣氛漸漸變得有些緊張,正低頭用手指扯開爸爸撕了一半的糖紙,取出大顆飽滿的棉花糖,放進嘴巴裡。

  乳牙輕輕一咬,棉花糖就在嘴裡化開,甜甜的味道實在令人幸福。

  她更喜歡裡頭有水果夾心的棉花糖,但才長牙,爸爸對牙齒問題一向很注重,平時也不肯給太甜的東西吃。

  即便如此,黛茜也已經很知足,早飯後吃個小零食,快樂得搖頭晃腦。

  她這麼抓著棉花糖吃,等最後一點白白的進了嘴巴,手上也給弄得黏糊糊,找不到東西擦手,也很顧家地知道不能把一手髒擦在爸爸衣服上,就這麼無助又茫然地舉著手。

  老父親簡直要被家裡這個小小的打敗了。

  談話正進行到驗明對方來意的緊要關頭,忽聽得底下小聲地嗯嗯,黛茜見他一開始沒應,開口叫了「媽姆」,用另一只沒弄髒的小手輕輕拍拍爸爸堅實的胸膛。

  這麼一折騰,提起的一口氣在胸膛裡上不來又下不去,再看黛茜實在沒辦法,把手湊到嘴邊,想伸舌頭舔舔干淨,沒奈何還是將氣化作了口中的一句「大人正在說話」,起身抱著黛茜去書桌抽屜裡抽了一張濕巾,將那作亂的小手擦一擦。

  克拉克很有耐心,這個過程裡一直等著,沒有亂動,只是將筆記本合上,放進了口袋裡。

  書房裡沒動靜,隔壁房間的雷神在用肘彎懟奇異博士的腰。

  沒有成功,被鬥篷一揮小角角拍了回去。

  「你說你一直在監視地球上的外來物種。」托爾道,「但似乎對隔壁房間那個並不很了解。」

  史蒂芬坐在地上看書,心平氣和得很,翻過一頁,淡淡道:「他已經在地球上生活了很久,這段時間才有動靜。」

  頓一下,補充道:「何況在他有動靜之前,我還沒成為秘術法師。」

  這兩個人說話的工夫,托尼抱著擦干淨手的女兒坐回了椅子上。

  克拉克默默瞧了這麼一會兒,此時見托尼又望向自己,不知還打算說些什麼,卻沒等對方開口,先慢慢道:「我來紐約的確是為了見黛茜·斯塔克。」

  他道:「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會傷害她。」

  說著把手第三次伸進大衣口袋,這次倒沒有久久摸索還空手而出,拿了幾張照片。

  照片照的是意外當晚,黛茜被劫匪捉在手裡時,雙目泛紅烤了人家武器那一幕。

  托尼接過照片,看一眼,放在了書桌上。

  「還有……」

  居然還有。

  做克拉克的大衣口袋也不容易。

  不僅要裝筆記本、錄音筆、偶爾裝裝照片,還要再裝些不為人知的神秘玩意兒。

  老父親看過來時還有些警惕。

  克拉克的手探進口袋,再拿出來,掌心裡多了個用繩子串起來的木頭娃娃。

  娃娃臉上畫著圓圓的腮紅,胖乎乎,瞧著很有幾分可愛。

  以為會拿出生化武器,不想是這麼個給小孩子的東西。

  他將手遞過到黛茜跟前,眼睛看著托尼,溫柔的藍眼瞳裡掠過一絲赧然:「我給她帶了一個禮物。」


第38章

  通往地下倉庫的電梯緩緩降落。

  偌大的科技育兒房裡正在孕育新新型號的裝甲, 賈維斯使用機器自動化組裝,台子上躺著小小一只的典型金紅配色裝甲, 四肢已經頗具雛形, 胸腹處還空缺著,納米分子正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飛快組合。

  看在克拉克眼裡,就成了慢放好幾十倍的畫面。

  周圍已成型的父親型裝甲正在智能管家的操控下走來走去, 活動活動零部件,瞧著也是非常壯觀,壯觀裡還帶點機械行走的詭異感。

  有個背景音樂會好許多。

  黛茜在鋼鐵俠膝下長大,會走動的不會走動的、裡面有人的和裡面沒人的裝甲不知見過多少,一點兒也不覺得詭異, 原本乖乖坐在爸爸臂彎裡,現在一見這些大家伙, 親切得很, 亂動著要下地,用手急吼吼地直指。

  小團子還是嬰兒的時候,有一次午覺不肯好好睡,爸爸要跟公司裡的人開會騰不出手來拍睡她, 最終是由裝甲代勞的。

  機械的臂彎外頭墊一層柔軟的小被子,小雛菊寶寶在裡頭睡得很香。

  黛茜兩只腳一沾地, 就呼呼地跑去MK47身旁, 抬頭仰望著,小腳一踮一踮,要牽它的手。

  MK47帶著這小的滿世界散步。

  裝甲後頭的大件才是重點。

  破破爛爛的球形飛船已經在斯塔克家放了一年, 歸功於笨笨的勤奮打掃,外部沒有積灰,裡面的裝置也還維持原樣。

  克拉克緩緩走上前。

  想像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一時之間記憶閃回,仿佛回了堪薩斯州的小農場,和父親撬開倉庫藏著秘密的木地板,撲簇簇揚起漫天的塵。

  他有些恍惚。

  托尼、托爾和史蒂芬都在後面站,瞧著克拉克伸手將飛船撫了撫,表情各異。

  托尼大概要更五味雜陳些,脊背挺得尤其直,眼睜睜看克拉克把飛船艙門一分為二,查看裡頭裝載嬰兒的搖籃。

  這使他想起當初可憐又孤獨地躺在搖籃裡、被機器自動送到眼前來的黛茜。

  她呼吸到地球的空氣,哇哇大哭,他甚至不敢抱她。

  更沒想到今天會養孩子得這麼得心應手。

  「這是氪星的飛船。」克拉克道。

  氪星這個詞對地球上土生土長的超級英雄來說太過陌生,第一個有反應的反而是托爾。

  雷神微微一怔,疑心聽錯:「可……氪星不是已經炸掉了嗎?」

  那顆曾經離地球二十七點一光年遠的星球上有著十萬年歷史累積的先進文明,由於氪星人過度使用天然資源,導致地心異常,文明最終在氪星慘烈又輝煌的自爆中毀於一旦。

  這是阿斯加德教學課本上寫到的歷史,警示後人,引以為戒。

  二三十年前一顆星球爆炸,在阿斯加德人長達五千年的生命坐標軸中也不過小小的一個點。

  但氪星又不同。

  氪星人非常強大,一朝覆滅,高度發達的文明連個渣渣都不剩,難免令人唏噓。

  因為這份唏噓,得知克拉克的真實身份,托爾驚詫之余,不由心生慨嘆:「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見到活的氪星人。」

  隨即覺得這句話不大對,擺擺手道:「抱歉,我沒有惡意。」

  托尼老早從克拉克身上轉移了目光,去看正無憂無慮跟裝甲玩耍的女兒。

  那小小的一團還不能明白無家可歸是什麼意思。

  在明白之前,她就已經無家可歸了。

  「你憑什麼認定我女兒是氪星人?」他最後問。

  克拉克這回沒有從大衣口袋裡掏東西。

  大概因為要展示的信物格外重要,他將它放在了貼近心口的大衣夾層裡。

  拿出來是個小小的金屬條。上頭平整的一端是個「S」字樣。

  再沒什麼可質疑的。

  黛茜從飛船帶下來的金屬條,至今還藏在某個MK裝甲的胸口電弧反應堆後頭。

  唯獨不同的是,她平整的那一段什麼字也沒有。

  小團子骨碌碌溜到身邊來。

  她跟MK47散步散了這麼久,想跟爸爸要果汁喝,親昵又撒嬌地一抱,抱住托尼的腿。

  玩耍過後肉嘟嘟臉頰上浮著的圓圓紅暈,真是叫人怎麼看也看不夠,想伸手去捏一捏。

  今天的大人似乎老在沉默,也不知道不說話有什麼好玩。

  幼兒餅乖乖地貼一會兒,如願以償被爸爸抱了起來。

  抱起來之後沒給果汁,面前只有站著向她微笑的記者。

  黛茜今天是第一次見這個人,卻很願意親近他,小手指放到嘴巴裡含之前,先也眼眸彎彎地對他笑。

  她這麼笑,對面的大人似乎很高興,大手伸過來,將她在空氣裡一抓一抓的小手輕輕握了一下。

  非常軟。

  綿軟得即便這麼觸碰著,也感覺不太真實,不敢用力,怕稍稍用力就弄疼了她。

  這是一個與他有著同樣生命本質的寶寶。

  還不知道為什麼氪星爆炸三十年後仍然有飛船降落地球,但此時此刻,在浩瀚無垠的宇宙裡,唯有她和他是相同的。

  黛茜被握了手,覺得他指尖揉得自己手心癢癢,趕緊縮回,自己低頭把小小一點的掌心攤開來看。

  確認沒有被小蟲子咬,還要給爸爸也瞧一瞧。

  「我只是想過來看看她。」克拉克道。

  「我的父親曾經說,我是人類在宇宙中並不孤單的證明。」

  他講到父親,眸光柔和許多,突然往托爾那裡看一眼,搖頭微笑起來:「但現在看來,這種事情即便沒有我也足夠證明。」

  托爾咳嗽一聲。

  「如今見到黛茜,我心裡在想……」

  克拉克放輕聲音,仿佛怕驚醒一個遙遠又虛幻的夢境:「從今往後,無論她還是我,在這個星球上也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


