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偽綜漫)南北馬賽克》作者：艾易舞【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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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綜漫)南北馬賽克》作者：艾易舞【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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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等星南擁有一雙看得見姻緣紅線的眼睛。
她一度認為她的戀情抄了近路，看准真命天子下手就會水到渠成。

結果——
小學時，她的紅線牽了個禿頂天人。
中學時，她的紅線牽了一條狗。
大學時，她的紅線牽了一隻壺。
……

從未與她牽紅線的青梅竹馬終於一臉血：「這麼多年來，你有想過我與這些囧貨成為情敵的感受嗎？」

◎一等星南，家教世界原住民。她身為一個雙重人格（主人格兇殘猥瑣），且長相需要打馬賽克的無下限女，想達成與青梅竹馬美少年的幸福花嫁結局，不得不與各種悲慘的現實捨命廝殺。

這是一個治癒性的洗具，1 vs 1 HE。

內容標籤：綜漫家教少女漫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一等星南，柯特·揍敵客 ┃ 配角：白蘭，天人，雲雀恭彌，犬大將，和田咚，琉璃仙，家教眾，綜漫眾 ┃ 其它：綜漫，精分，青梅竹馬，形容人類長得不像人的各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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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紅線

　　阿南並非一出生就擁有這雙看得見紅線的眼睛。

　　阿南對覺醒那天發生的事記得異常清楚，儘管那時她只有3歲。

　　在乙春的媽媽過世後的某天，阿南被乙春帶著離家，陪她展開傷心旅程。乙春事先對旅途沒有任何計畫，她們乘上了火車後還未抵達目的地就中途下了車。

　　迎接她們的是一個小城市。

　　阿南被乙春抱著在城裡閒逛。

　　小城很幽靜，乙春被街道上行人步調緩慢的氣氛感染，閒步賞景。

　　阿南完全不理解景色的誘惑力，依偎在她懷裡，一手抓著五香鴨肫一手抓著鹵雞爪幸福地啃著。

　　她們路過一個被黃色高牆包圍的建築時，阿南聞到一陣奇特的香味。

　　見阿南好奇地邊流口水邊向那建築看，乙春問：「南南想進廟裡看看嗎？」

　　「廟是什麼？」

　　「就是佛住的地方。」

　　「佛是什麼？」

　　「佛就是一個偉大的人形神。」

　　「有多偉大？」

　　乙春還來不及回答，一盆黑乎乎的髒水就從廟裡被潑出來，把兩人澆了個透心涼。

　　乙春把阿南放到地上，深吸了一口氣。阿南把正在淌髒水的鴨肫和雞爪往口袋裡一塞，用油膩膩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乙春是一個肺活量很大戰鬥力也很強的女人。每次被她的內力波及，阿南的聽力就要障礙一周。

　　就在乙春張開嘴露出白生生的牙時，自後門匆匆忙忙地走出來一個穿著青色長衣服的年輕男人。

　　他很高，比乙春還高一個頭；他長得很好看，比乙春還好看。他走路像飛一樣足不點地袍袖飛揚姿態飄逸，最令人欽慕的是他的光頭是那樣光芒耀眼，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陽光於他的頭頂。

　　年輕男子微蹙著劍眉低頭看著渾身髒水的乙春：「對不住這位女施主，貧僧失禮了。」

　　乙春的臉先變粉紅隨即又變成了深紅。她立馬吸氣，兩手擼順濕透的頭髮，換了個好看的表情：「沒關係。」

　　阿南再三看了看這個頭頂發亮的男人。

　　原來這就是佛嗎？佛真的很偉大——他潑了她們水卻可以讓乙春不發火。

　　年輕男子把她們帶進了後院，用臉盆裝來熱水讓她們清洗。

　　趁乙春跟他說話，阿南把鴨肫和雞爪掏出來放在臉盆裡洗了洗。她這個舉動被乙春看見了，立刻惹得她怒瞪了她一眼：「南南，沒規矩，怎麼能用葷腥氣息玷污佛門聖地。」

　　年輕男子笑著說：「沒有關係的，這個盆洗乾淨前就是用來裝師父每天要吃的豬肉的。」

　　乙春吃了一驚：「你師父吃肉？」

　　「這有何不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不愧是你的師父。你出自這樣的高僧門下，想必也是位大師了。」

　　「不敢當，不敢當。」

　　在兩個大人邊互相拍著馬屁邊對視而笑時，阿南趁乙春不注意，把從水裡撈出來的鴨肫和雞爪全部都塞進了嘴裡，並趕緊咽下去。

　　然後，她悲劇性地噎住了。

　　年輕男子見勢不妙，神勇地大吼一聲，一個飛身蹲地抓了阿南的腳踝，縱躍而起把她倒提。他揮掌以用了八分內力的鐵砂掌猛擊阿南的背部，以至於她眼前一黑當場不省人事。

　　阿南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人在醫院，年輕男子和乙春都在床邊。

　　乙春溫柔地拍拍她：「沒事了，南南。還不快謝謝這位壯真師父的救命之恩。」

　　阿南看著叫壯真的男人，壯真正一臉慈祥地望著她。

　　阿南問：「鴨肫和雞爪我到底吃下去了沒？」

　　兩個大人遲疑了一下。壯真笑眯眯地說：「已經吐出來了。」

　　「哦，那撿回來洗乾淨了沒？」

　　兩個大人良久地看著她，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來。

　　那晚阿南坐在病床上，滿足地啃了壯真給她買的新鮮鴨肫和雞爪外加鴨脖子。乙春在她的身邊絮絮叨叨地說壯真的好。

　　阿南啃完鴨脖子把手和嘴在雪白的被子上擦了擦，抬頭看向乙春：「媽媽，你很喜歡壯真嗎？」

　　乙春立刻擺出正經的表情：「別胡說，壯真可是和尚。」

　　「和尚是什麼？你不喜歡和尚嗎？」

　　「和尚是嫁給佛的男人，也就是已經冰入冷庫凍得死硬的豬頭肉。我再想吃也啃不動。」說著這句話的時候，乙春的眼神活脫脫是聊齋裡的畫皮姑娘在世，嚇得阿南渾身上下都顫抖了一下。

　　「既然你不喜歡那個人，為什麼要用一根紅色的線把你們綁在一起？」

　　乙春沉默了良久：「什麼？」

　　阿南指著她小指上的紅線：「呐，就是這根。」她把紅線拿起來把玩，「這根線真好玩，剛才你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那麼短，他一走開就越拉長了。媽媽，解下給我玩玩。」

　　乙春沒肯把紅線解下給她玩。趁乙春睡著的時候，阿南偷偷地扯了又扯還是沒能把它扯下來。

　　她們在這個城市裡留了很久，乙春天天帶著她往壯真住的廟裡跑，直到某天一個穿黃色長衣服的光頭老頭揮著掃帚來趕她和乙春走。

　　老頭那把粗糙的，枝椏間還掛著一個桔子皮的掃帚眼看就要揮到乙春的頭頂了，壯真沖出來一把抓住老頭手裡的掃帚，怒喝一句：「莫傷她！」

　　「壯真你這個不肖弟子，竟然為了這個寡婦忤逆老衲！」

　　壯真把掃帚一扔，一甩袖子挺起胸膛，鏗鏘有力地說了四個字：「我要還俗！」

　　然後他左手擁了因為幸福而瑟瑟發抖的乙春，右手拉了阿南的手走向後門。

　　那時的壯真年輕英俊超凡脫俗，帶著一些老繭的大手溫暖有力。阿南努力抬起頭看他的時候，正巧烏雲散開天空射下萬道光芒，使得他鋥亮的頭照得她眼睛也睜不開。

　　她就在這種神聖的氣氛下，跟著閃閃發亮的他離開了那個黃色的大院子。

　　變得十分開心的乙春停止了傷心旅行帶著阿南和壯真回到家裡。不久之後壯真成了阿南需要叫爸爸的角色。

　　不再穿青色長衣服並開始戴假髮的壯真，沒了初見時的飄逸神聖，變得有些神神怪怪不正經，其蛻變過程好似道濟到濟公的轉變。

　　不過阿南喜歡騎在他肩頭和他瘋，也喜歡叫他光頭爸爸，最喜歡他每隔幾天就買她喜歡吃的零食給她。

　　乙春曾不止一次地跟阿南說，這個光頭爸爸是她賺來的。若不是當初阿南說了他們兩人之間連著宿命的紅線，她是斷斷不會有勇氣追逐這份感情的。

　　被乙春誇了又親的阿南覺得很光榮，這件事直接導致阿南之後只要看見誰和誰連著紅線，就馬上跑回家告訴乙春，連東家的雄貓和西家的雌貓悄悄連上線的事也不放過。

　　東家的小姑娘老是來跟光頭爸爸套近乎，年紀方面毫無優勢的乙春對此一直懷恨在心。

　　後來西家的波斯貓生了一窩雜種小貓，乙春像鐵口直斷般告訴西家大媽，犯貓是東家的雜種貓，不信可以去驗血。

　　西家和東家為了貓的感情問題而吵了一架，西家罵東家的貓和東家小姑娘一樣不知檢點，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想高攀人家家裡的好種。東家小姑娘被罵得灰溜溜的，乙春觀戰觀得暗爽不已。

　　當天回家後，乙春情緒高漲地對阿南說：「南南，媽媽覺得你的本事能用在刀口上。」

　　第二天乙春就辭了原來的工作去了婚姻介紹所求職。

　　從此以後乙春每次向客戶介紹物件的時候都帶著阿南。若是阿南看見客戶之間連著紅線，乙春就大力撮合那對男女。

　　阿南的眼睛因為使用頻繁，變得越來越敏感，從最初想看的時候才能看見，發展到無意識的情況下也看得見紅線了。

　　同時乙春的做媒成功率越來越高，名聲越來越響，在兩年之內自己開了婚姻介紹所當了老闆娘。阿南當然也跟著成了媒婆界有名的小紅娘。

　　壯真一直不太贊同乙春利用阿南天賦的做法。

　　有一次他帶阿南去公園玩的時候，陪著她在沙坑裡堆城堡。阿南堆了一個很大的金字塔，比周圍小朋友的都大。

　　壯真鏟起一大堆沙問阿南要不要再加。阿南自然眉開眼笑地應允。

　　但阿南沒想到那鏟子沙下來之後，她的城堡突然塌了。

　　壯真看著泫然欲泣的阿南，依舊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怪模樣：「南，世界萬物都有它的極限，做什麼事都不能過度。等超過自己的界限後發現本來還能維持的東西壞掉了，那時就已經太晚了。」

　　阿南現在想想壯真的話真是精闢，可那時她才6歲懂個屁。

　　因為她的城堡被他毀掉了，她撲到他的身上把他的假髮扯掉洩憤。他那顆耀眼的大光頭一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立刻引起群眾潮水般的哄笑圍觀。

　　壯真也不惱，笑呵呵環顧四周對眾人解釋說：「我說什麼來著，任何事物都不能過度。這就是我過去剃頭過度導致的後果啊，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回家後阿南立刻跑去跟乙春告狀。乙春一下就想明白了壯真的用意，氣勢洶洶地跟他交涉。

　　壯真一如往常一般安靜地等乙春balabala完了，才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希望阿南一輩子被這雙眼睛控制嗎？」

　　乙春少見的沉默了一晚上。

　　第二天乙春告訴阿南，她的人生還很長，不該早早奉獻給媒婆界，要由她自己選擇。

　　因為乙春不再讓她當紅娘，阿南還大鬧了一番。因為對那時年幼的阿南來說，『媒婆界第一小紅娘』的名號比『齊天大聖』還要轟動樓道，轟動街道，轟動社區，轟動中國。

　　阿南常常執著於一些無謂的事情，但卻是很沒有原則性的人。所以在乙春應允給她買五包旺旺大禮包後，阿南便果斷地放棄了她最初也是最在行的職業理想。

　　但阿南的眼睛，已經再也無法倒退到最初的狀態了。

2.初戀

　　阿南對她這雙特殊眼睛的煩惱，在她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紅線連著的那個白毛正太時，埋下了伏筆。

　　那年阿南胸前飄蕩著象徵祖國好苗的綠領巾，上課馬虎下課賣力地過著她平凡的小學生生活。

　　每個孩子在7、8歲時，都進入了膨脹的好奇心和小小的身體成巨大反比的求知時代，而學校生活使孩子的世界變得更加廣大，進一步促進了他們心中的探索欲。

　　阿南也是如此，而且和一般孩子比，她根本不懂恐懼是什麼，什麼都敢做。

　　因此她在回家路上見到路邊停著一輛從未見過的加長轎車後，情不自禁地打開了車門把頭探了進去。

　　一個白衣白髮的男孩正獨自坐在車子後排的沙發上。

　　乍見到她的臉，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後又微微眯了眯眼睛。幅度很小的表情後，他綻開了親切的微笑：「隨便打開別人的車門是不對的。不過我的侍衛居然會沒注意到你靠近，也不能都怪你。」他朝她招了招手，「要進來玩嗎？」

　　他那種從容不迫、不動聲色、泰然自若的boss氣勢，在他與阿南多年以後再次見面的時候，仍是那樣鮮明的從他骨子裡散發出來。

　　不過此時阿南只是個小屁孩，不懂欣賞這種霸氣之美，也不會用濃縮就是精華的四字成語去讚美他，只覺得這小子廢話好多，重點只有最後一句。

　　阿南下一秒已經竄進入了車子裡，用屁股在柔軟的沙發上彈了幾下。

　　男孩頓了片刻：「呵呵，居然考慮都不考慮就進來了，也許該表揚你的行動力呢。」

　　阿南根本沒在意他在說什麼，被車內的各種設施吸引了注意力的她在車裡東摸西按。在她按到按鈕把暗格打開後，男孩終於收起了笑容。

　　阿南還未看見暗格裡黑黝黝的東西是什麼，男孩已經先她一步拿出了放在暗格裡的東西，並把它貼在了她亮晶晶的大腦門上。

　　那是一把對孩子的手來說過於大的手槍。拿著沉重的槍支，男孩纖細的手卻完全沒有抖，看來很習慣接觸武器。

　　阿南張大了嘴。片刻後，她咧開了笑容高興地問：「你要跟我玩員警捉強盜遊戲嗎？」

　　他扣動了扳機。

　　子彈燒焦了阿南的幾縷頭髮，射進了沙發靠墊中。

　　阿南只覺得耳朵像是被巨大的錘子打過，劇痛後只剩嗡嗡的回聲。

　　「雖然並不該對年齡尚小的孩子有過多的要求，但是過於愚蠢的孩子是活不長的。」他像是完全沒做過危險的事一般，又漾開了微笑，「乍看長得像章魚，其實智商卻像水母的你，不知道為何讓我有點同情起來了。」

　　眼前發生的一切超乎了阿南的認知範圍，就宛如在看電視劇一般，但這卻是現實。阿南出生到這個世界後，頭一次被如此震撼。

　　在那一瞬間，阿南原本乾乾淨淨白白嫩嫩的饅頭手上，一條紅豔豔的紅線如雨後的彩虹初生，貫穿了視野。

　　阿南的視線連忙追上去，只見紅線的另一頭已經牢牢的扣在了男孩的手上。

　　在那一瞬間，阿南的氣血沸騰如濺入水滴的油鍋，阿南的心臟奔跳如燒著了屁股的小鹿。

　　一等星南，芳齡8歲，在差點沒命的杯具情況下遇見了真命天子。

　　在此不得一提，有古怪姓氏的阿南和乙春一樣，是中國籍日本人。乙春和壯真的婚姻是她第一次結婚——那就是當年年方18的帶球乙春被怒極掀桌的父親趕出家門，並在身為乙春母親故鄉的異國土地上獨自撫養阿南的理由。

　　讓我們重新回到這個充滿火藥味的車廂中。

　　男孩隨意地把手槍扔回了暗格裡，說：「現在你該懂了，不要隨隨便便上別人的車。下去吧。」

　　阿南失魂落魄地從車上下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那裡。

　　回家之後，阿南立刻告訴乙春和壯真，他們有女婿了。

　　對這個讓阿南感到茫然，又隱隱感到興奮的消息，壯真但笑不語，乙春則出於職業習慣詳細詢問了對方的身高年齡三圍體重長相性格愛好家庭背景。

　　阿南隱瞞了男孩槍擊她的事情，把之前觀察到的一切都告訴了乙春。

　　在發現阿南除了對方是白發紫眼美正太外，屁都不知道一個時，乙春怒了。

　　「媽知道南南你的眼睛比朝天椒更辣，一看一個准，沒有不成的親事。他就像你爸一樣註定是我們家的人，既然找到了就趁早收了。媽媽教你，滿意的話就看著，不滿意的話就養著，保准長大了以後肯定稱你心意。」

　　乙春眼放綠光的笑了一嗓子，令阿南不由瞟向壯真求助。

　　壯真盈盈淺笑著不時看一眼乙春。他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擺弄著刀具，削著乙春喜歡吃的蘋果。

　　阿南低下了頭看著自己手裡用來挖蘋果的湯勺。湯勺凹陷的部分照出了一張變形的人臉。

　　即使她的倒影不因湯勺而扭曲，她的樣子也並沒好多少。小孩子總是比成年人更直率，也更討厭不美的東西，因此她的同齡玩伴一直等於零。

　　如果那個白髮少年的存在對她來說，就像壯真對乙春那樣，那樣的話——

　　死也要和他結婚，讓他永遠陪她一起玩！

　　阿南舉起了湯勺，精神十足地說：「媽媽，我不會讓他逃掉的，線在我手上，我會把他拽回來的！」

　　那天晚上阿南試著把手上那根紅線。紅線被拉得好長，直到堆滿了她的床，堆滿了地板，也沒能把白髮男孩拉過來讓她再看一眼。

　　阿南看著宛如滿地紅腸的滿地紅線，輕輕歎了口氣。現在怎麼辦呢？她下床的時候會不會被絆死？

　　這真是個現實的問題，不過幸好第二天起來它已經自動變短到了最初的程度。

　　阿南並沒有想到與那位白毛男孩的再會，居然就在第二天的晨會上。

　　穿著一身白襯衫白西褲，看起來一塵不染的白髮男孩，被校長以國際交換生的身份介紹給全校。

　　他面上帶著優雅而親切的淡淡微笑，拿著話筒，用與昨日無異的流利中文對著傻看著他的小學生們打招呼道：「我是白蘭·傑索。我一直嚮往中國神秘的文化，希望能在這裡度過一個有趣而美好的學期。」

　　自那天開始，白蘭轉入了三（1）班。才數日之內，他就當上了副班長，與少年先鋒隊中隊長。

　　每次阿南藏身小花壇，梧桐樹，公告欄後偷看白蘭的時候，都能看見職務低一級的他走在他班的班長或大隊長前面。

　　三（1）班是傳說中的尖子班，此班的班長成績總是全校第一名。而讀五年級的大隊長不但是特權階級之首，還是個已經開始發育的大美人。

　　這兩個在阿南眼中高不可攀的人每次和白蘭在一起，總是拿著所有的雜物隨侍在他身後。白蘭則兩手插袋，一臉視四周喧囂為無物的boss狀，瀟灑非凡。

　　自己未來的老公氣場如此強大，令阿南的欽慕之情猶如銀河，一直連綿到數萬光年之外。

　　可是乙春教導阿南，不能被男人的優點蒙蔽，要找到他的缺點，然後才能在將來的漫長歲月中隨時充滿愛意的幫他矯正。

　　也只有被男人需要的女人，才是一位值得男人疼愛一生的好老婆。

　　阿南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應該先打入組織內部，才能近距離觀察他的全部生活。

　　從此以後阿南每天早上不到5點就到學校，蹲在門口一粒米一粒米的吃粢飯團，直到8點左右阿南吃完了，白蘭也進入了校門，阿南就向他遞情書。

　　阿南的情書很簡潔，但其中包含的感情很熾烈，上書只三個大字：請娶我。為了讓白蘭不覺得每天看到同樣的情書有些膩味，阿南在情書上畫紅心，每天的數量與紅心所在位置根據當天的心情不同而有變化。

　　在白蘭收了情書後，阿南跟在他身後去他的教室，坐在他同桌的位置跟他一起上課。

　　這個位置阿南鬥爭了很久才爭取到，鬥爭過程包括：糾纏三（1）班的班主任和校長，以至於他們如今一看見阿南就臉色蒼白頭頂冒汗；沒日沒夜的看書做題，用五周通過3年級的跳級考試；與他那哭功和指甲一樣犀利的女同桌搏鬥，把抓花她的臉糊了他一身鼻涕的女同桌掀翻在地，扒掉了她的裙子掛在旗繩上升上去，讓她無地自容見她就跑。

　　即使阿南成為了白蘭的同桌，成為了離白蘭最近的人，在一天之中，她仍要與老是糾纏白蘭，疑似平胸受的班長正面交鋒數次。

　　那日課間，白蘭目視前方黑板，懶洋洋地說了一句：「我渴了。」

　　阿南和坐在她前頭的班長同時彈起沖出門外，目標直指過濾池的過濾水。阿南眼見班長比她跑的快，遂拐進女廁所放了一杯自來水趕在他之前回到教室。

　　班長回來時扶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又眼淚汪汪地看著正在喝阿南遞上的水的白蘭：「你怎麼可能比我快，你作弊你作弊你作弊！」

　　在班長的『你作弊』進行曲中，白蘭放下杯子看向阿南。他看了阿南良久，直到阿南心中閃過一絲疑似心虛的情緒，才微笑道：「謝謝。」

　　班長歇氣了，阿南圓滿了。

　　因為打敗班長，阿南的小心肝幸福地顫抖了一天，盯著她與白蘭連在一起的紅線看了又看，笑了又笑，直到被忍無可忍的班主任請出教室。

　　故事總是一波三折，阿南才送走了班長那頭平胸狼，又迎來了一頭母猛虎——母猛虎趁阿南被罰站的機會，把她劫持了。

　　劫持阿南的對象，正是有事沒事總愛往他們班級跑，開門時喜歡一甩柔順長髮疑似在做飄柔廣告的本校美人大隊長。

　　大隊長以一塊口香糖為交換，把阿南帶到無人的樓梯轉角，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邊嚼口香糖邊折糖紙玩的阿南，氣勢洶洶地說：「你到底要糾纏白蘭同學到什麼時候，一等星南？！你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出盡風頭。白蘭同學那麼溫柔親切的人，被你搞得像動物園的猩猩，天天和你一起被人圍觀。因為他很大方才不跟你計較的！你快點轉回你的一年級去，別再擾亂白蘭同學的學習生活了！」

　　口香糖是劣質的，把阿南的牙齒粘住了。阿南努力地控制著面部肌肉上下左右活動試圖分開上下牙床。大概動作幅度太過劇烈，當阿南終於吐出口香糖時，大隊長的臉部呈抽搐狀，表現出明顯的厭惡之色：「你是不是變態的，本來就長那麼難看了，還做這麼討人厭的怪相。告訴你吧，白蘭同學跟我說你就像個小丑，在他心裡一點地位也沒有！」

　　阿南一言不發地回頭就走。大隊長在阿南身後得意地叫囂著，讓阿南快點回去收拾書包換教室。

　　阿南自然是不會介意大隊長這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令她感到介意的，只有白蘭或許討厭她。

　　可是，他為什麼討厭她？她的情書他都看了還收下了，看到她為他參加跳級考試，和他的同桌打架，與班長和其他接近他的人爭奪他最親近的人的位置，他也沒有不高興。

　　他今天還用宛如壯真對乙春說話的語氣對她說了謝謝。

　　可是，白蘭確實從來沒有說過喜歡阿南為他做這些事，也很少和阿南說話，甚至連笑都帶著一股嘲諷的意味。

　　阿南回到教室，打開門說聲報告。

　　老師驚訝地瞪著阿南：「一等星南，誰允許你進來的？繼續罰站。」

　　「報告老師，我想上廁所。」

　　老師的臉部抽搐了兩下：「去吧。」

　　「報告老師，我不認識路。」

　　老師已經渾身顫抖了，那就是同意的標誌，就好比批准阿南參加跳級考試之前的校長，讓阿南轉進班級之前的班主任。

　　阿南逕自走進來，從座位上拉起白蘭：「帶我去。」

　　「一等星南！」

　　在老師的怒喝中，白蘭微笑道：「老師，我要帶一等星南去廁所，否則常識缺乏的她也許會在這裡上。」

　　全班寂靜。

　　一分鐘後，他們從教室出來。阿南拉著白蘭穿過校園，一直來到小花園。

　　風蕭蕭兮花園寒，一枝紅杏出牆來，正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時分，阿南卻滿心悲憤。

　　阿南銀牙咬碎小手帕：「你是不是跟大隊長說我就像個小丑，在你心裡一點地位也沒有？」

　　白蘭滿不在乎的回應：「是說過，因為她問了。」

　　失望至極的阿南直接沖上去給了他一頭錘，把他頂翻在地。

　　阿南抱著他的小身板小臉又抓又咬，口水鼻涕糊了他一身：「你這個壞蛋壞蛋壞蛋，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他的小襯衫蹭了一背的黃泥，臉上都是阿南留下的抓痕。他顯然也對她出於意料的高戰鬥力感到震驚，但是面上仍然鎮定地冷笑。

　　阿南想起自己的下半輩子要和這個不喜歡她的壞蛋一起度過，她悲憤了，絕望了，恨不得多咬他幾口咬掉他討厭她的那部分腦細胞。

　　白蘭看著眼前哭得一塌糊塗，需要打馬賽克的臉沉默了片刻。片刻後他聲調柔和地問：「我完全不知道你喜歡我的理由，只看見你一直在我面前跳來跳去想引起我的注意。你如果不是小丑的話，那麼告訴我你喜歡我哪裡？」

　　阿南沒說話。最初她只是希望白蘭能像壯真對乙春那樣和她在一起。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他的優點很多，譬如喜歡長篇大論，擁有超脫凡人的氣場，適合穿超白的小襯衫，對她說謝謝時的溫柔語調等等等等等。

　　可阿南偏不想告訴他。乙春常說，女人因為身板柔軟，所以心只能比男人更堅強。阿南是女人，絕對不可以輸給男人，他叫招供就給招供了。

　　白蘭也不說話，看著阿南。

　　他們這一眉來眼去，阿南突然發現有些不和諧。

　　白蘭的頭髮怎麼長歪了？

　　阿南伸手一撈，他那一頭白色的美麗短髮就被她扒了下來。白蘭蒼白的頭皮立刻暴露在阿南的眼前。

　　宛如青天一道雷把阿南劈呆了。白蘭原來和壯真一樣，是還俗的和尚？可是如果他是和尚，為什麼他頭頂正中還長著一簇長長的黑毛呢？

　　「你……」阿南盯著他只留一簇毛的蒼白小光頭，費解的想了又想，終於靈光一現，「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媽媽跟我提起過的瘌痢頭！」

　　早就隨著頭髮脫落臉色大變的白蘭，聽阿南這麼說，形象頓時地怒吼道：「瘌痢頭大都是由於真菌感染而生癬造成的。我的頭是天生——」

　　「天生癩痢？」阿南眉開眼笑的說，「太好了，我終於找到你的缺點了。本來我還以為你身上全是優點，那我即使嫁給你，也不能當一個稱職的賢妻幫你改正缺點啦～」

　　白蘭搶過了他的假髮，一邊戴上一邊抽動嘴角：「……不要跟別人說。」

　　「是，我會把嘴巴拉上拉鍊的～」

　　白蘭推開阿南起身，阿南狗腿地幫他拍身上的泥灰。

　　盛怒的白蘭平息良久後，才恢復了平時的樣子。他把手插在口袋裡，瞟向阿南：「你比第一印象有趣，否則你以為我會允許你坐在我旁邊，方便我觀察你嗎？」說完，他輕輕勾起嘴角。

　　阿南的小心肝，跳動的那個歡快。原來，白蘭也會露出好似壯真對乙春那樣笑的美麗笑容。

　　那天，阿南給白蘭提著書包跟在他身後出校門時，大隊長攔下了他們。她極度露骨直白地表現出對阿南的憎恨。

　　見阿南非但不生氣，還一直對著她笑，她感到十分膈應：「白蘭同學，我班級有人看見一等星南拿你的杯子盛自來水給你喝，她分明想作弄你。」

　　白蘭微笑著看著大隊長，直到大隊長的臉色緋紅，低頭搓衣角：「這種小事我當然知道。那杯水裡氣體含量高，口感微澀，是僅經過一到兩次粗糙沉澱過濾消毒的硬水。」

　　在大隊長石化的同時阿南確定，她未來的親愛老公，渾身上下都是優點，只有瘌痢頭那個小小的缺點。

　　作為白蘭的准賢妻，阿南決定好好説明未來的老公改正缺點。

　　第二天在校門口，阿南送了他一支治腳癬的藥膏，代替了當天的情書。

3.愛情

　　白蘭自己告訴阿南瘌痢頭是由於癬引起的，但卻拒收阿南送給他的腳癬藥膏，也不肯讓阿南用藥膏為他治療。

　　乙春常常教導阿南，做人不能腳痛治腳頭痛治頭。阿南想這句話引申的意思，應該就是頭痛應該治腳，那用腳癬藥膏來治瘌痢頭也可行。

　　白蘭缺乏嘗試的精神，諱疾忌醫，這是他繼瘌痢頭後第二個被阿南發現的缺點。

　　阿南每天挖空心思說服白蘭改正缺點，以至於最近他看見她時總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臉色也不太好。

　　那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後，白蘭在放學後把阿南單獨叫了學校後門，帶她坐他那輛加長車來到了市中心最大的百貨商店。

　　「你喜歡什麼就拿，我買給你。」把手插在口袋裡的白蘭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金光閃閃的冤大頭氣息。

　　時值春末夏初，長袖衣服還沒脫下，但已經開始覺得燥熱。阿南的眼睛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掃了一遍，最終決定喝一瓶玻璃瓶裝的冰鎮橘子汽水。

　　白蘭對她的選擇感到吃驚：「只要這瓶1元錢的飲料就行了嗎？玩具、衣服，甚至是珠寶首飾，你難道沒有想要的嗎？」

　　阿南抱著橘子水搖搖頭。

　　「沒想到你的胃口倒很小。」

　　阿南覺得自己的胃口並不小，一頓可以吃三兩米飯外加半個紅燒蹄髈。她不挑選其他東西和胃口無關，只是因為白蘭將來是她的老公，他的錢要歸她管理，他們過日子可不能太奢侈了——以上是乙春身體力行教導她的道理。

　　買完飲料，白蘭帶著阿南來到百貨公司頂樓的餐廳，在那裡他訂了個觀景的包房。

　　當門打開的那刻，展現在阿南面前的是堆得像山一般的紫色五角星型花朵。

　　「Platycodon grandiforus，也就是桔梗。」白蘭解釋道，「它們代表了我的心意，全部送給你。」

　　阿南好不容易閉上了張大的嘴，感動地說：「你為了送我，昨晚采了一夜吧！」

　　感覺自己像在對牛彈琴的白蘭，無言地轉身拉開座位坐下：「坐吧，我們來談談。」頓了一下，他語調乾巴巴地說：「你好歹是女□？不要用牙齒咬飲料瓶的瓶蓋。」

　　此時夕陽已經徹底落下了，對著窗外月亮沉思了一會兒的白蘭回頭向阿南看去：「我因為你而煩惱了很久。通常能讓我感覺那麼困擾的人，都會讓我產生非常強烈的興趣。」

　　阿南配合地停下摳瓶蓋的動作，朝他看去。

　　白蘭綻開被夜色渲染得有些飄渺的笑容：「我決定現在就娶你。」

　　阿南那時的感覺就像二萬里長征才走了幾步，正氣勢雄壯如日耀空時，突然主席拉著她的手告訴她，你已經抵達了，恭喜你。

　　阿南一口豪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好半晌才虛弱地說：「可是，可是我還沒有幫你改正缺點。我現在嫁給你，婚後會不會不幸福？」

　　白蘭淺淺地深呼吸了一下，才鎮定自若地說：「你已經收下我的聘禮了。雖然只是1元錢的飲料，但也是你的期望。」他指著阿南懷裡被阿南折騰了半天的橘子水，又指指身旁的桔梗和窗外稀淡的月亮，「我也已經按照你時常掛在嘴邊的期望，與你花前月下過。難道你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想嫁的人？」

　　阿南果斷搖搖頭。

　　白蘭滿意地點點頭：「那麼，現在把我下的聘禮喝了，我就算娶你了。」

　　像背景布一樣隨侍在一邊的白衣保鏢幫阿南把玻璃瓶的鐵皮瓶蓋掀了。

　　阿南從地上撿起瓶蓋，放在自己校褲上擦了擦，小心翼翼的往裡頭倒了一瓶蓋橘子水，遞給白蘭。

　　迎著白蘭疑惑的視線，她認真地說：「新娘子新郎官要喝交杯酒的。」

　　白蘭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與阿南僵持了一會兒，伸手拿過那個印著阿南的牙印，說不定還嵌著指甲殘渣的瓶蓋。

　　花前月下，他們小小的影子在地上交疊在一起，阿南舉著橘子汁，他舉著瓶蓋。

　　自娶了阿南之後，白蘭對待她的態度完全改變了。其轉變就好像之前只是站在籠子外看猛獸表演的遊客，而現在變成了寵物的主人一般。

　　他告訴阿南中國女子有種讓丈夫喜歡並令婚姻幸福的美德叫『從夫』，也就是無論何時，她都必須服從他的一切命令。

　　什麼才叫服從呢？

　　他叫她把那腳癬藥膏扔了她就得無條件的扔了，還要扔的遠一點，最好趁每天早上環衛工收垃圾時拋進垃圾車裡；

　　他叫她不必改正他的缺點，她要假裝從來沒有發現過他身上有缺點，更加不可以把她認定的缺點告訴第三者；

　　他叫她無條件相信他，因為她和他兩個人之間的事是夫妻間的『私密事』，所以不可以告訴婆家讓乙春或是壯真來出主意；

　　他叫她多關注周圍的世界，不要老是沉浸在自己感興趣或好吃的東西中，絕對不可以像上次那樣，在六級地震時還穩坐在位子上吃咖喱三角包；

　　他叫她每天看百科全書，爭取到路上廁上枕上的所有時間，把她缺失的常識與知識以最快的速度彌補；

　　他叫她繼續鞏固現在唯一的優點『專心于一件事時很有毅力』，並把這份毅力他下令要她做的事情上；

　　最後，他叫她不可以對他使用老公，親愛的，孩子他爹，相公，官人，郎君，夫君等稱號，而給她指定了只有她能叫的專屬昵稱——老大。

　　白蘭制定的規矩，和乙春教導阿南的東西十分矛盾。阿南在左思右想後，決定聽白蘭的。

　　因為白蘭越來越常對阿南親切地笑了。儘管他那種只扯起半邊嘴角，紫色眸子放出詭異光芒的笑容讓阿南有種她是食草動物而他是食肉動物的錯覺。

　　期末大考後就是暑假。雖然阿南將是4年級學生，可因為她直接從一年級跳級到三年級的關係，實際上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過暑假。

　　在放假前那天，阿南問白蘭暑假能不能去找他玩。

　　白蘭淡淡地說：「我暑假有事要處理不能和你見面，你找別人陪你。」見阿南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像安撫大狗一樣拍了拍她的頭，「好孩子，別給我添麻煩。」

　　「那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老大？」

　　「可以？」

　　「電視上演丈夫離家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為了去找小三。」阿南苦大仇深地說，「我不懷疑你因為你叫我相信你，但是路邊的野花千萬不要采啊。」

　　白蘭挑了一下眉。他還放在阿南頭上的手輕柔撩開了她的額發，露出她亮晶晶的大額頭：「我不會的。我已經有了你這個配偶了。」

　　在阿南茫然的注視中，他那雙感覺總有些冷酷的眼睛，隨著他身體的靠近，而逼近了阿南。

　　隨即，一個有些涼涼的吻落在阿南的額頭。

　　在整片操場宛如歡騰的人聲鼎沸中，他淺笑著轉身，雙手插在口袋中，頭也不回的從人群分出的道路正中走向校門。

　　即使沒有那頂飄逸的白色假髮，他頭頂那一簇獨樹一幟的黑毛飄揚起來，也一定不是一般的瀟灑。

　　直到他不見了，同班的女生才沖過來拉住了阿南：「哇哇，他居然親了你！你會要他負責嗎？」

　　阿南笑著抱緊了裝著《百科全書》的大書包，回應道：「不用，他這一份心，這一片情，天知、地知、你們知、我們知，鬼神萬物都是我們的證人。」說完這句電視裡美女阿姨的經典臺詞，阿南嬌羞了一陣子，輕聲說，「如果有了孩子，我會對他負責。」

　　見不著白蘭的暑假期間，阿南害了相思病，為了解悶，做完了作業又讀完了乙春給她借來的4年級課本。

　　實在沒事可做的阿南由衷地希望暑假快過去，最好明早一睜眼就能看見新學期的到來。

　　壯真在一次掃除的時候，居然從桌子底下掃出了宛如蘑菇一般抱著膝蓋發呆的阿南。他把她拎起來後，微笑著告訴她，她已經發黴了，需要曬曬才能恢復健康。

　　被變相趕出家門的阿南開始到外面晃悠。

　　自從遇見白蘭，阿南不是看他就是看百科全書偶爾看課本，已經很久沒有到外頭玩了。再次站在藍天白雲下，呼吸著有草香的泥土味，阿南沒來由地有種想要盡情奔跑呼喊撒野的衝動。

　　阿南不再蹲在樹下看螞蟻搬糖或是用草葉編首飾玩，而是爬樹登高，用彈弓石子打鳥，在小水塘旁抓蚯蚓釣孑孓（事實證明釣不到的），追狗。

　　回家的路上，她見兩個小男孩打架，便毫無理由地沖上去混戰了一次，把打架的兩個男孩都打哭了才叼著草回了家。

　　回到家的阿南讓壯真有些吃驚。壯真對不說話，直往家裡走的阿南問：「你是哪家的孩子，來找我家孩子玩嗎？」

　　阿南，不，不知名的孩子朝他看了一眼，然後看著別處冷淡地說：「我是一等星北。南希望暑假快過去，所以我會代替她過完暑假。」說完那孩子揮手往房間裡走去，「一直沒能親口道謝，我的母親承蒙你照顧了。」

　　乙春回家後見到正安靜地看著電視的阿北，愣了好大一愣。隨即她激動不已地上前用力擁抱了阿北：「隔了好多年，終於又出來了！讓媽好好看看！」

　　阿北眼睛還看著電視，顯得非常冷漠，但是並沒有抗拒擁抱。

　　壯真待乙春與阿北敘舊完畢，才插|入了對話中：「這孩子，就是南南嗎？」

　　「嗯。北北已經很久沒出來了，我還以為這孩子再也不會出現了，就沒和你說。」乙春說，「這孩子本來叫一等星南北，小時候受了一些刺激，變成了雙重人格。北北比南南更早出現，可以算是哥哥吧。不過不管是南南還是北北，都是我的好孩子。」

　　壯真默立微笑了片刻後，溫柔地說：「乙春，雙重人格是不會把生理性別和長相也改變的。」

　　「哎呀，這體質大概是像南北他爸。很有趣吧，不愧是那一位的優秀基因！」

　　壯真不再說什麼：「飯好了，開飯吧。」

　　乙春意識到了些什麼，掩住了嘴。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後，她從來沒有向他提過那個讓她在學生時代就生下南北的人。壯真一直很溫柔很包容，所以她想他並不會介意這段過去。可他即使知道有這一位的存在，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強烈地感受到吧。

　　阿北默默地看著他們。

　　片刻後，乙春感覺到懷裡的孩子在掙扎。

　　「媽媽，你抱得好緊，好難過。」說話的，是重新歸來的阿南。她像是什麼也不知道一般，奔向了餐桌：「光頭爸爸，我餓了，今晚吃什麼？！」

　　望著阿南的背影，乙春垂目苦笑。

　　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存在會引發他們的不和，所以才又消失了吧，那孩子？

　　也不是說現在這沒心沒肺活蹦亂跳的瘋丫頭不好，但究竟要何時，才能再次見到那個酷似他父親的溫柔阿北呢？

4.出牆

　　吱吱的蟲鳴奏成的夏日獨奏曲永遠顯得那樣聒噪。在用熱水澆過隔壁大伯養的叫蟈蟈後，阿南終於清淨了幾日。

　　清淨下來的日子更顯得無事可做。

　　乙春曾批判過阿南，說她表面上瘋瘋癲癲的，其實生了副冷肚腸，總是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對罵過自己的人都能笑，可偏對誰都不在乎，對什麼事都不關心，就算是身為親娘的她離家出走，阿南大概也不會記掛在心上。

　　知女莫若母。但遇到白蘭之後，阿南覺得自己有點變了。

　　阿南如今即使做夢也夢見自己叫著老大，追在他身後看著百科全書，和他攜手一起征服星辰大海。白蘭不是洋娃娃也不是好吃的鴨脖子，阿南到底為什麼想他，她自己也說不出來。她只知道，他的存在和她所遇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太一樣，她希望能時時刻刻和他待在一起，哪怕光看他光頭上的那簇毛也會覺得愜意。

　　阿南只能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思念白蘭。阿南手上的紅線抬頭不見低頭見，更增加了她忽略開學還有很久的困難度。

　　半死不活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那日，阿南在離家不遠的小賣部外頭看見了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美少女。

　　從來沒有見過包含兩層意思，一是那女孩不是附近的孩子；二是和她相比，一度被阿南封為美女的大隊長頓時淪為了電線杆旁邊，由於往來狗狗灌溉而生長旺盛的雜草。

　　阿南才第一眼看見那位女孩，就被她白皙紅潤的瓜子臉，如畫的五官，綢緞似披在肩頭的黑髮煞到了。

　　身著白裙的她身姿優美地站立在灰黃，拉著許多黑乎乎電線的小賣部前，看起來頗有些一塵不染的仙女氣質。她臉上淡漠又似寂寞的神色卻與氣質形成反差地惹人憐愛。

　　阿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想親近她，以至於她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做了至今想起來仍覺得異常傻X的生平第一次搭訕。

　　阿南路過她身邊去了小賣部，買了兩根奶油雪糕。她一手舉著一支走出店鋪，來到她的面前，單腿跪下，朝她遞上一支：「請你和我一起吃，白雪公主。」

　　女孩露出了微愕的神色，一動不動地看著阿南。

　　因為白蘭的教育而養成對方不開口就一直安靜待命習慣的阿南，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女孩的表情很快由驚訝轉為疑惑，她漂亮的杏眼中閃過宛如看見怪蜀黍般的警覺：「我不要。」

　　「我想和你一起吃，因為我想和你一起玩。」

　　女孩冷淡地說：「我不認識你。」

　　「我叫一等星南，你呢？」

　　她靜靜地看著阿南，沒有回答她的意思。阿南朝她漾開熱情的笑容：「你呢？你呢？你呢？你呢？你呢？……」

　　謊言說的多了，會變成事實。複讀次數多了，會變成噪音。

　　她忍了又忍，身上逐漸冒出殺氣。她深吸一口氣平息了心情，最終選擇了比較溫和的方式來掐斷噪音源：「柯特。」

　　在她們對話的時候，阿南仍保持著那個從圖畫書上看來的王子獻玫瑰姿勢舉著冰棒。天很熱，冰棒早已經溶解得順著她的手流到她的手臂上，讓她感覺有點黏黏的。

　　柯特臉上防備的表情在見到冰棒水漸漸流進阿南的衣袖後，慢慢動搖了：「……冰棒融化了。」

　　「嗯。融了。你要舔舔嗎？」阿南把手舉到她的面前。

　　「……」

　　直到最後柯特也沒有吃阿南的冰棒，卻經不住阿南的糾纏答應和她一起玩一會兒。

　　十分興奮的阿南帶她去偷麻將店前的那盆金桔樹上的金桔，又爬旁邊的樹用金桔換了鳥巢裡的蛋，最後把鳥蛋埋回麻將店前的金桔樹下。

　　一直不情不願地跟著阿南的柯特問：「為什麼這麼做？」

　　「小鳥孵蛋，我種樹，這樣很沒有意思。偶爾讓小鳥孵一次樹，而讓我來種小鳥。等我把小鳥種出來的時候，鳥媽媽也已經把樹孵好了，小鳥就可以吃金桔了。」

　　柯特終於輕輕地笑了一下，當然這個笑也還是像她的人一樣很文雅，宛如電視上看見過的千金小姐，高貴，但是遙不可及。

　　可是她的笑容很美麗，她卻仍顯得不怎麼高興，三番兩次說她要回去。

　　為了讓她高興順便多留她一會兒，阿南帶她去了她的秘密基地，把她私藏的寶物給她看。當然她對阿南的寶貝也不感興趣。

　　不愧是公主，要取悅她真是很困難呢！

　　阿南決定把柯特帶到偏僻的倉庫。那間倉庫的屋頂阿南常爬，站在屋頂上，就可以看見只屬於她一個人的空中花園。

　　「你看到那座白色的樓嗎？順著牆爬上去沿著房頂走到頭，可以越過那棟樓看見漂亮的花林。」

　　柯特抬起頭，順著阿南的手指看了一眼。很快她就沒有什麼反應地收回了視線。

　　阿南拉了柯特的手，試圖拉她。短短的碰觸遭到了柯特劇烈的抗拒，才一瞬間她就掙脫了阿南。她秀氣的眉頭皺在一起，眼神銳利地瞪著阿南，似乎很討厭被她碰觸。

　　阿南看了看自己的手，它們因為摸東牆摸西牆有些髒。而柯特的手卻像她身上穿的白裙子一樣又白又柔軟。阿南不好意思地把手背過去在屁股上擦了擦，檢查了一下，發現還有些髒，就舔了舔，又在身上擦了擦，確定乾淨了才重新伸過去。

　　柯特用看稀有生物的眼神看著阿南的手。

　　阿南無辜地申明：「我不髒了。」

　　柯特如水波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側轉了臉不再看阿南：「我跟在你後面。」

　　阿南高興地收回手在前頭領路，帶著柯特七拐八彎地穿過一堆雜物來到倉庫後頭，順著一堆木板箱爬到了房頂上。

　　柯特沒有跟上來，站在地面上仰視著阿南。

　　「來吧。」阿南又跳回木箱上，向還在猶豫的她伸出手去，「我都敢，你卻不敢嗎？」

　　柯特繞開了阿南的手，拉著依附在牆上的水管借力躍起，白色的鑲鑽小皮鞋一蹬牆面，身形飄逸地拔高，輕巧如燕子一般飛上了屋頂。這次換成她居高臨下地望著阿南。

　　阿南瞪大了眼睛，讚美道：「好厲害啊！你會輕功耶！」

　　柯特不理睬阿南，謹慎的踩在房檐上四顧看著風景。

　　「走吧，去白色房子那裡。」

　　「我不去，踏在瓦片上很危險。」

　　阿南爬上堆在牆邊的箱子，縱身一蹦上房，滿不在乎的把瓦片踩得啪啪作響。

　　柯特公主的膽子實在太小，一雙充滿懷疑情緒的大眼緊緊盯著阿南腳下的瓦片看，就是不敢踏上來。阿南在她身邊又跳又笑，隨口吹了個牛皮逗她：「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其他人，我爸爸是少林寺的武僧，他也教過我輕功哦～來來，我們來比輕功，看誰先跑到那裡。」說著阿南撒開腿就跑，邊跑邊回頭看柯特。

　　她還是沒動。

　　阿南不由有些洩氣：「如果我輸了就請你吃糖。」

　　她露出稍許無奈與煩躁之色：「如果你輸了就不要再糾纏我。」

　　「好啊，如果我贏了，你要天天和我一起玩。」

　　柯特舉步踏上了瓦片，阿南見狀連忙向前奔跑。阿南才跑了一步，就聽見一聲轟隆巨響，把她嚇得原地顫了三顫。

　　阿南回頭一看，冷汗全下來了：柯特公主好像一根陷在泥裡的白蘿蔔啊！她一腳踏穿了屋頂，一條腿連同大半個屁股全摔進了洞裡，另一條腿則卡在房頂之上，半上不下的吊在離房檐一步之遠的地方。

　　柯特好像摔傷了，此時正噙著淚花，蒼白著小臉，咬著變白的嘴唇，如一只被鱷魚咬住腿的天鵝一般努力在水面（屋頂上）掙扎著。

　　阿南連忙過去把柯特蘿蔔拔了出來，神勇地公主式抱起她，悲情長嘯一聲：「你不要死啊！」

　　「快帶我下去……」淚眼迷蒙的柯特公主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著，臉色異常蒼白，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懷中有受到重創的柯特公主，遠處有聽到巨響趕來的人發出的聲音，手足無措只剩逃跑念頭的阿南連滾帶爬跳下屋頂，一陣狂奔，火燒屁股地離開了案發現場。

　　阿南一帶她跑到安全的樓道內，柯特就用與柔弱外表不符的巨大力氣推開她。

　　柯特顫顫巍巍地站穩身子，以一種很奇怪的雙腳內八字小腿外翻、大腿夾緊的動作夾著腿，佝僂著身子，捂著雙腿中間，一臉的痛不欲生。

　　阿南焦急地問：「你哪裡受傷了？」

　　柯特含著眼淚瞪著阿南，聲音都沙啞走形了：「走開！」

　　「不行，你給我看看！」阿南說著朝她□伸出了手。

　　她驚退一步：「不要過來！」

　　「給我看看嘛！」

　　「你再過來我就殺了你！」

　　她大概是痛狠了，雖然尖叫得很大聲，但聲音是顫抖的，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阿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了過去，一手掀她的裙子，一手往她裙子裡伸進去。她這麼做的理由一方面是想替她揉揉，另一方面想看看她出血沒有。

　　柯特嚇得花容失色。她五指的指甲陡然變長，出手就直取阿南的咽喉。

　　在那電花石火之間，阿北陡然出現，一手抓住了柯特的手腕，一手圈住了她的腰，貼近了她。

　　柯特驚愕地在注視著眼前完全換了個模樣的人。

　　出於本能擋下柯特攻擊的阿北有些驚訝地看著懷裡美麗的小人。四目交接片刻後，阿北才意識到黑乎乎的牆弄髒了對方純白的裙子。

　　阿北立刻鬆開了手，後退了好幾步。他側開了臉，紅著臉低聲說：「對不起。」

　　他們兩個就僵立在原地，片刻後阿北消失了，恢復原樣的阿南才朝柯特看過去。

　　柯特正用半是疑惑半是痛楚的神色望著她。

　　阿南試探著問：「我幫你揉揉？」

　　柯特的臉立刻變青了，咬著牙說：「滾。」

　　阿南想看起來像千金小姐的柯特八成的確是個大家閨秀，不但氣質嫻雅，而且說話算數。那天不愉快的意外後，她推開阿南一瘸一瘸的走了，第二天她在他們初次碰面的時間仍出現在雜貨店前頭，一臉坦然地對阿南說：「昨天的比試我輸了。按照約定，以後我會天天來找你玩。」

　　出牆對象居然主動倒貼上了阿南。

　　阿南的良家婦女心在白鳥翅膀與黑蝙蝠翅膀之間掙扎了一陣，融化在了柯特動人的嬌豔光芒之前，屁顛屁顛地出牆了。

　　阿南並沒有想到與柯特之後那段並不算長的交集，改變了阿南的一生，讓阿南被命運推向充滿杯具與洗具的不可思議之茶几。

　　但無論如何，阿南仍感覺與柯特在一起的每時每分，都是單純而美好的時光。

　　雖然多年後柯特曾平靜地問阿南：「單純而美好？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5.心扉

　　阿南的出牆物件柯特雖然沉默寡言，但是性子溫順。她和阿南一起玩時，除了嚴肅拒絕再爬屋頂，其餘的都聽阿南的安排。

　　為了討好她，阿南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大街小巷公園學校，無處不去；鑽洞入林捉蟲捕鳥，無所不為。家裡的好吃的，都偷出來給柯特吃，找到好看的花，就想往她頭髮上插。

　　對於阿南的殷勤，柯特一直顯得很冷淡，並沒有顯出高興的樣子，似乎真的只是因為想要履約才和她在一起。

　　這樣一頭熱的日子直持續到那日，阿南和柯特在小花園看見一個新造的秋千。

　　那是個普通的秋千，鐵架子，垂著兩根麻繩，中間拴著一塊木板。由於它是新造的，周圍的孩子都聚集在它旁邊。身高馬大的男孩子在玩，女孩子只有站邊上看的份。

　　柯特的視線落在搖擺的秋千上，對它表現出了興趣。

　　阿南忙狗腿地問：「柯特，你想打秋千嗎？」

　　柯特收回了視線，淡淡地說：「並沒有特別想。」

　　「等我一下。」阿南精神抖擻地小跑上前，趁秋千蕩到最低點時，一腳把坐在秋千上的男孩踹下去，隨即一手抓住了向她飛來的秋千。隨著慣性，那個倒楣的男孩劃出道弧線，俯身撲地摔在地上。

　　靜了幾秒，他哇地大哭起來。

　　阿南立刻就被周圍的小孩包圍了。一個看起來比阿南大好幾歲的男孩子朝她怒喝：「你這醜八怪為什麼踢人？！」

　　阿南置若罔聞，笑眯眯地朝站在不遠處的柯特招手：「柯特，來坐。」

　　所有孩子的視線都射向了有些呆住的柯特：「是另外一個丫頭指使的？」

　　柯特的嘴角抽動了兩下，看向了阿南。

　　「把那丫頭抓過來。」隨著大孩子的指示，有幾個孩子向柯特跑了過去。

　　糟了，他們竟然想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她的出牆對象！

　　阿南一腳踏地，沖了上去，撞倒了意圖打柯特主意的孩子們。

　　隨即，附近所有的孩子們都沖過來揍阿南。阿南自然公平地回以她的小拳頭。

　　在這場天昏地暗的群架中，阿南身上的每一處，指甲，拳頭，肩膀，頭部，牙齒，雙腳，乃至口水都化為了武器。啃咬抓撓撞揍踢吐，所有的招式都化為了通往勝利的階梯。

　　阿南的身後站著柯特。

　　阿南明白自己不是一個人，她絕不是一個人！

　　最終，所有的敵人逃的逃，哭的哭，都走的遠遠的不敢再靠近這個秋千架。

　　獲得勝利的阿南看向始終站在一旁的柯特。她扯著腫起來的臉，露出呲牙咧嘴的迷人笑容：「別怕，柯特。為你美色所迷的流氓都被我打跑了。」

　　一臉複雜的柯特瞪大了瑩瑩水眸，盯著阿南看了一會兒：「你認為他們沖向我，是因為我的……『美色』？」

　　「當然，你那麼漂亮。」

　　「……哧，哈哈哈哈。」柯特移開視線，大笑出聲，纖細的身子優美地顫動著，像朵迎風綻放的白色花朵。

　　雖然她們都搞在一起十幾天了，但面對如此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笑，阿南還是羞澀地流下了口水。

　　她的出牆對象，真美。

　　結果那天因為強行拉著阿南回家敷藥，柯特還是沒有坐上她想坐的秋千。

　　之後幾天在柯特的要求下，她們在阿南家玩了點文靜的遊戲，比如打牌玩強手棋什麼的。

　　柯特在遊戲上的天賦，是阿南這輩子也望塵莫及的。

　　跳房子時，柯特扔沙包之准，簡直像眼睛長在腦勺後面；踢毽子時，柯特能連續踢成千上萬個直至阿南數不清楚數目；跳皮筋時，柯特能輕鬆地跳阿南高舉雙手再用丫杈頭增高的高度。而柯特玩牌玩強手棋的技術，更是壓倒性地把阿南削成超級貧戶。

　　如果讓柯特贏能令她感到高興的話，在遊戲的世界阿南一直當輸家也沒有關係。可惜柯特縱然連戰連勝也一臉淡定，看起來深感她贏得無聊。

　　阿南識相地換了個不需要比試的遊戲，提議玩過家家。

　　「我來扮演媽媽，布娃娃來扮演小孩。」

　　柯特淡定地問：「那我演什麼。」

　　「柯特扮演媽媽的枕頭。」

　　柯特淡定地抽了一下嘴角：「為什麼我要扮演枕頭？」

　　「枕頭多好。媽媽不管是看電視還是上床睡覺，都能抱著枕頭。」阿南笑嘻嘻地湊上去，不由分說地一把抱住柯特，用臉蹭著她的臉。

　　結果阿南忘了阿南的臉還塗著藥膏，這一蹭不僅把阿南自己痛得黯然銷魂，也蹭了柯特半臉綠色的油膏。

　　阿南只得悻悻地鬆開柯特，看她無言地用手帕擦臉。

　　阿南說：「那不演枕頭了，柯特就演媽媽的姘|頭吧。」

　　阿南相信，她聽見柯特拳頭握緊時，發出了關節摩擦的咯咯聲。柯特冷冰冰的眼神甩過來，冷得阿南渾身起雞皮疙瘩，豔得阿南直吞口水。

　　柯特不悅地問：「難道我就不能扮演爸爸嗎？」

　　柯特，這句話可是紅果果的轉正宣言啊！乃真不愧是20世紀末的狐狸精，作風夠潑辣大膽。

　　被美色所迷的阿南，差點就答應讓出牆對象柯特高唱勝利歌曲轉正了。努力召喚自己對白蘭所剩不多的良家婦女忠誠心，阿南咬牙狠心道：「不行不行，我已經有老公了。」

　　「老公？」

　　「嗯，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已婚婦女了。」

　　柯特的嘴角抽得那叫一個歡快，半天沒有做聲。

　　阿南趁機用還沒消腫的手覆上她柔軟白皙的手，蹭來蹭去吃豆腐：「但是為了你，我可以一直出牆。」

　　柯特把臉別向一邊，一臉鄙夷，顯然不稀罕做阿南的出牆對象。

　　阿南苦惱地撓了撓腦門，決定去挖點好吃的給柯特討她開心。阿南在自家廚房偷了肉乾，喜滋滋地回到院子，卻發現柯特已經回去了。

　　接連好幾天，柯特都沒有來找阿南玩，阿南到她們曾一起玩過的各種地方去找，也沒有再見她的倩影。

　　阿南短暫的出軌，因為她暴露了已婚身份而完了。

　　阿南一個人去鑽林子，一個人去挖蚯蚓，一個人去打狗，然後一個人被狗追。

　　阿南發現，有些事只有一個人做，真的很無聊。

　　阿南又一次來到雜貨店前面。

　　如初遇那天一樣，柯特氣質嫻雅地站在店前，一襲白色的及膝連衣裙一塵不染。

　　阿南抹了抹臉，又把手在身上抹了抹，確定臉和手都乾淨後，才猛地撲了過去。她一把撲在柯特身上，撲得柯特踉蹌了兩步才站定。

　　阿南用力地吸了一口她身上乾淨的味道，扒著她蹭了又蹭：「柯特，我好想你。」

　　阿南借著哭腔撒嬌，吃了柯特半天豆腐，但柯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推開她。直到阿南的手摸到了她的脖子後面，她才一拳打在阿南肚子上。

　　阿南立刻飛退倒地滾到路邊。

　　「你剛才想幹什麼？！」

　　面對柯特聲色俱厲的質問，阿南顧不得肚子痛，連忙攤開手向她展示手心裡的花朵項鍊：「你走後我抽籤抽中的。我想幫你戴上送給你。」

　　柯特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伸手把阿南拉起來。阿南討好地向她笑了笑，轉身撐著牆面吐個不停。

　　柯特那一拳把阿南的午飯都打出來了，今天中午她還吃了很多紅燒蹄髈，早知道省到晚上再吃，真虧。

　　等阿南吐完了漱了口找個地方坐下後，她掏出了前幾天從家裡偷了給柯特吃的肉乾，分了柯特一半：「吃吧，我媽媽專門做給光頭爸爸吃的，很香。」

　　見阿南吃了，柯特有些猶豫地也把肉乾放進了小嘴。

　　阿南問：「好吃嗎？」

　　「這是什麼肉？怎麼有股怪味？」

　　「嗯，好像是一種叫牛鞭的東西。」

　　柯特看了阿南一眼，沉穩地站起來，轉過身對著草叢吐了。

　　等柯特吐完了漱了口找個地方坐下後，她沉默良久，突然對阿南說：「這兩天你無論去哪裡，能不能一直帶著我？」

　　阿南沒料到總是顯得冷淡的柯特居然會主動粘著她。阿南受寵若驚地猛點頭：「好。哪怕要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這顆心並這具身體也會與你永遠不離不棄。」

　　柯特虎軀一震，以如魔似幻的眼神輕瞟阿南一眼，轉而輕歎口氣：「少看點電視吧。」

　　阿南笑嘻嘻地湊上去：「既然你到哪裡都要跟著我，那你今天住我家裡好嗎？我們一起洗澡一起睡覺，嘿嘿嘿。」

　　柯特不著痕跡地離阿南遠了些。

　　當晚她們玩夠了就一起回了家。乙春和壯真已經見過柯特數次，乙春一直很喜歡粉雕玉琢又禮節周到的柯特，聽說她要住在他們家，高興地多做了幾個菜。

　　平時神神叨叨的壯真今天的話卻少得很，看著柯特的眼神就像海那麼深。柯特也不和壯真對上眼，只顧埋頭吃飯。飯後她迅速把自己鎖在浴室，出來時已經洗好了澡換了身睡裙。

　　沒來得及和她一起洗澡的阿南銀牙咬碎小手帕，纏著她要她再跟她洗一次。柯特無奈地甩了個安撫小動物的眼神給阿南：「我在床|上等你。」

　　阿南立馬沖去浴室音速沖了個涼，又奔回了她的房間。

　　柯特裹著一床薄毯縮在阿南的床內側，蒙著頭。

　　興奮的阿南關燈，跳上床去扯她的毯子，想和她來次難得的『床|上大戰』。

　　柯特死扯著毯子不放，使出『無影腳』把阿南踹下床去。阿南不屈不撓地爬起來，猛虎撲食般縱身一躍騎在她身上，雙手在她身上亂撓。

　　柯特倒是不怕癢，從毯子下伸出手反攻，撓在阿南腰上。

　　阿南尖叫著扭動著，攻勢完全崩潰。柯特猛地坐起身撲倒阿南，剛才還占盡優勢的阿南被她壓在了身下。

　　柯特那雙含著笑意的杏眼從毯子後露出，在朦朧的月光下撲閃撲閃的。

　　阿南不甘心被她壓著，還想去攻擊她的癢癢穴。

　　柯特看出了阿南的意圖，四肢都纏著阿南，壓得阿南動都沒法動。她的呼吸吹拂在阿南的脖子上，頭髮蹭在阿南的臉上，弄得阿南很癢。

　　阿南笑嘻嘻地說：「好好，我投降啦，我打不過你。」

　　柯特這才放開了阿南。

　　她們並肩躺下時，阿南已氣喘吁吁，柯特卻半口氣都沒喘。這實力的差距令阿南有點鬱悶：「從明天開始，我要吃兩碗飯。十年後，我就一定能在床|上壓倒你，而不是被你壓倒啦！」

　　阿南此話一出，柯特發出了像岔氣似的聲音。她轉過頭來，黑漆漆的眸子鎖定阿南的眼睛看了她半晌，才小聲問：「一等星南，你到底是男是女？」

　　「我當然是女的。」阿南見她不像要信的樣子，便理直氣壯地說，「不信你摸。」

　　柯特還真伸了手，隔著褲子在阿南下|身摸了摸。

　　「怎麼樣，信了沒？」

　　「嗯。」

　　「那你也給我摸摸？」

　　柯特惡狠狠地擰了阿南伸向她下|身的手一把。

　　「好吧，不摸就不摸。我可以抱抱你嗎？」

　　柯特沒吱聲。

　　阿南把手伸過去擱在她胸口，感受著她心臟的跳動：「柯特，我真怕你不喜歡我。」

　　「那是什麼意思？」

　　「你很遙遠，比我們學校的大隊長，比市三好學生還要遙遠。你來了便來了，你走了我也找不到你。」

　　她們沉默良久。柯特側身面向阿南，手也伸過來搭在了她的腰上。她維持著抱著阿南的姿勢看著她。

　　阿南低歎了一聲，以電視劇女主的口吻聲情並茂地朗誦臺詞：「我不能背叛我的原配，否則不管你多遙遠我都一定會追上你的。我們要是在我沒結婚時相愛該多好。」

　　柯特一僵，立刻抽回手轉過身，留了個後腦勺給阿南。

　　無意中阿南又得罪了她的出牆對象。

　　事實證明，誠實說話是把不上妹子出不了軌的。

6.再見

　　半夜柯特突然戳了阿南一下，立刻把睡得迷糊的阿南戳得精神一振：「玩什麼？」

　　柯特對她的好精神感到有點無語：「有人闖進你家了。」

　　「來找我玩的？」

　　「不可能。」

　　「來采你的花？」

　　「……這是你家，即使要采也是沖你來的。」柯特把頭扭向一邊。特意半夜來采阿南花的人該重口到什麼地步。

　　阿南得出最正常的結論：「那就是小偷？」

　　「有可能。」

　　阿南翻身抱了柯特，閉眼繼續睡：「不要緊，我家的菜刀昨天才磨過，我媽使的順手。」

　　柯特的聲音透著憋悶：「可是對方有10個人。」

　　「好吧，我去幫忙。」阿南說著翻身下了床，「萬一加上我也沒砍贏，你就翻窗跑。」

　　「嗯。」柯特應得很乾脆，一點挽留阿南的意思都沒有。

　　阿南磨磨蹭蹭地走向房門，回身看她：「如果我死了，你就找個好人家再嫁吧。」

　　柯特乾脆地說：「不用擔心這個，我又沒嫁你。」

　　阿南的玻璃心徹底碎了一地。

　　自古多情總被無情傷。

　　唉。

　　阿南家灶頭間和飯廳的燈亮著。乙春和壯真坐在飯桌的一邊。乙春挨在壯真肩膀上，正一臉憤怒。幾個黑衣人呈包圍的姿態擠滿兩個房間不大的空間，看起來像群聚的大蜘蛛。

　　從臥室走出來的阿南擠開黑衣人，走向乙春。

　　房間一下變得安靜，所有人都向阿南行注目禮。

　　阿南走進廚房，往刀架上看了看，又探出頭問：「媽，菜刀呢？」

　　房間裡還是沒有人說話，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一片寂靜中，一個臉上長著一顆長毛黑痣的男人來到阿南的面前，半蹲下身，朝阿南笑得臉上肥肉直顫：「呦，小妹妹，你是這家的閨女是吧？你找菜刀做什麼？」

　　阿南望著他，嫣然一笑，一伸手就把他那根黑毛揪了下來。

　　阿南舉著黑毛朝乙春笑：「媽媽，你看，好粗的毛，比你的腿毛還粗。」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隨即有人笑有人叫，有人在跳腳——跳腳的是阿南眼前被拔了毛的男人。他一面罵阿南小兔崽子，一面拎著阿南領子把她扔了出去。

　　阿南撲在乙春的大腿上，又被乙春拍了一巴掌：「叫你這缺心眼說老娘的腿毛粗！」

　　阿南委屈地捂著頭，躲到了壯真的身邊。壯真一手一個，壓住她們母女。

　　一片混亂之中，黑痣男猛拍桌子：「娘的，快叫這小兔崽子看！不看就做了你們一家，把你們肚子裡灌滿水泥沉到黃海裡！」

　　乙春聞言差點跳起來。

　　壯真抱了乙春，對阿南說了句：「南，用你的眼睛給他們看看姻緣。」

　　乙春悲憤地瞪向壯真，壯真朝她搖搖頭。

　　乙春突然泄了氣，看向阿南。

　　在阿南的印象中，乙春一直是一位很強的女性。

　　很多年前，乙春因為未嫁卻帶球回家而觸怒了一種叫外公的可怕生物，一進家門就會被他拿著武士刀追砍並要求切腹。不打算切腹的乙春只能靠著母親的悄悄接濟，漂洋過海來到中國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和壯真結婚後，因為壯真曾經是和尚，阿南又生父不明，乙春每次走在鄰里間總是遭人指點。

　　可是，乙春的眼睛裡總是含著幾分驕傲，從不曾向任何人與事示弱。她高貴的眼神配合上她高強的武力值，使她一直高傲而堅強地活著，就如同草原上的母獅或是雌豹。

　　今晚是頭一回，乙春的眼中浮現了無能為力的草食動物的神情。

　　阿南再愚蠢也明白，是她不同尋常的眼睛召來了乙春無法解決的禍患。

　　阿南抬起了手，指著旁邊一個眼角下垂的瘦男：「那麼，就從你開始吧。」

　　瘦男說：「我？」被阿南點名的瘦男有些不自在地看看四周。

　　黑痣男咧嘴一笑：「怕什麼，看就看咯。我帶了可能和他相好的女人過來，我叫她們進來。」

　　阿南搖頭：「不用。和他紅線相連的人就在這間屋子裡。」阿南的手指指向站在瘦男旁邊的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就是他。」

　　阿南說完後，整個房間的人都沉默下來，大多數人的嘴張成口型，最誇張的那個下巴還脫臼了。

　　瘦男和五短男震驚了一會兒，隨後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後兩人的臉都浮起了紅暈，然後一起移開了眼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整個房間都變暗了，只有他們兩人周圍浮起了粉紅色的泡泡。

　　阿南的手指移動，移到剛才下巴脫臼的那位身上：「還連著他。」

　　粉紅色的泡泡發出撲的一聲，破滅了。

　　瘦男神色慌張地看向脫臼男。脫臼男哢地扶正下巴，惡狠狠地笑起來。同時五短男活動著手指，怒氣十足地瞪著脫臼男。

　　看此爭風吃醋的情形，阿南果然是一語捅破天機。黑痣男拍桌大怒道：「組裡給你們錢和閑，不是讓你們這樣搞|基的！」

　　連壯真都笑了。乙春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你們組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黑痣男氣得渾身肥肉直抖。

　　阿南說：「有幾個人的紅線那頭不在這裡。」阿南指向房間角落的光頭男，「你的紅線，和一個波浪長髮，眼角上挑，有兩顆大板牙，下巴左側長了一顆痣的女人連。」

　　光頭男身邊的刺青男『嘖』了一聲：「呦，這形容的跟辣妞真像。老大，這小丫頭的眼睛是真的毒，連不在這裡的人都能看見。」

　　黑痣男看向阿南，有些疑惑：「我沒聽說你能憑紅線看見別人的對象長什麼樣。」

　　「被你們這陣勢一嚇，我進化了唄。」阿南攤攤手，無辜地說，「我來說說你的紅線。」

　　黑痣男腦門上流下圓滾滾的汗珠，滿臉堆笑地說：「別別，看多了也傷眼，到這裡就好了。」

　　他說著裝模作樣地給乙春使了眼色：「看來令愛確實如傳聞一樣，是個寶貝。明天我們來接她走，你們的罩子最好——」

　　話還沒說完，卻見乙春從臀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往桌子上一砸。她勇猛地喝道：「誰敢打我乖囡的主意，老娘我人佛都殺！瞧好了，老娘可是暗影斬斷流的傳人！」

　　乙春把手平攤在桌上，飛快地用菜刀尖在指縫中間來回戳刺。

　　片刻後，她拿起菜刀，指著一屋被鎮住的男人：「看到了！老娘的刀使的好！要死，也一定砍死幾個墊背。」

　　一片寂靜中，阿南拉了拉乙春的衣擺，不安地說：「媽，你的手飆血了。」

　　乙春瞟了阿南一眼，氣場十分強大地回答：「老娘看見了！」

　　回過神來的黑痣男又放了幾句諸如『殺你全家』之類的狠話，乙春也回了幾句『你敢來我全家在你面前自殺』之類的狠話。

　　黑痣男一眾敗退，終於打算離開阿南家。

　　門一開，只見門外黑壓壓一片女人，空氣中劣質香水味飄蕩，鶯聲燕語繞耳。

　　「大哥，你叫我來，怎麼又不喊我進去呢？我在門外站了幾個小時腳都麻了啦。」

　　「進去個屁！小姑娘都不用看你的臉，就把你和光頭相好的事說出來了！快快，回去了！」

　　門碰地一聲合上，喧鬧聲漸漸遠去。

　　乙春扔了菜刀，癱在沙發上。壯真給她傷口消毒，上邦迪。阿南低頭站在一邊。

　　乙春揮手喊阿南過去，摸了摸阿南的頭。她沒有責怪阿南招來麻煩，也沒有問阿南怎麼突然進化了，她只說了一句：「媽會處理的，你什麼也不要想，去睡吧。」

　　阿南點頭後回到了房間裡，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

　　躺在床上的柯特睜開眼睛看著她。

　　阿南睡下來：「柯特，吵醒你了嗎？」

　　「外頭那麼吵本來就不能睡。」

　　「是這樣啊。」

　　察覺到阿南的若有所思，柯特問：「你受傷了嗎？」

　　阿南搖搖頭。她抬起手看著手上與白蘭相連的紅線半晌後，才說：「我一直以為紅線只能和一個人牽。但是我今天看見一個人手上有幾根紅線。這是怎麼回事呢？」

　　柯特思考了一會兒：「重婚？」

　　「那是什麼？」

　　柯特搖搖頭：「和你沒關係，考慮也沒用。」

　　阿南咧開了嘴：「總之我一開始以為我只能和一個人。現在才知道不是。柯特，我和你再努力一下，是不是也能牽上紅線了呢？」

　　柯特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三心二意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和原配牽上紅線時，我根本不喜歡他，因為他是原配，我後來才喜歡他的。但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和你牽紅線的。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柯特一直沒做聲。她後來到底有沒有回答，阿南因為半夢半醒而不記得了。

　　第二天阿南睡到中午才醒，醒來時，柯特已經不在她的枕邊。就連乙春和壯真也不知道她啥時候離開的。

　　阿南等她直到傍晚，隨即她去了雜貨店前面找她。可是柯特並沒有像阿南期望的那樣在那裡等她。

　　略感失望的阿南往回走。

　　也許柯特明天會在雜貨店前等她？阿南的直覺否定了這個僥倖的念頭。

　　如果今天沒有見到柯特，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

　　阿南為了尋找柯特多繞了一點地方，最終，她來到了當初她為柯特爭搶秋千的小花園。

　　還沒有看見秋千，阿南就先聽見了風聲與繩子摩擦的吱嘎聲。阿南跑了幾步到能看見秋千的位置，她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踏在秋千上，將秋千的軌跡蕩成一個圈。秋千載著白裙人沿秋千架轉了一圈又一圈，風吹漲白裙，狂舞黑髮，獵獵作響。

　　秋千上的人是柯特，但是，不像柯特。

　　瘋狂玩著秋千的柯特似乎狂喜又似乎狂怒，總是平淡的情緒今日激烈得讓看著的人都捏一把冷汗。

　　阿南不由自主地跑到秋千前頭，張開了手臂，以免她被秋千甩飛砸到地上。

　　柯特看見了阿南，隨即，她隨著秋千的擺動放開了抓住秋千繩的手。隨著慣性，她朝阿南飛來，像一隻貓科動物一樣輕盈地打了個旋，落在阿南的面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柯特的背後，秋千還在空轉；柯特的面前，阿南被嚇得一身冷汗。

　　柯特的神情激動，身子微顫。被她用熱情過頭有些嚇人的眼神凝視的阿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好半晌後，柯特似是平靜了下來，長歎口氣。

　　阿南怯生生地問：「你怎麼了，柯特？」

　　「我要走了。」

　　「你要回家了嗎？」

　　「我沒有家，我只是要回去了。」

　　「你明天還來找我玩嗎？」

　　「我再也不會去找你玩了。」

　　「為什麼，我惹你生氣了嗎？」

　　柯特靜靜地搖了搖頭。她握著自己頸上那條阿南送給她的花朵項鍊，望著阿南。

　　阿南伸手抱了她。

　　柯特近在咫尺，可阿南明白，她們兩人從來都不相同。

　　柯特高貴優雅，像一個生活在電視劇中的千金小姐般遙遠。阿南不知道怎樣討她歡喜，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歡她。

　　她要走，阿南沒有任何方法能留住她。阿南甚至不知道這一別之後，她能在哪裡再遇見她。

　　「柯特，你明年能回來嗎？」怕柯特給她否定的答案，阿南搶先說，「我明年，不，我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候都在這裡等你。」

　　柯特並沒有答應，只是靜靜地推開阿南，然後轉身離開。

　　就那樣，柯特和阿南在一起的那年夏天，結束了。

　　那群黑衣人也再也沒有來過阿南家，阿南一家的生活漸漸從緊張的戒備狀態恢復了普通的日常。

　　在幾天後，阿南收到了一個無名的包裹，裡頭是一條嶄新的白色連衣裙，正是柯特慣常穿的樣子。

　　在柯特走時阿南也沒有流下的眼淚，在她穿上這條裙子時流了下來——

　　柯特，裙子的尺寸太小，拉鍊拉不起來啊……

7.暗湧

　　新學期的第一天，阿南在進教室之前就被老師帶到了辦公室裡。

　　在那間狹小的辦公室裡，老師一邊哢嘣哢嘣地啃粢飯糕，一邊漫不經心地通知阿南，因為某些同學反應她老是騷擾白蘭，所以她被換了班級，並被禁止再騷擾白蘭正常的學習生活。

　　看著老師不斷開合的沾滿油的嘴唇，阿南心想：原來老師也會吃飯。老師在阿南心目中神一樣的地位隨著這個事實而破滅了。

　　不知誰說過人長大的第一步是反抗老師，在阿南對老師無條件的敬仰消失的瞬間，她意識到，她沒有必要聽老師不合理的命令。

　　阿南理直氣壯地反抗道：「我是白蘭的配偶，當然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老師的眼神充滿著對阿南的鄙視。阿南的眼神充滿著對老師的無視。

　　於是這件事情鬧大了。

　　阿南被軟禁在老師辦公室一上午，中午時分乙春被叫到了學校。乙春是一個護短的人，當然立場堅定地站在阿南身邊，與校方大吵一架，揚言要寫信到教委去投訴學校粗暴教學。

　　最後，阿南被學校下了最後通牒，再不妥協就勒令退學。

　　阿南回到家裡，拒絕上學一周。

　　在某天晚上阿南聽到乙春與壯真商量給她轉學的事情後，她決定向打算拆散她與白蘭的老師妥協。

　　阿南還想繼續留在有白蘭在的地方。儘管事情已鬧到這種程度，他卻一次都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複學後，阿南換到了離白蘭最遠的一個四年級的班級，被老師安排坐在角落的垃圾桶前，沒有人跟她同桌。

　　課間，走出教室的阿南不知被誰扔了個粉筆頭，正中後腦勺。阿南四下張望，只見同班的同學都朝她怪笑，滿懷惡意。

　　阿南並沒有招惹他們，他們對她的敵意令她感到莫名其妙。

　　通常令阿南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她從來不會理會。

　　阿南出教室，來到白蘭的班級。她只朝白蘭的班裡望了一眼，就聽那個平胸受班長大聲叫起來：「一等星南你來做什麼！真不要臉，不要再糾纏白蘭同學了！」

　　白蘭班級裡的學生竊竊私語，甚是鄙視地盯著阿南看。

　　阿南看見白蘭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他身邊原本應該是她坐的地方，坐著那個曾和她打過一架被她扒了裙子的女生。那個女生正用優越並憎恨的目光瞪著她。

　　而白蘭，淡淡地看著阿南，就好像她是一個吵鬧的過路人，吸引了他片刻的注意。隨即他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安靜地看他手上的書。

　　上課的鈴聲響起，阿南只得轉身回教室。

　　上午第四節課下課，吃飯時間，阿南去教室外的飯盒筐拿飯的時候，看見裡面只有一份被打翻的飯。阿南拿出自帶的湯碗去保暖桶盛湯，發現裡頭空空如也。

　　什麼也沒吃的阿南再次去找白蘭。白蘭的教室還沒到，阿南就在路上被飄柔大隊長和一群女生截住了。

　　阿南跟她們來到樓道拐角，大隊長冷淡地打量她：「一等星南，我倒沒看出來你這醜八怪這麼有手段，居然欺負了白蘭同學那麼久。」

　　阿南答道：「我沒有欺負過白蘭，我是白蘭的配偶，怎麼會欺負他。」

　　「呸，你這個花癡！」一個不認識的女孩朝阿南啐一口。

　　阿南答道：「我不是花癡，我和白蘭兩情相悅。」

　　大隊長挑著眉：「你真的很不要臉。如果不是當初你做了那麼多不要臉的事情擾亂正常的課堂紀律，白蘭同學怎麼會為了大家正常的學習生活而假裝對你好？」

　　阿南答道：「白蘭不是假裝的，他喜歡我，還親過我。」

　　周圍倒吸一口冷氣，紛紛說阿南花癡，不要臉。阿南坦蕩地望著露出嫌惡神情的大隊長。

　　大隊長冷笑起來：「關於這件事，你還好意思說嗎？你強迫白蘭同學親你，如果他不親，你就要在暑假鬧到他家裡去。他受夠你了，不得已只能照做。」

　　阿南答道：「你胡說。」

　　「我才沒胡說，這是白蘭同學親口告訴老師的。」

　　阿南轉身就走，卻沒走成，被身邊的女孩推回原處：「你快說，以後都不糾纏白蘭了，否則別想走！」

　　阿南答道：「我要去找白蘭。」

　　周圍的女孩子們都怒了，輪流罵阿南。

　　阿南看著無人的樓梯。

　　剛遇見白蘭那陣，春光明媚，垂在牆面上的牽牛花泛出溫柔的粉紫。

　　今日，牽牛花已經謝了，只剩照白牆面的蕭瑟陽光。

　　阿南摸著手上的紅線，紅線穿過眼前生氣的女孩子們，穿過牆面而去。阿南知道紅線的那頭，正牽著白蘭的手。

　　互相牽著紅線的人，會互相愛慕，長相廝守。

　　白蘭像壯真對乙春那樣對阿南笑，只允許阿南叫他『老大』，親吻阿南的額頭對她說她是他的配偶。

　　他又怎會不是真心？

　　上課鈴打響後，大隊長她們忿忿不平地撤退了，阿南也回到了自己的班級。

　　當天下午，吃點心的時候，阿南新班級的班長沒有給她點心。餓得撕咬了一節課課本的阿南主動去詢問點心的下落，在新班長嘲諷的眼神中，拿到一個被踩了一腳，奶油都漏出來的紙包奶油蛋糕。