第39章

  超人在成為超人之前, 先是個與眾不同的異類。

  他力大無窮,聽覺敏銳, 一眼能透視出骨骼, 在層層衣服的遮擋下,看見人類因驚惶而急劇跳動的心髒。

  「人總是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物。」父親說,「渴望奇跡, 又害怕奇跡,你的出現,幾乎可以摧垮所有在現實基礎上構建出來的已知。但這不是你的錯。」

  「我注定要獨自承受這一切嗎?」還很小很小的克拉克問,「我不想……只有我是不同的。」

  他的手背上覆了個軟綿綿的小手,手掌心暖呼呼。

  還黏黏的。

  克拉克回過神, 瞧見跟前站著的小雛菊寶寶。

  這小的想喝果汁,老父親切了檸檬, 打算加點蜂蜜混著水裝在奶瓶裡。但她嘴饞得很, 看見切開一片一片新鮮的金黃的檸檬就耐不住,樹袋熊一樣扯著褲子要爬上來拿,托尼沒奈何,最終給了一片厚的。

  「酸我不管。」他道。

  黛茜得了寶貝, 屁顛屁顛地捧著檸檬溜出廚房,走到客廳, 自己一個人站在那兒興高采烈地吃。

  檸檬進嘴, 用牙齒一咬,飽滿又酸澀的果汁在還稚嫩的味蕾上綻放開來,瞬間使得她一張臉上的鼻子眼睛全皺在了一塊兒。

  幼兒不能承受之酸, 第一次嘗到,深刻得直擊靈魂。

  黛茜藍色的大眼睛裡汪了兩包搖搖欲墜的晶瑩淚水,眼睛一眨,啪嗒掉了兩大滴在地上。

  吃得好可憐。

  托爾在旁邊看著,齜牙咧嘴,仿佛酸爽經由黛茜的口,隔空傳遞到他嘴巴裡。

  想想還是不要了。

  他對人類幼崽生出惻隱之心,本來想過去替黛茜拿了令人痛苦的檸檬,哪知道腳步剛一邁,眼淚汪汪的寶寶又邊哭邊將檸檬往嘴裡送了一口。

  雷神:「……」

  這小的什麼不喜歡吃,酸成這樣還要堅強地往下咽,半點不浪費食物,簡直令人肅然起敬。

  克拉克被碰碰手背的時候,小團子剛剛把酸到了極點的檸檬吃干淨,一雙手黏糊糊,想找他要紙擦。

  白嫩的臉蛋上好幾道淚痕,怕等一下托尼從廚房出來,要疑心有人欺負他小小的女兒。

  克拉克覺著好笑,抽了紙巾,大手握著那一點點的手指,正反面都擦拭得干干淨淨。

  看著倒是很溫情。

  史蒂芬坐在旁邊,臉上淡淡的。臉頰兩邊兩個亂動的小紅角角,正在矯情無比地比心。

  如果不把心比到他鼻孔裡,大概還能容忍得久一點。

  老父親拿著裝了蜂蜜檸檬水的奶瓶從廚房出來,給拾掇得干淨的團子一見,馬上奔過去要拿著喝。

  這麼愛吃,有時候令人擔心在外面隨便給個糖果就拐走了。

  「你的話沒說完。」托尼帶著女兒在沙發坐下,看向克拉克,「請繼續吧。」

  說到底有些遺憾。

  克拉克·肯特在機緣巧合下見到過父親的有知意識,知道自己在氪星的名字叫凱爾·艾爾,但黛茜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名字,什麼身份,父母是誰,全都還是空白的。

  好在某些緊要的事情,有族人能夠告知。

  「黛茜跟我是一樣的。」克拉克瞧著那捧著奶瓶喝得津津有味的寶寶,手松松地握一握,「她漸漸長大,可能表現出些異常。希望你保護好她,也教她正確使用超能力。」

  「但我相信她會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就笑。

  托尼這會兒面對他,唇線已不像最初那樣繃緊,低頭看學著自己的姿勢靠坐在沙發的小女兒,語氣溫和些,道:「我知道。」

  他一開始有些端架子,現在說軟和點的話莫名覺得不太自在,側過臉去,補充了一句:「想看她,隨時可以來。」

  想一想,再補充一句:「機票錢我會包。」

  克拉克道:「不用。」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抬頭看了托爾一眼。

  雷霆之神腦中敏銳的小雷達滴滴作響:「看我干什麼?」

  「沒什麼。」

  斯塔克家沒有留客人吃飯的習慣,賴在家裡蹭飯的除外。克拉克也不過請了半天的假,下午還要趕回報社,摸摸黛茜的頭,起身告辭。

  告辭前的一段時間,還跟史蒂芬單獨聊了聊。

  奇異博士旁觀這麼久的現場認親,耐性很好地沒有打斷,但即便耐性好,談到地球安全時還是冷漠漠的:「我要怎麼相信你對地球沒有威脅?」

  「我有美國國籍,斯特蘭奇先生。」克拉克抬了下眼鏡,「我在地球也已經生活了三十三年了。」

  「孤島監獄裡關著的人甚至活得更長。」史蒂芬道。

  克拉克想想,低頭笑道:「那你只能相信我了。」

  這位大都會的來客顯然在斯塔克家很受歡迎。

  臨走前被史蒂芬攔了一次,走出房門,又看見靠著牆站的托爾。

  托爾對這個莫名眼熟的人始終耿耿於懷,見他出來,隨意地揮揮手:「我知道這樣說很奇怪。但如果可以,想請你摘一下眼鏡。」

  「我不懂。」克拉克道。

  「不用懂,這不是什麼技術問題。」托爾寬容得很,看他不動,還抬手在什麼也沒有的高挺鼻梁上示範了一下,「就這麼摘一下。」

  對方也不是非常抗拒,對於他這樣無釐頭的提議,還願意凝神思考一會兒。

  思考完,克拉克低頭將大衣的扣子扣扣好。

  「……你的眼鏡戴在那裡嗎。」托爾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詞不達意,但明明說得再簡單不過。

  他很快就知道了這個人為什麼要扣扣子。

  克拉克扣好扣子,似有意似無意,微微笑起來。

  他今天笑得很多,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那對小虎牙在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眉頭舒展著,也比公事公辦無比嚴肅地皺眉采訪的模樣要迷人。

  他這麼笑,慢慢道:「我想,即便戴著眼鏡飛,也還是能比你快一點。」

  奧丁之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早有直覺,只是直覺應驗,怎麼樣也讓人開心不起來。

  非但不開心,甚至想拿錘子打人。

  然而還沒等掄起錘子,跟前站著的平平無奇小記者一眨眼就沒了影子——如他所言,快,非常快。

  快得光一樣掠出去,還記得貼心地關上別墅的大門。

  雷神在別墅裡噴火。

  「這麼說今天早上遇見的就是他了。」托尼好整以暇瞧著,舒展了四肢懶洋洋地坐,就差桶爆米花邊看邊吃。

  托爾的郁悶沒能持續多長時間。

  有個理論是,希望某件事情發生,最好將它拋在腦後,越等越不會來,一旦不等了,那點屁事兒上趕著就到跟前,比什麼魔咒都靈驗。

  他盼了好幾天,盼著守門人海姆達爾從仙宮給個回應,開啟彩虹橋好讓自己回阿斯加德,遲遲盼不來。

  這會兒才分神去想被個氪星人嘲了的黑歷史,耳畔就響起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托爾。」

  突然來臨,有如神諭。

  托尼的爆米花也不必吃了。

  從他的角度,只看見托爾揮舞著錘子,突然停在那兒不動,側頭不知聽什麼聲音,聽著聽著就成了越發要打人的樣子,大手一捏,身上的地球裝束轉眼間又成了角鬥士風格,大紅披風落在足畔,威風凜凜。

  「洛基把海姆達爾開除了。」做個哥哥真是不容易,托爾太陽穴都在亂跳,「他還把海姆達爾開除!???」

  簡直說得咬牙切齒,虧他還有時間看看托尼,落下一句「我很快回來」才奪門而出。

  來去如風,把坐在爸爸身邊的黛茜看得一愣一愣。

  她還伸長了脖子在客廳裡找托爾找好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人,看看爸爸,小手一攤:「沒。」

  「謝謝,他還會再回來的。」老父親淡淡道。

  真不知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別墅裡的人來來去去,托尼看一眼客廳裡剩下的那位法師,正要考慮是不是應該把他先請回什麼紐約的魔法宮殿,又聽賈維斯在頭上說話:「先生,您有一通電話。」

  無關緊要的電話往往已經由系統轉到公司助理那兒去,所以他看也不必看電話號碼,轉到手機上接了。

  接完就後悔。

  聽筒那頭傳來個顫巍巍的老婆婆聲音:「是托尼·史大顆家嗎?」

  「……」

  董事長面無表情:「掛了吧,賈維斯。」

  這句話顯然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話音未落,對方陡然中氣十足,雖然聽著還是個老婆婆,但已經是健康的老婆婆了:「我的小雛菊在嗎?」

  「周末帶她過來維徹斯特一趟怎麼樣?」老婆婆道,「我烤蘋果派。」


第40章

  周末來臨之前還有個大日子。

  這個大日子全家都知道, 就黛茜一個人不知道。清晨太陽升起,跟往常一樣起得比要吃蟲的鳥還早, 粉嫩的一團在被窩裡滾兩下, 用短短的手腳支撐著爬起身,趴在搖籃床床沿上瞧著睡夢中的老父親。