　　阿南扒掉了髒的地方，在其他人的注目下，把幾乎粉身碎骨的蛋糕吃掉了。

　　放學後，阿南守在校門口，等白蘭出來。

　　放學出來的孩子們看到阿南，都與來接他們的父母咬耳朵。他們的父母笑笑就拉他們走了。

　　執著地望著校門內的阿南，感到一隻大手落在她的頭頂。她抬頭一看，壯真的臉出現在眼前。

　　壯真問阿南是否在等人，阿南點頭說她在等白蘭。他便牽著阿南的手陪她一起等。

　　進出的家長投向他們的眼神又更加古怪起來，包著阿南手的壯真的手卻一直乾燥溫暖。他坦然地以眼神向朝他們看的人回以片刻注目。

　　兩個小時後，天色已完全變黑，門衛來關校門。阿南拉著壯真說回家吧，她餓了。

　　壯真點了點頭，拉著阿南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家後，他們都沒提起在學校做的事，壯真面不改色地告訴乙春他帶著阿南去玩了一圈，所以晚歸。乙春就沒有再問。

　　第二天，阿南很早就到了學校，守在校門口等白蘭。

　　白蘭沒有等來，等來的是教導主任。他用力地扯著阿南把她拽到學校的公告欄，指著貼滿公告欄的紙問她是不是她寫的。

　　公告欄上的紙，有小的有大的，有條紋的也有彩色的，上面都寫著『請娶我』，並畫著愛心。一眼望過去，整個公告欄被一片愛心的海洋覆蓋。

　　這些紙是阿南當初追求白蘭時，寫給他的情書。

　　這些情書看起來真豐富多彩，在變化中體現著愛情這專一的主題。阿南自覺自己真是個有情趣的浪漫女人。

　　阿南看向臉氣得發紫的教導主任，點了點頭：「是我寫的。」

　　於是阿南又一次被帶到了教師辦公室，乙春也再次被叫到學校。

　　在老師一遍遍問公告欄上的紙是不是阿南貼的時，她只是沉默以對。在僵持無果後，學校勸阿南退學。

　　阿南在乙春的懷裡望著四周或是氣衝衝，或是眼含鄙夷的老師們，回答說：「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請原諒我吧。」

　　阿南為了確保不退學的底線，接受了『擾亂學校風紀』的罪名，被學校記大過，並在之後的週一升旗儀式上通報批評。

　　乙春牽著阿南的手帶她回去的一路上，眼睛都紅著。

　　阿南握緊了她有些冰涼的手，說：「媽媽，你打我吧。」

　　乙春聲音沙啞地狠狠罵：「老娘怎麼生出你這麼窩囊的小東西來！你錯，錯哪裡了？你老娘我一眼就看出來那些紙條是你當初跟作業一起寫的情書。情書你老早送給那臭小子了，所以現在能是你貼的嗎，你憑空變出來的？！那臭小子欺負到你頭上來了，老娘跟他沒完！」

　　「不是白蘭做的。」阿南搖了搖頭，「我是要和白蘭過一生一世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有個從中作梗想棒打鴛鴦的壞人，比如法海。」

　　乙春半晌沒有答話。直到進了家門，她才低歎一聲說：「我真的做錯了，不該用你的眼睛，不該教你什麼是紅線……」

　　之後的每天，阿南安安分分地上學下學，不再去找白蘭。

　　同學們離阿南遠遠的，在她的桌子上刻上『花癡』、『神經病』等字樣，總是打翻她的午飯，不發作業本給她，有的時候還會把吃了一半的早飯等不太好處理乾淨的垃圾扔在她的課桌裡。

　　阿南一直尋思著，之前白蘭鬆口娶她松的太快了，他們之間缺少感情波折。前幾天電視上放的《煙鎖重樓》中，夢寒為了和雨杭在一起，不是還挨了一個鎮的人的打嗎？他們學校的人口可沒一個鎮那麼多，也沒人打她。

　　阿南如今遭受的這些歷練，一定算是輕鬆通往『幸福婚姻』的荊棘路。

　　想通了之後，阿南越發對身邊發生的事不以為然。

　　阿南在桌上的『花癡』周圍畫了一大叢花，在『神經病』旁畫了在太陽下穿棉衣的怪人。美麗的花襯著花癡兩字十分合適，神經病指怪人也相當和諧。

　　阿南退訂了學校的午飯和下午點心，把乙春做的盒飯和自買的零食時刻帶在身邊。在周圍的同學啃著學校盒飯裡爛糟糟的大排時，阿南啃著乙春特意給她蒸的大閘蟹——乙春自阿南帶盒飯開始，天天給她做大魚大肉，菜色可媲美酒席。

　　阿南每上完一節課，下課就把那節課需要做的作業做完並直接到老師辦公室交了。之後她再主動去拿回老師改過的作業本，這麼一來她的作業本就沒有丟失的可能性。

　　至於課桌裡的早飯等垃圾，一旦出現，阿南就拿去喂門衛室的小黃狗，不久之後她就和小黃狗建立了友情。阿南不但時常可以去找它玩玩，解決了沒有任何生物理她的困境，也使它時常沖著對阿南不懷好意的人吠叫，嚇跑好多原本會給阿南製造麻煩的人。

　　除了見不著白蘭，阿南過的還不錯。

　　和平的生活維持到某一天，阿南包好放在書包拉鍊層裡的百科全書不見為止。

　　百科全書是白蘭送阿南的，她一直小心保護著。它的失蹤令阿南很是焦躁。

　　兇手一定是某個知道阿南藏書習慣的同班同學。阿南翹掉了體育課，獨自回到班級翻遍每個人的書包，搜查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把垃圾桶裡的垃圾全部倒出來翻找。

　　無果後，阿南利用課間，一個一個班級的垃圾桶找過去。在同樣尋覓未果後，阿南翹掉之後的課地毯式搜索了學校的樹林，跳進全是綠藻浮萍的小池塘摸了一遍，又檢查了陰溝。

　　最後，阿南在學校廚房的廚餘桶裡找到了她的百科全書。

　　她原本保存得很好的百科全書沾滿了油膩與飯粒，被湯水泡得漲了開來。光鮮亮麗的彩頁粘在一起，紙頁脫落，封面被美工刀之類的利器劃得傷痕累累。

　　阿南抱著百科全書來到了白蘭的教室，說了聲『報導』，打斷正在授課的老師，走進了教室。

　　一片寂靜中，阿南望著面無表情的白蘭說：「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送我的百科全書。」

　　阿南轉身離開了教室。他們班級爆發出了一陣喧囂聲，老師要求安靜的聲音過後，阿南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剛才那位正在授課的老師追了出來，叫住了阿南：「一等星南，你這是怎麼回事？」

　　阿南回答：「沒事。」

　　「是不是有同學欺負你了？」

　　阿南抬眼看向眼前的老師，平靜地回答他：「我只是在找我這本被同學扔掉的百科全書，所以身上才弄得那麼濕和髒。」

　　「你為什麼不先告訴老師呢？」

　　阿南回答：「我沒有證據證明我的書是被別人扔掉的，我長得不討人喜歡又被記了大過，老師不會相信我。而且，我不認為老師能在學校的廚餘桶裡為我找到它。」

　　老師愕然地望著阿南。

　　阿南朝他敬禮後，轉身離開。

　　既然書找回來了，歉也向白蘭道過了，那麼剩下的只有回去上課。阿南必須表現良好，學校才不會開除她。

　　而且，只有回去上課，她這身髒臭才可以把同班同學們都熏死。

8.離婚

　　百科全書事件後的第二天，許久沒有見過面的飄柔大隊長在課間來阿南的班級，將她叫了出去。在阿南走近時，大隊長仿佛聞到什麼異味，嫌惡地退了幾步：「聽說你昨天弄得一身爛泥油膩臭水，竟然還回到教室上課，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呢？」

　　阿南望著她不說話。

　　她哼了一聲，高傲地仰起臉：「白蘭同學讓我通知你，他想和你說兩句話。」

　　「哦，我去找他。」

　　「站住站住！誰叫你現在去了！有條件的！」

　　阿南立刻十二萬分熱情地盯著大隊長看：「快說。」

　　「哼，我怕你做不到呢。」

　　「我什麼都做的到。」

　　「那好，你聽清楚啦。」大隊長不懷好意地看著阿南，「如果你能像昨天那樣弄得又髒又臭的，站在操場主席臺上站一下午，白蘭同學就願意和你說話。」

　　阿南的熱情立刻冷卻，轉身就走。大隊長匆忙追了上來：「喂，你回個話啊！」

　　「我去問白蘭，這是不是真是他的主意。」

　　「你怎麼這麼笨！？如果白蘭同學肯和你講話，他就不用叫我給你托話了！他現在見都不想見你呢！」

　　阿南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大隊長，她正瞪著阿南，看起來十分理直氣壯。

　　阿南說：「中午我會提一桶很髒的水放在主席臺上。你讓白蘭來。白蘭來了，我才相信這是他的主意，那麼我就心甘情願地把水澆在身上站一下午。如果他不來，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說完阿南就回到了教室。

　　吃過飯後，阿南去學校的池塘裝了一鉛桶池水和浮萍，又在裡頭洗了拖把，確定水夠髒了，才把水桶提到了主席臺旁。

　　阿南站在鉛桶旁摸著手上的紅線發著呆。

　　昨天看見阿南一身汙髒的回去，乙春又氣得大罵白蘭不是個東西。阿南不明白為什麼乙春總要把她最近遭遇的事情都歸結到白蘭頭上。

　　暑假回來後，白蘭確實好似換了個人，對她不聞不問十分冷淡。但阿南相信，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他不會不喜歡她。

　　也許是飄柔大隊長利用特權囚禁了白蘭，並巧言令色地令老師們對她產生誤會，從而發動整個學校拆散她和白蘭。

　　嗯，這個推測很有可能，為什麼之前都沒想到呢。

　　阿南考慮自己是否該直接去打大隊長一頓，並救出被囚禁的白蘭？可大隊長的身後還有龐大的教師團體，阿南隻身一人勝算不大。

　　比較可行的是阿南今年也去競選大隊長，如果她當選，整個學校大概就都會聽她的了。可是她的群眾基礎相當薄弱，競選成功率很低。

　　通往『幸福婚姻』的路，真是充滿荊棘啊。

　　阿南邊思考來思考去，邊有些緊張地靜候時間過去。

　　在再過5分鐘就要上下午第一節課的時候，阿南放鬆了。

　　白蘭沒有來。阿南早知道他不會來的。阿南是他的賢妻，他即使被大隊長囚禁，也不會想出這種辦法欺負阿南。

　　阿南提起那桶髒水，準備去把它倒掉。

　　久違的聲音在阿南身後響起。

　　「你準備去哪裡？根據約定，你下午應該站在臺上。」

　　阿南有點難以置信地回頭，見到白蘭站在不遠的地方，正微笑著對著她。

　　阿南手裡的桶一下變得十分沉重。阿南不做聲地把桶放在地上，轉身面對白蘭：「……老大。」

　　白蘭冷淡地命令：「帶桶上臺。」

　　阿南只得又提起水桶，然後登上了高臺。雖然臺上的阿南居高臨下地看著台下的白蘭，可他冰冷且霸道的氣勢仍讓阿南有種無法反抗的錯覺。

　　阿南不由有些顫抖。

　　這還是第一次，阿南覺得白蘭可怕。

　　「老大，你是不是被大隊長逼迫的？」

　　冷酷的笑意取代了以前總是沒什麼感情|色彩的微笑，令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陌生。

　　他笑著吩咐阿南：「可以把那桶水澆在你自己身上了。」冷酷的語氣一轉，又變得像往昔那樣溫柔，「聽話，你站足一下午，放學的時候，我會來找你。」

　　「……只要我聽話，你就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嗯，當然。」白蘭轉身離開之前，又囑咐了一句，「對了，水要從頭頂澆下。」

　　阿南驚恐地看著白蘭離開。

　　她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後，上課的鈴聲打響了。

　　阿南在鈴聲中，吃力地舉起那桶水，閉上眼睛當頭澆下。

　　之後，阿南一直站在那裡。

　　從小到大，阿南從來沒有像此刻那麼恐懼。阿南怕老師發現她，將她再度抓到辦公室。阿南怕乙春見到她如此模樣，又會傷心。阿南更怕白蘭。

　　白蘭，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一個暑假不見，他會變成一個肆無忌憚傷害她的陌生人。

　　在那猶如整個世紀那樣漫長的四小時中，阿南一直被恐懼折磨著。上課又下課，學生們在阿南面前來又回，她好像聽見他們都在嘲笑她。

　　阿南繃緊身體站著，閉著眼睛，拳頭緊握，一動不動。

　　這樣站著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當阿南的身體累到極限後，阿南的精神便有些恍惚了。

　　恍惚中，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宛如童話王子一般金髮碧眼的男孩。男孩長得比白蘭，比柯特，比任何她見過的人都要美麗萬倍，模樣精緻得仿佛神親自雕刻而成。

　　他臉上的表情冷冷的，眼中卻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他捧起阿南被弄髒的臉，近距離看著她。

　　阿南本能地想退開：「我會弄髒你的手。」

　　男孩皺著眉頭說：「沒有那種事，你就是我。」

　　「嗯？我就是你？」

　　「我是這個身體裡的另一個主人，一等星北。雖然我從未這樣與另一個我交流，但是我一直在旁邊看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阿北蔚藍如天空的美麗瞳孔中燃燒著怒火，「把事情交給我吧，我會控制身體去復仇。」

　　阿南搖搖頭：「等放學鈴聲響起時，我就可以知道白蘭的答案。在那之前，我什麼也不想做。」她有些擔憂地問，「你既然是我，那你也喜歡白蘭嗎？」

　　「我怎麼可能喜歡那傢伙。」

　　「我知道了，你喜歡的是柯特。」阿南由衷地說，「好可惜，如果那麼好看的你能親口對她說，她一定會喜歡你，說不定也能連帶稍微喜歡我一點。」

　　阿北停頓了片刻後，撓亂了阿南的頭髮：「我說了我就是你，我們並不是兩個人。而且現在我們在說那傢伙的事。」

　　「啊，那個啊。你不喜歡白蘭那太好了。」阿南微笑道，「這件事就完全不關你的事了。喜歡白蘭的人是我，讓我和他解決吧。」

　　阿北垂下了眼簾。

　　下一瞬間，放學鈴聲如同喪鐘一般響徹整個校園。

　　阿南睜開眼睛。

　　意識中的阿北已經消失了，台下都是看熱鬧的同學。

　　宛如白衣死神般的白蘭站在遠處的樹下。

　　他，右手的紅線仍與阿南手上的紅線相連。

　　紅線相連的人們，無論如何波折，總會有情人終成眷屬並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阿南一直堅信著這點，所以努力地去喜歡白蘭的一切，也希望他能喜歡她。

　　阿南本以為，他也有點喜歡她。

　　可是喜歡她的話，就不會傷害她，就好像她看不得她喜歡的柯特受一點傷。

　　在一片嘲笑聲中，阿南走下了主席臺，拖著麻木的雙腿，來到白蘭面前。

　　白蘭走，阿南便跟上，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身處無人的小花園。

　　阿南還記得那天，白蘭也是這樣領著她前往酒店露臺，在那裡花前月下他們喝了交杯果汁。

　　那一天，再也回不來了。這個認識比起白蘭命令阿南把髒水潑在自己身上更讓她難受。

　　白蘭靠在樹邊，沖阿南微笑：「好吧，你很乖，實現了和我的約定。我現在就把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他興致盎然地開始敘述，「在暑假，我向校方報告你用各種手段騷擾我，所以開學後，你被調離了我身邊。我隨即張貼了你寫給我的那些可笑的情書，讓你被記了大過。之後我唆使各種人對你每天做一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最後，我派你班級裡的某個人，把我送你的那本百科全書扔進廚房的廚餘桶。」

　　他邊說邊漫不經心地搓著食指，顯得心情很好。

　　阿南沉默地望著腳尖。嗯，腳上有塊幹掉的浮萍。

　　他隨著阿南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盡在掌握的語氣問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不難過嗎？」

　　「我們是夫妻。你又何必這樣作弄我？」

　　他大聲笑起來：「夫妻？好吧，我知道你的腦子一向不太正常。」他冷淡地瞥阿南一眼，「作弄你的理由，當然是因為你這個醜女不自量力地糾纏我。嗯，中國有句話叫什麼來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一開始看你醜態百出的表演的確能收穫一些樂趣，可是你實在太不識趣，讓我感到和你在一起十分不快。」

　　阿南有些明白過來：「哦，我說你是癩痢，你生氣了？」

　　他笑著聳聳肩：「通常讓我不快的人，我可以有很多方法可以讓她消失。這個學校所有的人都能直接間接地受我的影響，可說是在我的掌控之下。我今日能怎樣對待你，往日便也能做到。可是我並沒有直接那麼做，而是故意討好你。你知道為什麼？」

　　阿南思考了一會兒：「你那時還沒有那麼討厭我？」

　　「你真是會自我安慰。」他笑著搖頭，眼神含著不耐，「我只是一瞬間想出了個主意。我要裝著喜歡你，把你捧到高處，然後再重重地摔你下來。你的下場一定會更加淒慘。」

　　「你那麼討厭我嗎？」

　　「嗯，當然。」他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抱起胸，以看街邊垃圾的眼神冷眼瞥著阿南，「你還沒有意識到，你是一個血統不純的雜種嗎？卑賤得連泥巴都不如。」

　　阿南朝他的臉揮出一拳，卻被他迅速閃過。失去平衡的阿南重重撞在樹上，磕腫了臉頰。還來不及重整架勢，她就被他一腳踹在地上。他毫不客氣地抬腳踩住她的背。

　　阿南努力地仰起自己的臉，將視線集中在他的眼睛上：「我一定會讓你娶我！然後讓我這個雜種，把你的孩子變成雜種中的雜種！」

　　他笑看阿南：「你哪來的自信？」

　　「就憑我這雙能看見紅線的眼睛！」

　　「哦。」白蘭漫不經心地抓起他手上的紅線，把玩，「你說這根？」

　　阿南沒料到他也能看見並觸摸紅線，一時有些發懵。

　　白蘭一臉無奈地看著阿南說：「你以為連上了這根線我就會娶你了嗎？讀了那麼多百科全書還是那麼愚蠢。」

　　他手指輕微一動。也不見他用力，阿南和他之間的紅線便斷了。

　　被他生生扯斷了。

　　他移開了自己的腳，阿南俯身趴在地上，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紅線在阿南眼中是一樣好東西。被它牽著的人，會像乙春和壯真一樣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在一群黑衣人闖進阿南家看姻緣的那一晚，阿南驚訝地發現原來一個人手上可以不止有一條紅線。紅線錯綜複雜，人心錯綜複雜。所謂的相親相愛，原來並不是如此專一的東西。

　　今日，阿南自己的紅線如此簡單地就斷了。紅線竟然這麼脆弱，由它聯繫在一起的兩個人，瞬間就可以成為沒有任何感情的陌生人。

　　紅線，不能拴住人心一輩子，更可怕的是，它拴住的，也許根本不是人心。

　　阿南從來沒有想過紅線會是這樣的東西，就如阿南從來都沒有真正瞭解過白蘭。

　　阿南像是徹底醒來了，又像是徹底地陷入了霧靄中。

　　阿南再也沒有去上學，也沒有再打聽過白蘭的事情。

　　後來乙春的父親生了重病，乙春帶著壯真與阿南去日本探望他。與乙春幾乎已經恩斷義絕的小老頭在見過壯真與阿南後，大概也原諒了女兒的年少無知，便下了讓他們一家以後就留在日本不要再回中國的命令。

　　於是他們一家就辦理了手續，在日本定居。

　　阿南邊學日語邊上了日本的學校，過起了嶄新的生活。

　　有時候阿南希望，她的一生就終結在開學之前的那個夏天。那時，白蘭會笑著說，你是我的配偶；那時，柯特在阿南的身邊問她，難道我就不能扮演爸爸嗎。

　　可是，阿南知道，她大概再也不會見到他們。於是難過了幾個小時後，阿南連他們長什麼樣子都有點不記得了。

　　安定下來後的某天，壯真牽著阿南的手逛祭典夜市。阿南頭上戴著奧特曼面具，一手拎著一袋金魚另一手拿著巧克力香蕉。

　　看見對面有對青梅竹馬牽著手跑過，阿南朝他們多看了兩眼。

　　壯真說：「過去的事多想無益，都忘了吧。」

　　阿南含著香蕉口齒不清地回答：「過去發生了什麼事嗎？」

　　壯真摸著阿南的頭，笑著問：「再吃一串？」

　　阿南大力地點頭：「嗯。」

　　他們牽著手，繼續著愉快的祭典之夜。

9.柯特番外·前篇

　　我叫柯特·揍敵客。

　　我生於著名的殺手家族，是現任家主的五子。

　　三歲那年，我在接受訓練時掉落河川，當我爬上河岸後，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發現我的人是一個名叫凱特的青年。他告訴我，我和他的遭遇一樣，從原來的世界突然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在那個世界有許多牽掛，所以我會努力尋找回原來世界的方法。但是你的年紀尚小，有無限的可能性。你不必像我一樣執著於回去，可以像你三哥一樣試著走出家庭嘗試一下不同的人生。」這個生活在遙遠未來，並認識我未來三哥的凱特如此建議我。

　　我驚訝於我最喜歡的三哥在未來居然離家出走，不但交了朋友，還成為了獵人。殺手不需要朋友，而且我們既然冠著揍敵客的姓，我們就天生是殺手，不會再有其他的可能性。這些都是父母從我們還未懂事起就灌輸的理念。

　　三哥明明是我們兄弟中天賦最卓越的一個，為什麼違背了父母的意願，不願意當殺手？

　　我感到很困惑。自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後，我身上很多從來不曾受到挑戰的觀念都受到了衝擊。

　　我被凱特送到了一個他在這個世界結識的朋友的家中。那個朋友經商且無子，對我的到來感到非常高興，教我這個世界的各種語言，還送我去學習各種課程，想把我培養成他的接班人。

　　我是為了做殺手而出生的。我對不再接受殺手訓練的生活說不上討厭，但是從骨子裡感覺到我的存在變得毫無意義。

　　轉折發生在一年後，收養我的家庭被仇家買兇殺害。我雖然沒能救下養我的那個人和他的妻子，但是把入侵的殺手全滅。

　　當我走出被大火吞沒的宅邸時，一個微笑的大叔出現在我的面前，問我：「你很強呢，要不要加入巴厘安？」

　　在理解了巴厘安是一個隸屬于義大利黑手黨彭格列的暗殺組織後，我加入了巴厘安。

　　不管到了哪個世界，我除了當殺手之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當初那位招攬我的大叔成為了我的師父，之後的三年多一直悉心教導我各種暗殺技巧。與揍敵客家族單純訓練身體的學習方針不同，師父自小就開始傳授我各種武器與間諜的知識。

　　他常對我說，巴厘安的很多成員都太暴躁了，把殺人當做娛樂，是一個表內俱汙的集團。巴厘安是屬於彭格列的組織，他們每一次殺人都是為了組織，為了九代目首領，並不是為了滿足私欲，所以我擁有的把殺人當做工作的理念才是正確的。

　　但是擁有我這樣擁有自己的信念，以至於凡事都會從工作的角度去考慮，並不會過分崇拜或是畏懼首領的存在，在巴厘安裡並不受歡迎。所以為了保身，我必須學習更多技巧性的東西，以使自己不至於在武力值低於別人的情況下，像個垃圾一樣被丟棄。

　　他說的是正確的。因為我並不崇拜也不畏懼巴厘安的首領，彭格列九代目的兒子，當時年僅16歲卻性格狂暴的XANXUS，他一直想找機會除掉我。

　　終於在某一天，XANXUS來視察時對師父下了命令：「我繼任彭格列十代目後，打算提拔你成為我的雲之守護者。可惜你把你的徒弟教得太好了，他也有資格取代你。兩個同樣的部下對我來說是無用的垃圾。你們中只能活一個。」

　　在這場對戰中，我以師父也未知的屬於揍敵客的殺人技巧殺了師父。

　　我贏得了勝利後，XANXUS派我去執行一個特別的任務，殺一個根據地在中國的幫派首領。這個任務是為了考驗我是否有勝任雲守的能力，因此在這個任務中，我沒有任何支援，一切資料都需自己收集。

　　我因為這個任務而來到了中國，因為人生地不熟，而且我的中文也不是非常好，我花了比較長的時間調查獵物的生活狀況與身邊的人手安排。

　　本次的獵物生性多疑，住所和出行交通工具固若金湯，食物必有人試毒，只信任自己從小養大的兩個孤兒和唯一的親生女兒，旁人想接近他的身邊，必須經過他自己組織的內部推薦和重重檢查。

　　可他是個孝子，時常回老母親所住的日月一村探望。日月一村的防守沒有那麼堅不可催，同村居住的孩子很多，我出入毫不顯眼。

　　那日，我打扮成讓人更容易放鬆戒心的普通小女孩，潛伏在日月一村實地探查。

　　那日，一個男孩子氣的怪女孩突然單腿跪在我的面前，口稱請我吃雪糕。她匪夷所思的行為讓我思考半晌後，才得出了她原來在向我搭訕的結論。

　　為了不讓她引人注目的行為害我被人注意，我跟這個自稱一等星南的女孩離開了原地。她快活地帶著我四處遊蕩，我一路上保持與她三步的距離觀察她。

　　雖然身體柔軟靈活，但她並沒接受過專業訓練，對我幾次暗地使出殺招的試探無一點反應，也沒有帶我去可疑的地方，不似同行。

　　當然即使是同行，她出手之前我也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先殺掉她。

　　儘管大致排除了她對我的威脅，我還是想趁早擺脫此女的糾纏去執行我的任務。察覺出我的去意，為了挽留我，她勸說我爬上屋頂嬉戲。

　　我爬屋頂從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狙擊獵物，當然我爬的屋頂都是高樓的屋頂。而爬上矮房屋頂等於把自己暴露在他人的狙擊範圍中，那種不經大腦思考的行為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即使我不以職業的角度去考慮這個邀請，我也不理解這樣有什麼好玩。

　　在我思考屋頂與嬉戲的辯證關係時，她竟伸手抓住我的手。我暗自心驚於自己被眼前人的幼稚行為迷惑以至於太過於鬆懈，竟被這麼弱的傢伙抓到了。

　　大驚之下我立刻反擊揮開她的手。我用了全身的忍耐力才忍住沒有跟上一步，直接把這女孩的脖子擰斷。

　　她並非工作目標，只是路人，我沒有殺她的理由。

　　我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與心情。此期間，女孩舔了自己的手又在自己身上擦乾淨，才滿臉堆笑地朝我伸過來，討好地說了一聲：「我不髒了。

　　一瞬間，我覺得心情分外複雜，我竟會因自己的失誤而遷怒並差點殺掉她。

　　師父死前對我說：「即使殺了我，你的眼神還沒變，我就放心了。」

　　生為殺手是我的宿命，殺人是我的天職。除了做殺手，我想不到我還有別的存在的理由。但殺人並非我的興趣，或是我的追求，只是我的職業。一直以來我都抱著這樣的信念活著，但我那時並非為了工作只是為了生存，就把師父殺死了。

　　儘管師父相信我的本質並沒有改變，但隨著他的死去，我的信念似乎已經受到了污染。

　　我也會像其他巴厘安一樣，從此以後只是為了便利或是覺得礙眼。就把無關者殺死了嗎？

　　我嘗到了深深的厭惡。在這裡生活了多年以後，我似乎離最初的自我越來越遠了。

　　也許是出自自我嫌惡或其他什麼不必要的感情，我沒有再試圖逃避，而是陪那個女孩一起上了屋頂。

　　如我想像的一樣，屋頂上並沒有什麼好玩的，這種行為只是讓我精神緊張，更加集中注意力去打量四周有無可狙擊此處的狙擊點。

　　為了快點擺脫這個打亂我步調，讓我行為失常的女孩子，我接受她的挑釁，與她在屋頂賽跑。

　　……那是我一生的污點。

　　在身體素質上曾被讚譽為『燕身蛇骨』的我，竟然一腳踏穿了屋頂的瓦片，一隻腳掉進了被自己踩出的洞裡。那一瞬間，我眼前一黑，比起狼狽，更加讓我痛徹心扉的是被重擊後卡在瓦片間隙的要害部位。

　　最後，痛得全身繃緊的我被那個弱小的女孩打橫抱著下了房頂。

　　看來以後的訓練，也許需要增加一點要害的抗打擊能力？

　　帶著我跑到樓道裡的女孩緊張地繞著我轉，我在抗拒了幾次她莽撞的碰觸後，異變產生。

　　她的氣質和外形在瞬間發生了極端的變化，變得好像另一個完全不同性格，甚至不同性別的美麗男孩。

　　雖然她一瞬間就又變了回來，但我看得真切，心中驚疑交加，直覺這個女孩不如想像中那麼普通。

　　脫身回到暫住地後，我調查了一下她的身份背景。她的母親來自日本，她的親生父親不明，有一個身為還俗和尚的繼父。她入學不久就直接跳了兩級，疑似智力超常的天才少女，且有一段被稱為『媒婆界第一小紅娘』的歷史。

　　我盯著報告上那『媒婆界第一小紅娘』幾個字看著。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這個女孩似乎可以感覺到兩個人之間是否有姻緣。她撮合的男女，沒有不成夫妻的，甚至她還撮合了兩個去婚姻介紹所找老婆的男人，那兩個男人現在已經住在了一起。

　　我那個獵物雖然很難對付，但他的親生女兒卻是個破綻百出的情場活寶，最近正為挑選真命天子的事情而黯然傷神。我早在之前就有意往這個方向切入，如今得到了一等星南這個有價值的情報後，我明白我的機會來了。

　　我一方面再去見一等星南，利用她對我的好感與她交往，進一步打聽她身上的秘密，一方面在獵物的女兒身邊放出了『能看見紅線的少女』這樣有噱頭的消息。

　　就在我穩步佈局時，從義大利傳來了消息，XANXUS的手下S·斯誇羅讓我立刻回去幹一票大的。

　　我以任務馬上要完成為理由，沒有回去。斯誇羅對我非常不滿，大聲地對我咆哮，我無視了他。

　　一等星南對我接近她的理由一無所知，但是她並不算一個太過於無聊的利用工具。她自說自話地將我當成她的玩伴，熱情洋溢地帶著我四處玩鬧。但這種玩鬧，又明顯是為了討我的歡心。

　　她教我跳房子，踢毽子，跳橡皮筋，畫王字，貼鼻子，捏泥巴，下棋打牌。這些遊戲對我來說很新鮮。雖然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遊戲對我來說毫無難度，但我還是在遊戲中體會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可是教會我遊戲的一等星南本身，卻時常讓我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她一本正經地把鳥蛋埋在金桔樹下，把金桔塞在鳥窩中，對我說她要種鳥，讓鳥種金桔樹。之後的某一天我和她路過金桔樹時，我因為感到有趣而舊事重提，沒料到被她白了一眼：「鳥怎麼可能種的出來，金桔靠孵的早爛了。你真沒有常識耶。」

　　望著她趾高氣昂的得意神色，我有些言語不能。

　　受過這次打擊後的一天，她突然用一些不倫不類的成語大力誇獎我漂亮。把我誇上天后，她做出神秘的表情問：「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美嗎？」

　　我不知道她什麼意思，於是搖搖頭。她嘿嘿笑著說：「人要衣裝嘛！你的裙子漂亮，醜八怪穿上也成仙女了！」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她笑呵呵地說：「柯特本來就像仙女，所以根本不需要衣裝，你的裙子送我好不好？」

　　我真不知道她是狡黠，還是傻缺。在她面前，我總有一種無力感。但她很無害，至少對我來說是的。

　　不過即使知道這點，我還是在過了好久後，才習慣了在她伸手為我的頭髮插上花朵時不試圖攻擊她。

　　面對這個會爬牆摔下牆頭，會被狗追的滿巷子跑的傻女孩，我日益放鬆警惕。這不是一個好現象，殺手不需要朋友。

　　可是我比她強太多，如果我要殺她，她不可能活過下一秒。

　　察覺到危險的我，卻以『我很強，所以不要緊』的藉口安慰自己，放縱自己繼續和她在一起。

　　這次任務所花費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

10.柯特番外·後篇

　　儘管成天和一等星南玩在一起，我還是沒忘記我的任務。她身上的秘密我已經旁敲側擊確認，她確實有一雙能看見姻緣紅線的眼睛。

　　可她的秘密不止看得見紅線的眼睛，我懷疑她擁有一種連外貌都能改變的奇特雙重人格。

　　跟她交往時我明明感覺她很單純，但實際上屬於她的真相就像籠罩在霧中。

　　我卻不討厭無法被看透的她，應該說討厭不起來。她甚至可以為了我多看了幾眼秋千，而為了搶秋千和一群孩子打架。

　　儘管她打架的理由讓我無言以對，但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有人為了我而打架。

　　不管我在哪裡，揍敵客也好，巴厘安，都不會存在如此真心對待我的人。她對我的好是真正沒有任何雜質的，哪怕我因為她摸到了我的後頸要害而揍了她肚子一拳，她還是能對我笑出來。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是柯特·揍敵客，也不是巴厘安的職業殺手，只有一個叫做柯特的普通人。

　　在她狀似瘋癲，實際上充滿善意的對待中，我仿佛感覺到了一種叫做溫暖的東西。

　　我的計畫成功地吸引了獵物女兒的注意，她指示手下去探一探一等星南的底細，若她真有可以看見紅線的眼睛，就把她帶到她面前讓她為她看一看姻緣。

　　我立刻找到一等星南潛伏在她身邊。她毫不懷疑我對她提出的要到她家過夜的請求，很快樂地把我帶回了家。

　　她的母親對於我的到來都表示了歡迎，但是她的繼父似乎早就看出我的到來會給他們一家帶來麻煩。

　　根據我的調查，她的繼父其實和我一樣，也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也許他和我一樣，也是從某個世界突然來到這個世界的。

　　我不知道他的底細和真實實力，但是在這計畫的重要關頭還是避開他比較好。

　　晚上我和一等星南經過了一場攻防戰後，被我打敗的她累了，抱著我突然惆悵地說：「你很遙遠，比我們學校的大隊長，比市三好學生還要遙遠。你來了便來了，你走了我也找不到你。」

　　她並不是真傻，對於我懷著目的留在她身邊的事實，她恐怕和她的繼父一樣是有所察覺的。

　　但是儘管如此，她仍然努力地喜歡著我，並祈求著我的回應。

　　我學著她的樣子，笨拙地把手搭在她的腰上，在很近的地方凝視她。她的臉長得很不漂亮，應該可以算是十分醜陋的。但是大概是我看慣了的緣故，此時看起來也有些順眼了，光看她的眼睛，還可以感覺到那個漂亮人格的影子。

　　雖然在行動上不由自主地回應了她，可是我卻不知道能用什麼言語回應她。我能告訴她我是一個來自義大利的殺手嗎？等我執行完任務回到巴厘安，我甚至無法做她普通的外國友人，與她保持基本的書信或是電話友誼。

　　在我心裡暗潮洶湧時，她突然又切換到了抽風模式，長歎一聲：「我不能背叛我的原配，否則不管你多遙遠我都一定會追上你的。我們要是在我沒結婚時相愛該多好。」

　　……我居然會認真考慮回到義大利後要與這個人保持聯繫的事，和她在一起太久，我一定也被感染了什麼腦殘病毒了。

　　那天晚上，獵物女兒派來的手下如我預料的那樣登門來找一等星南。一等星南一家以自己的方式暫時逼退了對方。

　　一等星南回到房間時情緒很低落。

　　這是當然的，她身上的奇特能力為她的家庭帶來了不幸。只要她還有利用價值，那些黑道分子就不會善罷甘休，之後也會像水蛭一樣緊緊咬著他們不放。

　　最初我制定這個計畫時，我只打算獵殺完獵物完成任務就好，至於計畫完成後一等星南的一家會不會被黑道盯上，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現在我看見了她如此的表情，我還能堅持原來的計畫嗎？

　　她躺到床上後並沒有提起家裡的事，反而和我說了很多關於紅線的事情，說了對我的感情：「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但是，讓她保持沒有遇見我之前的狀態活下去還是有可能的。

　　在他們一家睡熟後，我在她和她父母的房間裡都噴了安眠藥劑。隨後我從我帶來的背包中取出易容用的工具，把我自己化妝成一等星南的模樣，並穿上了她的衣服。

　　我在人們開始活動的第二天早晨時分，以一等星南的模樣走出了房間，並順利地被獵物的手下劫持了。

　　在那之後，我順利地幹掉了獵物。

　　但是我沒有收手。我拿出我畢生所學，展開了悄無聲息的屠殺，把那個組織所有知道一等星南一家的人，包括獵物的女兒和手下等全部幹掉了。完事後，我故意留下了巴厘安的線索。

　　知道一等星南與這件事相關的人再不會存在。這場屠殺只是身為巴厘安一員的我幹的。

　　完成這個任務後，我身體裡沸騰的血液始終無法平息。

　　作為一個把殺人作為職業的殺手，我完全失格了。只是為了滿足我想讓那個女孩回到原來生活的願望，我殺了許多與工作無關的人物。

　　殺手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容易被黑暗吞沒的工作。我的家人，無論是祖父還是父親或是大哥，在外人看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但其實他們每一個都恪守著家族的規則，為了作為職業殺手生存下去而克制律己，並不會濫殺錯殺。

　　只有抱著如此信念的他們，才一直延續著揍敵客的血液，讓被世人需要的殺手家族始終存在在歷史的舞臺上。

　　如今的我即使回到原來的世界，回到揍敵客，也已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揍敵客，而更像是一個被黑暗纏繞的巴厘安。

　　凱特說我的年紀尚小，我可以像我的三哥一樣走出家庭過我自己選擇的生活。

　　可是家門永遠對三哥敞開，而已經改變的我，再也沒有回去的可能了。

　　揍敵客教導我的一切仍會銘刻在我的骨子裡，但我如今已經徹底走出了家庭，作為巴厘安的柯特開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苦悶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激烈感情使我回到了那個小公園，趕走了那裡的所有孩子，踏上了那個作為普通人的我一直想玩的秋千。

　　然後，我被一等星南找到了。

　　在見到她的那刻，我的感情滿溢而出。

　　為了這個對我的一切毫不知情女孩，我失去了我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這種犧牲是否值得？我完全不知道。但是我並不後悔我的所作所為。

　　在我離開之後，她便能回到她原來的生活之中，繼續無憂無慮地生活。

　　我說：「我要走了。」並且再也不會與她見面了。

　　她在發覺我在與她告別後，她緊緊地抱住了我：「我明年，不，我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候都在這裡等你。」

　　我推開了她轉身離開。

　　我回到了義大利後，發現XANXUS失蹤了，巴厘安的首領換成了由斯誇羅代理。某個組員在喝醉後說有傳聞XANXUS發動了刺殺九代目的叛亂，並被九代目親手處決了。那個醉酒的組員第二天便被處理掉了。

　　我認為這個傳聞應該就是真相，而斯誇羅打給我的那通電話，估計就是召我回來幫助XANXUS叛亂。

　　不過這件事已經隨著XANXUS的去向成為最高機密，而和我毫無關係了。

　　斯誇羅因為我之前拒絕他的命令，對我的態度一直很糟。組中因為我殺了師父而對我抱有敵意的人還有不少。

　　這種糟糕的環境卻是那時的我想要的。我從來不會刻意討好與接近別人，只是抓緊一切時間近乎自虐地拼命鍛煉著自己。

　　在一次與列維爾坦搭檔出任務時，我的胸口受了一擊，衣服被劃破了。因為頸上的項鍊為我擋了一下，我竟然毫髮無傷。

　　但是項鍊卻碎了。

　　我解決了獵物後撿起了項鍊。

　　注意到我這個動作的列維爾坦說：「父母的遺物？」

　　我搖頭。

　　他沒有再問，只是冷冷地說：「勿忘我這種軟弱的花不適合你。」

　　原來這條一等星南贈送的項鍊，造型是勿忘我。

　　原來我什麼都沒有忘記，還會為了項鍊的破損而感到失落。

　　如果早知我會如此想念她，一開始就不要與她交往過深就好了。父母教導我殺手不需要朋友的理由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在與她離別整整一年後的約定之日，我回到了中國，重新回到了那個秋千公園。

　　公園的景色依舊沒有變。

　　我坐在秋千上靜靜等她來，一直等到深夜。

　　然後第二年我依然在約定之日回到了秋千公園，她依舊沒有來。

　　第三年的約定之日我回到秋千公園時，發現秋千已經被拆掉了。

　　我在那日去了記憶中她的家裡。她的家門已經換掉了，從視窗裡窺視房間裡只看見了陌生的女人。

　　隔壁的鄰居探出頭來問我是誰。我說我找一等星南。

　　「哦，那家人老早就搬走了。」

　　「去了哪裡？」

　　「不知道。」

　　我靜靜地向那個人鞠躬致意，靜靜地離開。

　　然後在第四年，我依舊在約定之日，回到了秋千公園，並一直等到了深夜。

11.白犬

　　三十出頭的乙春是個拳能打街口潑婦，腳敢踩菜市場奸商的彪悍女子。但毋庸置疑的是，乙春也有過天真可愛的少女時代。

　　在還沒有生孩子之前，乙春少女曾對自己的孩子抱有巨大的憧憬與夢想。她認為既然是她與那位的孩子，即使不如那位那樣美貌也一定男帥女靚，即使不如她那麼樂觀頑強也一定十分熱情善良。

　　夢想就因為是做夢的妄想才被稱為夢想。

　　阿北雖然十分像爸爸，但阿南卻完全沒有繼承她爸和她的外觀基因。她的性格更是自說自話外加無視別人到令人髮指，從身為祖國花朵的她身上絲毫感覺不出祖國未來的希望。

　　在腦殘文派還沒有成為文學流派的20世紀末，一個三觀健康向上的普通人被雷連劈中的概率大約只有百萬分之一。但自從家裡有了阿南，乙春快成了雷暴中的避雷針，幾乎天天被劈一次。

　　畢竟沒有誰家的閨女，上了初中，還把裙子塞在內褲裡在院子裡跑來跑去裝超人。

　　乙春從最初的見而怒之，到後來的見而麻木之，經歷了一段充滿血淚的養成史。

　　最初，乙春尋思阿南成長的那麼歪是因為缺少父愛。給她找了個把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的繼父後，雖然只有一點，但生活安定的阿南確實比以前開朗。遇見白蘭和柯特後，阿南的開朗達到了最高點，甚至還會帶柯特回家來玩。

　　乙春本來挺喜歡這兩個陪在女兒身邊的小傢伙。白蘭暫且不提，柯特長得好看性格也文靜，是個好姑娘。

　　誰知他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柯特惹來一堆麻煩還說走就走，女兒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被這個看似無害的小姑娘利用了；白蘭更是小肚雞腸的偽君子，小小年紀就知道怎麼對女孩子虐心虐|身（潑髒水）。

　　離開傷心地後，阿南好似很快就振作了起來。但乙春心裡有數，阿南原先對人生不多的幾分熱情徹底消失了，對所有人類都失去了興趣，行為也越發自我獨行。

　　心疼女兒的乙春對她越發縱容，使得自己的底線越來越低，終於感覺自己修煉成了無論阿南這娃做什麼她都不會再震驚的境界。

　　某一天，阿南早歸，平鋪直敘地對正在做飯的她說了句：「媽，我的紅線又連上了，這次大概是真命天子。」

　　乙春淡定的回問：「哦，你確定不會又像以前一樣，是傷心傷肺的假姻緣？」

　　阿南回答：「這次的老公應該不會背叛我。別人都說他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你看，他多溫順。」

　　敢情女兒還把女婿帶上門了，這速度也太嚇人了！稍微被驚到的准丈母娘乙春左右四顧沒看見人。在阿南的提點下將視線往下移，最終在她的腳邊，看見了一隻蹲坐在她腳邊搖著尾巴的白色狼犬。

　　乙春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窮極一生，大概都不會修煉成真正的淡定自若。

　　阿南這娃做人，實在太沒有下限了！

　　————————————我是代表浪漫史的分隔符號————————————

　　阿南與白犬曾經擦肩而過數次。

　　白犬是條狼狗，看起來才斷奶不久，一直不聲不響地在阿南所上的並盛中學附近流浪。

　　阿南第一次看見白犬時，有兩個同校女生正用火腿腸逗它。白犬沉靜地蹲坐在兩個人類面前，連聞也不聞女孩子手上的食物，目光沉靜直視前方，瘦小的犬類身體居然散發著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氣。

　　當然，在20世紀末，『王霸之氣』還沒有得到廣泛認同，看到這一幕的阿南只心道：

　　這狗不喜歡吃火腿腸。

　　阿南第二次看見白犬時，白犬正在堆滿雜物的巷子中與兩隻大狗戰鬥。當然，能稱的上在戰鬥的，只是白犬。

　　白犬的對手，那兩隻大狗毫無章法地沖著它追逐，吠叫，撕咬。看起來牙還沒長齊的白犬策略感十足地利用雜物閃避，借力衝撞。

　　躲過兩隻狗視線的瞬間，已經跳到木箱上的他縱身躍下，如一道劈開污濁空氣的白色閃電，重重墜到一條狗身上，雙爪刺進身下大狗的雙目。

　　片刻都沒有停息，白犬在慘遭插眼的大狗身上跳起，狠狠撞向另外一隻狗，把它撞進了一旁玻璃渣堆中。

　　在兩隻浴血大狗的哀吠聲中，毫髮無傷的白犬掉頭走向另一側的巷口。

　　再次忽略了白犬身上那股『王霸之氣』的阿南，目送白犬的身影心道：

　　這狗，暈血，一看見血就逃了。

　　阿南第三次看見白犬時，白犬正在廢工地狩獵。

　　他一動不動像塊石頭一樣蹲伏在暗處三十分鐘後，如閃電一般跳躍，伸爪，一次就把兩隻在附近啄食的麻雀按在爪下，一口叼住一隻，一爪壓死另一隻。隨即，他就姿態豪邁生吞活剝地把嘴裡的麻雀咽了下去。

　　看見此景象的阿南頓悟了：

　　這狗，不會拔鳥毛！

　　顯然生吞帶毛麻雀的滋味不怎麼好，白犬不一會兒就開始嘔吐。吐完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動也不動地看著死在爪下的麻雀。

　　已經蹲在旁邊足足觀察了白犬一個小時的阿南，起身朝他走去。

　　白犬抬頭望著朝自己走過來的人類，沒有做出蹲伏威嚇的姿態，當然也沒有搖尾巴，只是安靜地看著，仿佛那只是一根無關緊要的雜草。

　　無視了王霸之氣全開的白犬，阿南一把搶過那只倒楣的被踩扁的麻雀。白犬的身體緊繃了一下，但也沒有吠叫著示威，顯然非常明白自己沒有勝算。

　　在白犬頭微揚做出離開姿態的前一刻，阿南以雷霆萬鈞之勢雙手輪流直下，每抓一把就揪掉小半麻雀毛。饒是王霸之氣加持的白犬，在這羽毛直飛的玄幻場面前也愣了。

　　拔完毛的阿南抓著血淋淋的麻雀問白犬：「就這樣吃，還是幫你烤烤？」

　　白犬那雙向來直視前方的眼睛，終於直視了阿南。安靜地思考了片刻，他不急不躁地蹲坐了下來，淡定地看著阿南。

　　阿南從四周撿了些幹樹枝、小紙片、紙團堆在一起，從書包裡摸出路上撿的打火機升了火。她用幾根鐵絲絞成的鐵串串起軟趴趴的麻雀屍體，在火上慢慢烤。

　　期間，白犬舔著爪子，順著自己的毛。

　　阿南得出了結論：

　　這狗，雖然又挑食（不吃火腿腸），又暈血，又笨拙（不會拔鳥毛），但意外的不怕火，是條勇敢的狗。

　　於是在小學時代曾與學校小黃狗狼狽為奸的阿南，對眼前白犬的好感一下就上去了。

　　麻雀烤的半生不熟還有點焦，但鑒於阿南把它撕成小塊，很容易吞咽，所以白犬還是吃了。

　　吃完後，白犬把阿南沾有血的手舔乾淨作為回禮。互不相欠的一人一犬就各走各路去。

　　之後，只要遇見白犬狩獵麻雀，阿南總會打個下手拔拔毛生生火。白犬接受阿南的服務，也總是有所回報。

　　第二次讓阿南幫忙時，它多獵了一些麻雀，送給阿南兩隻。

　　從不知道常識兩字怎麼寫的阿南毫不畏懼地吃了野外燒烤麻雀大餐，然後當晚光榮地拉肚子去醫院掛水，打抗寄生蟲針，折騰了好幾天。

　　再次碰面的時候，白犬又推了幾隻麻雀給阿南，阿南嚴詞拒絕了他的好意。白犬悶悶地蹲在原地，似乎在不高興。在阿南燒烤的時候，他離開了。回來的時候，他叼了一支活動鉛筆，並放在了阿南的面前。

　　阿南立刻收下了。她毫不做作地接受好意的舉動，令總是不自覺散發王霸之氣的白犬，第一次搖了搖尾巴——雖然幅度很小。

　　然後，一人一犬每次因為食物會合，白犬總會叼來一些小東西，比如鉛筆橡皮練習本什麼的。令人疑惑的是，這些小東西都像新的一樣——當然神經大條的阿南不包括在會疑惑的人群之中。

　　又過了一陣子，和阿南混得越發熟的白犬，每天都帶著捕獲的獵物在放學時分守在阿南放學的路上候著她，等她一起去附近無人的建築廢墟燒烤。

　　白犬的身型隨著阿南燒烤的水準上升而急速膨脹，隔個幾天不見就大上一圈。同時大起來的還有他的胃口。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白犬的狩獵範圍已經從麻雀，轉為了體型和它幾乎差不多大的成年野貓。

　　在阿南發覺小火堆無論如何也烤不熟野貓後，她帶著白犬去翻了垃圾堆，找了一個破損的燒烤爐，又回家偷了為了燒烤儲存起來的木炭，開始野外燒烤生涯。

　　在吃了一頓燒烤爐烤貓肉後，白犬舔乾淨自己，又舔乾淨臉熏得黑乎乎的阿南，隨即懶洋洋地趴在她身邊，容許她給自己順毛。

　　阿南撫摸著白犬最近越來越油亮的白色軟毛，發了一會兒呆。也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突然起身把那只倒楣的貓——只剩骨架了——拖到白犬身邊，和他進行了一番比較。

　　她嚴肅地拍著白犬的肩胛說：「這貓和你差不多大，你都能吃得下。估計等你長到跟人一樣大的時候，你就該吃人了。」

　　白犬的王霸之氣模式再開，警惕地豎起了耳朵，冷眼看著發覺了他的危險性的她。阿南沒有察覺到白犬的敵意，只是煩惱地支著下巴：「啊啊，如果是人的話，燒烤爐也烤不熟了啊。」

　　所以說，常識道德什麼的都是浮雲。阿南已經把自己徹底定位成白犬帝王的廚師，專心致志地為燒烤而奮鬥，對燒烤的內容毫不在意。

　　白犬立刻明白阿南這廝站在自己這邊，於是他搖起了尾巴，把頭也擱在了她的腿上，態度像一條浸過金紡的毛毯一樣變得十分柔軟。

　　王霸之氣這東西，在阿南面前時總像浮雲一樣，該飄走的時候就給力的飄遠了。

　　如果故事就這麼進行下去，最多也就變成一篇名為《少女與狗的友誼》的都市童話。

　　但是這世界充滿著無下限的囧雷。

　　第二天，白犬沒有出現在阿南面前。不知為何想起柯特的阿南心神不定地在學校附近轉圈。

　　在菜場門口圍著很多人。已經走過去的阿南聽到一聲犬類的咆哮，慢下腳步撥開人群探進頭。

　　四個大漢正在對付白犬。白犬被一個長柄鐵圈套住了脖子，他從不向任何人類低下的頭被鐵圈壓在了地上。他的身下有血，沾著血的腳掌每踉蹌一步，便在地上印出一朵血染的梅花。

　　可它的眼神，依舊高貴無比。

　　阿南深吸口氣，沖到了事件中心，撞開了圍著白犬的男人，俯身撲在白犬身上抱住了它。已陷入暴走狀態的白犬一口咬在她的手上，她嘶了一聲，借著疼痛高喊道：「你們想對我家的狗狗做什麼？！」

　　「什麼，這是你家的狗？」

　　「是啊，是我的。」

　　「這條狗偷雞，你是它的主人怎麼不看好它？」

　　阿南朝四周興奮的群眾看過去，聲情並茂又萬分淡定地喊道：「我家的狗就喜歡和雞□，我家不養雞，只能讓他來菜場解決啦！」

　　此話一出，不僅周圍的人們囧了，連意識到咬錯人想鬆開阿南的白犬也囧了。

　　隔了幾秒人群哄笑起來，而白犬掙開鐵圈後，回頭又朝阿南咬了一口。

　　即使是狗，污蔑他的性|癖好，也會使他惱羞成怒的。

　　事情的最後，阿南趁四周人不備，抱著白犬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開人群逃走了。

　　一到安全的地方，白犬就從阿南的懷裡跳下了地，顯然極不情願像條寵物犬一樣被人抱著。一身冷汗的阿南也一屁股坐倒在地。

　　白犬踱步到她的身邊，輕輕舔她被他咬傷的手掌。

　　平緩了呼吸的阿南朝白犬看過去。

　　阿南並不是突然聖母發作才去救白犬的。在看見被人囚住的白犬的那瞬間，一條紅豔豔的紅線驚豔絕倫地橫空出世，一頭系住了她的左手，一頭牢牢系住了白犬的左前肢。

　　白犬，居然是她的又一春。

　　丈夫當然不得不救了。

　　只是，面對這樣的情況即使是神經大條的阿南也不得不唏噓了一把。

　　在《少女與狗的友誼》這種童話故事裡，女主人公一定會得到一條忠犬朋友。

　　在又雷又囧的現實裡，女主人公得到的卻是一條目測4,5個月大，生活習性像野狼胃口巨大兼不時王霸一把的忠犬攻。

　　所以並不是阿南無底線，喜歡搞人|獸；而是悲催的生活，永遠沒有底線。

12.對手

　　八疊大小的和室內，乙春以一腿盤起一腿屈起的大姐頭坐姿坐在榻榻米的這頭，她的對面跪坐著阿南，阿南的身邊蹲坐著身上纏著繃帶的白犬。

　　准岳母乙春面色陰沉地沉默良久後，語氣平緩而沉重地說：「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撐死來算，它的壽命也只有20年，你打算不到35歲就守寡嗎？」

　　阿南從神遊太虛的狀態中回神，很是認真地說：「媽媽，你那麼嚴肅地思考了那麼久，原來在認真考慮要把我嫁給狗狗的事嗎？」

　　乙春嘴角一抽：「不是你先說起來的嗎！」

　　阿南一攤手聳肩搖搖頭：「怎麼想都不可能吧。我都是中學生了，人不能嫁給狗，這點常識還是有的耶。」

　　白犬聽到阿南這麼說，不知道為什麼扭頭看向了一邊，看起來有點不自在。

　　乙春在心裡默念要冷靜後，又問：「那你打算怎麼樣？」

　　「要不讓他入贅吧。」

　　如果乙春面前有張桌子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掀了：「你給老娘適可而止！」

　　阿南忙正襟危坐：「息怒，母上大人。雜誌上說雙方家庭關係和諧是美好婚姻的基石。如果媽你不同意他入贅的話，先讓他做個童養婿吧。」

　　乙春只覺得太陽穴附近的神經在突突跳動。

　　阿南對白犬說：「你先到院子等我。我有些話要跟我媽說。」

　　白犬以相當有王者風範的姿態起身，沉穩地走到拉門前用前爪撥拉開門，從足夠它出去的空隙走了出去，又用同樣的方式拉起了門。

　　乙春看得一愣：「這狗倒是聰明得有點嚇人。」

　　「嗯。」說話的人換成了阿北，「他脖子上的傷挺深。我不可能與他結婚，但既然如今我與他連著紅線，就不可能假裝沒看見他的傷——媽媽？」

　　從阿北現身開始就雙頰泛紅的乙春突然撲過來抱著他不放：「北北啊，你越來越俊俏了！光為了看你這張臉，媽也能多活幾年。」

　　「……您會長壽的。」阿北默默地等乙春將他的臉又揉又親蹂躪完畢。

　　乙春平復了一下多年不見兒子的喜悅後，又談起了剛才的話題：「既然要讓它養傷，把它養在家裡不就好了，扯什麼入贅的。」

　　「用飼養的名義，他是不會接受的。」阿北淡淡地說。

　　「那入贅它就肯啦？」

　　「當然也是不願意的。只不過另一個我比較強硬，跟他解釋清楚後還是把他硬拽回來了。」

　　「你怎麼把這條狗說得像聽得懂人話一樣。」乙春摸著胸口說，「如果能理解入贅和被飼養的區別，它就不是狗，而是妖怪了。」

　　「我還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是這次我不會讓任何與我連著紅線的生物傷害另一個我。」

　　乙春還來不及對阿北說什麼，他就再度消失不見了。阿南朝她咧開笑容：「媽，你也看見狗狗很聰明了吧，不會添麻煩的。」

　　乙春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雖然不可能真考慮把這狗當女婿對待，但至少養著它直到它傷癒還是沒問題的。

　　那之後，白犬就在阿南家住下了。雖然名義上成為了一條家犬，白犬卻仍然像野生時一樣神出鬼沒，若不是他主動現身根本找不著他。

　　而他現身的時機總是恰到好處，比如幫正在講電話沒注意到下雨的乙春收衣服，幫看電視看得忘記廚房工作的乙春關掉煤氣。而偶爾他心情好時，也會接送阿南上下學。

　　乙春逐漸也喜歡上了白犬並把他當做了家裡的一分子，雖然白犬的存在偶爾也讓她有點鬧心，比如看見白犬總是像人一樣和壯真一起坐在長廊上喝酒賞月。

　　他的傷還未愈，為了他在外面遊蕩時不至於像上次一樣被人當野狗抓起來，阿南裁了自己的皮帶給他手制了一條刻著她姓的項圈。

　　她在自家金魚池邊找到了他，立刻跪坐在他面前獻寶一般把項圈放在他面前。白犬只是以相當鄙夷的眼神看了項圈一眼，抬起前肢就乾脆地把它掃到了金魚池裡。

　　面對想起身去撈項圈的她，它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把頭擱在她的腿上睡了。

　　即使如今受著傷是弱勢的一方，白犬也不會接受人類強加給他的任何東西，不管是阿南的項圈，還是乙春嘴裡那些『大白』『小白』『汪汪』等沒品位的名字。

　　在白犬住進阿南家的半個月後的某天，阿南剛到班級就受到了參加戲劇部的同班同學的邀請，出演學園祭上要上演的戲劇中的一個角色。

　　「那可是全劇的靈魂人物，可說是主角！全校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角色了。」那個男生笑嘻嘻地說，「鐘樓怪人凱西莫多，你扮演的話都不需要化妝呢。」

　　另外一個女生也笑嘻嘻地說：「雖然劇中不需要化妝，但我覺得學校應該給你點特例，讓你平時化點妝變得好看一點再上學啊。」

　　像這樣程度的冷嘲熱諷阿南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今日總感覺這兩位同學的雙簧戲有些讓人在意。她點頭道：「好啊，我早就想演戲試試看了。」

　　男生和女生交換了一個興奮的眼神：「那就這樣說好了哦，一等星同學！」

　　他們回到座位的中途，一個矮小的棕發男生拉開門匆匆忙忙地跑進來，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句早上好。

　　坐在門口的男生見到他，立刻說：「呦，廢柴綱，你連續25天遲到的記錄終於被打破了啊，真可惜。」

　　「哈哈哈。」棕發男生尷尬地笑著，抱著書包在同學不善意的調侃中走向位子。戲劇部的那個男生說：「呦，廢柴綱，你的女朋友一等星要當我們新劇的主角鐘樓怪人呢。你到時一定要來捧場啊。」

　　棕發男生的笑容有些痛苦的成分，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我和一等星同學才不是……那個……反正不是……」

　　「什麼呀，你和外星女不是天生一對嗎！要好好相處不要吵架啊。」

　　棕發男生幾乎把臉埋入了胸口。

　　這個男生叫做澤田綱吉。

　　體育不行，學習不行，性格懦弱，偏偏常有勇氣翹課翹掃除。換句話說，他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柴。

　　升上中學的第一次遠足，在巴士上，他和阿南原定的座位都被其他同學搶坐了，於是他和阿南就坐在了一起。

　　其實那時他們根本沒說話，但第二天黑板上卻被畫了一把傘，傘下分別寫著廢柴綱和外星女。他們兩個因為各自的缺陷而被同學硬湊做一對，成了公認的cp。

　　澤田對自己被塞了個年級最醜女生而感到痛苦。而阿南當然也對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塞了個廢柴男朋友而不滿。

　　這麼說來，阿南與澤田的關係一定很差——當然不是。阿南從來不是怨天尤人的消極類型。既然她討厭這傢伙當自己的緋聞男友，那麼幫他找個女朋友把他嫁掉，他和自己就沒有關係了。

　　憑著她的這雙眼睛，要找到澤田的真命天女不是小菜一碟的事麼。更何況澤田的真命天女就在他們的班上，叫做笹川京子。

　　那位叫京子的女生是並盛中學的校花，是一位無論性格還是容貌都討人喜歡的美少女。儘管阿南私底下給綱吉收集了許多（過激的）告白建議，澤田卻因為太過於自卑根本不敢嘗試。

　　但在這個過程中，阿南與澤田建立了微妙的革命友人般的友誼。

　　澤田落座後，以兔子般怯懦的眼神朝阿南看了一眼。阿南聳肩表示她毫不介意。

　　和澤田一起成為笑料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根本無所謂。現在最重要的是打聽清楚那兩位戲劇部的成員到底想幹嘛。

　　放學後阿南應約來到了戲劇部的教室，並到作為後臺的隔壁教室試裝。

　　阿南並沒乖乖試裝，而是跳窗而出，沿著外牆來到戲劇社外聽牆角。

　　那些人在熱烈地討論著她應約前來的事情。似乎他們和前輩打了個賭能請到有名的外星女來演鐘樓怪人。

　　「啊，上次沒請到外星女演巫婆，前輩一直耿耿于懷。今天他看見外星女居然被我們請來，表情一定很精彩。」

　　阿南聳了聳肩。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個戲劇社的部長之前也用很討人厭的方式來讓她演巫婆，她的回應是噴了他一頭的八寶粥。

　　滿足了好奇心的阿南打算回家了。

　　但是下一瞬間阿北接替了她。

　　此時戲劇社的主要社員已經齊聚一堂等著看好戲。門終於被推開時，每個人的精神都是一震。

　　一個披著齊腳面的道具斗篷，用帽子遮著臉假裝成鐘樓怪人的人走了進來。

　　「呦，一等星同學，等了你好久！」

　　「是嗎。」

　　「幹嘛把斗篷裹那麼牢。」

　　「我怕嚇到你們。」

　　「怕什麼，我們早就知道了嘛。」

　　鐘樓怪人這才抬起臉來。斗篷的帽子輕輕滑落，露出了裡頭比金絲更璀璨的耀眼金髮。

　　戲劇社的所有人一瞬間都長大了嘴，露出了同樣的癡呆表情。

　　在詭異地怔了半晌後，戲劇社部長抽氣道：「美……美神！」旁邊雙眼滿是愛心的女人大聲說：「不是，明明是天使！」「天使哪裡有這樣的美貌，一定是惡魔來著！」

　　在熱烈的討論聲與熾熱的注目中，阿北皺起眉頭，不著痕跡地抽動了一下嘴角。

　　「我從來沒在學校裡見過你，你是誰？」

　　「南她回去了，我是代替她過來的。」阿北冷淡地掃了一眼眼前的人們，「我想對你們說明，南是我的寶貝。這樣折損她的角色，我拒絕讓她出演。」

　　在場的人們無不像遭到雷劈：「南……一等星南嗎？她是你的誰呢？」

　　阿北語氣溫柔地說：「是我的另一半，是我最重要的人。」他瞥了一眼眼前石化的人群，恢復冷淡的語氣，「我不常出門，因為我和南不同，連一點討厭的事也忍不了，脾氣很壞。我生平最討厭的事有兩件，一是有人欺負南，二是——」他一拳頭砸穿了一旁的課桌，「有人用天使、美神這種形容人類像非人類的詞語來形容我。」

　　在課桌的坍塌聲中，一室寂靜。阿北狠狠踹門出去，在門撞上牆壁的巨響聲中大步離開了戲劇社。

　　直到走到了二樓走道無人的拐角，阿北才甩了甩正在劇痛的手。在疼痛消失前無法讓阿南出來了。

　　就在那時，他的身後突然響起強烈的風聲。他本能地躍開並向身後看去。

　　站在他身後拿著雙浮萍拐的是一個把制服外套披在肩膀上，黑髮黑眼眼神銳利的少年。

　　「哇哦，居然躲過了。」少年感興趣地打量著他，「是偶然嗎？」

　　阿北感到背後有些滲冷汗。並盛中沒有人不知道這位黑髮少年，他名叫雲雀恭彌，是學校的風紀委員長。他經常以維護風紀為名對學生使用暴力，是這個學校最危險的男人。

　　自己怎麼會惹到他……哦，對了，他剛才砸桌又踹門，似乎算是損壞公物。

　　阿北的腳跟才往後面蹭了一些，雲雀就發動了下一波攻擊。浮萍拐如躍出水面的銀魚一般一閃，直取他的肋下。

　　如果被擊中，肋骨一定會斷掉。

　　阿北的手迅速纏起斗篷，用衣服造成的小漩渦纏住了浮萍拐。他順勢抽身往樓梯下縱身一躍，跳到了樓層中間的走廊上。

　　雲雀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良久都沒說話。

　　阿北自己也說不出話來。他的身上自然穿著阿南的制服——襯衫加膝上裙。之前飛揚的裙裾還出賣了裡面的凹凸曼圖案內褲。

　　在尷尬的氣氛中，雲雀舉起了浮萍拐：「著裝錯誤。你一共在我面前破壞了兩條風紀。」他的嘴角噙起猛獸般的笑容，「咬殺你。」

　　阿北的心頭掠過一串省略號。

　　敢情雲雀剛才沉默的時候，是在想他到底破壞了什麼風紀，要用什麼理由懲罰他……

　　阿北直到逃出校舍都沒能擺脫雲雀。雲雀的浮萍拐就像猛獸的利齒一般一直在他身旁緊追不捨。無法逃脫的阿北最終在校舍外被浮萍拐抽中側腹。

　　雲雀揮出第二拐時，浮萍拐與什麼東西相撞發出了金屬般的撞擊聲。

　　被撞開的雲雀眯眼一看，只見一隻雪白的獸翩然落地。

　　那是一條還未成年的狼犬，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看起來很漂亮。此時這只漂亮的白犬正頭低著朝他呲牙低咆。

　　被這條狗敵意對待的雲雀一臉高深莫測。然後他以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收起了雙拐，蹲下了身，朝白犬伸出手來：「過來。」

　　這次是突然選擇去逗狗麼……這位委員長果然不是凡人。

　　白犬感覺到對方沒有敵意，它收起威嚇的姿態，不為所動地轉身留了個充滿王霸之氣的背影給雲雀。

　　面對捂著腹部的阿北，它銜起了他的手拖他。阿北慢慢地扶牆站了起來。

　　蹲著的雲雀也站了起來，望著阿北。

　　阿北轉身離去，白犬也沒有回頭地陪著他離開。

　　雲雀輕哼了一聲。從對方那樣充滿憤怒與不甘的眼神來看，戰鬥還沒結束，自己遲早有一天還是有機會徹底咬殺他的吧。

13.逼近

　　放在茶几上面的杯子突然震動起來，撞擊桌面發出了哢哢的聲響。

　　正在啃仙貝看肥皂劇的乙春抬起頭來：「怎麼了，地震麼？」

　　在院子裡修剪盆栽的壯真朝大門的方向看過去。隆隆的震動聲逐漸接近了這裡，當震動達到頂點時，大門被轟地一聲撞開了。一個穿著小背心和運動褲的金髮少年沖了進來，與他一同進來的，還有宛如live現場般的喧鬧聲。

　　「呀嘞，別走！」「告訴我你的名字吧！」「真命啊，你一定是我的真命啊！」「啊，我的心臟受不了了！」

　　臉色煞白的阿北乒地一聲關上門。

　　聽到動靜出來的乙春見這仗勢嚇了一跳：「哎呦，我的寶貝兒子啊，你是被誰給非禮了！」

　　阿北有些打顫。他在學校的儲物櫃裡換了阿南的運動服，帶著制服回家。結果在路上遇見的各種女人一直尾隨他，最後竟對他動手動腳起來，不但把他披在肩上沒拉拉鍊的運動服搶了過去，連裝著制服的那個袋子和書包也被搶走了。

　　她們這樣兇殘的熱情令阿北有種似乎突然穿越到了異世界的玄幻感。這裡確實是並盛町，不是奇怪的少女漫畫世界吧？！

　　壯真已經拿來了外套，披在了阿北肩上：「到屋裡去喝杯茶吧。」

　　「……嗯。」

　　一杯茶喝完，阿北才鎮定了下來。

　　乙春好奇地問：「阿南那丫頭呢？」

　　阿北在桌下悄悄按著腹部痛處的手不著痕跡地拿開了。雖說阿北和阿南在切換人格時模樣會大變，但是身體卻是同一個。阿南現在沉睡著並不會感覺疼痛，但當她醒來時必定會被痛楚所折磨。

　　阿北說：「發生了點事，最近我會一直在外面。我暫時不能去上學了，請為我向學校請段時間假。」

　　乙春去給老師打電話了。

　　過了不多會兒，叼著他遺失的制服袋子與書包的白犬出現在了廊下。它默默地把這兩樣東西放在走廊上，然後悄無聲息地躍上木廊，自覺地在門口的布墊上擦了擦爪子，才走了進來趴在了阿北附近看著他。

　　白犬似乎一開始就確定了他就是阿南，想來應該是因為身體的氣味是一樣的。阿北回憶起阿南在這種時候會伸手去為它順順毛。他的手才依照記憶中那樣抬起，手上與它相連的紅線就躍入了眼簾。

　　阿北微微皺了下眉頭，收回了手。

　　阿北並非對大部分事情都不在意，接受能力很強的阿南。與狗牽著姻緣紅線這樣的事他至今也無法理解，更不要說默默接受了。

　　白犬宛如察覺了他的抗拒，默默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阿北望著走廊上被白犬拿回來的書包和袋子，想起它之前挺身而出與雲雀的對峙，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簾。

　　第二天一早阿北便請乙春陪伴，來到了離家不遠的大宅院。

　　宅院的巨大木門旁掛著乙太組的牌匾。一般會掛這種牌匾的建築物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黑道聚集地，路人不會輕易靠近。

　　但對乙春和阿北來說，這卻是一個像自家後院一般的地方——

　　這裡是乙春的父親乙宗太郎，也就是阿北外公的組。

　　被迎進了組裡的兩人被告之老爺子還在吃早飯，於是他們像其他客人一樣先在和室跪坐等候。

　　大概等了10分鐘後，乙宗太郎緩慢有力的步伐聲就響起在了木廊上。

　　紙門被小弟拉開，立於門外的乙宗太郎出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他是一個今年已經有六十多歲的老人，雖然身材並不高大，但神情嚴肅眼神陰冷。他走進房間後正要坐下，卻停住了動作：「這小子是誰？報上名來。」

　　「一等星北。」阿北向他彎曲上半身低頭行禮，並很快直起身體迎上他的注目，「是您的外孫。」

　　宗太郎的眼睛眯了眯。

　　「請息怒，父親大人。」乙春行過禮後，請宗太郎入座，再解釋了阿南與阿北的關係。

　　宗太郎聽完後，端詳了阿北一會兒後，突然暴怒地拍席：「混帳東西，你以為老夫會相信那麼荒唐的事嗎！」

　　乙春被震得渾身一顫。

　　阿北不為所動地說：「大福餅。」

　　這次渾身一抖的人換做了宗太郎：「你小子。」

　　「馬克筆。」阿北的視線移向宗太郎的下半身，「兜襠——」

　　「住嘴不要說了。」宗太郎的聲音有些慌亂起來。迎著乙春疑惑的注目，他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老夫姑且相信你說的。既然來了，用過午飯再走。」

　　阿北雙手扶著雙腿，以正經請命的姿勢說：「今天請到道場指導我。」

　　宗太郎一愣過後，眯起了眼睛。

　　大概15分鐘後，換好了道服的宗太郎與阿北已經來到了道場。

　　乙宗太郎祖傳的家業是黑道，傳到他這裡已經是五代了。但是宗太郎真正熱愛的卻是劍道。他年輕時曾走遍亞洲尋訪各大劍道高手，他的中國籍夫人也是在他在中國修業旅行時結識的。

　　宗太郎中年以後開辦了道場，還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劍道流派暗影斬斷流。

　　他一心想產下兒子繼承家業與道場，可惜三十多歲才得一女，即是乙春。乙春雖然從小跟他學劍，也能算上暗影斬斷流門生，但天分與實力遠遠沒達到可以做傳人的地步。宗太郎本想為如花似玉的乙春招個有前途的女婿，哪知乙春居然年少失足瞞著他未婚先孕，直到如今還死死保留著秘密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

　　宗太郎氣得拿著刀追殺她——當然在女兒真的離家出走後他就後悔了。但這麼多年來他也拉不下這臉讓她回來，每次她媽給她打電話他都要大發雷霆一番，以至於夫人直到逝世也沒有看到他們父女和好。

　　在宗太郎生了場大病差點死掉時，得到消息的乙春一家終於回到日本。乙春找了個男人結婚，還生了個女孩。那個男人沒有練劍的天分，又沒有事業心，雖然言談之間妙語連珠很有見地但實則清心寡欲像個和尚，做繼承人是指望不上了。女孩長得特別醜，額頭很高又亮晶晶的，遠看活像章魚，性格也古怪，不要說做繼承人了，帶出去也丟人。

　　宗太郎看了乙春的老公和女兒後，心裡哇涼哇涼的。自己的女兒好歹當年也是組裡小子們的夢中情人，容貌嬌美不說性子雖硬但也討人喜歡，怎麼就嫁了個沒出息的男人生了個那麼殘的孫女。

　　但沒料到這個叫一等星南的孫女一點也看不懂他那張能嚇破人膽的冷臉，總是能用各種讓人無語的方式戳破他的表情，讓他疏遠不起來。

　　而且這個小丫頭還特別擅長發現他人的秘密。他的秘密，譬如討厭吃大福餅而把它塞進坐墊裡面結果忘記後坐了一屁股豆餡；用馬克筆劃的圖案代替紋身；兜襠布打死結然後想上廁所時解不開尿了褲子等等等等黑歷史，都被這小丫頭知道了——當然，都成為了他們之間的秘密。

　　在這個叫一等星南的醜怪丫頭面前，不要說黑道老大了，哪怕是王霸之氣護體的天神下凡也臣服了。

　　宗太郎最近時常在考慮，在手下之間選人繼承家業的事情可以暫緩，他身板硬朗起碼還能活個二十年，等讓阿南召個優秀的女婿來繼承家業還是等得起的。雖然阿南的容貌是難看了一些，但是看習慣了也還順眼，她人也活潑開朗不是挺討人喜歡的麼。

　　他渾然不知這樣的心情，也許就叫做瘌痢頭孫女自己喜歡。

　　令宗太郎沒有想到的是，原來阿南還有個身份，是叫做阿北的男孩。

　　雖然現在還沒有接受兩個孩子就是同一個人的事實，但如果說這是確信無疑的事實的話，也許他的組和他的暗影斬斷流都有真正的傳人了。

　　想到這裡，宗太郎看阿北的眼神不由有些發亮。

　　但是宗太郎也不是白活了那麼多年的，不可能一下就相信阿北的身份。他先讓阿北把以前自己教阿南的那些基本招式練給他看。

　　阿北依言演示。

　　宗太郎出奇不意地揮劍襲擊，阿北立刻回劍防禦。他左肩的傾斜著，而握木刀的右手食指翹著沒有握緊刀柄。

　　即使性格容貌都改變了，但是人下意識的動作是不會變的，旁人也很難模仿。阿北剛才的反應和阿南一模一樣。

　　宗太郎心中的懷疑煙消雲散了。

　　「回答我，你為什麼來跟我學習劍道？」

　　面對這個問題，阿北回答得毫不猶豫：「變強。」從雲雀那裡受到恥辱，一定要討回。

　　宗太郎嚴肅地說：「像以前一樣光是耍嘴皮子，是不會變強的！」

　　阿北深深地鞠躬：「拜託了。」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覺悟吧！」大聲喝了一聲的宗太郎揮刀直劈向他。他這一擊打算控制力度打中他的右肩，讓他意識到自己不是在開玩笑。這種震懾的方式一向很管用——

　　只是他沒料到他的刀居然被阿北擋住了，而且他擋住這刀所用的招式還是老辣的暗影斬斷流·鶴守。

　　宗太郎後退一步，使出暗影斬斷流·狼撲攻擊阿北，而阿北毫無懼色地回敬以同樣的暗影斬斷流·狼撲。

　　兩把攻勢淩厲的木刀相撞，停頓了下來。

　　宗太郎沉聲問：「誰教你的？」

　　「我看過您指導門生。」

　　宗太郎心忖這男孩，其實是天才來著嗎？可是剛才的那一擊感覺很奇怪，阿北無論是姿勢還是力度都和他分毫不差，看他的攻擊就好像看自己對鏡揮刀一般。

　　與其說他在模仿他，不如說他在複製他，從阿北的劍中感覺不到屬於阿北自己的東西。

　　宗太郎嚴肅地問：「真的只是看過我的指導嗎！」

　　阿北遲疑了。他低頭望著自己手中的木刀。剛才他很自然地就揮動了它，根本沒有考慮過揮劍的方式。他認為自己回憶起了宗太郎指導時示範的劍招，才按照回憶而行動，但實際上到底怎麼回事他也無法確定。

　　宗太郎把他的沉默當做另有隱情，神色越發嚴厲起來：「不要試圖投機取巧，不要侮辱你手中的劍！」

　　阿北慎重地點頭，重新擺好了架勢。

　　結果他再也沒能使出暗影斬斷流的任何招式，與宗太郎的對戰也以慘敗告終。

　　雖是如此，之後一直持續到黃昏的練習，他比阿南認真好學無數倍的表現讓宗太郎暗地裡很是滿意。

　　「這段時間天天到道場來接受指導。」

　　「是。」

　　就這樣阿北在宗太郎那裡住了一陣子，專心接受指導。自從上次被女人追趕後，他形成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的思維模式，看起來像一個另類的宅男。訓練了一陣子後宗太郎察覺到了他對出門的抗拒，認為這是懦弱的表現，便強制放了他半天的假期，讓他回家好好休息。