  托尼面朝著她,呼吸淺淺, 睫毛偶爾微微地顫一顫。

  小團子看得有趣,把臉放在了手背上,兩邊各堆起坨軟嫩的肉。

  她這樣的動作容易流口水,肥肥的飛鼠睡衣前頭沾濕了一片。自己覺察,低頭用手摸摸衣服。

  爸爸老不起床, 她趴得累,小胖腿一彎, 坐在小床上, 一手一邊抓住護欄,仍然很有毅力地盯著看。

  於是托尼在晨光中張開眼皮,還沒等意識清醒,先看見搖籃床裡兩只明亮的大眼睛。

  眼睛看著這頭, 一眨也不眨。好像在牢籠裡關了許久,一時顯得有些凄慘。

  他把被子拉過頭頂。

  但蓋沒一會兒, 從殘存的睡意中掙脫, 還是起身套了個寬大的T恤,把這小的抱起來,交給在外面准備早餐的保姆。

  「放你一天假。」吃早餐的時候, 董事長邊看晨間新聞邊對保姆道,「收拾完桌子就可以回去了。」

  他手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在冒煙。

  不熬夜的時候,托尼更喜歡來杯冰的。

  昨晚睡得晚了些。給黛茜的裝甲已經做得差不多,只等再用納米技術微縮成個小小的牌。

  保姆溫蒂有些失落。

  她是個很有良心的人,自從接替了上一個被炒魷魚的凱瑟琳,一直處在良心不安的境地。

  畢竟她的老板最近很喜歡放假,工資卻還是照樣給,打進賬戶裡,小數點前好幾個零。

  數錢都數得心肝砰砰跳。

  餐桌邊還坐著一個蹭吃蹭喝,良心還依舊活蹦亂跳的人。

  史蒂芬面色自若,低頭攪攪碗裡的水果燕麥,舀起一勺放進嘴裡。

  因為托爾隨時會回來的緣故,他得待到這兩兄弟出現。

  「我今天要出門一趟。」托尼斜他一眼,「你呢?」

  史蒂芬還沒回答,他身後的鬥篷倒是很積極,一只小角角捏成的手舉得老高。

  可惜就算舉到天花板去也沒有用。

  「我哪裡也不去。」史蒂芬按下魔浮鬥篷的角,淡淡道。

  「很好。」

  黛茜坐在那兒吃保姆喂的水果泥。

  她今天格外高興,精神頭也格外足——爸爸今天好像比平時溫柔很多,雖然平時對她也非常好,但今天起床之後,保姆沒來,他悄悄低頭在她腦門兒上啵啵了一口。

  啵啵得很快很快,好像頭發卷兒上悄悄溜過個迷你龍卷風,來去不留痕,過了就又雲淡風輕。

  小雛菊卻樂得不行,小手飛舞,像個樹袋熊,在爸爸身上黏得緊緊。

  托尼出門自然要帶著女兒。

  黛茜今天穿了新衣服,是個卡通動物史迪仔的連體裝,身上灰藍灰藍的絨,有個淺色圓肚皮,後頭還帶個短尾巴。

  小腦袋上戴著連了衣服的兜帽,兜帽上是個張著大尖牙的兔子的臉。

  她邁小短腿在地上走著,偶然低頭看地板,從俯角望下去,還以為是個真的史迪仔站在了跟前。

  「這是我見過最可愛的626了。」哈皮開車前瞧著坐在兒童安全椅上的寶寶直笑,給她一個綁蝴蝶結的大禮盒。

  黛茜擺擺手不要。

  「你今天好歹喜歡喜歡我啊。」哈皮圓圓的臉上好傷心。

  當然這份傷心是演的。

  他堅持一會兒,見那小的盯著自己看,把嘴角往下又可憐地撇了撇。

  黛茜漸漸也撇下嘴巴,受了大人虛偽的情緒感染,她是真心實意地有些難過,兩只小手伸著,把禮盒拿了。

  冷眼旁觀的老父親在旁邊嗤地一聲笑。

  今天去的竟然是兒童游樂園。

  說得更具體些,是斯塔克工業投資建造的兒童游樂園。

  黛茜從來不知道路過的哪家店裡有她爸爸的股份,也不知道這家游樂園已經被爸爸記在了自己的名下。

  小雛菊·斯塔克是個有游樂園的一歲幼兒了。

  她今天還是第一次來。隔著車窗,看見裡頭好多的小朋友。

  掰著指頭數一數,來斯塔克家玩的大人裡,有小孩的實在不多,像黛茜這麼小的就更少,長到一歲,她還沒有什麼同齡的玩伴。

  她向來不是很怕生的,這會兒從車上下來,見到這麼多人,竟神奇地有些害羞,小小一只的藍色史迪仔磨磨蹭蹭,躲在了爸爸身後。

  「你在羞什麼?」老父親眉一挑。

  他俯身,大手一撈,將這小的撈在懷裡,帶進了游樂園。

  兒童游樂園裡的好些設施還是要大一點的孩子才能玩,像兒童海盜船,上去的都是小學生。

  黛茜趴在爸爸肩頭好奇地四處看,並不吵著要跟大家一起坐上去。

  但抱著她去坐坐旋轉木馬,她也肯,兩只面捏一樣的小手搭在馬頭上,腿一個勁兒蹬著,只能蹬到空氣。

  坐在她後頭的老父親跟粉色的旋轉木馬真是不搭。

  「請不要拍照。」托尼對拿著拍立得在旁邊興奮亂轉的司機兼保鏢哈皮道。

  越說對面越來勁,拍出來一串照片,董事長的臉越來越臭。

  「媽姆!」

  團子還以為就這麼坐,哪裡知道木馬還會旋轉,底下的馬一動,她嚇一跳,隨即興奮地小小聲叫出來。

  這麼一坐就上癮了。活活坐了十來次。

  最後給抱著下了木馬,這小的還不過癮,在爸爸懷裡像彈跳的魚,手指拼命指已經轉走的木馬。

  還是被狠心的老父親抱走了。

  「有趣的東西很多,你不一定要只看那一個。」托尼道。

  他戴著墨鏡,陽光底下說著話,墨鏡锃锃亮。

  團子被放在了個扣安全帶的兒童秋千裡。

  這種一蕩一蕩起飛的感覺對見過世面的寶寶來說根本沒什麼稀奇——在家裡的時候,爸爸還穿著裝甲抱她飛過。

  當然那會兒是為了哄她睡覺,飛得很慢。

  她蕩一下就不要蕩了,小身子扭著要下地。

  旁邊有個差不多大的男寶寶跟著媽媽在等秋千。

  黛茜站在地上,往前走兩步,一抬頭發現站到了跟前的胖胖身影。

  那男寶寶臉嘟嘟的,好奇打量她就如她好奇打量他。

  打量一會兒,他伸出手來,在她揣著的手上輕輕拍拍。

  黛茜就把手一縮,眼睛睜得呼呼圓。

  她低頭摸摸手,再看看男寶寶,忽然地一笑,笑出彎彎兩道小月牙,奔回爸爸身邊,小心把被拍過的手給看看。

  開心的點在哪裡,真是讓人不明白。

  鋼鐵俠蹲在地上,環顧四周,隨後才低頭問站在跟前伸著小手背的女兒:「你還想去哪裡玩?」

  沒得到回答。

  黛茜正抬著頭,發呆地瞧著剛剛坐過的秋千。

  大概不是看秋千。

  秋千上坐著拍了她手的男寶寶,秋千旁站著男寶寶的媽媽,滿面笑容,溫暖又親切。

  藍眼睛裡映著那媽媽的身影。

  哈皮心裡「咯噔」一聲。

  有時候他覺著家裡這小的怪可憐,養到這麼大,只有爸爸,沒有媽媽。

  能當她媽媽的人暫時成了往事,托尼不提,也沒人提。

  這會兒見黛茜盯著別人家的媽媽,好像非常羨慕的樣子,他心裡就有點酸溜溜。

  做父親的不說話了。

  哈皮的心沒有酸多久。

  須臾,團子瞧著不遠處那物,看著實在是喜歡,用小手指著,轉過頭來,期待地叫她爸爸:「媽姆。」

  定睛一看,那小手指的不是女人,是女人手裡拿著、正一晃一晃的氣球。

  哈皮板著臉擦掉了眼角的淚痕。

  於是黛茜離開游樂園的時候,手上牽著一個大大的氣球,是游樂園裡最大的。

  她今天玩得非常開心,在車上扭扭的,還很願意學話,一張嘴巴,說了「哈皮」,聽見駕駛座一個猝不及防的鳴笛。

  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懵懵地睜開眼睛,已經在家裡。

  藍色的史迪仔寶寶在大床上坐起身,到處找沒找見爸爸,站起來叫人,乖乖地到床邊等著。

  等好一會兒沒等到,她嘴巴一撇,突然地想哭。

  眼淚蓄了一包,瞧見鼻子黑黑的老父親從門口進來了。

  她小聲地哭起來,被爸爸抱在懷裡,帶著出了臥室,往客廳走。

  客廳裡倒是很明亮,四處都有燈,但沒有人。

  奇異博士不知是不是有事,回到家裡,他人並不在。

  小雛菊寶寶抹著眼淚,眼尖地發現桌上有個小盤子。

  盤子裡盛了個黑黑的不是什麼東西,頂上堆著奶油,還放了個紅的櫻桃,插根蠟燭。

  托尼·斯塔克並不適合做太過復雜的食物,在廚房裡忙活許久,最後端出來這麼個,臉色不是很好看。

  小小的寶寶被放到了地板上。

  她已經不哭了,眼睫掛著小淚珠,走到桌子旁邊來看那怪東西,伸手想去拿櫻桃。

  「等一下。」被爸爸的大手攔下來。

  那大手上拿著個打火機,湊去蠟燭那兒,輕輕一點,點燃了米粒大的一簇光。

  「唱吧,賈維斯。」托尼將女兒抱到腿上來坐,仰頭對無處不在的智能管家道,「你的拿手好戲。」

  「恐怕不好聽,先生。」賈維斯道。

  但他還是唱了一首生日快樂。並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用法文德文中文西班牙文各唱一遍。