　　就在戴著棒球帽用圍巾遮著臉的阿北快要抵達家門口的同時，為缺席許久的阿南帶來作業的澤田正在向他家走去。

　　而此時在另一個方向的超市停車場內，正在發生一場追逐戰。

　　一黑色短髮的纖細少年抱著一個小孩淩空越過車輛閃躲攻擊。追殺他們的銀髮劍士無視了障礙物，一刀把車子劈成了兩半。

　　少年抱著小孩滾了一圈避開飛出來的零件碎片後冷冷地看向對方。

　　銀髮劍士的雙目赤紅，笑容猙獰，看起來宛如聞到血腥味正張開巨口的鯊魚一般充滿威脅。他以右手的劍直指少年與孩子：「殺了你們！」

　　他以雷霆之勢朝他們砍下了下去，刀刃切開了他們的身體，卻沒有砍中實體的感覺。

　　他看到的顯然是殘影。

　　銀髮劍士的收起了笑容，四下環顧。四周聲息全無，仿佛一個人都不在了。

　　他深吸口氣咆哮道：「別以為你躲的了，出來受死！柯特！」

　　此時少年——柯特已抱著孩子來到了停車場外。

　　他回頭瞥向停車場的方向，又望向前方的如血殘陽。

　　這個不祥黃昏，顯然是一個真正的逢魔時刻。

14.妖刀

　　阿北低調地一路低頭快走，迅速回到自家附近時，瞧見澤田綱吉正在他家門前來回踱步。

　　澤田在來給阿南送作業之前，經過了強烈的思想鬥爭。阿南私下幫助和鼓勵了他很多次，她既然家中有事請了那麼久的假，在沒人願意給她送東西的情況下，他理當給她送作業和參考資料過來。

　　但這是他第一次到女同學家裡，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阿南的家境——她家不是普通的公寓也不是普通的獨幢別墅，而是一幢從面積上來看可能自帶池塘和庭院的古色古香的日式大宅。

　　面對需要仰頭60度才能看到頂的高大木門，澤田感覺壓力撲面而來。

　　「哈……反正一等星同學也不會知道我來過，還是回去吧。」澤田從嘴裡吐出和往常一樣的喪氣話，頓時感覺到從壓力面前逃脫的輕鬆。他舉步往回走的同時突然渾身一激靈，看向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對面矮牆上的黑影。

　　那個黑影是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穿著黑色西裝，胸前佩戴著一顆黃色奶嘴的小嬰兒。此時這個嬰兒正手持一把手槍，並將槍口瞄準著澤田的額頭。

　　澤田立刻尖叫一聲：「裡包恩！」

　　「Ciao，廢柴綱，需要被我殺一次嗎？」

　　「住手！不要開槍！」澤田很清楚裡包恩手上的槍是真槍，因為自從遇見裡包恩，他已經被他用這把槍『殺』死過好幾次了。

　　「作為你的家庭教師，我必須培養你的責任感。」裡包恩語氣老成地命令道，「在五分鐘內把作業送到一等星小姐的手上，否則我會開槍。」

　　「啊……是！」

　　把這詭異的一幕盡收眼底的阿北感到很疑惑。但是他很快意識到澤田陷入了麻煩——因為澤田現在已經不可能在五分鐘內找到阿南了。

　　阿北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站在原地的人已是阿南。

　　阿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孩打扮，有些茫然。在阿北代替她行動時，她就好似在沉睡，阿北所做之事她雖然知道，但就仿佛在窺視夢境裡的自己行動一般。

　　阿南清楚地知道阿北搶奪她的身體，並不讓她回來的全部理由。他在保護她，不打算讓她承受身體上的痛苦。

　　阿南背靠在身後的牆上歎了口氣。其實他長得那麼好看，不但乙春，就連第一次與他見面的宗太郎都對他青眼有加，如果他時常取代她出來一定會很受歡迎，再不濟也比她受歡迎吧。

　　他卻沒嫌棄她把應該也屬於他的人生過得亂七八糟，還是對她很溫柔。

　　……

　　他，好像很賢妻受呢！

　　隱約之間好像聽見阿北輕咳的聲音，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阿南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去：「呦，澤田，好巧。」

　　澤田回頭見是阿南，嚇了一跳：「咦，一等星同學你不在家休息嗎？」

　　「我又沒生病。把作業給我。」

　　「啊，是。」澤田把袋子交到阿南手上的瞬間，附近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嚇了兩人一跳。

　　「什……什麼！」澤田嚇得差點跌坐在地。

　　阿南回頭時，只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從附近街角沖出，並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在下一刻與她擦身而過。

　　就像一道黑色的疾風。

　　阿南的視線情不自禁地追著那道黑色的身影而去。被她視線追隨的那個人也朝她回過了頭來。在那人飄揚的黑色劉海下的是一雙黑瞳的美麗大眼。

　　阿南記得這雙眼睛。

　　一聲震得屋頂瓦片都哢哢作響的怒吼證實了阿南朦朧的記憶：「柯特！！！」怒吼著的銀髮劍士也沖過了拐角，直朝他們沖過來。

　　阿南只迅速回頭瞥了銀髮劍士一眼就又扭頭看向與她擦身而過的黑衣人。

　　黑髮，白裙子，雜貨店，秋千，夜晚大戰，近在咫尺的黑色眸子……一瞬間，大量關於過去的回憶破繭而出，在阿南眼前閃過。

　　柯特！那個像風一樣的人居然是柯特！

　　柯特打了個彎刹住了前沖的趨勢，回過身。

　　挺拔的個子，俐落的短髮，合身的黑色勁裝，眉眼間的英氣與隱約的戾氣，令站在那裡的柯特與阿南記憶中的白衣仙女相去甚遠，完全像是個從黑夜的戰場走來的年輕戰士——

　　而且，還是個性別為男的戰士！

　　阿南有些懵了，視線下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柯特的胯|間猛看。

　　那些在柯特心頭肆虐的複雜心情，完全被阿南直率的猥瑣視線打敗。那麼多年來，他就是為了等她再會時熱情視|奸他，而對她執著至今的嗎……

　　亂七八糟的心情卻完全沒有影響他理智的行動，他迅速地折回，向一直在追殺他的銀髮劍士沖去。

　　對除了殺戮已經什麼也無法感知到的銀髮劍士來說，站在路中間擋路的阿南與澤田很礙眼。他想也不想地就朝他們揮動手上的劍，想把他們兩個都砍倒。

　　在銀髮劍士釋放出的恐怖殺氣籠罩之下，澤田渾身都僵硬了，嚇得一動不動。而阿南還看著柯特，根本沒注意到銀髮劍士的舉動。

　　柯特便在他們兩人中間穿過，在絕妙的角度出手，在千鈞一髮之際以左手小臂上的手鎧擋住了銀髮劍士的劍。

　　在下一刻，柯特右臂上的手鎧於前端貼著手背的地方伸出了一把短刀。隨著他閃電般地一揮，銀髮劍士的腹部立刻被短刀撕裂爆開血花。

　　完美防禦又俐落反擊的柯特拽了阿南翩然後躍，落于10米開外。一切發生在電花石火之間，銀髮劍士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向後踉蹌了兩步穩住腳步。

　　被柯特完全當做路人而忽略的澤田趁這機會一邊哭，一邊連滾帶爬地逃開：「為什麼只救一等星同學一個！」

　　「柯特！」受傷的銀髮劍士越發狂怒起來，咆哮聲幾乎震落瓦片。

　　柯特冷冷地說：「我不與你正面交鋒，並非無法對付你。只不過我的敵人不是你而已——」他語氣凜冽的話語在句末岔氣，氣勢全滅。他抓住阿南在他胸口亂摸的手，把她輕輕推開。

　　阿南還不死心地盯著他的胸看。現在對她來說，與柯特的再會或是被人拿著劍砍的事情都已經無所謂了，為什麼柯特會從小仙女變成美少年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柯特覺得多年未曾到訪，並且已經有點被遺忘的無力感以海嘯般的強勢淹沒了他：「……其他事之後再說。到我身後來，一等星南。」

　　始終冷靜站在一邊觀看事態發展的裡包恩出聲道：「巴厘安。」

　　柯特瞥向裡包恩，沒有回應他，卻比剛才嚴肅地瞥了一眼正貼著牆壁發抖的澤田。

　　銀髮劍士舉起了右手的劍：「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在他咆哮的時候，突然從那把劍上射出許多褐色的觸手，並向銀髮劍士的手臂纏去。銀髮劍士似乎突然醒覺，立刻鬆開了手試圖把劍扔掉。觸手卻像有生命一樣不斷伸長，還是纏上了他的手指。

　　「原來如此。」小聲自言自語的柯特擺出了攻擊的架勢正欲沖出去，一道白色的影子卻比他更快地撲向了那團觸手。

　　白影正是白犬。它勇猛地張嘴就咬住了觸手。在它的猛撲之下，觸手放開了銀髮劍士的手。劍與白犬一起滾落在地上，白犬立刻翻滾了半圈跳到了觸手無法碰觸它的範圍。

　　它嘴邊頸邊肚子上都如同被火燒灼過一樣留下了焦黑的痕跡，顯然那些觸手會釋放出什麼不好的物質來傷害碰到它的人。

　　白犬低聲咕嚕著，渾身戒備地緊盯著落在地上的劍。

　　劍竟然用嘶啞的聲音低聲笑起來：「呵呵呵呵呵呵呵，終於找到了你。但你那身曾讓我迷戀不已的妖力到哪裡去了？你現在看起來完全是一條隨處可見的骯髒的狗，連揮動我都成為了不可能的事情。你讓期待與你一起征服這個異世界的我很失望啊，犬大將。」

　　白犬喉嚨裡發出的威嚇聲越來越響，爪子與地面摩擦，竟把瀝青的馬路扒出了數道裂痕。

　　「哈哈哈哈，你在說什麼，我可聽不懂一條狗的吠叫！」

　　一聲槍響。

　　裡包恩對著那把不斷狂笑的劍開了一槍。子彈打在劍身上，卻沒有對劍造成任何傷害。

　　那把劍的笑聲停下了，顯然對它自身被攻擊的事實感到不悅與憤怒。

　　澤田結結巴巴地問：「那那那是什麼東西啊！」

　　「八成。」裡包恩回答：「日本傳說中，有自己意志的妖刀吧。」他手上的那把槍變成了一條綠色變色龍，又迅速地變成了一把散彈槍。他把槍口對準了妖刀，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從妖刀脫手後一直神情呆滯的銀髮劍士突然沖上前撿起妖刀。他就地滾了一圈，任子彈濺起的路面碎片劃傷了他的臉。

　　一躍而起的他帶著那把刀迅速地逃走了。

　　白犬直到對方完全不見了蹤影，才腳步不穩地跪倒在地。

　　聽話地躲在柯特身後的阿南問：「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柯特點頭。

　　阿南立刻沖到了白犬身邊。本想伸手扶它一把，但阿南卻覺得此時做這樣的事情不太適宜。她也不嫌地髒，直接在地面上跪坐了下來。

　　白犬默默地把前肢搭在她的腿上，借著她無言的支持慢慢站了起來。

　　沒有回頭地，它朝著妖刀被帶走的方向離開。

　　阿南目送它，直到它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

　　白犬離去後，剛才事故中牽扯的所有人都被阿南邀請到了她家中。柯特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帶來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小男孩。

　　阿南的家裡沒有人在，所有人圍坐在和室的茶桌旁邊。一時氣氛陷入了凝滯，誰都沒有先開口解釋的打算，室內異常安靜。

　　澤田訕笑起來：「那個……那個我可以回家了嗎？不管是妖刀、妖怪，還是互相砍殺的男人，都和沒有關係。」

　　裡包恩把茶杯放在桌上：「很好喝的茶，可以再來一杯嗎？」

　　阿南再次為他的杯子裡注入她泡的茶。

　　看裡包恩那麼淡定的態度，澤田簡直要哭出來了：「裡包恩，不要這樣打擾一等星同學啦。我們回去吧！」

　　裡包恩回答：「如果你打算在路上被那個男人殺掉的話，現在可以回去。」

　　「為什麼我會被那個男人追殺啊！我跟這件事完全沒關係，這是沒道理的啊！」

　　「有關係。」柯特冷淡地說，「那個銀髮的劍士名叫斯誇羅，他的目的是殺死將要繼承彭格列老大之位的boss候選人。」

　　澤田臉上的血色立刻褪去。

　　阿南問：「彭格列？boss？」

　　裡包恩落落大方地說：「是指黑手黨。簡單地說，我們都是與黑手黨有關的人。我是受到委託來日本培養未來boss的家庭教師。」他望向柯特，見對方沒有打算阻止的意思，就接下去說，「這位是彭格列暗殺組織巴厘安的成員，具體姓名不詳。而那位男孩——」

　　被柯特帶來的小男孩開朗地自我介紹：「我叫風太，大家都叫我排名的風太。我掌握了很多與黑手黨有關的資料。斯誇羅之前追殺我，試圖從我這裡打聽彭格列九代目的繼承人的姓名。我在逃跑時遇見了柯特哥，他保護了我，剛才還把我藏起來自己跑去誘敵。」說完他用閃亮的雙眸望著阿南，似乎對她頗具好感。

　　被陌生的孩子喜歡這種新鮮的經驗令阿南有點在意，於是也望著風太。風太回應她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孩子挺討人喜歡的！阿南立刻把澤田面前的點心移動到風太面前，殷勤地示意他吃。

　　本來就已經很苦逼的澤田，越發覺得自己的存在感不如空氣。

　　「在座者的身份就是這樣。」裡包恩問柯特，「為什麼巴厘安的代頭目斯誇羅要追殺繼承人？」

　　柯特回答：「斯誇羅的行為與巴厘安無關，出於他個人的意志，否則我也不會被巴厘安派來調查他發生異常的理由並阻止他。他在到日本追殺繼承人之前就有頗多異常舉動，無故砍殺組員，砍傷幹部，像是受到了什麼催眠。現在想來，從我看見他拿著那把妖刀開始，他就逐漸變得不正常了。」

　　裡包恩說：「事情有點棘手。斯誇羅既然見到了我，應該能推測出繼承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斯誇羅是曾經打敗劍帝的劍術高手，如果他繼續被妖刀控制追殺繼承人——」

　　「咿，不要說了！」冷汗淋漓的澤田抱住了頭，「我為什麼會那麼倒楣！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啊，為什麼會遇見這種事！」

　　阿南指著澤田問：「他就是彭格列未來的boss嗎？」彭格列這個組織選繼承人還真是隨意啊。

　　裡包恩點了點頭：「雖然他現在是個廢柴，但是我會培養他成為彭格列的十代目。」

　　「都說了我不想當什麼黑手黨，十代目了！」

　　裡包恩用事不關己的態度說：「先確定你能不能活到下個生日，再來決定你要不要當十代目。」

　　澤田一下泄了氣，倒在了桌子上。

　　裡包恩看向了冷眼旁觀的柯特：「既然你是來阻止斯誇羅的，那麼保護十代目候選人應該也是你的職責吧。」

　　柯特冷淡地說：「讓他死掉重新選繼承人對組織來說較好。」

　　「怎麼這樣。」澤田這次真的淚流滿面了，看起來有點可憐。

　　裡包恩見柯特之路不通，便將視線投向阿南：「那一等星小姐願不願意成為家族的成員？」

　　在阿南回答之前，柯特冷冷地打斷他們的對話：「與其找無用的幫手，不如考慮如何才能對付那把妖刀。」

　　裡包恩點了點頭：「那把妖刀看起來和那條白犬有密切的關係。一等星小姐與那條白犬有什麼關係，可以告訴我們嗎？」

　　被眾人視線聚焦的阿南回答道：「它是我的童養婿。」

　　全場寂靜，只聽見被嗆到的柯特輕輕咳嗽的聲音。

15.約會

　　白犬又不能開口與人交流，關於它的來歷與身份，阿南的瞭解不會比其他人更多。

　　在發現從阿南這裡無法取得情報後，談話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商量過後，裡包恩和澤田決定帶著同樣被斯誇羅追殺的風太回家。

　　而柯特一直保持沉默，對他將來的計畫隻字未提，自然也不打算與澤田等人為伍。

　　阿南把一行人送到大門口，在與他們告別後，她跟上了向反方向獨自離開的柯特。

　　在一前一後走了很長一段路後，柯特停住了腳步，轉身面向阿南：「還有什麼想問的？」

　　「你是黑手黨的殺手嗎？」

　　「最初遇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是了。」

　　阿南不做聲，只是望著柯特。

　　柯特也望著阿南。她如今的身高和現在已有175cm的他不相上下，和他們小時候的身高差距所差無幾，而且她的臉與小時候相比感覺沒有絲毫改變，仍然醜得非常有特色。

　　如此一來，如今的她站在他的面前，形象可以毫無困難地與印象中重疊。

　　就像時間從未流逝。

　　有一瞬間柯特很想質問阿南，為什麼7年來她一次都沒有遵守約定。話還沒到嘴邊就咽下去了。

　　恐怕阿南早就把約定忘記了，又或許，她當年只是說著玩玩的。

　　聽她如今一口流利的日語，恐怕她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

　　若她還住在中國，也許有朝一日能盼到她來。但她現在已經定居日本，不可能特意像他一樣每年回到中國去踐約。

　　而且如今自己也特意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她，她不可能再想要糾纏他。

　　從今以後，他也可以徹底忘掉那個傻乎乎的約定，再也不用回到那個早已被拆掉的公園去了。

　　在冗長而令人難受的沉默中，阿南突然以與氣氛完全不搭配的右拳敲左掌的動作發出啪的一聲。她以恍然大悟的表情說：「我想你胸怎麼那麼平，原來是當殺手每天和別人殺來殺去沒時間吃飯，營養不好。」語畢她用同情的眼神望著柯特，「我以後會天天燉豬蹄木瓜湯給你吃的。不過你也不用自卑，你長那麼漂亮，就算看起來像男人婆還是嫁得出去的。」

　　「……我是男人——」與她結識的時候，他只是為了間諜任務才扮了女裝而已。

　　「怎麼可能。」

　　被如此乾脆且輕描淡寫地否定了的柯特，不得不像久違的小時候那樣，攥緊了拳頭忍耐想要砸牆的衝動。

　　「柯特你住在哪裡？我買好材料到你住的地方給你燉湯吧。」

　　「不需要。」

　　「為了你我一定會把湯煮得很好喝的。豬蹄木瓜湯很有效，我以前也很平但堅持每天都喝，現在的size已經是D了。」

　　柯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下移往她的胸口瞥了一眼，然後他迅速移開了視線。雖說兩人是舊識，但是他們已經那麼久沒見幾乎算是陌生人了，她的自來熟程度卻還是如此令人髮指。

　　——而且，她居然毫不猶豫地重新糾纏上他了麼？

　　「我住在旅館。沒有廚房。」

　　「是這樣啊，那就算了。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吧。」

　　「沒有必要。」

　　「可是明天要和你約會，不用手機聯絡很麻煩的。」

　　柯特完全不記得自己曾和她約定明天要約會。

　　阿南笑嘻嘻地望著沉默的柯特：「重逢的時間不是很湊巧麼，明天正好是你的生日，讓我為你慶祝吧！」

　　柯特愣了一下：「生日……我曾經告訴過你？」

　　「嗯。柯特的事情我都記得，比如喜歡的顏色是藍色，喜歡的棒棒糖是可樂味。」

　　在阿南歷數關於他的回憶時，柯特的心情很複雜。

　　既然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還記得，為什麼唯獨把約定忘記了？

　　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事情，讓她無法前來赴約呢？

　　對此感到十分在意的柯特，在阿南滿懷期待地問：「所以，明天你有空的對嗎？」時，選擇應約：「如果明天沒有什麼必須要處理的事情，我會聯絡你。」

　　阿南順利地取得了柯特的手機號碼：「好了，儲存完畢。我給你打一個電話吧。」

　　「手機現在不在我身上。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打到你手機上，你的手機不是會自動顯示號碼嗎？」

　　柯特想也不想地拒絕了：「我不信任電子產品。」

　　記下阿南的電話號碼後，柯特告辭。阿南目送著柯特的背影直到不見，才捧著存儲著柯特號碼的手機自言自語：「沒想到明天真是柯特的生日……要準備什麼禮物呢？」

　　此時已經走出幾條街外的柯特暗自心想：他的生日好像還有一個多月才到……不過也無所謂了吧。

　　乙春回到家門口的時候便發現了異狀。她家附近的路段像是被什麼人用利器破壞過，路面也碎裂了。她回到家裡發現暌違已久的孩子已經回到了家裡，但又變回了阿南的樣子，而且白犬也不見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南南？」她問在走廊上快步走來走去看起來很忙的阿南。

　　「我不知道，我剛回家。」走進廚房的阿南又探出頭來，「對了，媽媽，我明天還要繼續請一天假。」

　　「你這丫頭心還野了嗨！既然變回來了，就給老娘回去上課！」

　　阿南聳了聳肩把頭縮了回去。

　　洗完澡的阿南在網上搜索了附近各種有趣的約會地點後，編輯成短信發給了柯特，問他想去哪裡。

　　柯特沒有回。

　　一直等到差不多要睡的時候，她又編輯了一條期待明天的消息給柯特。

　　柯特仍然沒有回，白白讓她等到深夜。

　　阿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與柯特重逢的興奮占了大部分，擔心白犬的下落占了另一小部分。

　　可若是白犬的話，不會想要她廉價的擔心。那一位雖然只是條狗，但一直特立獨行地活著，性子相當驕傲。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了。如果以後還能見到他出現在她面前的話，到那時再盡自己的所能幫助他。

　　那麼妖刀和彭格列的事情呢？對不起，這些無所謂的東西早就被她徹底忘光了。

　　第二天阿南採取了很幼稚也很有效的方法來逃避上學，那就是賴床不起。乙春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把一早上的時間都浪費在與阿南搏鬥上。她把叫阿南起床的任務交給了晚上班的壯真。

　　壯真自然是很好說話的，只要說明理由，他就會給予寬容。

　　在阿南許諾之後會補齊功課，期末考試一定會通過後，壯真對她蹺課的事情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之後阿南發了無數條短信給柯特，柯特一條都沒回。她打過去語音提示對方已經關機。

　　一直等到下午三點，阿南覺得自己大概被放了鴿子。

　　在三點半過後，她的手機鈴聲響起。

　　阿南的心臟一瞬間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她迅速拿起手機看，卻看見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的號碼。

　　她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柯特的聲音：「我已經到離你家最近的電話亭了。」

　　掛掉電話後，阿南一躍而起，抓起放在一邊的挎包就離開了房間。

　　柯特掛掉電話不到三十秒，他就驚訝地看見阿南家的門打開了，阿南沖出門來。

　　她發現他後，朝他用力揮手，然後朝他沖了過來。

　　她這種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反應，不知為何讓柯特品嘗到一點似乎叫做懷念的微妙情緒。

　　柯特以前到過日本，但是沒有來過並盛町。阿南便以昨晚找到的有趣地方為導遊路線，帶著柯特漫無目的地閒逛。

　　柯特仍像小時候一樣，似乎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只是安靜地跟著她到處走。果然不管時光如何流逝，柯特公主仍舊那麼難以被取悅。

　　在黃昏時分，他們在小噴泉廣場上暫作休息。阿南打開她那個鼓鼓囊囊的挎包，從裡面拿出一個紮著緞帶的禮物盒：「我昨天做好的生日禮物。因為時間有點倉促，所以裡面只是親手做的點心，希望你不要嫌棄。」

　　「點心？是什麼？」

　　「茶碗蒸。」

　　柯特最近天天吃超市便當，也曾吃過超市中出售的茶碗蒸，那是一種放在茶杯中的日式蒸蛋。雖然對自己收到茶碗蒸生日禮物感到有些違和，但柯特也覺得不討厭——實際上他來到這個世界後還沒人送過生日禮物給他，他現在即使只收到一個粗糙的空茶杯也不會覺得討厭。

　　但當他看見裡面的東西時，一時有種說不出任何話來的感覺。

　　用吃拉麵的大大碗公裝的果凍根本不叫茶碗蒸好嗎！

　　「不小心做太多了。」阿南誠實地說，「你吃不完可以倒了。」她雙手奉上調羹。

　　「謝謝。」接過調羹的柯特挖了一勺十分有彈性的橙色果凍。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她請他吃的牛鞭。他觀察了果凍一會兒，做了心理準備後，吃了進去。

　　果凍有種難以言語的味道，當然不是貶義的。微酸帶甜的果香中又透著一股肉類的香味，感覺像是某種果味肉凍。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是很好吃。在嘴裡化開的美味治癒了最近被冷便當摧殘得幾乎全軍覆沒的味覺。柯特這次決定不問材料是什麼，埋頭默默地吃起來。

　　阿南見他沒有排斥，高興地說：「味道還不錯吧？」

　　「嗯。」

　　「本來打算做成湯給你補身體的，但是攜帶不方便所以才做成了茶碗蒸，看來是挑戰成功了——豬蹄木瓜凍！」

　　柯特往嘴裡送果凍的動作僵硬了片刻。然後他假裝什麼也沒有聽見，把那碗果凍吃完了。

　　雖然他真的很想把它直接扔掉的。

　　收起了柯特用過的碗和調羹，阿南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看來她真的很擔心她的禮物會不合他的心意。

　　柯特始終找不到時機提起的問題，終於被他問出了口：「這些年來——」

　　「對不起。」阿南搶先打斷了他的話，並朝他低下了頭，「明明約定要永遠與你在一起的，但這些年來，我故意把你忘記了。」

　　「故意？」

　　「你離開之後，我被原配拋棄了。因為想起你和他的離開，我的心裡會很難受，所以我索性不再想那時的事情了。」

　　「原配，是與你系著紅線的那個人嗎？」

　　「嗯。」

　　柯特沉默了一會兒：「但是你現在的紅線牽著那條白犬。」

　　「是啊。」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後阿南站起來，朝柯特鞠了一躬：「謝謝你能赴約。背叛了約定的我已經沒有資格自稱喜歡你什麼的了。」

　　這就是最後了嗎？柯特雖然從理智上能接受這樣的再見，也認為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他們兩人不要再見面比較好，但聽她這麼說，還是感到心裡某個角落有些不舒服。

　　阿南直起身來的時候，臉上帶著無比燦爛的笑容：「但是再見到你的瞬間，我真的很開心超級開心，就像要開花似的開心！我果然還是喜歡你！有緣千里來相會一定就是為了形容我們而存在的詞語！讓命運重新把我們聯繫在一起吧，我的公主！為了彌補過去曾拋棄你的過錯我會更加努力，把你當成我唯一的公主寵你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你寂寞難過的！」

　　這180度逆轉的局面，與她激情昂揚的演說讓柯特有些發懵。

　　糟糕，看來她的殺傷力指數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的。她用詞不當的演說明明存在許多槽點，但卻讓他深感自己毫無嘲笑她或否定她的餘地，因為她的演說使用了過多的感情，實在很恐怖。見過各種場面的柯特在她強大的氣場壓迫之下，有種還未戰鬥就知道自己打不過的可悲預感。

　　「所以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再一次讓我對你表達我森森的愛吧，柯特！」

　　柯特事後回憶起那一幕的時候，只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為揍敵客不與比自己強的人為敵的理性之血作祟，才答應她的要求的。

　　一度已經斷掉的交集再一次連上了。看來他和她徹底說再見的日子，還會無限期地被延後吧……

16.交鋒

　　阿南於約會後的第二天複學了。

　　在她缺席的那段時間，班級裡轉入了一個叫做獄寺隼人的表情兇惡的美少年。那傢伙大刺刺地占了她坐的位置。

　　「這是我的座位。」儘管阿南這樣對他申明了，他卻愛理不理地甩出了一句：「誰管你。」

　　坐在附近的女生勸說道：「獄寺同學都在這裡坐了好幾天了，你就坐到最後一排去嘛，那裡不是有空位的嗎？」

　　阿南不打算申明她已經在這個位子上坐了快半個學期了，也不打算放棄這個座位。她從書包裡掏出一瓶墨水，打開蓋子就往他的桌子上倒。

　　差點被墨水濺到的獄寺跳了起來：「混蛋，你在做什麼！」

　　「桌子已經變成這樣了，你還打算占著嗎？」

　　獄寺氣得額角青筋跳動，似乎下一秒就會動用拳頭。

　　此時只聽一聲毫無精神的打招呼聲響起：「早上好。」澤田出現在了教室裡。獄寺的神情立刻從備戰杜賓犬變成萌系哈巴狗，迎上去以小弟的姿勢向澤田打招呼：「早上好，十代目！」

　　「不要在這裡叫我十代目……」尷尬的澤田抬起頭見到阿南，面上一驚：「一等星同學你來上課了！」

　　看來這個轉學生是未來的彭格列十代目澤田的小弟，而且是只忠犬。

　　理解了這層關係後阿南立刻迎上去，以告狀的口吻指著獄寺對澤田說：「他占了我的座位，我和他理論他還想打我。這件事情要怎麼解決，澤田！」

　　澤田被阿南的氣勢壓倒，不由自主地看向獄寺：「那個……打女孩子不太好吧，獄寺君。」

　　獄寺還來不及告阿南用墨水潑他桌子的惡行，就被澤田判定為做錯事的一方。他像條敗犬似的垂下了頭。

　　阿南與獄寺的初次交鋒完勝，搶回了自己的桌子，代價是收穫了獄寺仇恨的眼刀與附近女生的怨恨。

　　阿南去領了新課桌後重新開始上課。

　　澤田一上午都用有話要說的眼神望著阿南的方向。在午間休息的時候，阿南立刻抱著巨大的便當盒跑出了教室。澤田本想叫住她，卻錯失了機會，只能挫敗地抱著頭。

　　獄寺關心地問：「那個醜女到底是誰，十代目？」

　　「一等星南。現在能保護我的叫柯特的巴厘安，還有和事情有關的白犬，都和一等星同學有關。光靠我一個人什麼也做不到啊……現在一切都只能指望她幫忙了。」

　　獄寺不高興地說：「我會豁出性命保護十代目的！」

　　「沒有可能的！敵人可是那種漫畫裡才會出現的觸手妖刀啊！」

　　獄寺咬緊了牙關，扭開了臉。

　　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地方了不起了，居然讓十代目把她當做救命稻草！

　　阿南在學校裡轉了一圈，很快找到十分顯眼的柯特，黑色襯衫打扮的他正坐在樹蔭下看著漸漸熱鬧起來的操場。儘管他的坐姿很隨意，但就是優美得像幅圖畫。

　　阿南覺得自己久違的口水又要流出來了。

　　在她出聲叫他之前，他就朝她投來了視線：「午安。」

　　「午安，柯特！」

　　昨天的約會後，阿南向柯特打聽他是不是打算在危機未解除之前，轉學到並盛中學來做澤田的暗衛。

　　那時的柯特以冷淡的口吻回答：「你漫畫看多了。」巴厘安是直屬于彭格列現任boss彭格列九世的暗殺部隊，柯特從一開始就沒有義務也沒有意願去保護廢柴繼承人。

　　面對阿南的追問，柯特不否認他會不時在並盛中附近巡查一下。當然他的目的是等候斯誇羅和妖刀主動現身。

　　聽說柯特會不時在並盛中附近出現，阿南自說自話地攬下了為他做午飯便當的活。

　　雖然昨天他並沒有表態樂意接受，但從今天他好像特意在等她的事實來看他已經默認了。

　　阿南歡快地把便當交給了他，並在他身旁坐下。

　　柯特打開便當盒之前有些猶豫，稍微有點擔心裡面會不會再出現豬蹄木瓜凍。幸好便當的菜色很普通——不，其實完全不普通。品種豐富，豪華而漂亮的菜把便當塞得滿滿的，光是看一眼都能感覺到製作者的心血。飯上面撒著鮭魚肉、芝麻，還用海苔拼成了工作辛苦了的字樣。

　　這前所未見的日式手工便當，令吃慣了義大利面簡餐的柯特有些被震撼了。

　　「來，請用。」阿南奉上筷子，笑眯眯地說，「如果能合你口味就好了。」

　　「我開動了。」

　　他很給面子地把便當吃完了。當然其中並沒有勉強的成分，因為便當的份量雖然份稍多了些，但每一道菜都很美味。

　　拿回空便當盒的阿南很高興地把它收了起來。看她那麼簡單地就感到開心，柯特覺得心情有些微妙：「你花了多久做便當？」

　　「嗯，4點起床的。」

　　如果他今天沒來的話怎麼辦？不過他覺得不用問也可以知道答案。八成，她明天還是會做的。

　　柯特說：「若是我不能來，會提前通知你。」

　　他的言下之意是不通知的話，他天天都會在這裡等她。

　　阿南用力地點頭：「我會天天等你，山無棱天地合也不與君絕！」

　　突然從她嘴裡飆出了字正腔圓的中文詩句，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柯特覺得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

　　阿南抱著便當盒回教室的途中，突然聽到一聲：「Ciao。」偽裝成盆栽的裡包恩從窗臺上站了起來。

　　「午安，裡包恩，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看風景。我剛才看見你和巴厘安的柯特一起吃了午飯。」裡包恩問，「你們是舊識嗎？」

　　「嗯。我曾經為她紅杏出牆，不過失敗了。之後連原配也和我離婚了。」阿南相當正經地說。

　　裡包恩沉默了片刻：「之後那條白犬沒有再回到你家嗎？」

　　「嗯。」

　　「其實我收到一個很有趣的情報。昨天晚歸的學生在學校裡見到了一道行動迅捷的白影。」裡包恩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透明的塑膠口袋，裡面裝了幾根白色的毛髮，「今天我在傳說中白影出沒的地方發現了這些東西。」

　　阿南觀察了那幾根毛一會兒後，把毛還給了裡包恩：「那麼，要我做什麼？」

　　裡包恩挑起了嘴角，露出了與嬰兒外形完全不符的別有深意的笑容：「今晚要不要到學校來追查真相呢？」

　　於是那天晚上阿南便在20點整的時候回到了學校。等在學校後門集合地點的除了裡包恩，還有澤田，獄寺和另一個他們的同班同學山本武。他是棒球部的明星成員，在學校很受歡迎。他和不受歡迎的阿南是人際關係網最遠的兩端，所以兩人之前沒有說過話。

　　山本卻全無隔閡，一見到阿南就綻開了親切的笑容：「啊，原來最後一位也是熟人。晚上好，一等星。」

　　「晚上好，你們要一起去嗎？」

　　「是啊。」山本笑道，「既然試膽大會連女孩子都參加，我自然不會臨場逃脫，會奉陪到最後的。」

　　「試膽大會？」阿南有些疑惑地看向裡包恩。裡包恩只是笑著介紹：「介紹一下，獄寺和山本都是阿綱的家族成員。」

　　山本開朗地說：「啊，說的是黑手黨遊戲吧。」

　　澤田匆忙而生硬地打斷了對話：「一等星同學，一起進去吧。」

　　幾人用澤田他們準備的梯子翻牆進入了學校。落在後面的澤田對阿南解釋：「裡包恩在為我招納家族成員，山本和獄寺都被吸納了。但是山本直到現在還以為這是一場黑手黨遊戲……或者說他把任何違反常理的事情都當做遊戲，天然得讓我有點吃驚。」

　　澤田有些邏輯混亂地解釋了一下他和裡包恩的關係。家庭教師裡包恩似乎是在她作為阿北請假的那段時間找到澤田的，並且一開口就要澤田做好繼承古老的義大利黑手黨彭格列的心理準備。理由似乎是因為彭格列第一代的首領退休後來到了日本結婚生子，而澤田正是與他有血緣關係的直系後裔。

　　也就是說澤田是很常見的因為血緣而被選作繼承人的例子。事實上阿南自己也因為血緣的關係，有可能被乙宗太郎選為乙太組的繼承人。

　　從裝B的角度來說，這是血的宿命；從利益的角度來說，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原來如此。」阿南理清了思路後，點了點頭。她對於澤田與裡包恩的關係沒有疑問了，但是她沒有料到連很受歡迎的山本也當了澤田的小弟，怪不得被稱為廢柴的澤田將來能娶到校花京子了——當了黑社會老大還怕泡不到正妹麼！

　　阿南伸出手用力地拍在澤田肩膀上，差點把他打坐在地：「你能成為一個很成功的黑社會老大的，加油吧，少年！」

　　澤田揉著肩膀苦笑：「什麼黑社會老大……就算裡包恩他們不明白，但一等星同學是能明白的吧，我是絕對不可能的！」他指著梯子說，「今天也是被裡包恩逼著來的，實際上我就連爬那把梯子翻牆都做不到啊！」

　　「那麼我問你，美少女京子會嫁給一個人生無望的廢柴嗎？」

　　「噯……」

　　「既然京子的紅線是與你牽在一起的，說明她總有一天會把未來託付給你。京子不需要讓她不幸的廢物老公。黑社會老大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職業，你好好燃燒你的青春讓她幸福吧！」阿南指向梯子，「去吧，澤田，首先先從征服這把梯子開始！」

　　無法反駁的澤田淚流滿面地開始爬梯子。其實他一直很懷疑阿南是否真能看到他與京子的紅線，但他每次都敗在她給的希望之下，至今為止在她的鼓動下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能把他的弱點一手在握的她，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比動不動就拿槍對著他的裡包恩更令他無法反抗。

　　在澤田後面爬上梯子的阿南，一腳踹在蹲在牆上不敢往下跳的澤田身上。澤田發出女孩一樣「呀嘞嘞」的沒出息的叫聲，從牆上墜下。儘管獄寺拼命地去接他了，澤田還是呈大字型摔在了地上。

　　阿南以相當瀟灑甚至有點男性化的動作從牆上跳下，無聲落地。

　　把澤田扶起來的獄寺已經滿臉是青筋了：「你這混蛋！十代目請退後，我現在就來教訓這個對你不敬的臭女人！」說著他從衣服下掏出炸藥來。

　　在澤田與山本的制止下，獄寺雖然沒對阿南出手，但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她是殺父仇人一樣。

　　這次的夜間行動是為了找出白犬是否真在並盛中出沒的真相。現在聚集在學校的人有五人，如果一起行動的話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巡視完整所學校。在裡包恩的建議下，他們打算分成兩組行動。

　　當澤田被問及他要與誰一起行動時，澤田很自然地把視線投向了個子高看起來很有安全感的阿南和山本。被撂在一邊的獄寺又嫉妒又憤怒地上前請命：「十代目，請和我一起行動！」

　　「啊……好的！」被獄寺的嗓門嚇到的澤田被迫同意了。於是澤田、獄寺分成一路，阿南和山本分成一路開始了探索。至於裡包恩，他從決定了分組後便失蹤了。

　　山本的性格很開朗，儘管這是第一次和阿南交談，卻從詢問阿南參加了什麼社團開始切入，找到了很多話題。他們一邊聊著一邊打開各種空教室搜索異常現象，倒真有些像是來參加試膽大會的感覺。

　　不過阿南卻覺得這樣下去的話，他們是不可能找到躲起來的白犬的——只要白犬還沒聾就能聽見他們的交談聲。阿南說：「其實你不用擔心，我並不害怕。」

　　山本摸著頭笑道：「是嗎，我確實有點擔心你會害怕，才想說說話分散一下注意力。」

　　「如果持續對每個路人都溫柔的話，你將來的女朋友一定很多。」

　　「是嗎？那樣受歡迎的未來倒是讓我有點期待呢。」

　　就在那時，走廊裡響起了第三人的腳步聲。阿南與山本同時回頭向後看去。

　　一個男人從走廊那頭的黑暗中走出來。他肩頭的校服隨著身體的動作迎風飄舞就像惡魔的翅膀，同時他手上拿著的金屬杆狀物反射著窗外月亮的光芒，顯得寒氣森森。

　　山本稍微上前了半步護住了阿南：「誰？」

　　那個男人的臉逆著光看不明確，但他發出的聲音卻比外面的月光更加清冷：「那麼晚還在學校裡群聚破壞風紀的草食動物，原來不止一群。」

　　山本聞言皺起眉頭：「你見過澤田和獄寺了？你做了什麼？」

　　「當然——」話音落下的瞬間，男人已經置身山本的面前。驚愕於他速度的山本只看見對方眼中透出的流光，就被對方手中的金屬武器抽中面頰，整個人都隨著衝擊力飛了出去直到撞在牆壁上才停了下來。

　　一招就令山本昏死過去的男人漫不經心地說：「咬殺了。」

　　他將目光投向了阿南。

　　是雲雀，那個把阿北當做敗家之犬一樣追著抽打的風紀委員雲雀恭彌。做出了判斷的阿南蹲身避開雲雀抽過來的一拐，並一個打滾進入了就在身邊的教室。

　　能躲開雲雀一擊的人不多，更何況還是在這種黑燈瞎火的情況下。對方的動作令雲雀想起了不久以前遇到的那個金髮女裝男。

　　雲雀追入了教室。

　　教室裡空無一人。

　　心裡想著被她逃走了麼的雲雀一回頭，就感到一股殺氣撲面而來。雲雀用他的浮萍拐擋住了來自于對方的攻擊時，重新見到了那雙即使在夜色中也璀璨奪目得有些詭異的藍色眸子。

　　是那個金髮女裝男。

　　「哇哦，好像有點不同了。」在見到對方只是抄起了一把掃帚作為武器，就能打出讓他需要全力防守的一擊，雲雀微微揚起了嘴角。

　　阿北說：「至少為了對付你，經過了一陣子特訓。我不會逃走的，去大一點的地方吧。」

　　雲雀在考慮片刻後，暫時收起了拐子。

　　與此同時，白犬的身影從窗外一閃而過。它落地後，有些擔憂地朝教室的方向望了一眼。考慮了一會兒，它決定離開。

　　就在它舉步的瞬間，風的味道變了。它抬起頭看向對面走道的雨棚。

　　坐在那裡的柯特正用冰冷的眼神俯視著它：「找到你了。妖刀在哪裡？」

17.短信

　　阿北與雲雀穿出走廊來到了沒有障礙物的四方形中庭。

　　「到這裡就可以了吧。」阿北的話音還沒有落，雲雀的拐子就抽了過來。阿北反應迅速地用手上的掃把去擋。掃把杆的強度與金屬制的浮萍拐相比完全是個渣，雖然阿北用它擋住了拐子，卻沒有阻止它斷裂的命運。拐子的一端狠狠擦過阿北的臉頰，令他的半邊臉頃刻起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失去武器的阿北迅速扔掉壞掉的掃把，退到雲雀的攻擊範圍之外。而雲雀完全沒有在意對手已經手無寸鐵，仍然殺氣騰騰地追了上來。

　　情勢幾乎又變成了阿北被雲雀單方面追打。

　　阿北四下找尋有無可以使用的長條武器。

　　「你在看哪裡？」發出這樣詢問的雲雀捕捉到了他的空隙，一拐子抽向了他的臉。

　　就在那時，一個發著橙色光芒的人突然沖了出來，一拳打飛了雲雀的拐子。

　　阿北定睛一看，才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身上只穿著一條內褲的澤田。

　　澤田和平時判若兩人，嘴裡邊發出「拼死救下被攻擊的同學！」這樣有氣勢的叫聲，邊有勇無謀地沖向了雲雀。澤田的速度相當驚人，身形也很敏捷，但是攻擊模式毫無章法。才三招，他就被雲雀重擊了下巴抽飛了。

　　澤田劃出一道抛物線掉在地上，正面朝向阿北，這才讓阿北看出了他的異常。他的額頭上燃燒著一團橙色的火焰，就像鬼火似的。

　　澤田被什麼不好的東西附身了嗎？

　　正在阿北這樣想的時候，突然一把木刀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腳邊。阿北抬起頭朝頭頂看去，發現裡包恩正站在二樓的窗臺上望著他。

　　阿北猶豫了一下，撿起了這把裡包恩贊助的木刀，擺好了架勢。

　　距離中庭有段距離的走道中，柯特正在慢慢逼近白犬。白犬並沒有做出對敵示威的姿勢，只是用沉靜而威嚴的眼神回望著柯特。

　　四周像是亮起了充電器的指示燈一樣，許多成對的紅色光點從黑暗中緩緩亮起。

　　柯特停下了腳步，朝四周瞥了一眼。

　　隨著沙沙的摩擦聲，許多獸從黑暗中走出來。它們中的大部分是野狗，其中也混雜了戴著項圈的家養犬。它們的數量大約在百餘條上下，每一隻狗的眼睛都發著詭異的紅光。

　　柯特收回了打量四周的眼神。

　　連一瞬間也沒有，他已經從二十步開外置身白犬身前。他右手的短刀從手鎧中出鞘，直指狗最脆弱的鼻子部分。

　　柯特在判斷要刺下去的同時住了手。白犬的身後憑空張開了一雙血紅的眼睛，一股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的氣息散發了出來。

　　柯特立刻點地後退。

　　他這兩天為了調查妖刀的事情，看了不少日本的志怪傳說。對於日本人來說，妖怪是確實存在在世界上的神秘種族，部分妖怪以動物的形象出現，比如狐狸、貓、狸貓等等。

　　眼前的白犬顯然就是傳說中的妖怪。在不清楚它會做什麼的情況下，貿然接近它是很危險的。

　　但是柯特也沒有打算就這樣放走白犬。有細小的旋風在他身體四周盤旋糾結起來。

　　白犬感覺到對方身上也有一股這個世界上的人不會擁有的力量，而且那股力量還十分強大。

　　白犬在戰與不戰之間考慮時，中庭突然傳來一聲仿佛爆炸的巨響。

　　白犬與柯特同時產生了細微的類似於動搖的情緒。因為無論是白犬還是柯特，之前都察覺了阿南一行已潛入學校。在這個學校裡自由活動的人除了他們，就只有阿南一行了。

　　會出事的，也只有阿南他們了。

　　此時倒在中庭的人，除了頭上的橙色火焰已經熄滅的澤田，還有倒在散落一地的炸藥中的獄寺。

　　就在阿北擺好架勢的同一時刻，一瘸一拐的獄寺突然從校舍裡沖出來，朝雲雀扔了點燃的炸藥。雲雀把炸藥揮開後，炸藥在中庭爆炸。而試圖扔出更多炸彈的獄寺在下一刻再一次被雲雀打倒，看來短時間是爬不起來了。

　　雲雀因為自己與阿北的對決被攪局者三番兩次的打斷，而變得很不愉快。

　　他這滿腔的不愉快都發洩在了阿北的身上。

　　本來就沒打算逃避的阿北面對雲雀如暴風雨一樣的猛烈攻擊，顯得相當沉著，把手裡的劍舞得虎虎生風，防禦得滴水不漏。

　　雲雀按了拐子上的某個按鈕，拐子的頂端出現了倒刺，瞬間從鈍器變成了危險的利器。他再次攻擊時倒刺勾住了阿北的木刀。隨著他的一甩，阿北的木刀險些脫手。

　　雖然阿北險險抓住了木刀，但身體由於慣性歪向一邊，向前彎下了腰，露出了背後的空隙。

　　雲雀舉起拐子砸向阿北的後背。

　　拐子在接觸他身體的瞬間，發出了打到鈍器的哢擦聲。

　　阿北的左手背在身後，抓著一把從剛才那間教室帶出來的豎笛。那聲哢擦聲正是他用那把豎笛擋住了拐子時發出的碰觸聲。

　　雲雀微微眯了下眼睛。二刀流？

　　誘敵成功的阿北高喝一聲：「鹿躍！」他使出了暗影斬斷流·鹿躍，像一頭猛衝的公鹿一般揮劍沖入雲雀的身前，狠狠地揮刀擊中他的腹部。

　　雲雀以幾乎超越人類的高速反應擋住了要害，但還是阿北被這用了全力的一擊打飛了出去。

　　當雲雀站穩時，他感覺到側腹處傳來了劇烈的疼痛。他之前那次用拐子抽了他的側腹，他故意抽他的肚子是為了復仇麼。

　　此時的阿北腰背挺直，雙腿分開站立，單手拿著刀，站在月光下的身影仿佛一個有幾十年戰鬥經驗，早已登入大家之堂的名劍士。

　　雲雀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眼前的人雖然是金髮女裝男，但又有點不像他。至於是哪裡不像，雲雀並不感興趣。

　　他只知道對方現在很強，讓他很想立刻把他咬死。

　　雲雀再次沖上去時，一道黑影從雲雀身後竄出。雲雀儘管以不可思議的應變速度回身防禦，還是被黑影一掌打在額頭上，抽飛了出去。

　　黑影無聲落地後，沖向阿北，拽著他飛也般地離開了現場。

　　裡包恩沖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長地投去注目。

　　黑影直拽著阿北離開了並盛中，到了附近的綠地才緩下了腳步。

　　兩人沉默了很久後，阿北才說：「是你。」

　　那人正是因為介意阿南那邊的情況，最終預設了與白犬一起放棄對峙的柯特。

　　柯特打量了他一會兒後，說：「坐在那裡等我。」他的身影迅速消失了。

　　幾分鐘後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一個便利商店的袋子。他從裡面掏出雙氧水與冰敷貼，為阿北處理臉上紅腫的傷痕。

　　在柯特的手指碰觸到阿北臉上的肌膚時，阿北原來凝視著他眼睛的視線立刻移開了，臉上肌膚的溫度也驀地上升。因為阿北的皮膚白，紅暈顯得特別扎眼。

　　柯特手指的動作不禁停了。一時之間他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和開朗且自來熟得沒有邊的阿南相比，眼前這位是完全不同的羞澀生物……可他對著他這位同性臉紅是什麼意思？

　　……等等，貌似阿南認為他是女人來著。

　　想到這裡柯特的臉不禁有點黑了。

　　「你是不是一等星南？」

　　「為了區分，你可以叫我一等星北。」

　　「那就用一等星來稱呼你吧。」柯特把冰敷貼貼在他的臉上，然後迅速和他保持了一掌的距離以劃清界限。

　　無話可說的兩人沉默了良久後，阿北說：「謝謝。」

　　柯特回答：「或許我打擾了你。你不至於會輸給那個拿雙拐的吧？」

　　「他叫雲雀恭彌，是並盛中最強的男人。」阿北說，「我與他有些過節，剛才與他打的時候只想打贏他，根本沒有考慮後果。我和南使用同一個身體，如果再打下去的話，南也會受更多傷。感謝你及時中止這場爭鬥。」

　　阿北還想說什麼，但他察覺到了柯特的不自在，於是選擇了沉默。隨即他的形象消失了，阿南出現在了柯特面前。

　　由美到醜陋的變化十分驚悚，柯特臉上的表情因此有些僵硬。見到他那樣的表情，阿南笑了起來：「怎麼樣？」

　　「嗯？」

　　「阿北超美的吧！我到現在都沒法相信他就是另一個我。」

　　柯特也是同感。無論是外表還是性格，他們都截然不同。

　　但是比起完全像陌生人的阿北，阿南的回歸讓柯特感覺好很多——儘管她的臉確實在出現的瞬間嚇了他一下。

　　最終，阿南他們組團夜探學校找白犬的計畫因為雲雀的亂入，以失敗告終。

　　澤田在第二天告之阿南雲雀的出現，其實是因為裡包恩給風紀委員會送的口信在搗鬼。裡包恩似乎打算招雲雀成為他的家族成員，所以特意安排了他們這些人的見面與交鋒。

　　「雲雀學長怎麼可能成為我的家族成員。」澤田一邊發抖一邊說，「我被他看一眼就嚇得腿軟了。」

　　「你穿著內褲去打他的時候可沒有發抖啊。」阿南瞄著他的下半|身說，「你是裸奔才能發揮實力的類型？」

　　「才不是那樣！」澤田之所以穿著內褲，頭上燃燒著橙色的鬼火，是因為他被裡包恩的特殊子彈打中了。那種子彈叫做死氣彈，可以燃燒人類拼死的決心，以引發出人體的潛能。在死氣狀態下澤田會爆衫，並在五分鐘之內保持小強狀態。

　　順帶一提澤田就是在死氣狀態下做出了不可思議的事情，才感動了獄寺與山本，使他們加入了他的家族。

　　阿南對彭格列家族的□並不感興趣，當八卦聽過也就算了。她現在掛心的事物只有三樣。首先是之後再也沒有聽說過下落的白犬，其次是上次在校內碰見時對她投以長時間注目的雲雀，最後是每天要給柯特做的便當的花色。

　　每一天的午休時分是阿南一天最高興的一個小時。她不但可以和柯特一起吃午飯，還可以聊各種話題——雖然都是她在說，沉默寡言的柯特很少主動挑起話題，但至少他會就她的話題給予一定程度的回應。

　　時間就在風平浪靜中慢慢度過了。之前的妖刀事件與夜訪學校事件逐漸變成了回憶中的一個驚嘆號，回想起來會有些詫異他們真的遇見了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裡包恩用各種鬼畜的手段訓練著澤田，最近時常在學校看見澤田頭頂死氣焰裸奔的模樣。同時裡包恩致力於為澤田招小弟的事業，澤田的小弟在不知不覺中又增加了一群怪人。

　　與被折騰得十分淒慘的澤田相比，阿南過得很輕鬆。

　　乙宗太郎見阿北幾天不去訓練，氣得找到家裡要砍阿北，卻見到了正一邊看漫畫一邊笑得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的阿南。在阿南一番順毛下，宗太郎見不到外孫的氣也消了。與阿南約定阿北一回來就讓他去訓練後，他就無奈地打道回府了。

　　阿南在學校偶爾遇見雲雀時，他會瞥她一眼但表情不會改變，看來他對身為阿南的她完全沒有興趣。

　　但這件事情的陰影並沒有過去。如果一切都解決了的話，柯特就回回義大利，不會再出現在阿南的身邊了。

　　之前就提過，阿南的處世態度非常積極，如果眼前或是未來的局面不符合她的心意，她會盡全力去改變。

　　於是她為了更加加固與柯特的情誼，做出了努力。

　　她努力的成果是，柯特發現她給他的便當中用青椒做的菜越來越多了。

　　一開始吃阿南的便當時，柯特深諳吃人嘴短的道理，態度非常客氣。即使阿南做了他不喜歡的菜，他也總是把便當吃光。隨著兩人日益熟絡他的忍耐力也降低了，逐漸暴露出了相當挑食的本質。蔬菜中他最討厭的是青椒，時常會把青椒剩下。

　　阿南曾經批評道：「連人都敢殺卻不敢吃青椒的殺手很遜。」

　　柯特給予的回答是直接把青椒扔到了他們坐的野餐布外面。

　　看看，為了逃避吃青椒，柯特連這種崩掉公主形象的行為都做出來了。

　　柯特以為自己的憎惡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所以他對於這幾日便當中逐日增加的青椒感到很疑惑。

　　而阿南一直沒有給予解釋，每天午餐時都用笑眯眯的眼神注視著他催他多吃一點。

　　然後終於有一天，他打開飯盒後發現裡面的東西居然是白飯加上虎皮青椒。

　　阿南說：「我們已經認識很長時間了，我每天早晚都給你發短信，課間有什麼事也會第一時間短信跟你分享，但是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收到你的回信。」她微笑道，「如果今晚不短信告訴我明天中午要吃什麼，明天的便當也會是這樣的哦。」

　　柯特這才明白了她的目的是什麼。他感到有點頭痛地問：「……有什麼意義嗎？」

　　「嗯，有意義啊！我要把你發給我的第一條短信當做我一生的寶物珍藏起來！」看著柯特糾結的表情，阿南又有點捨不得欺負他了。她把自己的便當遞給他：「今天就算了，我跟你換便當。」

　　柯特十分乾脆地和她換了便當。打開一看，他發現便當的內容和自己的便當是一樣的。

　　阿南拍了一下她的大額頭：「糟了，我忘記了，我打算和你同甘共苦，所以做了一樣的便當！」

　　於是柯特為了重新吃到美味可口沒有青椒的便當而屈服了。

　　當天下午柯特一回到他租的屋子，就立刻打了個電話給巴厘安的義大利總部。接電話的人是名叫貝爾菲戈爾的殺人狂同事：「嘻嘻嘻嘻，難得你會聯絡我，找到副隊長的下落了嗎？」

　　「有更重要的事情。」柯特嚴肅地說，「教我怎麼用日語發短信。」

　　貝爾菲戈爾的聲音停頓了兩秒：「我頭一次發現，你開的玩笑有致命的效果。」

　　「少囉嗦，我已經把手機拿在手上了，接下來要怎麼做？」

　　「嘻嘻嘻嘻，跟你這種電子產品白癡怎麼說得清楚？」貝爾菲戈爾說，「反正現在很閑沒事做，我等會把流程傳真給你。」

　　「也行。不過——」柯特說，「傳真機的操作方法，在電話裡說清楚。」

　　「……殺了你哦。」

　　最終柯特到列印店裡請店鋪的人幫他收了傳真。他拿著寫著『白癡也懂的發短信操作手冊』研究了半個小時後，才得出了結論：貝爾菲戈爾發的這份操作手冊，是英文短信的發送方法。

　　重新打電話給貝爾菲戈爾實在太麻煩了，柯特決定發個英文短信給阿南。

　　他謹慎地拿起了手機，按照操作手冊上的步驟一步一步操作。手機螢幕上慢慢出現了NO GRF的字樣。發現打錯字的他試圖刪除一個字母，結果不知為何在一番折騰後，螢幕上出現了發送中的畫面。他焦急地按了幾下取消鍵發現無法取消，於是他一用力，手機便在他手上粉身碎骨了。

　　他從桌子下面拖出一個大紙箱，打開蓋子，把碎掉的手機扔進去。那個箱子已經快滿了，裡面全部是壞掉的手機等東西的殘骸。

　　柯特曾經的師父是一位全才，但就連那位最後都放棄了傳授柯特無線竊聽之類的技術，可見朽木不可雕是真理。

　　柯特事先知道這種情況一定會發生，所以買了個備用的手機。柯特從盒子裡取出已經讓店主調試好直接可用的備用手機，插上sim卡，重新開始挑戰發短信。

　　在柯特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苦逼的一小時後，阿南的手機終於響起。一直在等短信的阿南拿起手機打開新短信，發現上面只有一行字：

　　NO GREEN PEPPER

　　沒有大小寫沒有標點符號的一行字，透出一股悲壯中透著肅殺，肅殺中透著悶騷的氣息。

　　阿南抱著手機傻笑著倒在床上，翻來滾去了好久。

18.大會

　　時間轉眼就到了並盛中學運動會將要召開的時候。

　　運動會在並盛中學算是非常重要的活動。從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學生不管年級限制，混在一起被分成A、B、C三組進行對抗。

　　阿南和同班的澤田等人都被分在A組，一起參加了A組動員大會。主持大會的是一個頭髮非常短，看起來十分有氣勢的二年級男生。澤田私下給阿南介紹他是京子的哥哥，名叫笹川了平，是學校拳擊社的社長。

　　阿南點頭後有些疑惑地問澤田：「話說，你為什麼坐在我身邊？」

　　澤田被問得一愣：「呃……這個……」

　　儘管阿南和澤田私下的關係還算不錯，但因為那個討厭的緋聞的關係，他們以前只要在班級裡就會儘量避免交往。

　　不過從阿南複學後，澤田對她的態度好像稍微有些親近起來。

　　坐在澤田旁邊的獄寺聽到阿南這樣問，惡形惡狀地沖她吼道：「十代目坐在哪裡還要你批准嗎，啊！」

　　被獄寺混混姿態嚇到的澤田不由自主地又往阿南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比起充滿黑手黨因素的不正常世界，阿南這個『類似朋友的普通同學』所在的日常世界對澤田來說，就好比心靈的臨時綠洲。

　　站在講臺後的笹川雙手拍桌：「喂，那邊很吵的那幾個，給我極限地安靜下來！」

　　被點名的澤田等人安靜下來後，笹川繼續發言：「今年各組的勝敗關鍵，應該還是在於推倒天柱。」

　　從義大利轉學到並盛中學的獄寺不明白規則：「什麼意思？」

　　推倒天柱是只有男學生才可以參加的比賽。每組的男學生一起扶起一根高柱，由選出的主將攀上柱子頂端。其他組只要能把別組的主將都推倒在地，就可以贏得比賽。這個野蠻的遊戲是並盛中運動會的特色壓軸，已經舉辦了很多年。

　　澤田給獄寺解釋了規則後說：「一年級當不了主將，主將都是由二三年級比較有力氣的前輩擔任的。」

　　他的話音剛落，講臺上的笹川就大吼起來：「今年，我已經找到了比我，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適合當主將的人選！」他伸出手指直指澤田，「就是1A的澤田綱吉！」

　　全班譁然。誰都知道澤田運動完全不行，由這種連柱子都爬不上的廢柴來當主將，不是等於放棄勝利的機會嗎？

　　就連被提名的澤田都嚇呆了。

　　笹川舉起手：「同意的人就舉手！」見全班議論紛紛沒有人舉手，他生氣地怒吼道，「為什麼還不舉手！」

　　亢奮的獄寺也站到了桌子上：「1A的人該沒人反對吧！」

　　在他們類似暴君與暴力狂的氣場壓迫下，大多數人顫抖著舉起了手表示同意。

　　於是澤田還來不及反抗就被迫當上了主將。現場部分人的狂熱氣氛更加讓他無法推辭。

　　回班級的路上，澤田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阿南見四下沒人注意他們，便一拍他的肩膀鼓勵他道：「你真是個幸福的男人。」

　　「噯？」

　　「你還沒泡上京子呢，你未來的大舅子就對你刮目相看了。好好回應大舅子的期待，你將來的戀愛攻略過程一定會是粉紅色的。」

　　澤田一副吞了半打苦蟲的表情：「我……」

　　阿南說：「別用感冒什麼的爛俗理由去搪塞。忤逆了大舅子的話，京子對你的好感度一定會下降。如果好感度太低，脆弱的命運紅線斷掉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澤田噴淚。為什麼連他想要找的藉口都知道，無法忤逆的不是笹川而是一等星同學啊！

　　A組除了笹川、山本等運動方面特別出色的明星學生，其他人的運動神經大都一般或不是很好。運動會當天的比賽，除了山本在幾場跑步比賽漂亮地贏了田徑社，其他比賽的成績都不是很理想。而苦逼的澤田更是逢比賽就拿最後一名，為A組拉下了很多分數。

　　到了上午倒數第二場的時候，A組差暫列第一名的C組5分。

　　此時阿南參加的跳鞍馬比賽開始了。她看了分數牌又看了對手選擇的高度後，她第一場就要了比歷年最高紀錄還高一米的高度。

　　阿南那條賽道的鞍馬的高度遠遠超越了別的賽道的鞍馬的高度，使得鞍馬比賽一下成為了全場焦點。

　　剛剛輸掉了比賽，沮喪地在場邊補充水分的澤田，一抬頭正好看到阿南助跑的瞬間。

　　阿南以50米短跑般的爆發力跑出了相當驚人的助跑後，以相當用力的姿勢縱身一躍，宛如飛翔般越過了鞍馬——她的身體甚至沒有碰觸鞍馬。

　　在全場驚訝的注目中，完成了奇跡般的一跳的阿南在空中失去了平衡，以相當不雅而且看起來很痛的姿勢摔在地上，並且滾到了賽道外。

　　候在賽道外防止選手摔傷的A組男同學在看見她鼻血直流的恐怖模樣後，嫌惡地往旁邊跳開了一步，沒有人去扶她。

　　澤田的腳不由自主地往前邁出一步。就在那時，捂著鼻子的阿南自己站了起來，捂著流血的鼻子，在嘲笑聲中離開了場地走向水槽。

　　雖然著地失敗了，但在裁判的商量下，阿南還是算以第一名的成績跳過了鞍馬。贏得冠軍得三分，加上打破記錄的一分，她一口氣就為A組追上了4分。

　　站在澤田身邊的山本收回看計分板的眼神，有些吃驚地對澤田說：「一等星，好厲害。」

　　「啊……嗯。」澤田的心裡湧上了一些自我嫌惡的感情。在他踏出那一步的時候，他心裡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現在過去扶她會被嘲笑的。

　　阿南在水槽邊嘩嘩地洗著臉。鼻血流個不停，怎麼也止不住。她在身上摸了摸尋找紙巾。

　　就在那時，一塊手帕從旁邊伸了過來。

　　阿南頂著滿臉的水和兩道鼻血朝旁邊看了過去，那副需要打馬賽克的尊容把遞手帕的人嚇了一跳。

　　對方居然是澤田正在迷戀的京子。在她身邊還有兩個女孩，一個是京子的朋友黑川花，另外一個穿著便服大概是外校來參觀的學生。

　　這三個可愛的女生以前都沒有跟阿南說過話。

　　「謝謝。」阿南接過了京子的手帕擦掉鼻血，還擤了一把鼻腔裡積累的血塊。京子有些擔心地說：「不要用力啊，血會止不住的。」

　　外校學生遞上了紙巾：「我這裡有紙巾。」

　　「啊，謝謝。」阿南把紙巾撕成兩長條，塞進鼻孔。因為紙條太長了，拖在嘴唇上有些不舒服，阿南把紙條撚成螺旋狀，向上彎起。

　　現在那兩根像朝天八字鬍一般的紙條配上她的臉，感覺就像豬鼻插蔥裝象牙，只是看一眼都覺得眼神經痛。三個女孩見狀，都不知如何跟這種外星生物一般的謎樣生物搭訕。

　　在靜默了片刻後，京子說：「接下來一等星同學還要參加1000米的借物跑吧。還是棄權好了。」

　　阿南不以為然地說：「摔下來的時候我做了基本防護，所以只是流鼻血而已。我的身體沒有受傷。」

　　「哎哎，太拼命了！」操|著可愛口癖的外校的女生有些擔心地說。

　　「你是誰啊？」

　　「啊，我是三浦春。」外校女生連忙自我介紹，「是阿綱未來的妻子，請多指教！」

　　阿南有點吃驚地低頭看三浦的手腕。果不其然，她的手腕上也有一條紅線。稍微集中注意力的話，還能看見紅線的那頭連著澤田。

　　澤田這廢柴還沒當上boss就先開了品質那麼高的後宮嗎！過去的自己真是太小看他了！

　　一直在一邊沉默的黑川請撥她的黑色秀髮，一臉不爽地說：「話說剛才那兩個男的都沒打算扶你一把啊。真差勁。」

　　「就是。」京子附和道，「一等星同學明明那麼努力地比賽，不止是鞍馬，在其他項目上也都得了第一名啊。」

　　阿南問：「我如果不贏，他們不扶我就是理所當然嗎？」

　　「咦，我不是這個意思。」京子有些退縮，「我的意思是一等星同學這樣努力——」

　　阿南坦率地說：「在比賽時用盡全力取得勝利是理所當然的，否則就不叫比賽了。」

　　此時的廣播裡播放了召集選手參加借物跑的消息。阿南向三個女孩鞠躬：「謝謝你們的手帕和紙巾。」

　　「等等。」京子有些擔憂地說，「就這樣去嗎？紙團……還是稍微弄短一點比較好吧？」

　　「就是啊。」三浦幫腔道，「你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會害羞的！」

　　「又沒有人把我當女性，有什麼好害羞的。」阿南邊說邊走掉了。

　　剩下的三個女性面面相覷。黑川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她確實聽過班上的男生嘲笑阿南，說什麼「長成這樣根本不能算女人」。

　　黑川抱起胸，有些忿忿不平地說：「同級的男生，果然又幼稚又差勁。」

　　借物跑是一種趣味性的賽跑。在200米的跑步後，選手在場邊的抽獎箱中抽一張簽。選手必須找到簽上的內容，並且帶著那東西繼續跑步直到終點。

　　至於簽的內容，一向是惡搞的重災區。去年曾經出現過老處女教導主任的鼻毛這樣rp的內容。

　　阿南在前200米的賽跑中跑得很快，但她抽了簽後一直在觀眾席附近瞎轉悠卻找不到要借的東西，看來她不幸抽了一張非常rp的簽。

　　「哦哦哦哦！極限地加油啊！」場邊突然響起了笹川雷鳴般有氣勢的加油聲。阿南朝他看過去，發現澤田一群人都聚集在那裡，京子等女生也在向她揮手為她加油。

　　也正因為他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阿南才在他們的方向望見了她要找的東西。

　　她向觀眾席狂奔而過，在觀眾不由自主地往兩邊退避讓道的動作中，越過人群來到了低調地站在週邊看比賽的柯特面前。她劈手就抓了他的手腕：「走吧，柯特！」

　　柯特怔了一下：「要借的東西是我？」

　　「嗯！」

　　當他們回到賽場的時候，已經落到最後一名了，第一名還差100米左右就能沖線。這種差距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了。

　　阿南的腳步漸漸放慢，然後停了下來，鬆開了柯特的手。

　　柯特蹲下|身，摸向她的腳踝。

　　阿南問：「怎麼了，柯特？」

　　「你剛才摔傷了嗎？」

　　「不，沒有。」

　　「那為什麼不追了？」

　　阿南攤手說：「不能得第一名的比賽是無意義的，又沒有分數。」

　　在遠處全程觀看了比賽的柯特聞言後思考了半秒：「那麼贏了就行了。」他上前一步撂倒阿南夾在腋下，向終點衝刺。

　　場邊的廣播員被這驚人的一幕驚呆了，語無倫次地直播：「哦哦，好快，真是太快了，就像一陣——啊，已經沖過終點了！」

　　獄寺驚愕地看著已經在終點放下阿南的柯特：「喂，真的假的，居然追上了離終點只有20米的第一名。」

　　笹川激動地對天揮拳：「哦，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真是極限的男人！」

　　澤田滿頭大汗：「這絕對已經不是人類了！」不愧是孤身一人追捕妖刀的巴厘安精英，好可怕……

　　糊裡糊塗地贏了比賽的阿南此時正以閃亮得有些駭人的崇拜目光望著柯特。被她這樣的表情注視的柯特內心稍微有些動搖——那兩根塞在鼻孔的紙條配上她的星星眼，感覺真是微妙。

　　「快去審核。」

　　「是！」

　　在選手都抵達終點後，評委遞上麥克風讓每個選手大聲念出自己抽到的簽，並展示他借來的物品，由現場的所有觀眾審核所借物品是否正確。

　　阿南前幾個選手分別需要借炒麵麵包，生物老師的眼鏡，自己班級裡學號15的同學，黑板擦等。他們都通過了審核。

　　輪到阿南時，她一手牽著柯特，一手握著麥克風，雄赳赳氣昂昂地念出了她抽到的簽：「我要借的東西是『心目中最美的女生』！」

　　此言一出，剛才還在歡呼助威的澤田等人都愣住了。

　　被所有人視線聚焦的柯特，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比賽理所當然地輸掉了。

　　在午飯時分，正在和柯特一起吃便當的阿南遠遠地見到澤田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朝這裡走過來。他看見他們，露出了一個似乎馬上就會逃走的怯懦表情，隨即他振作起來，向他們走了過來。

　　「一等星同學，那個……打擾了嗎？」

　　「嗯，打擾了。」阿南回答。

　　「是是是嗎……」澤田尷尬地後退了兩步，「失禮了！」他看也不敢看正冷淡地望著他的柯特，轉身就走。

　　阿南望著他微駝著背的身影，叫住了他：「澤田。」

　　「是？」

　　「下午的推倒天柱，加油。」

　　「……是。」

　　澤田本來想為了當時因為怯懦而沒有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為了自己為A組拖低了分數而向阿南道歉的，但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阿南反過來鼓勵了。

　　他心情十分複雜地離開了。

　　「你可以出來了嗎？」柯特對著樹叢說。

　　偽裝成樹叢的裡包恩站了起來，轉過身面對他們：「Ciao。」

　　「有什麼事，裡包恩。」

　　裡包恩說：「蠢綱全靠你照顧了。」

　　阿南咬著筷子回憶了一下：「什麼時候？」

　　裡包恩微笑著：「那傢伙不靠別人推動是不會前進的。以後也請你在必要的時候推他一把。」

　　阿南看向了一邊。最近的她確實管了很多澤田的閒事，但理由並非她對澤田有什麼好感，或是對彭格列有什麼興趣。

　　就在不久之前，阿南和澤田還是一樣的傢伙。雖然理由不一樣，但他們都屬於身邊沒有朋友，受人排斥與嘲笑的類型。

　　但是澤田還是有和她不一樣的地方，他的容貌普通，水汪汪的大眼近看還有些可愛，光從外表來看是不會讓人討厭的。作為一個處境曾經與他相似，但人生軌跡截然不同的路人，阿南現在很想旁觀澤田如何走上一條有小弟有後宮的人生淫家道路。

　　阿南回答裡包恩：「我對推著澤田前進不感興趣。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可以走多遠。」

　　裡奧恩勾起嘴角：「他會成為統治彭格列的優秀首領。」

　　「希望如此。否則我才捨不得我的柯特公主在他手下打工。」

　　柯特冷淡地說：「我只從九代目那裡接受命令。」

　　裡包恩微笑著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柯特直到裡包恩的氣息完全消失了，才說：「別加入彭格列，那個世界不適合你這種笨蛋。」

　　阿南眨巴著眼睛：「澤田又不發我工資，我加入做什麼？」

　　柯特沉默了片刻：「不要和澤田走得太近。」黑手黨的世界可不會像現在展現在他們面前的那樣簡單，那種廢柴繼承人什麼時候死掉都有可能。和他牽連不清，最後受牽連送掉小命划不來。

　　「不會不會，我怎麼會和他走得近，我對你是一心一意的！」阿南笑著說，「討厭，柯特公主不要吃這種路人的醋嘛～雖然我很高興啦！」

　　嘴角抽搐的柯特抽回被她非禮了很久的自己的手。

　　就在阿南死皮賴臉地重新伸出魔爪時，她的手機響起。她看了一下號碼，發現來自本家後立刻接起：「喂？」

　　乙宗太郎手下小弟的聲音炸響：「小姐！組裡被襲擊了！」電話那頭的背景音很嘈雜，還混雜著仿佛在燒柴火的聲音，「被一隻白犬妖怪！」

19.百鬼

　　阿南與柯特趕到乙太組的時候，只見到大門洞開，組裡的眾小弟們正在熱火朝天地救火。

　　打電話給阿南的小弟見到阿南，立刻飛奔到她的面前：「小姐！妖怪往內院去了！老大還在內院，但是因為火災和雜物倒塌堵了進去的路，正面突入有些困難！」他低頭做出等候命令的姿態，「請吩咐我們該怎麼做，小姐！」

　　「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進內院嗎？」

　　「可以從後門爬牆進去。」

　　阿南眨巴了兩下眼睛：「有叫我回來再問我的時間，你們自己爬牆進去救人不就好了。」

　　小弟摸了摸後腦勺：「那個……老大之前吩咐過我們，如果遇到大事他不能決定，就讓小姐來決定。這不也是頭一次遇見老大不能決定的大事麼……」

　　阿南望向冒出濃煙的內院的方向：「這火是白犬放的嗎？」

　　「啊，這個麼，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

　　「到底是不是？」

　　「我們在用落葉烤地瓜的時候不小心點燃了垃圾桶。誰知那個該死的妖怪正好打進來。我們為了追它來不及救火，火就燒起來了。」

　　阿南大吼一聲：「什麼！地瓜！我媽送外公的那些嗎！」

　　小弟嚇得虎軀一震，忙低頭認罪：「非常抱歉！」

　　「還不趕緊滅火！」阿南怒道，「燒焦了還能吃嗎！」

　　一直秉承外人勿妄言原則而一言不發的柯特，終於忍不住說：「現在該關心的不是地瓜。」

　　「你不知道啊，柯特！那些地瓜是我媽特意從中國托人買回來的，叫做糖心地瓜，非常甜非常好吃的！」阿南說，「等挖出來以後我們一起吃吧。」

　　「不是才吃過便當嗎……」果然三歲看到老是真理，她那無論什麼情況都以吃為先的吃貨本質從小到大都沒有改善……

　　「我們正在長身體，多吃一點有什麼不對。」說著阿南瞟了一樣他『貧瘠』的胸口，「更何況你又那麼缺乏營養。」

　　在柯特黑線時，組裡的那些小弟正在吆喝著救火搶救地瓜。喂，誰都不記得被困在後院的老大和來襲的妖怪了？日本的黑道都是這樣沒有緊張感的人嗎……

　　柯特問：「內院往哪裡走？」

　　阿南才指了個方向，柯特就抓小雞一樣一把拎著她背心的衣服，帶她沖進了火場。

　　火焰撲面而來，阿南下意識地閉了眼。想像中的灼燒感並沒有撲到肌膚上，四周好像有一層涼爽的空氣層隔開了火焰的傷害與溫度。

　　才短短一眨眼的工夫，柯特就帶著阿南毫髮無傷地沖過了火焰帶。他在跳上木回廊後放下了她：「跟上。」

　　阿南追著柯特跑過走廊來到了大廣間。

　　乙宗太郎正在大廣間中央。他臉上的神情充滿遇到強敵的凜然，手持武士刀的戰鬥姿態毫無破綻充滿壓迫感。

　　他的對面，以更甚一籌的壓迫感做出戰鬥姿態的，是白犬。

　　一段時間沒見，白犬的體型又變大了。和妖刀對決時它的體型和中型狼犬差不多，而現在居然已經有成年的大白熊犬那樣高，抬起頭時高度幾乎到乙宗太郎的腰部。若是它人立起來，也許就和人差不多高了。

　　無論是白犬還是宗太郎，都已經進入了發動攻擊的最後關頭，沒有朝出現在門口的阿南和柯特看。

　　「哈，死吧！」宗太郎發出了震耳欲聾的一聲喝，以暗影斬斷流·豹突、狼撲加熊拍的連環技術直取白犬的頸骨。

　　足以把堅固的木質地板擊穿個大洞的劍擊，劃破空氣呼嘯而過，發出了響亮的風聲。

　　阿南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連柯特都停止了動作等著勝負的瞬間。

　　畫面靜止了。

　　汗水從宗太郎的臉上滑落：「怎……怎麼可能……」

　　站在門口的阿南與柯特臉上也顯露出震驚的神色。阿南輕聲說：「這……這不是……」

　　柯特說出了阿南沒有說完的話：「空手入白刃。」

　　只見白犬人立著，伸出兩隻前肢牢牢地夾住了宗太郎武士刀的刀刃。

　　在一片靜默中，柯特輕甩了一下擋住視線的額發，說：「不，應該是空爪入白刃。」

　　現在不是說笑話的時候，柯特公主！而且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很冷！只是公主難得興致大發地說了笑話，為了配合是不是該笑一笑呢！但是現在笑的話，宗太郎的劍一定會斬了她這個不肖子孫吧！

　　在阿南糾結時，白犬前肢俐落地交錯，扭斷了武士刀。

　　拿著斷劍的宗太郎倒退了好幾步。被一條狗破了他幾十年修行的事實令他呆若木雞。

　　柯特輕啐了一聲，上前打算與白犬繼續上次因為爆炸而中斷的交鋒。就在他前沖的瞬間，阿南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若不是他及時調整身體的重心，一定會被她撲倒在地。

　　「放手。」

　　「不行，柯特！」阿南抱得更緊了，柯特似乎聽見了自己腰椎骨發出了被掰斷的可怕聲音，「絕對不能穿鞋進入室內，外公講究禮節，會討厭你的！」

　　就在他們糾纏的時候，白犬瀟灑地從另一側的門跑到了走廊上，消失了蹤影。

　　柯特冷眼看著白犬消失，才回頭冷冷地對阿南說：「不要繼續阻礙我。」

　　阿南訕訕地放開了手，撓了撓臉頰：「沒有啊，我並沒打算阻礙你。只不過白犬現在是我的童養婿那啥的，如果你一定要殺他來吃，不要在我面前好嗎？」

　　「……我才不會像你一樣，把什麼奇怪的東西都吃下去。」柯特歎了口氣，身上的殺氣散了，恢復了阿南認識的模樣。

　　柯特把阿南與宗太郎帶到外頭後就離開去追白犬了。不久之後乙太組裡的火被撲滅，宗太郎在阿南的陪伴下重新回到內院。

　　宗太郎看起來沉浸在打擊中，背後似乎看得見具象化的黑雲。

　　在摒退了小弟們後，宗太郎對跪坐在他面前的阿南說：「今天，我有些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是，外公大人。」

　　宗太郎沉默了良久，似乎被所說的話的份量壓得無法輕易開口。許久之後，他才用蒼老了許多的聲音說道：「大約8年前，一個叫做斯貝爾比·斯誇羅的少年來到了我的道場，向我提出了決鬥的要求。那時的他只不過是個13,14歲的毛頭小子。我見他胡鬧一般把劍綁在斷了的左手上與我戰鬥，我打從心底燃起了怒火。」宗太郎深吸了口氣，又是良久的沉默後才說，「哪想到我引以為豪的劍，老夫的暗影斬斷流居然被那狂妄的小子破解了。」

　　宗太郎突然用力捶地板，怒獅一般吼道：「老夫才沒有輸給那小子！」

　　被嚇得渾身一顫的阿南立刻正跪：「是！」

　　宗太郎平息良久後才呼出口長氣：「小子雖然破解了我的劍法，但是被我斬壞了假手。這場比試一共過了2348招，他口氣狂妄地與老夫約定2348天后再戰，真正決一勝負。之後我天天琢磨那小子的劍，茶飯不思，結果生了場大病。」

　　阿南恍然大悟。原來當年讓乙春帶著他們全家回到日本的理由，那場差點讓宗太郎死掉的大病是這麼來的。

　　「之後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精進我的劍法，並且到處尋求名刀。7個多月前，我在賞月時突然見到天降三道流星，其中一道直接落到了我的庭院中。」宗太郎的臉色越來越沉重，「那是一把閃著不祥光澤的刀。」

　　感覺自己好像接近了真相的阿南吞了口口水：「那把刀……是妖刀嗎？」

　　「妖刀。」宗太郎玩味了這個詞一會兒後，點頭道，「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認它的確是妖刀。斯誇羅那小子根據約定再次來挑戰老夫時，這把曾讓老夫割捨不下的刀背叛了老夫，選擇了斯誇羅。」