  造化鐘神秀,斯塔克家的最秀。

  唱完歌,托尼替黛茜吹了蠟燭,把那蛋糕——如果能叫蛋糕——上的櫻桃摘了,剝成兩半果肉,給腿上坐著這小的吃。

  團子紅紅的小嘴巴碰在手指,軟軟的像果凍。

  「去年這一天,就是你砸了我。」老父親淡淡道。

  黛茜聽見說話,嘴巴咬著櫻桃,還是抬起頭來看。

  被大手摸摸頭。

  一大一小在客廳裡坐了許久,直到黛茜漸漸又犯困,才弄了她去睡覺。

  地下裝甲庫裡的燈卻沒熄滅。

  托尼沒那麼早睡,拿著杯冷飲慢慢走出電梯,坐到常坐的靠椅上。

  他看見桌上擺了個粉紅獨角獸的扁禮盒,眉頭一皺,伸手拆開看。

  他家的司機可能該換人。

  禮盒裡躺著個相框,相框裡放了今天在粉紅旋轉木馬上的兩個斯塔克。

  難得有一張黛茜的爸表情溫和些的照片,摘了墨鏡,並不算難看。

  「太難看。」托尼道。

  他隨手一放,把相框放正在了電腦屏幕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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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黛茜在收拾她自己的包。

  說是收拾, 其實不過趴在旁邊,認認真真瞧著爸爸把奶瓶、奶粉和紙尿褲一樣一樣裝進媽媽袋裡, 再低頭看看自己跟前大人巴掌那麼大的小挎包, 用手指扯著帶子玩。

  今天是周末。已經提前跟在維徹斯特的羅克西奶奶約好,到她家裡去做客,一大早就要啟程。

  其實有些稀奇。

  托尼·斯塔克一向不太跟老人打交道, 偶爾幾次,是簽資助關愛老人基金會的合同,跟幾個白發蒼蒼的大爺拍照以便上報,拍完照就走,一刻不停留。

  難得這位羅克西奶奶一個電話就能把董事長從曼哈頓叫到維徹斯特, 想來很有些地位。

  「你要帶什麼?」老父親問。

  他給女兒的迷你小挎包裡放了塊亮晶晶的金屬卡片。問完一抬頭,見團子鬼精鬼精地伸手指桌上沒開的餅干罐子。

  「不行。」

  黛茜滿心期待, 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保姆從櫥櫃裡翻出來盒不知什麼時候買在家裡的餅干, 搖晃一下,這小的就知道裡面裝著零食,一邊吃橙一邊說要。

  但爸爸不肯給。

  這會兒讓收拾行李,她還是想開, 卻同樣得了一句淡淡的拒絕,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餅干沒了進袋的希望, 坐成一坨, 在那不樂地玩手。

  托尼就看她。

  老父親的小蠻腰到底不是鋼板,雖然偶爾要為了威嚴挺一挺,看地上小小的一團明顯蔫了精神, 最終還是板著臉打開餅干罐子,拿了一包放在小挎包裡。

  「我說能吃才能吃。」他叮囑骨碌滾到身邊來的小女兒,「說好。」

  「媽姆。」黛茜伸手摸摸包裡的餅干,喜笑顏開,軟乎乎地跟著應,「好。」

  史蒂芬留在別墅看家。

  昨天晚上奇異博士不在,托尼以為他終於回了魔法城堡,今天早上史蒂芬從客房的大洞裡緩緩走出時,笨笨正在打掃他睡過的床。

  已經打掃了一半。

  這就很尷尬。

  「是魔法聖殿。」史蒂芬高冷地道。

  以雷神風風火火的性格,辦事效率一向很高,不知為什麼這次回阿斯加德卻回了這麼久,但想想要抓他泥鰍一樣滑的弟弟,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托爾隨時會回來。」史蒂芬道,「我在這裡等。」

  托尼想一想,沒有拒絕這位法師主動鎮宅的建議。

  今天出門,開的是勞斯萊斯的幽靈。

  「今天要去羅克西那裡嗎?」車子行駛過大橋,一路暢通,哈皮從後視鏡裡看自家老板,想想覺得好笑,「真是難得。但她不說,恐怕你也沒想要主動去。」

  其實主動去過一次。

  黛茜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托尼駕車經過維徹斯特,抱女兒去坐了坐。

  如果他沒永遠在這位老太太口中當個史大顆,或許還能坐得更久一些。

  黛茜總偷偷摸自己小包裡的餅干,發出窸窸窣窣的塑料聲。

  她倒是很乖,爸爸說不能吃,也沒自己偷著吃,像守財奴藏了個寶貝,沒事總要翻看翻看,覺得在那裡才安心。

  汽車緩緩駛入維徹斯特地界時,小團子已經歪在安全座椅的椅背上,小臉粉嘟嘟地睡著了。

  「萬幸我還記得路。」哈皮道。

  他把方向盤往左大,去了左邊的分岔路。

  事實證明記得路也沒什麼用。

  抵達目的地,沒有老婆婆,也沒有上次來看見的小花園,只有個改裝成哥特風格的建築,陰森森,拿來拍恐怖片正合適。

  「……人的審美短時間之內改變這麼大的嗎。」哈皮靠在車上思考人生,很想來一支煙,吞吐下莫名的惆悵。

  托尼在車裡接了一通電話。

  「我想打電話告訴你。」老婆婆羅克西在聽筒那一頭悠閑地喝茶,「我最近又搬家啦。小心別走錯路。」

  董事長面無表情地掛掉了電話。

  勞斯萊斯在維徹斯特輾轉地又繞一大圈。

  哈皮本來存了滿腹的抱怨,到達最終目的地,抬頭那一瞬間,全化成了脫口而出的驚嘆。

  這位老婆婆搬的哪裡是家,簡直像住了一座城堡。

  高大宏偉的建築外環繞著大大的花園,正是開花的時候,裡裡外外長滿了一大簇紅的白的。由花園外的柵欄門到城堡門口,還要過長長的一條大路。

  哈皮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見過世面絲毫不妨礙他內心油然而生對羅克西的崇敬之情,眼睛睜得很大,喃喃道:「真是發達……上次見她,還是在個小房子裡吧?還不到我們別墅的一半大,現在居然住城堡了。」

  「那是人家的城堡。」

  身後有個老婆婆悠悠道。

  哈皮轉過臉去,才看見托尼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越過他往後,發現趴在車前蓋上一個穿著大花裙子的老婆婆。

  老婆婆一頭白發挽得很好,垂了一綹下來,鼻梁架著小圓眼鏡,一看這樣的老人,就很適合在冬天的夜裡蓋著毯子坐在火爐邊,或織毛衣或念書,腳下還睡著只肥肥的老貓。

  可惜想像總歸只是想像,跟現實還是有點差距。

  就羅克西而言,差距是大了去了。

  羅克西奶奶一副看好戲就差把瓜子的表情,眉頭聳動,擺手道:「噢,讓你失望了,哈皮,我家的房子在對面。」

  她反手一指。

  見過世面的司機順著她手的方向瞧過去,什麼崇敬之情都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了。

  對面就是城堡,一路之隔的矮矮小房子頓時顯得好可憐。

  還沒有門牌,只隨便拿塊木頭釘著,用油漆在上頭刷「羅克西的房子」幾個字。

  還自己種點蔬菜,真是自力更生。

  「如果我說你越混越回去,你會傷心嗎?」哈皮道。

  「不會。」

  「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羅克西。」

  「誰知道會踢得那麼爛。」老婆婆痛心疾首,「今年的冷門爆得媽都不認。」

  居然還賭球。

  這位老婆婆在破產邊緣的大膽試探叫人嘆為觀止。

  哈皮一起痛心疾首,顯然沒想到,賭輸了錢還能搬來這種地方住,其實也是了不得。

  「你搬到這裡,最好是不要有心理落差。」托尼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推門下車,到另一邊去抱了還睡覺的黛茜下來。

  小雛菊寶寶在懷裡軟軟的一團,一點點風吹過來,她耳朵前邊的小發卷就微微地動。

  這裡的樹很多,風吹著倒很舒服。

  「我什麼心理落差都沒有。」老婆婆昂首挺胸,「對面的查爾斯·澤維爾先生跟我很熟。」

  哈皮八卦的耳朵伸得長長:「對面住的是個什麼國家的貴族嗎?」

  「不。」羅克西道,「是間學校。」

  她說著說著,瞧見托尼抱住的小寶寶無意識動了下拳頭,聲音就貓一樣地漸柔漸小下去,湊到托尼身旁,勾著頭看黛茜。

  羅克西婆婆的身材很迷你,還用力地踮著腳。

  「長這麼大了。」她嘆一聲,眼睛裡泛起些霧一般的溫情來,不無欣慰地道,「哎呀……小孩子長得真快。」

  這麼站著說了一會兒話,幾個人才調轉頭,往她真正的矮房子裡去。

  房子也沒想像中的糟糕。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家裡收拾得干干淨淨,桌子上放著英式的茶和點心,普通裡還透出精致來。

  當然,如果點心旁邊沒放本六十度灰,可能這種精致感還持續得久一點。

  「你這是對老年人的歧視。」羅克西盯著哈皮道。

  黛茜又在爸爸懷抱裡動來動去。

  她本來已經在車上睡了一段時間,算算差不多該睡飽,這會兒旁邊有人講話,聲音傳進耳朵,實在有些吵,懵懵地睜開眼睛。

  小團子睡著睡著忘了是在外頭,習慣睜眼看見別墅裡的天花板,後來發現不在家,著實愣了好一下。

  那粉坨坨的臉頰看著實在惹人喜歡。

  黛茜對這個陌生的房子沒有記憶,但把頭往爸爸胸膛上靠靠,醒過神,轉頭看見驚喜的羅克西婆婆的臉,頓時小身子一僵。

  她對這張臉記憶深得很!

  深在什麼地方,很快就知道了。

  這小的下意識縮縮,但動作還是慢了些,沒等把腦袋鵪鶉一樣藏到爸爸的保護之下,已經被靈活衝過來的羅克西婆婆隔著臂膀緊緊擁抱。

  羅克西埋下頭來,無比親昵地對著黛茜「啾——」一聲吸吸臉。

  太過熱情,把嫩嫩的右邊張臉蛋親得粉紅嘟嘟。

  待老婆婆終於抬起頭,這小的已經木在爸爸臂彎裡,抬起小手捂著臉頰,有些無助又有些委屈,側過頭去讓爸爸看一看,如果能好好地表達,恐怕還要大聲告狀,說自己的臉被這麼吸了一口。


第42章

  「請不要吸我的孩子。」老父親道。

  「好狠心的史大顆。」羅克西相當失落。

  小團子還在捂臉, 見老婆婆仍舊在旁邊目不轉睛地虎視眈眈,危機感陡生, 把爸爸的衣服使勁兒刨, 試圖掀起外套的一邊來蒙住頭。

  這種警惕紙糊似的。

  等到羅克西轉身去廚房端了洗好的水果,放在黛茜面前晃悠晃悠,這剛醒來嘴饞的很快就把被狠狠吸了一口臉的事情拋在腦後, 剛開始還能忍,別過臉不去看,聽羅克西嘆道「啊,好甜」,終於忍不住, 看看爸爸,小手顫巍巍地伸過去, 在盤子裡揪了一個圓圓的葡萄。

  「經常來我這裡, 什麼都給你吃。」羅克西誘哄道。

  「那恐怕下次見你就要在貧民窟裡。」托尼好不給面子。

  體型迷你的婆婆抬了抬眼鏡,想想打也打不過跟前這個人高馬大的,相當識時務,又把已經握好的拳頭放了下去。

  「發財這種事情要隨緣。」她一時間很佛系, 但轉身打開抽屜,展示出裡頭滿滿的神秘異域力量, 「所以我買了這些。你看這個轉運珠, 之前在唐人街買的,說是可以把霉運變好運……」

  「你好像巫婆。」董事長繼續涼涼地潑冷水,「在沒轉運之前, 你住的是帶花園的大房子。」

  他說著話,突然被底下送來的葡萄塞了嘴巴。

  那葡萄被黛茜放在嘴裡咂咂地含了一會兒,還有牙印,這下算是大大方方請爸爸吃自己的口水。

  老父親一臉的嫌棄,抬手搶了女兒的葡萄,用紙巾擦一下,剝皮去籽,把肉喂給懷裡這個眼巴巴望著的。

  「是啊是啊。」羅克西應得不走心,躺坐在搖籃椅上,拿起六十度灰做個知性的老奶奶,撇嘴道,「不知道誰把我帶花園的房子撞了一個洞,躺在地上不肯起來。」

  哈皮豎起耳朵。

  環顧四周,這個房子裡符合描述的也只有一個人。

  撞過人家房子的托尼·斯塔克面色如常。

  說起來也算巧合中的巧合。

  有段時間他心情非常不好,經常開車滿世界亂跑,醉後不開車,穿著裝甲在天上飛來飛去。

  事實證明,不單酒後駕駛是非常危險的行為,酒後穿裝甲的危險程度也是一樣的。

  托尼一開始還記得自己在天上,後勁漸漸上腦,天旋地轉,轉到最後在裝甲裡直接睡了過去,即便有賈維斯導航,還是一頭從半空栽下,在別人的屋頂摔了個倒栽蔥。

  彼時的羅克西穿了漂亮的花裙子,還戴個草帽,拿上裝錢的小包,打算出門賭馬。

  賭博同樣不好。

  於是還沒出門,她家的房子就被撞了一個洞。

  洞裡附帶的鐵人,讓人十分地不喜歡。

  羅克西爬到閣樓,彎腰看躺在那一攤報廢物裡的鋼鐵俠,抬一抬眼鏡,轉身去拿氣球錘子錘他的頭。

  賭馬的錢後來都用來給這個人買藥和三明治了。

  「史大顆不討喜,但我的小雛菊寶寶非常討人喜歡。」老婆婆努著嘴,嘖嘖嘖地逗托尼腿上乖乖坐著的奶團子,「對不對啊?」

  黛茜雖然小,但顯然也明白吃人家嘴軟這個道理,嘴巴裡塞了羅克西家甜甜的葡萄果肉,現在聽見是跟她說話,就願意彎起眼睛笑一笑。

  紅紅的嘴角翹著,兩旁的臉肉嘟起來,要不是自制力夠強,還要撲過去用力地吸吸。

  「我很不願意應付老人。」托尼道。

  「我也很不願意應付你。」羅克西就翻個白眼,起身又去廚房,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個掃帚,「請你帶上胖司機出去買午餐的食材,史大顆。」

  她對大人是一個態度,對無辜的小雛菊又是另外一種態度。

  任誰看見還吃奶的孩子都舍不得凶,何況斯塔克家的這個尤其可愛,捧在心口也怕融化了。

  老婆婆美滋滋從托尼懷裡抱起黛茜,像抱起團軟綿綿的小被子,輕輕拍拍黛茜的背,發現這小的並不抵觸自己,越發樂得尾巴翹上天,再看旁邊多余的兩個閑人,掃把又舉起來。

  所謂的胖司機自暴自棄地站著,已經看透人生。

  反正每次來羅克西家得到的都是一樣的待遇,兩個大男人,還不如她家壽終正寢前那只肥貓,自從家裡這個小的出現,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比跌落谷底差不了多少了。

  但每次他都還很願意來,因為老婆婆羅克西雖然做事從不按常理出牌,做菜卻很好吃。

  人有時候就是哪怕有著鋼筋一樣的脊梁,在口腹之欲之前也要軟一軟。

  「給你念書,我的小寶貝。」羅克西把黛茜放在了搖籃椅上,一手扶著,防止寶寶好動摔下椅子去,一手打開她的典藏本,還沒讀出聲,已經是一臉滿足,「噢,格雷把斯蒂爾的兩只手用繩子綁在了床頭……」

  然後聽見一聲咳嗽。

  羅克西抬起眼,瞧見的是老父親格外嚴肅的眼神。

  這回是真的嚴肅。

  「格雷把斯蒂爾的兩只手用繩子綁在床頭,給她講住在深海的一塊海綿的故事……」

  黛茜不太想聽故事。她坐在椅子上,瞧見爸爸要走,心裡有些著急,趕緊坐起來,小手伸著要爸爸:「媽姆。」

  在爸爸和葡萄之前,她當然還是要爸爸。

  何況這個房子實在陌生,根本沒有來過,小小的一只很容易就沒了安全感。

  托尼站在那裡,還沒邁步,團子連叫了兩聲,自己先忍不住,扶著搖椅的扶手,小心翼翼把腳探到地上,掙脫了老婆婆羅克西的包圍,一溜煙兒躥到爸爸身邊去。

  「這裡沒什麼可怕。」托尼道。

  話這麼說,還是俯身把一個勁兒伸著手、滿臉著急的女兒抱了起來。

  羅克西在那裡托腮,看電視劇一樣看這對父女,懶洋洋道:「好深情的畫面。小雛菊不喜歡我這裡,簡直令人難過。」

  話是這麼說。

  但回了爸爸懷抱的寶寶像歸了巢的雛鳥,情緒恢復得很快,又是眉開眼笑的,那往托尼頸彎裡直鑽的小腦袋,叫誰也討厭不起來。

  最後還是讓做爸爸的把女兒一起帶著去買菜。

  兩個大的帶著一個小的走出門,要到房子外停著的勞斯萊斯上去。

  羅克西跟在後頭揮舞手帕。

  但哈皮剛剛打開車門,羅克西的手帕就不揮了。

  司機一臉冷漠地瞧著穿花裙的小眼鏡老婆婆神神秘秘鑽到他跟前來,對著倒車鏡仔細抹抹頭發,還要把兩邊眼角的皺紋往上提拉。

  不知道還以為突然遇見了情人。

  路上沒有情人,只有緩緩開過來的一輛黑色轎車。

  人的速度有多快真沒有個定數。

  前一秒,羅克西還站在勞斯萊斯旁邊照鏡子,黑轎車駛到跟前來時,她身影卻已經到了馬路邊,在對橋車裡的人打招呼。

  「你好,澤維爾教授。」

  這麼散發著禮貌知性又高貴氣質的老太太,大概是哈皮眼睛瞎了,他居然覺得她長著跟羅克西一樣的臉。

  轎車應聲而停。

  坐在車子跟前的是個年輕司機,長相俊美,頭發上架著墨鏡,大概已經很習慣了,放下後座車窗的手勢相當熟練。

  後座車窗降下來,這才看見了擁有一座城堡的查爾斯·澤維爾教授是個什麼模樣。

  托尼分明看見羅克西的眼睛裡綻放出光芒來。

  那是位看著令人很舒服的教授。

  褐發,藍眼,高鼻梁,嘴唇一抿水潤潤的淡粉,這麼瞧著人,即便不說話,眼裡也有淡淡的笑渦。

  他大概跟黛茜的爸爸差不多年紀,脖頸往下的襯衫干淨又整潔,透出股儒雅的氣質。

  「你好,羅克西。」查爾斯溫聲道。

  還是個說英音的美國人。

  那湛藍的眼睛掃過來,想同幾位不認識的鄰居家的客人一一致意。

  可惜還沒致意完,身後的城堡沒眼力見地搶了鏡。

  不知什麼東西往天上射出道極其奪目的紅光,太過明亮,灼人眼睛。

  激光自上而下掃出道扇形,所過之處無堅不摧,眼見著城堡後頭的大樹倒了好幾棵。

  旁人不清楚,托尼的臉色卻瞬間一凜。

  這哪裡是什麼紅光,是紅色的衝擊波。

  哈皮也看得清清楚楚,表情詭異,看看眼前城堡的主人,嘴巴張了張,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查爾斯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衝擊波還沒完,湊巧看了個尾聲。