　　「這是怎麼回事呢？」

　　「在對決前那小子放棄了戰鬥，搶走妖刀逃走了。」

　　「那個。」阿南撓了撓臉頰，「這和刀有關嗎？只不過是斯誇羅自己起了貪念所以才搶走了刀。」

　　「蠢材！」宗太郎怒氣衝衝地斥責道，「如果斯誇羅是那樣意志不堅定的小人，他還會像個武士一樣遵守那2348天的約定嗎！」

　　阿南小幅度聳了聳肩。老爺子其實心裡是很喜歡斯誇羅的吧。

　　「那把刀卑劣地控制了他，就像之前迷惑了老夫一樣。」宗太郎憤怒地說，「自那以後，我無時無刻不在記掛另兩顆流星的下落，希望能找到能對抗妖刀的力量。不久之後我找到了其中一顆流星，那是一塊骨刀的碎片。雖然這塊碎片的力量不明，但它確實也是像妖刀一樣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東西。」

　　阿南小心翼翼地提出假想：「白犬就是來奪取那塊碎片的嗎？」

　　宗太郎點了點頭：「那條犬妖趁著火災踏雲而來。它把那塊碎片吞下後，體型陡然變大，似乎得到了妖力。」

　　之後的事情阿南已經知道了。

　　宗太郎正色道：「叫你兄長出來。」

　　阿南剛想說自己無法主動切換阿北模式，阿北就體貼地取代了她出現在了宗太郎的面前：「您叫我。」

　　宗太郎雖然知道這兩個孩子是同一人，還是對如此奇妙的變化感到震驚。他很快收起了自己的表情，起身從身後的櫃子裡拿出一個長匣。

　　他重新坐下，把匣子推到阿北面前：「打開。」

　　匣子裡是一把造型優美的真刀。

　　宗太郎長歎了口氣：「我果然是老了，今日居然會敗於一條犬的手下。我的孫兒，北。」

　　「是。」

　　「不管那條犬妖的目的是什麼，你都要替我揮動這把『斷罪』，把斯誇羅從妖刀的控制中解放出來！」

　　阿北握緊了刀鞘，慎重地點頭：「我會盡我所能。」

　　阿南帶著武士刀和烤地瓜回家的路上，遇見了澤田一行人。

　　「你們怎麼在這裡？運動會呢？」

　　裡包恩回答道：「中途退出，讓笹川了平代替主將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澤田打著顫問：「裡包恩說妖怪來了，它還襲擊了一等星同學你的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妖怪和妖刀是一夥的嗎？」

　　獄寺兇惡地問：「喂，那妖怪到底是不是沖著十代目來的？！」

　　阿南回答：「誰知道。」

　　「你在用什麼態度跟我說話啊！」發怒的獄寺被山本拽住。山本毫無懷疑地問：「這次是玩妖怪來襲的遊戲嗎？」

　　阿南聳肩。澤田和他的小弟們無論何時給人的感覺都是亂七八糟的。

　　一直在街上喧鬧也不是辦法，阿南被裡包恩邀請到了澤田的家裡。聚集在澤田家的人非常多，認識的人有獄寺、山本與風太，不認識的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和一位看起來像混血兒的美豔禦姐。

　　獄寺一見到那位禦姐就抱著肚子倒下了。打扮成奶牛的小男孩見到阿南大哭著喊：「好難看！好可怕！」邊從澤田的房間跑了出去。小女孩叫著：「藍波，沒禮貌！」也追著他離開了房間。

　　一片混亂中澤田紅著臉向阿南道歉：「對……對不起，藍波太小了不懂事！呃——」

　　阿南根本沒有理會別人，她一見到風太就靠到他身邊去了，現在正熱情地請他吃烤地瓜。風太非常高興地接受了地瓜：「謝謝你，南姐。」他咬了一口地瓜後，以和蜜糖差不多等級的笑容回應道，「好吃！」

　　阿南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在如此耀眼的笑容之下了，這個孩子真是超可愛的！

　　「來，多吃一點。給柯特留一個就好了，其他的都給你吃。」阿南在風太面前把地瓜堆成小山狀。風太笑道：「太多了，我吃不完啊。綱哥要吃嗎？」

　　收到阿南兇殘白眼的澤田立刻搖手：「我就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喂，裡包恩，碧洋琪，你們在做什麼啊？」

　　被那位美豔禦姐——大概叫碧洋琪——抱在懷裡的裡包恩，正和碧洋琪一起吃著阿南的地瓜。兩人都沒有不該亂吃別人東西的自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山本見狀也伸手拿了一個：「原來已經到了吃地瓜的季節了。謝謝招待，一等星。」

　　「不客氣。」

　　在山本爽朗而天然的調和下，氣氛和諧了起來。他們聚在一起吃了火災現場出品的熱地瓜，又喝了茶後，差不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澤田那位親切的媽媽留阿南在他們家吃飯。

　　等熱鬧的家族式晚餐結束後，眾人又回到了澤田的房間。

　　裡包恩說：「差不多是談正事的時候了。這段時間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是並盛町並不太平。根據我掌握的情報來看，那條白犬四下襲擊民宅、神社甚至並盛中學，並且每次襲擊後，它的體型就會變大。」

　　澤田臉色鐵青：「難難道說，那妖怪正在變強？」

　　「嗯。」阿南說，「確實比最初我收養它時強了很多。」她想到了宗太郎說的那些，關於白犬吞下骨刀碎片的事。白犬是不是正在收集類似於妖刀的東西，來提升它自身的力量呢。

　　裡包恩說：「與那把妖刀碰面時，妖刀曾經說要與白犬一起征服這個世界。白犬正在逐漸變強，等到它足夠強的時候，它就打算以妖刀征服世界嗎？」

　　山本笑道：「噯，原來是這樣的設定嗎？很有趣的感覺。」

　　澤田一臉便秘的表情，似乎在心裡呐喊這才不是遊戲。

　　屋裡的燈沒來由地閃爍了一下。所有人突然停止了說話。從窗外進來的風吹起了窗簾，陡然下降的溫度讓每個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寂靜中，只聽見樓下那個叫藍波的奶牛小男孩正在吵鬧的聲音。

　　窗外飄過了許多奇形怪狀的黑影，還隱約飄來飄渺的鈴聲。

　　離窗最近的澤田嚇得渾身顫抖地躲到了一邊。

　　阿南越過他刷地一聲拉開了窗簾。

　　窗外有一支飄在夜空中的隊伍，他們是成百的穿著白衣的妖怪。位於首尾的妖怪形貌兇惡，跟在它們後面的妖怪拿著鈴鐺，正中的妖怪抬著一頂華麗的轎子。

　　屋裡的人們都被眼前奇異的景象鎮住了。山本和澤田這樣從小生活在日本的人心中都想到了日本有名的傳說：百鬼夜行。

　　妖怪們無聲地在空中滑動，頃刻之間就來到了屋子前方，將轎子停在窗前。

　　一隻被白毛覆蓋的爪子挑起了轎簾。蹲坐在轎子裡的白犬出現在了離窗最近的阿南的面前。

20.喪屍

　　一屋子的人鴉雀無聲，7雙眼睛全都注視著轎子中的白犬。

　　白犬伸出另一隻前爪，遞到了阿南的面前，似乎在邀請她上轎。

　　阿南乾脆地抓住了它的爪子，爬上窗臺就往轎子裡一跳。坐在轎子裡的阿南朝屋裡的人們揮揮手：「謝謝招待。」

　　愣住的澤田捧著臉做《呐喊》狀。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面對這種情況她都不猶豫一下，立刻就選擇與妖怪為伍了嗎！

　　轎簾落下，妖怪的隊伍像來時一樣飛著離開了澤田家的二樓窗口。

　　「喂，等等！」山本追到窗戶前的時候，妖怪的隊伍已經飛得老遠了，「啊，走了。」

　　澤田癱軟在地：「怎……怎麼這樣，一等星同學是和妖怪一夥的嗎？」

　　因為肚子痛而躺在床上的獄寺虛弱地說：「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麼好傢伙。十代目請放心，我會……保護……嗚……」看見碧洋琪的臉，獄寺的肚子又發出了響亮的咕嚕聲，臉色也越加青了，整個人看起來奄奄一息。

　　澤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裡包恩：「裡包恩，怎麼辦啊？」

　　裡包恩瞥了澤田一眼。對於澤田或是山本來說，阿南應該算是朋友。可是阿南自己卻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與他們擁有友誼，也沒有加入彭格列家族的意圖。

　　現在各種情況都不明，無法判斷她到底會站在誰的一邊，是不是會成為綱吉的敵人。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因為長相而受到許多欺負的她面上笑得再熱情內心仍是冰冷的，不曾信任任何人。

　　「呐，裡包恩，為什麼不說話？」

　　裡包恩踹了澤田的臉一腳：「蠢綱，這種事情你要自己判斷。」

　　捂著臉的澤田看著裡包恩：「……自己判斷……什麼？」

　　「我可以為你尋找家族成員，但是要把他們的心留在你身邊的人可是你自己。」裡包恩微微笑了一下，「如果不希望一等星小姐成為敵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努力讓她成為你的家族成員，另一條是在她還沒成為敵人前幹掉她。」

　　「別說那麼可怕的話啦，我怎麼可能幹掉一等星同學！」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選擇了。」山本回過頭來，笑容爽朗地說，「把一等星找回來吧。」

　　澤田愣了一會兒後，以怯懦的表情朝山本點了點頭。

　　此時妖怪的隊伍已經抵達並盛附近的山裡。在山裡有座被霧氣圍繞的大宅，看起來像是聊齋裡被妖怪幻化出來的一般充滿了夢幻感。隊伍停在庭院裡，幾個妖怪撩起簾子迎接白犬和阿南下轎入室。

　　在熏著香的室內，白犬與阿南相對而坐。穿著和服的女妖給白犬奉上了放在託盤中的藥丸，白犬把藥丸吞下後，身上騰起了看起來很詭異的青色光芒。

　　在那光芒中，白犬開口發出了低沉的男人的聲音：「我的名字是鬥牙王，曾經是統治西國妖怪的犬妖。」

　　「西國？」

　　「在這個世界的這個時代已經不存在西國了。」白犬溫和地說，「為了報答你的恩情，我會把過去之事如實相告。」

　　白犬在數百年前的戰國時代是個擁有高強妖力的大妖怪，被妖怪們尊稱為犬大將。他用自己的牙齒打造了兩把名刀，一把叫鐵碎牙，另一把叫天生牙。這兩把刀與另一把附著上古邪靈的刀——叢雲牙——並稱天下霸道之劍。

　　叢雲牙是一把妖刀，會控制著手持它的人類不斷殺戮。犬大將在得到它之後，用自己的妖力壓制著邪靈收服了它。

　　擁有這三把天下霸道之劍的犬大將，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最強的妖怪。

　　可惜萬物皆有從頂峰走向衰敗之時，他娶了血統高貴的女妖怪生了兒子殺生丸後，感覺自己越來越難以壓制叢雲牙。在之後與叫做龍骨精的妖怪戰鬥時，他因為叢雲牙故意的暴走，而被龍骨精打成重傷。

　　「當時我身上已經受了致命的傷，命不久矣。我牽掛著我那即將臨盆的人類妻子十六夜，便帶傷趕往她所在的城池。」

　　聽到這裡阿南不由得打斷他：「稍等，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請問。」

　　「你的妻子不是那個和你門當戶對的女妖怪嗎，為什麼會變成人類了？」

　　「我有兩個妻子，十六夜是後來娶的妻子。」

　　「原來如此……請繼續吧。」

　　十六夜是一位身份高貴的美麗公主，身邊有很多家臣武將。為了保護她不被妖怪『奪走』，城池對趕來探望妻子的犬大將發動了攻擊。犬大將突破了箭雨刀陣闖進了城池後，卻被守城的將軍刹那猛丸告之，懷著妖怪孽種的十六夜已經被他所殺。

　　「我用能救人命的天生牙救回了十六夜的性命。為了守護她與她剛生下的我的兒子犬夜叉，已經力竭的我用叢雲牙發動了絕技獄龍破，打算與刹那猛丸同歸於盡。誰知在那瞬間，我和叢雲牙理由不明地穿越了時空，掉到了百年之後的這個世界。」犬大將抬起前肢，眼神深邃地看著他毛茸茸的爪子，「本該死於那場戰鬥的我，在穿越時空時失去了我的身體與妖力，轉生成了一條真正的犬。」

　　「習慣了作為大將站在雲端上的你，很痛苦吧。」

　　阿南這番話直戳心扉的話對於犬大將來說是很失禮的，但是他卻沒有生氣：「也許事實就如你所說。用這具弱小的身體很難維持尊嚴。所以我十分感謝你曾給予我的恩情，伴我度過了最難度過的那段時間。」

　　「那你現在為什麼又如何變回妖怪了呢？」

　　犬大將雖然失去了妖力，但仍記得危險的叢雲牙與他一起掉入了這個世界的事實。若是放任叢雲牙不管，這個世界最後一定會因為叢雲牙的嗜殺而生靈塗炭。

　　犬大將現在只是一條普通的狗，根本無法再感知叢雲牙的所在。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他掉落的地點與叢雲牙掉落的地點不會距離太遠，所以他一直在他出生的並盛町附近轉悠以打聽叢雲牙的下落。

　　他並不知道叢雲牙那時已經被宗太郎收藏，並被斯誇羅搶走帶到了義大利。

　　在斯誇羅來到並盛追殺彭格列十代目後，犬大將終於與叢雲牙再見。叢雲牙似乎也在穿越時空的途中失去了大部分力量，所以被它控制著的斯誇羅還沒有完全變成砍人魔。

　　但叢雲牙的可怕就在於它殺的人越多，力量越強。總有一天它會完全恢復當初的姿態。

　　現在唯一能阻止叢雲牙的，只有犬大將。認識到這一點的犬大將離開了阿南，探訪各種神社，吞下各種被封印的物品。

　　這些物品裡大都具有邪惡的妖力。吃下這些妖力的犬大將逐漸妖怪化。他靠著微弱的妖力，找到了隨他一起掉落到這個世界，又被人類保管著的天生牙與鐵碎牙碎片，搶奪它們併吞下。

　　因為天生牙與鐵碎牙的力量，他的妖力終於恢復到可以統禦一些隱居在並盛山中的山妖，並開口說話的地步。

　　「原來如此，你襲擊我外公家的理由我已經理解了。口不能言真痛苦，外公還以為你是去找茬的，對你恨得牙癢癢。」阿南伸展坐得有些僵硬的身體，「那麼最後，你今晚把我接到這裡的理由呢？」

　　犬大將說：「我感覺到這段時間蟄伏起來的叢雲牙，突然爆發出強大的妖力。不日，並盛町便會成為戰場，我希望你能留在這個最安全的地方。在我前去與它戰鬥的時候，這些山妖會保護你。」

　　「你出於什麼理由保護我？」充分活動了身體的阿南繼續活動著手指關節，「報恩？或是你相信我們之間連著姻緣的紅線，你把我當做了未來的妻子人選？」

　　犬大將幅度很小地扭開臉，似乎有點不自在：「我並沒有那種非分之想。紅線姻緣之類的羈絆不應該出現在我和——嗚汪！」

　　被阿南閃電般按著脖子按在地板上的犬大將有些懵了。跨坐在他身上的阿南猙獰地問：「話已經全部都說完了，我可以揍你了吧！你娶了名門閨秀不夠，居然還跨種族泡了美麗的公主，連兒子都生了兩個！若我真的和你結婚了，我一個清白大姑娘豈不是被你害得，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做了小四啊！可惡！」她左一拳右一掌，劈頭蓋腦地把犬大將打得直嗚嗚。

　　犬大將掙扎著想要掀翻她，卻被她不知道哪來的蠻力壓得爪子都動彈不得，只能狼狽地任她打：「所謂的姻緣紅線是你單方面決定的，為了這樣的事情遷怒我實在無理！」

　　阿南用力地壓著他，怒道：「當然不是因為這種事情而打你的！雖然也氣自己的紅線居然牽了個風流鬼，但我本來就對你沒意思！我打你是因為你就這樣在你剛生完孩子的老婆面前掛掉了！你不是最強的妖怪麼，和刹那猛丸戰鬥時為何不再拼命考慮一下活下去的方法，而要選擇混蛋的同歸於盡！孤兒寡母是什麼心情，你不知道，我這種連生父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人可是很清楚的！你還一下就讓兩個女人和她們的孩子都成為了孤兒寡母，可惡的平方！」

　　犬大將停止了掙扎。在阿南打累了喘氣時，他感覺很疲憊地歎了口氣。

　　一人一犬很久沒有說話。

　　阿南從他身上翻下來，拍掉了裙子上的毛整理好衣服後，到房間的角落拿了她的武士刀，向門外走去。

　　「你要到哪裡去？」

　　「回家。」阿南回頭看向犬大將，「我和你到這裡來可不是因為我被你從天而降的拉風場面吸引了，或是把你當做未來的丈夫而信任你。誠然，我確實因為紅線才親近你。但是紅線這種東西無比脆弱而狡猾，被它騙過一次就再也不會相信它了。你迎接我或是對我好的原因，我必須親自確定才行。現在確認完畢了，我沒有繼續多留的理由，也不需要你報恩性質的保護。」

　　白犬沉聲說：「並盛町現在很危險，回去是不智的選擇。」

　　阿北出現在了白犬的面前：「我能保護好自己的身體。而且我有介入這場戰鬥的理由，我答應了某位大人，要從叢雲牙那裡解放斯誇羅。」他手上的斷罪喀地一聲半出鞘，「你畢竟也是叢雲牙的同夥，如果到時你成為了阻礙，我也會親手斬了你。」

　　恢復原本的身姿後，阿南揮了揮手：「這裡已經沒有需要你捨命保護的公主了。如果你在這場戰鬥中戰死的話，我會很快樂地改嫁。再見，大將。」

　　她故意走得啪踏啪踏響，心情很壞地穿過走廊而去。

　　犬大將疲憊地將下巴擱在了前肢上。

　　本來他認為阿南的性格還有點像十六夜，會用自己的方式信任他尊重他，不管他被誰誤解都會默默等候他。他對十六夜的感情多少有點轉移到了阿南的身上，所以在危險來臨時他想要保護她的心情是那樣理所當然。

　　但是他大錯特錯了，現代的女性人類是何等的可怕。十六夜公主那樣溫柔而小鳥依人，會一邊祈禱一邊堅強地目送男性上戰場，並且成為男性願意為之捨身的支柱的女人，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與那個遙遠的戰國時代一起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了嗎……

　　此時澤田一行三人正踏著夜色在街道上尋找阿南的蹤跡。他們沿著妖怪離開的方向尋找了一小時，一無所獲。

　　澤田有點喪氣地說：「不行了，根本沒有線索，我們怎麼可能找到一等星同學。」

　　「還有很多地方沒找過。」山本精神奕奕地說，「也許他們到山裡去了。」

　　「在夜晚跑到山裡太危險了啦！」澤田立刻擺手，「還是放棄——」

　　話還沒說完，他們面前的巷子裡突然竄出幾條狗來。被嚇了一大跳的澤田發出了啊的一聲尖叫。

　　「十代目，請退後！」立刻從萎靡狀態恢復精神的獄寺，從衣服裡掏出了炸藥來。

　　「別緊張，只不過是狗而已。」山本取下隨身攜帶的棒球棒揮了揮，「去去。」

　　面對山本的棒球棒，那些狗慢慢後退了。但就在大家松了口氣的時候，一條狗突然縱身一躍，兇猛地咬住了山本的棒球棒。

　　山本一驚之下用力一甩，狗被甩飛出去。山本吃驚地看著自己被它咬下一角的棒球棒，又看向了那條狗。

　　輕盈落地的狗哢擦一聲咬斷了棒球棒的碎片。

　　「好像有點奇怪。」澤田越來越往後退縮。獄寺眯著眼睛看了看後，大驚失色地說：「喂，那狗的脖子好像斷了啊！」

　　果不其然，這些狗身上都有傷口，不止有斷頭的狗，甚至還有腸子從破掉的肚子中漏出來的狗。它們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死魚一般的雙眼直盯著它們。

　　三人聚集在了一起。獄寺說：「我好像看過類似的電影。死掉的東西因為病毒還能動，並且會一直襲擊活著的人類。」

　　「《生化危機》啊！」澤田吞下口水，「那只是虛構的，現實中是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對不對？」

　　就在澤田拼命否定現實的時候，那些狗再度向他們發動了進攻。山本揮動棒球棒擊開那些狗：「跑！」

　　澤田轉身的時候，猛地撞在一個人的身上。他捂著被撞痛的鼻子抬起頭來，見到的卻是一個翻著白眼吐著血，脖子上有傷的男人。

　　澤田驚叫著跌坐在地。冷汗直冒的獄寺飛起一腳踹飛了那個好像已經變成喪屍的男人：「十代目！快跑！」

　　澤田拖著哭腔說：「我也想跑啊！但是那邊好像還有很多個！」

　　轉眼之間，站在路中央的三人就被堵住路兩頭的狗和人類的喪屍包圍了。

21.逃亡

　　兩個穿著白衣的山妖打著燈籠走在前頭領路，阿南跟在他們後面。隊伍在山路上走了十分鐘後，阿南再回頭時已經無論如何也無法看見犬大將所在的宅邸了。

　　她有些悶悶不樂地踢著路邊的石子。石子飛起來，恰好打在前面領路的山妖頭上，那妖揉著被打痛的地方回頭朝她看。阿南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無辜地朝他看。

　　那個山妖慢慢睜大了眼睛，發出了一聲驚叫。

　　阿南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扭頭，只見到數十雙通紅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窺視著他們。

　　就在阿南回頭的刹那，從樹叢中躍出的兩團黑影攻擊了拿著燈籠的山妖。山妖被撲倒在地，燈籠也滅了。

　　突然失去的光明使得四周一下陷入了濃重的黑暗之中。

　　雙眼暫時無法視物的阿南把手放在了劍柄上，集中注意力聽著四周的動靜。

　　四周像死一般寂靜。

　　天空的烏雲恰好散開，月光灑在山道上。雙眼適應了黑暗的阿南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一堆死狗中間的柯特。

　　阿南驚訝地問：「柯特，你怎麼在這種地方？」

　　柯特才想問，為什麼每次他行動時都能發現她在附近給他添亂，每次發生大事她都不會缺席簡直像是有特異功能。他說：「白犬應該就隱藏在這座山中。」

　　「嗯，是的，我剛從它那裡回來。」

　　「……從它那裡回來？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話長。」阿南指著他的腳下，「不過，你腳邊的狗好像又動了。」

　　柯特一腳踹開腳邊正在復活的狗：「邊走邊說。」

　　兩人結伴上山，途中阿南把自己被白犬接走的經過告訴了柯特。

　　柯特沉思了許久後說：「一開始我認為那些怎麼也殺不死的狗是白犬放出來的。但既然白犬的心意是保護你，又為何連你也襲擊。」

　　阿南說：「那麼很簡單，這些狗不是犬大將放出來的。那些狗身上破破爛爛的，還散發著腐臭，好像一開始就是死的。」

　　柯特點了點頭：「白犬對你說的妖刀——叢雲牙，是屬於冥府的刀。」

　　阿南點頭：「嗯。」

　　「看來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釋。」

　　白犬在恢復了一些妖力後，或是用妖力或是用武力使附近的流浪狗為它所用。它操縱這些狗的理由無非有二，一是在它遇上麻煩時群聚起來戰鬥，二是尋找斯誇羅也就是他手上的妖刀的下落。

　　叢雲牙在白犬口中是一把屬於冥府的刀，它在操縱主人殺戮時，很可能也能用妖力使被它殺死的人變成不死的喪屍。於是前去找斯誇羅的狗在被叢雲牙砍死後反而變成了斯誇羅的喪屍部隊。

　　這支喪屍部隊一定不是一天造就的，但是它們今天晚上才出來行動。結合白犬把阿南接到山裡安頓的事實來看，斯誇羅，不，叢雲牙打算在今晚把與它為敵的相關人士全部殺死。

　　整理好思路的柯特轉身向來路返回：「走吧，已經沒有找白犬的理由了。」

　　「為什麼？」

　　「那些犬屍只是殺不死而已，殺我對它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斯誇羅的目的是利用這些犬屍把我趕往他所在的地方。」柯特回答道，「不用再通過白犬尋找他的線索了，只要這樣按照他設定的路線前進就可以了。」

　　阿南加快腳步跑了兩步跟上了柯特：「柯特，我不會拖你後腿的。所以——」可以跟著一起去麼？

　　柯特回答：「跟緊點。」

　　「是～」她勾起了他的手臂，「這樣夠緊了嗎？」

　　突然貼在手臂上的柔軟物體令柯特僵硬了一下，連忙輕輕推開她。

　　「柯特，你害羞了!」

　　「沒有。」

　　「那我們挽手。」

　　柯特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前頭，把出現在山道上的喪屍狗全都踢到山下。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山來到了街道上。

　　街道上喪屍狗的數量越來越多了，兩人走了幾條街後，居然又見到了人型的喪屍。

　　柯特微微皺了皺眉，看來斯誇羅不僅殺了狗，連人都殺了。看那些喪屍的打扮，八成是附近的流氓混混。

　　「閉上眼睛。」

　　聽柯特這麼說，阿南很乖地閉起了雙眼。當聽見喪屍低沉的嚎叫時，她又睜開了雙眼。

　　入目的是柯特將喪屍斬首的景象。完成斬殺的柯特瞥向她。

　　刹那後他的手覆蓋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視線。

　　「還沒叫你睜開。」他的聲音似乎有點生氣的成分。

　　阿南抓著他的手把他的手拉下，觀察著他繃緊的表情。

　　他拉著她就走。在經過喪屍時，她甩開了他的手。

　　柯特回頭，只見她拔出了一直被她緊緊抓著的武士刀，俐落地揮刀斬下喪屍的雙腿和雙臂。

　　柯特有些愕然地看著她把那兩條腿抓在手裡的樣子：「你……」

　　阿南的表情很純真，毫無做了恐怖行為的自覺：「既然等會還會復活，斬首是沒用的，不如讓他們不能行動。」

　　柯特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嗯。」

　　被認同的阿南很高興地抓著殘肢往前走。柯特有點頭痛地抓住她的肩膀：「就這樣走的話，會被員警盯上的。」

　　「說的也是。」於是阿南去附近還在營業的運動品商店買了個黑色的登山包。回到柯特身邊後，她把這些東西裝進了包裡，拉起了拉鍊。

　　「啊。」

　　「嗯？」

　　阿南用一臉新奇的表情說：「那些東西在包裡蠕動呢。」

　　「那種事情不要報告。」

　　「是，長官～」

　　柯特的心情非常複雜。雖然到日本後他調查了一下阿南現在的背景，知道她的外祖父是黑道，但他一直認為阿南仍像多年前一樣，是個與黑暗世界無關的普通女孩。

　　所以每當裡包恩意圖招攬她入彭格列的時候，他心裡都非常不痛快。

　　從現在的狀況來看，他似乎是自作多情了也說不定……

　　「你的劍法相當俐落。」

　　「我來到日本後，還沒學會日語就先跟著外公練劍，至今也有七年了。儘管我對練劍不感興趣，但畢竟積累了七年的經驗，碰到需要的情況還是可以拿出來用用的。」阿南笑道，「我將來還很可能要繼承外公的劍和組。」

　　「至今為止你殺過人嗎？」

　　阿南搖頭：「只殺過雞，還是用打氣筒殺的。」

　　那打氣筒殺到底是什麼手法！

　　略囧的柯特好不容易壓抑住詢問細節的衝動，繼續問道：「那你做好將來要殺人的準備了嗎？」

　　「你的意思是問我是不是做好當黑道大姐的準備？」

　　柯特點了點頭。

　　阿南說：「我有其他的理想。」

　　「嗯？什麼理想？」

　　「我希望能當Hello Kitty品牌的專屬模特！」阿南興奮地說，「等我再長高三公分，我一定會向公司投簡歷的。」

　　柯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哦，這樣啊。」

　　「不管是當大姐還是當模特，都是未來的事情。就算血管裡流著黑道的血液，我現在也只是個初中生而已，哪有什麼殺人的覺悟。」

　　「那你不害怕嗎？對剛才那樣的行為。」

　　「不怕。」阿南乾脆地說，「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大概會覺得討厭。不過和你在一起，我覺得無論做什麼都很好玩。」

　　原來只是單純的沒心沒肺麼……沒心沒肺看來是個相當可怕的屬性。

　　兩人繼續前進。一路上再遇見的狗或是人類喪屍，他們默契地採取斷四肢手法解決。在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們沿著喪屍的路標來到了並盛中學前。

　　柯特抓著阿南與已經變得十分沉重的登山包躍過了校門。並盛中裡靜悄悄的，沒有喪屍。

　　「好像這裡就是終點了。」

　　「嗯。」

　　兩人在校舍裡搜索了一圈，一個人也沒有發現，連值班的老師都不見蹤影。他們上了可以縱觀全校的天臺，稍作休息。

　　「柯特你肚子餓嗎？」阿南把口袋裡的地瓜塞進了柯特的手裡，「吃吧，我特意給你留下的。」

　　柯特在剝地瓜皮的時候，感覺到阿南熾熱的視線正落在地瓜上。他看她的時候，她立刻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柯特把地瓜掰成兩半，把其中一半遞給阿南。阿南露出軍人一般具有鋼鐵意志的表情搖頭：「我已經吃了三個了，這是你的份。」

　　柯特開始吃地瓜的時候，阿南的視線又落在了他左手的另一半地瓜上。柯特看著另一邊說：「難吃，那一半我扔了。」說著他把另一半地瓜拋了起來，阿南連忙接住。

　　她發出嘿嘿嘿的笑聲：「浪費食物是不好的，我就做好事把它吃掉吧。」她幸福地捧著另一半吃起來。

　　柯特的嘴角微微扯起了微笑的模樣，雖然這個細微的弧度很快就被入口的地瓜給擋住了。

　　糟糕，雖說現在在休息，但好像不知不覺鬆懈下來了。在斯誇羅不知道會從哪裡攻過來的現在，任何一瞬間的放鬆就有可能致命。

　　在柯特暗自振作精神的時候，已把大半個地瓜下肚的阿南問：「既然是叢雲牙安排我們來的，那麼犬大將也會到這裡來吧。」

　　「那又如何？」

　　「我罵了他又打了他，現在有點不好意思見他。儘管那時我很生氣，但其實我是沒有資格對犬大將的過去說三道四的。誠然犬大將娶了小老婆是對自己原配不忠，不過也許他和小老婆之間有愛得死去活來必須出軌的理由。就好比兩人都中了天下奇毒，一陰一陽，必須相愛並結合才能化解之類的。」

　　「這理由太扯了。」

　　「人生本來就是很扯的，再說男主又不是人。」

　　柯特沒有回答。兩人靜默了一段時間靜靜地吃地瓜。

　　啃完她那份後，阿南有些突然地說：「曾經有一次我媽喝醉後抱著我哭了。我一直覺得她很堅強，而且被繼父愛著過得很幸福。但那晚她卻喊著『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卻連看一眼都做不到』之類的話。我從出生開始就沒見過親生老爸的樣子，我媽也不提他。也許他死了，也許他和別的女人跑了。可是儘管我媽和我真老爸之間不再存在紅線，回憶中的感情還是無法取代的。被留下的我們，也許心裡一直有個誰都無法填上的黑洞。」阿南沉默片刻後說，「犬大將也真是倒楣，就因為他讓我想到了我那個人間蒸發的老爸，就被我無故打了一頓。」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柯特說：「因為運氣不好而被無故毆打的人多得很，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阿南朝柯特看。他其實打算安慰她嗎？他其實確實在安慰她吧。

　　阿南微笑道：「謝謝，我現在應該能若無其事地面對犬大將了。」雖然柯特那神邏輯的臺詞像是笨拙地硬擠出來的，但她還是覺得好像有點被治癒了。

　　柯特像是轉換話題一般說：「看來先來的是他們。」

　　校門口出現了澤田一行的身影。

　　澤田三人從爆炸揚起的煙霧中跑出時，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一樣狼狽。

　　煙霧中，令人不快的沙沙聲不曾停止。澤田三人都知道那是追逐著他們，並被炸得粉碎的喪屍肢體拼起癒合的聲音。

　　山本和獄寺已經照著電影裡學來的知識，拼命攻擊喪屍的頭部了。但無論是被打爛還是炸飛，這些喪屍的身體都會聚集在一起並恢復原狀，怎麼也殺不死。

　　與其說他們是喪屍，倒不如說是鬼更貼切。

　　無可奈何的三人只得邊打邊跑，在一個多小時後的現在被逼到了並盛中學附近。並盛中附近的道路都已經被聚攏的喪屍堵住了，唯一可以前進的道路便是翻過學校的大門進入學校裡。

　　「沒辦法了，翻過去吧！」山本吆喝著招呼澤田趕緊爬鐵門。澤田用顫抖的手腳去扒鐵條，卻因為手心的汗濕而滑脫了，人也險些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拖著哭腔說：「不行了……」

　　獄寺沖著山本發怒：「你還愣著幹什麼！」他跑到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地方，朝喪屍們扔出石子並發出大聲的喊叫：「過來啊！你們這些腐爛的畜生！」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喪屍動作一致地朝獄寺扭過頭去。

　　山本見狀蹲下了身子：「快，踩著我的肩膀過去吧。」

　　澤田望著獄寺的方向：「那個……獄寺君……」

　　「沒關係的，他的炸藥可以對付。」山本說，「不要讓他爭取時間的心意白費。」

　　獄寺見澤田踩著獄寺的肩頭開始翻牆，他的嘴角綻開了微笑。他把手伸向外套的內袋，但掏出的卻不是炸藥而是香煙與打火機。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身上的炸藥數量是有限的。這一路的狂轟亂炸已經讓他把炸藥消耗殆盡了。

　　他點燃了一根煙，冷眼注視著朝他逼近過來的喪屍。離他最近的那條狗見他沒有反抗的意圖，便兇猛地朝他撲了過去。

　　獄寺抬起一腳猛地踹飛了那條狗。以那一腳為開端，他展開了與周圍喪屍的肉搏。

　　在撂倒了四五個喪屍後，他的動作逐漸慢下來。在他疏忽的瞬間，一條狗撲上來咬在他小腿上。

　　獄寺慘叫一聲，用力抖腿想甩掉正在用力撕咬他小腿的狗。迎面撲向他的喪屍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了。他的瞳孔因為緊張而緊縮時，他面前的喪屍突然被斬了首。

　　隨著喪屍的倒下，手持武士刀的阿南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

　　「嘖嘖嘖。」阿南搖搖頭，「小白臉果然體力不行，跑不快。」

　　獄寺的額角爆開青筋：「你說什麼！」

　　她用行雲流水一般的流暢動作斬了周圍的喪屍，並切下了它們的四肢，扔給了已經擺脫了那條喪屍狗的獄寺。

　　「哇！」襯衫被弄汙的獄寺大叫。

　　「別哇哇的叫。拿好，他們就不能動了。」

　　獄寺強忍著噁心，一邊用眼神淩遲著阿南的背影，一邊一瘸一拐地追上了她。

22.轉折

　　澤田三人在並盛中順利會師。澤田用一副看見親人的表情望著阿南：「一等星同學！」

　　山本也松了口氣的樣子：「一等星同學，還是和我們一組的。」

　　「一組？運動大會不是結束了嗎？」阿南揮揮手，「我要走了，還有人在等我。」

　　「咦，等等！」澤田上前一步抓住阿南的手腕。阿南回頭看向他時，他害羞地鬆開了手：「對對對不起……我有話要對一等星同學說。」

　　阿南抱胸等著他的下文。

　　澤田猶豫了很久後才說：「一等星同學個性很積極，面對同學的欺負一直毫不在意……我覺得這樣的一等星同學很強。」

　　「啊，謝了。Byebye。」

　　「等一下！」澤田慌亂地再次攔住阿南，「那個……雖然不知道一等星同學與白犬妖怪的關係，但是我還是相信一等星同學！」

　　山本自來熟地拍著阿南的肩膀：「其實不用說那麼多，我們也是朋友了不是嗎？」

　　阿南逐個打量澤田三人。澤田的表情懦弱中透著期盼，山本爽朗的笑容滿面，獄寺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她覺得有些奇怪，她與他們也只有過幾次談話而已，她到底是在何時何地與他們產生了所謂的友情呢？

　　友情是那麼容易獲得的東西嗎？

　　「白犬名叫犬大將。我與他的關係我以前告訴過你，他是我的童養婿。他的目的暫時和我們一致，打算對付妖刀。」阿南說，「至於我特意來救你們的理由，跟友情什麼的無關，只不過因為你們是hard 模式，而我是easy模式，所以我對被逼得上演生離死別戲的你們產生了同情。」

　　「easy模式？」

　　「啊。我跟著柯特一起來的，一路上柯特負責清屏，我什麼也沒做就順利到了這裡。」

　　澤田嘴角抽動。什麼easy模式，由那種非人類保護著的一等星同學分明是heaven開掛模式吧！

　　阿南瞥了獄寺一眼：「澤田，你有很好的小弟。」

　　獄寺聞言挺了一下胸脯：「我是十代目的左右手！」

　　山本說：「那我就是右手。」

　　受到挑釁的獄寺怒瞪山本，山本回以笑容。

　　阿南拍了不知所措的澤田一下：「看，你被你的小弟們愛著呢。」她離開了他們，獨自走向了教學樓。

　　澤田想喊住阿南，卻不知道用什麼理由。

　　最初在班級裡見到阿南的時候，他和其他人的想法一樣，覺得她醜得不能直視。開學一段時間後關於阿南的傳聞越來越多：她的年齡比他們大兩歲是留級生，她曾經向某個學長瘋狂示愛然後被學長推進水池，她在網上扮演美女泡凱子……

　　澤田曾經相信了這些謠言，覺得阿南是個非常糟糕的女孩。在與她有了私下交往後，他慢慢發現事情並非如此。無論是學習還是運動，哪怕是枯燥的值日或是為老師服務，她都很認真地在做。同時她對周圍的男孩也不感興趣，根本不是謠言中男女關係混亂的花癡。

　　澤田想之所以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謠言，只是因為阿南醜得討人嫌而已。如果是自己遭到了這樣的對待，他恐怕連學都不想去上了。但阿南一直對這些胡說八道的謠言置若罔聞。

　　澤田在內心的某個角落憧憬著她那份有時甚至好似厚臉皮的堅強。

　　在出發來找她之前，裡包恩說能否留住人心一切都在於他自己的判斷。

　　雖然他很沒用，在找她的路上還幾次想放棄，但此時的他真的想衝破懦弱的枷鎖朝她大聲喊一句：「請做我的朋友。」

　　不是因為有什麼事能與她商量讓她當他的心靈加油站，也不是因為她與妖刀或是妖怪有關可以保護他。

　　他只是單純地想與她成為朋友。

　　就在那瞬間，校門突然倒塌，聚集在校門外的喪屍湧入了校園。

　　十分鐘後，殺出重圍的幾人跑到了頂樓天臺。柯特大概去找斯誇羅了，不在天臺，只有不斷蠕動著的登山包被扔在角落。

　　山本的肩頭被抓傷了，澤田的手被喪屍狗咬開了兩個血洞，獄寺的小腿因為劇烈運動，血至今未止住。

　　澤田嗚嗚地哭著說：「我……我們會變成喪屍嗎？」

　　獄寺安慰道：「不要緊的十代目，我會陪著十代目一起變成喪屍。即使變成喪屍，我也會保護十代目的。」

　　「不要……」澤田哭著看向唯一沒受傷的阿南，「一等星同學……我不想變成那樣可怕的喪屍……用你的劍……」

　　「十代目……」獄寺也看向阿南：「可惡，讓我先來。」

　　「我知道了。」阿南抽出斷罪，毫不猶豫地朝獄寺刺下去，「那麼就安息吧。」

　　獄寺本能地伸手使勁頂著阿南斬來的手：「喂，你還真刺！」

　　「不是你叫我刺的嗎？」

　　兩人在較勁時，阿南的袖子滑落到了手肘，她手上三條血痕暴露在空氣中。獄寺抓著她的手：「這是什麼！」

　　阿南滿不在乎地說：「在把某個喪屍的手放進包裡時被抓傷了。」

　　「混蛋，那你豈不是也會變喪屍嗎！你有什麼立場來砍我和十代目！」

　　「是你叫我刺的啊。我是個很純真纖細的人，自然會拿別人的話當真。」

　　「去你的純真纖細，你這醜女只是看我不爽，想趁機刺我兩刀吧！否則你為什麼不往我脖子砍，要往我襠|部刺！」

　　被嚇得冷汗淋漓，再無尋死心情的澤田說：「那個……別鬧了。」

　　阿南收回了斷罪：「那些喪屍的出現只和妖刀有關。不管受了傷是不是真會變喪屍，打倒了妖刀應該就能得救。」

　　纏好傷口的山本說：「這樣就好。我雖然沒見過妖刀，但是我想大概就是那個人手上拿的吧。」

　　不知何時，一個手持長劍的銀髮風衣男站在了欄杆上。他的右手被與長劍相連的觸手牢牢綁住，在月光下泛出蟲身一般噁心的光芒。

　　「妖刀！」「斯誇羅！」澤田與阿南同時出聲。

　　斯誇羅發出了機械的聲音：「殺了你……殺了你……」他像一條鯊魚一般兇猛地沖下了欄杆，手中的叢雲牙直取澤田的人頭。

　　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山本沖了出去，用他那根殘破的棒球棒擋住了叢雲牙。僵持了一秒也不到，棒球棒就斷裂了，叢雲牙深深地嵌入了山本的肩頭。

　　斯誇羅踹飛了鮮血淋漓的山本後，向他身後的澤田看去——那裡已經沒有澤田的人影了。

　　此時澤田正在坐在某個半蹲的人的腿上，被他半抱在懷裡。那是個金發藍眼的少年，在月光下他的容貌就像傳說中的精靈一般美得宛如虛幻。

　　儘管事情緊急，但被他抱著的澤田還是看著他的臉呆住了。剛剛在他身邊的人明明是一等星同學，為什麼一瞬間就變成了這個好像有點眼熟的美少年——等等，他穿的制服和手上拿的武士刀不是一等星同學的嗎？

　　難道說，這個人是——

　　阿北抱著澤田站起來，把他扔到了一邊。他上前一步，注視著叢雲牙：「為什麼要殺澤田？你既然是犬大將的刀，那麼你與澤田有何仇恨？」

　　叢雲牙回答：「哦，看來你知道了很多事情。有趣，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我與這個叫做澤田的人類小鬼毫無關係。想殺他的，只有這個被我控制著的男人斯誇羅。我既然控制了他的身體，作為回禮當然樂意滿足他的欲望。」

　　「他與澤田有何仇恨？」

　　「那種事，與我何干？」叢雲牙發出嘲笑聲的同時，斯誇羅向阿北發動了攻擊。

　　叢雲牙與斷罪相撞，擦出了火花。

　　阿北退了小半步才穩住身體。好可怕的力量，就如同鯊魚咬住獵物的瞬間一般勢不可擋。

　　阿北心中沒有怯意，反而升起一股遇到強敵的興奮。他調整呼吸後，大喝一聲，以華麗的技巧虛退並反擊。

　　接下了阿北連續招式的斯誇羅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清醒過來：「這劍法……」

　　「你還記得暗影斬斷流嗎？我是乙宗太郎的傳人，一等星北。」

　　「是嗎，是那老頭的傳人……」斯誇羅突然狂笑起來，「就是那不堪一擊的雜碎流派！」他以勢大力沉的攻擊把阿北逼到了牆角，「死吧，渣滓！」

　　「別狂妄，小子！」本應無法躲開攻擊的阿北以絕妙的角度捅出刀鞘，擊中了斯誇羅的腹部，「老夫的劍豈是你這種粗糙的亂打可攻破的！」

　　斯誇羅倒退了好幾步。他被緊身背心包裹著的腹部癟進去一塊，顯然肋骨折斷了幾根。

　　本應立刻追擊的阿北有些愣住了。老夫？他為什麼用那種宛如宗太郎一般的口吻說話？

　　在阿北愣神的時候，柯特的身影宛如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斯誇羅的背後，揮動小劍斬向斯誇羅的右手，意圖把他的手與妖刀一起從他的身體上分離。

　　叢雲牙的觸手立刻鬆開斯誇羅襲向了柯特，纏住了他的手腕。柯特後躍，跳下了天臺。纏著柯特的叢雲牙連同斯誇羅也連帶著墜下了天臺。

　　「柯特！」阿北沖上去看。兩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既然沒見他們摔死，他們一定還活著。阿北的心稍定，回頭看澤田他們。

　　澤田他們都用古怪的表情望著他。澤田試探著呼喚：「一等星……同學？」

　　阿北點頭。

　　「那個……」澤田吞吞吐吐地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變得不一樣了，但是……服裝好像有點怪怪的。」

　　阿北這才發現到他身上穿的還是阿南的女裝校服。他白皙的臉浮起了淡淡的紅暈後，扭頭看向了一邊。隨即他的形象消失了，阿南重新出現了他們面前。

　　澤田還來不及消化他們是同一個人那麼令人驚詫的真相，天臺的門被撞開了，喪屍湧入了天臺。

　　進入天臺的喪屍行動得非常遲緩，因為它們幾乎全部都已經斷了四肢，只是頑強地用下巴和身軀在前進。

　　面對如此驚悚的場面，幾人都驚呆了。

　　在一片寂靜中，阿南鎮定地走到了角落，拿起了放在角落的登山包。她走到離澤田三人最遠，同時也是離欄杆最近的地方，用斷罪把欄杆砍斷。她把包的拉鍊拉開，朝喪屍們晃了一下。

　　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就在那個包裡，所有的喪屍都向阿南靠攏。阿南把裡面的殘肢全部往樓下倒，那些喪屍為了追自己的殘肢便一個一個地往樓下跳去。

　　最後阿南把包也扔了下去，她一邊拍手一邊輕鬆地說：「解決了。」

　　此時只聽樓下傳來了柯特的聲音：「喂！」

　　阿南驚喜地把頭伸出欄杆往下看，這一看，她的冷汗立刻出了。

　　柯特介入戰鬥的理由是把斯誇羅連同叢雲牙誘到樓下，讓他遠離阿南他們。誰知他們才跑到樓下的操場上，還沒開打就天降斷手斷腳，不一會兒喪屍雨也降了下來。與斷手斷腳融合的喪屍們又一個一個頑強地站了起來，眼見有把他與斯誇羅包圍的趨勢。

　　在柯特瞪著天臺上的罪魁禍首阿南時，阿南在樓上發出了傻笑：「哈哈哈，我馬上下來幫你！堅持住，柯特！」

　　「算了，留在上面別下來。」

　　「你在看哪裡！」斯誇羅一刀砍向柯特。明明砍中了，但碎裂的仍然只是柯特的殘影。真正的柯特出現在了他的身側，再次意圖切斷他的右手。

　　這次叢雲牙沒有伸出觸手去碰柯特。剛才它這麼做的時候被柯特手上的東西狠狠打了一下，至今還在隱隱作痛。斯誇羅險險躲過柯特非常狠辣的一擊，朝他的手上看去。

　　柯特的手上捏著一串珠子。

　　在叢雲牙蟄伏起來的這段時間柯特也沒有閑著，他到處尋訪高僧、驅魔師等，尋覓各種對付妖怪的方法。

　　現在他手上的這串珠子，是他在一個小神社裡求得的退魔珠，傳說具有相當強大的靈力。

　　「原來是這麼有趣的小東西。」叢雲牙發出了陰冷的笑聲，突然之間妖力暴漲，「你以為我會怕這種玩具嗎！」

　　糾纏著斯誇羅的觸手突然化為了百道觸手襲向柯特。觸手抓起了在附近活動的喪屍，把他們當做鈍器使用，劈頭蓋腦地攻擊柯特。隱藏在觸手群中的斯誇羅襲來，一刀挑碎了柯特手裡的念珠。

　　被鋪天蓋地的瘴氣包圍的柯特只得躲開。

　　斯誇羅把叢雲牙插入了地面，地面以它為中心發生了龜裂。

　　意識到叢雲牙要放大招的柯特顧不得腐蝕性的瘴氣，一個點地就沖進去靠近了斯誇羅，與他纏鬥在一起。

　　此時只聽一聲犬吠，一團碩大的白影踏雲而來從天而降，口吐青色的妖風，驅散了不斷聚集起來的瘴氣。

　　已經跑到樓下砍喪屍的阿南輕聲說：「犬大將。」

　　犬大將朝阿南瞥了一眼後，昂頭朝天吠叫。隨即他像一顆隕石一般沖向地面，一個猛衝掃尾就打倒了一大片喪屍。

　　隨著犬大將沖向斯誇羅，阿北也再度出現。他以與阿南狀態時不可同日而語的淩厲劍法砍倒喪屍，清出道路向斯誇羅沖去。

　　把所有人聚集在這裡，只許勝不許敗的一戰，即時打響。

23.犬王

　　還在天臺上的澤田只是遠遠看著操場上的亂鬥，心臟就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心情如何，蠢綱？」

　　聽到了裡包恩的聲音，澤田嚇了一跳。裡包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盯著樓下看：「歸根究底，斯誇羅是沖你而來的，你就這樣旁觀到事情結束嗎？」

　　澤田收回了看著操場的視線，又看向受了傷的獄寺和山本。他的眼眶裡泛出了淚光：「我……我……」他用力地咽下口水，握緊了拳頭。

　　裡包恩微笑著取出了手槍，朝他的額頭開了一槍：「那麼就以必死的決心去做吧。」

　　澤田乒地一聲倒在地上。片刻後，他的額頭上燃起了橙色的火焰，一邊爆衫一邊跳了起來：「復活！以必死的決心打敗妖刀！」

　　他毫不猶豫地往樓下跳去。裡包恩對著他的四肢分別開了增幅力量的子彈。

　　借著被強化的身體安全著地的澤田像壓路機一般碾過操場，穿過阿北和柯特身邊，不怕死地扒在了斯誇羅的背上，用力地抓著叢雲牙的觸手：「嗚啊啊啊啊啊！給我鬆開！」

　　在他的蠻力硬扯之下，叢雲牙的觸手居然被他掰斷了好幾十根。

　　叢雲牙和斯誇羅一起發出了痛苦的嘶吼。斯誇羅猛地揮動叢雲牙，氣勢磅礴的劍氣將所有人一起吹飛。

　　阿北將斷罪□地面停住了後退的趨勢，隨即直沖上前，揮刀就是一招老辣的暗影斬斷流·狼撲。跟在阿北後面的柯特身形飄忽地逼近，目標直取斯誇羅的右手。澤田從地上彈起，繼續撲向斯誇羅，拼命地撕扯叢雲牙的觸手。在三人協力攻擊斯誇羅時，犬大將不斷吐著妖風驅散聚集起來的瘴氣。

　　儘管處於這樣不利的局面下，斯誇羅的反抗依舊十分強勢。他擊退了阿北，逼得柯特不得不放棄為阿北擋住攻擊，同時他撞飛了澤田，瓦解了自己各個方向受敵的困境。

　　隨著死氣彈5分鐘的時限到達，倒在地上的澤田打回了原型。隨著妖力的消耗，犬大將的身形也越來越小了。

　　能進行有效戰鬥的只剩下了阿北與柯特。也許是因為當前局勢的緊迫，也許是因為兩人的默契度在戰鬥中不知不覺提升了，他們的連環攻擊變得十分流暢。

　　在密集的攻擊下斯誇羅已經全身是傷。他腳步有些不穩地後退兩步後，身上突然爆開了濃烈的黑霧。在那黑霧之中，他的形體慢慢地發生了變化。

　　犬大將吼道：「別過去！他要與叢雲牙合體了！現在過去會被瘴氣腐蝕至死！」

　　阿北與柯特只得停下了腳步。

　　從地上爬起來的澤田抖得齒關都在打顫：「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清脆得好似洗滌了身體污垢的鈴聲從後方傳來。

　　所有人一起回頭望向聲源。

　　只見穿著浴衣的壯真正向戰場中央走來。

　　阿北大驚：「你為什麼在這裡！」

　　「你媽媽叫你回家吃飯。」壯真宛如沒有見到眼前玄幻的場面一般，淡定地微笑道，「見你一直不回來就讓我來接你了。這位好心的少年帶我進來的。」

　　壯真口中的好心少年是正一拐子抽飛喪屍的雲雀。

　　阿北與澤田見到雲雀後，都不同程度地Shock了。他是好心的少年麼……

　　雲雀的視線越過人群鎖定了阿北：「哇哦，今晚是群聚嗎？你真喜歡破壞風紀。」

　　澤田吞了口口水。這位可怕的委員長難道都沒有見到滿操場的喪屍正在破壞風紀嗎，他只盯著一等星同學（男）是要鬧哪樣啊，這就是傳說中的『我的眼中只有你』嗎？！

　　而且群聚根本不算違反風紀啊！

　　見雲雀目不斜視地朝自己走過來，阿北皺眉道：「現在不是找我打架的時候。」他抬起手指向正在變身的斯誇羅，「那個才是破壞學校的罪魁禍首。」

　　雲雀瞥了斯誇羅一眼，沉默了下來，似乎在衡量先咬殺哪個。

　　壯真笑道：「如果是那個的話，我也許會有辦法。」他從和服的衣襟中取出一個鈴鐺，搖了一下。好似有淨化作用的清脆鈴聲再度響起，斯誇羅身上的瘴氣隨即變淡了。

　　阿北有些吃驚地問：「這是？」

　　壯真回答：「沒還俗之前，我曾經做過一段時間封印妖怪的工作。」他看向柯特，柔和地問，「賣給你的護身珠沒有用嗎？」

　　柯特有些吃驚地打量他：「你和那個小神社有什麼關係？」

　　「我偶爾會在那裡出售一些道具。」

　　柯特沉默了片刻後說：「那串珠子像是贗品，一擊就被弄碎了。」

　　壯真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那個，你可以對付妖怪對嗎！」澤田充滿期望地問，「那就請你快點——」

　　「不。」壯真乾脆地拒絕道，「那把妖刀附在人類身上時我是沒有辦法的。除非被附身的人類可以自行擺脫它的控制。不過那樣意志堅定的人類已經很少見了。」

　　斯誇羅突然抬起左手，以與右手不可同日而語的淩厲打向了右臂。隨著可怕的喀嚓，他的右手斷掉，軟綿綿地耷拉了下來。

　　滿頭大汗的斯誇羅暴怒地吼：「別小看我了，渣滓！」他以左手的假肢纏住叢雲牙的觸手，全身肌肉繃緊，『哈』地一聲把叢雲牙從他右手臂上拔了下來，扔在了地上。

　　叢雲牙沒料到它費了很多心思去控制的人類居然能背叛自己：「可惡的人類！」

　　被震撼了的阿北注視著戰勝了叢雲牙控制的斯誇羅。那個意志堅強的男人，就是被宗太郎認可的劍士！

　　壯真立刻從懷裡拿出一個木盒。叢雲牙感覺到大事不妙，立刻撲向離它最近的柯特，試圖附在他身上。

　　阿北想也沒想，立刻撲上去抱了柯特往後退。

　　同時犬大將猛撲上前，用身體壓住了叢雲牙。它渾身毛髮豎立，用盡力氣壓制住刀身。無法掙脫的叢雲牙只得將觸手纏上了犬大將的右前肢，試圖控制他。

　　犬大將對著壯真的方向齜牙：「把我和叢雲牙一起封印！」

　　壯真的眼神複雜地閃爍了一下。像是理解了犬大將的決心，他開始念動咒文。

　　在那個關頭，阿北放棄了身體的控制權讓在心中呐喊的阿南出來。阿南大喝道：「不要，犬大將！」

　　犬大將將視線投向了阿南。在他合上眼睛的時候，周圍的聲音與景物全部消失了，阿南被他邀請到了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幻境裡。

　　阿南朝左右張望了一下，理解了事態後，才把視線投向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那是個銀髮的俊美男人，穿著古時的鎧甲看起來威風凜凜。

　　「這是你當初人形的模樣嗎，犬大將？」

　　男人——犬大將點了點頭：「我在這個世界的性命，也將走到盡頭了。」

　　「打了你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其實沒立場對你的過去說三道四。」阿南鞠躬致歉。

　　「你不用為了這種事向我低頭道歉。你說的話並非沒有道理。我的妻子和孩子們確實像是被我拋棄了一般。」犬大將長歎一口氣，「也許他們的心中會帶著對我的恨意。但是我至今也不後悔曾竭盡全力保護了他們的選擇。」

　　阿南長呼出口氣：「所以在這個世界你又要走老路，為了封印叢雲牙保護和平的『大業』而死嗎？」

　　犬大將靜靜地看著阿南。

　　阿南搖了搖頭：「既然好不容易擁有了第二次生命，你大可以好好活下去。雖然狗的壽命無法與妖怪相比，但現在死掉的話就沒有將來了。」

　　犬大將有些愕然：「事到如今，我已經不能——」

　　「你的思考方式能不能不要那麼個人英雄式消極！連我這樣長得討人嫌的人都能好好活下去，你這樣好看的人為什麼不能！」阿南抽出了斷罪，「如果你無法用積極的方式思考的話，就由我來幫你選擇，當做和你紅線一場的最後恩情。」

　　她砍向犬大將的瞬間幻境碎裂，他們又回到了現實中。阿南揮出的那一刀不偏不倚地斬斷了犬大將被叢雲牙纏住的右前肢。

　　右前肢與叢雲牙一起飛起，同時，連在阿南右手與犬大將右爪的紅線斷裂消散。

　　在叢雲牙的怒吼聲中，壯真完成了咒語，叢雲牙連同那截前肢一起被吸入了木盒之中。壯真迅速結印，以符咒封住了躁動的木盒。

　　狂風停止後，操場上的喪屍已經悉數倒下。歷經了大戰的人們默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

　　事後阿南回憶起那天發生的戰鬥，只覺得那應該是她人生中最長的一日。

　　戰後的澤田三人組外加斯誇羅都進了醫院。因為阿北恢復了阿南的樣子而對她失去興趣的雲雀，打了個電話找人把滿操場的犬屍和其他屍體處理掉了。

　　阿南跟壯真回家的路上，問：「光頭爸爸是從什麼時候察覺到叢雲牙的事的呢？」

　　「一開始。畢竟我偶爾也會做拔除驅邪的工作，叢雲牙墜落到並盛町時我便已經察覺了。」

　　「既然你能那麼簡單地封印它，為什麼之前不做，而在暗處看著我們做無用功？」

　　壯真笑說：「父母的責任是守護孩子的成長，只會在孩子無法解決的時候才伸手幫助。」

　　「真的？」

　　「還有個重要的理由是訂制用來封印的盒子今天才快遞到家裡。」

　　阿南聽了這個理由後，深深的覺得人生果然是很隨便的。

　　壯真與阿南約定要瞞著乙春他暗地裡與妖怪打交道的事情。結果阿南回家吃飯時，立刻在飯桌上跟乙春說：「光頭爸爸其實身懷靈力，能退魔治妖，平時還做這樣的工作。」

　　乙春聽了之後哈哈大笑：「是嗎？其實老娘的真實身份還是蜘蛛俠呢。」

　　阿南朝但笑不語的壯真聳肩。看來不僅是她，就連乙春都不知道壯真的真實身份。

　　犬大將在壯真封印叢雲牙時耗盡了全部的妖力，又恢復了普通的犬類模樣，再也無法開口說話。斷了一隻腳的他行動起來有些不便，用三隻腳走路的姿勢讓他的身影看起來很淒涼。

　　阿南儘量不與犬大將獨處。當初她斬斷他的腳時就有覺悟了，犬大將此生都會對她無法釋懷，因為他是那種賴活不如好死的英雄主義者，曾經又擁有那樣高貴的身份，骨子裡如此驕傲。如今的他要如何面對自己殘疾的狗生呢？

　　可即使那樣，阿南仍認為那天讓犬大將無法光榮赴死的那一刀，無論倒退多少次她都會砍。

　　壯真偶爾喝酒賞月的時候，犬大將仍會像以前那樣坐到他身邊，只不過他不再喝壯真倒給他的酒。

　　面對消沉的犬大將，壯真一直保持沉默。在犬大將腳上的傷口痊癒拆繃帶的那一晚，壯真喝下一杯後問：「要離開了嗎？」

　　犬大將沖他點了點頭。

　　「之後要如何活下去呢？」

　　犬大將沉默地將視線投向了遠方。

　　許久之後壯真微笑道：「我原本所在的世界，是從一個月亮上封印著魔神，妖物肆虐的危險世界。我作為僧人每天與憑依獸戰鬥。當我掉入了這個幾乎不存在妖魔的世界後，只為了除魔而存在的我覺得我的人生已經失去了意義，只能寄宿在異國的寺廟裡苦惱著。」迎著犬大將的視線，壯真說，「可是你看，我現在擁有值得用盡全力守護的家庭。」

　　犬大將沉思了一會兒，以爪蘸酒在木地板上寫：

　　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嗎？

　　壯真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很難。我已經在這個世界追尋了20年，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活著不就是這樣嗎？一定還會有與我們同樣遭遇的人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每個失去了過去的生存之道，重新開始人生的人的答案都將是不一樣的。」

　　犬大將望向天上的明月。

　　那夜之後，阿南再也沒能在家中見到犬大將白色的身影。

　　斯誇羅在就醫的第二天就從醫院跑出來挑戰宗太郎，結果因為傷勢過重被宗太郎大罵一頓。他與宗太郎約定了再戰的日子後，回了義大利。到最後也不知道這個暴躁的男人到底為啥追殺澤田。

　　柯特在日本又滯留了一段時間，直到入冬巴厘安給出了明確的任務，他才確定了歸程。

　　他在回義大利前拜訪了阿南家。在阿南開門後，他從懷裡拎出只有一隻只有一個半月大的白狗遞給她：「送你。」

　　驚了一下的阿南察覺到了他安慰她的心意，於是綻開了笑顏，伸出手去接白狗。那條小狗死命地掙扎著，用後腿踢阿南的手拼命抗拒被她碰到。

　　「它不喜歡我？」

　　「這條狗是整個寵物店最親近人類的狗。」柯特把小狗拿到面前時，小狗立刻撲進了他的懷裡用力抓著他的衣服，伸出舌頭在他下巴狂舔做親昵狀。

　　阿南的臉上爆開了青筋。居然敢非禮她的柯特公主，膽子不小啊，臭狗。

　　感覺到她身上的殺氣，白狗舔得越發歡了，死也不肯離開柯特的懷抱。

　　柯特有些尷尬地說：「我去換一條吧。」

　　「不，不用。」阿南在心裡和阿北商量後，阿北切換到了外面。阿北朝白狗伸出手：「給我吧。」

　　柯特再次把白狗遞給阿北。

　　白狗見到阿北，雙目似乎瞬間爆開了愛心一般，立刻從柯特懷裡撲到了阿北的懷裡。

　　果然沒錯，這臭狗是顏控！

　　阿北把狗抱在懷裡。若他沒有看錯的話，這賤狗還咧嘴笑了。

　　阿北功成身退，阿南再次出現。發現美人突然變外星人，賤狗發出嗚的一聲呻吟後裝死。阿南冷笑著說：「我會好好養它的。它就取名叫賤一吧。」

　　柯特有些失落，他本來想建議給這條狗取名『三毛』的。

　　柯特回義大利的那天阿南到機場送行。

　　在說了很多東拉西扯的話後，阿南問：「來年能抽空到日本看我嗎？」

　　柯特不由自主地又回憶起那讓他傻等了多年的杯具約定。阿南舉拳頭宣誓到：「這次我絕對會赴約的。」

　　柯特無奈，輕輕點頭。

　　他登機的時候似乎聽到阿南在大聲呼喚他。他一回頭便看見被水氣覆蓋的大廳窗玻璃上被抹出了巨型KALLTT的字樣，阿南的人站在最後那個T右邊，把手臂舉過頭型，做了個愛心pose。

　　直到登上了飛機，柯特仍沉浸在羞恥與想笑並存的情緒中。從他座位所靠的視窗可以看到她在窗後不斷揮手的身影。

　　結果堅持不了一分鐘，她就累得開始捶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柯特突然之間有點寂寞起來。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響起提示音，他拿出手機一看是她發來的消息：回義大利以後用電腦視頻聊天吧！

　　視頻聊天……接下來要損毀幾台電腦才能完成那麼高難度的任務呢？

　　他開始回復短信。在和阿南交往的這段時間，他操作手機的技術突飛猛進，完成日文輸入也沒有問題了，只不過花個20分鐘左右而已：むずかしすぎる（太難了）

　　「這位先生，飛機要起飛了，請您把手機關機。」

　　隨著空姐甜美的提醒，被驚了一下的柯特下意識地捏住手機。只聽一聲碎裂的聲音，手機斷成了兩截。

　　空姐與他隔壁座的老太太都盯著他手裡的手機看。柯特非常淡定地把手機放在了口袋裡：「已經關機了。」

　　空姐乾笑了一下迅速離開。

　　隔了一會兒，坐在隔壁的老太太突然伸過來一個裝著酸梅的瓶子。見他不解，她做了個幫她擰開的動作，然後朝他露出了只有一顆牙齒的燦爛笑容。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阿南的學校裡開始流傳都市傳說。傳說的內容是日本的流浪犬在一隻三條腿的白色狼犬的帶領下，形成了狼群一樣的活動模式。

　　傳說流傳得很廣，終於現在正紅的靈異調查類綜藝節目USO！JAPAN出了一期追蹤都市犬王的節目，題目起作《爭霸天下？！都市的犬王傳說》。

　　從頭到尾USO！JAPAN的攝影組都沒有真的拍到犬王。但是看完片子後，阿南卻有種松了口長氣的感覺。

　　即使斷了一隻腳，即使只能活短短20年，那一位也一定會有尊嚴地活著，並找到與現在的它相匹配的前進道路。

　　在那天晚上阿南給柯特寫了一封信。除了普通的彙報身邊有趣的事情並詢問他的現狀，她在信的末尾這樣寫道：

　　「我並沒有喜歡犬大將，犬大將也不曾把我當成愛人。我與犬大將牽上紅線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呢？現在的我似乎有些理解。

　　我因為這條紅線的羈絆，而陪他走了一段對他和對我來說都很重要的道路。

　　現在的犬大將開始看著叢雲牙之外的風景，而我似乎也有了一些能夠被稱作朋友的人。

　　這就是這段道路所有的意義了吧。」

　　在信寄出去很久的春天，某個放假的午後，阿南偶爾在路上遇見了犬大將。

　　像一對很久沒見的朋友一般，阿南給犬大將順了順毛，並說了自家賤狗沒他乖之類的壞話。犬大將懶洋洋地聽完後，搖著尾巴舔了舔她的手心。

　　他們友好地在街上分了手。

　　阿南回家後，發現自家賤狗破天荒地給她叼來了拖鞋，還諂媚地沖她搖了一個小時的尾巴。

　　阿南似乎立刻明白了什麼：犬大將來□過賤一了。

　　可惜幾天後賤一就打回了原型，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在她拖鞋上撒尿報復。

　　枝頭的櫻花，就在阿南追打賤一的熱鬧早晨，悄悄地綻放了。

24.阿北番外

　　阿北握緊了手上的浮萍拐，鐵皮的冰冷感覺自掌心傳來，他卻覺得很是舒服，就仿佛它們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此時他的眼前站著一個留著鳳梨頭，右眼血紅，正在微笑著的少年。那是礙了他眼的人，他將要在此地打倒他。

　　他輕輕甩動右手的拐子，劃出一道銀色的光芒。他微側著頭，以平淡無波卻暗藏殺氣的語氣宣佈：「我要咬殺你，六道骸。」

　　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要追溯到春假之後的開學時分。

　　阿南升上了二年級，並且還是與澤田等人同班。

　　分班後，班級中被分入了一個舉止十分輕浮的紅發男孩，名叫內藤龍祥。阿南進入教室時，只聽到他在向同班介紹自己是黑手黨多瑪佐家族的第八任boss候補。

　　就在阿南走進教室的時候，內藤突然向她轉過了視線。他們視線相交的瞬間，空氣中仿佛出現了『donki』的心跳音效聲——當然，不是阿南的。

　　內藤從桌子上跳下來，三步兩步地來到阿南的面前仰視她：「你現在是單身嗎？如果是的話，可以跟我交往嗎？」

　　這充滿勇氣的告白令空氣都仿佛凍結了。

　　阿南本能地低頭看了一眼他們的手腕，確定什麼紅色的線狀物都沒有出現。她乾脆地回答：「不要。」

　　「哦哦，你是打算從朋友做起的傳統型。真好呢，大和撫子萬歲，耶耶。」他無比開朗地笑著提議，「那麼我們先交換日記吧。」

　　於是阿南被迫認識了這個叫內藤的少年。他除了是多瑪佐家族的boss候補之外，還是個非常愛現的傢伙，並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審美異常。所有曾與他交往的女孩都已經很難劃入人類的範圍之中。

　　之後內藤向她發動了各種正統的追求，比如遞情書，等她回家等。

　　在察覺到他並不是打算作弄她後，阿南也試著去瞭解了他一下。她與他一起回過家，也曾經與他和澤田他們集體外出遊玩過一次，結果發現他根本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阿南問過他追求他的理由，他回答是因為長相。在他追求他他看起來只是享受戀愛的過程，至於物件究竟是誰他毫不在意。

　　既然這個男生並非真的喜歡她，和他交往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面對他無視她心意的執著，阿南越來越感覺煩躁。

　　在某個課間，她在上廁所時聽見兩個同班的女生在廁所裡討論內藤對她的追求。其中一個女生笑道：「就一等星那種長相，有男人要她已經很好了。她居然還拿架子，真是醜女多作怪。」

　　這種事情不用她們說她也知道。人類都喜歡美麗的事物，阿南自己也喜歡顏正的異性。真正會忽略她的長相去喜歡她內在的男人究竟存不存在在地球上，這個問題也許需要她花費一生才能得到答案。

　　但是阿南並沒有放棄選擇的權利。拒絕自己不喜歡的男生，這種對別的女生來說很正常的事情，為什麼對她來說就變成了不知好歹呢？

　　等那些女生出去後，阿南離開了隔間來到了鏡子前面。鏡中醜陋的形象在一瞬間發生了極端的改變。

　　睜開眼睛的阿北望著鏡中曾令所有人著迷的臉，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最近他目睹著另一個自己的遭遇，時常忍不住感到憤怒與悲傷。既然不願意讓另一個自己難過，讓他來接管身體，一直出現在眾人面前就好了。

　　可是……果然還是不行。

　　阿北唯一能為阿南做的事情，就是在放學後攔住了內藤，告訴他阿南是他的另一半，要他好自為之。

　　誰知道那時，正帶著風紀委員們收保護費的雲雀正巧路過。

　　一場不可避免的鬥毆後，赤手空拳的阿北再度因為被拐子抽中腹部而負傷，無法變回阿南狀態，只好向學校請假。

　　兩次因為沒有武器而敗於雲雀手下的恥辱，令阿北意識到他也許應該學一點拳擊之類不需要武器的運動。

　　而他身邊恰好有一個拳擊造詣頗高的男人——京子的哥哥笹川了平。

　　他在放學後拜訪了拳擊社。一打開那個充滿汗水味的社團，火熱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大聲吼著『極限』的笹川正以雙眼冒出火焰的氣勢痛揍著他的學弟。

　　發現他的到來，拳擊社停止了練習。笹川高興地說：「哦，是打算入部的新生嗎？」

　　阿北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十分鐘後，穿著社員友情出借的拳擊短褲的阿北站在拳擊臺上，由笹川檢查著體格。

　　「哦哦哦，相當不錯的身體！肌肉軟硬適中，身體也很柔軟，看起來會很有爆發力。」

　　阿北儘量無視笹川宛如捏死豬肉一樣的檢查方式，也儘量無視臉紅的同性社員們熱情得有點不正常的眼神。

　　檢查完畢的笹川沒輕沒重地拍向他包著繃帶的肚子：「好！」

　　阿北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手。

　　「哦，反射也相當好嘛，試著打這個沙包試試！」

　　阿北站到了沙包前，模仿笹川之前痛揍學弟的架勢，用盡力氣揮出一拳。他聽到哢的一聲，然後見到他的手指彎曲成了奇怪的形狀。

　　骨折了……在意識到這個令人無語的現實的同時，笹川一掌拍在他的肩頭：「好樣的！初次入部的部員還沒有一個敢全力攻擊這個鐵沙包，你合格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坑爹嗎？

　　於是拳擊社之行令阿北傷上加傷，骨折的手痊癒需要三個月。阿南若是連續三個月不去上學，鐵定會因為出席天數不夠而留級。

　　阿北在猶豫再三後，還是決定代阿南去上學了。因為乙春出面與學校溝通過，學校方面迫於金錢與黑道背景的雙重壓力同意了。

　　阿北名義上作為轉學生進入了阿南就讀的班級。他的出現在並盛中引起了轟動。那種情書塞滿鞋櫃，課間教室門口擠滿尖叫女生，被人偷拍……等等漫畫中才見到過的誇張場面，在現實中上演了。

　　就連女老師上課也盯著他看，以至於時常走神。周圍人誇張的反應令阿北覺得每一分鐘都如坐針氈。

　　擁有令日月無輝的美貌，被這麼多人喜愛，還覺得討厭得想打人是不是很討抽，可實際上阿北覺得自己和在水族館裡供人觀賞的章魚，性質上毫無區別。

　　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改變，他就是那個被所有人不公平對待的一等星南。只不過換了個樣子而已，就被這樣瘋狂地追捧著。

　　煩死了。

　　討厭人們過分的關注，討厭人們對他容貌的迷戀，討厭人群。負面的情緒每一天都在他心中翻湧。果然無論過了多久，他都無法像另一個自己那樣心態良好地融入人群之中。

　　一直以來他都盡他所能保護另一個自己，從另外一個自己那裡，他能感覺到她從某種程度來說信任並依賴著他。『如果是長得好看的阿北，一定能被喜歡吧』這樣的想法偶爾會出現在她的心裡。

　　根本沒有這種事。與內心堅強的她相比，他根本就不適合生活在社會裡。

　　真正無法離開她的人，是他。

　　阿北開始尋找適合獨處的地方，最終被他找到了天臺。誰知在第二次前往的時候，他在那裡發現了正躺著曬太陽的雲雀。

　　在他跳起來之前，阿北申明：「我現在沒有打架的心情，只是想安靜一會兒。」

　　「我為何要遷就你的心情？」

　　「……你是不是非常討厭人類？」

　　雲雀冷冷地望著他。

　　見他沒有回答的欲望，阿北又問：「你看到人們群聚在一起，為什麼會覺得無法忍耐？」

　　「無法安心。」

　　「安心？」

　　「只有站在草食動物的屍體上，我才能安心。」

　　本以為獨來獨往的雲雀也許有和他相似的想法，但自己居然會真的問這種並非正常人的非正常想法，腦殘了嗎？

　　在阿北自我嫌惡的時候，雲雀一拐子抽過來。他下意識地用打著石膏的手去承受，結果石膏裂了。

　　如果傷勢繼續加重，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讓阿南回來？

　　憤怒的阿北一腳踹在雲雀的肚子上。這神速的一腳不僅破防擊中了中二委員長的腹部，還在他乾淨的白襯衫上留了個hello kitty紋路的腳印。（阿南的室內鞋因為個人趣味而改造過了。）

　　為了這一腳，阿北被雲雀追殺了半個校園，若不是還打著招攬他主意的裡包恩讓澤田頭頂死氣焰跑出來當肉盾，雲雀非把現在戰鬥力為-5的他全身都抽骨折不可。

　　又過了幾天，阿北在放學的路上被一個發傳單的年輕女孩拉住。對方是為商店街舉辦活動的工作人員，因為參加人數不足而可憐巴巴地邀請他參加活動。

　　阿北見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便應了她的期待進入了活動現場。

　　活動的第一環節首先要做一個測試來分組。給他測試的工作人員說：「測試一共20題，你只要回答是與否就可以了。像第一題你是否喜歡商店街，你只要回答『是』像這樣就可以了哦。」

　　「否。」

　　工作人員的笑容僵了一下：「那個……回答『是』就可以了哦。」

　　「不是。」這種熱鬧而人來人往的地方他怎麼可能喜歡？

　　工作人員的笑容垮了：「測試終了，謝謝參加。你被分到1組，與1組的其他成員組隊參加接下來的投球大會。請去1號房間。」

　　阿北推開1號房間門的瞬間，有種想要摔門而出的衝動。

　　雲雀坐在裡面的沙發上，而他腳下倒著幾個男人。

　　越不想見到的人，越容易遇見嗎？

　　委員長見到他，本來寫滿無聊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了找到獵物的光彩。

　　「我只是被拖來參加活動的，我沒有違反校規。」阿北先聲奪人道，「你為什麼在這裡？」

　　「他們沒有給風紀委員會保護費就擅自舉辦這種活動。」雲雀回答，「聽說主辦方會在頒獎儀式上出現，我等著咬殺他們。」

　　商店街舉辦的活動也與並盛中學的風紀委員會有關嗎！胡扯！

　　此時又有一個陰沉的少年推門入內。在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們時他露出了疑惑與惶恐的表情。

　　下一瞬間，他被雲雀抽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他礙著你了嗎？」

　　「草食動物群聚在一起，讓我每次見到都會有咬殺的衝動。」

　　看到弱者因為弱而聚集在一起就會感到他們更加弱，於是對弱者更加討厭。阿北似乎有點理解了這位元委員長的思維模式：他根本就是一頭在那非洲平原上唯我獨尊的雄獅。

　　換句話說，他的思考方式和人類相差太多了，沒有辦法用人類的方式與他溝通。

　　雲雀沒有咬殺阿北，而是破天荒地允許他留在室內與他一起參加投球大會。到了現場阿北才發現大會就是一個人舉著安裝著不漏底籃筐的棒子，其他成員往籃筐裡投實心球，最後哪組球的數目最多哪組就勝利的比賽。

　　阿北想雲雀之所以沒有打他，是因為他再唯我獨尊也還是需要一個人為他支撐棒子……

　　但是阿北忽略了雲雀『不凡』的程度。比賽開始後，雲雀抓著裝滿球的框，直接踏上棒子，試圖從棒子上走到籃筐邊，一下子把球全倒進去。杯具的阿北不得不用單手與肩膀支撐著雲雀外加一筐球的重量。隨著棒子的傾斜，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吱嘎作響。

　　要摔倒了，傷又要變重了！

　　在杯具發生之前，阿北扔掉了棒子。雲雀帶著筐輕盈地落到地上，一拐子抽向他。憤怒的阿北也回以猛力的踢腿。

　　工作人員忙上前來勸阻，被雲雀一拐子抽飛。接著雲雀展開了無差別攻擊。

　　阿北很快理解了雲雀的意圖。既然他們這組贏不了，其他組也別想贏。

　　為什麼要被牽扯入雲雀任性的戰鬥中……

　　他們很快被憤怒的參賽群眾群起攻之。為了不讓傷勢變得更重，阿北只好和雲雀同流合污，把每一個向他揮拳的傢伙都踢倒。

　　結果當天阿北的傷還是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並且商店街的人都知道了，那個金髮的美麗小哥和橫行霸道的委員長是一夥的。

　　過了一段時間後阿北的手拆掉了繃帶，有痊癒的趨勢。但在那時並盛町發生了襲擊事件。不知名的不良少年襲擊並盛中學的學生，並且拔掉他們的牙齒，就連笹川也被襲擊進了醫院。

　　澤田在課間休息時急忙拉住阿北：「裡包恩推測出襲擊的順序是按照並盛中學的實力排名來的。」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一等星同學超強的！雖然風太的排名表上沒有一等星同學的名字，但是裡包恩推測你應該可以排學校第二位。也就是說你會是倒數第二個被襲擊的對象！」

　　這話聽在耳朵裡多少有點讓人不爽：「第一是誰？」

　　「噯……雲雀學長。」

　　「他人在哪裡？」

　　「已經去了黑曜高中。」

　　「黑曜高中就是幕後黑手嗎……我知道了。」

　　澤田吞了口口水：「呃……一等星同學要去嗎？」

　　阿北走出教室的時候朝澤田抬了一下手表示再見。

　　阿北抵達黑曜高中時，只見屍橫片野，到處是被打昏在地的學生。他沿著昏迷學生組成的道標上樓，抵達了一間感覺廢棄了很久的放著長沙發的房間。

　　在那裡，一個鳳梨頭的少年翹腳坐在沙發上，而他的腳下倒著雲雀。

　　「哦呀哦呀，居然為了並盛的風紀委員長來到了這裡。你看起來也不是他的部下，是他的好朋友嗎？」少年打量著阿北，「你的名字是？」

　　「一等星北。」阿北冷冷地說，「我不是他的朋友，而且他這頭非洲獅也不需要朋友這種可笑的東西。」

　　「那麼你到這裡來的理由是？」

　　「單純因為在別人心目中我的實力排行不如他而感到憤怒。」

　　「kufufufu。」少年邊笑著邊打量阿北，「一等星北呢……確實沒有聽說過。」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房間的陰影處走了出來，居然是風太。他的表情很呆滯，看起來像被注射了什麼藥物而失去自主能力的樣子。