  尾聲結束,車上車下格外沉默。

  沉默須臾,羅克西仍然維持那高貴又矜持的老婦人樣,淡淡道:「多美的天空啊,澤維爾先生。」

  查爾斯一愣,隨即彎唇,溫柔地笑了笑:「是,非常漂亮。」


第43章

  「查爾斯·澤維爾。」哈皮嘀咕, 「這個人究竟什麼來頭?」

  他已經嘀咕了一路,直到超市近在眼前, 想想出門之前瞧見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只認為這個人有錢,現在想來,有錢後頭恐怕還隱藏著些小秘密。

  那位教授的心理素質倒很不錯。

  這麼多雙眼睛看見他城堡裡放射出來的紅色衝擊波, 他自己仍然能跟個沒事人一樣,略略跟羅克西寒暄幾句,才叫駕駛座上開車的年輕司機開動轎車,慢慢由中央大路回了城堡。

  「澤維爾先生?」問起羅克西,她一副你仿佛活在夢裡的鄙夷表情, 「他除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女性吸引力之外,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了。」

  白眼簡直要翻到後腦勺。

  大人才關心非常態, 小寶寶只想著好好玩。

  黛茜坐在兒童安全椅上晃悠著兩條短短的小胖腿, 有爸爸在身旁,去哪裡都很愉快,這會兒正低頭一點一點拉開小挎包的拉鏈,看看裡頭的餅干, 拿出來在老父親跟前晃晃。

  她來的時候惦記了一路,在羅克西家裡給親親臉親得懵了, 一坐車卻又把餅干想起來, 嘴巴寂寞,實在很想吃,自己不會開, 只得求助大人。

  爸爸沒有理人。

  托尼正在看全息投影出的澤維爾教授的資料頁。

  查爾斯·澤維爾無疑是個天才。十六歲就從哈佛畢業,還去牛津進修過一段時間,難怪說得一口流利的英音。

  他的學顯然沒白上,先後獲得生物學、心理學和遺傳學等多個博士學位,發表的論文疊起來能疊成一本字典。

  被稱呼為「教授」,大概因為在牛津大學上過一段時間的課,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他就不教大學,回家將自己的城堡改做學校,開始招收特殊學生。

  戴寶格麗腕表的大手緩緩翻過下一頁。

  隨隨便便將家改成學校,也是很有魄力,當然也因為有那個底氣——查爾斯·澤維爾出生在個富豪世家,城堡不過是父輩留下的財產中的一部分。

  托尼微微眯了眼睛。

  城堡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這個招收特殊學生的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

  什麼樣的學生才叫特殊?

  招生信息上說,他們歡迎因為特殊原因導致生活與學習障礙的學生。

  但澤維爾看起來不像個慈善家。

  托尼思考一陣,目光偶然往前座的後視鏡裡一瞥,隨即分了神。

  他那揮舞餅干不知揮舞了多久的小女兒發現大人沒反應,很自力更生,安安靜靜地自己縮在那裡,跟個小倉鼠似的正用乳牙啃咬餅干的包裝袋。

  餅干袋上全是亮晶晶的口水,糊了一片,開口紋絲不動,不知該說這小的努力好,還是全做無用功好。

  「有能在你手裡留過一天的零食嗎?」老父親的頭往椅背左側歪了歪,看她。

  小團子聽見說話,高興地抬起頭,像遇見救星,趕快把餅干袋遞給爸爸讓幫著打開。

  托尼一臉嫌棄地伸出兩根指頭,拈了餅干袋的一角。

  見女兒在安全椅上揣著小手滿心期待的樣子,也不是不肯給開,他另一只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伸過去擦掉那小下巴上搖搖欲墜的晶瑩口水,懶洋洋開口道:「說,請。」

  黛茜把兩只小手往這頭伸一伸。

  小手隨後被推了回來,爸爸仍然慢騰騰地不碰餅干袋,只重復道:「請。」

  黛茜看看他,再看看餅干,屈從於口腹之欲,跟著學舌,說了長長的一個「請」。

  這才如願以償地看見老父親把黏糊糊的餅干袋撕開了大大的口。

  裡頭是塊五角星形狀的餅干。

  小雛菊滿心歡喜,忙不迭又把手攤出去,等著餅干進掌心來。

  最後給是給了,卻只有露了餡兒的一半。

  「分享是美德。」托尼把另一半在她眼前晃晃,並非真有多想吃,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最終還是不留情地把從女兒口中奪的餅干放進嘴裡。

  黛茜跟著張大嘴巴,咬著了一嘴的空氣。

  她垂下眉來,看看手裡剩的可憐的一半,再看看爸爸因咀嚼而動著的左邊臉頰。

  托尼斜了眼看她。

  原本以為這小的會哭,連從後視鏡裡目睹全過程的哈皮也提了一口氣,等著即將爆發的小聲啜泣,結果居然沒有。

  小團子瞧著爸爸咽了下去,眼睛彎彎,很有些滿足,這會兒才把剩的一半放到嘴邊,珍惜地咬了小小的一口。

  是鹹的餅干,胚子混著海苔,夾心是鹹芝士,脆脆的,她很喜歡吃。

  她咬一口,還願意把半個餅干湊過來,讓爸爸再吃一點兒。

  爸爸沒有吃,不做聲地看她一眼,伸過大手來摸摸她的頭。

  維徹斯特是富人區,羅克西住的地方雖不在中心地帶,離超市也不遠,開車十幾分鐘的路程。

  今天是周六,超市的人似乎格外多些。

  小團子喜歡超市,主要因為裡面吃的東西很多,但知道人同樣也很多,托尼放了她下車,轉身去車裡拿媽媽袋,小小的一只也沒有亂跑,手扯著爸爸的褲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的爸爸一到這種地方就要戴墨鏡,瞧著酷酷的樣子。

  哈皮不必跟著一起進超市,托尼讓他自己去外面找個地方坐。

  黛茜隨後被抱了起來,放在超市入口配備購物車的寶寶專座裡。

  她的快樂真是令人不解——明明之前也坐過幾次這樣的專座,卻每每都能樂得眼睛彎彎,小手拍拍推車的扶手,似乎能拍打出無限的快樂。

  小腦袋上被爸爸輕輕按了個嫩黃色的鴨舌帽。

  超市的燈光打下來,鴨舌在嫩嫩的上半張臉打下了一片淡淡的陰翳。

  斯塔克工業的董事長在食品采購上並不是特別擅長。

  家裡的蔬菜全由保姆購買,給這小的特供的食品每個月也有專人送上門,不需要老大操心。

  但董事長帶著女兒來,也完全不帶怵的。

  出發之前羅克西給過一張寫著食材的單子,特別囑咐只可買多不可買少。

  黛茜一進超市就看見了玩具區琳琅滿目的貨架,不很關心,被爸爸推著往生鮮區去,也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吵著要停。

  畢竟家裡的玩具已經多得要一整個房間來放了。

  在超市裡也戴著墨鏡的酷酷董事長在一排蔬菜面前停下。

  他拿起一顆卷心菜看看,其實不知道要看什麼地方,例行公事在光下照照,裝進了袋子裡。

  袋子放進購物車的時候,發現不知不覺中多了一根胡蘿蔔。

  而無聲無息勤勤懇懇替老父親搬運胡蘿蔔的超小童工,正竭力地在寶寶座上傾斜身子,往胡蘿蔔堆裡伸著小手。

  那胖胖的手指一勾一勾,好不容易又碰到一根,努力攥在掌心,黛茜趕緊把它拉了過來。

  她一扭身,打算再丟進購物車,抬眼卻先看見直擊搬運現場的老父親抱臂好整以暇瞧著自己。

  羅克西的單子上並沒有寫胡蘿蔔。

  黛茜喜歡,他是知道的。在家裡做菜,水煮胡蘿蔔她可以吃三大塊。

  「不行。」托尼道。

  這小的倒很聰明,拿著胡蘿蔔,想到來的時候爸爸剛教的話,雙手捧著,奶聲奶氣道:「媽姆,請。」

  「……」

  請的結果是兩根胡蘿蔔雙雙進了購物車。

  老父親隨後發現,教這小的禮貌,也未必就真往禮貌一條道上走。

  人生總要隨機應變的。

  於是托尼推著自己的寶寶,在散發著冷氣的乳制品架子前停留,低頭看看不同牌子的淡奶油,忽覺身旁異常,一轉頭,小雛菊又努力伸長手拿了一袋酸奶,要往車子裡放。

  她倒是知道什麼能喝什麼不能喝。

  小小的寶寶也一扭頭,發現爸爸正盯著自己,脖子一縮,乖乖把酸奶遞過來:「媽姆,請。」

  這麼一請簡直無法無天了。

  為買購物清單上的食材兜一圈下來,斯塔克家的購物車裡多了許多根本不必要買的東西,而這些東西的出現,往往都伴隨著軟嫩的一聲「請」。

  黛茜嘗了甜頭,樂得小腳直舞,逢著車子又在面包櫃前停下,爸爸在拿切皮方包,她一雙惹怒大人邊緣徘徊的小手還是義無反顧伸出去,捉一只圓滾滾、包裝好的巧克力面包,想照前幾回得逞的那樣,放進車裡。