　　少年問：「一等星北的排名在並盛中學可以排名第幾呢？」

　　風太的身邊卷起了氣流，小件的東西都隨之漂浮了起來：「呼叫排行星。」他的瞳孔仿佛倒映著宇宙一般，浮現出行星的模樣，「一等星北在並盛中學的排行是？」

　　原來這就是風太被稱為排行風太的能力——他擁有與外星溝通的超能力。

　　許久之後東西失重掉在地上。風太呆呆地望著阿北：「查無此人。實力無法排名。」

　　少年說：「我好像對你有點感興趣了。」在他眯著眼睛打量阿北時，雲雀動作遲緩地站了起來。

　　少年微笑著：「哦呀哦呀不愧是你，居然還能站起來呢。」

　　臉都被打腫了的雲雀用冰冷的視線瞪著少年。站立都有些困難了，他居然還用拐子戳了阿北，示意他讓開不要搶他的獵物。

　　少年紅色的右眼似乎產生了一點變化，隨即房間裡突然飄起了櫻花瓣。雲雀見到那些櫻花瓣之後，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撲通一聲半跪在地站不起來了。

　　阿北似乎從澤田那裡聽說過雲雀因為毆打了黑手黨的怪醫夏瑪律，而被他注射了暈櫻症的病毒。看來這見到櫻花就暈眩的病到現在還沒好。

　　阿北看少年的眼神更冷了。難怪雲雀居然會被打得像豬頭一樣，原來是這個少年利用雲雀的弱點使了詐。

　　「名字？」

　　「kufufufu，六道骸。」

　　阿北把從家裡帶來的斷罪背到了身上，撿起了雲雀那兩把染血的浮萍拐。一瞬間，雲雀抽他的種種回憶都展現在了他的眼前——而且視角還是雲雀的視角。

　　站直以後他宛如變了個人一般，以百分之百雲雀的姿態說：「我要咬殺你，六道骸。」

　　黑曜一戰過後，阿北在醫院躺了兩天。

　　誰能料到那個六道骸有6種超能力，能使用高強的幻術。他雖然也狠狠抽了他，但是為了身體考慮不得不考慮放棄打贏，帶著雲雀逃跑。

　　澤田一行人在之後趕到了黑曜中學，並且一個一個被擊敗。誰也沒有想到，最後打敗六道骸的人居然是進化了的澤田，果然裡包恩在身側，萬事皆有可能。

　　阿北百無聊賴地躺在病床上時，就找阿南聊天。阿南對他與六道骸的那戰特意選擇了雲雀的武器而感到吃驚：「特意為被暗算的委員長報仇，這就是傳說中的友情麼？」

　　「才不是。」

　　「那是什麼？」

　　「……面對六道骸那張討人嫌的笑臉，我突然想嘗試一下抽人的感覺。」

　　阿南奸笑。

　　「真的不是。」等到阿北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說出了聲。連下床離開房間的時間也沒有，隔壁床上睡得像死人一般安靜的雲雀睜開了眼睛：「我說過，在我睡覺時發出聲音的，咬殺。」

　　「誰管你，非洲獅。」

　　面對他抽過來的拐子，阿北暗忖，身上的傷該不會永遠也無法完全恢復了吧……

25.太鼓

　　義大利某島某別墅，上午10時許。

　　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柯特再三檢查電腦沒有冒煙等異常後，才深吸了口氣把手放在了滑鼠上。

　　今天是與阿南約定視頻聊天的日子。其實這個約定在許久之前他離開日本時就已經定下了，但出於各種各樣的理由至今未能兌現。

　　因為工作的關係，他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也無法透露太多自己的行蹤。但阿南沒有介意這種事情，總是保持著固定頻率給巴厘安總部寄信。他出差一個月回總部甚至能見到一摞10cm高的信的壯觀場面。

　　最近阿南不再寄信給他，連每天都發的手機短信也不再給他發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介意的柯特趁著休假主動打電話給她，卻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了阿北的應答聲。

　　「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我讓身體受傷了。到痊癒之前我不打算讓另一個我出來。」這樣回答他的阿北頓了一下，「很抱歉，我也考慮過寫信給你，但是你想交流的物件並不是這個狀態的我。」

　　儘管察覺了阿北平淡語氣中藏得很深的落寞，但是柯特還是沒有打算用虛偽的否認去安慰他。

　　除了與阿北確實不熟之外，柯特還出於本能排斥靠近他——靠近這個好像對自己抱有好感的同性。柯特的性取向沒有任何問題，阿南喜歡他他還可以坦然接受，但如果阿北也抱著同樣的心情……恕不奉陪。

　　在柯特牽掛著阿南的事情時，巴厘安發生了大事。已經失蹤8年的XANXUS歸來，暫代首領的斯誇羅讓位，讓XANXUS恢復了巴厘安首領的地位。

　　XANXUS一歸來就掀起了一股腥風血雨的氣息，並且很快恢復了昔日的威望，打算成為彭格列的首領。

　　XANXUS的脾氣與失蹤前相比似乎越發暴躁，就如同一個時常處於盛怒之中的暴君。巴厘安的每個成員都因為小事被他毆打過。

　　被他找過好幾次麻煩的柯特心裡清楚，XANXUS若是知道了身處日本的澤田已經被認定為繼承人候補，一定會去日本取澤田性命。

　　而斯誇羅已經知道了澤田的身份，非常忠於XANXUS的他不可能不把這件事情告訴XANXUS。

　　柯特心裡暗暗打算，如果XANXUS發出刺殺澤田與他的家族成員的命令，他要盡力爭取這個任務。一是因為出任務的同時可以去日本探望阿南，二是因為阿南縱使與澤田走得近，他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她。

　　可在那之前，他必須掌握阿南目前與澤田的交往現狀。若是阿南已經加入了澤田的家族，事情就會變得麻煩。

　　就在那時，阿南發來了短信告訴他她已經痊癒了。

　　柯特便在那時向她提出了視頻的邀請。

　　雖說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但靠他一個人根本無法完成那麼高難度的任務。於是曾經幫了他一次的貝爾菲戈爾躺著中槍，被他拉去給他安裝電腦。

　　貝爾菲戈爾之前幫他完全是出於看笑話的立場，這次根本沒有幫他當免費勞力的理由。但是不要看柯特這個人平日冷靜而理智，好像說道理就可以溝通，其實他很少理會其他人的想法，自己已經決定的事情容不得他人說不——最重要的是，他以前確實賣過貝爾菲戈爾人情。

　　電腦和用來視頻的msn就這麼裝好了，阿南的好友也加上了，對話方塊裡也歡快地跳出了阿南發來的文字。

　　南北之南說：（18:15）

　　我現在就發視頻邀請給你，你只要點接電話的按鈕就可以連上了哦。

　　柯特說:（10:06）

　　ok

　　南北之南說：（18:16）

　　好久沒見了。為了給你一個驚喜我要讓你看我最漂亮的樣子。

　　柯特說:（10:08）

　　I don』t mind （我不介意）

　　南北之南說：（18:18）

　　嘿嘿，我發申請了，你可以期待起來了。

　　柯特現在的心情與其說是期待，不如說是緊張。她寄給他的信裡總是夾著稀奇古怪的東西，雖然很有趣但是品味也很怪異。他真的不知道她把自己打扮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在好奇但又不想看的糾結中，柯特點了連接按鈕。

　　連接了一段時間後，視窗中跳出了柯特想也沒有想到的東西——那是被緊身粉色hello kitty T恤包裹的胸|部。

　　柯特說:（10:15）

　　what were you thinking （你在想什麼）

　　畫面中放在胸部前的桌面上的手移開了，隨即對話方塊中出現了回復。

　　南北之南說：（18:25）

　　臉是沒辦法漂亮了，但是我有很漂亮的部位哦。怎麼樣，對我的印象改觀了嗎？

　　之後那雙手又回到了畫面中，對他豎起了拇指。

　　柯特說:（10:15）

　　stop it（別這樣）

　　南北之南說：（18:25）

　　嗯？你不覺得我的手很漂亮嗎？

　　柯特望著她在畫面中翻來覆去展示的手無語。原來她真正要他看的東西是手……

　　許久沒有得到答覆的阿南瞄向放在桌子旁邊的女性雜誌。上面明明寫著「巧妙修飾缺點，把你最美的部分展示出來，是打動對方心靈的最佳方法」。難道雜誌是瞎說的？

　　畫面中的柯特看起來神情有點複雜。他正要打字時，突然他背後的門被打開了，一個頭戴王冠的金髮少年咧著嘴探進頭來：「哦，發現秘密！你躲在房間裡原來在做這種事！」

　　柯特的表情凍結了，立刻斷開了視頻。

　　不明所以的阿南等了大概10分鐘才接到了他重新發過來的視頻請求。

　　南北之南說：（18:35）

　　發生什麼事了，那個少年呢？

　　柯特說:（10:26）

　　never mind（管他的）

　　you have beautiful hands (你的手很漂亮)

　　阿南立刻把那個少年的下落拋到了腦後，對著那句讚美傻笑起來。

　　柯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她因為笑而在畫面中顫動的胸部，隨即他無言地扭開了臉。

　　不用提醒他他也知道，雖然她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但她確實已經長成一個會讓他在意的妙齡少女了。

　　柯特說:（10:30）

　　let me look at your face（讓我看你的臉）

　　南北之南說：（18:40）

　　好吧。

　　鏡頭上移，迅速地露出了一張戴著hello kitty面具的臉。被那個幾乎占了所有畫面的大貓臉驚了一下的柯特，在吃驚過後情不自禁地笑了。

　　早就等著這一刻的阿南立刻用截圖軟體截下了他綻放笑顏的一瞬。

　　三天后並盛町神社舉辦了一年一度的祭典。往年總是和壯真一起去的阿南，今年被同班同學京子和黑川花約了。

　　在運動會後，京子和黑川開始表現出關注阿南的樣子。黑川的個性強勢說話又直，最近總是為阿南嗆聲。逐漸地，她們偶爾會在課間與她聊聊天，有什麼活動也會邀她一起。

　　儘管仍然無法理解校花京子和也能算美少女的黑川為何與她為伍，但阿南仍珍惜著這段來之不易的友誼。阿南自己也嘗試過付出感情卻被別人踩在腳底的感覺，所以她一直認為世界上最要不得的就是視別人的感情為垃圾。別人對她的好，她不一定能償還，但至少會回應。

　　作為回應的表現，阿南在約定的時間之前一小時就抵達了祭典。

　　在等京子和黑川的時候，她被一個清脆的聲音呼喚：「居然在這種地方巧遇呢！」

　　阿南回過頭去，只見一個笑容滿面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她就是另一個與澤田牽紅線的外校美少女三浦春。

　　「嗯，你和澤田約好了嗎？」

　　「是～所以我興奮得坐不住，提前就來了。」三浦笑道，「好像有點早。你呢？」

　　「我在等京子和花醬。」

　　在三浦的提議下，她們決定先結伴逛一會兒看一下有什麼好玩的。

　　兩人邊走邊聊，興起的三浦拿出手機要和阿南交換郵寄地址。

　　「噯，你的手機好可愛。」

　　「嗯，hello Kitty水晶限量版！」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阿南把手機遞給三浦，三浦按亮螢幕後，發現壁紙是柯特的笑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呼了一聲，連忙把手機還給阿南：「不好意思。」

　　「沒事。」

　　「那個……以前運動會借物跑的時候也見到他了，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面對三浦的八卦，阿南眨了眨眼睛：「怎麼可能。」

　　「噯？難道是單戀？」

　　「柯特是女生啊。」

　　「咦？！騙人！」

　　「是真的。她小時候可美了，雖然長大後有點沒女人味，但她還是我心目中永恆的女神！」

　　面對雙眼放光陷入亢奮狀態的阿南，三浦不知道如何應對。她乾笑著轉移話題：「看！那邊那個東西好有趣！」

　　阿南順著她隨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了一只有手有腳面帶憂傷的藍色太鼓正坐在臺階上歎氣。

　　阿南揉了揉眼睛，那只正在歎氣的太鼓還是沒有消失。

　　三浦也發現了那只可疑的太鼓。但是她的反應與阿南截然相反，紅著臉咿呀地叫了一聲：「哎呀誰家的小孩在cos太鼓！卡哇伊！」

　　因為她的叫聲太響了，太鼓被嚇了一跳。它見她們發現了他，便匆匆忙忙地站起來，四肢著地像小動物一樣跑開了。

　　「別跑啊！讓姐姐抱抱！」三浦追著太鼓而去。

　　被撇下的阿南看了看時間，發現快到約定的時間了，便給三浦發了個短信告訴她先走一步，隨即出發去找京子和黑川。

　　這次祭典澤田一行人當然也來了。阿南雖然對京子和黑川與他們同行的選擇沒有說什麼，但在澤田一行捲入紛爭不注意她時，她悄悄地離開了他們。

　　柯特在之前的聊天中告訴她，最近不要與澤田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會死。聯想起巴厘安的斯誇羅曾經來追殺澤田的過去，阿南不難想像他特意的警告與巴厘安的行動有關。

　　也許又有新的刺客會來刺殺澤田，而且在柯特的暗示下，她覺得是柯特本人的可能性很高。

　　作為黑手黨老大，被人刺殺本來就是家常便飯的事情。澤田有足夠忠誠的小弟與很強的家庭教師保護他，作為外人的阿南並沒有義務特意出賣柯特的情報給他。

　　但是阿南卻不願意看見京子和黑川因為澤田的關係而被誤殺。她們兩人對黑手黨一無所知，她沒站得住腳的理由勸她們與澤田保持距離。

　　除非她向京子和黑川揭示澤田的真實身份。

　　可若是因此向她們揭露了真相，裡包恩也一定會去打聽到她們疏遠澤田的理由，並間接知道巴厘安要來刺殺澤田的事情。

　　那樣的話，情報源柯特又會陷入險境。

　　且不說她對柯特森森的愛，柯特冒著風險特意來警告她，她怎能出賣他？

　　阿南只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遠離澤田一行。

　　時間還早，現在回家的話乙春和壯真會擔心。她往偏僻的神社的方向走，決定到安靜的地方用手機上網打發一下時間。

　　神社附近黑魆魆的，阿南一時沒注意腳下，被小石子絆了一下。人是沒有摔倒，但是木屐的帶子裂了。走了第二步時帶子徹底斷開。

　　阿南脫下木屐赤腳走到廊下坐著。

　　木板發出的聲響驚動了躲在陰影裡的東西，令它慌張之下撲通撲通地跑過走廊。

　　阿南心想大概是野貓之類的東西，就沒有理睬。她掏出手機百無聊賴地上了平時常上的音樂網。她漫無目的地流覽了一下樂曲更新的目錄，瞅見一首叫做《暗夜祭典》的歌。

　　這首歌倒是應景。心裡這麼想著，她點開了樂曲。

　　太鼓的鼓點響起。很長的一段太鼓獨奏過去後，音樂響起。

　　聽完了這首歌後，阿南關閉了網頁。就在那時，軟糯的童音響起：「我喜歡這個節奏，能不能再放一次咚？」

　　阿南回過頭去，只見剛才看到過的藍皮太鼓正從陰影處探出半個身子，滿懷期待地望著她。

　　阿南依言又播放了一次。在鼓點響起時，太鼓顯得非常激動的樣子，用兩條後腿人立起來，兩條手臂做出擊打太鼓的樣子隨著節奏擺動。

　　打到興致上，它甚至隨著節奏蹦跳扭動了起來，就像在進行太鼓表演一般。

　　很詭異，真是太詭異了。不過這只詭異的藍皮太鼓看起來並不噁心，甚至還有些萌。

　　一曲放完了以後，藍皮太鼓才從十分high的情緒中冷卻。它慢慢走到阿南的身邊：「謝謝咚。」它看見阿南放在身邊的木屐便說，「啊，你的木屐帶斷了咚。讓我來幫你修理咚。」

　　阿南朝它好像沒有手指的饅頭手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它鼓搗了一會兒，居然真的把木屐的繩子結上了：「來，給你穿上咚。」

　　「哦，謝謝。」

　　太鼓自我介紹：「我是和田咚。」

　　「一等星南。」阿南組織了一下語言，「你來自於其他世界嗎？」有了犬大將的前例，阿南覺得也許什麼奇怪的生物都能用『異世界來客』這個理由來解釋。

　　「不知道咚。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咚。」剛才還很高興的藍皮太鼓歎口氣憂鬱起來，「本來趕上祭典很高興，我想一直打太鼓直到祭典結束咚。但這裡的人看見我就尖叫追我，不歡迎我在這裡打太鼓咚。」

　　明明自己就是太鼓還打什麼太鼓！好吧，這不是槽點。

　　「你原本是職業打太鼓的嗎？」

　　「嗯！」

　　「你住在哪裡呢？」

　　「道場咚。我正為了復興道場制霸全國而到處旅行咚。」

　　「制霸全國……什麼道場？」

　　「當然是太鼓道場咚。」

　　果然是異世界來客！

　　「這個世界並沒有太鼓道場。」

　　和田咚有些喪氣：「這裡是異世界，大家都不打太鼓咚。」

　　「也不是。」只是打太鼓的都是人類而已。

　　和田咚立刻振作起來：「你知道哪裡可以打太鼓咚？」

　　「可以上網查一下。」

　　和田咚毫不猶豫地正跪磕頭：「拜託你咚，請幫我查一下咚。」

　　見它這麼認真的樣子，阿南根本無法說出即使查到了打太鼓的地方，別人也不會招收它這麼殘酷的事實。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它，已經看過兩次的畫面再度呈現在了阿南的面前。

　　紅線它擅自系住了她和它的右手腕。

　　阿南的思考回路完全停擺。

　　這不是真的，這絕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26.生父

　　於是和當初帶犬大將上門時的情景又發生了一次。仍舊是在那間八疊大的和室，阿南與和田咚跪坐在乙春的面前，通過介紹來讓她瞭解未來女婿的情況。

　　只不過這次乙春的臉部完全呈面癱狀。

　　你能指望見到這樣不成人形的女婿的丈母娘能有什麼反應？

　　「所以就是這樣。」阿南說，「雖然它喜歡cosplay成太鼓，但是除了這個比較怪異的愛好，它的內心是個對生活十分有激情的好青年。它現在沒有住處，請母上大人同意暫時讓它住在我們家。」

　　乙春面癱著揮揮手：「下去吧，別再給我鬧心了。」

　　「謝老媽。」

　　退出和室的阿南帶著和田咚去往她的房間，途中遇見了壯真。阿南拉著壯真借一步說話：「它是妖怪嗎？」

　　「並沒有妖氣。」壯真用感興趣的眼神打量正像小孩子一樣東張西望的和田咚。

　　「謝謝。」既然不是妖怪的話就沒問題了，外形再扯淡也不會惹出犬大將那時的風波吧。稍微安心的阿南帶著和田咚離開了。

　　壯真目送他們。雖然沒有感覺到妖氣，可是那只太鼓身上似乎附著一股強大的力量。

　　帶著和田咚回到房間的阿南幫它檢索並盛町的太鼓教室，沒有查到結果。

　　「並盛畢竟是個小地方。我記得現在在祭典上打太鼓的鼓手都是商店街的大叔教出來的徒弟。」

　　和田咚嚮往地說：「那位大叔是太鼓師父咚？」

　　「不，是賣魚的。大叔好像也是自學成才。」

　　和田咚非常失落地歎了口氣：「在這裡不能打太鼓咚。」

　　「如果你只是想打太鼓，我幫你買一個也行。」

　　和田咚立刻以閃亮的興奮神情望向阿南。

　　這傢伙的個性真是像小孩子一般純潔，一給糖就立刻振作起來的樣子好像有點可愛……糟了，這是紅線的催|情作用嗎？

　　第二天阿南買了個太鼓回家。和田咚用它跟隨《暗夜祭典》的曲子真正打了一遍太鼓。

　　用真鼓打的效果是打空氣鼓無法媲美的，圍觀的阿南的心情完全被調動起來了，仿佛真的身處祭典之中。

　　一曲打完和田咚還有些意猶未盡：「再來一首咚。」

　　「要選什麼曲子？」

　　「《百花繚亂》咚。」

　　阿南找到這首曲子，開始播放。那是首節奏輕快的曲子，而和田咚似乎打算表演一下，打得相當賣力。接連的鼓點如激湧的海浪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密集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它打完以後笑眯眯地望著阿南：「我打得還可以嗎咚？」

　　「相當不錯哦！就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突突個不停。」

　　和田咚有些疑惑。阿南豎起拇指：「很厲害。」

　　和田咚高興地說：「這首曲子送給你咚，謝謝你對我的照顧咚。」

　　「別客氣。可以讓我試試看嗎？」

　　「好的咚！」和田咚很高興地把鼓棒交給了她。阿南重新播放了一遍《百花繚亂》，在樂曲的鼓點響起時，她立刻開始擊打太鼓。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控！控控控！

　　本該發出和諧的咚哢聲的太鼓發出了奇怪的悲鳴聲，好像正在被暴力毆打似的。路過的賤一夾著尾巴逃走了。

　　和田咚的臉從興奮貌轉為無力貌。好不容易等阿南打完了一曲，它歎氣道：「不行咚，完全不在鼓點上咚。」

　　「是嗎？我覺得差不多啊。」反正都是用機關槍掃射的感覺，有什麼好壞之分嗎？

　　「我來教你咚。從簡單的歌曲開始咚。」

　　事實證明阿南毫無音樂細胞，完全找不准節奏，無論打什麼曲子都只是在製造噪音，被在家裡休息的乙春罵了好幾次。

　　但是阿南自己並不這麼認為，在荼毒了和田咚的耳朵一個小時後，她興奮地說：「我好像找到感覺了，師父！」

　　就在那時走廊的紙門刷地一聲被拉開，一盆水從房間裡潑了出來：「吵死了，給老娘安靜一點！」

　　罪魁禍首阿南與被無辜波及的和田咚被澆了一頭一身。

　　時值春末夏初，氣溫比較適宜但還是有些微寒，淋濕的阿南只好去泡澡：「你能泡澡嗎？」

　　「嗯，泡澡最喜歡了咚。」

　　一人一鼓淋浴後，和田咚擠出沐浴露打在海綿上弄出泡沫擦身。它的手雖然不短，但是相對於他圓柱形的身體來說還是過短了，完全擦不到背部，留出了一塊無泡沫的地方。

　　阿南把小孩大小的和田咚抓到腿上，給它擦背。他的身體比較堅硬，四肢卻很柔軟，沒有性別特徵。

　　一時興起的阿南借著搓身的機會把和田咚的身體翻來覆去地研究。

　　「你平時吃飯嗎？」

　　「吃的咚。我最喜歡天婦羅定食咚。」

　　「哦。」如果吃飯的話那麼也需要上廁所吧……可是也沒有看到菊花啊……

　　和田咚毫不知道阿南現在心裡正在想著什麼無下限的東西，非常溫順地任她揉搓，臉上還露出了享受與感激交織的愜意表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搓背咚。」

　　「我也只給老媽和賤一搓過。」無論乙春還是賤一都把她當搓澡小妹一般使喚，會為了這種事感謝她的，一個都沒有。

　　想到這裡，阿南不由又覺得和田咚順眼了許多。

　　洗完澡出來以後，阿南驚詫地發現院子裡停著一輛救護車。醫護人員正把乙春抬上車。

　　毛巾掉在了地上。阿南赤腳跳下走廊跑向救護車：「發生了什麼事，我媽媽怎麼了？」

　　「是家屬的話上車，不要耽誤搶救。」

　　阿南只知道乙春最近有點食欲不振泛噁心，她今天雖然因為不適而請假在家，潑他們水時氣勢還是十足的。沒想到眨眼功夫她竟然會倒下。

　　阿南的心思完全亂了，只知道一直抓著乙春的手跟著她來到了醫院。

　　治療過後，乙春被送入了病房。阿南決定留在醫院陪夜，壯真給只穿著背心平角褲光著腳的阿南送來了衣服和鞋子，又陪她吃了晚飯。在他拿東西回家之後，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晚上九點。

　　住院部的病人睡得很早，此時已是萬籟俱靜。

　　一覺睡醒的乙春久久地看著阿南。

　　「南南啊……媽想北北了，讓媽看看北北。」

　　阿北隨即切換到了外面，來到乙春床邊坐下。乙春端詳著他，眼裡泛出了淚光，一遍遍地摸著他的臉：「媽生了這個病，不知道還能挨多久。」

　　「別這麼想，你會很快康復。」

　　「別安慰媽媽，媽媽的身體媽媽自己知道，今天都吐了血。」

　　真的不嚴重，只是輕微胃潰瘍外加有點牙齦出血而已，連急診的醫生都鄙視了他們……

　　「有件事媽媽本來想等你20歲能獨立時才告訴你，但誰知道之後媽還有沒有機會親口說出來。你今年也16歲了，應該已經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媽決定把你生父的事情告訴你。」

　　阿北一愣。

　　生父這個話題在他家一直是個被打上重重封條的秘密。他想知道，宗太郎想知道，就連壯真心裡也應該一直介意著。可是這些年來唯一的知情人乙春卻始終守口如瓶。

　　阿北的心跳有些加速。

　　對這個秘密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他也像其他未曾見過生父的孩子一樣幻想過親生父親的模樣。但是他總覺得一旦知道了真相，他的生活就會發生不可避免的改變。

　　在矛盾中，阿北沉默了許久。迎著乙春期許中透著感傷的眼神，他皺緊的眉頭慢慢鬆開了。

　　不管生父到底是誰，這麼多年來養育並愛護阿南的人只有壯真一個。即使聽了關於生父的一切，他也不會把對壯真的感情移情到那個素未謀面的生父身上。但那個給予了他生命的男人，畢竟是乙春不惜為之離經叛道背井離鄉，那樣深愛過的人。

　　阿北點了點頭：「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乙春含著眼淚綻開了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我才17歲。有一天，我在途徑學校的後山坡時，發現了兩個受傷的男人，其中一個受了重傷快死了。受傷較輕的那個告訴我他們在受人追殺，已經走投無路了。他沒辦法帶著重傷的那個繼續逃跑，就把他託付給了我，請我照顧他。」乙春的臉上浮現出沉浸在美好回憶中的表情，「我應允了下來，用了所有的辦法藏匿他，照顧他。那個重傷的男人後來就成為了你的父親。」

　　「為什麼你會幫助這兩個遭受追殺的陌生男人？」

　　「那還用說，你去照一下鏡子就知道你爸有多帥了。」

　　阿北的嘴角細微地抽動了一下。

　　乙春靜默了一段時間後，深吸了口氣：「你爸，是外星人。」

　　宛如天降雷電劈中了阿北。他呆了一會兒才合上了嘴：「……玩笑？」

　　乙春搖了搖頭：「我發現你爸時，他穿著銀色緊身衣，躺在一個碎掉的小ufo裡。他從不吃人類的食物，只喝我從醫務室偷拿出來的消毒藥水，偶爾還喝點糖水。」

　　阿北的心情無比複雜。他該慶倖他的飲食習慣像媽嗎？

　　「……他後來回外星去了嗎？」

　　乙春的神情一下黯淡了起來：「你爸的傷在地球上已經治不好了，追殺他的人就等在地球外面，他只有等死和送死兩條路可走。他根本不願意拖累我，也沒有碰過我。我那時年輕氣盛也非常倔，對他說了『即使你再也不存在了，我也一定會讓流著你血液的孩子活下去』這種任性的話。我懷了身孕後，你爸為了不在死後被追殺他的人發現我們與他的關係，主動離開了地球投入敵人的羅網。」

　　「追殺他的人是？」

　　「他不願意告訴我。」

　　在阿北沉默時，乙春換了個輕鬆的語氣：「不過也許他並沒有死，只是沒有辦法再回來了而已。我有你在身邊也已經足夠欣慰了。」她驕傲地說，「誰家的兒子有我的兒子漂亮。地域相隔遠，生出來的品種就是美。」

　　也有可能像阿南那樣不幸淪為超越審美極限的存在嗎……

　　「原來如此……因為我不是純種人類，所以我才有與稀奇古怪的東西結成夫婦的可能性麼？」

　　「胡說什麼！」乙春啐了一句後放柔了語氣，「紅線也不能綁死你，如果能綁死，你早和小學時的那個小混蛋成了。你是媽的好孩子，當然會找到好的歸宿。不管未來是給我找了媳婦，還是給我招了女婿，我都一樣開心。」

　　阿北點了點頭。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阿北打破了沉默：「他……我的生父叫什麼名字？」

　　「那我可不知道。」

　　「咦？」

　　「他的名字太長太難念了，我都叫他ET。」

　　阿北黑線：「那我為什麼姓一等星？」

　　「若是你爸在地球有名字，那只有一等星才配。一等星是最亮的星星。不管他來自哪顆星，他都是我心裡最閃耀的那顆。」乙春笑了笑：「雖然沒有辦法目睹你的誕生，也沒有辦法親自擁抱你，但是我知道，他直到最後的那刻都一定會想念著你，愛著你。」

　　直到如今，乙春真正愛的人還是他那位來歷神秘的生父。

　　心情複雜的阿北說：「那麼……壯真呢。」如果乙春從來不曾愛過壯真，他守護著他們的這些年到底算什麼呢？

　　乙春仿佛看穿了阿北心中所想，她說：「你親生老爸現在頂多算是你媽我心裡一段綺麗的念想。就算他現在回來，我也不可能和他好，我沒年輕時的衝動也愛不起了。我生下你之後就沒了生育能力。你光頭爸爸明知道我不可能給他留後，還掏心掏肺照顧了我們母子那麼多年，給了我們一個每天安心鍋碗瓢盆的完整日常，他就是要拿刀殺我吃我肉我也沒二話。我到死都會跟他一起過。」

　　「嗯。」

　　「所以要記得，過日子的話，一定要找一個無論你心裡有什麼，都能包容的人。」

　　那天晚上等累了的乙春睡了之後，阿北偷偷跳窗離開了醫院，一個人在星光映照下的庭院散步。

　　真相的衝擊比想像中更大，難怪乙春無法向任何人提起。

　　阿北的心裡亂成一團，對自己，對父母都有了新的認識。

　　這個認識讓他迷茫，令他欣慰也令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他曾經只是覺得自己與人群格格不入。而真相卻是他連人類都算不上。

　　在這個沒有同類的世界上，他究竟能不能找到無論他心裡有什麼，都能包容他的人？

　　月亮靜靜地望著他，沒有回答。

27.追殺

　　第二天阿南回到家裡時，一開門就看見和田咚抱膝坐在角落裡，看起來十分灰暗。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咚。」和田咚一下跳起來，撲通撲通地跑過房間接過阿南手上裝雜物的袋子，「阿姨怎麼樣了咚？」

　　「沒事。她牙齦出血，還以為自己吐血了，才叫了救護車。醫生叫她今天出院，她還堅持在醫院裡住一天，明天就能出院了。」

　　「太好了，阿姨沒事咚。」和田咚在松了口氣的同時，有些沮喪，「對不起，我打擾了你們，害阿姨氣得生病咚。」

　　「沒這回事。」雖然胃潰瘍確實也有可能是精神壓力過大造成的……

　　拿著袋子的和田咚低著頭走到書桌邊把雜物放在桌子上。隨即它搖晃了兩下，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喂！」

　　被嚇了一跳的阿南跑到它身邊抱起它。只聽和田咚的身體裡發出了咕嚕嚕疑似肚子餓了的聲音。

　　……如果和田咚也像人類一樣需要三餐吃飯的話，那它從和她相遇開始已經連續六頓沒有進食了。

　　十五分鐘後，阿南滿頭黑線地看著和田咚稀裡嘩啦地吃著第三碗雞蛋味增拉麵。

　　「別急，還有很多。你想吃天婦羅定食的話我也可以做。」

　　「拉麵很好吃咚。」臉上還沾著蔥花的和田咚笑得十分燦爛，「我第一次覺得拉麵比天婦羅定食好吃咚！那一定是因為你很會做料理咚！」

　　不，它其實只是餓慘了而已。

　　陪和田咚吃完了簡單的午餐後，和田咚主動包攬了洗碗的工作。它洗得非常認真，臉上都沾到了泡沫。阿南幫它把泡沫弄掉，手滑過它平面的臉，引得它扭過身子朝她綻放了毫無雜質的笑容：「謝謝咚。」

　　好治癒的生物。

　　阿南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一直住在我家也可以，閑的時候再教我打太鼓吧。」

　　和田咚的笑容消失了。它把洗乾淨的碗小心放好，才轉身對阿南說：「從我的世界突然到了這裡，我有點糊塗了咚。我只拜託你讓我再打太鼓，沒想到收留我會給你帶來麻煩咚。」

　　「我家的賤狗比你麻煩一萬倍。」

　　趴在桌下的賤一用鄙夷的眼神瞟了阿南一眼，繼續撕咬她穿在腳上的拖鞋。

　　和田咚問：「不行咚。我在這裡可以找到什麼工作咚？」

　　「工作嗎？」

　　和田咚打太鼓的技術不用說肯定是杠杠的，如果它是人類的話一定可以輕鬆找到與太鼓有關的工作。但是以它現在的外型，在大街上走都有可能被抓起來研究——如果不是出於這個理由，阿南也不會被迫把它帶回家來。

　　阿南考慮了一下後問：「你除了打太鼓還擅長幹什麼嗎？」

　　和田咚陷入了沉思。過了五分鐘後，阿南說：「是我不好，不要再煩惱了。」

　　和田咚沮喪地說：「我什麼也不會，只會打太鼓咚。」

　　「那麼就往你擅長的地方想吧……太鼓太鼓太鼓……如果是架子鼓的話，也許找工作會更簡單一些。」

　　「架子鼓咚？那是什麼咚？」

　　為了解釋架子鼓，阿南用布包了和田咚，把它背到了附近的遊戲廳。那個遊戲廳的角落放著一台新潮的架子鼓遊藝機，但是因為周圍會打架子鼓的青少年不常來，普通人又玩不來這麼高難度的東西，因此它被擱置到了偏僻的角落。

　　阿南見四下無人注意這邊，便把和田咚放下來：「這個就是。」她在機器裡塞了遊戲幣，螢幕上出現了遊戲開始的畫面並進入指導模式。

　　和田咚還是第一次見到五頭爵士鼓，雙眼閃閃發亮。它按照機器的指示坐在架子鼓前拿起了鼓槌。爵士鼓的組成部分分別是低音大鼓，軍鼓，兩個中鼓，一個落地鼓，腳踏鈸和銅鈸組成，其中低音大鼓和腳踏鈸是用腳踩踏板來發聲的。

　　因此打爵士鼓時手腳都要用到，能打出的音色也遠比太鼓豐富。

　　和田咚根據指導依次擊打了鼓後，轉身對阿南說：「沒問題咚。開始！」

　　阿南卻覺得帶和田咚來是一個大錯誤。和田咚人立起來的話高度大概到她胸口，並且它的手和腿一樣長。換句話說，以人類的體型來計算的話，它像是個身特別長腿特別短的兒童。

　　架子鼓這種手腳並用的樂器，貌似不太適合它操作……

　　果不其然，在遊戲開始後，和田咚又要擊鼓又要踩腳踏鈸，不夠長的手腳令它手忙腳亂。但是令阿南沒有想到的是，它居然一腳打滑以誇張的方式仰面從椅子上倒栽蔥摔下。

　　頭上起了個大包的和田咚被阿南用老辦法背回了家。在阿南給它上藥酒揉腫塊的時候，縈繞在它四周的灰暗空氣幾乎可以實體化。

　　「那個既然不適合你就放棄吧。」

　　和田咚用憂鬱的語氣說：「但是……」

　　阿南輕輕彈了和田咚的額頭一下：「別露出這樣喪氣的表情。反正家裡沒人其他人在，一起打會兒太鼓？」

　　望著她的眼睛，和田咚的臉上浮現了兩團橢圓形的小紅暈：「好的咚。」

　　於是阿南的週末就在打太鼓與夜晚探望乙春之中結束了。

　　又是冗長的一周之初。

　　阿南拖著本來想翹值日的澤田一起打掃教室後，一起去廁所把鉛桶裡的髒水倒掉。走到走廊上時，他們被一個女老師叫住：「你們兩個，幫老師一個忙好嗎？老師落了本點名冊在電子閱覽室，你們把它拿到辦公室放在我的桌上就行了。」

　　阿南從澤田手裡拎過水桶：「那麼我去倒水，澤田去拿吧。」

　　「那個……」水桶很重的吧——本想這麼說的澤田見阿南健步如飛地離開了，不由流下了海帶淚。性別倒錯了喂……雖然無論從什麼角度都是一等星同學更可靠一些……

　　澤田只好跑了一趟閱覽室。已過了放學時間很久，有限制時間的閱覽室早已空無一人。若是放學後還流連在這裡，指不准就會被巡邏的雲雀咬殺，並盛中是沒有人有膽子挑戰委員長的威嚴的。

　　澤田想到了這一層，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屏住呼吸貓腰溜進了閱覽室中，小心地靠近講臺。

　　就在繞過一排桌子時，他的視線中突然躍入一個坐在角落的電腦前的人影。澤田嚇得大叫一聲。

　　那人被他一嚇，整個人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澤田在驚慌之中發現對方好像是隔壁班的男生，名字不知道是土門還是諸星。

　　「你在這裡做什麼？」

　　「噓噓！」那個男生比澤田更慌張，一把拽著他的領子把他夾在腋下，死死地捂著他的嘴。

　　澤田因為這下猛拽，身不由己地來到了電腦前。發出嗚嗚聲音的澤田在見到電腦上正在播放的東西時，嚇得連抗拒都忘記了。

　　螢幕的畫面定格在一個女孩的背影上。她撩著裙子，正在拉黑色的褲|襪。美好的大腿線條從被撩起一截的裙子下露出來，白得耀眼的美麗手指輕輕搭在渾圓的大腿側。

　　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那種片子嗎！

　　「你看見了吧。」那個不知叫土門還是諸星的人發出了陰冷的詢問聲。被嚇出眼淚的澤田連連搖頭示意自己什麼也沒有看見。

　　「……既然你已經看見了……」對方把他拉倒在椅子上，把視頻的進度條拖到最前面，「那麼一起看。」

　　「咦！」這出乎意料的發展令澤田有些手足無措，「我我我……」

　　「閉嘴，你想把別人引進來嗎？」土門也不知道諸星死死地按住澤田，「我也不想跟你分享的，誰叫我倒楣必須要拉你下水。」

　　視頻開始播放了。一個女孩坐到了板凳上，拆開一雙黑色的褲|襪，抬起一條美腿開始穿襪子。她的美手拉著絲|襪在美腿上滑動，那種刺激的視覺令澤田的臉頃刻漲得通紅。

　　女孩拉起了褲|襪後就離開了鏡頭，視頻也隨即結束了。

　　澤田發現了異樣：「咦，這個房間好像有點熟悉……呃，這不是我們學校的更衣室嗎？」而且那固定不動的鏡頭與能拍到的高度也很奇怪，「難道是……針孔攝像！」

　　「你好像也很懂行嘛，小子。」

　　澤田窘迫地說：「才不是……喂，這是犯罪啊！」

　　「又不是我拍的。」土門或是諸星把網頁上拉，露出了網站的標題，「這個是神秘人物創辦的並盛町秘密校園bbs，上面常貼一些小道消息，偶爾也會有這樣的視頻流出。我家裡不能上網只能在放學後溜到這裡看。」

　　「……我完全不知道這種事。」

　　「廢話，你不是那個出名的廢柴綱麼，誰會特意把這種事告訴你。」土門或是諸星用力地一拍澤田的肩膀，「記住，你從沒有在這裡見過我。對吧，同伴。」

　　才不是同伴！

　　那個猥瑣的少年關掉網頁清掉歷史記錄，關機：「我回家了，被風紀委員發現的話就沒命了。」

　　「啊，我也要走了。」澤田打算跟著他離開時才想起他來到這裡的目的，「等我一下，我還要拿一下點名冊。」

　　點名冊就放在講臺上，澤田拿它並轉身的時間不會超過30秒。但就在這30秒中，土門或是諸星不見了蹤影，連閱覽室的門都被關上了。

　　「咦？」澤田連忙跑到門前試圖拉開門，卻發現門已經上了鎖。

　　「騙人……」難道那個不知道土門還是諸星的傢伙把自己鎖在了閱覽室？可是他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你在東張西望的時候，已經可以死上幾百次了。」

　　一聲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澤田的迷茫。他朝發聲處望去，只見一個黑髮，穿著無袖黑色上裝，戴著兩隻黑色手鎧的少年正坐在窗臺上。

　　澤田吞下了口水：「你……巴厘安的……柯特？」

　　下一瞬間少年已經到了他的跟前，鋒利的小刀也已經抵在了他的頸動脈上：「再見。」

　　澤田還來不及感到疼痛，就感到滾燙的液體從自己的脖子上流進了衣服裡。他發出低啞的喊聲，嚇得跌倒在地。柯特補上一刀切開了澤田的大腿外側，立刻之間血流如注。

　　「啊啊啊！不要，住手！」涕淚交加的澤田拼命地驅動癱軟的身體逃跑。柯特似乎是對這樣軟弱的獵物感到無趣了，也不急著補上最後一刀，邁動無聲的步伐，像一頭優雅的黑色獵豹一樣逼近已經躲到角落的澤田。

　　「不要……裡包恩，救命！」

　　「求救麼。也不能指望你能自救了。」柯特隨意地抱起胸，「那麼，能拯救你的家庭教師，或是你的家族埋伏在哪裡？」

　　澤田無法回答。因為今天他值日的關係，他沒讓山本獄寺等他，所以他們都回家了，而裡包恩則在家裡。

　　能救他的人一個也沒有了。

　　「看你的表情，周圍好像不存在你可以使喚的救援人員。」

　　澤田除了哭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為什麼……要殺我？」

　　「為什麼？」柯特冷淡地問，「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你不是彭格列的暗殺部隊嗎，為什麼會來殺我？難道你也像斯誇羅一樣被妖刀控制了嗎？」

　　仔細打量著澤田臉上表情的柯特聽到這裡，嘴角微微揚起：「看來你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關於我要來刺殺你的事情。」

　　「哈？」

　　「那麼，你可以死了。」

　　就在那時，閱覽室的門被從外面重砸了一下，向內轟然倒下。

　　被閱覽室內吵鬧的聲音吸引來的雲雀出現在了門口。他見到室內的情況後，從背後摸出了拐子：「在我的學校襲擊本校的學生，看來你是很想成為屍體被我踩在腳下。」

　　面對殺氣騰騰的委員長，柯特看起來毫無興趣：「算了，多餘的工作我沒有義務去做。」他從打開的視窗跳了出去，頃刻消失在了雲雀的面前。

　　雲雀走到視窗往下看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他的蹤影。

　　大難不死的澤田滿懷感激地對雲雀說：「那個……雲雀學長——嗚！」話還沒說完澤田就被雲雀一拐子抽飛。

　　「放學後還滯留在電子閱覽室，違反風紀。」

　　那是澤田在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而此時的柯特已經出了並盛中學。靠在街旁樹下的他打了個哈欠。下午3點才下飛機，現在時差還沒有倒過來。

　　不過現在的心情倒是與低迷的身體狀況不符，相當不錯。

　　他掏出了特意加上厚鐵皮保護殼的手機，撥出了號碼。

　　「我來日本了，今晚一起吃飯嗎？」

28.心意

　　阿南獨自收拾完清掃用具，又寫完了值日生報告交到辦公室。直到回到教室拿書包，澤田的書包還掛在課桌旁，看起來他並沒有回來。

　　怎麼會那麼慢？

　　阿南正打算去閱覽室找澤田，她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她接起一看來電居然是柯特。

　　「喂，柯特～早上好～今天休假？」

　　「我來日本了，今晚一起吃飯嗎？」

　　「好突然！怎麼不叫我去接你呢！你現在在哪裡？」

　　「你學校對面。」

　　「等我五分鐘，我馬上來。」

　　掛了電話後，阿南望著手機發了一下呆才拎起書包沖出了教室。

　　柯特掛斷電話後便望向校園的方向。待會兒的她會從那裡大步跑出來，一邊向他揮手一邊大叫『柯特～我好想你』，也許還會趁機來個熊抱什麼的。

　　只是，真的會如他所想嗎？

　　在他心懷著自己也不是很瞭解的期望默默等待時，阿南的身影從學校裡跑出來了。她一邊朝他揮手一邊大叫：「柯特……」

　　跑過街道的她就勢給了他一個熊抱：「我好想你！」

　　這和想像中完美重疊的表現，令柯特在阿南看不見的方向微微揚起了嘴角。

　　晚餐他們去了一家傳說中特別有中國味道的中華料理店，除了阿南最喜歡的紅燒蹄髈，還點了花雕雞等平日難得吃到的美味。

　　阿南一直嘰嘰喳喳個不停，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和諧的晚餐時間結束後，他們在中華街散了會兒步。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今晚你住哪裡，柯特？」

　　「還沒有決定。」

　　阿南終於問出了剛才一起沒有提起的話題：「你這樣匆忙地趕來，是為了你的boss殺澤田嗎？」

　　「嗯，在和你見面之前，我已經去找過他了。」柯特若無其事地說，「他令人厭煩地哭了起來，沒用的樣子還是沒變。」

　　阿南沉默下來沒有說話。兩人默默地走路。

　　在一個偏僻的街角，柯特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安靜跟著他的阿南：「你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為什麼把巴厘安內部的事情透露給你嗎？」

　　阿南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告訴我巴厘安要殺澤田，警告我不要與澤田走太近以免被牽連。」

　　柯特輕歎了口氣：「如果我真的打算保護你，完全沒有告之你內情讓你參與的必要。」

　　阿南垂下了眼簾。

　　說完全沒有發現異樣是不可能的。柯特的工作需要他謹慎，而且他的性格也屬於謹慎的類型，為何會把組織的動態告訴她這個與獵物有關的人呢？

　　可是阿南完全沒有往惡意的地方去想。儘管柯特告訴她的情報讓她為了京子和黑川的生死而痛苦與矛盾，但『柯特因為太擔心她了才警告她』是阿南唯一希望也是堅信的理由。

　　「我去殺澤田的時候他完全沒有防備，而且他周圍也沒有正在埋伏的伏兵。對於我要殺他的理由，他一無所知。從他的反應來看，你並沒有把我的計畫告訴他。之後我突然打電話約你，你的反應也毫無芥蒂。應該可以排除你把消息告訴了澤田或相關人士的可能性。」

　　面對柯特感覺十分冷淡的陳述，阿南的反應有些蔫，更沒有出聲回應他。

　　柯特頓了片刻：「換句話說，我在懷疑並試探你。」

　　阿南呼出口氣：「我又不是小孩當然知道殺手是幹什麼，你會殺人當然也會被人殺。你既然要殺澤田，為了保護自己而懷疑和澤田同班的我是很正常的，畢竟沒有人規定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就不能出賣你。但是用這種方法來試探我，你——」

　　柯特等著她接下來的指責或是謾駡，卻不料抬起頭來的她向他綻放了笑顏，「果然是缺乏安全感的類型。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過去是我對你失約在先，所以你沒辦法像小時候那樣信任我，我是自作自受。」

　　「並不是這樣。」柯特稍微有些動搖，「無論你過去有沒有失約，我今日都會這樣惡質地試探你。你太靠近我了，讓我感到危險。我一直抗拒去相信你，至今也沒有改變。如果還要繼續與你保持聯絡，必須有什麼強到能讓我不得不去相信你不會背叛我的證據。」

　　「噯，原來是這樣。」阿南的眼中逐漸泛出了光芒，「這麼說，你現在比過去多相信我一點了。」

　　柯特沒有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這樣與我對話。你是頭一個這樣介入我生活的人，我無法忽視你帶給我的影響。」

　　「呃，你感到很困擾嗎？」

　　「當然。」

　　在阿南的玻璃心嘩啦啦碎一地時，柯特微笑道：「但現在對你沒有背叛我，我感到很高興。」

　　阿南一個熊撲把他抓在懷裡，以表示自己的喜悅。

　　柯特任她撲了一會兒後，察覺到她沒有鬆手的打算，只好輕推了她一下：「站好。」

　　「哎呀，我頭好暈，好像醉了。」

　　「今晚沒有喝酒。」

　　「當然有，不是吃了花雕雞和醉蝦嗎。」

　　「……你那麼不能沾酒？」

　　「嗯嗯，我是一滴醉的體質。」

　　如果真是那樣，這酒勁也來得太慢了。對於她近乎耍無賴的手段，他毫無辦法。

　　「我背你。」

　　「噯，我很重～」

　　「上來。」

　　阿南嘴上客氣兩句，臉上卻誠實地笑開了花，毫不客氣地往半蹲的柯特背上一跳：「嘿～」

　　柯特看起來並不是和她鬧著玩，打算背一下就把她扔下。他真的背著她開始朝她家的方向走。

　　「會把我背到家嗎？」

　　「嗯。」柯特補充道，「這算是對你沒有讓我失望的獎勵。」

　　像第一次騎馬一樣興奮地東張西望的阿南聽柯特這麼說，把手撐在他肩膀上低下頭來：「你果然是不一樣的。」

　　「嗯？」

　　「你和我攤牌的時候，我還以為最終你會像小學時和我牽紅線的那個人一樣。」

　　「雖然不知道那個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但你最好抱有我會比那個人更差勁的覺悟。」

　　「嘿嘿，才不會更加差勁。其實你不說我根本就察覺不了你的計畫，為什麼特意把自己的佈局說給我聽？與其說你打算欺負我，不如說你是特意把事實擺到我面前讓我理解。」

　　「你是擅長把惡意曲解為好意的類型？」

　　「正好相反。」阿南環住柯特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雖然至今為止她一直持續不斷地喜歡著柯特，但實際上柯特對她來說太過於完美也太過於飄渺，她努力去追逐他的同時，總抱著他有一天會狠狠把她摔在地上並離開的消極想法。

　　所以在柯特揭露他的佈局時，她心裡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這一天終於來了』這樣灰暗的想法。

　　柯特卻沒有像白蘭那樣把她摔在地上，還背著她回家。

　　她現在的想法一定和他一樣。雖然不知道兩人的心能因此靠近多少，但從今往後，一定可以更加信任這個人吧。

　　「柯特。」她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不要在我耳邊呼吸。」

　　「啊，是弱點嗎？」阿南立刻朝他的耳朵吹了口氣，並借著路燈清楚地看見耳垂變紅的可愛模樣。

　　「再做就把你扔到河裡。」

　　阿南安分了一分鐘，又忍不住說話：「柯特，做殺手是不是一定要對身邊的每個人都抱有懷疑？」

　　「至少那樣安全。」

　　「原來如此。你好辛苦，要考慮的事情好多。」

　　「像小孩一樣無憂無慮會死。」

　　「這一生你都要做殺手嗎？」

　　「嗯。」

　　「為什麼？你喜歡做殺手？組織不允許你退出？」

　　「沒什麼理由。我只是選擇了它作為我的職業。」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換職業呢？兼職也行啊。我這裡有個很適合你的工作。」

　　「什麼？」

　　「嫁到我家，當阿北的新娘。」

　　柯特虎軀一震。差點從他身上滑下來的阿南立刻四肢並用地扒住他。

　　看起來柯特相當排斥這個職業選擇，在之後無論阿南如何逗他他都不說話。

　　回到阿南家門前後，阿南有點遺憾地從柯特背上下來。柯特卻托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動：「出來。」

　　躲在陰影裡的東西動了一下，從陰影裡慢慢走了出來。

　　那是滿臉憂慮的和田咚。

　　在柯特心想這是什麼玩意的時候，阿南親昵地叫了一聲：「你怎麼在外面？」

　　「你很晚還沒有回家，我有些擔心咚。」和田咚仰頭望著他們，「你怎麼了咚？」

　　「沒什麼。」阿南從柯特身上滑下來，「她是柯特，我的青梅竹馬。它是和田咚，暫住在我家。」

　　柯特的心中沒來由地拉起了警報。那個素未謀面卻在柯特心裡打滿馬賽克的小學生，那條大白狗，這個詭異的不知名物種……他們出現在阿南身邊是出於同樣的理由嗎？

　　「它是什麼？」

　　阿南說：「異世界人。」

　　「異世界……你收留它的理由？」

　　「那個。」阿南抬起了右手，甩了兩甩，「你懂的。」

　　果然如此麼……應該說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就沒有其他理由了吧……

　　「你……」柯特欲言又止，「進去吧，我走了。」

　　「要進來看看賤一嗎？它已經長得蠻大了。」

　　「下次。」柯特轉身抬起手示意再見，「其實我並沒有接到殺澤田的命令。不過近期內會有人動手，我還會留在這裡一段時間。」

　　阿南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傻笑。對著已經走到街角的柯特，她做喇叭狀呼喊：「喂，柯特！我明天會給你做便當！要來吃！」

　　遙遠的拐角傳來了回答聲：「不要青椒。」

　　直到若有似無的腳步聲也已經聽不見了，阿南才開心地轉身對和田咚說：「回家吧，謝謝你特意等我。」

　　「沒關係咚。」

　　「晚飯吃了嗎？」

　　「嗯，媽媽已經招待我吃過了咚。」

　　說話間只聽乙春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出來：「喂，太吉，到哪裡去了，過來幫我削蘋果！」

　　「嗨！」和田咚連忙加快腳步，跑進屋裡。

　　有些發愣的阿南也進了屋子。

　　穿著睡衣的乙春正用一副非常貴婦的慵懶姿勢看電視，而和田咚跪坐在她身邊，麻利地削蘋果。

　　才一天不見，為什麼他們的關係突然變成了皇太后與小太監模式？

　　「媽？太吉是在叫它嗎？」阿南去接蘋果和刀，「我來吧。」

　　「啊，我隨口起的。咋啦，我讓它幹點活你心疼啦？你媽才出院，你光頭爸爸一個人怎麼照顧得過來。再說太吉比之前神出鬼沒像大爺一樣的白犬聽話多了，我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乙春咚咚地拍著和田咚的背，「這點還真順眼。」

　　不知就裡的和田咚燦爛地笑說：「嗯，我可以的咚！」

　　阿南森森地感覺到，乙春為了讓她早日擺脫這個要來歷沒來歷要人形沒人形的太鼓女婿，已經打算好好扮演惡丈母娘了。

　　「太吉，幫我去倒杯溫水。」吃著蘋果的乙春又發佈了命令。

　　「嗨！」

　　看著和田咚以無比純真的表情跑出房間，阿南無奈地歎了口氣。

　　走在走廊上的和田咚臉上開朗的表情已經不見了，從它的身上冒出了一股黑色的霧氣。

　　片刻後，它回過神來。那股霧氣隨之回到了它的身體裡。

　　沒有察覺到這個異狀的和田咚加快了腳步跑進了廚房。

29.應聘•前篇

　　第二、三天澤田都沒有來上學。直到第四天脖子上貼著一大塊邦迪的他才在學校露了面。面有菜色的他憂心忡忡地對阿南說：「一等星同學，那個……我有話想跟你說，你今天中午有時間嗎？」

　　「我中午在小天臺吃飯，應該沒什麼人。」

　　「哦，我來找你。」

　　因為這個約定澤田在中午來到天臺上。推開門就聽見阿南說話的聲音。繞到建築物後面阿南所在的地方時，入目的是正並肩坐在一起吃便當的阿南與柯特。

　　澤田嚇得腿一軟直接坐倒在了地上：「啊……啊……啊啊……」

　　「怎麼了，澤田。」

　　澤田顫抖地指著柯特：「那那那那不是——」

　　「你認識的，柯特——啊，柯特，你是不是趁我說話把萵筍扔到我的便當裡了。」

　　「沒有。」

　　「那你便當裡扔在一邊的萵筍呢？」

　　「吃掉了。」

　　「太天真了！為了防止這種情況，我在你便當裡的萵筍上都刻了K，看看，這塊明明就是你的！」

　　柯特迅速伸出筷子把那塊刻著小小的K字的萵筍戳個對穿毀掉K字，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回筷子並移開了視線。

　　澤田邊吞口水邊看阿南和柯特鬧。雖然柯特現在看起來毫無危險性，可澤田身上還在疼痛的傷口一直在提醒他，眼前這個少年曾對他痛下殺手。

　　澤田受傷後，獄寺來探望他時表示了悔恨與對柯特的憎恨。在澤田訴說了當天發生的事情後，獄寺憤怒地斷言整件事情一定與阿南有關，說不定澤田去閱覽室的事情就是阿南向柯特通風報信的。

　　澤田雖然不想相信這樣的論斷，內心卻也因為可怕的被追殺體驗而有點動搖。

　　一等星背叛了嗎？可是無論是哪個一等星，都未曾表現出對他的敵意。相反的是，他們都曾在他遇到困難與危險時援助過他。

　　迷茫的澤田又把求助的視線投向了裡包恩。

　　裡包恩很想讓一等星成為澤田的家族成員，他覺得兩個一等星都有過人之處。

　　阿南對收集與分析情報很有一套，同時她也擅長使用這種能力掌握主動權並控制局面。她本人看起來並沒有意識到她身上具備這種才華，如果經過琢磨她一定能成為一個能鎮住任何場面的優秀談判家；阿北擁有相當奇特的能力，裡包恩認為他的能力很可能是『複製他人力量』，雖然不知道他的能力有什麼限制，但他無疑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戰鬥力。

　　一等星一個人加入家族就可以派兩種截然不同的器用，這樣的人才可不好找。不過直到現在裡包恩還是認為要讓一等星點頭加入，缺少契機。

　　一等星和雲雀不一樣。雲雀雖像孤高的浮雲般難以束縛，可他仍會在家族與他自身的利益達到一致時，出手幫助家族。一等星卻從一開始就沒有對家族抱有過任何期待，對澤田也沒有山本那樣類似友情的忠誠心。

　　裡包恩唯有等待這個他中意已久的家族成員候補更加親近澤田等人。

　　現在橫生了這樣的枝節。

　　不過裡包恩也不覺得奇怪，他早料到這樣的枝節遲早會產生。從斯誇羅被妖刀控制後順從自己的欲望來到日本殺九代目繼承人就可以看出，澤田擋了巴厘安裡某個人的道路——而能被澤田擋路的，除了斯誇羅效忠的另一個繼承人候選XANXUS還會有誰？

　　在妖刀事件過後，XANXUS回到了巴厘安繼續擔任首領。澤田率領的並盛家族與XANXUS率領的巴厘安開戰是遲早的事情。

　　柯特必定會變成澤田的敵人。同時他與一等星的關係好到足夠讓一等星站到他的身邊。

　　這種情況下想讓一等星幫助澤田根本沒戲，但澤田至少可以打出友情牌，讓她不要插手接下來的戰爭。

　　澤田便是在裡包恩的勸誘下，為此而來找阿南商量。裡包恩並沒有把其中奧妙對澤田說得那麼透徹，所以澤田目睹了阿南與柯特一起吃飯才大受打擊。

　　澤田一直無比排斥彭格列這種不正常的黑手黨世界，也不希望阿南與這件事有什麼牽連。他特意來確認阿南與柯特沒有串通好，順便提醒她柯特是猛獸很危險——可現在看起來阿南正和猛獸玩得很開心啊！

　　阿南從柯特臉上移動視線望向澤田：「一直沒有向你明確地提過，柯特是我的青梅竹馬。」

　　「啊……嗯。」

　　「她對你做了什麼我知道。但是我沒有阻止的理由，這是她的工作。」阿南說，「但正因為這是她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也不會插手。」

　　澤田看起來有點難過。他有些畏懼地瞥了柯特一眼後，低頭離開了。

　　隨著門關起的聲音，天臺上重新變得很安靜。

　　阿南戳著米飯，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你很在意？」

　　阿南迎著柯特詢問的目光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想，裡包恩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嗯？」

　　「如你所見澤田是個廢柴，學習運動什麼都不行，而且膽小又懦弱。他唯一的優點是人比較善良，心比較軟。可這優點對一個黑手黨老大來說，完全是累贅。」

　　柯特點了點頭。雖然XANXUS是一個暴君，但從領導所需的素質來看，完爆澤田。

　　「澤田對我說裡包恩很自信，初次見面就說自己能把他教成合格的boss。裡包恩從什麼地方看出澤田有這樣的能力，初次見面他就能看出澤田內心深埋的boss資質？」

　　柯特也陷入了思考。

　　「最初澤田開始因為裡包恩的出現而改變時，我想看和我處境類似的他究竟能會走到哪裡。但是裡包恩只是不斷朝澤田開死氣彈，逼迫他面對人為製造的麻煩。至今為止澤田並沒有發自內心地想要改變，只是被迫照著裡包恩給他寫下的劇本前進。」阿南托著腮說，「為了完成這個劇本，裡包恩還把我們這些可能可以輔佐他的人都當做棋子，製造友情等感情來維繫團隊關係。」

　　「那是他身為家庭教師的工作。」

　　「我知道。我並不討厭裡包恩，也沒立場質疑他的做法。不過我不會陪他下棋，即使我的人生過得亂七八糟一點也不精彩，我也有和彭格列無關的自己的重要人生要過。」

　　柯特怔了片刻：「自己的重要人生……」

　　「比如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和你一直在一起，每天都吃好吃的……諸如此類。」

　　柯特微微一笑：「總之就是放任自己的欲望。」

　　「放任自己的欲望有什麼不好，像柯特公主這樣為了工作而自律太沒趣了。」

　　柯特認為現在的自己完全談不上自律。他的潛意識中還留著父母早期的教導，認為殺手不需要朋友。在認識阿南後這一條鐵律悄悄地出現了裂縫，現在已經崩得差不多了。

　　記憶中印象已經很模糊的三哥奇伢離家出走還交了朋友的心情，他好像開始有點理解。

　　「你偶爾也會說一些嚴肅的話題。」

　　「我到日本後重新從一年級開始上學，比同年級要大2歲。儘管我一直表現得很纖細但內心是個成熟的好女人，再過幾天就到可以嫁人的年齡了，當然會說一些嚴肅的哲理性的話題。」

　　……不過三哥的那個朋友，一定不會像阿南一樣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槽點。

　　在與柯特悠閒度日的這段時間，阿南一直在網上流覽適合和田咚的工作資訊。她把他打鼓的錄音帶寄給各種音樂工作室，劇團，甚至是交響樂團。在收到回音後，她每天放學後帶他去面試。

　　對於和田咚的外形，阿南解釋為他天生畸形，外出時為了避免難堪所以一直變裝。所有發來回音的單位都因此拒絕了和田咚的加入。

　　今天的這家是發來回應的最後的一家。儘管這家是連社長在內只有兩個人的小工作室，但在見到和田咚以後，還是露出了拒絕的意思：「如你們所見，我們的工作室很小，恐怕不能讓和田君施展他的抱負。」

　　和田咚深深地低下了頭。他們一路走來，和田咚一直表現得很開朗，即使遭到了打擊也能迅速振作起來。這些天來它對她說的最多的就是關於太鼓的熱愛，對在這個世界尋找到能繼續太鼓之旅的地方。

　　阿南一直認為和田咚的太鼓是真的打得很好，而且打著太鼓的它看起來很快樂，不由讓人覺得太鼓就是它的人生。它不應該因為與這個世界的人們不同的長相而無處可去。

　　「等一下，社長。」阿南出聲打斷了社長的婉拒，「你為什麼不聽一下它的太鼓呢？」

　　「太鼓的話，我已經聽過錄音帶了。」

　　阿南眯起了眼睛：「問題就在這裡。你會讓我們來面試，不正是因為被錄音帶感動了嗎？為什麼你現在只是因為它的外形就拒絕他？」

　　社長被問得有些尷尬：「這個呢——」

　　「我們已經跑過了很多地方，大家都因為它與眾不同的長相而拒絕了它，甚至沒有讓它摸一下鼓槌。這對它渴望音樂渴望到更廣闊的地方打太鼓的它是不公平的！它到底有沒有才華，社長是明白的吧！」

　　「對於和田君打鼓的才華我個人是很讚賞的——」

　　「那麼，就不要吝於給它一個機會！」

　　社長完全被阿南的氣勢壓倒了，神色動搖。

　　他猶豫後承認道：「確實這樣拒絕和田君是不公平的。但是，和田君加入我們工作室後必定要參加演出，我們的工作室很小，通常是採取外派的方式，把我們的音樂家派往各樂團。如果讓和田君成為我們的成員，樂團會不會接受我們工作室的指派呢？你們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真的很對不起。」

　　阿南雙掌拍在桌子上，在社長驚訝的目光中深深地彎下了腰：「拜託了！一次就好了，讓這個孩子在這裡表演！你聽過它的表演後就會明白的！」

　　社長為難地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不！一直以來它只能在我這個什麼音樂也不懂的人面前打鼓，所以哪怕只是片刻，也希望它能打鼓給真正懂得享受鼓點之美的觀眾聽。」

　　社長微張著嘴愣住了。

　　而早就為阿南的演說而動容的和田咚聽到這裡，已是滿臉感動。它從沙發上跳下來，跪在地上朝社長磕頭：「拜託你咚。讓我在這裡打鼓咚。」

　　「既然你們都說到這份上了，好吧。」

　　「謝謝咚！」

　　工作室的倉庫裡有一個太鼓，社長把它搬到了會客室裡，把鼓槌交給了和田咚：「配樂需要什麼？」

　　「不用了，就這樣咚。」

　　社長入座後，和田咚拿起了鼓槌。和以往元氣十足的模樣不同，它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悲傷，動作緩慢而沉重，連鼓聲都變得非常沉悶。

　　緩慢的鼓點聲一聲一聲地持續，空氣裡似乎響起了回聲。

　　阿南眼前仿佛出現了鐘乳石滴水砸在積水的地面上的畫面。

　　隨著鼓聲變輕變急，畫面開始移動，就像越來越急的腳步踩在地面上，急於奔出這個幽閉的山洞。

　　鼓點越來越急，越來越急，隨著一聲宛如雷鳴的炸響，變成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傾盆大雨。

　　億萬滴的暴雨落在山洞外被山谷包圍的池塘中。塘水被翻湧起的污泥玷污，天地間的景色模糊成一片，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被無形的大手捏在了一起。

　　看不見方向，一股絕望的冷意包圍了身體。

　　大體上只能發出咚哢聲的太鼓並不像鋼琴或是小提琴那樣，可以演奏出豐富的變化。阿南一直認為太鼓的功能就在於在祭典上助興用，它是一種發出粗糙卻讓人高興的聲音的樂器。

　　她從不知道太鼓居然能演奏出這樣細膩豐富，而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悲傷的音色。

　　在鼓聲以沉悶的音色驟然停歇時，眼淚從阿南的眼中滑落。她愣了一秒才發現自己在哭，連忙擦去眼淚：「咦，好奇怪……」她眼角的余光發現社長也同樣在抹淚。

　　和田咚把鼓槌放在桌子上，走到了阿南面前，抬起饅頭手為她擦掉臉頰上的淚痕：「對不起咚，讓你聽到了那麼不開心的鼓聲咚。」

　　社長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和田君，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鼓聲……你的鼓聲好像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力量，簡直就像魔法一樣。我對剛才的失禮感到抱歉。如果你願意的話，能不能留在我的工作室呢？」

　　阿南的雙眸一亮。

　　但還來不及喊出太好了之類的歡呼，和田咚就鞠了躬：「對不起咚，我不能留在這裡咚。」直起身來的它說，「太鼓是為了讓大家感到高興才發出聲音的咚。我卻讓它把你們弄哭了咚。現在的我繼續在這裡打鼓，也不會發出愉快的聲音咚。」

　　阿南和社長都感覺很遺憾。但和田咚的心意已決，最終還是與阿南一起告辭了。

　　走在回程的路上，阿南有些失落地歎了口氣。

　　和田咚說：「謝謝你為我跟那個社長理論咚。」

　　「不，沒什麼。」阿南停頓了片刻，「大概也是我自己的心情。」

　　「嗯？」

　　阿南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身體：「我也有夢想。小時候的我看電視時，看見一個美麗的模特穿著一襲青色的羽毛禮服走到鏡頭前，絢麗地轉身，就像一隻立刻會飛上天空的青鳥，非常漂亮。從那以後，我一隻想當一個穿著我喜歡的漂亮服裝走在T臺上的模特。」

　　「好美麗的夢想咚。你正在努力咚？」

　　「我努力過了。從半年前就給各種征選模特的公司發簡歷，但是即使通過了海選，面試也被涮了下來。有個考官還很明確地告訴我，我的臉長得太難看了，根本不適合這行。」

　　「怎麼會這樣咚！我覺得你很漂亮咚！」和田咚毫不猶豫地說，「你的笑容讓我感到很溫暖，非常迷人咚！」

　　哪怕是客氣話，阿南也不能被稱作漂亮。但是單純無邪的和田咚並不會違心地稱讚她。

　　這麼說……果然是因為它是異世界人所以審美觀有問題嗎！

　　阿南對於這生平第一次收到的對她容貌的讚美，感到心情十分複雜。

　　「謝謝。我一定會把這人生第一次收到的讚美當做寶物珍藏在心裡的。」

　　察覺到了阿南語氣中的不在意，和田咚有些著急地說：「真的。在我心裡，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咚。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你收留了我，不厭其煩地陪我一起打太鼓，為了我一直很努力地東奔西跑，今天還為了我向那個社長低下了頭咚。你對我來說，就是這個陌生的異世界的全部咚。」

　　阿南有點受寵若驚：「哦，那可不敢當。」她開玩笑道，「我根本沒你想的那麼好，只不過你和我牽著宿命的紅線，所以才必須對你好一點嘛。」

　　和田咚的臉上浮起了紅暈：「初次見面時聽你說起宿命的紅線我還不明白咚。但是現在我認為物件是你實在是太好了咚。」

　　……等等，這副情竇初開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那個……你不會覺得很討厭嗎？我可不是你的同類。」阿南有些無措地問，「而且你不懷疑宿命的紅線這種不實際的事情嗎？」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不懷疑咚。我超喜歡你！」

　　那kirakira的眼神好燙!實在太燙了!