  冷不丁旁邊一只大手伸來,把巧克力面包奪了去。

  黛茜瞧著驟然空落落的小手,愣了一下,抬眼去看站在跟前的爸爸,白嫩的掌心無辜攤著,慢慢道:「請……」

  但這次沒有甜頭吃了。

  爸爸無情的手非但馬上把面包放回櫃子,縮回來時還順道拐在了她面前,把她嘟嘟的臉頰一捏,冷漠漠道:「請也沒有用。」


第44章

  大包小包的東西提回去, 羅克西很高興,黛茜也很高興。

  午餐做的是奶油燉菜伴蛤蜊意面, 還給小團子單獨做了一份蔬菜蛋糕。跟菠菜一起翻炒過的嫩嫩雞蛋裝在小蛋糕的紙杯裡, 上頭放半片切開的聖女果,這小的吃得很好,差點兒把紙也咬在嘴巴裡吃下去。

  哈皮癱在餐廳的小椅子上撫摸肚子。

  羅克西做了許多, 自己並不怎麼吃,看黛茜張著油油的小手還跟爸爸要東西吃,她去廚房拿了碗果汁,拉了椅子坐在她跟前,用小勺子一點一點地喂。

  寶寶乖乖湊到跟前來喝果汁的樣子對於一顆老年少女心來說真是治愈。

  飯後甜點是說好要烤的蘋果派。

  剛剛端出來的蘋果派香噴噴, 還散發著燙手的熱度,用刀子切開, 撲鼻的甜香, 膩膩的水果餡兒緩慢流淌,這時候用嘴巴鼓著氣輕輕地吹一吹,再一咬,滿嘴的酥軟香甜, 能讓幼兒的世界瞬間充滿幸福感。

  黛茜已經吃了很多東西,小肚子圓鼓鼓, 但實在抗拒不了美食的誘惑, 蘋果派一端出來就饞得在桌邊直踮腳,笑出兩個小月牙來,瞧著羅克西奶奶, 像看見了生活之光。

  被忽略的老父親獨自一人在旁邊黯淡。

  但關鍵時候,他的存在感總是很強。

  這會兒伸了大手過來,隔著綿軟的衣服將女兒的肚子摸一摸,還沒等羅克西切蘋果派,托尼先淡淡打住了她的動作:「已經夠飽了,不准吃。」

  「媽姆。」

  團子砸吧砸吧嘴,趕緊過來,趴在爸爸腿上。

  撒嬌也沒有用。

  最終只能眼巴巴看著羅克西吐個舌頭,把熱乎乎香噴噴的蘋果派又放回余溫尚存的烤爐裡。

  幼兒餅沒精打采地成了扁扁的。

  總歸不算太糟糕,在小房子裡玩了一個下午,太陽漸漸往西邊移動,時針指到四的時候,羅克西從烤爐裡端出整整三個蘋果派,讓坐在地板上玩積木的小東西眼睛一下子又亮起來,像條小尾巴,緊緊跟在花裙子後頭。

  「羅克西奶奶的蘋果派,不單單我們小雛菊喜歡,澤維爾先生也很喜歡,對不對?」羅克西低頭問了黛茜一句,捧寶貝似的捧著蘋果派,小心翼翼分裝到三層的野餐大籃筐裡,想著待會兒要去見的人,小圓眼鏡下兩只眼睛熠熠生輝。

  躺在搖椅上的托尼將墨鏡拂到發頂,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看那本典藏版的《六十度灰》,聞言嗤地一聲笑,挨了羅克西犀利的一記瞪眼。

  老太太出門之前,還精心地在鏡子面前打扮過,那梳子理順了蓬蓬的白頭發,還擦點口紅,噴上香水。

  香水在空氣裡蒲公英一樣蓬地散開,讓此時還痴心為了蘋果派跟在後頭的小雛菊聞了滿鼻,整張臉立馬皺起來,小身子一抖,狠狠打個噴嚏。

  黛茜摸摸鼻子,不知這究竟是什麼生化武器,聞著難受,趕緊扭扭地跑回爸爸那裡去。

  奶呼呼的一團扯著衣袖,要跟爸爸一起躺下去看書。

  她的骨頭也就硬這麼一會兒,等到羅克西打扮好了,提著籃子在門口磕一磕鞋,拖長聲音問「有沒有小寶寶跟我一起去吃蘋果派」,才賴了爸爸沒多久的小團子豎起耳朵,叛變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屁顛屁顛就抬著小胖腿奮力跑到跟前來。

  哈皮不在。

  哈皮吃完午飯,請假到中心區看電影去了。

  黛茜牽住了羅克西伸來的一根小拇指,快樂地要跟著到對面的學校裡一起分享蘋果派,但走出兩步,發覺身後沒有動靜,回頭去看,老父親仍然躺在躺椅上提前享受老年生活,腳步就有些猶豫。

  「怎麼了,寶貝?」羅克西發覺前進受到了阻力,低頭去看,覺得有點意思,眉毛高高聳著,「不要理他,把史大顆丟在這裡。」

  這小的就有些急,趕緊松開拉著羅克西的手,轉身回去拉扯爸爸的衣服。

  要把孤獨的老父親一個人丟在這裡,孝順的小雛菊是做不到的。

  但本來即便羅克西不說,托尼也不會任由這一老一小就這麼到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裡去,只是偶然起了玩心想逗逗家裡這個小小的,看她巴巴的一張臉實在可憐又可愛,他堅實的臂膀一攬,將女兒抱在懷裡站起身,一同到外頭去。

  下午四點的陽光正好。

  十月份秋高氣爽,才脫離夏天的尾巴不久,陽光照在身上沒了灼人的熱度,像烤爐的余溫,曬得剛剛好。

  黛茜喜歡曬太陽,勞斯萊斯的車窗降了一半,叫她能夠在安全椅裡伸手捉著陽光玩兒。

  從柵欄門到城堡那麼長的路,聽說羅克西經常到對面串門,得虧她願意為了美色每天在沒有專職司機的情況下長途跋涉過去。

  城堡大門敞開著。

  下午大概不上課,有很多學生在外面玩,勞斯萊斯一路開到大門口,中途受了許多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的洗禮。

  洗禮都隔絕在了鋼鐵俠的墨鏡鏡片之外。

  他反而注意到,這裡的學生果然跟學校招生信息裡寫的一樣,對因特殊原因影響了學習和生活的學生來者不拒,所以看見大學生年齡層跟小學生年齡層的孩子在同一個學校裡出現,也算不得太過令人吃驚的事情。

  羅克西帶著籃子下了車。

  多次串門見效頗豐,至少這裡的學生都認識她,想必也吃過不少順帶捎的下午茶點心,一見花裙子的老婆婆,呼啦一下湧上來。

  「今天做的是蘋果派。」羅克西前一秒還在小房子裡拿拖鞋揍人,現在卻又開始散發成熟知性女士的光輝,笑容溫和且矜持,微微揮手的動作,不知道還以為是女王微服私訪。

  黛茜被托尼從車裡抱出來,小手摟著爸爸的脖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沒用心去瞧跟前包圍著羅克西的大哥哥姐姐,想到烤好的蘋果派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已經消化完中午食物的肚子有些癟癟的,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

  低落不妨礙她到處看。

  這麼轉動小腦袋四處望著,還真望見個不合群的身影。

  那影子坐在窗子後頭,隔著一扇干淨的玻璃窗,也在往外看。

  四目相對,黛茜瞧見那人微微彎了藍眼睛,在溫柔地衝自己笑,也跟著笑起來。

  「教授。」

  查爾斯聽見助手漢克·麥考伊在身後叫自己的名字,轉頭去看,順道將低頭站在門邊的一個學生也看在眼裡,面上的悅色未改,慢慢道:「我們也出去曬曬太陽。」

  門口站著的是個戴眼鏡的青年。

  他眼鏡比較奇特,看著像墨鏡,其實鏡片是用紅石英特制的,用來將衝擊波擴散到矢量場,從而避免誤傷。

  「但是,斯科特。」查爾斯笑笑,抬手在太陽穴邊虛虛點了一下,「注意你的眼鏡,好嗎?」

  他這麼說,今天中午那掃倒了一大片樹的紅色衝擊波,顯然就發散自這個青年的眼睛。

  整個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裡都是這樣「特殊」的孩子,包括查爾斯·澤維爾自己。

  這是一群由於基因變異而有了特殊能力的人,他們有個統稱,叫做「變種人」。

  聽著直接明了。

  查爾斯帶著助手漢克和已經反省過的、代號「鐳射眼」的青年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時,唯獨有些驚詫的是托尼。

  他今天看資料的時候顯然漏了一行,因而不知道這位看著親切聽著無私的教授,他一雙腿並不能走路,要靠輪椅代步。

  這麼年輕,實在可惜。

  所幸雙腿不能行走也沒有消耗查爾斯的耐心和溫柔,出來瞧見羅克西,說話還是一貫地帶點笑意:「多謝你,羅克西。難怪最近下午一下課,學生都總往外面跑。」

  羅克西頂著那一層矜持的皮,笑都不能露齒。大概心裡已經八十碼狂奔在大馬路了。

  這兩個人在說話,抱著女兒的老父親在旁邊受自己世界的矚目。

  「你是鋼鐵俠。」有個青年抱臂瞧著近在咫尺的超級英雄,臉上不見崇拜,更多是試探,「聽說你有很多錢做裝甲,所以即使是個普通人,也能夠跟有超能力的非人類打架。」

  托尼一挑眉:「是,我是很有錢。」

  回答這句話的時候,他大概設想了幾種對面這位叫波比的青年答話的可能,最後卻連個開頭也沒猜中。

  對方的重點不在有錢,在超能力。

  波比嫩了些,沉不住氣,往前兩步,一伸手,在掌心弄了兩個炸裂的冰花:「那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動作來得猝不及防,一時叫人不知道怎麼反應。