　　本來還想說些什麼的阿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牽著手的一人一鼓兩人都紅著臉，沉默地走在路上。

　　「那個，真的不考慮留在那個工作室嗎？」阿南拼命找了點話題打破沉默。

　　「不考慮咚。我明白了，這個世界的人不能接受這樣的我站在舞臺上咚。即使留在那裡我也一定沒辦法打出讓人開心的鼓點咚。但是我還有一件事可以做到咚。」和田咚非常認真地好所，「只要你不嫌棄我什麼也不會沒法讓你幸福，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咚。」

　　它仰著頭綻放了看起來很幸福的笑顏：「從今往後，我只為了你一個人打鼓咚。」

　　只為了她一人……就像壯真對乙春那樣嗎？這聽起來美好得就像童話一樣的承諾讓阿南瞬間有種想伸出手緊緊抓住的衝動。

　　但正如和田咚自己所說，太鼓是為了讓人們開心而打的。被她一個人獨佔的太鼓，一定會像被囚禁在牢籠一般，再也無法發出像以前那樣讓人聽了以後感到很快樂的鼓點。

　　在阿南沉默時，她口袋中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取出一看，是剛才那位社長打來的。

　　「喂。」

　　「一等星小姐是嗎？」

　　「是的。」

　　「在你們走之後，我想起了一個傳說中的大人物。如果是那個人物的話，一定會給和田君合適的工作。」

　　阿南愣了一下。一瞬間，她把手指放在了切斷電話的按鍵上。只要掛上電話，她從小到大夢寐以求，會像壯真愛乙春那樣愛她的人就永遠屬於她了。

　　「一等星小姐，你在聽嗎？」

　　最終阿南發出了聲音：「是的，請務必告訴我。」

30.應聘•後篇

　　澤田等人在週五集體請了假，第二周的週一都沒有來。

　　中午吃飯的時候阿南向柯特提起了這件事情：「一個叫巴吉爾的少年帶著象徵彭格列繼承者地位的彭格列戒指來找澤田，想把戒指交給他。但是戒指還是被追在他後面的斯誇羅搶走了。看起來巴厘安的boss XANXUS並非那麼名正言順，居然還要通過搶劫戒指來鞏固自己的繼承人地位。」

　　柯特感到很驚訝：「是澤田把這些事情告訴你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阿南豈不是接觸了彭格列的機密家事？

　　「不，當然不是。澤田怎麼會跟我說這種事情，他大概都沒搞清楚狀況。」阿南毫不在意地說，「我當然是根據觀察還有偶爾聽見澤田等人的對話，得出的結論。」

　　「這種八卦少打聽。」

　　「我只是對馬上會有人來刺殺澤田的事情感到好奇嘛。」

　　「那麼他們請假的理由你也推測出來了？」

　　「當然。澤田不想繼承彭格列，對戒指肯定沒有興趣。而XANXUS搶走戒指後澤田就沒用了，巴厘安和澤田家族之間的危機解除。在這種時候澤田一行卻選擇了請假，結論就只有一個。」阿南得意地說，「斯誇羅搶走的戒指一定是假的。XANXUS知道被騙後，肯定會大光其火地殺到並盛來，澤田與他的家族死定了。為了不死，他們現在只好請假想辦法。估計是躲到哪裡的深山去修行了。」

　　柯特暗地裡非常吃驚。他緊盯著澤田一行的動向，自然知道他們確實請假去修行了。經過上次阿南對澤田的表態，澤田再犯賤也不可能把這些事情主動告訴阿南。

　　沒想到阿南不聲不響之間，居然能把情報掌握到這種程度。裡包恩對阿南的執著，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你口中的戰爭這下真的要開始了。」阿南斂起笑容，「你要小心，澤田那傢伙雖然平時是廢柴，但是開了死氣模式後絕對是星矢一樣的小強。」

　　「XANXUS會自己動手，這場戰爭我的任務只是旁觀。」

　　「噯，原來如此。沒想到柯特公主也挺喜歡八卦的呢！」

　　他難道吃飽了撐的，千里迢迢從義大利趕來看廢柴的八卦……不過千里迢迢地趕來對她這頭牛彈琴，大概也可以算是吃飽了撐的。

　　柯特問：「你這週六有時間嗎？」

　　「噯，約會？我好開心～但是對不起，我那天有事。」

　　柯特看起來不是很高興：「和別人約好了嗎？」

　　「嗯，和田，就是和我在一起的太鼓。」

　　柯特看起來已經不止一點不高興了。

　　阿南小心地問：「我要陪它去參加個面試。面試完也許可以一起吃個晚飯。」

　　「沒興趣。」他把吃空的便當盒放在袋子裡，站起身，「我走了。」

　　他直接越過鐵絲網跳下天臺去了。

　　柯特公主……飯後劇烈運動會得盲腸炎的哦！

　　第二天的柯特已經恢復了常態，阿南也忘記了小小的摩擦。平靜的日子轉眼到了週六，阿南起床後發現早餐很豐盛。

　　「噯，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乙春笑著說：「南南，過來一下。」她在阿南面前拉開了小和室的門。和室裡的架子上掛著一件淡紅色印染各色星星狀花朵的漂亮中振袖。

　　「咦，這個是給我做的嗎？」

　　「嗯，你今天也滿16歲了。這是媽送你的生日禮物。」

　　阿南驚了一下。她前一段時間還在期待今天的到來，但最近一直忙於為和田咚找工作的事情，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這一驚之下，她又想起了一件讓她打從心底羞愧的事情。柯特趕在這個時候從義大利來看她，前一段時間還特意問她週六有無空閒，其實是為了給她過生日……

　　「謝謝媽，我太喜歡了！」阿南撲上去給了乙春的面頰一個狼吻，隨即她朝自己的房間飛奔。

　　「喂，到哪裡去，不試試嗎？」

　　「等下試！」

　　她奔到房間裡拿起書桌上的手機撥柯特的號碼。

　　在等待他接起的這段時間，她的心臟也不知道是因為跑得太急了還是其他的原因，跳得很快。

　　大概響了10聲後，他才接起了電話：「喂。」

　　「柯特，我想見你！」

　　手機的這一頭，突然之間聽到這麼一句話的柯特愣了一愣。

　　「今天下午三點能在我家附近的車站見面嗎？只有我們兩個！」

　　阿南緊張地等著答案時，只聽到柯特那邊發出了巨大的爆裂音，就仿佛很久以前白蘭對她近距離射擊一樣。

　　她嚇了一大跳：「柯特？！」

　　電話裡傳來了他仍然十分有餘裕的聲音：「好。」

　　單方面掛斷了電話的柯特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裡，看向朝他開槍的男人。那是個臉上有疤的義大利男人，左眼寫著傲慢，右眼寫著憤怒，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頭雙眼充血的公牛。

　　那就是他在巴厘安的boss XANXUS，興趣是無止盡地任性發火與毆打他的部下們。

　　圍繞在XANXUS四周正在看熱鬧的人，是在精英部隊巴厘安中能當上隊長的核心：斯誇羅、魯斯裡亞、列維爾坦、貝爾菲戈爾和瑪蒙。

　　柯特在巴厘安的人緣一向不好，與每個人都只保持著最低限度的交往——同時，死在他手上的師父人緣很好，列維爾坦與魯斯裡亞都算是師父的朋友甚至是崇拜者。

　　在那場XANXUS安排的師徒死鬥中，從未有人期望活下來的人是柯特。但如今柯特活生生地站在這裡，並且在剛到並盛尋上門的XANXUS朝他發洩怒火時，還囂張地接了個電話。

　　巴厘安並沒有特別遵守秩序的人，都是一些忠於欲望的傢伙，但他們都不同程度地畏懼XANXUS並對他忠誠。柯特不同，比起部下他更像個雇工，只是單純地把XANXUS當做上司。

　　所以XANXUS一向非常不待見不忠於他，而只忠於自己的柯特。但是無論是毆打還是其他的故意找茬，柯特都面不改色，交給他的九死一生級別的困難任務他也都完成了。

　　XANXUS之所以今天在這裡大光其火，只是因為他在義大利臨行前召集柯特，卻被告之當前沒有任何任務的柯特已經跑到了並盛。

　　在一陣毆打的聲音後，像個無生命人偶一樣一動不動的柯特被XANXUS一腳踹倒在地。

　　「站起來，雜碎。」

　　柯特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因為XANXUS專門打臉的關係，他秀麗的臉已經腫得面目全非了。

　　XANXUS朝他扔出了一個在空氣中劃出紫色光輝的小東西。

　　柯特伸手接住，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枚被從中間截開的戒指的下半部分。

　　「收好，雜碎。這是我當初的承諾。」

　　象徵彭格列繼承人地位的戒指一共有七枚，首領拿著名為大空的戒指。而首領選中的六位象徵左膀右臂的守護者分別拿著晴、雨、嵐、雷、雲、霧戒指。

　　彭格列的戒指每一枚都從中間截開，七枚為一組分為兩組。一組放在彭格列首領處，另一組放在監督家族的門外顧問那裡。

　　XANXUS手上現在已經有了一組彭格列戒指，是從彭格列九代目那裡得到的。而澤田手上的那組，是門外顧問託付巴吉爾送到並盛來的。

　　斯誇羅本已從巴吉爾手上奪走了戒指，卻被XANXUS發現奪來的戒指是假的，真戒指還在澤田那裡。

　　XANXUS為了宰掉澤田而來到並盛，臨行前召集了他與有資格成為他守護者佩戴戒指的部下。

　　如今跟著XANXUS到並盛來的貝爾菲戈爾等人，如今顯然已經是他選定的守護者，並且都拿到了與身份對應的半枚戒指。

　　現在在柯特手上躺著的正是最後一枚雲之戒的一半。

　　「把那個雜碎和他的垃圾家族全部殺了，帶著完整的彭格列戒指回去！」

　　聽到XANXUS這麼說，在場的人情緒都高漲起來。

　　柯特只是看了躺在掌心的戒指一會兒，然後安靜地握緊了拳頭。

　　那天10點的時候，阿南陪著和田咚來到了面試的地點，位於並盛町商業街的面堂氏商業大廈。

　　那一天陪和田咚在工作室面試後，社長來電告訴了阿南一個消息。面堂財團的某位神秘大人物擁有一雙對其他實業家來說可說極端的慧眼，總是讓面堂財團興師動眾地啟用各種古怪的人才。

　　所以在行業內，大家都知道這位至今不曾公佈姓名的神秘大人物。

　　「如果能讓和田君在那位大人物面前打鼓的話，也許有被賞識而出人頭地的機會。」

　　為了社長的這個情報，阿南回家後就替和田咚在網路上打聽面堂財團的情報。在給面堂財團的官方信箱寄了電子郵件後，她第二天便收到了回音。信上在對和田表現出興趣的同時，還提了個古怪的問題：

　　你是不是想當模特兒？

　　阿南對這個問題感到很驚奇，但想了一下後認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曾經用這個郵箱在網上給需要模特的地方投遞電子簡歷，即使被對方查到了也很正常。

　　只是這位神秘的人物居然還會特意去查這種小事，令阿南覺得他確實如傳聞那樣有過人之處。

　　阿南在回復了『是』之後，那位人物回復讓她與和田咚一起到面堂氏商業大廈接受面試。

　　在大廳裡說明了來意後，阿南與和田咚被帶到了一間只放了一張桌子與兩把椅子的空房間。

　　稍等了片刻後，一個身著黑色工作套裝的女人推門而入：「不好意思讓兩位久等了。我是負責面試的藤堂。你們是一等星小姐和和田先生吧。」

　　「是。」「是的咚。」

　　藤堂職業化地笑著打量了阿南一會兒，又把視線移向了和田。她的雙眼一亮：「和田君，請你走近一些。」

　　和田咚不明所以地靠近了藤堂，卻不料被她一把抱起。

　　「哎呀，這衣服好可愛，沒想到太鼓也能那麼萌，我最受不了可愛的東西了。咦，拉鍊藏在哪裡呢？」

　　和田咚拼命地扭動身體，「放我下去咚。」

　　「啊。」藤堂一鬆手，和田咚立刻落在地上。它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四肢著地地奔回了阿南的身邊。

　　察覺到異狀的藤堂收起笑容，用與剛才截然不同的眼神打量和田咚與阿南：「那個孩子……究竟是什麼東西？」

　　阿南從包裡掏出某管狀物體認真地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強力膠水？」

　　「對！今早我錯把這個當成護膚油抹在了他的身上，這就是這件衣服脫不下來的原因！」

　　藤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阿南收起強力膠：「那麼可以開始了嗎？是先面試它，還是我？」

　　「一起。不能離開這間房間，請你們兩個完成一次走台與伴奏的即興配合。準備時間是五分鐘。」

　　阿南與和田咚立刻環顧房間，試圖找出能用來伴奏的太鼓。可是房間內幾乎可以一覽無遺，什麼樂器也沒有。

　　看著表的藤堂看起來並沒有去搬個太鼓來的意思。

　　「總之找找看有什麼能發出聲音來的東西。」在阿南這樣的建議下，兩人立刻開始搜索房間。

　　時間毫不留情地過去，轉眼已經過了三分鐘。

　　「啊。」和田咚從桌下的滑槽中找到了兩隻粗杆的馬克筆。它立刻用這兩隻馬克筆敲了一下桌面試音色。筆身敲擊桌面後發出了有些刺耳與空洞的聲音。

　　「時間到了。一等星小姐，現在請你把我當做觀眾，從房間的這頭走到我面前，再折回。」藤堂補充道：「即使伴奏失敗，若是你的表演十分出色，還是可以通過面試。」

　　迎著阿南擔憂的視線，和田咚綻開了明朗的笑容：「別擔心，我們一起加油咚。」

　　被這分明媚感染的阿南也微微笑起來。她走到房間的一頭，轉過了身。

　　和田咚換到能注視阿南的那一邊，舉起了馬克筆。當馬克筆落在桌面上的那刻，刺耳與空洞的聲音就像被巧手用金線串起的珠子一般綻放出了有序的光輝。

　　在亮耳的前奏過後，阿南開始走台表演。她的走姿相當標準，就像一隻踏著優雅步伐的貓咪。即使保持直視前方的姿勢，她也走出了相當漂亮的直線，行進路線沒有東倒西歪。

　　作為一個業餘的模特來說，她的表演已經可算得上十分專業了，但那並不代表沒有瑕疵。她的樂感其實相當差，步伐並沒有配合曲子。反而是作為伴奏的和田咚，技巧巧妙地改變擊打的節奏去掩飾她的錯誤，追逐她的腳步。

　　兩個人的配合讓作為觀眾的藤堂打從心底感到和諧。在他們表演結束後，她不吝嗇地給予了掌聲。

　　「辛苦了，那麼今天的面試就到此為止。結果會在不久後用電話與電子郵件的方式通知你們兩位元。」

　　「你也辛苦了。」

　　他們互相鞠躬後，阿南與和田咚離開了房間。

　　藤堂從口袋中拿出遙控器，按了一個按鈕，正對房門的牆立刻變成了透明狀。正坐在牆後的男人朝藤堂揮了一下手。

　　「感覺如何，少爺？」

　　「嗯，有趣。」被稱作少爺的男人摸著自己的小鬍子，「兩個都是。這麼好的素材，不好好考慮一下怎麼加工，太浪費了。那麼之後的郵件就這樣回復吧——」

　　「是。」

　　走出大廈的阿南與和田咚一起重重吐出口氣。發現對方和自己正在做一樣的事，一人一鼓相視一笑。

　　「緊張嗎？」

　　「嗯，超緊張的咚。」

　　「騙人的吧，用馬克筆還可以打得那麼好，完全感覺不到你在緊張。」

　　和田咚笑道：「我心裡想為你打得更好一點，當時顧不得緊張只能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你咚。」

　　阿南微張著嘴：「哦，是這樣的啊……」她用雙手去捧發燙的臉，「你說得我都害羞起來了。我沒有走得很難看吧？」

　　「走得很好看咚！」

　　「討厭，你的誠實讓我好開心。來，牽手。」

　　一人一鼓剛牽上手，就聽見嘻嘻嘻嘻的嘲笑聲。他們一起望向倚在欄杆上正在笑的少年，他看起來很詭異，厚厚的金色留海遮著眼睛，頭上斜扣著一個王冠，嘴一直咧到耳根。

　　「別朝他看。」阿南像護小雞的老母雞一樣拉著和田咚往反方向走。

　　少年不緊不慢地跟上了他們。

　　「喂。」他一邊嘻嘻地笑著，一邊搭訕：「我認識你哦，粉紅Kitty。」

　　阿南今天確實穿了一件粉紅色的短袖kitty T恤，不過因為外面還穿著襯衫，對方應該是看不見圖案的才對。

　　「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好奇那個傢伙甘心被打成豬頭也要接的電話是誰打來的。」少年嘻嘻嘻地笑著，「竟然是個醜女。」

　　阿南對少年的印象立刻跌到穀底：「我的長相和你有什麼關係。就算我長得再醜，我也有勇氣把臉露出來在街上走，好過你用頭髮遮著半張臉搞陰沉。」

　　「這樣和我說話可是很無禮的，我可是王子啊。」說話間，幾把飛刀自少年的手中射向阿南。在千鈞一髮的關頭，阿南迅速拖著和田咚躲開。因為閃躲得太急了，她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在地上滾了半圈的和田咚迅速爬起來，沖到阿南面前直立起來，張開手臂擋住她：「你要幹什麼咚！不許欺負她咚！」

　　「嘻嘻嘻嘻，真是個滑稽的騎士。」少年像玩撲克牌一樣擺弄著一摞小刀，「那圓滾滾的身體，不知道捅進去是什麼感覺。」

　　柯特回答：「大概和捅破你肝臟的感覺是差不多的。」

　　少年的笑容戈然而止。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柯特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還把已經出鞘的刀抵在了他的後腰上。

　　「嘻嘻嘻嘻，真是好身手，柯特。」

　　「你的好奇心可以到此為止了，貝爾菲戈爾。」

　　「嘁，我對你的粉色kitty醜女也沒有興趣。」叫做貝爾菲戈爾的少年轉眼從柯特的身前脫身，身形一晃就到了對街，「不要太過於沉浸在溫柔鄉了，boss再發怒的話就不止是被打一頓了。」他邊嘻嘻笑著，邊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走了。

　　「柯特！」爬起來的阿南沖到了柯特面前，托著他的臉仔細觀察，「你那貌美如花的臉怎麼了，是誰傷了你花容月貌的臉！」

　　對於那兩個苦逼的形容詞，柯特瞬間有種言語不能的感覺：「沒事。」其實除了還有點瘀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和田咚從身後拉阿南介入了他們中間，使勁地把阿南往後推，讓她遠離柯特。

　　「怎麼了？」

　　和田咚抬起頭看阿南：「他和那個欺負你的人是認識的咚！」

　　「啊，說起來確實是這樣。那個笑得很難聽的傢伙是誰啊？」

　　「巴厘安的同事，意外的是個多事的傢伙。」柯特問，「雖然比約定的時間早點，但既然遇見了，是不是可以現在出去？你接下來有事嗎？」

　　和田咚立刻說，「媽媽叫我們回家吃午飯咚。」

　　柯特挑了一下眉頭：「我沒有問你。」

　　「不要跟他去咚。」和田咚抓著阿南的手，「我們回家咚。」

　　現場很安靜，風吹過樹葉，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柯特皺著眉頭問阿南：「你和這只鼓，已經是這種有點噁心的關係了嗎？」

　　阿南歎氣：「噁心什麼的……」

　　和田咚生氣地說：「雖然她現在還沒有正式嫁給我，但是她將來會是我的新娘咚。」

　　柯特沉默下來。

　　面對這種情況該說點什麼好呢？恭喜阿南的紅線終於牽到一個看起來很喜歡她的傢伙嗎？還是盡一個友人的義務祝他們幸福呢？

　　柯特考慮了兩秒後決定一個也不選。

　　「讓開，礙事。」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爽，他居高臨下地瞪著人不人鼓不鼓的異世界生物。

31.孩子

　　一邊是從小迷戀的青梅竹馬，一邊是可愛又治癒的紅線對象，當他們都明確地提出要阿南跟自己走時，她該怎麼辦？

　　阿南苦惱了瞬間後，做了個相當沒有節操的決定：「我們3個一起去玩吧！」她對明顯排斥這個提議的柯特與和田咚說，「我從小孩成長為大人的最珍貴的16歲生日，一起開心地過不好嗎？」

　　面對她毫無廉恥的『因為今天是我特殊的生日，所以你們別吵了順我意3P讓我開心吧』的言下之意，本來就打算給她過一場快樂生日的柯特與和田咚在一番內心掙扎後，都苦逼地放棄了原來的立場，拜倒在她閃閃發亮的注視之下。

　　於是在阿南的提議下，他們陪她坐電車來到了隔壁町的大型遊樂園。

　　在坐了一輪高速旋轉的旋轉飛椅後，從椅子上下來的和田咚雙眼呈蚊香狀，走得東倒西歪：「景色好像在旋轉咚。」

　　「要休息一下嗎？」

　　「不要緊咚，可以繼續玩咚。」它啪地拍了自己的臉頰一下，強迫自己振作精神，「接下來要玩什麼咚？」

　　阿南看了下導遊手冊：「嗯，不如去坐小火車。又可以看風景，又不會太刺激。好嗎，柯特？」

　　「pass，旁觀。」

　　「那我們去坐咚。」

　　小火車就是繞著鐵軌緩慢轉圈的車廂。除了阿南和和田咚以外，所有的大人都是陪低齡孩童來坐的。兩人坐在中間的結果便是前後排的小孩都好奇地圍觀和田咚，有個孩子還伸手朝它身上敲打。

　　儘管受到了騷擾，和田咚看起來卻挺喜歡小孩，也很喜歡這種微風拂面的溫和感覺，臉上笑眯眯的。

　　從小火車上下來後，等在出口的工作人員給每一位出站的小朋友發氣球。阿南出站後回頭，只見和田咚正神情尷尬地牽著一個粉紅色的氣球。

　　「哈哈哈，你被當做小孩了。」

　　阿南的笑聲並沒有惡意，但和田咚還是有些消沉了：「我已經是成年的男子漢了咚……」

　　「抱歉。這個氣球可以給我嗎？我很喜歡這個顏色。」

　　「好的咚。」

　　阿南一手牽著氣球一手牽著和田咚回到柯特身邊：「久等了。」

　　「沒關係。」抱胸靠在欄杆上的柯特略帶嘲諷地說，「讓我看到了有趣的過家家。」

　　在柯特的提議下，接下來他們去坐過山車。阿南讓和田咚在下面等一會兒，和田咚堅持要一起去。但就在快上去的時候，和田咚被工作人員攔住了：「對不起，這位穿太鼓衣服的小朋友身高好像沒有達標。請過來測量一下。」

　　「我不是小孩子咚！」它可愛的童音毫無說服力。

　　「哈哈，請過來站在這裡。」

　　被帶到身高測量處的和田咚儘量挺直身板，卻還是差1.3米的合格線幾釐米。他拼命地踮起腳試圖達到合格線，卻還是被工作人員識破了。

　　阿南在和柯特隨著過山車爬坡的時候，只見孤零零地牽著粉紅氣球的和田咚正從地面上努力仰望他們。

　　柯特呼喚道：「南。」

　　「嗯？」

　　「要衝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過山車上自動抓拍的照相機拍下了阿南非常殘念的表情。在出口處的櫃檯阿南看見照片後，心裡完全不想要。但難得有和柯特的合照，她猶豫再三後還是決定買下。

　　轉臉一看，沒料到柯特也買了。阿南說：「拍得很難看！」

　　柯特淡定地把塑封的照片放進了衣服口袋裡：「我餓了。」

　　兩人與和田咚會和後，在阿南的建議下，他們買了漢堡、熱狗和飲料，到租船處租船在湖上野餐。

　　但是和他們抱一致想法的遊客很多，租船處只剩下了一條船，而且據管理員說還是一邊腳踏板壞的。

　　「不等了，就租這條吧。」說著阿南刺溜竄進裡面的座位，「來來，兩位，讓我來踩你們到湖中央去！」

　　和田咚仗著身材小，迅速跳進船裡占了阿南身邊的座位，抱著一堆食物的柯特只能坐在後排。

　　「好，出發了！」

　　阿南非常賣力地踏腳踏板，船行駛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湖中央。

　　「休息一下吃東西咚。」

　　「等我踩到那座橋那裡。」阿南做出一鼓作氣的氣勢用力狂踩。

　　就在那時，不幸發生了。

　　隨著啪嗒一聲響，船前進的速度慢慢地降了下來。

　　「怎麼了？」

　　「哈哈哈，我有點餓了，先吃飯吧。」腳踏板斷掉了這種事情能說出口嗎！

　　阿南用非常淑女的速度吃完了她的午飯。湖面上只有微風偶爾吹過，這二十分鐘的時間船幾乎沒有被吹離原地多遠。更悲劇的是他們現在還在離岸很遠的湖中央。最悲劇的是之前跳上來得太急了，忘記拿那張記載著求救電話的小卡片。

　　阿南不得不把這尷尬的現狀向已經心知肚明的柯特與和田咚描述了一下。

　　「不要緊咚。等有船靠近我們的話我們可以求救咚。」

　　「是呢！」

　　於是等待了二十分鐘後。

　　「完全沒有船試圖經過我們一下嗎……」

　　從頭到尾都很淡定地看著風景的柯特，聞言問道：「差不多玩夠了，想回岸上了嗎？」

　　「想回去也回不去啊。難道要游泳？」阿南為難地說，「我是旱鴨子，游泳課只能憋氣遊25公尺……別鄙視我。」

　　和田咚安慰道：「沒關係咚，我也不會游泳咚。」

　　柯特起身一腳踏上船舷。

　　「喂，柯特，難道你要先遊——呃？」

　　柯特輕輕跳出了船艙，當他的腳尖觸及水面時，水面上暈開了小小的漣漪。但僅僅如此而已。他就像站在平地上一樣違反常理地站在了水面上。

　　他略彎下腰朝目瞪口呆的阿南伸出了手：「出來。」

　　吞了口口水的阿南興奮地伸出了兩隻手抓住了他的手。一隻腳踏在船舷上的阿南問：「接下來怎麼做，直接走出來嗎？」

　　「動作慢一點。」

　　她依言慢慢地走了出來。她的身體像是被氣流托著，變得十分輕盈，甚至有種借著柯特的手懸浮在空中的錯覺。她小心地踏在水面上，慢慢地放下腳跟。

　　水面暈開了漣漪，逐漸歸於平靜。

　　「好厲害！」她興奮得手舞足蹈，手鬆開了柯特的手。輕盈的感覺瞬間消失，她整個人往下一沉，一隻腳就沒入了水裡。

　　柯特去撈她的腰的時候，她也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像無尾熊一樣掛在他身上。

　　「喂。」

　　「要掉下去了，我真的不會游泳！」

　　柯特掰開她圈著他身體的腿，把她往上一拖，順勢抱住了她。

　　阿南愣了一下，才在心裡大叫：居然被柯特公主公主抱了！

　　柯特轉身便往岸的方向走。

　　「等等咚！也讓我一起咚！」和田咚焦急地將身體從船艙裡探出來。

　　柯特連頭也沒有回，卻迅速加快了步伐。才幾眨眼的功夫，他就抱著阿南回到了岸邊把她放下。

　　阿南有點意猶未盡地說：「好快。就這麼結束了嗎？」

　　「不快點結束，你想讓我上新聞嗎？」這個世界的黑手黨掌握著很先進的科技，人們可以利用科技做到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他剛才展露的操縱氣流的能力卻不屬於科學的範疇，而是自身的力量，感覺和記憶中自己家人曾使用的力量相似。這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是他的底牌，在巴厘安的人面前一直保密著。

　　「上新聞可不行，萬一吸引了很多愛慕者就糟了。」阿南雙手合十，「那麼我們現在去叫工作人員救和田吧！」

　　「誰管它。」

　　「咦？」

　　「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閉園時管理員去接它，放在那裡不管也不會死的。」

　　「雖然是這麼說，可是它身上有沒有錢，大概無法自己回家。」

　　「它不是自稱成年人嗎？」

　　「可它畢竟是異世界人，才來到這個世界不久。」

　　柯特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異世界人又怎麼樣？這個世界可不是一味撒嬌就能活下去的。」

　　阿南惦記著被獨自一人留在湖中央的和田咚，但心裡又隱隱在意柯特露出的冰冷眼神。

　　在兩人相對無言時，和田咚助跑了一步從船裡跳了出來，落進了湖中，濺起很高的水花。

　　被驚呆的阿南望了湖面一陣子，才見到和田咚從水下冒出了頭，掙扎了兩下又沉了下去。

　　阿南使勁地抓著柯特的衣服示意他快看：「會死的！這下放著不管真的會死了！」

　　三分鐘後，柯特拎著正在滴水的和田咚歸來，把它往地上一扔。因為柯特拎的是和田咚的右腿，可憐的和田咚一路都被倒提著搖來晃去，於是喝進去的水也吐得差不多了，沒什麼大礙地自行爬了起來。

　　「為什麼要跳下來！」阿南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我至少也會去租船的地方喊人救你的啊！」

　　「對不起咚。」和田咚沮喪地說，「我只是覺得你們要留下我走掉了咚。」

　　明明不會游泳的，居然敢跳下船……這個孩子雖然一直表現得很開朗，其實心裡還在恐懼著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從身上找出手帕，蹲下身替它擦身：「別擔心，我不會拋下你走掉的。」

　　和田咚點了點頭。

　　冷眼旁觀的柯特突然發出聲音：「對著一個女人撒嬌，你不覺得羞恥嗎？」

　　「柯特。」

　　柯特不依不饒地追問：「自己沒法反駁，需要女人為你辯護？」

　　阿南的後背不自覺地滋出了冷汗。不妙，這氣氛相當不妙啊。如果兩人在這裡起衝突的話，她到底該幫誰啊？和田咚是自己的紅線物件當然要幫，可是柯特當了自己那麼年的出牆物件□已經很深厚了，不幫她怎麼行。

　　幫誰都好像不對啊，難道要她裝死來躲避他們之間的吵架嗎？

　　果然3P是不能輕易嘗試的高難度活動啊。

　　和田咚從阿南的遮擋下走出來，抬起頭對柯特說：「你特意來救我，給你添麻煩了咚。但是我和你就像陌生人，你這樣教訓我很失禮咚。」

　　「你確定她不會放你不管才跳湖。」

　　「不是咚！我只是想追上你們咚！」

　　「你和想引起注意的孩子有區別嗎？」

　　無論怎麼說柯特的態度都太嚴苛了一些。正因為如此阿南才覺得分外違和。

　　柯特是個喜歡把話藏在心裡的人，對待周圍人的態度也一直很冷淡。在他回日本的那天晚上，若不是他那天主動開口說出他的想法和開心的心情，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已經處於一個比較親密的位置。

　　可是他對和田咚的厭惡卻強烈到付諸語言，咄咄逼人。

　　他今日的奇怪舉止讓阿南重新考慮她從很久以前就隱約察覺到的事情：

　　在以前的交談時自稱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親人，身上還有超常力量的柯特，可能也來自別的世界。

　　無論如何殺手之路都不是一條康莊大道。柯特正走在一條艱難的道路上。不管他為何選擇這條路，他一定遇到過很多痛苦，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

　　正因為感同身受，所以他才見不得正在依賴她的和田咚嗎？

　　儘管這些都是阿南的猜測，卻讓她無法輕易開口介入談話，簡單粗暴地制止柯特發洩。

　　她的沉默讓和田咚露出了有些哀傷的表情：「我不是孩子咚。」和田咚黯然地重複，「我不是孩子……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了咚，不要討厭我咚。」

　　「如果不把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忘記，我就要討厭你了哦。」

　　和田咚笑了起來。但他注意到柯特後，又迅速地沉下了臉。

　　柯特看起來已經完全失去了繼續遊玩的興致：「如果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就回去吧。」

　　之後三人離開了遊樂場，來到車站。

　　站在車站上的三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誰都沒有開口。

　　總覺得這樣回家的話，他們三人的心情都會很沉重。

　　遠遠地看見列車進站，阿南卻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口好渴，去買點飲料！」

　　她沖出了月臺，站在街上四處張望。她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讓他們的心情都好轉，她只是期盼尋找到什麼東西能夠改變他們的氣氛。

　　她毫無頭緒地沿著車站奔跑。就算把現在的祈望算作16歲生日的願望也可以，如果這樣回家，三人都會留下遺憾。

　　就在那時，一張色彩鮮豔的海報掠過她的眼角餘光。

　　她立刻折回看貼在公告欄的海報。上面介紹了在這個町舉辦的祭典的消息。她懷著激動的心情看了一下日期，正巧是今天。

　　沉默地等在月臺上的柯特與和田咚聽到腳步聲，一起抬起了頭。跑到他們面前的阿南還有些喘。綻開笑容，她刷地一聲展開從公告欄撕來的海報：「我還有想去的地方，再晚些回家吧！」

32.祭典

　　阿南真心覺得自己邀請柯特和和田咚來祭典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主意。

　　熱鬧的祭典對和田咚來說就好比芥末與壽司，一看見祭典特有的熱火朝天的陣勢和田咚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

　　而常年在各種國家飛來飛去執行任務沒什麼時間玩樂的柯特，還是生平頭一次來到日本的祭典，任何事物對他來說都是無比新鮮的。

　　綜上所述，柯特與和田咚都對祭典很感興趣，剛才壓抑與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

　　因為祭典還在準備階段，三人在附近散了會兒步。來附近的人群漸漸多了起來，出現了不少穿著浴衣的女孩。

　　見柯特打量著那些少女身上的浴衣，阿南問：「柯特也想試試看浴衣裝扮嗎？我媽媽正好給我做了一身，我們的身高差不多，你下次來的時候我幫你穿穿看？」

　　柯特愣了一下才理解了阿南的思考回路：「不用了。」他只是覺得那些女孩這樣拘束的打扮有些熟悉，好像小時候的自己常被母親特意這樣打扮，目的據說是為了訓練自己在束縛條件下的靈敏度。

　　柯特問：「在日本的祭典上女孩子需要穿這樣的制服嗎？」

　　阿南有些吃驚：「咦，這難道是柯特第一次見到別人穿浴衣？」

　　柯特點頭：「原來這就叫做浴衣。」

　　阿南說：「不會吧，你的日語說得不錯，我還以為你對日本的文化很瞭解。」

　　「語言只是工具，學習它時我並沒有特意去瞭解國家的文化。」所以很多單詞只知道意思，交談時大部分時間也只是在聆聽。

　　「原來如此。那不是一定要穿的制服，但是女孩子參加祭典時喜歡穿這樣的傳統服飾，覺得它很時髦很漂亮。」

　　「很時髦很漂亮……」柯特突然想通了一件十幾年來從未去懷疑的事情，小時候穿著類似服裝的自己也許是被母親欺騙了也說不定，「你要回家換浴衣嗎？」

　　「唉？現在？」

　　柯特點了點頭：「我想看你穿。」

　　自家那身也不是浴衣，而是出席酒席、成年禮等更加正式場合的中振袖啊。

　　「和田的意思呢？」

　　和田咚很煩惱。在煩惱了良久後，它說：「我也想看咚。」但是它完全不想也讓柯特看。

　　「好吧。」

　　於是兩人一鼓以相當的氣勢直接攔了出租回了位於並盛町的家。阿南在和乙春說明情況後，乙春為她換上了那身華麗的中振袖，還幫她整理好了髮型隨意的短髮，別上了發飾。

　　在她臨出門前，乙春露出了一臉八卦的表情：「丫頭，回來向媽彙報那個黑衣美少年的事情。你這段時間偷偷摸摸地做便當就是帶給他的吧？」

　　那個人是小時候和她睡過一張床穿過同一條裙子的柯特公主啊……而且柯特已經不是頭一次來他們家了，雖然每次她來的時候乙春都不在家。

　　阿南走到會客室前，拉開移門：「久等了，我們走吧。」

　　柯特與和田咚一抬頭便看見了好好打扮過還身著盛裝的阿南。她時常翹得亂七八糟的棕色短髮被整理得柔順而蓬鬆，星星花朵造型的髮夾與發飾修飾了她因為要遮住大額頭而弄得過厚的劉海，讓整張臉的輪廓看起來比平時柔和很多。

　　儘管五官還是不悅目，但整個人乍見之下竟然也有了些光彩照人的感覺。

　　「好漂亮咚！」「很適合。」

　　同時發出評論的柯特與和田咚對視了一眼。阿南笑著向他們伸出手：「走吧，我們要遲到了。」

　　兩人一鼓一同回到祭典時，祭典已經開始了。

　　「要怎麼做？」完全沒有概念的柯特詢問阿南遊玩祭典的方式。

　　「把每一個攤子上賣的食物都吃一遍，把每一個攤子上的遊戲都玩一遍並贏得勝利，這就是祭典的玩法。」

　　柯特看了一眼長到看不到底的攤子：「我明白了。那麼我們開始任務吧。」

　　看著他那看不出心理活動的嚴肅狀，阿南突然有點心虛：「那個……真的要做？」

　　柯特的回答是回以略帶戲謔的微笑：「看起來討厭的食物我拒絕吃，但是遊戲的話可以奉陪到底。」

　　阿南高興地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被她牽著的和田咚立刻加快腳步小跑著追上去。

　　和田咚拽了一下阿南的手：「祭典的遊戲，我都很擅長咚！」

　　「噯，真的？那就從我最不擅長的開始玩起好了~」

　　阿南口中不擅長的遊戲是撈金魚。她給柯特講解了規則並示範了一下，結果才碰著魚她用來撈魚的紙網就破了個洞。

　　「啊，果然不行。我從小到大不知道挑戰了多少次，一條魚都沒有撈上來過。」

　　「交給我咚。」和田咚以斜角將紙網浸入水中。充分濕潤後，眼疾手快地撈起了一條恰好路過的金魚，並迅速將它裝進了盛著水的碗裡。

　　「好厲害！」

　　「沒什麼咚。你想要哪條？」

　　「那條橘紅色的。」

　　「好咚。」和田咚聽取阿南的願望，一連撈了五條金魚紙網才因為一條純黑金魚的衝撞而破了。

　　「這個送給——」

　　和田咚話還沒有說話，只見柯特將一隻水已經完全被溢幹，金魚滿到已經堆成高出碗口15cm小山狀的碗遞到了阿南的面前。

　　在和田咚的黑線與金魚攤攤主的無聲呐喊狀中，驚喜的阿南接過了柯特遞過來的碗：「謝謝！好多！」

　　開心的阿南用塑膠袋裝了（大部分已經因為缺水和擠壓而死掉的）金魚，轉身就去喂了蹲在隔壁攤附近的野貓。被金魚吸引來的野貓逐漸增多，甚至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和阿南蹲在一起的柯特隨手抓了一隻來玩，撓著它的肚子。小貓也不怕他，在他的抓撓下愜意地攤開了四肢。

　　「這只看起來和你很投緣呢，要不叫它小柯特好了。」

　　「不，叫三毛。」

　　被遺忘在攤邊的和田咚歎了口氣，把自己那碗金魚還給了已經淚流滿面著石化的攤主。

　　在它走向他們的時候，四周突然響起了太鼓試音的鼓聲。

　　和田咚的精神驀地一振，立刻四下環顧。在附近有一支穿著特製毛巾浴衣正在打太鼓的三人隊伍。幾人注意到朝他們跑過來的和田咚，熱情地招呼道：「呦，小朋友穿的衣服真是很可愛啊。」

　　和田咚儘量忽略掉他們對它的稱呼，充滿渴望地問：「可以讓我試試看咚？」

　　「當然可以。」

　　「謝謝咚！我馬上就回來咚！」

　　和田咚跑到阿南那裡，對阿南說：「我在那裡為你打一曲太鼓咚。你過來聽好嗎咚。」

　　「咦，為我？」阿南把手上的金魚全部給柯特，站了起來，「好啊。柯特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還在跟三毛玩的柯特點了點頭。

　　阿南跟著笑容滿面的和田咚來到了太鼓旁。幾個男人見到阿南的出現都笑了起來：「哎呀，要打給你的姐姐聽嗎？」

　　「不，她是我未來的新娘咚。」

　　「哈哈哈，原來如此啊。那加油啊，小朋友！」

　　和田咚拿起了鼓槌，打出了讓人十分開心的歡快的鼓點。當它結束的時候，附近已經聚集起了不少圍觀的群眾。

　　本來是抱著一些戲謔情緒的男人在見到了和田咚這樣的實力後，都驚詫了。他們對視一眼後，其中的代表說：「今天預定要來打鼓的三浦突然食物中毒。我們三個人都是新手，要表演有點勉強，表演可能會取消。能不能請你代三浦打，之後我們會酬謝你的。」

　　和田咚整個表情都亮了起來。他看向阿南，見到她臉上燦爛的笑容：「太好了，你幫助他們打太鼓吧，一定很開心！」

　　和田咚開心地點了點頭。

　　它高興的情緒一直持續到站到了舞臺上。之前一直等在一邊的柯特帶著一盒章魚燒來找站在人群中等表演的阿南。於是非常輕易地，阿南被章魚燒勾走了，頭也不回地跟柯特離開了人群。

　　和田咚情不自禁地想從舞臺上下去找她。

　　「要開始了哦，和田君。」

　　和田咚的手裡被塞進了鼓槌。它望著它們發起了呆。

　　一直以來，它的生命中只有太鼓。每當拿起鼓槌時，它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充滿了火熱的情緒。想一直打下去，想讓鼓聲永不停歇。它就是為此而生的，而且它也深深地愛著它選擇的道路。

　　可是此時為什麼心裡如此難過。

　　和田咚一直都知道有『那個人』存在，雖然它一開始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柯特。『那個人』對阿南來說很重要，她在和『那個人』發短信時總是帶著笑意，偶爾和『那個人』打電話時，她始終都神采飛揚看起來很高興。

　　『那個人』一直讓和田咚意識到，阿南在她的世界有它不知道的羈絆。

　　終於那一天，阿南被『那個人』背回了家。那是個長得很高的少年，在發現它的瞬間以一副保護者的姿態保護著阿南。

　　『那個人』讓和田咚再次明白了，阿南的世界有它無法介入的關係。

　　之後她為了『那個人』一大早爬起來精心地準備便當，還一邊嘟囔著要注意營養一邊把『那個人』不喜歡吃的東西巧妙地混進菜裡。他們的話題中也會出現『那個人』的名字。

　　漸漸地，恐懼在它心底沉澱。它在這個世界一無所有，只有阿南還肯眷顧它。可是它除了太鼓什麼也不會，給不了她任何東西，就連能夠背起她的高大身軀也沒有。就連阿南的家人也不希望它將來迎娶阿南，因為阿南確實是個好女孩，值得更好的人去愛她。

　　所以『那個人』，請不要搶走她。不要把她帶到它再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在和田咚無聲悲鳴時，它的身體裡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想要得到那個女人是很簡單的，只要征服這個世界就行了。你有這樣的力量不是嗎？」

　　和田咚的身上冒起了黑色的煙霧，臉部也隱沒在了陰影之後。它舉起了鼓槌——

　　阿南啊嗚一口咬了大半章魚燒，被燙得直哈氣：「好燙好燙，不過好好吃~」

　　「沒人跟你搶。」

　　「嘿嘿。」阿南把另一半章魚燒吃掉，滿足地哈氣，「今天好開心。我的人生有種沒有遺憾了的感覺。」

　　「你還真容易滿足。」

　　阿南笑問：「你不開心嗎？」

　　柯特從口袋裡掏出了雲之戒指給阿南看：「這是半枚彭格列戒指，象徵著有資格站在彭格列首領身邊的雲之守護者的地位。在久遠到遇見你之前，XANXUS用它作為誘餌，讓我與當時教導我的師父生死相爭。我殺了師父。」

　　阿南愣住了。良久以後她說：「XANXUS兌現了他當初的承諾。」

　　「是啊，在歷經了那麼多年的惡意後，他不得不承認我是有權利得到它的，只有用它套住我才能更好地利用我。」

　　阿南果斷地說：「把它扔了吧，然後退出巴厘安。」她認真地說，「如果他們要追殺你，我會保護著你陪你逃到天涯海角。」

　　柯特笑著搖了搖頭：「暫時還不能。」

　　「為什麼？你對這個人渣組織還有什麼眷戀嗎？」

　　「我自己也只是個會為了活下去殺掉師父的人渣而已。」柯特合起了手掌，「我的心中還有迷茫，還不能夠走我自己的道路。但至少今天，我終於拿到了這個讓師父獻出生命的罪惡之戒，我會用他也能接受的方式去使用它。」

　　「還有16年前的今天，能坐在這裡聽我說這些話的你出生了。」他微笑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不知怎麼回事，阿南的胸口開始鼓動起來，呼吸也有點變急了。本來想移開注視他的視線，又隱隱覺得不捨得。

　　就在阿南微妙的心情中，柯特從口袋裡又掏出了一隻藍色的乾癟的紙鳥。他擺弄了幾下後，鳥神奇地鼓了起來，變成了一只有長長尾翼的美麗青鳥。

　　「送你的生日禮物。」隨著他的話語，鳥兒竟像活了一般飛了起來。

　　阿南立刻起身去抓它。這小東西好生靈活，在這遠離熱鬧祭典的偏僻小徑躲來躲去，讓阿南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抓在手裡。

　　她曾經嚮往像青鳥一般美麗的走台模特，她之前偶爾向他提過這幼稚的童年夢想。

　　但是柯特是否知道，青鳥也象徵著幸福呢。

　　阿南合起了手掌把小小的紙鳥護在掌心。不管柯特是否知道，她現在都感覺到了幸福。

　　隨著沙沙的聲音，和田咚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咦，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咚。」和田咚摸著頭，「我失敗了咚。所以只打了一曲他們就不要我打了咚。」

　　「啊，對不起，沒有聽到底。」

　　「沒關係，那樣失敗的鼓聲我也不想你聽見咚。」和田咚說，「我們繼續逛祭典咚。」

　　「嗯，好的。」

　　兩人一鼓回到了祭典上，卻感覺祭典好像不如之前熱鬧，無論是行人還是攤主都有點神情呆滯。

　　「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咚。」和田咚只知道，也許自己這一生都無法再拿起鼓槌了。

33.出走

　　從祭典回到家以後，阿南檢查了一下郵箱，發現了面堂財團的回復，上面說會擇日對她進行複試，而對和田的答覆是制定特殊計畫包裝它，第一步是讓和田咚到面堂財團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封閉式訓練。

　　阿南興奮得跳了起來：「和田，你快過來看！你被面堂財團錄取了！」

　　理應很高興的和田咚看起來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它走到電腦前看了電子郵件後，對阿南說：「封閉式訓練的意思就是不能回家咚。」

　　「嗯，確實是。」

　　它能不能不去。它只想留在這裡。它已經無法再打太鼓了……

　　千言萬語都被阿南的笑顏打散了。阿南拍著它的背部高興地說：「但是只有一個月不能見面而已，在那之後你一定能實現你的願望，在這個世界擁有可以盡情打太鼓的地方。柯特說的沒錯，今天果然是個好日子！」

　　它可以像以前一樣盡情打太鼓的地方，已經哪裡都沒有了。

　　阿南熄燈後，遲遲沒能睡著。同樣沒睡著的還有和田咚。

　　睡在阿南床下地鋪的和田咚推開被子起身，輕輕推了推阿南：「睡了咚？」

　　「還沒有。」

　　「我能和你一起睡嗎咚？」

　　阿南掀開了被子：「嗯，進來。」

　　和田咚輕輕地上了床，鑽進了被窩裡。

　　「睡過來一點吧。」

　　往阿南懷裡蹭了一些的和田咚努力抬起臉看向她：「好溫暖咚。」

　　「是嗎，你身上涼涼滑滑的，手感也不錯。」

　　和田咚溫順地任她對它上下其手。等她玩夠了，有安分睡覺的趨勢時，它才輕聲問：「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咚？」

　　「是啊，為什麼呢？你來這個世界之前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沒有咚。我來這裡之前，已經打贏了幾乎全日本的太鼓道場，正在前往最後一個還未挑戰的太鼓道場的路上咚。」和田咚說，「我一度覺得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就像故事裡描述的那樣咚。這個世界有位正在等待我的公主，只有我能保護她咚。」

　　「啊哈哈，沒想到你相信那麼羅曼蒂克的故事！」阿南笑道，「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我就是那位公主。」

　　「是的咚。」

　　一人一鼓依偎了片刻後，和田咚問：「你…喜歡柯特咚。」

　　「嗯，喜歡啊。」

　　「為什麼咚？」

　　「因為她長得漂亮。」

　　這讓和田咚有些始料未及的答案令它有些受到打擊：「漂亮……這個世界的人在我眼中都長得差不多，你才是最與眾不同最漂亮的咚。」

　　「謝謝，我覺得你也很可愛，所以我也很喜歡你。」

　　「……如果有一天我變得不可愛了，變得很壞，你可以不討厭我嗎咚？」

　　阿南的腦中出現了和田咚變得無比巨大，一腳踩扁一座高樓的小劇場。她揮揮手驅散酷似凹凸曼劇場版的腦補，笑道：「安心安心，你是絕對不會變壞的。」

　　和田咚卻因為她的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而生了氣：「我是認真的咚。」

　　阿南怔了怔：「這樣啊。雖然不知道你到底能壞到什麼地步，但我和你約定，我不討厭你。」

　　和田咚的表情有些複雜，良久之後才說：「謝謝咚。」

　　「快睡吧，明天還要去集訓。」

　　「好的咚。」

　　在睡著之前阿南還在考慮明天是否要給和田咚做個元氣便當，來安慰它要去集訓的寂寞。

　　但是她沒有料到第二天睡到午後起床時發現，和田咚已經留了一張寫著『對不起』的字條，離家出走了。

　　阿南迅速吃了午飯以後就踏上了尋找和田咚的道路。實際上這條道路沒有想像中那麼艱辛。紅線連接著他們，她只需要順著紅線去找就行了。

　　但也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紅線隨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變長自然變長，而且可以穿過實體，於是常出現紅線筆直地穿過了建築群的狀況。她一手牽著紅線觀察它穿越的方向，一手拿著地圖研究它的落點，繞了不少路。

　　「咦，南姐？你在找什麼？」

　　聽見有人叫她時，她已經置身商店街內。叫住她的人——風太正在對她爽朗地微笑。

　　「我現在在找人。」

　　「我和南姐一起去找。」

　　「好啊，謝謝。」

　　於是看地圖的工作交給了風太。兩人邊前進邊聊天，風太告訴阿南自上次被斯誇羅追殺後就一直寄住在澤田家裡，之後回了自家一段時間，最近又因為澤田家族與巴厘安的紛爭而回到了日本來幫助澤田。

　　「說是幫助綱哥，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可以借這次戰爭採集隱秘的巴厘安資料，還可以再見南姐。」風太非常可愛地笑了起來，「對了，南姐知道我被稱為排名的風太嗎？」

　　「嗯。你還有個別名叫做星星王子，擁有接收排名星的排名資訊，再把它們記錄匯總的能力。所以你掌握著黑手黨大量的情報，擁有你的情報就可以輕易地打贏資訊戰。」

　　「不愧是南姐。我們私下連一次話也沒有說過，你對我的事情卻很瞭解呢！」看風太的表情，他似乎對於阿南知道他的情報而感到很高興，「南姐，我們是一樣的哦，我一直在尋找你。」

　　「嗯？」

　　「我的身上也混有一半外星的血統。我和南姐身上的外星血統來自同一顆星球。」

　　面對這樣驚人的發言，阿南在愣了一下滿不在乎地說：「哦，這樣啊，那我們是老鄉。」

　　風太沒料到阿南的反應這麼冷淡，一時想說的話都無法說出口了。片刻後他微笑起來：「詳情我也不太清楚，在遇見南姐時只覺得你很親切。回到家中我詢問了我的爸爸，他才告訴我當年他因為被敵人追殺而從外星墜落地球，並把他重傷的侍從託付給地球女性的事情。」

　　「我的親生老爸是你老爸的侍從？」

　　「嗯，我的爸爸是宇宙第一情報星的王子，你的爸爸是我的爸爸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的第一侍衛，擁有全情報星第一的戰鬥力，是一位非常勇猛的將軍。他們因為政變而不得不離開情報星外逃，在敵人的追擊中你的爸爸為了保護我的爸爸身受重傷。我的爸爸在逃脫追殺後曾經回來尋找你的爸爸，但是卻沒有找到，當時收留他的那位地球女性也不知所蹤了。」

　　阿南朝風太伸出手：「拿來。」

　　「噯？什麼？」

　　「撫恤金。我爸爸當初為了保護你爸爸陣亡了，作為領導的你爸爸應該按照工傷事故來處理，給予遺孀與部下的孩子撫恤金。」

　　風太立刻做出楚楚可憐的表情：「我身上只有50元，是留著買巧克力棒的錢。」

　　「嘁，明明是王子，竟然那麼窮。」阿南啐道，「沒辦法了，巧克力棒分我一半就饒了你。」

　　「好~」

　　風太不是個笨孩子，他察覺到阿南不想再挖掘父輩的故事了，便轉了個話題：「綱哥與來搶奪戒指的巴厘安約定今晚在並盛中決鬥。」

　　「決鬥？」

　　「嗯，在名叫切爾貝羅的裁判的裁決下，公正公平地以戒指為勝利獎品，同一類型的戒指持有者舉行單人決鬥。從今天開始每晚比一場一共比七場。勝利的一方將有繼承彭格列的資格。」

　　「這樣啊。彭格列的雲之戒指是誰持有的？」

　　「是並盛中學的風紀委員長雲雀恭彌。」

　　「雲雀啊。」那還真是不幸，她的好友要和阿北的好友進行對決。

　　阿北在身體裡抗議：「雲雀才不是我的好友，只是頭中二的非洲獅。」

　　阿南無視了阿北的傲嬌，笑眯眯地問風太：「你希望我去幫助澤田嗎？」裡包恩連這麼小的孩子也利用了？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南姐。」風太搖頭，「那裡太危險了，我很擔心南姐會去才說的。這幾天的晚上請千萬不要去並盛中學。」

　　「好吧，我不會去的。」

　　紅線一直延伸到並盛町的某幢商務辦公大樓。大樓的標誌上清楚地表明裡面是電臺的所在。

　　阿南與風太進入了大樓後，察覺到氣氛有點古怪。在大廳裡走動的人們一個個神情呆滯，用直勾勾的眼神望著他們。

　　風太縮到了阿南的身後，抓著她的袖子。

　　紅線筆直地向上穿透了樓板，顯然和田還在更高的地方。阿南說：「你先回去，風太。」

　　風太搖了搖頭：「我們一起回去，南姐。」

　　「我要找的人就在樓上，我要去見它。」

　　風太猶豫了良久，不想扔下阿南，卻又覺得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場。阿南環了風太小小的肩膀：「到澤田那裡去，他有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三個小時後我還沒有跟他聯繫，就讓他替我報警。」

　　「好的。」風太這才鬆開了阿南的袖子向外面跑去。

　　阿南獨自向電梯走去。幾個人慢慢地走到電梯前，排成一排擋住了門。阿南回頭看，她的身後也被包圍了。

　　從攝像頭見到樓下正在發生的事情的電臺台長來到播音室，敲門後入內：「陛下，已經抓住那個女孩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轉椅慢慢地轉過來面對門。坐在皮椅上渾身都冒著黑霧的和田咚回答：「好好招待。她是我征服這個世界後將要擁有的女人。」

　　「是，陛下。還有什麼命令嗎？」

　　「接下來有什麼熱門的波段？切換到那裡。」

　　「遵命。」

　　門關上後，和田咚從椅子上跳下，走到放置在播音室內的太鼓旁，拿起了鼓槌。這個太鼓還是在三人一起去祭典的那天它曾經用過的，它讓祭典上那三名太鼓手把它搬到了這裡。那些當時在祭典聽過它演奏的人們已經成為了它永遠的俘虜，只會服從它的命令而生存下去——

　　接下來所有將要收聽電臺的人也將一樣。

　　心裡隱約響起了反抗的聲音，但那個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和田咚笑道：「事到如今還反抗什麼？如果在這個世界沒有立足的地方，征服世界就好了。如果那個女人心裡有其他人，剷除掉就好了。」

　　心底的反抗之聲變得尖銳：「你並不是我咚！真正的我並不想這麼做咚！」

　　「哼，直到如今才發現也太晚了。我是彼世界的魔王，在幾乎征服了彼世界所有太鼓道場，讓它們為我奏出媚惑之音時，你壞了我的好事，用你的太鼓之音驅散了它們心裡的黑暗。不過我不會那樣簡單地被你打敗，每一次我的力量被趕出它們身體時，我的一部分都會附在你的身上。本來還差回收最後一點力量我就可以在你身上覺醒徹底奪取你的身體，你卻在前往最後的道場的路上被召喚到了這個世界。」和田咚，不，魔王大笑道，「感謝這個世界讓你走投無路，感謝這個女人讓你變得軟弱。」

　　「可惡咚！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咚！」

　　「每次拿起鼓槌心裡都充滿了黑暗的你能在這個世界生存嗎？那個女人會心甘情願地成為你這樣的廢物的新娘嗎？」

　　「……」

　　「我會滿足你心底的任何願望，不管有多麼難以實現。只要服從我，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那個女人，一切都是你的。從把你的身體交給我的那刻起，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擔心了。」

　　心底的反抗之聲逐漸平息，昭示著自身意識的敗北。

　　魔王仰天長笑，燈光照射在它身上，在牆上映出了一個長角的魔物的身影。

34.對決

　　澤田從未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巴厘安那位兇神惡煞的首領XANXUS出現在澤田面前時，他還以為用假戒指欺騙對方的自己死定了。事情卻發生了轉機，名為切爾貝羅的組織介入了這場紛爭之中，決定以古典的決鬥方式為XANXUS率領的巴厘安與他們進行仲裁。

　　只要贏得了指環的爭奪戰，澤田就能壓倒XANXUS成為被彭格列組織承認的繼承人。

　　當澤田見到給自己帶來無比陰影的柯特也在XANXUS的守護者隊伍中時，他兩條腿都在打顫。怎麼可能贏得了，對方可是把自己當成一隻無助的老鼠一般玩弄在掌心的極度可怕的人物！

　　可是時間還是殘酷地過去了，令他無數次想逃跑的指環戰第一天終於來臨。

　　澤田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還是被這一天發生的事情震撼到了目瞪口呆的地步。

　　首先是風太在下午跑來向他求助，告訴他阿南遇到了危險，若三小時後還沒有聯繫他就讓他報警。隨後他撥打阿南的電話發現對方一直在關機的狀態。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沉澱，澤田早已想清楚阿南沒有辦法幫助他是因為立場的問題，心裡已經不再對這件事情介懷。她今日的失蹤讓他很在意，但馬上要身赴戰場的他也只能報警訴說了這件事。

　　但是很奇怪的是警察局的線路完全是忙音，根本打不通。

　　憂心忡忡的澤田於那天晚上率領家族來到並盛中學後，發現本該作為決鬥場地而被清場的學校燈火通明。一隻太鼓狀冒著黑煙的生物坐在一把帝王椅上，而它身邊被綁著坐在地毯上的少女正是之前失蹤的阿南。

　　「終於來了。」太鼓以與滑稽身體完全不符的華麗姿態迎接他們，「我的敵人，柯特‧揍敵客。」

　　無論是澤田家族還是巴厘安都感到眼前的狀況很莫名，甚至有種開門方式不對來錯地方的錯覺。

　　阿南沖著皺起眉頭的柯特喊：「柯特，快跑，和田的身上正附著打算征服這個世界的異世界魔王！它可以用鼓聲操縱人心！」

　　「哼，在向那個男人做最後的告別嗎？也罷，等我讓他消失之後，你馬上就會屬於我了。」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場面很刺眼。如果魔王搶奪的是霸權和美人，這個故事就算狗血也算符合邏輯……這個魔王可真重口啊。

　　在所有人啞口無言時，忍耐不住的獄寺掏出了炸藥：「你這混蛋到底是什麼東西！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從這裡滾出去！」

　　「哼，狂妄的人類。」魔王走下王座，不緊不慢地繞到王座後，推出藏在王座後的太鼓。

　　「阻止魔王！」

　　柯特一躍向前打算幹掉魔王。

　　魔王不緊不慢地敲響了太鼓。

　　被那滿懷惡意的鼓聲所震撼，柯特的動作立刻僵住了。與此同時不管是巴厘安還是澤田家族，紛紛轉而阻攔柯特，看起來是打算攻擊他。

　　阿南見到柯特被圍攻，立刻對和田咚喊：「這並不是你想做的事情！快醒醒！」

　　「那個軟弱的和田咚已經沉睡了。你猜猜它怎麼想？」魔王嘲諷地笑道，「我已經打不出那樣的鼓點了咚，真正讓我開心地打鼓的小南也不要我了咚。哈哈哈，只要有力量，什麼東西是不能得到的！」

　　就在那時，阿南突然掙斷了繩子。她把一直捏在手心的鑰匙放回口袋裡，一個躍身搶過了魔王手上的鼓槌。

　　「哦，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阻止我了嗎？」

　　「和田以前也曾經阻止過你，所以你才會附在它的身上。這些話不是你對我說的嗎？」阿南用鼓槌指著魔王，「和田最擅長的是太鼓，在你們原來的世界它就是用鼓聲來對抗你的吧！」

　　魔王的表情沉了沉：「你倒是不愚蠢。可惜你能和我對抗嗎？用太鼓？你恐怕連音符長什麼樣子都弄不清楚。」

　　「是的，我沒有樂感。但是另一個我總會有方法的。」阿南合上了眼睛後，棕發立刻染上金色，睜開的雙眼中蘊著兩汪澄澈的藍色。

　　魔王驚愕地望著眼前形象大變的少女，不，現在已經是少年了：「你是怎麼回事？」

　　阿北拿起了鼓槌。他和阿南是同一人，雖然他們擅長的領域可能不同，但是在音樂無能上卻不幸有共同點。阿南無法正確演奏的太鼓，他自然也不能好好演奏。

　　但是拿起鼓槌的瞬間，阿北卻覺得演奏一點也不難，就好像他已經有了上萬次的演奏經驗。他並沒有對演奏技巧產生擔憂，心裡只產生了一股讓整個身體熱血沸騰的熱情。

　　想打太鼓，想盡情地打出各種各樣的節奏。

　　那就是他的生命。

　　阿北抬起了抓著鼓槌的雙手，氣勢十足地落下。鼓聲鏗鏘有力，如用力拍打礁石的浪潮一般充滿氣勢。

　　他打出的鼓點非常熟悉，和田咚才聽了第一段音節就聽出了那是它第一首獻給阿南的曲子《百花繚亂》。

　　還記得那時它的心情是那樣歡快。毫無迷茫，只是單純地為了感謝阿南，想讓她高興。打出的每一個鼓點都是明媚的，節奏是那樣歡快，讓人打從心底感到高興起來。

　　那還不是很遠之前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卻宛如隔世一般美好得讓自己不敢相信曾經發生過。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害怕和膽怯的呢？明明從來不曾擁有過這樣脆弱的感情，卻在來到這個世界後泉湧而出。

　　原因，一定是因為它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在這個世界上唯一重視它並幫助它尋回昔日夢想的女孩。

　　察覺到自己的心靈不知何時又被和田咚取回了主導權，魔王生氣地往空氣中一抓。它的面前出現了一隻黑色的太鼓，手上則抓來了一對黑色的鼓槌。

　　魔王也開始以鼓聲對抗阿北對它的侵蝕。

　　「我和你認識的那個女孩是同一個人。」阿北對和田咚說，「我很瞭解她心中真正的想法。你覺得她單方面救贖了你，其實你對太鼓夢想滿腔的熱忱，也救贖了幾乎對自己的夢想失去信心的她。那時在你的鼓聲中她再一次走那許久未曾嘗試過的臺步，她那高興與感激的心情我至今也歷歷在目。你的存在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值得打從心底感激的寶物。」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和田咚的眼睛裡滲出，隨著它打鼓的動作落在鼓面上。

　　「可是我卻是那樣自私與沒用咚，我已經再也沒有辦法拿起鼓槌打我自己的太鼓了咚。」

　　「胡說什麼。」阿北呵斥道，「你認為我是天生會打太鼓的嗎！你仔細聽聽看，我只是在模仿你昔日的鼓聲而已！現在能救贖你的人並不是我們，而是你自己！你既然擁有這樣的過去，一定也能擁有那樣的未來！」他頓了一下，「這可不是我的意見，我只是在轉述現在不停在我心中呐喊的阿南的聲音。」

　　魔王那蠱惑人心的壓抑鼓點逐漸被阿北歡快的鼓點壓倒。隨著它身上的黑霧越來越稀薄，魔王發出了痛苦的咆哮，而和田咚本身擊打出的鼓點越來越清澈歡快，恢復了昔日純粹的姿態。

　　最終合二為一的鼓點宛如歡快追逐的鳥兒一般穿過校園，直上夜空。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

　　阿北把身體讓回給了阿南。阿南扔掉了鼓槌，向和田咚伸出了手：「約定好了，無論如何都不會討厭你。對不起一直沒有注意到你的心情。回來吧，這一次我們一定要好好瞭解對方才行。」

　　和田咚用力地擦了眼淚：「好的咚！」

　　阿南與和田咚奔向對方，和田咚投入了阿南張開的懷抱。

　　在相擁的和田咚與阿南從激動中冷靜下來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他們現在身處戰場中央，已經恢復正常的巴厘安與澤田家族，都用奇怪的視線注視著他們。

　　氣氛好像很險惡。

　　其實是今晚並盛中學戰爭的主角，卻被晾在一邊看了場鬧劇，還被利用做打手的XANXUS額頭上已經滿是青筋。

　　身為這場指環戰裁判的切爾貝羅察覺到XANXUS打算無視規則大開殺戒，於是出言勸說道：「違反規則就將失去資——」

　　話還沒說完，切爾貝羅中的一個就被XANXUS一拳打飛了。

　　感覺自己被耍了的XANXUS 怒喝道：「雜碎！殺了你們！」

　　在XANXUS的主動進攻之下，巴厘安們傾巢而出。見勢不妙澤田家族也顧不得規則全部一擁而上。於是雙方本來約定好的一對一戰鬥變成了雙方全部人員的混戰。

　　戰鬥的結果，除了挺到最後已經變成血人的雲雀與靠死氣火焰支持的澤田，其餘家族成員慘敗。切爾貝羅之前就判定XANXUS失格，縱然巴厘安已經明顯贏得了比賽，她們還是堅持澤田家族並未敗北。

　　於是比賽以雙方仍然各自保存著一半戒指，在一年後再度舉行指環爭奪戰為結果結束了。

　　以上這些明明驚心動魄卻被描述得非常簡單的故事，是阿南在戰後通過情報收集與分析得到的。實際上在戰鬥一開始她就帶著恢復正常的和田咚逃跑了，根本沒有親眼見證那場讓彭格列眾成員在醫院裡躺了半個月的戰鬥。

　　指環戰過後巴厘安們回了義大利。

　　體內魔王被壓制而恢復正常的和田咚振作起來，去參加了面堂財團的封閉式訓練。不知道面堂財團有什麼計畫，和田咚變得十分忙碌，偶爾回來看望阿南時也對計畫保密。

　　阿南對計畫並不是非常感興趣，她只知道一切看起來都好，和田咚看起來沉浸在工作中過得很充實，也沒有再被魔王侵蝕的現象。

　　之後的四個月阿南與澤田等人的學生生活過得風平浪靜。

　　在十月中旬，並盛中學迎來了學園祭。阿南所在的二年A組投票後決定擺出章魚燒攤。

　　阿南早早地就邀請了柯特來學園祭玩。柯特回到義大利後變得有些繁忙，對於她的邀請答覆是儘量。

　　阿南已經做好了柯特無法撥冗前來的心理準備，所以在學園祭那天早上，當因前來準備而早到的阿南見到倚在校門旁的牆上閉目養神的柯特，她一下就感動了。

　　「早安，柯特！」

　　柯特緩緩睜開眼睛，看起來還有些睡意朦朧。頓了片刻後他才慢吞吞地說：「早。」

　　時間還有點早，阿南也不能讓柯特乾等在一邊看他們搭建攤子做準備。柯特說了聲不用麻煩他可以自己找安靜的地方先睡一會兒就離開了。

　　因為注射了柯特牌強心針，阿南幹活特別來勁，章魚燒攤很快就搭建完成，材料也全部都準備好了。在學園祭的禮炮在天空炸響時，阿南做好了第一爐章魚燒。

　　這次2年A組的章魚燒攤，澤田只負責採購，並不參與制作與販售。但是他還是很早就來了攤子前，因為這次負責販賣與收銀的人中有他一直暗戀著的京子。

　　京子很熱情地接待了他，並請他到後面的食品攤位公共位子上坐著吃章魚燒。

　　他心懷感激與喜悅來到了公共座位，一眼就看見柯特正坐在位子上吃著一堆起碼20個章魚燒。

　　澤田的笑容僵在臉上，手一抖得把章魚燒盒子都捏扁了。章魚燒從盒子漏出來落在他的手上，燙得他哇哇直叫。

　　柯特因為澤田太過吵鬧而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其他的反應。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他現在正在休假中，而且澤田暫時不是他的獵殺目標。

　　京子聽到澤田的聲音，撩開簾子看向這邊：「怎麼了，綱吉君？」

　　「不不不，沒什麼。」澤田慌張地用身體擋住柯特，「這裡很危險，不，這裡什麼事也沒有！」

　　京子看了一下情況後，展開了可愛的笑顏：「哎呀，那一位是南醬的青梅竹馬，特意來看望她的，南醬請他吃了章魚燒。不知道這點夠不夠他吃，如果不夠的話要跟南醬說一聲。對了，麥茶也要給他再倒一杯呢。」

　　好主意，京子，就這樣把那個最可怕的巴厘安殺手撐死吧！

　　京子轉身去拿水壺，卻久久沒有回到這邊。攤子那邊似乎發生了爭執。

　　澤田撩開簾子看過去時，只見阿南正在和幾個男生爭吵。

　　阿南本來是在後臺工作的，同班的同學還用圈子圈住了廚房位置。但剛才阿南因為出來拿材料而從廚房裡出來了，看見她的男生立刻叫嚷著：「不會吧，這章魚燒是這醜女做的，真噁心！」不肯拿取已經給他裝好的章魚燒。

　　阿南有點生氣：「不要裝模作樣了，如果不好吃不要你錢總行吧！」

　　「呸，給我錢我都不要吃！」

　　於是氣不過的阿南邊死命地拉住了顧客，用蠻力要他吃。周圍逐漸聚集起了看熱鬧的人群。

　　因為吵鬧，站在天臺上觀察學園祭的雲雀注意到了章魚燒攤這邊的情況。

　　等候在一邊的副委員長草壁哲夫問：「要行動嗎，委員長？」

　　雲雀思考了一會兒後回答：「去把她做的食物全部買下來。」

　　「呃……買下來以後怎麼處理？」

　　雲雀不再回答，顯然他的命令已經下完了。草壁連忙恭敬地鞠躬退下。

　　五分鐘後，草壁率領著一眾飛機頭的風紀委員在路人惶恐的注目下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章魚燒攤前。

　　之前與阿南發生衝突的學生都嚇得面無人色，紛紛往後退，試圖混入人群逃走。

　　阿南雙手叉腰望著眼前的這群飛機頭：「有何貴幹，我只是和客人在講道理，可沒有破壞風紀。」

　　草壁把手伸進內袋。

　　會是槍嗎！在圍觀群眾腦中閃過種種不好的想法時，草壁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隻錢包：「把你做的章魚燒全部包起來。」

　　「啊？」

　　「快包起來，我要趁熱送給委員長。」

　　「雲雀想吃章魚燒，真的假的？」阿南護著她做的那爐章魚燒，「他到底有什麼目的，我才不要把我辛苦做的章魚燒讓他糟蹋。」

　　草壁怒道：「喂，委員長看你賣不出去才讓我來買。」雖然連他也不知道委員長為什麼要這麼做，「不要不識好歹，女人！」

　　「這樣啊。」阿南眉一挑，抱胸道：「偏不賣給你。」

　　「你說什麼！」他一拳就揮向阿南。

　　阿南接下了他的拳頭——不，是阿北接下的。阿北毫不客氣地揮出一拳，正中草壁鼻樑，把他打摔在地。

　　「你這混蛋——」飛機頭的風紀委員們都怒了，但他們都還來不及怒完，就被迅速進攻的阿北揍倒在地。

　　阿北以一對N毫無懼色，在揍倒了幾人後甚至浮現出了一絲冷笑：「在學園祭上找學生麻煩，破壞風紀嗎？」語畢，他宛如雲雀再世一般以酷似雲雀的暴力方式開始揍風紀委員。

　　幾分鐘後圍觀的人群發出了騷動，紛紛跳到一邊讓開了道路。把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的正牌雲雀邁著肉食動物般無聲而充滿壓迫的腳步，出現在了阿北面前。

　　他看也不看倒了一地的風紀委員，充滿殺氣地掏出了雙拐。

　　混蛋的雲雀，偏偏在柯特來逛學園祭的今天——話說，雲雀發起病來從來都不管時間地點。

　　難道自己要在這裡被雲雀打到不能自理，而辜負阿南如此期待的學園祭嗎？

35.校慶‧前篇

　　面對戰意沸騰的雲雀，除了硬碰還有智取的可能性嗎？

　　阿北突然矮身前沖，瞬間就消失在了雲雀的面前。雲雀迅速回頭，只見到滿臉冷冽的阿北正在他身後望著他：「剛才的瞬間你至少可以死十次。」阿北一腳踢飛了雲雀。

　　在人群驚嚇得鴉雀無聲的時候，摔倒在地的雲雀若無其事地爬了起來：「哇哦，這次模仿的是柯特‧揍敵客。很有趣，和你打好像在和許多不同的人對打。但是把那些草食動物的本事全聚集到你一個人的身上就能對抗我了嗎？」剛才那一腳只是看起來用力而已，大部分的力都被卸掉了。

　　雲雀曾在指環戰那場混戰中與柯特交過手，對方給自己的感覺深不可測，絕不止是這樣而已。是阿北的模仿只是學了個架子呢，還是他只是做了個樣子並沒有打算戰鬥呢？

　　這些事情都無所謂，被激起戰鬥欲的雲雀擺好了架勢。

　　就在那時，阿北抬起胳膊伸出手掌，做了個禁止雲雀沖過來的動作：「稍等。」

　　他走到攤子邊上迅速裝了一大盒章魚丸，撒上木魚花和調味醬汁：「給你。」

　　雲雀沒有說話也沒有接。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後，阿北又夾了滿滿一夾子海苔末灑在上面。阿北打量雲雀發現他還是沒反應，便有些窩火：「我自己掏錢請你吃的，已經贈送很多了，還想要什麼？我和你打就不止是剛才小打小鬧的等級了，你非要破壞學園祭嗎！」

　　圍觀群眾紛紛吞下口水。並盛第一美男挑戰並盛第一凶委員長的場面好養眼好刺激但是好可怕啊！並盛校園祭的歷史該不會到今天就完結了吧！

　　雲雀沉默良久後說：「再加芥末。」說完他收起拐子瀟灑地離去。訓練有素的家臣草壁連忙上前接下加好芥末的章魚燒，追著雲雀而去。

　　風紀委員們終於如同令人畏懼的黑色潮水一般退去了。

　　阿北松了口氣。還好這頭中二的獅子異常地愛校。

　　可是他很快發現災難才剛剛開始。只聽周圍的女學生突然爆發出了狂熱的呼喊聲，蜂擁向前淹沒了阿北。

　　在一陣狂亂的騷動後，瘋狂的女生們才發現阿北不見了。

　　此時的阿北已經置身正在屋頂上。出手相救的柯特鬆開了抓著阿北領子的手。柯特本來想問一聲他有沒有受傷，但見到阿北身上穿的短浴衣在剛才的拉扯中被扯開了大半，露出白皙的胸膛和粉紅色的胸罩時，柯特只覺得有種自插雙目的衝動。

　　阿北從驚嚇中回神，見到自己這幅狼狽的模樣被柯特瞧見了，立刻羞憤地含著眼淚消失在了他面前。

　　柯特都來不及叫他把衣服穿好，阿南就回來了。

　　於是當天參加並盛學園祭的人們有幸目睹了黑衣少年跳樓後無傷逃跑的不科學的場面，眼尖的人還見到了少年臉上兩團可疑的紅暈。

　　在事情平息後，阿南回到了崗位上。午餐後輪到阿南休息，她帶著柯特一起去逛學園祭。介於柯特上次已經與她一起逛過祭典，阿南不想讓特意抽空來陪她的柯特感到無趣，於是把他往各種有趣的社團活動展示區帶。

　　電腦占卜，話劇，書法表演……哪兒有趣往哪裡去。他們從鬼屋出來時，恰好聽見廣播在播放通知：「三點半在體育館的live快要開始了。」

　　「Live啊。」阿南沉默了片刻，「柯特聽過嗎？」

　　「那是什麼？」

　　「就是演唱會。有一個主唱唱歌，其他人演奏樂器。」

　　柯特想了一會兒：「在街頭曾經看見過。我聽完後見到周圍有人給錢，就給了5萬里拉。」

　　那是賣藝性質的街頭表演……

　　「我發現柯特你真是工作狂，好像不怎麼參加娛樂活動。」阿南認真地問，「你在義大利時有休假嗎？」

　　「嗯。」

　　「都在做點什麼呢？」

　　「訓練，睡覺。」

　　「現在也是？」

　　「增加了一些內容。」

　　「哦，是什麼？」

　　「來日本和你一起參加娛樂活動。」

　　阿南笑開了：「開心嗎？」

　　柯特淡定地回答：「不壞。」頓了一下他問，「要去live嗎？」

　　「好啊。」

　　兩人來到體育館時，裡面已經擠滿了人。兩人隨意地占了個角落的位置。之後不久樂隊的人走上了舞臺。

　　阿南的視線落在貝斯手的身上。貝斯手是一個很酷的黑髮男孩，身材高挑，面容清秀。

　　阿南的心驀地就刺痛了一下。

　　之後的live她一直處於發呆的情緒中，察覺到了她此時的心情，阿北在意識的世界中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皺著眉頭說：「不要回憶了。」

　　被強行喚醒的阿南苦笑：「果然還是不該來live的……他的事情，你也知道吧。」

　　阿北沉下了臉，顯然非常不願意去回憶：「當然，我們是同一個人。」

　　那年阿南12歲半，青春期特產的少女心萌芽，她開始注意起身邊的男孩子。在那時，她注意到了在學校附近超市打工的黑髮少年。

　　那時的阿南雖有與白蘭的血的例子在前，卻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傻缺著。於是主動介紹自己並糾纏對方告訴自己名字，在大冬天的晚上等他打完工一起回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遞情書等需要絕對勇氣與臉皮的事情，她都無恥地幹了。

　　那位叫做一之瀨巧的少年對於來自小學生醜女的追求感到相當頭痛，尤其是他明明表現出了對她的嫌惡之情，她還有一股不屈不撓的傻勁，拼命地追著他。

　　但是慢慢地，他也摸出了規律。阿南只是希望能更親近他，只要稍微給她一些回應，她就不會給他添任何麻煩。

　　於是阿南在一之瀨的默許下，慢慢地接觸了他那清貧的生活。

　　一之瀨的母親生著病，父親是酒鬼，姐姐輟學打工。一之瀨每日的生活都要與無盡的打工作伴。但是一之瀨並不絕望，因為他有個叫做蕾拉的美麗青梅竹馬，常常會唱歌為他打氣。

　　一之瀨在某天放學的路上告訴阿南，上了高中以後他要為蕾拉組一個樂團，給蕾拉一個能安心唱歌的地方。平靜地說完這件事，他話鋒一轉：「我沒時間陪你再過家家了。」

　　「我會很安靜很安靜，只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你作為女孩子難道沒有羞恥心嗎？」

　　阿南有點委屈地說：「那要怎樣你才能讓我像現在一樣繼續與你在一起？」

　　一之瀨有些頭痛。就在那時，他恰好瞥見了她裝在透明塑膠拎包中的日英牛津字典。

　　「如果你能把這本字典背出來，我也許能考慮接受你一直在我身旁出沒。」

　　面對這樣的刁難阿南咬了咬嘴唇：「好的，就這樣約定了。」

　　一之瀨上了高中後，如他以前所說的那樣組建了樂隊，他在樂隊中擔任貝斯手和隊長，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樂隊中。

　　阿南曾經也去看他們練習，但是她從來都沒有音樂的天賦，即使他們的演奏出錯了她也察覺不出來，只覺得他們都很厲害，讓她不由得拍手稱讚。

　　但是一之瀨卻不這麼想。特別是他自己演奏不順，而阿南還拍手叫好，讓他覺得她那副宛如刻意討好他的嘴臉十分可憎。

　　那日在隊友面前，一之瀨毫不客氣地痛斥了阿南一頓，還把她拎到了門外。

　　「不要再來了，看到你那副醜怪的樣子，我就煩躁。」

　　「容貌是父母給的也沒有辦法。」阿南強顏歡笑道，「可是，我想我的性格應該還算可愛的吧。」

　　「開什麼玩笑。人都是因為長得可愛而有萌點，而不是因為有萌點而可愛。美女哪怕睡得流口水了都有美感，至於你麼——」一之瀨那雙漂亮的眼睛中透出輕蔑與惡意：「做什麼都是難看到讓人看不下去的。」

　　儘管那時阿南表現得很懂事，說了一聲：「你今天心情不好呢。」就默默地承受了他惡毒的話語，但只有阿北知道她一直忍到那天晚上睡覺，沒人會發現時才在被窩裡哭。

　　之後的阿南更少去打擾一之瀨，倒是樂隊中的人們見到她那副苦追著的樣子都有點同情她，對她還比較友善。

　　一之瀨巧帶著蕾拉去東京參加他們的第一件工作時，阿南去月臺送行。她去給他們買飲料時，把隨身的挎包放在座位上。等她回去時，見座位被人占了，而一之瀨幫她拿著包。

　　一之瀨抱怨道：「你的包裡裝著什麼，怎麼那麼重？」

　　阿南瞧了他一眼，瞥向了別處：「字典。」

　　「字典？為什麼帶——哦，你在背嗎？」一之瀨有些好笑地問，「怎麼樣了，全部背出來了？」

　　是啊，不管單詞的意思還是例句，就連單詞所在的頁碼都能背出來。這一年來手不釋卷廢寢忘食地背，這本字典已經完整地烙印在她的腦海中了。

　　面對一之瀨戲謔的疑問，阿南遞上飲料說：「不要為難我了，怎麼可能背得出。」

　　「哼，我想也是。你的毅力也只有這樣而已罷了。」

　　「啊，所以是我輸了。這段時間給你添了麻煩，我不會再追在你身後了。」阿南咧開了醜陋卻燦爛的笑容，「加油，一定要贏，你們一定會成為世界一流的樂團！將來會有許許多多的美女拜倒在你的西裝褲下！」

　　一之瀨在離開的時候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那好像也是記憶中他第一次不帶著輕蔑的微笑，很耀眼。但那仍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她話語中提到的那燦爛的未來。

　　這段悲慘的單戀就這樣以慘敗告終。

　　如果那時她在月臺上告訴了一之瀨自己已經背出了字典，是不是會看到他為了她而變一次臉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阿南選擇不去探究。

　　因為她內心非常清楚，她即使背出再多本字典，配不上終究是配不上。

　　她在並盛中學的開學典禮上，遇到了一之瀨的粉絲，對方以相當詭異的眼神看著她。

　　不久之後，學校裡傳出了很難聽的謠言。

　　「知道嗎，那個醜女是個花癡呢。」

　　「聽說她糾纏某位前輩糾纏到對方報警。」

　　「噯，我聽說的是她追求老師。」

　　「騙人，我聽到的是手機援交呢。」

　　「援交也太扯了吧，就憑她這嚇死人的醜臉？」

　　阿南知道這些謠言的源頭是哪裡，所以她從不為自己辯白。大部分人都相信了這樣的謠言，就連澤田也在與她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徹底打消懷疑。

　　不公平嗎？是的。怨恨嗎？是的。能改變嗎？不能。

　　阿南並非麻木冷酷，只是習慣性無視了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才能夠這樣狀似沒心沒肺地生活下去。但若是有一點契機喚醒了她心底封印的記憶，黑色的東西就會噴湧而出。

　　就好比這個與一之瀨沒有任何關係的live和貝斯手。

　　阿北把手放在阿南的肩膀上：「那傢伙如果再被我遇見的話，我一定會打得他沒辦法再用那張臉欺騙女人。」

　　「謝謝，你總是這樣保護我，真的很可靠。」阿南微笑道，「但是打對方沒有意義，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在別人已經很討厭我的時候還死皮賴臉地湊上去。不過我也要感謝這段回憶教會我什麼是分寸，什麼是能做的，什麼是該放棄的。」

　　「沒必要忍耐。」阿北仍然怒氣衝衝，「我們並沒有做過真的傷害那傢伙的事情。倒是他把我們當做便利的出氣筒。」

　　「如果那時你取代了我的話。」阿南輕輕撫摸阿北的臉頰，「一定不會留下這樣的回憶。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我今天和柯特在一起的時候，也有不少人盯著我們悄悄議論紛紛。別人一定在心裡想這位美麗的公主身邊怎麼跟著一個癩蛤蟆醜八怪。如果是你和柯特在一起，一定會很相稱。你那麼漂亮，你愛的人一定也會愛你。」

　　「如果只是喜歡我的臉，那根本就不是愛！」阿北在怒吼後，用力地抱緊了阿南，「我們是一個整體，無法取代對方。」

　　阿南輕聲問：「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你不討厭我？我和你是同一個人的話，我就是你最醜陋的部分。」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們是同一個人，怎麼可能捨棄自己！」

　　「你的堅持一直讓我覺得很奇怪，任誰都不會認為我們是同一人。就算我們共用身體，你也並不需要像接受自己一半身體一樣接受我。」

　　阿北放開了阿南。他有些悲傷地望著阿南：「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以後可以用『你』來稱呼你。但無論我怎麼稱呼你，都不會改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個事實。」

　　阿南突然撲哧一笑：「殺傷力好高的告白。你再多說兩句，我的心就要淪陷了。想來你真的是個超好的男人呢，臉又正性格又溫柔，還對我那麼好。若有一天我愛上你的話算不算自戀？如果將來沒有男人看上我的話，我們自攻自受算了。」

　　「胡說什麼。」阿北歎了口氣。對她有意思的男人其實已經有了，只不過那人和她一樣當局者迷，至今兩人都還以為對方只是重要的青梅竹馬。說起來也差不多把身體還給阿南了，那個當局者迷的男人在外面已經有點焦急起來了。

　　阿南眼前的阿北化作光消失後，live的喧鬧又回到了她的耳朵中。柯特正以一副憂心的表情看著她，手也搭在她的肩膀上。

　　「嗯，我怎麼了嗎？」

　　聽到阿南若無其事地這樣問，柯特回答：「出去吧，這裡的空氣不太好。」

　　「好的。」

　　兩人來到外面，在中庭找了個位子坐。柯特去給阿南買飲料了，阿南才休息了不到一分鐘，就聽到一聲：「啊，找到了。」的喊聲，澤田隨即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一等星同學！」

　　「嗯？」

　　「拜託你，救我！」

　　「哈啊？」

36.校慶‧後篇

　　時間回到澤田找到阿南前的兩個小時，那時的澤田正在陪特意來找他一起逛學園祭的三浦春。

　　在三浦為他去買可麗餅時，澤田一個人靠在牆邊長長地歎了口氣。其實他想約來一起逛學園祭的人是京子，但是他被三浦纏住時，京子被黑川花約走了。

　　他的人生，果然充滿了不幸。

　　澤田產生這個想法的同時，他被一團陰影籠罩了。

　　「下午好，少年。」一個二十幾歲，看起來像富家公子的英俊青年來到了他的面前，風度翩翩地向他打了個招呼。

　　「呃，下午好。請問您有什麼事？」

　　青年打量了他一會兒，拖著下巴摸了摸他的八字鬍：「少年曾經流覽過並盛町秘密校園bbs，並且觀賞過一個女中學生穿絲襪的偷拍視頻，是這樣的吧？」

　　澤田的腦中轟地一聲響。難道說這個人是員警！警方已經掌握了證據，所以要來逮捕自己嗎！怎麼會，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青年把手伸進了西裝內袋。要被他拿出來的手銬逮捕了！澤田渾身震動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我的名片。」

　　「噯？」澤田透過變得淚眼模糊的眼睛看見了對方遞過來一張銀光閃閃的名片。名片上的頭銜是董事長，而姓名是面堂金太郎。

　　澤田看了一會兒名片又看向了名叫面堂的青年。

　　「能借一步說話嗎，少年？」

　　澤田稀裡糊塗就打發了歸來的三浦，跟著面堂來到了文藝部開設的女僕讀書咖啡店，接受面堂的請客喝了一杯冰咖啡。

　　面堂望著四周忙碌的女僕，以非常正經的表情評價：「啊，最近的中學生中也有很多美人，發育得相當不錯。」

　　澤田噗地一聲噴出了冰咖啡：「對不起……不過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最近我總是在追憶我的少年時代。少年時代是多麼神奇的時光，純真而煩惱的感情與無限的可能□織，就如同最美麗的詩篇。每當想到我已經永遠地逝去了那樣珍貴的時光，身為一切美與愛的獵人的我便打從心底悲傷起來。」

　　「……哦，這樣啊。」這個人絕對是危險人物。

　　「精力旺盛，又懷著青春苦悶的少年們如今在流行什麼呢，他們在想什麼呢？他們譜寫的詩篇會帶給我怎樣的心靈共鳴與感動呢？」面堂優雅地呷了一口顏色看起來很羞恥的粉紅果汁飲料，「出於這樣的理由，我開設了並盛町秘密校園bbs。」

　　澤田瞪大了眼睛：「原來犯人是你！」

　　店中所有的人都朝他們看過來。澤田羞澀地縮成了一團，待大家不再注意這邊，他才畏縮地說：「……那個，偷拍這是犯法的。」

　　「那段視頻並非我親自拍攝，我只是給少年們提供了一個可以傾訴心事的場所。他們在這個場所的所作所為是他們個人的行為。」

　　「……是這樣的嗎？」

　　「bbs只是為了滿足我的浪漫情懷而開設。」他突然捧住胸膛做出一個痛心疾首的表情，「但是當我看到那個視頻後，我被感動了。那個女孩擁有多麼美麗的身體，本該走到舞臺上散發光芒，但是她卻被掩藏在這個中學中，至今無人發現，身為美與愛的獵人的我無法無視這樣的浪費！」

　　澤田吞下口水：「我的朋友還在等我。所以——」

　　面堂從身後抓住打算開溜的澤田的肩頭：「我會以網站管理員的身份告訴那個女生，你看過她偷拍視頻的事情。」

　　「噯噯噯！」澤田淚流滿面，「你到底想怎麼樣？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和我無關啊，我當時是被人拉著被迫看的，你要追究責任你可以去找這個強迫我的人啊！」

　　「那個被拍攝的女生，芳名叫做一等星南。」

　　澤田震驚到連掙扎都忘記了。

　　面堂優雅地將澤田轉了一圈，引導他坐回原位：「很震驚對嗎。我發現了這個視頻後收集了一等星小姐的資料，獲知她的理想是成為模特。為了實現這個理想，她刻苦練習，投出了數百份簡歷，參加過數十次面試，表現始終良好但是至今沒有成功的機會。」

　　澤田有些發愣：「這……我都不知道。」

　　「澤田綱吉先生，我需要你來説明她完成一次奇跡。」面堂一本正經地威脅道，「當然，如果你拒絕的話，我立刻會將你的行為告訴一等星小姐。」

　　「請饒了我吧！」

　　兩個小時後，澤田找到了獨自坐在中庭的阿南，背出了面堂交給他的劇本。

　　劇情中，澤田打翻了熱飲燙著了一個女生，而對方是歷史研究部今晚要展示民族服裝的走台模特。現在曆研部一定要他再找一個替代那個女生上臺的人，否則不會放過他。

　　「可以救我的人就只有一等星同學了！」雖然劇本是編造的，但澤田求救的心情卻是真的。儘管他也知道阿南完全是受害者，自己的行為有點卑鄙，他仍然不想在她和其他人面前暴露曾經看了那個視頻的事實。

　　阿南聽了澤田的話後，托腮問：「京子或是三浦不行嗎？」

　　「這個……那個……因為被我燙傷的女生很高，對了，和一等星同學差不多高，所以衣服大概不適合……」

　　阿南抬起頭來看向澤田身後：「我很好奇到底怎麼回事，所以可以去嗎？」

　　柯特宛如幽靈一般無聲地與澤田擦肩而過，將買來的飲料遞給阿南。渾身僵硬的澤田汗如雨下，慘了，他怎麼把這尊大神給忘記了！如果被發現他在撒謊的話，下場一定只有一個『死』吧。

　　柯特喝了一口飲料，瞥了澤田一眼：「好吧，他在計畫什麼我也想知道。」

　　澤田淌下淚來。媽媽，京子，裡包恩……再見了，他這到死都廢柴的人生。

　　讓澤田安慰的是，面堂準備得相當周到，曆研部的部員真的在準備服裝展示的走台，而且還有個穿並盛校服但是不認識的女生沖出來拽住他：「啊，你終於回來了，替補的女生找到了嗎！」

　　一瞬間連澤田都要相信了自己的謊話。他見到阿南與柯特正望著他，立刻摸著後腦勺乾笑道：「哈哈哈，就是她，我的同班同學一等星。」

　　那個女生上下打量了阿南：「嗯，身形倒是不錯。會不會走臺步？」

　　阿南隨便走了兩步：「這樣可以嗎？」

　　「好吧，進來。」她把阿南拽進了房間，在拉上門的瞬間停住動作，對門外的柯特與澤田說，「等會兒這裡有很多女生要換裝，麻煩你們沒事不要過來，直接到會場看吧。」

　　門關上後，澤田因為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的柯特散發出的存在感而吞了口口水。

　　被拽進房間的阿南像一條砧板上待切的死豬肉一般被房間裡的女生扒掉了校服，換上了一件不知來自哪個國家，裝飾著孔雀羽毛，□度與華麗度都很高的裙裝。換好衣服的她被按在臨時作為化妝台的講臺前坐下，剛才拽她進來的女生開始為她戴假髮與化妝。

　　「喂，真的要用我？」

　　「沒辦法啊，誰叫我們缺人手。閉眼。」

　　阿南在她用眼線筆戳她眼皮時抖了一下：「不用勉強，我可不想害你們精心準備的節目失敗。」

　　「就算我不相信你，我也可以相信我自己的化妝技術。閉嘴讓我好好畫。」

　　阿南呈放棄的姿態任她折騰自己。

　　鐘顯示的時間從3:32一直到了16:48，才聽那個女孩長呼出一口氣：「趕上了。喂，誰搬個全身鏡過來。」

　　部員搬了面鏡子過來放在阿南面前。睜開眼睛的阿南一眼就望見了坐著的自己。

　　一瞬間，她以為她產生幻覺了。下一瞬間，她往自己的臉上伸出手試圖扒掉粘在她臉上的東西。

　　「你在幹什麼啊。」

　　「你給我戴了人皮面具，把我易容了啊！」

　　「才沒有做那種可怕的事，我只不過給你化了妝而已！」

　　阿南再次望向鏡中的自己。妝化得非常誇張非常濃，但是配上裝飾著羽毛的假髮與誇張的服飾，意外地和諧。臉部的缺點已經被化妝與髮型修飾掉了八成，鏡中的女孩即使不能算是大美女，也能算是妖冶迷人的妖姬。

　　為她化妝的女孩得意地甩動著粉刷，對阿南說：「別用這麼崇拜的眼神看我，我好歹也是專業的。」

　　「專業？」

　　「啊……我是說我是以化妝為專業理想的。」女孩有些生硬地掩飾過去，「時間差不多了，趕緊去會場。」

　　曆研部走台的舞臺在禮堂。阿南趕到後臺準備室聽取走台講解時，她注意到留在面堂財團已經好久不見的和田咚悄悄地進入了房間。

　　「啊嘞，你是？」注意到和田的女孩問。

　　「我是來為一等星南走台伴奏的人員咚。我的名字叫和田咚，請多指教咚。」和田咚帶著期待的表情環顧眼前身著華服的少女們。在左右環顧了好幾遍後，它有些失望地問：「她不在嗎咚？」

　　阿南吃了一驚，隨後理解了事態。因為她的妝實在太濃了，和田無法把她與別人分別出來。

　　她出聲道：「我在這裡。」

　　和田咚這才注意到了她：「啊……小南，你的臉怎麼了咚？」

　　在女孩們的笑聲中，阿南迅速抱起和田咚跑到了準備室的角落。

　　「你怎麼來了？」

　　「面堂先生告訴我你要參加走台，所以我說我要過來為你伴奏咚。」

　　「這樣啊。」阿南現在可以確信，澤田來找她的這一連串怪事應該都與面堂有關。當初的自己與和田一起面試，面堂的答覆是錄取和田而讓她等複試的通知。但事情都過去四個月了，她心裡早就明白麵堂那時是在婉轉地拒絕她。現在卻來搞這一出，面堂到底在計畫什麼，她完全搞不明白啊。

　　「我會努力的咚。」和田咚非常爽朗地笑道，「再像以前那樣，一起配合咚。」

　　「嗯。」事到臨頭不得不先做再考慮了。

　　曆研部的節目吸引了很多觀眾，整個禮堂被擠得滿滿當當，澤田與他的家族外加柯特因為來的早，坐在第一排。

　　而面堂坐在二樓調音室內俯瞰禮堂。化妝師剛才發來的短信告訴他一切都照著計畫在進行，阿南會在最後上臺。

　　面堂與澤田談話時的種種搞怪表情都已經收斂了起來，此時洋溢在他臉上的是屬於面堂財團董事長，被譽為商業鬼才面堂的充滿自信的笑容。

　　收集情報也好，挖掘奇怪的素材也好，不管面堂做了多少看起來無用功甚至浪費時間金錢的事情，歸根究底，都是為了利益。面堂是一個商人，而且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商人，他的慧眼天生就擅長發掘更多的商機。

　　阿南對模特的嚮往對面堂來說有什麼意義呢，他曾經因為那個視頻對她的身體驚豔過，也動過把她美麗的身體當做商品的念頭。在看過她的臉和表演後，面堂卻明白了她根本當不了成功的模特，因為她沒有外形天賦也沒有用肢體形態吸引觀眾的才華。

　　但是阿南的身上藏著比和田咚值錢一億倍，不，也許是無法估計的商機。一心想要當模特的阿南是無法幫助他去實現著偉大的商業計畫的。如果阿南懷著愚蠢的當模特的想法虛度青春，將是天大的浪費。

　　怎樣才能阻止她這傻乎乎的夢想，讓她走向別的道路呢？

　　阿南想當模特的理由面堂很明白，因為她長得醜，所以潛意識裡想要成為美麗的鳳凰，吸引別人的注意。堵死她所有的夢想之路並不是一個好辦法，人總是對越得不到的東西越渴求。

　　所以面堂耐心等待，等到給阿南準備好這個舞臺的機會，讓她實現一次自己的夢想。

　　用虛假到無法辨識面目的妝容，用華麗到讓心底感到膽顫的服飾首飾，用身邊曾經對她冷言冷語的熟人的驚豔注目來告訴她，她的夢想實現了，但是，那確實是虛假的夢，人們永遠也不會因為她的畫皮而更加愛她本身。

　　阿南並非貪慕虛榮，會被這一次的成功衝昏頭腦的類型。相反地，她的內心理智冷酷到了驚人的地步。切身地體會過她追求的浮華只是一個夢後，她還會渴求這種給自己帶來種種不快的虛假的夢嗎？

　　如果答案是『是的』，那她的價值也將大打折扣。

　　「別讓我失望啊，一等星小姐。」

　　阿南終於在面堂的期待下，伴隨著和田咚的鼓點出場。如面堂所料，她身上展現美好身段的華麗服飾，與擋著臉帶來神秘感的長頭紗，使會場的觀眾因為驚豔而掀起□。

　　走在T臺上的阿南面對如此多注視著自己的視線，卻完全走神了。

　　她的思緒回到了某一次看完一之瀨巧的live後。在幫一之瀨搬運商品時，她曾經站到了舞臺上，面對了台下成排的座位。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儘管台下空無一人，卻像被許多人注目一般不由自主地情緒高漲了起來。

　　但是下一瞬間，那種興奮的情緒就被一種類似自我嫌惡的情緒壓倒了。

　　當觀眾見到她站在舞臺上，對她投以注目時心裡會怎麼想呢，若不是厭惡就是覺得可笑吧。

　　阿南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臉長得很難看。因為這張臉她遭遇到了許多歧視，很少有人願意接近她。儘管這是父母給她的臉，她也不能說喜歡它。

　　阿南也曾經有過動刀整容的想法。即使沒有因此變得美貌，至少可以變得普通。

　　她把這個想法跟乙春說了後，遭到了乙春的強烈反對。

　　「如果動了刀，不知道會對北北有什麼影響！」

　　那一瞬間阿南理解了，當身體並不是她一個人的，有些事情容不得她任性。

　　阿南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夢：有一天自己變得漂亮了，夢中的王子騎著白馬主動來迎接她。那時她就哼一聲，矯情地說：「不行，你還必須為我獻上最美的玫瑰。」

　　醒過來以後鏡子裡的她卻還是這幅寒磣的模樣。

　　一之瀨巧問她：為什麼那麼沒羞沒躁的追在他的身後。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很想懷著一些公主般的高貴矜持等著中意的王子開口，可她自知容貌的基礎比別人低，若不主動引起別人的注意，不緊追不捨地主動追求，還會有誰來慢慢發掘她的內心愛上她追求她？

　　至今為止的阿南依舊討厭著自己的臉，也會時常被悲傷的回憶困擾變得消沉，但是她已經學會了接受。

　　來到台前的阿南，當著觀眾的面帥氣地摘掉頭紗，露出了頭紗下的臉。

　　禮堂發出驚叫聲與笑聲。遠在調音室裡坐等劇本勝利發展的面堂也震驚得站了起來。

　　阿南的臉上戴著一個凹凸曼的面具，完全把她那精細繪製的臉遮住了。雖然到現在為止她都沒有弄清楚面堂的意圖，她卻以自己的意志阻止了這場為她度身定做的陰謀，告訴所有人，連那張被人工裝點得妖冶的臉帶來的片刻夢幻，她都不需要。

　　而她的心中，仍然揣著一個隻屬於她的耀眼夢想。

　　她踏著精神奕奕的步伐展示完她身上的衣服，頂著整個禮堂大笑與摘掉面具的呼喊聲歡快地踏著鼓點回了後臺。

　　面堂在震撼後，忍不住哈哈大笑。情報費，高價租來的禮服，從好萊塢大片特效組請來的化妝師，各種安排花費的金錢，還有貼進去的金錢。他所投資的這一切瞬間打了水漂。

　　但是此時面堂的心情卻異常愉快。這樣爽快地顛覆他的劇本，讓他竹籃打水的人可沒有幾個。

　　一等星南，她值得一個更長遠更周密的計畫。

37.悸動

　　阿南卸了妝換掉衣服後，一拉開教室的門就見到了一個青年與和田咚站在一起。

　　「貴安，一等星小姐。」

　　「嗯？你是？」

　　「鄙人姓面堂。」青年彬彬有禮地伸出手，「是面堂財團和田專案的負責人。」

　　阿南與他握了手：「原來是面堂先生，你應該就是挖掘和田的那位。」

　　「沒錯。」

　　「和田麻煩你照顧了。」

　　「不，與和田君一起合作很愉快。」面堂笑得很親切，「我很期待將來也會有與一等星小姐合作的機會。」

　　阿南動作自然地抽回了手：「那是我的榮幸。」

　　和田咚問：「之後有空嗎咚，我們一起去逛逛學園祭咚。」

　　「噯，可是學園祭已經差不多結束了。」阿南看了一下表，「接下來只有收拾和後夜祭了。」

　　「後夜祭？」

　　後夜祭在操場上舉行，內容是邀請舞伴一起圍著篝火跳舞。

　　因為學校沒有規定舞蹈的內容，操場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舞蹈。但因為bgm是古典音樂，還是有不少學生們應景地跳著簡單的華爾滋。

　　「這就是後夜祭啊。」和田咚新奇地望著四周，「好像挺有趣的咚。」

　　面堂建議道：「和田君要不要打一曲太鼓來為大家助興呢？」

　　「好的咚。」和田咚看向阿南，後者朝它揮了揮手，示意它去。

　　在和田咚離開後，之前就與阿南會和的柯特才打破了沉默：「一起跳舞嗎？」

　　「好啊。」阿南高興地笑起來，「柯特原來會跳華爾滋嗎？」

　　柯特搖了搖頭：「四周的人都在跳，現在跳舞應該是某種禮節吧。」

　　「哈哈，也算是。」阿南伸出手，「來，把手伸給我，我曾經對舞蹈很感興趣，還特意去學過華爾滋，可以教你。」

　　在阿南細緻耐心的教導下，柯特的舞姿逐漸從僵硬變得柔軟。

　　「不要看腳下，要看著我的眼睛。」

　　柯特抬起頭來，筆直地望向阿南的雙眼。

　　「呃……不用那麼直勾勾地看也可以。來，以我為軸心轉身。」

　　才教了兩遍，柯特的舞步已經非常正確了。

　　「對對，柯特你很有天分呢。」

　　「是嗎。」在阿南手臂中轉了一圈，被她托著腰向後仰倒的柯特皺著眉頭。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現在跳的舞讓他有種微妙的感覺。當附近一對男女跳著相似的舞步與他們擦肩而過後，柯特終於領悟了。

　　喂，他跳的是女步啊！

　　受了嚴重內傷的柯特也不出言詢問，而是刻意地學起了阿南的步伐。兩人一起跳男步產生的結果自然是和諧的舞步變成了詭異的較勁，每一步都有踩到對方的可能性。他以強勢的身體行動逼迫阿南改變步伐跳女步。

　　阿南注意到了他的堅持，但反應卻趕不上他的步伐。在一次失敗的配合後，兩個人都因為前進而相撞，額頭猛地撞在了一起。

　　阿南因為踩到柯特的腳而失去了平衡，柯特一把抓住她的腰肢將她拉近自己。

　　柯特的臉近在咫尺，阿南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臉上。

　　心臟加快跳動的速度，臉皮發燙……都沒有出現在阿南身上。她只是被他顏色粉嫩的紅唇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朝他靠了過去，試圖親吻那一抹漂亮的紅色。

　　自控能力在千分之一秒後制止了她。她迅速與他分開距離，抬手扶住額頭，假裝揉被撞痛的地方。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阿南的反應也非常迅速，柯特並沒有注意到那一瞬間阿南心中翻起的驚濤駭浪。

　　阿南邊借著揉搓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眼神，邊驚愕著。剛才的衝動是什麼啊，她自認為不是什麼害羞星人，對柯特時常又抱又摸的不知道吃過多少豆腐——但是這次的性質截然不同，她是認真地想吻柯特，就好像柯特是個她正戀慕的異性一樣。

　　糟糕了，這是青春期的狂奔嗎？過度分泌的荷爾蒙的惡作劇嗎？居然想吻柯特公主，她走錯路壞掉了嗎！

　　柯特問：「沒事嗎？」

　　「沒事。我們就跳到這裡吧，我去陪陪和田。」

　　「陪它？為什麼？以它的體型也無法與你跳舞。」

　　「總會有辦法的啦，和田畢竟是我的紅線對象嘛。出於宿命的力量什麼的也能配合得起來的。」阿南邊語速很快地解釋邊想溜走。

　　柯特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離去的腳步。

　　阿南驚詫地回頭迎上他的注視。他在沉默了三秒後說：「為什麼撒謊，你和它的紅線已經斷開。」

　　阿南嚇了一跳。

　　柯特說的一點也沒錯，她與和田的紅線已經在和田戰勝魔王的那天斷裂了。可是這件事情她誰也沒有告訴，柯特是怎麼知道的？

　　見到她這種不打自招的反應，柯特繃得很緊的表情突然鬆動，甚至有了笑容：「果然嗎？」

　　「呃，你套我！」阿南有些懊惱地問，「你怎會發現的？」

　　「眼神。」

　　「眼神？」

　　柯特認真地點頭：「不管是白犬，還是這只太鼓，你總是用看獵物的眼神盯著它們，似乎在監視它們的一言一行。但是紅線斷掉後你的眼神就變得鬆懈，似乎不再對它們感興趣。」

　　「打擊太大了喂，我的眼神真的如此饑渴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一曲恰好終了，新的一曲響起。沉默著的柯特一收手就把阿南帶入了懷抱：「再跳一次。」

　　阿南並不討厭與柯特跳舞，但剛對柯特猥|褻未遂的她現在只希望他快點放開她，不要再用貼得很近的漂亮臉蛋增加她犯罪的了。

　　柯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抗拒，非常強硬地抓著她。在他生澀卻強硬的帶領下，她的舞步也不得不更改為女步。

　　柯特你怎麼了，S路線不適合美麗嬌柔的公主系美人啊！

　　在阿南內心淚流滿面時，柯特若有所思地問：「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你與它們牽的其實並不是代表姻緣的紅線呢？」

　　阿南一愣：「這怎麼可能？」

　　「把白犬前肢砍斷時白犬憎恨你，所以你們之間的紅線斷裂尚合情合理。但那只太鼓還喜歡著你，紅線沒有斷裂的理由。」

　　其實這個問題也困擾著阿南，只是她再深究也得不出答案：「說起來確實很奇怪。如果不代表姻緣的話，那我與它們相連的紅線到底是什麼？」

　　「不明。」

　　「說的也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你怎麼會清楚呢。」

　　「我只清楚一點。」

　　「是什麼。」

　　清楚這若不是姻緣紅線，他心裡會比較舒暢。柯特帶阿南轉了個圈，淡定地回答：「十年以後再告訴你。」

　　在柯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攪亂了一池春水後，他極度不負責任地轉身就回了義大利，徒留阿南一個人留在日本朝思暮想。

　　不久之後一款叫做《太鼓之魂》的音樂節奏遊戲強勢登陸掌機平臺。這款遊戲由面堂財團贊助的遊戲公司推出，遊戲方式非常簡單，玩家只需要在螢幕滾動的節奏音符飄到鼓面和鼓邊上時按下遊戲機上代表擊打的按鈕即可。

　　因為操作簡單，擊打的快感十足，外加收錄的歌曲好聽，宣傳到位，這款遊戲瞬間爆紅。

　　自那以後《太鼓之魂》又進軍了各種遊戲平臺，推出了無數周邊。遊戲的主角——一隻被設定為太鼓之魂的萌系太鼓——和田咚一時紅遍了大街小巷，到處都可以看到印著它歡快身影的海報。

　　在來年5月的遊戲評測大賞上，才推出半年的《太鼓之魂》以三項10分滿分勇摘桂冠，創下了叫好又叫座的佳話。

　　在目睹了這樣空前的成功後，連阿南都對面堂的策劃感到拜服。這個男人真的擁有一雙能發現他人無法發現的商機的可怕慧眼。

　　阿南私下與和田咚的交往仍然繼續著，它幾乎每週都會前來拜訪。

　　在5月中旬的一天，阿南與它一起坐在廊下聽著cd。和田咚異常地安靜了一會兒後，訴說道：「下周以我為主角的網游就要推出了咚。」

　　「噯，是怎樣的網遊呢？」

　　「是一款結合角色扮演與音樂節奏的遊戲咚。各玩家可在網上連線對戰，用太鼓演奏戰鬥，挑戰以日本地名命名的100個道館咚。每一天道館積分最高的勝利者都有機會挑戰我，與我本人連線對戰咚。」

　　「聽起來很有趣的樣子！而且與你本人連線對戰的話你就有更多的機會與喜歡太鼓的人一起演奏了！這樣不是很美妙嗎？」

　　「是的咚，我很高興咚。但是……」

　　「怎麼了，擔心遊戲不成功嗎？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你的人氣只會更加高漲，不會下跌的。」

　　和田咚踟躕了片刻後問：「你覺得這樣下去可以嗎咚？」

　　「什麼？」

　　「就是……嗯，我繼續變得有名之類的咚。」

　　「你討厭變得有名嗎？」

　　「不是咚。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變得更加受歡迎了，沒辦法再來看望你，你會怎麼想咚。」

　　阿南毫不猶豫地笑道：「當然是為你感到高興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阿南好像聽見了『哢庫』一聲仿佛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和田咚看起來很受打擊的樣子，渾身都覆上了陰影。

　　「呃，你不希望我為你高興嗎？」

　　「不是咚……」和田咚歎了口氣，「謝謝你咚。」只是如果她不是感到高興而是感到寂寞該多好呢。

　　和田咚回面堂財團時，像往常一樣有車來接它。它上車後有些意外地發現面堂坐在車裡正在等它。

　　「呦，和田君，事情進行得怎麼樣？」

　　和田咚歎了口氣：「失敗了咚。」

　　面堂撫摸著他修剪得很漂亮的鬍子：「她拒絕了你？」

　　「不，我沒有如計畫那樣向她求婚咚。」本來是打算與她約定如果網游能成功的話，就請她考慮婚事的。

　　「別灰心，頭一次做這樣重大的決定緊張是必然的。」

　　和田咚垂下了雙眼。如果阿南今天不是一直很高興地談論不久之後她的17歲生日柯特會來看望她，它也許真的會鼓足勇氣說出口。

　　可是它很明白，現在被面堂給予的工作所困變得十分繁忙的它，連抽出一整天陪伴阿南都不可能。

　　它很想問阿南能不能等它。終有一天，它會在面堂給與的機會中，用遊戲等媒介的力量讓這個世界能更寬容地看待太鼓與打太鼓的人。若是她能等到它改變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不再因為它特殊的長相而讓它沒有立足之地，它一定會給予她最幸福的未來，永遠永遠地愛著她。

　　和田咚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若放任自己說出了這樣軟弱的話，要求她還像曾經的以前一樣為它付出，它就真的輸給了現在牢牢地駐紮在她心上的『那個人』。

　　「但是，我還沒有放棄咚！」和田咚用力擠開柯特，坐到了他與阿南中間——那已是阿南生日的那日了，它還是翹掉了班來給阿南過生日，並且在阿南的房間見到了先來一步的柯特。

　　柯特與阿南都對它的異常激動感到莫名。坐在兩人中間的和田咚尷尬地扭動了一□子後，對柯特說：「來打遊戲咚！我要用《太鼓之魂》打敗你咚！」

　　於是在和田咚莫名的堅持下，柯特與和田咚的遊戲機對決開始了。一向非常擅長遊戲的柯特因為非常不擅長操作手柄，連連miss，螢幕上代表他的太鼓一直陰雲覆蓋愁容滿面。隨著柯特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他手上的力氣也越用越大，可憐的手柄發出了哢哢的聲音，外殼逐漸開裂。

　　「pause！」阿南搶過柯特手裡的手柄，心痛地用玻璃膠為它修補傷口，「我才買的……」

　　和田咚開心地看著柯特理屈地沉默：「我們來打一局吧，小南。」

　　「嗯。」

　　和田咚以和柯特對戰時截然不同的態度，笑容滿面地給阿南放水。可惜阿南還是打得很爛，徘徊在差一點及格的地方讓人看得很焦急。

　　「啊啊啊，雷暴又要來了，我打不了那麼快啊，要死了要死了！」阿南邊喊著邊胡亂按著手柄。

　　坐在他們身後觀戰的柯特立刻前傾，從阿南背後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搭在了阿南的手上試圖説明她按鍵。

　　感覺到了柯特的體溫貼在自己的背上，自己的身體被他圈在懷抱裡，阿南在腦中一片空白的瞬間，發出了尖叫聲。

　　和田咚與柯特都吃了一驚。

　　阿南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狼狽地拉開門：「我看到小強，我去拿殺蟲劑！」

　　柯特正要起身跟上去，已經變得很大的賤一從門外飛撲進來，歡快地撲進了他的懷抱纏住了他。

　　幹得好，苦逼地養了那麼久的賤狗終於知道幹一件好事，派上用場了。

　　阿南趁這個機會拉上了門。

　　她背靠在門上呼出了口長氣，只剩下鼓動的心跳聲回蕩在耳邊。

　　在結識了柯特8年零9個月後，有些感情在經年的積累下，好像開始變得奇怪了。

38.斷指

　　從並盛中學畢業的那天，被裡包恩訓練了近三年還是沒啥長進的澤田丟臉地哭了。但是在典禮上哭了的人不止是他一個，獄寺和京子，甚至連特意從高中回來的京子大哥了平也都不同程度地淌著或噴著眼淚。

　　阿南觀察了他們一會兒後，決定自己還是與同樣應付不了這種場面哭不出來的山本站在一起比較好。

　　山本問阿南：「說起來，一直沒有聽說過你畢業後的去向。你和我們上同一所高中嗎？」

　　阿南搖搖頭：「我要去東京上學。」

　　「是嗎，真遺憾。」

　　阿南將視線停駐在澤田等人臉上片刻，又望向了靠在牆邊的那位早該畢業但還一直賴在學校裡當風紀委員的雲雀。

　　沉默了片刻後，她綻開了笑容，用力地拍了山本的肩膀一下：「只要活著，還會再見。」

　　山本被拍得一踉蹌，站定後爽朗地笑起來：「說的是。東京也不遠，以後很可能在路上相遇吧。」

　　與澤田家族充滿回憶的初中生涯就那樣止於各奔東西。

　　阿南在東京上了寄宿高中的幾個月後，她的18歲生日來臨。宗太郎早早地就送來了紋著家紋的黑色大振袖，讓她在生日那天穿上出席在組裡舉辦的慶生儀式。

　　乙春在給阿南試穿這件大振袖時一直沉默著。等穿戴完畢了，看著一身貴氣感覺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阿南，乙春歎了口氣：「南南，媽瞭解你，你是個缺心眼沒心沒肺的，只要有吃其他事都可以隨便。但是這次的儀式可不是開玩笑的，一旦踏進連媽都沒去過的黑道世界，你這輩子就沒辦法走別的路了。」

　　「嗯，我知道。」阿南的神色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乙春長歎口氣。雖然黑道在日本可以鑽法律的空子變得合法，但是作為一個母親乙春真的不想讓阿南牽扯入這個黑色的世界。

　　乙春卻沒有別的方法。阿南除了那個不切實際的模特夢想，總的來說沒什麼大志，對黑道也沒有抵觸。而宗太郎雖然對阿南寵愛有加，但無視她個人的願望要她繼承家業的執念從未停止過。

　　再往前推，乙春自己因為年少輕狂犯下過錯，以至於沒有擔負本該由她來擔負的責任也是事實。

　　阿南成為黑道繼承人的未來已是鐵板釘釘無法改變的事情。乙春心裡即使有一萬個難過的理由，也只能把滿腔的憂慮與悲傷吞了下去。

　　在生日的前一天，阿南隨著父母一起拜見宗太郎。宗太郎難得和顏悅色地囑咐著明日儀式上需要注意的細節。

　　等他說完，阿南說：「我已經有了一個決定。我要去義大利留學。我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制定這個計畫，去東京上寄宿高中學校也是因為可以瞞著家裡進行留學準備。」

　　用與平時胡攪蠻纏的態度截然不同的沉靜理智，她拿出了義大利語C1證書與米蘭理工大學的准考證等文件。

　　連一向認為自己是女兒肚裡蛔蟲的乙春面對這堆重磅炸彈都懵了：「義大利語C1證書，這啥證書來著…我沒見你學過義大利語？」

　　「自學，還有和柯特在網上聊天時讓他教我。」

　　乙春還是感到難以置信：「米蘭理工……這是大學吧？你才上高中就能考？」

　　「年滿18歲就能考。」

　　乙春這才意識到問題的重大與阿南決心的堅定：「南南啊，你去了那個學校究竟要學什麼東西？」

　　「太空研究。」

　　「啊？你啥時候對這玩意感興趣？」

　　陰沉著臉聽母女對話的宗太郎怒而捶地：「混帳東西！」

　　乙春都嚇得不敢出聲了。

　　阿南什麼也沒說，只是正跪行了大禮：「我有自己的人生，還未實現的理想。這麼久以來都沒有機會開口，今日我要說出我的心意，我無意繼承家業，也不願意一輩子被束縛在這裡。請原諒不孝的孫女兒將要離開您的身邊遠行。」

　　宗太郎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好啊，你們母女一個一個都這樣忤逆我！」他起身就拿起身後裝飾著的武士刀，「我砍了你這混帳東西！」

　　「父親大人，息怒！」乙春慌忙沖上去死死地抱著宗太郎的腰。壯真沒有立場去抓宗太郎，只好護著乙春，用身體擋著宗太郎打乙春的拳頭。

　　阿南拉開衣襟，抽出一把帶鞘的小太刀。那還是小時候她纏著宗太郎要玩，宗太郎見她喜歡送給她的。

　　她將左手攤在席子上，抽出小太刀毫不猶豫地剁下了自己的小指。噴出的鮮血濺紅了草席，也鎮住了三個激動的大人。

　　痛得滿頭大汗的她努力跪好，再次磕頭：「如果只一根手指還無法讓您明白我的決意，我還有九根手指。」

　　宗太郎的身體漸漸失去了力氣。乙春的眼裡已經溢滿了眼淚：「父親大人，我這輩子沒求過你什麼事，但我就只有那麼一個孩子，求你饒了她！」

　　「混帳……」宗太郎喝道，「還不送這小兔崽子去醫院！」

　　阿南被火速送到醫院後很快接受了斷指再接手術，並因為有些低燒而留院。

　　乙春的眼睛一直腫著。阿南見周圍的人都退出去了只有她們母女的機會，才說：「媽，對不起。」

　　乙春揮手想打她，但手都揮起來了還是沒捨得打下去。

　　阿南漾開充滿死皮賴臉意味的笑容：「一根手指換一輩子自由，不虧啊我。我之前查過資料，只要就醫時間短，手指還是能靠複健恢復功能的。」

　　乙春終於忍不住抽了上去。抽完了她喘了口大氣：「既然不想繼承，幹嘛以前不說，你怕老媽沒有心臟病，所以要把它嚇出來是吧！」

　　「說了有什麼用？對付固執的外公必殺招只能出一次，而且結果只能勝利。」阿南頓了一下，「媽，本來繼承外公的事業也成，誰叫我是獨苗。但是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我有了別的打算。」

　　乙春在床邊坐下：「你老實跟媽說，你這次要去義大利，是不是要去柯特那裡？你不想繼承組織，是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

　　阿南點頭：「嗯，很大部分是為了柯特。」

　　「你們已經好到那種程度了？」

　　阿南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您看我不都為他出國了嗎？」

　　「唉，媽心裡總對柯特那孩子有點疙瘩。他小時候打扮成那樣接近你不知道啥意思。雖然這幾年他也來了家裡不少次，每次都文文靜靜看起來很正常，但媽總覺得他不是啥正經家的孩子。你們像現在這樣在媽眼皮下交往媽還放心，但你自己貼到他身邊，他將來一定會好好地待你嗎？」見阿南不說話，乙春忙說，「媽今天被你這麼一嚇，可怕了你了。你的主意那麼大，我現在可不敢說你。但是你想清楚，媽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將來要是在外國遭了難，媽想救也救不了你。」

　　「嗯，我愛你哦，媽。」阿南的笑容像小時候那樣，看起來依舊沒心沒肺。但這一次乙春突然覺得做了那麼多年無話不談的母女，也許自己一直都沒有瞭解過阿南心底最深的地方。

　　看阿南吃了藥睡覺後，乙春回了家。等一切都平息下來，阿南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發了個短信給柯特：「你現在還沒上飛機吧。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最近可能不能和你見面了，對不起。」

　　才發完資訊，靜音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阿南接起一聽，話筒裡傳來了柯特的聲音：「我已經到了日本。」

　　「噯，這次怎麼那麼早？」

　　「你曾提過生日時要跟家裡攤牌留學的事情。」

　　阿南的心情陡然輕快起來：「你提前來聲援我！」

　　柯特沒有回答：「你睡了嗎？」

　　「差不多，熄燈躺在床上。你周圍好安靜。」

　　「嗯。」

　　「在幹什麼？」

　　電話傳來了腳步聲。柯特有職業病，走路從來是沒聲音的。他刻意放重了腳步聲讓阿南知道他現在的狀態。

　　「你現在要去哪裡？」

　　腳步聲停止。電話裡傳來了柯特的回答：「到了。」

　　「到了……難道說！」阿南從床上跳起來，開燈後拉開了門。

　　門外空無一人。

　　阿南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失落：「我還以為你來看我了。不過你又不知道我在哪裡——」

　　「本來是不知道，不過只有一間熄燈的房間在剛才亮起了燈。」

　　阿南驚愕地沖到窗邊，打開了窗。

　　柯特幾乎融入夜色中的身影佇立在中庭中，仰頭凝望著她。

　　阿南本不是個文學少女，但見到腦中人身姿的那瞬間她的腦中突然就冒出了俵萬智，勃朗寧，彼特拉克，徐志摩等人大量的詩句，還附帶自動用各國語言朗誦的功能。

　　熱血上湧的阿南忍不住激情澎湃地喊道：「哦，茱麗葉！為什麼你是茱麗葉！你就是太陽！那妒忌的月亮因為你比她美得多，已經氣得面色慘白了！」

　　柯特未語先黑線。儘管已經認識了很多年，但是她宛如外星人一般的言行舉止，至今仍然時常讓他感覺人生是一場永遠不能預測劇情發展的荒誕劇碼。

　　「我要借著愛的輕翼跳下樓來，因為牆的高度是不能把愛情阻隔的——」表演得越來越起勁，以至於在窗邊手舞足蹈的阿南下一瞬間就被已經跳到窗櫺上的柯特嚇到了，「呃……茱麗葉，你怎麼這麼容易就穿過了阻隔……」

　　柯特凝視著她的眼睛回答：「我不會操舟駕舵，可是倘使你在遼遠遼遠的海濱，我也會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

　　被他口中屬於羅密歐的甜言蜜語正面直擊的阿南瞬間啞口無言，隨後她想起了《羅密歐與茱麗葉》這齣戲，是在以前的校園祭中他們曾經一起看過的。

　　她的反應愉悅了他，他淺淺地微笑著跳進了房間。

　　阿南在感到略羞恥之餘，暗自心道：柯特公主果然是等級很高的悶騷。

　　柯特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在見到她包著繃帶的手指時斂去了。他在房間的椅子上坐下：「你為了擺脫家庭，切了手指。」

　　「不愧是柯特，已經打聽得那麼清楚了，啥事都瞞不過你。」

　　柯特不理她狗腿的奉承：「手指接上了嗎？」

　　「嗯嗯，只是現在還不能動。」

　　柯特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沉默不語。

　　阿南在大約一年之前就向他提起去義大利留學的打算。柯特最初聽到這樣的想法時，覺得她八成是心血來潮。在她開始向他請教義大利語，打聽義大利當地的情況時，他才意識到也許她有認真的成分。

　　「如果能來義大利的話，就能一直和你在零時差的地方看太陽升起。」

　　當聽見她在電話裡這樣說，柯特感覺心底的某根弦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一直在一起。想見她的時候不用去挑戰那隨時可能故障的電子產品，也不用飛過小半個地球。她會留在他身邊，用她層出不窮的奇怪想法感染他，用她美味的料理治癒他挑剔的味蕾。在假日裡，就算只是乘坐廉價火車沿著海岸觀光，也一定會變得有趣起來。

　　當柯特滿腦子考慮著她如果在義大利他的生活會變成何種模樣時，他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總是在思念她。

　　在那以後，他花了很多心思教她語言，幫她收集留學必須的資訊，指導她關於考試的內容，甚至還在假期拿著相機去各地拍照采風拍下美麗的風景寄給她。

　　就這樣兩人一起努力著，秘密地計畫著未來。

　　柯特在有意地加深阿南對來義大利的信心的同時，心裡一直知道阿南的家庭背景會成為阻礙她離開日本的高牆。可是阿南擁有的交涉才能他也心知肚明，他覺得她可以憑自己的能力翻越它。阿南自己也總是笑呵呵地跟他說『一切沒有問題』。

　　一邊是外祖父對她繼承家業的期望，一邊是他對她來義大利的期望。若非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情，柯特真的不曾考慮到阿南或許會被這樣的分歧逼到極限。

　　阿南已經把手藏到了背後，卻見柯特還一直沉默著。她主動開口逗他：「為什麼什麼也不說？我為了衝破家庭的阻礙奔到你的身邊都已經這樣了。不感動嗎，茱麗葉？」

　　柯特站起身來：「你來到義大利後我也不會照顧你。」

　　阿南沒料到他居然會這樣說。在愣了片刻後她用輕鬆的語氣說：「哦，這樣啊，沒事——」

　　柯特的手掌落在了她的頭頂，揉了她的頭，打斷了她的故作瀟灑。

　　阿南抬起頭來望向已經比她高，需要她仰視的柯特。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為了和我在一起曾經做了什麼。作為回報，只要你在義大利我就會和你在一起。當然也不可能每時每刻，只在你需要的時候。」

　　柯特並沒有說什麼體恤的話，就連語氣也一如往常一般平平淡淡毫不溫柔。可他的話語戳中了她至今以來一直默默忍耐的部分。

　　淚腺就像壞掉了一樣，淚水嘩嘩奔湧而出。阿南毫無美感地大哭了起來。

　　面對這樣有點恐怖的景象，柯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認識那麼多年，阿南每次見到他總是表現得很快樂，他一次都見過她哭。在如鯁在喉的尷尬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他只憋出了一個字：「喂。」

　　阿南靠過去把臉埋在柯特的肩頭：「不顧一切地說要去義大利什麼的，大話都放出來了，萬一考試沒通過怎麼辦？真去了義大利若是你討厭我粘著怎麼辦？砍掉手指的時候，心裡一直在想好痛啊在噴血啊要死了之類的事情！柯特，我遜斃了，明明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其實心裡一直很害怕。」

　　柯特遲疑了片刻後，抬起了手臂攬住了她的肩頭。阿南的個子一直很高，毫無小鳥依人的感覺，以至於柯特至今才發現，她的身體可用一條手臂完全圈在懷抱裡，纖細而柔軟。

　　發洩著感情的阿南渾然未覺：「手指好痛，會不會再也不能動了就這樣殘廢了？怎麼辦，把鼻涕蹭在你的衣服上了，好丟臉。」

　　柯特心中剛油然升起的柔軟情懷頃刻就被覆滅了。他輕輕吐出口氣，無奈地任她繼續蹂躪他的衣服。

　　當年九月，手指已經恢復部分功能的阿南以全科滿分的成績通過了米蘭理工的入學考試。

　　得知成績的那天，所有知情人都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因為阿南在日本上學時成績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就算米蘭理工的入學考試再簡單，也不可能低於中學的水準。

　　阿南笑嘻嘻地對乙春解釋說：「這是愛的力量啊。」

　　乙春卻用雞毛撣子胖揍了她一頓：「老娘早就懷疑你比起念書更喜歡玩了！否則以你當年一念書就跳兩級的水準怎麼會從日本小學的一年級念起！」

　　阿南就帶著被乙春揍出來的愛的痕跡，獨自踏上了飛往義大利的飛機。直到飛機起飛她都沒有見到宗太郎來送行。

　　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得到宗太郎的原諒。阿南在傷感了數分鐘後，叫住了空姐：「什麼時候吃午餐？」

　　目送飛機在視野中化作小黑點的乙春長歎了口氣。壯真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她靠在他的臂膀上說：「算了，女兒大了總是要離開父母的。」

　　「但是她不會忘記你，會一直思念著你。」

　　乙春抹了抹眼角：「好了，別說傷感的話了，回家吧。」

　　他倆一轉身就對上了由小弟們跟隨著走進大廳的宗太郎。宗太郎穿著相當正式的和服，滿臉嚴肅。在見到乙春夫婦後，他虎著臉問：「那忤逆的子孫在哪裡？把她叫來。」

　　「呃……她已經坐飛機走了。」

　　「什麼！」宗太郎快步走到玻璃窗前往外四處張望。

　　看著他狀似落寞的背影，乙春和壯真對視一眼後，都明白了來龍去脈。

　　來送行還遲到還失落，讓小輩到底是該假裝看不見呢還是假裝不知道呢，父親大人？

39.組隊

　　等阿南完全倒過時差，辦理好入學手續安頓好住處，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周，她也已經差不多習慣了生活在異種語言的氛圍中。

　　義大利的面積並沒有日本大，國內遍佈鐵路，交通非常方便。儘管柯特並不居住在米蘭，但還是能如他允諾的那樣，在阿南需要他的時候保持隨叫隨到的狀態。

　　只是阿南看得出，柯特最近很忙，而且是那種需要流血的忙法。

　　所以當阿南在早晨推開租住的公寓的門，發現柯特非常悠閒地坐在她的門前折紙玩的時候，她感到非常詫異。

　　「Ciao，柯特，這麼早？」

　　「完成工作後就直接過來了，但是時間有點早就沒有敲門。」柯特把折紙收緊口袋裡，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起吃早飯嗎？」

　　兩人結伴下樓時在入口大廳遇見了一個看起來像大學生的義大利青年。對方與阿南打了個招呼後注意到柯特：「他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女朋友。」

　　對方非常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柯特。阿南大笑著挽著柯特的手走出大門。

　　出門後阿南才介紹道：「剛才那個是住在隔壁的鄰居，名叫卡魯洛爾，在米蘭理工念二年級。」

　　「你們看起來很熟。」

　　「是這樣嗎？義大利男人感覺都很自來熟，卡魯洛爾在見到我的時候叫我bella（注：義大利語美女），我還為此興奮了一下午。結果走到哪裡都見到男人稱呼女性bella。本來我還以為自己很符合義大利人的審美觀，知道真相後虛榮感頓時破滅。」

　　柯特微笑後提醒道：「東方女性在義大利男人眼中非常神秘，因此很受歡迎。你別給男人太多機會。」

　　「哈哈，這是經驗之談嗎？柯特公主你雖然不是標準東方人長相，但生活在這麼熱情的國度，你一定受過很多騷擾，很會對付男性的追求吧！」

　　柯特看向了一邊。對他的女性身份，她到底要堅持到什麼時候？

　　兩人到附近的咖啡店吃了早餐。在餐桌上，柯特難得談起了澤田。

　　本該在澤田中二那年分出勝負的指環戰，因為切爾貝羅的介入，拖延為一年後再戰。但是一年後雙方並沒有如約開戰，因為XANXUS囚禁九代目的行為曝露，隨後XANXUS並非九代目親生兒子的機密也被翻了出來，XANXUS是否擁有繼承人資格受到了彭格列高層的質疑。

　　柯特這段時間的忙碌，便是因為他與其他巴厘安一起，在為XANXUS擺平各種內憂外患。

　　「事情告一段落了。再過一段時間巴厘安的守護者就會陪XANXUS再去一次並盛。這一次一定會徹底打敗澤田與他的家族，拿回所有的彭格列戒指。」

　　阿南想了一會兒：「我討厭XANXUS，他自己意圖用暴力來打開通往王座的道路，卻讓你的雙手為他沾滿血液。」

　　「戰爭本來就是用血書寫的歷史。比起不肯戰鬥卻想活下去的澤田，我更願意選擇對自己該做的事毫無迷茫的XANXUS。再說我沒打算把對雲之戒指拱手讓給那個叫雲雀的男人。」

　　阿南歎氣道：「我明白你有不得不考慮的立場，但我就是不捨得你為他賣命戰鬥。」

　　柯特談論戰爭時那股冷硬的氣勢逐漸軟化了：「我不會一直過這樣的生活。」

　　「你對未來有什麼計畫嗎？」

　　「成立自己的家族式殺手組織，結婚生子，培養能夠在這個世界完美生存的繼承人。」

　　「呃……意外的普通！」阿南好奇地問，「能打聽一下，你想找怎樣的結婚物件嗎？」

　　「前提是彼此知根知底，不能讓枕邊睡著一顆定時炸彈。其次是對方有戰鬥能力能夠自保。第三能夠認同我的職業。最後希望對方愛我。」

　　「唉，對方的臉和性格都無所謂嗎？」

　　「我覺得我的要求已經接近理想了，再增加要求豈不是要獨身一輩子？」對他這樣疑心病很重的人來說，光是前提條件就比登天還難了。

　　「是這樣啊。」阿南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能把人生考慮得那麼現實的殺手真是爽朗！其實阿北很符合你的條件，而且他人美性格也好，我隨時可以退場讓你們交往！」

　　柯特有些憂鬱起來：「我不想見到他。」

　　阿南怔了怔。在他們相對無言的時候，附近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兩人一齊抬頭看向了天空。

　　一道拖著長長尾巴的紅色流星正朝這邊隕落，看起來就像一條燃燒著的火柱。

　　一瞬間兩人的腦中都浮現出了導彈襲擊等不祥的字眼。

　　柯特一把拎起還傻傻地坐著觀望的阿南：「找掩蔽物！」

　　「等等，柯特，不是炸彈！」阿南眯著眼睛仔細看，「好像……是一隻壺。」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東西已經墜落到了離這裡大約30米的人行道上。

　　如阿南所說的，那是一隻泛著紫色光輝的小壺，大約手掌大小。看材質應該是瓷的，但從它高空墜落卻沒有碎裂來看，絕不止是瓷壺那麼簡單。

　　周圍的人群從驚恐轉為好奇，開始有好事者朝壺走過去打算一探究竟。但比任何人接觸壺的速度都要快，阿南手上的紅線如出水的蛟龍一般疾穿過人群，直接纏上了瓷壺較細的壺口。

　　阿南的嘴巴瞬間張成口狀。柯特注意到她僵化的面部表情，有些訝異：「發生什麼事了？」

　　阿南機械地轉過頭看向柯特：「……居然已經淪落到不是生物的地步了！」

　　柯特困惑了片刻後，瞪大了眼睛：「難道說——」

　　好事者已經抵達了壺身邊，他用一根棒子捅了壺身一下。沒有發生爆炸，也沒有任何異狀。壺僅是滾動了半圈後，壺蓋從壺身脫落掉在地上。

　　所有人的動作突然停止，時間靜止了一秒。

　　隨即突然之間天崩地裂。地面以壺為中心呈放射狀開裂，壺四周的人們全部掉入了裂縫之中。四周的建築頃刻之間倒塌，發出了轟隆的聲音。

　　柯特抓了阿南的手：「跑！」察覺到握在掌心的手觸感不對，他朝阿南看去，卻驚訝地發現被他牽著手的人是滿臉驚愕的阿北。

　　在這停頓的一秒之中，裂縫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不斷下墜的柯特試圖操縱氣流，渾身上下卻一點力量也用不上來。他只得伸出手試圖抓住岩壁上的突起。

　　細碎的石子刺破了他的手掌。但在那瞬間，他的手指也碰觸到了可以抓握的地方。

　　他用力抓住固定住了身體，停下了下墜的趨勢。

　　仰頭望著他的阿北只感覺有液體滴在他臉上。他伸手摸了一把湊到鼻尖一聞，有股濃烈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柯特！」

　　柯特努力地尋找可以踏腳的地方：「小傷口。」

　　他們已經落到了深得讓人絕望的地方，把他們吞沒的大裂縫現在看起來，只是頭頂上一道縫衣針般細長的白色裂縫。

　　而無法目測深度的深淵還在兩人腳下無盡地延續。

　　在黑暗中阿北看不清柯特到底傷成什麼樣，也不知道現在這個狀況可以持續多久。

　　「放開我，你往上爬！」阿北吼道，「我自己想辦法！」

　　「閉嘴。」用腳尖細細探索岩壁，卻始終找不到可踏腳的裂縫，岩壁光滑得簡直像玻璃牆一樣，柯特此時的心情很壞。

　　「這樣下去我們都活不了！」

　　「Vaffanculo！」

　　聽到柯特粗暴地髒話罵娘，被鎮住的阿北誤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什麼？」

　　柯特用力把阿北往上提：「上來，抱住我的脖子，讓我騰出手。」

　　無法再提出抗議的阿北借著他的手為支點，踩著岩壁沿著他的身體攀爬。在黑暗中無法視物的阿北只能憑感覺亂摸。在扯到了柯特的褲腰後，他順勢伸手往上一抓，卻摸到了滑溜溜的肌膚。

　　意識到自己的手伸進了柯特上衣下的阿北渾身僵直，連忙鬆開了手。他的身體向下一墜，慌亂之中只得再扯他的褲腰。

　　感覺皮帶在崩裂的柯特強忍住再次罵娘的衝動：「快上來！」

　　阿北振作精神繼續往上爬，終於抱住了他的脖子。

　　空出兩隻手的柯特深吸一口氣，揮出一拳砸向岩壁，硬是砸出一個可供支撐的洞來。可以觸到突起的地方他便借力往上爬，沒有支撐點的地方他就用暴力開路。一點一點地，他背著阿北往上爬。

　　瞭解了柯特做法的阿北以雙膝支撐岩壁為柯特減輕負擔，並且改用單手抱著他，用另一隻手觸摸岩壁尋找突起物。本來已經完全把阿北當做負擔的柯特意識到了這傢伙也不是想像中那麼沒用，便主動和他配合起來。

　　爬了起碼有大半天的時間，兩人渾身都大汗淋漓，關節手掌磨得血肉模糊，這才爬到了出口。

　　阿北順著柯特的身體先爬上了裂縫，把他拉了上來。隨即渾身脫力的阿北躺倒在了地上，精疲力竭地大口喘息。

　　相比之下只是有些喘的柯特還有餘力環顧四周偵查情況。可是眼前的狀況超乎了他的想像，讓他足足在原地站了5秒才開始行動。

　　四周是一片山林景象，而他們爬出來的地方是一個看起來相當天然的懸崖。柯特跑到了可以俯瞰山下景色的地方，見到了山腳下規模感覺不會超過200戶人家的方形小城鎮。

　　雖然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這裡絕對不是義大利他們墜落的地方。

　　坐起身的阿北也注意到了四周的異狀：「……這裡是？」

　　「不知道。」

　　在阿北感到茫然時，草木響動，一個身著奇怪服裝背著竹簍的人冒了出來。柯特一驚，對方居然能夠避過他的耳目來到如此接近他們的地方！

　　「誰？」柯特已經進入了戰備的狀態。

　　對方驚詫地打量他們：「呦，兩位小夥子該不是在山裡遭難了？」對方使用的語言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阿北和柯特都沉默了。在片刻後，阿北用日語問柯特：「我們是不是到了別的世界？」

40. 異界

　　跟著那個采藥人下山的路上，柯特與阿北從他那裡得知了這裡是一塊名叫華原的大陸。而這個世界除了華原大陸還有另幾塊大陸。

　　他們到了山下小鎮，只見路上的行人都穿著袍衫，梳著髮髻，看起來頗有中國古代的風情。對服裝奇特渾身灰塵傷痕頗為狼狽的兩人，行人紛紛投以好奇的注目。

　　阿北環顧四周後說：「這裡果然不是原來的世界。」

　　柯特虎著臉默默地點頭，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

　　阿北猶豫著組織語言，試圖讓氣氛變得輕鬆一點：「我想一定有回去的方法。」

　　「找不到也沒用。」

　　「咦？」

　　一臉冷淡的柯特不再做聲，顯然沒有與這個狀態下的他深入交談的**。

　　阿北感到很尷尬，往常這種時候，他只需要退到幕後讓阿南出來應付就好了。柯特對阿南的態度儘管也談不上十分熱情，但至少他們的感情相當和睦，在這種超現實的狀況下也可以更好地互相幫助。

　　阿北並非不想切換阿南模式，事實上他從爬上懸崖後就一直在嘗試，但阿南就仿佛被巨大的冰塊凍住了一般死寂地沉睡著，不要說喚醒她，就連她還生存著的感覺都變得非常淡薄。

　　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但一定有哪裡透著古怪。

　　采藥人的家是一個小醫館。他讓兩人在大堂裡坐了，吩咐老婆給他們打了兩碗涼茶：「等會兒我給你們開點跌打損傷藥。你們先休息一下，再處理傷口。」

　　柯特和阿北爬了大半日早就又渴又餓。一路下山時還不覺得特別難受，現在面對一大碗清香撲鼻的茶，頓時覺得喉嚨快要冒煙了。

　　阿北卻遲疑著無法伸出手去拿碗。這個采藥人出現的時機太湊巧了，人也熱情得有些過分，一路上的交談都好似在故意透露關於這個世界的消息給他們聽。也許采藥人只是個熱心腸的小鎮村民，一切都是他神經過敏了，但阿北仍然無法下定決心便喝他給的茶水。

　　處事比他謹慎得多的柯特卻毫不遲疑地拿起了茶水，咕咚咕咚地幾口喝了下去。

　　阿北看得喉結滾動。他見采藥人一家正在交談沒有注意這邊，輕聲問柯特：「如果有毒怎麼辦？」

　　柯特淡定地回答：「就算有對我也沒用。我從小就刻意服用毒藥長大。」

　　阿北黑線。柯特的意見毫無參考價值，還略微有些壞心眼的嫌疑。阿北鬱悶地拿起茶碗大口喝茶。結果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了，岔了氣。

　　也許是他咳嗽的動靜太大，周圍的人們都停止了動作朝他看。

　　阿北用手背擦了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四周人們奇怪的眼神還是沒有變，甚至注視著他們竊竊私語起來。

　　采藥人從櫃檯後朝他們走過來。才張開嘴還來不及發出聲音，他已經被扭轉著手臂制住。突然發力的柯特用手鎧裡的短刀抵著他的喉嚨，在他耳邊問：「想死還是想活？」

　　采藥人的老婆嚇得尖叫連連，柯特一腳挑起落在地上的小樹枝狀的小中藥朝櫃檯踢過去，不及寸餘的短枝居然把櫃檯上的藥酒瓶砸個粉碎。他冷冷喝道：「閉嘴。」

　　采藥人的老婆立刻捂住了嘴恐懼地退後。滿頭大汗的采藥人求饒道：「壯士饒命。」

　　「他手上的痕跡是怎麼回事？」

　　阿北這才發現他剛才撩起擦嘴的那只手背上，浮起一個沙漏狀的朱紅色印記。他詫異地用手指擦了擦，發現不是顏料之類的污漬。

　　「關於這件事，我正要告之兩位壯士。」采藥人顫聲道，「你們既然是同伴，你喝過仙水後，手上也許也出現了同樣的印記。」

　　站在醫館附近圍觀的群眾紛紛說：「請放了王郎中吧，他並沒有害你。」

　　柯特扭著采藥人，把他摔坐在他原來坐的椅子上。用眼神示意不安的阿北看著他，柯特自己解開了手鎧，露出了被布料覆蓋的手背。

　　果然柯特的手背上也有一個與阿北一模一樣的朱紅色沙漏，沙子全聚集在沙漏一邊，另一邊還是空的。

　　「很久之前，這塊大陸出現了一個四處作惡的大妖怪。與他對抗的仙人受他重創，仙人的血液流進附近的河川中，把水變成了仙水。有本事對付妖怪的人只要喝下那水，手上就會出現那沙漏印記。」采藥人指著阿北手上的沙漏，「兩位壯士正是背負著對抗妖怪宿命的勇者啊！」

　　下一刻柯特的刀就插進了采藥人鬢邊的牆中。他以寒氣四溢的口吻道：「我給你三十秒考慮，要不要說真相。」

　　「這這這真的是真相啊！」采藥人淚如泉湧，「我們小鎮上的每個人都飲用仙水，都不曾出現這樣的印記。若是兩位壯士認為是喝了剛才的用仙水沖泡的涼茶中毒，你大可隨意找個村民喝水一試。」

　　圍觀群眾群情激奮地喊道：「來啊，給我喝喝看。」

　　「我們真沒害你們啊，外鄉人講不講理！」

　　「給我兩歲的小兒喝你總放心了罷。」

　　柯特絲毫沒有因為可怕的輿論攻擊而走神，他清點了一下起哄的人數，估算了一下動手所要花費的精力。

　　就在局勢一觸即發時，鶯啼般婉轉悅耳的聲音穿過嘈雜聲：「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四周的居民們見到來者，面上一喜：「仙術師來了。」人們紛紛讓開道路，讓來者入室。

　　那是個身披綴著紫色中國結的米白斗篷的人，以帽子遮著臉看不清長相，看身高和柯特差不多，應該是個男人。

　　那人婷婷嫋嫋地進入房間，好似一朵散發著異香的白雲飄了進來。他打量了柯特一會兒，又轉向阿北。

　　隨即他就像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地盯著阿北。即使帽子遮著他大半臉，阿北還是能夠感覺對方視線的專注。

　　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的阿北也注視著對方。

　　感覺很漫長的一分鐘後，那人咧開了嘴，流下了一行清亮的口水。

　　阿北已經對初見他的人做出各種誇張表情的事情習以為常了，但流下口水的人倒還真是生平未見。被震驚到的阿北目瞪口呆，立刻嫌惡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仙術師！」采藥人的喊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這兩位也像您一樣，是可以對抗妖怪的勇者！」

　　被叫得回神的白斗篷，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抬起袖子掩嘴笑道：「那真是奇遇了，兩位美麗的少年，特別是這位像太陽一樣燦爛，像大海一樣明媚，像琉璃一般通透的超級美少年。」

　　阿北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那人抬起同樣浮現著朱紅漏斗印記的美麗素手撩開斗篷。銀線一般璀璨的銀髮如水流一般柔順地滑落，依附在主人線條柔和的肩頭。

　　和阿北想像中的怪人不同，露出真容的人是個銀發紫瞳俊美得幾乎男女莫辯的絕色美人，顛倒眾生的美豔臉龐上眼波流轉風情無限：「我名叫琉璃仙，是被命運牢牢和你們這兩位束縛在一起的天才仙術師。」

　　他邊說著，邊朝阿北靠過去。明明是美豔不可方物的臉，卻因為扭曲的表情而硬生生地透出猥瑣：「來吧，美少年，與我同去！」

　　在他以被吸鐵石吸引的小銀針一般的氣勢沖向阿北的瞬間，阿北毫不猶豫地揮拳迎面直擊。琉璃仙旋轉著飛出了屋外，像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

　　阿北甩了甩拳頭，生硬地對柯特說：「走。」

　　柯特本想調查清楚手上奇怪痕跡的真相，但這個小鎮處處透出古怪，也許暫時撤退再伺機調查是更好的選擇。

　　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醫館。

　　阿北心裡只想著快點遠離那個變態，低頭直走。等他反應過來時，那個小鎮已經被遠遠甩在了身後。

　　此時的他與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的柯特置身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大道上，周圍景色荒涼，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阿北遲疑了一下後問：「要到哪裡去？」

　　「不知道，是你帶的路。」

　　「……你就跟我來了嗎？」

　　柯特看了他一會兒，垂目越過他走到了前面：「反正在那個不安全的鎮子也不能飲食休息。」

　　阿北望了他的背影一會兒。

　　迎面對著對著夕陽的柯特回頭，光芒在他線條柔美的側臉上鍍了一層美麗的金線：「跟上。」

　　因為危機四伏又無處可去而緊繃著的心情突然就變得輕鬆。也許柯特並沒有像想像中那麼討厭他。

　　阿北精神一振，大步流星地跟上。

　　同時跟上的，還有一個飛行物。阿北邊走邊朝將視線投向身邊飛著與他並肩前行的東西。

　　那是一塊從神話中走出來的飛毯，懸浮在空中滑行前進，上面還坐著半掩著面的琉璃仙。

　　阿北看著這不可思議的組合一會兒，才驚叫了起來：「喂！」

　　飛毯隨著阿北腳步的停歇也停了下來。琉璃仙用懷春少女一樣的表情，借著袖子的遮擋著迷地望著阿北：「呵呵，被嚇到的表情也很美麗，好想抱在懷裡好好疼愛~」

　　阿北瞬間失去了想繼續和他說話的衝動。

　　柯特打量著琉璃仙與他的飛毯：「你有什麼目的？」

　　琉璃仙這才從癡迷狀態回神，像是才發現柯特一樣朝他看過去：「失禮呢，剛才一時失態，沒有把事情解釋清楚。我是流浪的仙術士，正在尋找一起打敗妖怪的同伴。」他動作優雅地撩起一直遮到指尖的長袖，露出了手背，向柯特與阿北展示他手背上與他們相同的漏斗印記，「現在的我和你們，可是同一條船上的蚱蜢。」

　　柯特閃電般出手，一下就牢牢擒住了琉璃仙的素手把他從飛毯上拽下。柯特輕輕嗅圖案，又用指尖用力擦了一把，確信這圖案不是染上去的，才眯著眼睛觀察起來。

　　被柯特赤|裸裸地懷疑著的琉璃仙瞪大了眼睛看柯特。半晌後他突然嚶了一聲，單手捧臉，顯得對柯特與他的肌|膚之親感到非常興奮和受用。

　　觀察著兩人的阿北感覺自己身上宛如爬了無數毛毛蟲。這傢伙不止是會對著美男流口水的變態，只要是男的，誰都可以嗎？

　　調查完他想調查的東西後，柯特冷淡地扔開了琉璃仙的手：「你的圖案和我的還有他的有些不一樣。」

　　柯特和阿北手上的漏斗像個剛被倒過來，還沒有開始計數的沙漏。而琉璃仙的漏斗似乎已經經過了不少時間，沙子淹沒了下方的小半漏斗。

　　琉璃仙戀戀不捨地摩擦著自己手上的漏斗圖案，回味著余溫：「它可是生命的證明。」

　　「生命？」

　　「受大妖怪迫害的百姓，心懷美好的願望，把仙水認作鑒定對抗妖怪的勇者的神聖之水。他們讓你們喝仙水真的並非為了毒害你們，但他們並不知道仙水是仙人用生命繪就的詛咒。這個沙漏代表著你生命還剩下的時間。」琉璃仙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可怕的話，「如果沒有在上方的沙全部漏到下方之前，為充滿怨恨的仙人報仇打敗大妖怪——」他收了句尾，留了個懸念。

　　柯特和阿北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表現出相信的意思。

　　「我知道，兩位都不是這個世界原來的住民。」琉璃仙微笑道，「而且都身懷絕技，才會被仙人之血選上。」

　　阿北捕捉到了他話語中透露的資訊：「你知道我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嗯，不要小看仙術師的閱歷。」

　　「那麼你知道把我們送回原來世界的方法嗎？」

　　琉璃仙剛做出點頭的趨勢，突然做出哀怨的表情：「噯，你們要回去？這怎麼行？」

　　柯特和阿北心中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同樣的聲音：這變態知道讓他們回到原來生活的方法。

41. 回家

　　阿北和柯特都坐上了琉璃仙的飛毯。飛毯速度可比飛機，才花了二十分鐘就越過需要翻山越嶺才能跨越的道路，在天色徹底變黑之前到了二十裡外的城市。

　　他們在城市邊緣的一幢小房子院中降落。琉璃仙收起了毯子，前行幾步推開了虛掩的房門進入了房間。

　　隨著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的是灰濛濛的黑暗。借著光線可見到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輕人躺在床上。見到屋裡有人來，他勉強睜開眼睛，用和死魚一般無神的眼睛瞟向他們。

　　柯特非常瞭解這種眼神：「他快死了。」

　　掩著鼻子的琉璃仙點點頭：「你看他的手。」

　　柯特走近了那垂死的年輕人。就在他朝他伸手的刹那，年輕人的眼中突然明亮起來，一把抓住了柯特的手。

　　阿北大驚，正欲上前，卻見柯特無動於衷，連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年輕人充滿渴望地緊抓著柯特：「救我，我不想死！」

　　柯特淡淡地回答：「嗯。」

　　年輕人眼中一瞬間的光華消失了，手也漸漸鬆開，最終整個人都失去了聲息。柯特執起年輕人的手，看見他手上的漏斗上方的沙完全落到了下方。

　　琉璃仙已經退到了屋外。

　　這是阿北第一次親眼目睹死亡，他望著屍體的手良久都無法動彈。

　　轉過身的柯特平靜地說：「看夠了就出去，擋著路了。」

　　阿北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逼迫自己移開眼神：「……至少把他埋了。」

　　柯特不置一詞，但在之後阿北在院子裡挖坑時，他還是默默地把用席子裹了的屍體背到房外，放進坑裡。

　　即使填上了土，屍體還有大半露在坑外。

　　阿北有些尷尬地說：「第一次埋屍沒有經驗。」

　　柯特瞟了他一樣，拿過了他手上的鏟子自己挖起來。

　　本想幫忙卻覺得自己大概只會添亂的阿北識相地站在一邊。從破損的席子一角還可以看見年輕人的小半張臉。雖是屍體，阿北心裡卻沒有感到恐懼，因為年輕人的表情不痛苦，甚至可說安詳。

　　阿北瞟向與神情與平時無異，安靜地挖著土的柯特。

　　阿北想不止是自己，就連阿南也沒有見識過柯特這樣的時刻。原來一直以來在阿北心中都是個冷酷職業殺手的柯特在面對他人的死亡時，會致以仁慈的溫柔——儘管這份溫柔完全浸染在黑色中，感覺異常沉重。

　　說起來，柯特究竟為什麼會當殺手呢？關於這一點他本人從來也沒有透露過，只說他選擇了這個職業，僅此而已罷了。

　　儘管他和阿南都知道他的口味，他喜歡的東西，他的笑點，甚至是某些情況下他的想法，但是不瞭解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

　　在阿北發著呆的時候，柯特已經挖了個足有三米的深坑，埋了屍體不算，還搬了院中的石頭過來壓著坑，最後還抓起土東撒西撒的——

　　阿北終於反應過來：「你在掩藏謀殺後藏屍的痕跡嗎？」

　　柯特的動作一頓。他繼續撒完手掌中的土，才拍了拍手，若無其事地把鏟子拎到屋內。

　　好嚴重的職業病……

　　「過來坐。」琉璃仙的聲音突然響起。阿北回頭，見他不知何時已經在院中搭好了鋪著桌布的小圓桌，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我特意為了你和柯特去城裡的酒樓弄的。」

　　「你離開過了？怪不得我好像覺得剛才沒見到你。」

　　琉璃仙笑眯眯的神情瞬間龜裂：「好過分！」

　　見他縮到院角哭，阿北覺得良心稍微有點刺痛。還來不及想怎麼安慰他，放好鏟子洗過手從屋內走出來的柯特在桌旁坐下了。他剛拿起杯子，剛才還失落著的琉璃仙像是腦後長眼似的，立刻沖過來殷勤地為柯特斟酒。

　　瞬間阿北的愧疚感就飛到了十萬八千里外。

　　累了一天饑腸轆轆的兩人面對好酒好菜客氣不起來。不過兩人究竟心裡有事，吃著吃著手中的筷子動得就慢了。

　　阿北有些猶豫地問：「我們也會像那個男人一樣嗎？」

　　琉璃仙點頭：「這就是漏斗中的沙子落完的結局。」

　　柯特問：「離落完還有多久？」

　　「說不好，因人而異。」見兩人都不吱聲，琉璃仙忙補充道，「不過這個詛咒沒有消失前，你們離不開這個世界。」

　　「能相信你嗎？」

　　琉璃仙起身走到了院中已經枯萎的桃樹下，舉頭望明月。不說話的時候，他看起來美得宛如謫仙，渾身都仿佛散發著皎潔的光芒。

　　「我在一個人的旅途中寂寞彷徨了太久，我太過盼望能有個像你們兩人這樣能一起旅行的夥伴。」琉璃仙落寞地轉身面對他們，「即使無法得到你們的信任，我也會把此生的希望全部寄託在你們身上。絕對不會讓你們在這場旅途中死去。」

　　一瞬間虛幻的桃花花瓣自枯萎的桃樹上爆散飛落，襯得琉璃仙的身姿絕塵世外。一個人的風華居然可以宛如置身花瓣雨中一般奪人心魄。

　　沉醉在琉璃仙的美麗中片刻後，阿北漸漸察覺到異樣，不由抬頭望琉璃仙的頭頂上看。

　　有片粉紅色的雲朵正在琉璃仙上方抖動，不停地灑下花瓣來。

　　靠，不是幻覺，是真的在飄花瓣雨！

　　本來看起來風華絕代的琉璃仙，現在看起來就像個沐浴在人工花瓣雨中的撓首弄姿的大白癡。

　　柯特面無表情地說：「我吃飽了。」

　　阿北面無表情地回應：「真巧，我也是。」

　　兩人離席走向院外。

　　「喂，等等，我的美少年們不要走啊！」琉璃仙淒慘的叫聲驚起了兩隻覓食的烏鴉。

　　在旅店休息了一晚上後，三人組隊踏上了征討大妖怪的勇者之路。

　　成為勇者的第一步，便是要搞清要討伐的妖怪到底身在何處。

　　這個問題顯然不是問題，琉璃仙不但拿出了畫著路線圖的地圖，還繪聲繪色地講解了一遍路上的陷阱與可能遇見的小boss中boss。

　　阿北隨口問：「既然你對敵人的情報知道得那麼清楚，為什麼你自己不繞開所有陷阱去打大妖怪？」

　　感覺被戳到什麼軟肋的琉璃仙神色一僵，隨即假惺惺地說：「哎呀，我這個人沒有愛情的力量，是無法發揮最大實力的。與你們相親相愛地在一起的我，才是無敵的啊！」

　　雖然才認識了這個變態不到一天，但奇妙地已經非常瞭解了他個性的柯特與阿北都選擇無視了他。

　　乘坐琉璃仙的飛毯飛了兩天后，他們來到了去往妖怪居住的海島必經的海邊。

　　那是一片白色的海，海面上樹立著許多高矮不一的黑色石柱，感覺像是一碗撒著芝麻的白粥。

　　阿北看著地圖說：「這裡就是小boss所掌管的海域嗎？」

　　一直戒備著的柯特說：「沒有人的氣息。」當然如果是妖怪的氣息，那就無能為力了。

　　「無法再往前飛了。」琉璃仙說，「之前有很強的結界，除非打敗這裡的守衛，否則靠飛毯無法穿越。」

　　三人從飛毯上下來，在海邊轉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人。不過他們在海邊的小屋發現了一塊木牌，上書：「白海的侍衛外大婚，婚後搬去夫家。此關卡廢棄，想過海去找大妖怪的人自行服用可過海的藥丸。」

　　總覺得到了這個世界後，他們的下限觀不停地受著挑戰。柯特從盒子裡拿了一顆藥丸，直接送進了嘴裡。

　　阿北驚道：「你真的吃了！」還來不及問是陷阱怎麼辦，柯特的身體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阿北的神情從驚訝變成了隱忍。他死命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來，並移開了視線。

　　柯特已經變成了半獸人——準確的說，是人臉鳥嘴長翼的鳥人。柯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羽毛，試著扇了扇翅膀。

　　掀起的巨大氣流把阿北與琉璃仙都掀得往後退了數步。

　　「快吃。」柯特說，「沒有時間了。」

　　「好吧。」阿北也拿起了一顆藥丸吃了下去。

　　這次忍不住笑了的人換成了柯特。阿北沒有變成鳥人，而是變成了一隻人首袋鼠腿，還有個粉色育兒袋的大袋鼠。

　　眼見自己的美少年們變了這幅怪模怪樣的德行，連續受了兩次打擊的琉璃仙已經快崩潰了：「不過海了，你們快變回來！」

　　柯特與阿北都忽略了他痛苦的呻吟，一個人飛向青空，一個人跳向海上的柱子，離開了海邊。

　　「不要啊，等我！」琉璃仙連忙吃了一顆盒子裡的藥丸。他的視野急速地下降，最後居然貼在了地面上。

　　變成了人面海龜的琉璃仙僵在了海灘上。

　　藥丸的效力正好持續到越過白海來到海島上。重新變回人類的柯特與阿北在島上等了琉璃仙半天都不見他來，兩人的肚子倒是餓了起來。

　　說是海島，可這塊陸地的面積與日本國土的總面積不相上下。他們稍微搜索了一下，就在島上發現了可以飲用的淡水資源。

　　以淡水湖為根據地，阿北留守撿木柴，找可料理食物的容器，柯特去找食物。

　　大約兩個小時後柯特回到了湖旁，把一隻獸皮袋扔給了阿北。袋子沉甸甸的重量壓得阿北腰一彎。

　　阿北打開布袋一看，見裡面裝滿了食材，包括水果、野菜、被折斷脖子的小羊崽和半死不活的山雞，甚至還有一大尾張嘴喘息的魚。

　　阿北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坐下休息的柯特。柯特很有獵人的天分跟著他混絕對餓不死還有好東西吃，可是這一包混雜著雞毛、騷臭與腥味的食材他是不是可以當垃圾扔了？

　　無法把抱怨說出口的阿北只好一樣一樣地把東西從袋子裡拿出來，整理歸類，拿到湖裡洗乾淨。因為阿北的速度太慢，柯特把火都升好了他才歸來。

　　柯特催促道：「我餓了，先煮魚湯。」

　　「怎麼燒，直接把魚扔進水裡就行了？」

　　柯特挑了下眉頭。兩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後，柯特說：「你和她不是同一個人嗎？」

　　「是一個人，但阿南的技能我也不一定會。」其實阿北在阿南做料理等他不感興趣的事情時，一直在呼呼大睡。

　　「讓她出來。」

　　「我也想。」

　　柯特皺了皺眉，抓了魚開始刮鱗。

　　被流彈一般亂飛的魚鱗擊中臉頰的阿北無言地抹了把臉，有些氣惱起來：「就算她能出來，你叫她出來做什麼呢？讓她和我們現在一樣，承受隨時可能死掉的恐懼感嗎？」

　　阿北的右手已經用布條包起來了，但是他心知肚明，他的生命之沙的損失程度不但超過了至今為止只消耗了一點沙的柯特，甚至超過了在見面時就已經有了沒了很多沙子的琉璃仙。

　　面對阿北的怨言，柯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她，你覺得我有讓你在我面前晃，給我徒增不快的理由嗎？」

　　感到他無形豎起的刺人態度，阿北有些心涼：「雖然我並不認為我們是陌生人，但是對你來說，我這個陌生人知道你的事情很噁心，所以你討厭我是嗎？」

　　「嗯。」

　　「……」阿北還想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鬱鬱寡歡地道了歉：「對不起，讓你如此不快。」

　　柯特把剁得亂七八糟的魚扔在了獸皮袋上，問出了考慮了很久的猜測：「她無法出現是類似生理期的生理現象嗎？」

　　震驚的阿北被口水嗆住了，狼狽地咳個不停。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柯特理解了這個猜測是錯誤的，她不可能因為如此rp的理由無法外出，便也失去了追究的興致：「可以燒水的碗呢？」

　　好不容易緩過氣的阿北說：「哪裡找那種東西？」

　　柯特拿了兩個果子起身離開。

　　「你到哪裡去？」

　　「走得再遠點，看附近有沒有人家。」

　　不想被一個人扔在這裡的阿北起身追上了他。柯特的教程很快，阿北一路緊追不捨，兩人一前一後地穿過了之前柯特覓食過的森林，來到了接近山脈的地方。

　　「哦，真有房子！」阿北驚愕地注視著山脈上半掩半露的建築，隨後又看向柯特。

　　柯特的神情很古怪，瞪著眼睛注視著建築。

　　還不待阿北搞清楚他在想什麼，他突然發足狂奔，繞過山脈，奔上出現在眼前的盤山公路，一口氣爬到頂。

　　隨著道路盡頭的到來，一棟有著7扇大門的巨大建築出現在了柯特的面前。

　　追得氣喘吁吁的阿北朝他咆哮：「到底怎麼了！」

　　「這裡……」柯特愕然地自言自語，「是我家。」

　　「什麼？」

　　柯特不理會阿北的詢問，奔到了巨大的門前，把手抵在門上用力推。從他的手腕上傳來了巨大的反作用力，將門十分沉重的資訊傳遞給他。

　　不會錯的，他還記得年幼的自己第一次用屬於孩子的手腕推這扇大門時的感覺，和如今一模一樣。

　　他擺好姿勢，將全身的力氣擊中在手腕上，大喝一聲用力推撞大門。

　　沉重的金屬大門在他面前迅速開啟。門後趴著的犬型魔獸朝他投來注目，搖了搖尾巴。

　　因為他沒有及時入內，門又在他面前緩緩合上。

　　可柯特已經不需要入內也能確認了。

　　這裡是揍敵客家，是他的家族所在的地方，是他還沒有穿越前的故鄉。

42.夢境

　　柯特毫不猶豫地穿過了再次被他推開的大門，以幾乎飄的姿態跑進了大房子。

　　「喂，柯特！」阿北來不及猶豫，立刻尾隨他而入。他堪堪躲過那幾扇看起來起碼有幾噸重的大門的反彈撞擊，從幾乎把他夾成肉醬的縫隙中奔了進去。

　　等門發出了震撼心臟的重響關上，他才感覺後怕。

　　柯特沒有跑掉，而是在撫摸蹲在院子中長得像狐狸，嘴非常長的白色大……狗？

　　這只僅是蹲著就與人一樣高的不知名生物，在柯特的撫摸下溫順地搖著尾巴，但間或朝阿北投來的視線和齜出的利齒與殺人猛獸無疑。

　　面對這只品種不明的危險動物，阿北的本能告訴它，現在還是回頭離開這裡比較好。但柯特看起來完全沒有離開的打算。阿北只能硬著頭皮在猛獸的緊盯中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柯特身邊。

　　柯特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這才注意到阿北：「這是我家的寵物，名叫三毛。」

　　「……原來如此。」話說現在完全不是說『原來如此』的時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說這裡是你家？我們已經離開了原來的世界不是嗎？」

　　「你的世界不是我出生的世界。」柯特撫摸著三毛的毛，「我三歲時掉到你所在的世界，沒想到十五年後還能回來，世事真是無常。」

　　柯特的話印證了阿南以前的猜測，柯特果然也和白犬、和田咚一樣，是異世界來客。

　　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阿北只好說：「你家的寵物……養得不錯。」話說出口後，他為自己貧瘠的口才感到羞恥。如果現在是很會說話的阿南在外面就好了……

　　柯特卻沒在意他蹩腳的扯開話題能力，甚至溫和地笑了一下：「三毛是只魔犬，我小時候它比我高一點，現在仍比我高一點。」他拍了拍三毛的頭，看向阿北，「一起進去？」

　　一想到可以見到柯特的家人，阿北瞬間有點心跳加速：「這樣好嗎……」

　　「只要你不害怕。」柯特的笑容斂去了，冷冷地說，「我的家族是一個殺手家族，我曾祖父，祖父，父母，三位兄長，一個姐姐，每一個家人都是殺手。殺手不需要朋友，如果自稱我的朋友，你可能會死。」

　　阿北愣住的表情被柯特盡收眼底，柯特微蹙了下眉，轉身便往裡面走。

　　聽到阿北默默跟上來的腳步聲，柯特的心裡湧起強烈的煩躁。

　　如果是阿南的話，一定會做出一副沒心沒肺的開心狀立刻跟他走，他連去試探的理由都不存在。

　　這樣打從心底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疑心病是最嘮叨的夥伴，一直在提醒柯特人命有多脆弱，信任的後果就有多嚴重。即使從一開始就知道阿南無害，柯特還是對她冷淡而謹慎地試探了漫長的歲月，直到自己在她身邊時可以完全放鬆神經，就連她突然撲上來都不會產生襲擊她的本能反射。

　　在阿南的身邊，就像可以陷入深度睡眠一般安心。

　　身後的這個人卻不行。容貌長相，性格內在，甚至連體溫體味都不對。柯特試著說服自己他像阿南一樣很無害，但無論怎麼催眠自己，他對柯特來說都完全是另一個陌生人。如果阿北還有身為陌生人的自覺遠離他，他現在的情緒不會那麼糟糕。可是阿北仗著阿南的記憶，處處表現出和他很熟，很瞭解他的樣子，放心大膽地靠近他。