  鋼鐵俠一驚。

  在他以為對方在變戲法之前,意識裡的時間成功靜止在了因驚詫而睜大眼睛的這一秒。

  及時止損的澤維爾教授坐著輪椅到跟前來,眼中難得有些嚴厲:「你在干什麼,波比?」

  波比有些不甘,湧到嘴邊的話正要脫口而出,卻隨即看見教授一抬手,示意自己噤聲。

  噤聲是因為托尼懷裡抱著的那一團。

  羅克西定住了,鋼鐵俠定住了,而小小的黛茜……

  她正蠕動蠕動,抬手揪揪爸爸的衣服,發現爸爸動彈不得,懵懵地朝查爾斯看過來。


第45章

  這回愣的輪到包括查爾斯在內的一干變種人。

  學生們不清楚究竟, 以為查爾斯只暫停了托尼跟羅克西的意識,卻不知教授那一刻本能反應, 封的是在場所有的人類。

  也包括黛茜。

  這麼做對個萬事還懵懂的幼兒自然不公平, 他本該馬上撤了意念控制,但事實擺在眼前——控制在個小團子身上成了無用功。

  澤維爾教授眸光粼粼、雙唇微張的樣子真是秀色可餐。

  黛茜不知道什麼叫秀色可餐,她瞧周圍會動的人全望著自己, 再用力扯爸爸,還是沒反應,臉上就有點怕,小小聲叫一句「媽姆」,把臉埋到爸爸胸膛裡。

  那一雙小手倒勇敢地將老父親的肩膀摟得緊緊。

  背後一道溫溫的視線始終盯著。

  「炫耀不分場合嗎?」鐳射眼斯科特在查爾斯身後沒好氣地抱怨。

  他沒有指名道姓, 但導致了現在這一幕的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被稱為「冰人」的波比臉上有一瞬間難堪——一個沒超能力的人都能做英雄, 他毫無疑問想在這個超英面前炫技, 衝動又莽撞,卻也沒有傷害對方的意思。

  何況對方在那個什麼復仇者聯盟,也不是沒見過異能人,總不至於被嚇到。

  斯科特這麼一懟, 波比找不到台階下,心頭「騰」地起了小火:「至少我不燒樹, 對別人的生命安全沒有威脅。」

  斯科特聽著越來越不爽, 暗暗握緊了拳。

  拳頭沒有打出去。

  查爾斯回頭看一眼,沒有說話,眼神也不凶, 卻莫名地就使鐳射眼成了被順毛捋的貓,瞬間安靜下來,沒有接波比的話茬。

  他大概不想再在書房抄書了。

  教授對待犯了錯誤的學生,並不輕易責罵,隨手在書房抽一本書,讓人在裡頭靜靜地看,如果願意,最好提筆抄一抄。

  從H·T·懷特到尼爾·蓋曼,斯科特看的書已經跨了好幾個類。

  「嚇到寶寶了。」查爾斯道。

  小雛菊還一個勁兒往托尼懷裡縮著,久不見動靜,悄悄回頭看一眼,正對上查爾斯的視線,趕緊又鴕鳥一樣把頭埋回去。

  「你要跟斯塔克先生道歉,波比。」教授看看對客人無禮了的學生,「斯科特說得不錯,你的炫技毫無意義。」

  波比把頭轉到一邊去。

  其實也不像查爾斯說的那樣毫無意義。

  教授恢復了大人的意識,沒有抹除他們的記憶,僵直身子片刻的鋼鐵俠回過神,楓糖色的眼瞳聚了焦,看看板著臉的波比,再看面帶歉意的查爾斯,反應得比想像中要快許多,立時抱著懷裡的女兒往後退了一步。

  看著心情變得不怎麼好。

  退歸退,不妨礙他判斷過後,淡淡吐出一句:「變種人。」

  所謂天賦學校裡的特殊學生,特殊在這裡。

  不是戲法,是基因變異後的超能力。

  復仇者聯盟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托尼看過尼克·弗瑞的變種人招募計劃,只是這一批基因變異者在華盛頓特區制造過動亂之後,漸漸銷聲匿跡,在公眾視野裡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托尼·斯塔克不介意跟其他英雄共存,只要對方不搞事。

  但哪裡想到,他來維徹斯特過個周末,也能剛剛好住在變種人開的學校對面。

  他這麼不動聲色地想,轉頭看了同行的羅克西一眼。

  羅克西絲毫不覺得異樣,恢復了意識,仍舊矜持又大度地提著裝蘋果派的籃子在學生群裡兜來兜去。

  黛茜在托尼懷裡輕輕地動一動。

  爸爸的說話聲漸漸消除了她心頭升起的一點害怕,當然更主要是因為,趴在肩頭,她一雙明亮的藍眼睛很清楚地看見不遠處的大哥哥姐姐圍坐在了草地上。

  圓圓的蘋果派一字排開,明顯是要切開來吃的樣子。

  老父親跟教授面對面,正一臉嚴肅,忽見對方眼神一動,忍一忍沒有忍住,終究慢慢抬起手,本著友情提醒的目的,指了指他的肩頭。

  托尼側頭一看,肩上已被這小的流了一灘濕漉漉的口水。

  「一起吃蘋果派嗎?」查爾斯問。

  「不。」

  嘴上說不的,身體往往與思想背道而馳。

  老父親最終還是跟一堆變種人盤腿坐在一處,並非因為他自己嘴饞,是小小的女兒耐不住,看見別人分了一塊香香的蘋果派,眼巴巴地也想要一點。

  羅克西在公平地順時針發放,這會兒在波比手上放了一塊。

  波比將蘋果派拿在手裡,並不急著吃,眼睛往旁邊斜了一下,用余光悄悄地看盤著小胖腿坐在大人跟前的一個小影子。

  他坐這裡很有些壓力。

  黛茜眼睜睜看著別人咬了一口派,蘋果餡兒甜得要從嘴角淌出蜜來,看得一雙眼睛直勾勾,坐在那兒不動,一絲晶瑩溜出了嘴角。

  被老父親用手指一揩揩掉了。

  但這小的饞歸饞,哥哥姐姐在自己前頭享用了美味,也沒哭著吵著要,只揣著手,乖乖在那裡等著自己的份發到手裡來。

  還沒等羅克西轉身去盤子拿下一份,團子眼前一閃,發覺有只拿著蘋果派的手。

  指尖對著她的臉,分明是給她。

  黛茜仰頭看看滿臉不自在的波比,喜出望外,小手伸出去,捧寶貝一樣捧過來。

  得了意外之喜,她還要給爸爸看一看,「咯」地笑彎了小眉毛,不知道有多高興。

  波比哄樂了斯塔克家這個小的,再看看托尼的臉。

  那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看著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你想我說什麼?」托尼看他欲言又止,先開口道,「你的冰,我不覺得可怕,只認為炸得太醜。」

  波比剛到嗓子眼的道歉就一噎,憋一下,實在沒有出口。

  「這裡是個好地方。」查爾斯坐在輪椅上,雙腿不良於行,也就不方便跟大家一起坐在地上,瞧著安靜享用下午茶的學生,像一陣微風過,吹得他眼裡的藍微微地動,「有足夠的空間,也很安靜。能夠讓這些孩子好好地生活和學習。」

  他這話是對托尼講。

  「你這個開頭令人昏昏欲睡。」托尼道。

  他身前坐著的小團子低頭沉溺於蘋果派的甜甜海,只恨嘴巴太小,沒辦法把派一口吞,吧嗒吧嗒地吃著,臉蛋沾著甜膩膩的糖,花貓一樣。

  做爸爸的伸手撥一撥女兒耳朵前邊快黏著糖的小發卷:「我只是來過個周末,沒打算把碰見變種人的事情跟FBI或者CIA的人說。」

  「我不擔心這個。」查爾斯就笑,「暴露或者不暴露學校位置,只看我們願意或者不願意。」

  「你不屏蔽我。」托尼道。

  「我不用隱瞞你。」查爾斯道,「何況,你是羅克西的朋友。」

  他說著話,不知為什麼還分了神,去看正吃東西的黛茜一眼。

  小雛菊無憂無慮,唯一的憂愁是蘋果派太少,但爸爸已經不肯再給吃第二塊。

  她倍加感恩地將最後一小三角的派放進嘴巴,看看空了的小手,突然有些失落。

  失落止於慢騰騰挪過來的波比。

  波比見托尼在跟澤維爾教授說話,再看這吃完點心在傷感的小東西,有心哄哄她,一只手伸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你看。」

  黛茜聞聲抬眼。

  抬眼看見的是個無比神奇的畫面。

  那青年原本空無一物的手掌心裡突然起了道超級迷你的旋風,迷你得只能沿手掌紋路旋轉。

  團子睜圓了眼睛,好奇地往這頭湊湊。

  旋風轉著轉著就開始下冰。

  比鹽粒兒還要細密綿軟的冰擰在一起,越滾越大,漸漸搓成了個堅固冰涼的小蘋果。

  蘋果最終能讓波比一只手握得滿滿,其實算很大了。

  黛茜在地球過過一個冬天,但那時候還太小,給滾成個厚厚的球,還不會爬,只能在床上滾來滾去。

  可能看過雪,但看過也不記得。

  離今年的冬天來臨還有大概一個月,她這會兒提前領略搓雪球的樂趣,勾著頭,看見成品,用手摸摸,冷得很。

  惹得她眼眸彎彎地笑。

  「好玩嗎?」波比問。

  他的手一往前傾,冰雪小蘋果就骨碌滾到黛茜早捧起來的小手裡。

  瞧她愛惜地用鼻子碰一碰,很令人有成就感。

  可惜成就感下一秒就成了眼珠脫眶的「啊」。

  老父親聽見叫喚,回頭來看,正瞧見自己小小的女兒努力張大嘴,在啃手裡捧著的一只冰做的小蘋果。

  因為冷,嘴巴跟小手老婆婆一樣抖擻擻。

  「……」

  一旁的查爾斯自然也隨托尼的視線看個正著,彎唇想笑,眼角余光看見城堡一扇窗後坐著的影子,笑容突然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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