　　在懸崖落難時，阿北為了往上爬不小心把手插入他的衣服碰到他肌膚，感覺上像被突然敵襲的柯特幾乎忍不住想把他踹下去讓他去死。

　　若阿南的身體一直保持這個人格，柯特總有一天會因為忍耐不了懷疑和不安而殺掉她。

　　柯特不想殺阿南，哪怕她有朝一日變成任務物件，他都不想讓這雙手沾上從她身體裡流出來的血液。

　　可是阿北的出現卻奪走了他信任的阿南。

　　但如果有不傷害阿南，而只殺死阿北的方法，柯特在下手時一定連躑躅都不會。

　　緊緊跟著柯特的阿北小心地保持著距離。看著柯特無形中戒備著的背影，他深深咽下了幾乎溢出唇間的歎息。

　　又怎能怪柯特討厭他，如果是阿南的話，在他邀請她進入家中時絕對不會猶豫，只會欣喜若狂吧。

　　阿北畢竟還是無法做到阿南那樣什麼也不考慮，勇往直前。一想到柯特其實並沒有把他當做友人，他毫無陪同他回到久違的故鄉的立場，他就經不住對見他的家人感到退縮。

　　阿北移開了視線，看向了四周的景色。

　　其實他從剛才就覺得有些異常了，四周的樹長得異常高，就連一些灌木叢也比人高，走過的階梯更是相當於平時常見階梯的三四倍高。

　　阿北剛開始的時候感覺也許是柯特家的建築建造得大氣，可當他們穿過山道來到房子內後，他見到了大得離譜的傢俱，包括需要爬上去的椅子和幾乎齊平視線的桌子。

　　種種違和的景象，令阿北感覺自己和柯特似乎誤入了某種巨人國。

　　「你家人都很高嗎？」他終於忍不住疑惑地問。

　　柯特的疑惑不會比阿北少。他穿越時才3歲，如今對家人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他只記得記憶中的家人確實很高，但是有高到這種地步嗎？

　　「啊，柯特！」門口突然傳來刺耳的女聲。一個身著華麗歐式宮廷禮服，臉上戴著電子眼的女性像是憑空出現一般在兩人眼前出現了。

　　她高得離譜，目測幾乎有3米，連身高已經有185cm的柯特都只到她的腰部。

　　由於柯特對著她叫出了『媽媽』兩個字，原本就被那位女巨人的出場震撼了的阿北更加震驚了。

　　注意到了阿北的存在，柯特之母指著他質問道：「這個沒看見過的孩子打哪來的？」

　　柯特面上百感交集的表情微妙地崩裂了。正常情況下，15年不見怎麼也會先說一些表示團聚的話，可她卻先好像更在意阿北……他遲疑了一下：「……媽媽，你還認得我嗎？」

　　「啊？」柯特之母歪著頭疑惑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呢？睡糊塗了嗎？呀啊！你跑哪裡去了，身上居然弄得那麼髒！快過來我帶你去洗澡。」

　　連阿北也感覺到了相當的不對勁。哪有母親與孩子十數年不見，第一句話就是要帶孩子去洗澡的？況且孩子都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了。

　　「過來，柯特。」

　　「那個真的是你媽媽嗎，柯特？」

　　阿北與女巨人同時發出了聲音。

　　女巨人對於阿北的嗆聲感到非常不悅，她怒道：「我家難道是你這種沒教養的小鬼隨意進來還出聲的地方！」

　　隨著她發怒，四周的傢俱都發生了震動。地磚毫無預警地翻起，如利刃組成的海洋一般朝阿北襲來。

　　「破。」隨著一聲輕柔的聲音，地板的翻滾平息下來了。阿北還來不及往後看來者是誰，就被那人攬在懷裡往後一拖。

　　讓兩人好等的琉璃仙終於登場。

　　「總算來的還不是太遲。」琉璃仙含笑在阿北耳邊說。

　　「謝謝。」阿北用手肘往身後一捅，「但是不要一邊在我耳邊吹氣一邊摸我。」

　　「好冷淡！」琉璃仙鼓起腮幫子，「若不是我來，你就完了！」

　　阿北焦急地看向女巨人：「果然那個不是柯特的媽媽，是個冒牌貨嗎！」他沖向柯特的方向，沒提防面前有道透明的牆壁，他一頭撞上去痛得捂著額頭蹲下了。

　　「啊呀啊呀，現在可是進不去的。因為我已經把我們與柯特所在的地方分開了。」

　　「啊？」

　　柯特那邊的情況看起來很古怪。本來正在發怒的女巨人像是倒帶一般，再次沖著柯特尖叫道：「呀啊！你跑哪裡去了，身上居然弄得那麼髒！快過來我帶你去洗澡。」

　　柯特沒有因為劇情的重放而產生疑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點了點頭：「好的，媽媽。」

　　在走向女巨人的途中，柯特好像想起了什麼，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阿北的身影。

　　「怎麼了，還在找什麼？」

　　「和我在一起的人……」

　　「哪有人？」女巨人像牽小孩一樣牽起柯特的手，「媽媽為你準備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洗完澡就幫你換上吧~啊~好期待啊~」

　　柯特仰頭朝女巨人看了一會兒，又漫無目的地朝四周看。輕得幾乎聽不見的，他說：「南。」

　　阿北放在玻璃牆壁上的手慢慢地用力，蜷縮了起來。

　　「你們堵在這裡幹什麼？」一個銀髮的小孩從黑暗中走出來。柯特被他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見到他後明顯神色一喜：「三哥！」

　　「哦，柯特啊，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弄那麼狼狽？」銀髮小孩話音才落，黑暗中又走出了一個肥胖的少年和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

　　「大哥，二哥。」柯特朝他們走了過去。每踏一步，他的身影就在縮小，當他走到他們中間時，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小孩。

　　被他們牽著，他走入了黑暗中。

　　「不行，不能去，柯特！」阿北用力捶打玻璃牆，但柯特置若罔聞，隨著他的家人一起被黑暗吞沒了。

　　四周的景色也褪去，轉眼之間他與琉璃仙所在的地方變成了空無一人十分荒蕪的山頂。那座華麗又透著陰森的大宅就這樣帶著柯特一起憑空消失了。

　　琉璃仙朝阿北伸出手想讓他借著他的手站起來。阿北沒有理睬他的手，突然發力站起，轉身揪著琉璃仙的衣襟：「到底怎麼回事，把真相告訴我！」

　　「嗯，只要你要求，我當然會知無不言。」

　　阿北鬆開了手。靜默了一會兒他問：「剛才的事情……不，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裡是夢。」

　　「什麼？」

　　「你我還有柯特現在都在夢中。當然不止我們，還有很多人。所有人的夢彙聚在一起，互相影響，便形成了這個感覺好像真實，但其實有很多破綻的世界。」

　　「夢……」阿北腦中的景象一閃，「那個壺！」

　　「沒錯，你們會身陷這個無法醒來的夢中，正是因為那個壺。」琉璃仙難得收起所有嬉皮笑臉，嚴肅地說，「那個叫做災厄之壺，是一種盛放著災厄的容器。當它被打開時會釋放出封印在其中的災厄。這個壺中封印的災厄名為：萬物沉眠。在它的影響範圍內，一切生物都會陷入永恆的沉眠之中，即使在身體因為沒法進食或是其他的原因死去後，靈魂依然被困在夢境中。」

　　「這麼說，我們手背上的朱紅漏斗——」

　　「正代表你們現在在現實中的身體狀態。夢境中時間的流逝感覺和現實中截然不同，我們旅行了三天，也許現實中已經過了不止三天，你的身體已經極度缺水，瀕臨死亡。但是柯特的身體素質較好，或是經過特殊的訓練，在同樣的條件下，他的身體走向死亡的速度比你來得慢。」

　　阿北花了點時間消化眼前恐怖的真相：「既然你知道實情，為什麼要騙我們去打什麼大妖怪，浪費我們的時間？」

　　琉璃仙揮著雙手：「啊啊啊，請不要用那麼懷疑的眼神看我！對著你和柯特這樣的美少年，我怎會說謊！打敗大妖怪，也就是住在這個壺裡的創造者，就能把壺從內部破壞掉！但是我如果一開始就告訴你們這裡是夢境，可以做到現實中絕對無法完成的事，你們也許會被夢境的誘惑吸引，不願意和我一起走，而去尋找你們自己的夢。」

　　「夢想成真……就像柯特回到家裡那樣的嗎？」柯特離家的時候還是個非常小的孩子，所以在他記憶中家的尺寸和媽媽才會大得離譜。

　　琉璃仙點點頭：「從踏入那個夢境中的家時，他便選擇了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裡，不打算再醒來了。在剛才那個危險的關頭，你險些也被吸入他獨立的夢中無法逃脫，我只能把他的夢與我們的夢分割了開來。」

　　阿北垂下了眼簾。

　　琉璃仙見阿北沒有注意到他的行為，便涎著笑臉慢慢湊近他。琉璃仙心裡的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他早就發現柯特與阿北之間有點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雖然阿北不討厭和男人戀愛是很好，可如果對象不是他琉璃仙的話，簡直是毀天滅地的悲劇！

　　柯特當然也很美，可是他已經流連美夢，拋下了悲傷的阿北。

　　現在豈不是趁虛而入得到美少年芳心的大好機會嗎！

　　奸笑著的琉璃仙一邊腦補著從壺裡出去之後與阿北神仙眷侶一般的生活，一邊悄悄伸出手試圖攬住阿北的肩頭。

　　阿北突然回神，雙手搭在琉璃仙的肩頭。被他的主動靠近引得芳心亂顫的琉璃仙滿臉詫異：「怎……」

　　「打大妖怪的事就拜託你了。我要去帶柯特回來。」

　　「咦！」琉璃仙沒想到事態會突然180度逆轉，他慌亂地說，「我一個人是——」

　　「你不是天才仙術師嗎？一定比那個大妖怪強吧！」

　　「這是當然！」自信滿滿地回答後，琉璃仙才一愣，隨即一臉苦逼。

　　「一切都拜託你了。」

　　「等等！為什麼要去破壞他的美夢呢？他又不會感謝你！」琉璃仙不滿地說，「你們不是吵得很凶，他看起來挺討厭你的不是嗎？」

　　阿北冷冷地皺起眉頭：「你一直跟在我們後面……見到柯特快要沉淪夢境也見死不救嗎？」

　　琉璃仙移開了眼神：「怎麼會，哈哈哈……你要怎麼介入他的夢呢？他在這個夢世界已經不存在了。」

　　「你不是說這裡是可以夢想成真的夢境嗎？」阿北問，「你想知道，我一直想實現，但是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夢是什麼嗎？」

　　*****************************此時的現實中***************************

　　咖啡店裡的人全都保持著入睡時的姿勢東倒西歪地沉睡著，一片沉寂中，只聽見沒有關閉的電臺中播放著新聞，訴說米蘭市中心半徑十公里的範圍被封鎖的消息。

　　這五公里的範圍已經是無論誰踏入都會沉睡的受詛咒的地帶了。無論是地面、地下還是空中的救援，只要接近這裡，操作機械的人員就會陷入沉睡，無一倖免。

　　使用機器人將所有受害者搬運出那沉眠的十公里是否可行？在政府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卻沒有進展的時候，唇部幹得裂開的柯特正以保護著阿南的姿勢，與臉色越加灰敗的她一起倒在街邊安靜地沉睡著。

　　若是這個世界的人能見到死亡的徵兆，也許能見到舉起鐮刀的死神們，正站在他們身邊。

43.幻滅

　　阿北問琉璃仙問題的話音才落，他就又回到了柯特家的大宅前。

　　他獨自在大宅中行走。四周無比安靜，仿佛一個人都不存在在這個荒涼的夢境中。

　　阿北憑著直覺一路往下行，順著暗道來到了陰森的地牢。在路過某一間牢房時，他瞥到了人影。他透過實心鐵門上的觀察用柵欄往裡面看，見到柯特正呈大字型被吊在牆上，看起來正在受刑。

　　「柯特！」

　　對於阿北的呼喚柯特無動於衷。阿北用力推拉鐵門，門紋絲不動。他飛快地奔跑去附近尋找可以開門的工具。鑰匙就掛在不遠處的牆上，他把鑰匙取下時一轉身，就對上了正在窺視鐵門內的琉璃仙的身影。

　　琉璃仙朝他看來，驚歎道：「沒想到你真能來到有柯特的夢境。」

　　阿北的腳步一頓：「喂，琉璃仙，為什麼你也來了？打妖怪的事呢？」

　　琉璃仙立刻掩著半張臉做出無辜狀：「我擔心你嘛。」他小碎步跑到阿北身邊，「你話還沒有說完呢，你的夢境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你能掌握某些我也不知道的規則，來到柯特身邊？」

　　「我對這個夢世界的規則並不清楚，也沒想那麼多。只是你告訴我這裡是夢想成真的地方。」阿北有點焦躁地說：「因為我想做的夢與柯特有關，所以我覺得我能在『自己的夢境』裡找到柯特。」

　　琉璃仙大受打擊：「噯！你的美夢居然和柯特有關……」不知道琉璃仙腦補了什麼東西，他臉上的表情從悲憤，逐漸轉為了猥瑣，最後又變成了興奮，「我想看！沖進去救柯特吧！」

　　本能告訴阿北，永遠也不要去追究琉璃仙的腦內劇場比較好。

　　阿北把鑰匙插入了門鎖，擰動。門以與笨重的體積不相符的感覺，悄無聲息地開啟了。

　　就在那時，無數條足有蟒蛇粗的藤蔓從房間裡沖了出來。大驚的阿北避過了最初的幾條，卻無法避過全部，轉眼之間他的腳踝就被藤蔓纏上，被拖了進去。

　　「小北！」琉璃仙使了個結界仙法彈開所有的藤蔓，追著跑進了房間。

　　藤蔓從四面八方竄來，試圖吞沒阿北。阿北拼命掙扎，用雙手緊緊抓著纏著身體的藤蔓，不讓它們將他的胸膛勒緊。藤蔓粘滑濕潤，抓得緊了還有液體滲出低落，觸感十分噁心。

　　這裡不是夢境嗎，為什麼觸感會那麼鮮明，這不科學！

　　「我來救你了！」琉璃仙英勇地大喝一聲，正要施展仙法，突聞嘶啦一聲，藤蔓上伸出的倒刺將阿北的衣服撕了一塊，露出了大半膚色白中透粉的肚皮。

　　琉璃仙立刻看得雙眼發直，口水直流，走不動路。

　　阿北拳打腳踢，用盡全身的力氣反抗：「喂，傻站著幹什麼！還不來把這些噁心的東西弄開！」

　　琉璃仙單手捧著臉頰，臉上浮現出癡迷的表情。被藤蔓纏住的絕色少年，乍露的春光，因為運動而漲紅的臉，眉眼間生動的憤怒之情。太養眼了，完全不想救他啊！

　　阿北啐了一聲，切換到柯特模式，操縱氣流隔在自己的身體與藤蔓之間。有了這層氣流的空隙，他的身體很順利地從緊抓中掙脫，落到地上。

　　不甘心獵物逃走的藤蔓再度追來，再度切換模式的阿北大喝一聲：「破！」藤蔓頃刻被擊碎。

　　沉迷在美色中的琉璃仙這才醒悟過來：「咦？」為什麼阿北能使用他琉璃仙獨創的攻擊型仙法？這個疑問在琉璃仙腦內轉了一圈，被眼前阿北威風凜凜的美態驅逐出了大腦。

　　阿北接近了柯特。和之前一樣，一層看不見的玻璃牆壁阻隔了他們兩人。只隔著大約三步的距離，阿北無法再前進觸摸到柯特。

　　琉璃仙見此情景說：「看來就算這裡是你的夢境，可以見到柯特，你和他畢竟還是在兩個獨立的夢境中，你無法到他那裡去。」他疑惑道，「不過說起來，這裡既然是你的夢境，為什麼會出現這些阻礙你的藤蔓呢？」

　　阿北垂目不語。

　　一直以來，在依靠著阿南面對這個世界的同時，阿北也被各種自我的枷鎖束縛著。在阿北得知自己的身世後，對自身非人血統的自卑又進一步加深了枷鎖。阿南與他雖然是一體的，但如果要過上真正意義的正常人生，他們中勢必有一個人要永遠抹消自己掌控身體的意志。

　　阿北始終沒有忘記，阿南才是應該擁有『一等星南北』身份終老的那個人，而主動選擇放棄人生他至多只能算她身體中的一個旁觀者，不應該以自己的意志去影響阿南，更加不應該對她的生活產生負面的影響。

　　因此他從來無法真正地表現出自己的意志，即使在夢境中，對自我的約束也具象化為藤蔓出現了。

　　阿北把手放在玻璃牆壁上，一點一點地壓進牆壁中：「柯特。」

　　阿北從未想過要以自己的身份為自己做點什麼，直到他遇見了柯特。也許有人會覺得一見鍾情很愚蠢，更何況他與柯特初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個根本不懂愛情是什麼的孩子。

　　可他就在第一眼喜歡上了那個白裙飄飄的『女孩』，並且這份感情一直持續到了今日。

　　阿北有時會想即使他以自己的模樣與柯特邂逅，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定也不會變得比現在更好。柯特和他一樣，都只等待別人進入他的心靈，而不會主動交心對待他人。他無法打開柯特的心扉，柯特也不能，他與柯特也許連朋友都做不成。

　　但阿南為他做了一切他想做但是做不到的事情。死皮爛臉地向柯特搭訕，沒心沒肺地與柯特親近，她的溫暖最終打動了柯特冰封的心靈……她讓他瞭解了柯特，也代他實現了留在柯特身邊的願望。

　　若柯特真是女孩，也許有一天……可柯特卻是男人。當再次相遇時，阿北被眼前看到的少年驚呆了。因為是同性，再如何喜歡，他和柯特也不可能。

　　萬幸的是，柯特與阿南都喜歡著對方，總有一天他們會對對方坦白各自的心情，走到一起。

　　即使自己的心情是鏡花水月，阿北自問最重要的兩個人能幸福，他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可是他心底的角落卻在訴說著貪婪的渴望。這分渴望因為夢境而消除了罪惡的色彩，變得越加純粹與強烈起來。

　　「柯特。」阿北的手漸漸穿過了阻隔，進入了柯特那邊的夢境，「不要拒絕我。」

　　儘管是無意義的，但若是有一天，他能不借助阿南的言語，親口對柯特說出自己的心情該多好。

　　這裡是夢境。在這裡，就變得無所畏懼了。

　　穿越了玻璃牆的阿北抱住了柯特：「我喜歡你。如果無法再見家人讓你如此痛苦，我會成為你的家人，一直與你在一起。不要留在這個冰冷而虛幻的夢裡。請跟我一起回去。」

　　柯特的睫毛輕顫了一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阿北臉上閃過了混合著安心與痛苦的表情，抓著他的衣物漸漸往下滑。他右手已經鬆開的繃帶隨著摩擦散開，露出了他那幾乎流盡沙子的漏斗。

　　望著倒在他腳下的阿北，呈茫然狀態的柯特回過了神。他掙斷了綁著他的鐵鍊，抓起了阿北的手查看了漏斗的狀態。

　　被隔在玻璃牆另一頭的琉璃仙焦急地拍著牆壁，大聲向柯特喊著什麼，但他的聲音傳遞不過來。著急的琉璃仙的指尖噴出霧氣，在玻璃上寫了一行大字：「這裡是夢境，你們現在都在做夢，現實中的身體在沉睡。沙漏若是漏盡，代表現實中的身體就死了。」

　　「……現實？」雖然沒有徹底弄清狀況，但柯特抓住了重點，那就是阿南現在快要死了。

　　在這個認知產生的瞬間，阻隔著琉璃仙與他們的玻璃牆頃刻崩裂。

　　來到他們這邊的琉璃仙語速很快地向柯特解釋了現在的狀況：「當務之急，必須立刻打倒大妖怪——噗嗚！」發出怪聲的琉璃仙被柯特一拳打飛了出去。

　　「為什麼突然打我美麗的臉！」

　　柯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倒在地上做怨婦狀的琉璃仙：「不是要打倒大妖怪嗎？」他亮出了手鎧上的利刃。

　　琉璃仙大驚失色：「咦，為什麼你知道我就是大妖怪？！」

　　「（我不想）浪費時間（與你討論這個白癡的問題。）」對這個世界知之甚祥，誘導他們前進的路線，不斷給予他們線索——琉璃仙的所作所為早已超過『同伴』的範疇，更像是gamemaster了。雖然不知琉璃仙陪他們演戲的原因，但柯特也沒有興趣和時間去探索真相。

　　「死吧。」柯特一躍而起——

　　柯特只覺得身體像置身在刀尖與火海中一般痛苦。他長吸一口氣，乾燥的喉嚨傳來被撕裂一般的劇痛。他嘗試了好幾次，才睜開了仿佛100年沒有開啟而粘連在一起的雙眼。

　　入目的景色糊成一團，只依稀辨別得出有東西在他面前晃。他僵硬發麻的身體逐漸恢復知覺，感覺到他懷裡正抱著一團柔軟的東西。

　　「柯特！」叫他名字的聲音過了好一陣才被他理解。是琉璃仙……自己明明已經打倒了他，現在卻還在夢裡嗎？

　　「柯特，醒醒！」隨著琉璃仙的聲音而來的，是一股治癒了身體痛楚的清涼與濕潤感。柯特感到身體裡殘留的痛苦就像淤泥被大量甘甜清水沖走一般清爽地消退了。

　　這一次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沒有費任何力氣，張開雙眼是入目的是琉璃仙近在咫尺的美豔臉龐。

　　採用蹲坐的姿態抱著柯特的琉璃仙見懷中美少年醒來，綻開了笑容：「太好了，還不算太遲。我為你治療過，已經完全沒事了吧。」

　　「這裡是？」

　　「你所在的現實世界。恭喜，你和小北已經從夢境出來了——喂，你拋下我要到哪裡去。」

　　柯特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走到看起來像被隨便甩在一邊，面朝下倒在地上的阿南身邊，小心地把她翻了個身。

　　阿南髒兮兮的臉已經發灰，和死人沒有什麼區別了。他觸摸了她的頸動脈，確定還有脈搏，便立刻抱起她把她帶進咖啡店。

　　他撕了數包糖，又找了鹽一起倒進水裡，攪拌均勻後，一點一點喂阿南喝。她已經沒有了吞咽的能力，水不住地沿著她的嘴角往下流，一點也沒有被咽下去。

　　跟進店裡來的琉璃仙嫌惡地看著阿南：「這醜女是誰，小北在哪裡？」

　　面對琉璃仙的疑問，柯特置若罔聞。他托著阿南的下顎輕輕運動誘導她喝水，但是仍然不奏效。

　　「柯特，你聽見我說話嗎？」

　　柯特記得醒過來的時候，確實感到懷抱裡抱著阿南。但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她被甩在一邊，而他在琉璃仙的懷抱裡。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言而喻。

　　柯特還壓抑著對琉璃仙的怒火，完全是因為他好歹給他能立刻展開行動搶救阿南的機會。

　　柯特喝了口杯中的鹽糖水，托起阿南的頭，親口喂進了她的口中。他以舌抵住了她的舌往上推，強迫她口腔中的肌肉運動。

　　在努力了近半分鐘後，吞咽的聲音終於落入柯特的耳中。他立刻喝了第二口再度用同樣的方式喂給阿南。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舌吻（大誤），琉璃仙的下巴掉落，好久沒有合上嘴：「柯柯柯……」沒想到柯特不但是個直男，而且還有個那麼醜的戀人！

　　淚水一下糊住了琉璃仙的雙眼，他單手扶牆不再去看這讓他想要自插雙目的情景，佝僂著背走出咖啡廳。小北你在哪裡？我的真命只剩下你了！

　　在給阿南施行了基礎急救後，柯特打了個電話報警訴說了人群已經開始醒來的現況。隨即他抱著阿南飛奔穿過正在蘇醒的城市，趕往醫院。在中途，他遇見了成群結隊趕往這裡的救護車，於是阿南很快得到了救助，被安置在救護車中輸液。

　　在柯特坐在救護車門口望著外面熱火朝天的救助場面時，琉璃仙與環境格格不入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柯特面前。

　　「柯特！」邊喊著他的名字邊跑過來的琉璃仙哭喪著臉，「我為什麼找不到小北？他到底到哪裡去了」

　　「比起那件事，夢境裡發生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現在為什麼在這裡？」

　　「我的仙術師身份是真的。我在原本的世界封印災厄之壺時，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牽扯，才被災厄之壺吸入其中，與它一起掉入了這個世界。我的身體與災厄之壺結合在一起，除非被除我之外的人打倒——當然，有資格打倒我的只有美男——否則我自己也無法與它分開。」琉璃仙委屈地說，「至於陪你們演戲，並非故意欺騙你們。面對你們兩位美男，哪有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反派身份曝光的傻瓜，當然會想和你們親近再找個適當的機會說出身份，來一場虐戀情深，最後放點水主動被你們打倒打動你們芳心嘛。」

　　真相比想像中更白癡。柯特只抓住了一個重點：「你和災厄之壺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拉到這個世界的？」

　　「是啊。時空與時空之間存在斷層，時常出現『神隱』現象。也就是本該在千里之外之人，或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之物，突然來到了本地。如果是自己不慎掉入時空縫隙來到異世界沒什麼大問題，甚至可以放鬆心情當做旅行。但我感覺到了外來力量的參與。」琉璃仙正色道，「被人暗算的話，就不得不追查那個人的目的和理由了。」

　　「災厄之壺呢？」

　　「已經被毀了。」

　　「是嗎，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追查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

　　「那個，還沒想過。」琉璃仙瞬間變臉，「一邊和美男戀愛一邊思考也是個不錯的方法啊！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小北到底在哪裡嗎？」

　　柯特淡定地回答：「你已經見過她了。躺在那裡的就是她。」

　　隨著柯特指向的方向，琉璃仙再度見到阿南。

　　琉璃仙沉默半晌後說：「不要開玩笑了……小北明明是……」

　　「夢境中的形象一定和現實中的形象一樣，這種想法本來就是你的一廂情願。」柯特以冷淡的態度誤導道，「完全相信夢裡發生的事也太蠢了。夢裡你見到的人就是她。」

　　喀拉一聲，石化的琉璃仙碎裂了。他的真命……他的絕色美少年……在現實中居然是醜女……

　　失戀了……而且是一天之內連續兩次……

　　他恨這個可惡的異世界！把他來拉到這個世界的不知名的傢伙，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44.疏遠

　　阿南在醫院裡躺了兩天，又少油淡食地調理了一周才恢復精神。她完全不記得夢境中發生的事情，當然也不記得柯特為了與死神搶奪她而做的努力。在柯特向她提起夢境裡的事時，她用茫然的表情望著他：「嗯？做夢？什麼夢？」

　　那個三人一起在夢境冒險的夢，看來只是阿北一個人的夢，和阿南一點也沒有關係。

　　聽完柯特對事件背景的解釋，阿南好奇地問：「你和阿北在夢境中發生了什麼嗎？」

　　柯特還清晰地記得夢境中的自己回到家裡之後，因為向『父母』提出他交了一個叫做『南』的朋友，而被生氣的『父母』關在地牢裡受刑。

　　在那時若不是阿北拼著命趕到他身邊喚醒他，他也許就會一直待在那個地牢裡再也無法醒來。

　　也就在那時，他依稀聽見了阿北向他的告白……

　　「什麼也沒有發生。」柯特不打算說這些，便岔開了話題，「你和那只壺的紅線還在嗎？」

　　「不，已經沒有了。」

　　「是嗎，那就好。」

　　「嗯？」稍微感覺到一點奇怪的言下之意，阿南盯著柯特看。可柯特仿佛什麼別的意思都沒有，默默地把切好的西柚放在她面前。

　　等阿南病癒後，柯特在假日陪她到她一直想去的龐貝古城去參觀。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遊覽中途本來很晴朗的天氣突然下了場大雨。那時的兩人正在野外，等找到避雨的地方兩人已經幾乎濕透了。

　　「真討厭，還要坐那麼久的火車回公寓洗澡。」

　　聽阿南這樣抱怨，柯特說：「我在薩萊諾有處住所，離這裡很近，到那裡去洗好了。」

　　與喜歡窩在巴厘安豪華的基地的同伴不同，柯特除非必須在基地留宿，否則一直會回到自己的住所生活。薩萊諾雖然不大，但作為交通樞紐，出行非常方便。

　　從火車站出來步行十分鐘就到了柯特住的地方。那是一幢隱藏在相似建築群中的四層公寓樓，柯特的房間就在頂樓。

　　在上樓之前，阿南在附近的超市買了替換的衣物與零食。在結帳時柯特見那堆東西裡有菜瓜布等日用品，便有點疑惑地問：「為什麼要買這種東西？」

　　「我公寓裡的用完了，既然看見了就順便買一下。」

　　從超市出來兩人上樓，進門以後阿南好奇地四處張望。柯特的房間看起來很普通，不算雜亂，但也看得到隨手扔在沙發和桌上的雜物。架子上裝飾著很多手工藝品，牆上還掛著看起來非常複雜的碎紙拼畫。

　　「好厲害，這是你自己畫的嗎？」阿南指著半人高的畫作問柯特。

　　柯特點頭：「消遣而已。」

　　「噯，不止是消遣的水準了，絕對賣得出去。」阿南四下環顧，「你的房間比想像中文藝。沒有到處都是槍支武器。」

　　「總不會放在讓你看得見的地方。」

　　「噯，真的有啊！在哪裡？！」

　　柯特帶著笑意說：「隨便你看，不過之前先去洗澡。」

　　「你先洗吧。」柯特之前脫下外套為她擋雨，濕的比她厲害。

　　「好吧。冰箱裡有飲料，你自己拿。」

　　「嗯，好，你去。」

　　柯特本來並沒有多想，當他站在浴室裡擰開熱水籠頭讓水把他的身體打濕時，他才意識到了現在的狀況。

　　現在身為異性的阿南正在他的房間裡，而他現在在洗澡。

　　雖然沒有什麼值得遐思的地方，但一旦意識到了，便覺得現在的情況卻讓人有點介意起來。

　　柯特加快了洗澡的速度，打算快點出去。正用沐浴球搓洗身體，突然喀拉一聲，門被打開了。

　　阿南探進頭來：「柯特，要搓背嗎？」

　　浴室內空無一人，只有還開著的噴淋嘩嘩地噴著水。

　　「咦，不在？」阿南疑惑地說著退了出去，「柯特？你到哪裡去了？」她邊說著邊帶上了浴室門離開了。

　　在門被打開的瞬間，職業病發作像只壁虎一般貼在天花板角落的柯特從牆上下來。剛落地的刹那，門又被神速折返的阿南拉開了：「嘿，逮著你了！」

　　柯特把手上的沐浴球扔到了她的臉上，並迅速用浴巾包了□。阿南抓下貼在臉上的沐浴球，看著一臉戒備的柯特笑嘻嘻地說：「別害羞嘛，柯特，認識那麼久我們都沒有一起洗過澡呢~」

　　「出——」

　　阿南走近了一步，笑吟吟地從口袋裡拿出還塑封著的東西：「鋼絲球，菜瓜布，海綿，你想使用哪個？」

　　柯特下意識地回答：「海綿。」等回答後他才突然想起，他應該做的事情不是選擇，而是攆她出去。還有，她在樓下買日用品時，大概已經開始預謀了。

　　在柯特眼中突然淪為特級危險分子的阿南拉上了門。她把手上的東西全擱在架子上，動作無比自然地拉下連衣裙的拉鍊，脫掉裙子。她脫內|衣的時候柯特才從震驚中回過身來，迅速轉過了身去。

　　現在這種事態是怎麼回事？柯特花了12分力氣十分艱難地考慮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因為她脫衣服的悉索聲一直在背後作響。

　　現在該驅逐她嗎？要用什麼方法？還是該逃走？以這副近乎裸奔的姿態逃到街上是否合適？不如打昏她……可是打昏她以後要怎麼面對沒穿衣服的青梅竹馬？

　　亂成一團的大腦完全無法考慮了，她踏著水的腳步聲靠近了他。柯特一直認為自己足夠冷靜理智，在任務中遇到過各種非常理可以考慮的情況，比如見到在浴室裸|著渾身肥肉的中年婦女，被兩米高還有怪力的斷背巨漢幾乎扒得精光，他都能不為所動地完成任務。

　　但現在，只在幾次生死關頭才拉響過的刺耳警報響徹他的大腦，他的身體卻動彈不得。

　　如果能離開浴室的話……不，即使平安離開了浴室，他的心靈一定也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阿南把海綿打濕，塗上沐浴露擠出泡沫，隨後將海綿貼上了他的背部輕輕揉搓。

　　她邊搓邊拉家常道：「一直想跟你一起洗澡了，多禮的日本人卻喜歡共浴，就是因為裸|裎相見可以增進人與人的友誼。遺憾的是義大利的浴室沒有小板凳可以坐，真是沒有搓澡的氣氛呢。」

　　柯特無言以對。貌似他這位喜歡挑戰他人下限的青梅竹馬，真的只是來為他搓背的。她的行為讓思維已經不知道奔騰到哪裡去的他覺得自己的糾結，很蛋疼。

　　「話說，柯特你的皮膚被曬得很健康漂亮，我的皮膚怎麼也曬不成小麥色，真是羡慕你。」海綿沿著他的身體線條移動，「你的身體鍛煉得真好，線條好漂亮。不過肌肉怎麼那麼結實，戳了居然都不會陷下去，是鋼鐵嗎？」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渾身都已經進入戰備狀態了，肌肉當然繃緊了。

　　突然之間，她一掌拍在他背上：「喂，給我點反應嘛。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想快樂地和你一起洗澡，像漫畫裡描寫的那樣互相潑潑水歡快地惡作劇一下。你這樣害羞，好像我在侵|犯你，我們就算都是女人我也會不自在的啊。」

　　柯特扶額。

　　總覺得他們之間已經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如果當初他立場堅定地解釋清楚一切誤會，沒有因為糾正很麻煩而默認她叫他『公主』，今天他們是不是不會陷入這樣尷尬的境地？

　　無聲歎氣的柯特問：「到底要怎樣做，你才能相信我是男人？」

　　背後的阿南沉默了，為他搓背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難受的寂靜過後，她好像很難以置信一般，語氣沉悶地問：「你真的是男人嗎？」

　　柯特不知道是該惱火還是喪氣：「嗯。」

　　「我不相信。你可以拿出證據嗎？」

　　柯特被她拽著轉過身來。阿南並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光著身體，依舊穿著內衣。他挑了一下眉頭：「你真的不信？」若是真堅信他是女人，為什麼不坦蕩蕩地赤|裸相見？這微妙的不和諧讓柯特疑心大起。

　　阿南點了點頭，以異常嚴肅的表情盯著他：「讓我看你的全身。」

　　柯特一時也想不出她故意堅持他是女人有什麼好處。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心底也已經因為她的頑固和無法捉摸而生起了火氣，於是他爽快地扯掉了包在自己身上的浴巾。

　　她的視線往下。

　　被她目不轉睛地看了十幾秒後，柯特沉不住氣了：「你到底明白了沒有？」

　　阿南抬起臉來，誠實地說：「尺寸稍微比阿北小點。」看著柯特因為怒火和羞恥而變紅的臉，她鞠了個躬：「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

　　她轉身就走到門口的衣物櫃拿了她的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浴室。

　　當柯特沖掉身上的泡沫，穿好衣服出浴室時，阿南已經不在房間了。桌子上放著她留的字條，告訴他她先回去了。

　　柯特心情煩躁地把額發往後爬梳。雖然今天從頭到尾都是她在鬧，他卻有種受打擊的人是她的奇怪錯覺。

　　從那天以後，阿南與柯特之間的聯繫就中斷了。平時來自阿南短信電話網聊不斷，至今仍不擅長操作電子用品的柯特只需要在必要時回應。阿南這次卻像下定了決心冷戰般不再主動聯繫他，連他的電話也不接。

　　柯特在閑下來的時候把那天的情況翻來覆去地分析，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分析出導致目前狀況的理由。最有可能的理由是她真的打從心底覺得他是女性，因為真相被拆穿她感覺受到了欺騙。

　　這個最有可能的理由讓柯特因為阿南的冷淡而積壓的無名之火，暫態呈燎原之勢把他整個人燒得火冒三丈。

　　柯特一開始並不明白自己怒火中燒的原因，實際上在他的人生中也鮮少有這樣大怒的情況。他的工作需要他時刻扮演冷靜的捕獵者的角度上，多餘的情緒只會在判斷情況時起負面作用。

　　當然這並不意味柯特的脾氣好得像聖人，只是沒人疼愛又小小年紀就在腥風血雨中討生活的閱歷，讓他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凡事都會先分析一下。經過一番理性分析，沒有多少無理由而尖銳的情緒能夠存活下來。

　　這次突如其來的情緒卻有沒完沒了的趨勢。

　　之後在與同事列維爾坦一起出任務回來的路上，這位總是板著臉的硬漢對方破天荒地問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坐在酒吧裡沉默地喝了好幾杯之後，列維爾坦對柯特說：「你喜歡把話悶在心裡是你的事，但不要把情緒帶到工作中。」

　　柯特眯了眯眼睛：「我並沒有影響任務。」

　　「你過分的殺氣影響了我工作時的心情。」

　　看著列維爾坦那張十年如一日嚴肅得近乎面癱的臉，柯特想吐槽都吐槽不出來，只得悶悶地喝酒不理會他。

　　見柯特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列維爾坦一本正經地問：「你支持的球隊輸球了？」

　　「不是。」

　　「賭錢輸了？」

　　「不玩。」

　　「上周歌手瑪利亞結婚了，你是她的狂熱粉絲？」

　　柯特覺得繼續回答他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列維爾坦又要了杯酒，抿了口：「那麼，是為了女人嗎？」

　　柯特喝酒的動作停頓了瞬間。就是這一刹那的破綻，讓表面淡定其實八卦**全開的列維爾坦尋找到了答案，油然地滋生出了滿足感。

　　「發生了什麼問題？」列維爾坦補充道，「我對你的私生活沒有任何興趣，我只是為以後的工作考慮，畢竟組織裡我和你搭檔出任務的情況最多。」

　　柯特考慮了片刻後，決定稍微透露一些：「她和我在一起很久，但是她最近因為我和她想像中不一樣而突然冷淡。在我看來她誤解的地方根本荒唐。」

　　「你們的溝通不夠，女人總是對奇怪的地方相當看重，你沒有真正瞭解她。」

　　柯特默默地聽著。

　　「當然還有可能，她不愛你。」

　　「不可能。」

　　在將否定脫口而出後，柯特自己愣住了。

　　豁然開朗的感覺來得非常突然，柯特的心裡陡然一片亮堂。

　　縱然柯特沒有刻意向阿南澄清他的性別問題，他認為她心裡是明白的。所以隨著他們兩人的長大和日益親密，她對他持續不斷的熱情在他的眼中越來越有超出友情的意味。

　　即使她總是和亂七八糟的東西連上紅線，但她心裡喜歡的人是我，她一直愛慕著我。當她為了他反抗家庭來了義大利，柯特的少年心已經對這樣自信的想法深信不疑。

　　突然得知她真沒有用看待異性的眼光看他，那麼她之前那麼多年對他的好，口口聲聲對他說的喜歡，全不是出於愛情，只是出於友情嗎？

　　感覺好像被狠狠地耍了，十分難堪。

　　柯特一口喝幹了酒，起身就走。

　　列維爾坦問：「要我請客？」

　　「記我的帳上。」他頭也不回地致謝，「謝了。」

　　柯特想自己與阿南的溝通也許真的太少了。為了不再繼續一個人焦躁下去，他需要與阿南好好談一談。

　　當然柯特也沒有熱血到在深夜帶著一身酒氣就直接沖去找阿南談話。他回到家裡洗了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了一晚上，才在第二天下午根據她留給他的課程表到了阿南就讀的大學找她。

　　仔細算來，他們已經一個月沒有見面了。

　　她現在會是怎樣的狀態呢，和他聊過以後態度還能不能恢復以前那樣？

　　這些困擾著柯特的問題很快得到了答案，因為他在從教室裡出來的學生中見到了阿南的身影。

　　那一眼，讓柯特整個愣住了。

　　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宛如在阿南身上施了魔法，此時他見到的阿南與從前簡直判若兩人。

　　阿南換了髮型，大膽地用髮夾夾起部分額發，露出了大半個總是用厚劉海牢牢遮起來的大腦門，看起來很是俏皮和個性。五官似乎有微妙改變的臉上化了配合服飾的淡妝，身上穿著皺折下擺的條紋長T恤配小外套，□著顏色漂亮的寶石藍網球裙，□的美麗長腿下是一雙造型別致的中跟皮鞋。

　　與一堆朋友談笑著，阿南的表情神采飛揚，而在義大利女性中也算鶴立雞群的身高讓她更加顯眼。儘管她的臉仍稱不上漂亮，但所有人見到她現在的模樣，都會認為她是個有魅力的女人。

　　被現實震撼的柯特下意識地閃身躲進了陰影裡，避過了阿南經過時可能投來的視線。

　　他默默地注視著阿南風姿綽約的背影遠去。突然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眼熟的男人，柯特想了一下，回憶起他是阿南的學長兼鄰居，名字好像叫卡魯洛爾。阿南和朋友停下腳步和他打過招呼。他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阿南等人笑得很歡快，隨即他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阿南的肩膀上，攬住了她的肩頭。

　　看起來很高興的阿南沒有一絲抗拒，和眾友人一起結伴離開了。

　　柯特從陰影中走出來時，已經改變了主意。

　　他現在該做的事情不是和阿南談談，而是調查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現在異常焦躁的奇怪變化。

45.心事

　　阿南在義大利的大學生活完全沒有在日本時的灰暗與拘謹。

　　阿南對異國的留學生涯表現出了十二分的熱情，對任何新奇的她未曾接觸過的東西都勇於嘗試。一改以前懶散的回家社社員身份，她參加了各種學校組織的活動，光是社團就參加了兩個，其中一個還是校啦啦隊。除此之外，她以無比積極的態度全情投入社交中，幾乎每個晚上都會跟著新朋友或是老朋友到處去玩。

　　在某個派對上，她應某些朋友的起哄表演神秘的『日本武士道』。她只是沉吟了一下，就脫掉了鞋子赤著腳跳上了長桌子，以燈管為劍表演了家傳的劍道。

　　雖然道具和環境都亂七八糟，但她豁得出去的颯爽表現征服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贏得了滿堂彩。在人們的歡呼中阿南跳下舞臺，用啤酒跟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乾杯，笑得無比沒心沒肺。

　　在觀察阿南的期間，柯特無數次想找機會現身與阿南打招呼，卻一直找不到時機，她的生活充實到根本沒有他出場的機會。於是在用所有業餘時間監視了阿南的生活一周後，柯特有些內傷地察覺到自己已經快成為廣義上所指的跟蹤狂。

　　柯特在執行任務時殺氣釋放得就更加像馬力全開的中央空調了。列維爾坦見到狀況惡化沒再叫柯特出去喝酒談心。只是不久後，『柯特被他的女人甩了』這個謠言悄悄在巴厘安內部流傳起來。

　　柯特像陷入了什麼魔障一般，無法停止悄悄追著阿南的行為。他把自己的堅持歸結為他心裡覺得有數個傢伙對阿南居心不良，他們的代表就是那個卡魯洛爾，他擔心不知道哪部分出現故障的阿南會羊入虎口一去不歸。

　　而柯特擔心的那一天，真的在不久之後來臨了。

　　那是一個派對之後，順路送阿南回家的卡魯洛爾藉口一起看借來的dvd，把阿南邀請到了他的房間。

　　傻乎乎的阿南完全沒有考慮深夜拜訪男人的房間會有什麼後果，欣然應約。

　　站在窗外觀察室內的柯特無意識地用拇指玩弄著手鎧上已出鞘的刀刃，心中暗自決定如果那男人有什麼不軌的舉動，就送他一張去地獄的直達票。

　　最初的二十分鐘阿南和卡魯洛爾只是規矩地坐在沙發上聊天，聊天的話題也只是學校裡的日常。在雙方都聊得比較放鬆後，卡魯洛爾用玩笑的口吻問：「聽說你還是處女，是真的嗎？」

　　阿南愣了愣：「哈哈，學校的消息已經靈通到這種地步了？」

　　「這麼說是真的。」卡魯洛爾的眼睛亮了一下，「日本的男性太缺乏魅力了，居然沒有人能得到你這樣迷人的少女的青睞。」

　　「日本男性很有魅力，是我的魅力還不足以吸引他們的青睞。」阿南儘管保持著笑容，甚至還感覺非常有餘裕地開了句自己的玩笑，但她看起來有點不自在。

　　「你曾經有過接吻的經驗嗎？」

　　「和我的玩具熊，它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可愛紳士。」

　　卡魯洛爾自認為很瀟灑地眨眼笑起來：「你太羞澀了。接吻和性都是人生的享受，沒有體驗過這兩種美妙的感覺，你的人生損失了多少美好的時光。」

　　「呵呵，是這樣的嗎？」阿南看起來想移開一點位置離卡魯洛爾遠一點，卻不知是出於不想讓對方難堪或是其他什麼更隱晦的理由，沒有動彈。

　　柯特已經暴躁到想直接破窗而入對著那男人的頸動脈，心臟和肝臟捅幾刀了。為什麼心裡明明感到排斥還不拒絕，她還沒有意識到現在的情況已經很危險了嗎！

　　卡魯洛爾見阿南臉上還在微笑，便認為她在回應自己的暗示。他將身子靠向她，輕輕握住她的手。

　　毫無預警的嘩啦一聲巨響，嚇得卡魯洛爾迅速鬆開手從阿南身邊離開。兩人都驚訝地望著碎了一地的玻璃窗。

　　「發生什麼事了？」

　　「是誰在惡作劇？」

　　卡魯洛爾跑到窗邊向外看，連個鬼影也沒有看到。他又查看了碎玻璃堆，並沒有發現可以用來投擲窗戶的硬物，玻璃仿佛是被人直接從近處的窗外砸碎的。

　　可是這裡是三樓啊。

　　在卡魯洛爾困惑時，阿南趁機起身告辭：「那麼，我就回去了。」

　　「時間還早。」

　　「我想起來放在陽臺的花還沒有拿進室內。」阿南微笑道，「今天玩得很高興，下次再找我出來玩吧。」

　　卡魯洛爾十分遺憾地目送她離開。他嘟嘟囔囔地去拿了掃把試圖清理玻璃渣，一抬頭便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矗立在窗外，如同恐怖的黑面神一般直勾勾地瞪著他。

　　「哦，基督啊！」尖叫一聲的卡魯洛爾摔倒在地。待他再一定睛，窗外已經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回到走廊上的阿南松了一大口氣。她快步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間，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在擰亮燈之後，她被坐在沙發上的柯特嚇了一大跳。

　　「呃，柯特？你怎麼來了？」

　　沒有詢問為什麼他大半夜潛入她房間的理由，在驚訝過後她的臉上只是流露出了見到他的愉快與一瞬間的安心。

　　但刹那之後，放鬆的表情便消失在了她臉上。

　　「想喝點什麼嗎？」她關上門走向廚房。

　　表情十分陰沉的柯特打斷了她試圖軟化氣氛的行為，以命令般堅硬的口吻道：「我有事要問你。坐下。」

　　阿南有些僵硬地走到柯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眼神遊移著就是不往他臉上看：「想問什麼？」

　　「我今天來找你，發現你和隔壁那個男人進了同一個房間。」

　　阿南瞬間領悟了：「窗是你打破的！你在偷——」

　　「又怎樣？」

　　本想指責他侵犯**的阿南萎|了。囁嚅了半天後，阿南說：「其實還挺感謝你的。」

　　「感謝我？剛才的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打算反抗。」

　　「反抗了啊……在心裡。」阿南故作輕鬆地攤手，「你知道我只是個外國來客，一個人在這裡生活人際關係是很重要的。卡魯洛爾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們，我不想和他把關係搞僵。」

　　柯特覺得自己被高熾的火焰燃燒著的心臟已經快要形成太陽了，連勉強發出的聲音都因為飽含怒火而低沉沙啞：「只是為了這個，你就打算出賣你的身體。」

　　「幹嘛說那麼難聽。我並沒有這樣白癡的打算，事實上我正在想辦法逃走。」阿南賭氣道，「不靠你，我自己也能平安離開那個房間。」

　　哢地一聲，柯特砸在茶几上的拳頭碎裂了木質的茶几。

　　塵灰飛揚中，阿南吞了吞口水又萎|了：「對不起，是我錯了。柯特公…不，柯特壯士你是我的再造父母，我欠你一條命！」她小心翼翼地問，「我這個月的生活費不多了，你能替我賠房東傢俱錢嗎？」

　　柯特一口氣沒順好，覺得胸口像堵了塊大石一般，有捶胸的衝動。

　　在沉默了數分鐘後，好不容易咽下胸口大石的柯特質問：「什麼叫一個人在這裡生活？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會拒絕你的求助。」他把頭撇向了一邊，「如果覺得過得辛苦，為什麼不來依靠我。」

　　阿南的眼神黯淡下來，不吱聲。

　　柯特焦躁地問：「就因為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閨中密友』，而是一個男人？你一直以來都完全把我當女人來看待嗎？」

　　「……與其說我在把你當女人看，不如說……」阿南喃喃地說，「我活在你是女人的美夢中，無法自拔。」

　　「什麼？」真相也許超乎了柯特的想像。

　　阿南深吸了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慢慢開口：「阿北喜歡你，從小到大沒喜歡過別人，一直喜歡著你。如果你是女人，外表相配的你們就能在群眾喜聞樂見的眼神中在一起了，懂嗎？」

　　「見鬼！就因為這個愚蠢的理由嗎！」

　　面對柯特的怒火，阿南的神情卻像死水一般沉靜：「柯特，人都是會自我保護的動物，你是我也是。我可以毫不誇張地告訴你，除了家人之外你是我此生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在某些時候我對你的感情也許比對家人更加親近。正因為你是如此重要的存在，我才不能信任你。太多太多的人已經因為我的容貌而貶低我傷害我。如果你會是他們中的一個，我寧可催眠自己你是女人，催眠自己總有一天，不會因為外表被詬病的阿北可以留在你身邊。」

　　柯特感覺剛才熱血沸騰的身體瞬間冷透，如墜冰窟：「那你自己的意志呢？」他猶豫了一下，「你接近我全部是因為他嗎？你自己對我到底抱有怎樣的想法？」

　　阿南的眼神變得十分複雜：「我對你……」她的視線終於迎上了他的眸子，顏色很淺的褐色雙眼中透出了癡纏而熱烈的感情。

　　被她那樣欲語還休甚至透出纏綿意味地注視著，柯特已經亂成一團的心裡突然就一片空白。

　　只是他的心臟才略微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就被阿南用刀尖一般刺人的態度迎面直刺：「我討厭你。」

　　柯特啞口無言地注視著看起來比他更難過的阿南。狼狽得想立刻離開，但他的身體卻像在沙發上生了根似的無法挪動。半晌之後他甚至自取其辱地問：「為什麼？」

　　「那麼漂亮那麼強的你，在我心裡永遠是高貴得遙不可及的公主。我沒有自信站在你身邊，但是我不想放開你。這樣的心情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難抑制，甚至考慮要不要跟你坦白，用盡丟臉耍賴的方法也要得到你。」阿南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可是你卻不等我，有了別的女人。好吧，我知道那個女人一定比我美，我沒有資本和她競爭。我在還不難堪的時候退出還不行嗎？我都已經勉強自己像個傻瓜一樣去適應這裡陌生的生活，證明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為什麼你還要追過來叫我依靠你，你在嘲笑我嗎？你都有了別人，還希望我像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地跟你在一起，你到底有多殘忍！」

　　阿南霍然站起，紅著眼睛罵道：「出去，不要再見面了！我永遠也不會祝福你和別的女人得到幸福！」

　　柯特被她一通疾風暴雨一般的指責弄懵了：「什麼意思？別的女人是誰？」

　　「問你自己吧！我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就見到你手上已經連著紅線了！至於那一頭連著怎樣迷人的美少女，我不想知道！」

　　柯特震驚地目送阿南沖進臥室甩上了門。

　　一室寂靜中，他把視線投向了自己的手。

　　當然以他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柯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阿南的公寓的，只記得自己好歹還沒忘記把錢包放在她的桌子上讓她拿去賠給房東。

　　當晚柯特失眠了半宿，好不容易睡著，卻做了一連串的惡夢，夢到阿南痛斥他負心，轉身就跑。

　　「別走。」柯特竭盡全力地追逐，努力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進了自己的懷抱。在他低頭看她的時候，突然見到阿北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正對著他。

　　柯特嚇得叫了一聲鬆開他，卻不知怎的被阿北打橫抱起。

　　阿北笑得嘴角咧到了耳邊，用藍得像染出來一般的玻璃珠死魚眼望著他：「來吧，我們去結婚，我的新娘！」

　　柯特惱怒地掙扎：「什麼新娘，你瘋了嗎！」

　　「噯，不要鬧脾氣，你看你今天多美。」

　　柯特隨著他的話語低頭，驚見自己身上穿著一襲抹胸式婚紗。他渾身發抖地拔刀刺向阿北。阿北哈哈地笑著，從身上長出許多觸手，把柯特全身都纏住了。

　　「你是我的，我會永遠愛著你哦！」已經變得和肉山大魔王無異的阿北湊向了柯特，無視了他的掙扎咒駡，將滑膩的嘴唇貼在了他的嘴唇上。

　　生平第一次，柯特被自己做的夢嚇醒。醒來時渾身大汗，四肢無力。

　　在起床洗漱的時候，柯特的情緒惡劣到了極點。當自己的手落入視野時，平時習以為常到完全無視的手引得他注視了良久。

　　他真的和別人……牽了紅線？是誰？巴厘安的人？任務中遇到的人？路上擦肩而過的人？

　　因為想不出除了阿南之外，自己究竟和什麼女人有糾葛，柯特對那個女人的真面目有一些好奇。但一想到阿南強忍眼淚的模樣，他就想叫這個不知名的女人和阿北一起去死。

　　手機鈴聲響起。柯特煩躁地抓起看了一眼，詫異地見到了阿南的姓名在來電顯示中閃爍。

　　他迅速接起：「喂？」

　　手機裡沒有傳來阿南的聲音，卻傳來了阿北的聲音：「柯特……」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是你？」

　　阿北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昨晚你回去後，阿南的人格消失了。」

46.恐懼

　　門打開時，坐在等候室的柯特立刻站了起來。

　　面色蒼白的阿北從裡面走出來，情緒看起來比進去之前還要緊張。

　　「怎麼了？」

　　「沒什麼，快走。」含糊地說了一句的阿北快步離開了房間。柯特追著他出門之後，發現他靠在掛著心理診所招牌的門邊，用單手扶著臉，看起來十分緊張，就連肩頭都微微顫抖。

　　雖然在內心咆哮著問『南是不是真的不見了，她要怎樣才能回來？』，但柯特控制住了自己沒有逼問，抓著阿北的胳膊還算溫柔地把他從原地帶走，叫了輛出租離開了那裡。

　　他們沒有交談，車開了15分鐘後柯特隨意叫了停，帶著阿北進了一家咖啡店。

　　柯特想找一個相對安靜的一點，又不至於靜得讓阿北胡思亂想的地方和他談話，結果很快柯特就發現咖啡店不是一個好主意。儘管他已經挑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店裡的女人卻仍在朝阿北看。女侍每隔幾分鐘就過來一次，甚至送上了寫著電話號碼的餐巾。

　　阿北的神情越來越緊張無助，看起來就快崩潰了。柯特叫了杯加白蘭地的巧克力飲料給他。阿北全部喝下去以後臉上才有了點血色。

　　「要換個地方嗎？」

　　「不，我……打算，不，我認為……」冷靜下來的阿北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的意思，梗了一陣後，用日語回答，「這裡就好。」

　　柯特挑了一下眉。他突然驚覺自今早他帶著他的男性衣物去給阿北，讓他換衣出門開始，阿北就沒有用義大利語跟他說過話。而阿南一直堅持著練習口語，自來到義大利就從來沒有切回過日語。

　　柯特想起在壺製造的夢境中阿北曾告訴他，他並不能完美使用阿南的技能。柯特用日語詢問：「你是不是不會說義大利語？」

　　阿北有些僵硬地點頭。他抬起手掩住半張臉：「阿南在的時候，這裡的人對我說話我都能聽懂，所以我以為我會。但其實真正會的人是阿南。之前在心理診療室醫生對我說話，我幾乎沒聽懂，他給我填寫的問卷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醫生好像起了疑心……不，他是不是起了疑心我也不明白。總之他向我走過來的時候我逃了出來。」

　　柯特深吸了口氣，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兩人沉默了半晌後，柯特問：「南消失是因為我？」

　　點頭或是搖頭對阿北來說都很困難，他只能保持沉默。

　　柯特一字一字地說：「對我重要的女人只有南，我沒有別的女人。」

　　「……現在跟我說這樣的話沒用了，阿南已經不會在我心裡感到高興了。」阿北瞥了柯特一眼後垂下了眼簾，「一個多月前你就應該發現了阿南有些異常，為什麼不早點來找她……即使你習慣了她在等你，她也並非會永遠等你的，特別在察覺到和別人牽了紅線的你可能一去不回的時候。」

　　雖然瞬間被戳中了軟處，憤怒得幾乎要跳起來，但柯特心底深處還保留著的理智告訴他，他沒法否認阿北的指責。

　　這些年來他無論如何試探她，冷淡相待，她也總是笑臉相迎，只要能見到他就感到滿足了。一次一次地，他因為自己的多疑而不停向她索求信任與真心，在逐漸變得安心變得信任她的同時，對她的單方面付出也覺得理所當然起來。

　　喜歡著他的阿南是絕對不會離開的。除了青梅竹馬的他，還會有誰會不在意她的容貌重視她的內在。所以除了他的身邊，她也無處可去。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有了這樣自私而陰暗的心情。

　　「那你呢，又為她做了什麼？」柯特沉聲問，「南說你一直以她的保護者自居，既然察覺到她不對勁，你為什麼不主動來找我？」

　　「我想這樣也好。」

　　「什麼？」

　　自從知道自己的半外星人身份後，阿北就一直在迷茫著。如果用站在陌生十字路口來概括人類面臨重大人生選擇時的心情，那麼阿北現在已經來到了這樣的十字路口。

　　「我和阿南也不可能永遠共生的。」這就是阿北的結論，「既然阿南選擇消失，那麼接下來的人生就由我來繼續——」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拍案而起的柯特隔著桌子提著領子拽了起來。

　　柯特的表情因為充滿殺氣而顯得猙獰：「就憑連身份證件上都不存在的你嗎？連義大利語都說不好，你想怎麼繼續她的人生？Cazzo！她才是這個身體的主人！你這因為她的消失而瑟瑟發抖，未脫殼的小雞仔！」

　　被柯特拽緊的布料掐得阿北呼吸困難。他用力去抓他朝他施暴的手：「你朝我發怒有什麼用，連我也找不到她你還妄想她能回來嗎!她不在了,她死了！」

　　阿北只感到一陣大力擊在他的面頰上。他半邊臉瞬間失去了知覺，身體也隨著那股力飛了出去，壓倒了一張桌子。

　　玻璃器皿打碎，女性的尖叫聲在阿北耳邊嗡嗡作響。他甩了甩頭試圖搖去暈眩感。此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提了起來，鐵錘一般的一拳砸在他肚子上。

　　他感覺他肚子裡的空氣一下就吐盡了，五臟六腑都似乎移了位。彎下腰來的他雙手本能地往四周一抓，指尖一觸到什麼固體，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掄圓了往眼前人身上砸過去。

　　被阿北當做武器的是一把木質椅子，它在接觸到柯特擺出防禦姿態的手臂時粉碎了。阿北趁這個空檔前傾，揮出一拳。

　　他在幹什麼？當他的拳頭擊中柯特的身體時，阿北有些麻木地想，他居然在跟柯特打架，就像有你死我活的仇恨一般，用上了全部的力氣，跟這個他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互毆。

　　其實男人打架也不一定因為具體的理由，一時的氣憤，羞恥，甚至勝負心都可能是誘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被揭穿了心底正在害怕。

　　柯特和他一樣，根本無法接受阿南的消失，連正視事態的勇氣都沒有。

　　只能把一切恐懼付諸於攻擊。

　　一切都亂套了，他和柯特都瘋了。

　　他們的架並沒有打很久。在阿北沒有刻意模仿他人的情況下，柯特的戰鬥力是他無法企及的。這場架更像柯特單方面的施|暴。當阿北被打飛的身體砸碎落地玻璃窗掉到店外後，他再也無法爬起來。

　　柯特的靴子踩著玻璃渣發出讓人很不舒服的卡擦聲，大步朝他逼近。

　　也許盛怒的柯特下一刻就會了結他的性命。在心中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阿北卻沒有感覺恐懼，而是感到了一絲類似解脫的慰藉。

　　雖然嘴上對柯特逞強說自己尊重阿南的決定，會代替她繼續生活，但其實沒有阿南的未來，讓阿北感覺自己就像被強行剝了殼的螃蟹一般，被迫把軟肉□在無處不在的危險中。

　　在柯特習慣了阿南付出的同時，阿北又何嘗不是已經習慣了阿南的保護。什麼事情只要交給阿南就沒問題了——一直抱著這樣想法的阿北，在阿南還存於體內時尚能正常行動，但一旦阿南徹底消失了，他的生存能力說不定還不如一個5歲的稚兒。

　　可是當阿南失控地對阿北喊出：「把身體還給你，我已經不想再過這樣絕望的人生了！」時，阿北明白，自己沒有權利因為自己需要她，而勉強她繼續作為他的外部人格與他在一起。

　　她為他做得已經夠多了。她如果想要從那帶來無盡痛苦的醜陋身體中解脫，哪怕因此而導致兩個人的共同毀滅，他也願意放她自由。

　　已經走到阿北身邊的柯特，在他身邊蹲了下來。久久沒有等到他的下一步行動，阿北睜開眼睛望向他。當他的視線聚焦到柯特臉上時，他看見了柯特臉上的表情。

　　『為什麼消失的不是你？』

　　柯特什麼也沒有說，但阿北卻完全明白了他此時的想法。

　　把阿北送進醫院後，柯特就離開了診療室去透氣。垂著頭靠在牆上的阿北在診療室門打開後，聞到一股截然不同于消毒水的甜香。

　　他抬起頭來，卻見到一位銀髮的美人正在對他淺笑。

　　「……琉璃仙？」

　　「啊，幸好追過來了，果然是小北！你果然和那個醜女不是同一個人！」琉璃仙正要撲上來，突然注意到他臉上的傷，慘叫一聲，「啊啊啊，是誰居然敢把你美麗的臉傷成這樣！」

　　「柯特……」

　　琉璃仙一下頓住了。假咳了一聲，他恢復了美麗的笑容：「少年精力旺盛是很好，但就算小打小鬧也不要那麼過分嘛。」

　　阿北往虛掩的門外看了一眼，沒察覺到有人注意到這邊的騷動。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抓起了琉璃仙的手：「帶我走。」

　　陷入癡迷狀態的琉璃仙二話不說地照辦了。在他們乘坐著飛毯在高空飛翔時，琉璃仙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為兩人計畫的美好未來。

　　已經被琉璃仙治癒，卻一直在發呆的阿北打斷他：「我要去日本。」

　　「咦？」

　　阿北把下巴擱在琉璃仙肩頭：「帶你見我家人。」

　　琉璃仙像被打了雞血一般振奮了。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奇特指南針，光線從指南針中射出。他驅使飛毯沿著那條光線飛行，在幾個小時後就橫穿了半個地球，回到了那個弓形島國。

　　日本已是快要夜深人靜的時候。乙春正在屋中看電視，突然聽見門口傳來動靜。她走到走廊上一看，只見阿北與另一個美麗的青年正站在院中。

　　「北北？！」乙春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就從走廊上奔了下來，「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回來了！」

　　阿北上前一步抱住了乙春：「媽……對不起。」

　　被他顫抖的身體嚇到的乙春輕撫著他的背：「能有啥大事。進來說給媽聽。」

　　乙春帶阿北進去的時候見到那個隨阿北一起回來的青年正擺著pose熱情地搭訕壯真。她有些不解地朝他們望了兩眼，女人的直覺當下就告訴她，這個青年應該不是什麼好東西。

　　在喝過乙春調的蜂蜜牛奶後，阿北把阿南消失的事情告訴了乙春。乙春聽完後沒有表態，讓阿北先去睡了。

　　在阿北離開房間後，琉璃仙過分緊密地尾隨著壯真入室。乙春看見他搭在壯真肩上的手，於是漾開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哎呦我家正好有點事，疏於招待了啊，這位青年快請坐。」

　　回到房間的阿北坐在了椅子上。房間和阿南離開這裡時沒有任何區別，再度照到桌面上的鏡子時，他卻有些回憶不起阿南的臉究竟是什麼樣。他把鏡子翻了個面，看到了貼在後面的照片。那是和柯特在遊樂園拍的合照，阿南用笑臉貼紙把她的臉蓋住了。

　　不用看別的相冊阿北也知道，其他的照片也都是如此，只要拍到阿南的臉，她都會用貼紙把臉貼掉。

　　一夜無眠。

　　等到天亮，家裡人起來活動，他才離開了房間。乙春招呼阿北吃飯，告訴他昨晚琉璃仙回去了。阿北有些詫異：「咦，他自己說要回去的？」

　　乙春笑得如花朵綻放一般燦爛：「可不是嘛。」覬覦她的兒子不算還覬覦她丈夫，還比她年輕貌美的臭同性戀。經過昨晚一役，量他一輩子也不敢上門來了。

　　勉強吃了些早飯，阿北提出到外面走走。阿北離開的這段時間並盛町什麼也沒有改變。順著走了三年已經很熟悉的街道，他來到了並盛中學前。

　　現在是上課時分，校園裡很安靜。阿北翻過圍牆跳到學校裡，進入教學樓上了屋頂天臺。

　　他把天臺搜索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影，便靠在牆邊坐下，輕歎了口氣。

　　阿北一直以來都討厭接近人群，覺得旁人投射在他臉上的視線讓他暴躁，令他只想獨處。因為這樣消極的處事，他根本沒有朋友。現在想找個人說一說心中的苦悶，腦中也只想得到那個思考回路異於人類的雲雀。

　　可是雲雀早該畢業了他也不會永遠待在並盛中——阿北還沒想完，天臺的門被推開，仍然肩披制服的雲雀走了進來。

　　在注意到阿北時，雲雀略有些驚訝，挑了一下眉：「你已經不是本校的學生。」

　　「……要論不是本校學生，你比我早一年以前就不是了。」

　　「我一直是並盛的風紀委員長。你迅速離開學校。」

　　阿北長歎了口氣：「喂，雲雀，之後隨便你如何咬殺我，但現在我想和你談談。」

　　「哇哦，你在跟我談條件嗎？」雲雀抽出了拐子，「現在就咬殺你。」

　　果然無法溝通。阿北放棄商量直接說他想說的：「你知道我是有雙重人格的。大約一天前我身上的另一個女性人格消失了。我現在很痛苦。」

　　「嗯？也就是說你奪回了身體的支配權。」被提起了興趣的雲雀詢問，「痛苦從何而來？」

　　「我和阿南才不是搶奪身體的競爭對手！」阿北有點火大，「你根本不明白阿南對我有多重要，又為我做了什麼！我喜歡的人，她為我爭取到了他的回應，我感興趣的航太學，她放棄自己的理想為我去學。她在消失之前，已經慢慢退讓，放棄了她的全部，就因為她覺得我喜歡的人，甚至是我們的血緣親人也更喜歡我，所以這個身體的未來應該屬於我！」

　　雲雀皺了一下眉頭：「哦，聽起來她只是對自己憎惡到了一定的地步的草食動物，所以逃走了。」

　　阿北終於忍不住呐喊出來：「其實令她飽受傷害的醜陋外表是我造成的，我只是不敢承認！」

　　把這個藏在心裡的秘密說出口的瞬間，阿北瞬間覺得這十幾年來壓在心頭的巨石一下落了下來。

47.人格

　　現在想來，其實這是段沒什麼大不了，甚至有些愚蠢的往事。

　　那時沒有阿北，也沒有阿南，被乙春誕下的孩子只有一個姓名：一等星南北。

　　南北的出生轟動了小小的地段醫院。

　　為南北剪臍帶的護士發出了喘不過氣來的興奮尖叫，接生的醫生在看見南北後，老臉一紅心臟病發作，以至於剛生完南北的乙春不得不拖著產後虛弱的身體讓出床位，讓其他醫生急救倒楣的接生醫生，但是那些醫生卻忘記了病人不停瞟著南北，臉上的神情如狼似虎如魔似幻風中淩亂。

　　之後聞訊而來看南北的醫生護士病人家屬甚至病危病患擠爆了待產房。

　　可憐南北的人生，就開始於無數人熱情的視|奸之下。即使包著厚厚的棉布，南北小小的身體還是在充滿了好奇窺視、親吻|**、撫摸意圖、甚至是誘拐傾向的意念波攻擊下瑟瑟發抖。

　　從此以後，只要有人提起『天使』、『美神』等形容人類長得像非人類的詞彙，南北就會下意識地陷入膽戰心驚之中。

　　南北那時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半外星品種，但他遠超普通嬰兒的智商和與生俱來的本能已經讓他理解事態。雖然他也是人類之一，但是他的存在和四周的人類有本質上的區別。他們之所以會這樣關注他這個微不足道的嬰兒，是因為他們也察覺了他與他們不同。

　　被命運扔進一個危機四伏且沒有任何同類的世界，南北很恐慌。但是那時南北很小，連普通嬰兒唯一的武器『眼淚』都不分泌，面對無窮無盡的窺視或惡意，一點都沒有保護自己的本領。

　　唯一能為南北提供庇護的乙春，因為被趕出家門顛沛流離，自己也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隨後，在被各種犯罪分子無數次誘拐未遂，被各種陌生的三姑六婆無數次撫摸狼|吻成腮腺炎，被各種猥瑣男無數次全身吃豆腐，被乙春沒控制好溫度的滾燙米湯和淚水燙傷身心後，出生僅幾個月的南北學會了憤世嫉俗。

　　命運啊~！

　　你是個傻瓜，我討厭你~~！

　　詛咒命運的人常被命運玩弄。

　　長到一歲多時，南北終於還是被人從乙春身邊拐走了。

　　南北趁人販子不注意逃到了廁所裡。在人販子一個一個隔間推門尋找他時，他縮在角落思考脫身的方法。

　　於是當人販子推開門時，他們見到的不是天使容貌的小男孩，而是惡魔容貌的小女孩。

　　那就是南北人格分裂的瞬間，誕生的是比較接近他原本性格與外貌，並繼承了他所有記憶，還有切換人格能力的阿北；與不會讓任何人販子產生拐賣**，沒有南北的記憶卻有超常智商的阿南。

　　在人格分裂的最初，阿北與阿南的差異便決定了阿北是受保護的主人格，而阿南是用來應付外界危險的第二人格。

　　在順利求助員警並回到乙春身邊後，再也無法恢復最初人格的南北本該以主人格阿北的狀態生活，可那次誘拐對阿北造成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強大，導致阿北在很長一段時間一看見人群就發怵。

　　讓能夠對付狀況的阿南一直在外面充當保護盾是最安全的。不對，就連阿南最好也能夠生活在不受關注的環境裡，別讓人們靠近並傷害他們。

　　在阿北的祈願下，阿南的容貌似乎越長越殘次，一直都沒有人願意接近她。

　　這是一個多麼白癡又自私的願望，完全把阿南當成自己的衣服或是之類的東西，從未考慮過她作為獨立的人格也有自己的意志。就算是幼稚的孩童時期許下的願望，在已經給阿南造成太多傷害的如今，仍然不可原諒。

　　儘管阿北本來只是想用阿南來逃避傷害，但逐漸他的存在就變成了對她正常與幸福生活的掠奪。

　　因為日復一日折磨內心的愧疚感，阿北一直憐惜著阿南。可也僅是蒼白的憐惜而已。他無法從阿南背後走出來，什麼也不能為阿南做。

　　阿北通過南北的記憶知道自己有讓阿南改變容貌的方法，但南北的智慧都在阿南那裡，在無法向阿南坦白的情況下，憑他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當初讓阿南變醜的力量是如何操作的。

　　他只能一遍遍向阿南訴說自己就是她，他們是同一個人，仿佛這樣做就可以催眠自己，弱化他對她的負罪感。

　　就算阿南作為應付外界危險的人格而被創造出來，對待危險和傷害的反應十分冷淡和樂觀，但她畢竟也有承受傷害的極限。她的消失並非因為柯特突然和其他人牽了紅線，而是這些年的經歷堆砌而成的必然。

　　阿北到底虧欠了阿南多少，他自己也無法計算了。所以當阿南說不要再繼續存在時，儘管他怕得渾身都顫抖起來，還是默認了她的自由。

　　如果消失的人是他該多好。但阿北就連如何抹消自己的人格喚回阿南的方法也不知道。

　　風刮過天臺。

　　聽了阿北的秘密之後，雲雀沉默了片刻後彈出拐子上的倒刺，往阿北臉上抽去：「既然怕得沒法活下去，就成全你。」

　　阿北本能地就地打滾躲過。

　　「哦，避開了？」雲雀的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看來不是真的想死。」

　　「我……」

　　雲雀收起了拐子，離開了天臺：「想怎麼活是你自己的事情。以後不許再來了。」

　　被獨自留在天臺上的阿北呆了許久後，翻滾了半圈面朝上望著天空的流雲。

　　只有自己的話，真的沒有辦法活下去？不，其實只是習慣了不去面對危險的世界而已。

　　直到最後都還想逃避的自己，真是最糟糕最卑鄙的人。

　　阿北把手背覆蓋在眼睛上。

　　從今往後只有他一人。沒有朋友，連柯特也會憎恨著他，失去了一切心靈上可以依靠的人。得去適應這個社會，重頭開始學習。

　　阿北所能做到的只有永遠背負著對阿南犯下的罪活下去，不讓阿南存在過的痕跡消失。

　　不知不覺在天臺上睡著，阿北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他等了一會兒，直到放學的學生們差不多走光，才從天臺上下來。

　　他特意繞到了風紀委員室敲了門。開門的副委員長草壁顯得相當吃驚，隨即讓開了。

　　阿北朝坐在辦公桌後向他看過來的雲雀鞠了個躬：「謝謝。」

　　也沒有看雲雀的反應，阿北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草壁問：「委員長，該怎麼辦？」要把這個明明是來道謝卻顯得很無禮的傢伙追回來揍一頓嗎？

　　雲雀沒有回答，而是起身靠到了窗邊。雲雀養的黃色小鳥雲豆從外面飛進來，落在他的肩頭唱起了並盛中學的校歌。雲雀抬起手，它便跳到了他的手指上，歪著頭賣萌。

　　自從澤田那幫人與那個雙重人格的傢伙離開並盛中學後，學校的日常似乎也有點無趣起來。

　　也許就像如今發生在一等星身上的事情一樣，世界上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就算是這個永恆的風紀委員的位置，也需要一些進步。

　　難得思考著這種問題的雲雀，目送抵達樓下的阿北走出校園。

　　回到家中的阿北推開木門時，心裡考慮著如何向乙春道歉。義大利的留學暫時是無法繼續了，身份的問題也需要擺平。

　　腦中被問題充斥著的阿北拉開了紙門：「媽——」

　　坐在桌邊的柯特朝他看了過來。

　　被嚇了一大跳的阿北心跳驟急。追……追殺到家裡來了嗎！

　　乙春招呼道：「快進來，柯特都等了你半天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是我冒昧拜訪。」柯特頷首，「我想和一等星出去走走。」

　　「好，你們去吧。等會兒回來吃晚飯。」

　　「謝謝。」

　　在之前拳腳相加的不歡而散之下，突然見到這樣冷靜的柯特，阿北有些毛骨悚然。他強忍住說不去的衝動，慢騰騰地跟上了柯特。

　　在離開家的時候，阿北留戀地回頭望了一眼亮著燈的溫暖的家。

　　這兩天白糾結白痛苦了，這次一去，恐怕再也沒命回家了……

　　「……在聽嗎？」

　　突然聽見柯特這麼問，阿北反射地回答：「在聽……什麼？」

　　柯特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

　　阿北不安地四下望。只能說不愧是非常有職業素養的柯特嗎，居然在不知不覺之間把他帶到了偏僻的大橋下，旁邊還有條流淌的河川，殺人滅口後可以直接拋屍，屍體一定會迅速流進大海……

　　「發現你從醫院裡逃走後，我尋找了各種地方，之後打電話到了你家，確認你回家了。」柯特以平鋪直敘的口吻說，「之後我立刻坐飛機趕到了日本。」

　　「是……是嗎……」想殺他的心情這麼迫切嗎！

　　「之前對你發火是我不好。」

　　聽到這樣的道歉，阿北很明顯地抖了一下。冷風吹過。阿北深吸一口氣：「要殺就動手吧，即使不在動手前道歉，我也不會怨恨你的。」

　　「我不是為了殺你才追來的。」柯特冷靜地說，「如果要殺你，我可以等巴厘安到日本進行指環戰時，來找你。」

　　「哦……」

　　「我和你的關係不可以恢復如初嗎？」

　　「……什麼？」

　　「既然南的願望是讓我們在一起，什麼也沒有為她做的我應該實現她的願望。」柯特說，「況且仔細看看的話，你的臉也確實很迷人，我沒有討厭的理由。」

　　對這樣的神展開，阿北有些消化不良：「你認真的嗎？」

　　「你不喜歡我嗎？」

　　「這個……」喜歡是喜歡的，至今也……可是被當事人一臉淡然地這樣問，根本不可能承認，甚至在心裡猶豫起來。

　　「就算你不是真的喜歡我，至少你也應該尊重南的願望。」

　　「……你不用做到這種地步。」

　　「我已經決定了。」柯特上前一步，注視著阿北的眼睛，「一直以來我都在讓你等我，這次不會了。與其失去你，我寧可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要抓住你和你在一起。」

　　柯特不是在對自己說話。當察覺到這一點後，阿北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柯特不讓阿北逃避，緊跟上一步，將他緊擁在懷抱裡：「我不信你真的已經消失了。我不強求你回來，我只想再見你一面，把這些話親口對你說。」

　　四周一下變得很安靜。

　　在阿北看不到的地方，柯特的表情有點猙獰。懷中抱著阿北的感覺，讓他想起了不久前所做的那個關於肉山大魔王與婚禮的夢。柯特手上的力氣越來越控制不住，死死地陷進阿北的肉裡。

　　逐漸變得像懷中絞殺的擁抱令阿北感覺自己快窒息了。他在掙脫未果後，終於因為缺氧而有些意識模糊起來。

　　柯特懷中的身體驟然變軟，胸口也感覺到了兩團觸感相當撩人的柔軟。柯特鬆開手臂時，阿南掩著嘴咳嗽著：「你……你們太激烈了啊……」

　　眼見喜上眉梢的柯特再度靠近，阿南直往後蹦：「別過來！」這一蹦出了事——已成年的阿北，衣物鞋子尺寸都比阿南大許多，她一跳之下，被鞋子絆到，牛仔褲也順著光溜的肌膚滑了下來。

　　貼在橋墩上的阿南提著褲子，半露香肩，看起來像被侵|犯未遂的受害者，甚是狼狽。

　　於是見到她回來的激動與驚喜，便被囧雷的現實打得煙消雲散。柯特無言地轉過身：「你先整理。」

　　阿南迅速把衣服整理好。她見柯特還背著身沒有注意到她，便一邊弄出點聲音假裝自己還在整理衣物，一邊悄悄地平移，試圖溜走。

　　「你要到哪裡去？」

　　被叫停的阿南尷尬地轉過身，看了面色陰沉的柯特一眼。她抬起手笑容滿面地打招呼：「呦，恭喜你和阿北終於互訴衷腸，能促成你們之間的美事，我感覺我的存在多少有點價值了。現在我肚子有點餓，可以回去吃飯了嗎？」

　　「不許去。」

　　阿南的笑容僵了僵：「別這樣嘛，柯特……」她瞥向了一邊，「把我叫回來有什麼意思。阿北會對你好的。你想我作為電燈泡，酸溜溜地站在一邊看你和包括阿北在內的其他人好嗎？我才不要。」

　　「我不和其他人好。我對一等星北說的並不是真心話。那個據說和我牽紅線的女人，還有一等星北，或是其他的誰我都不要。」柯特的語氣因為沒有一點猶豫而鏗鏘有力：「我只要你。我喜歡你。」

　　阿南的身體一顫，錯愕地望著他：「柯特……這是因為我的消失對你產生衝擊，所以才產生的錯覺啊。你振作一點，醒醒。」

　　「我是認真的。我認為我們的關係會順其自然的發展。你不會離開，我也不必刻意追求你。我沒料到你會這樣不安。」

　　「啊，這樣啊。」阿南鞠躬道，「對不起，請容許我鄭重拒絕。」

　　柯特才不會承認他的少年心瞬間碎了一地。他早就料到了，這是個難度超過S級的任務，若阿南只聽了那麼兩句告白就能笑著投入他的懷抱，那之前的曲折就不會發生了。

　　「拒絕無效。」

　　「喂，這又不是法庭辯論。你要想一想啊，柯特，如果我們交往了，一定會被別人說鮮花插在牛糞上，好花都被豬拱了——當然花指你。雖然我也曾經妄想得到你，但我也討厭旁人誤以為你是被醜富婆包養的小白臉。連我自己也覺得我們中間有月亮和土鼈的差距！」阿南越說越激動，「啊，你一定會覺得這樣比喻是對土鼈失禮！」

　　柯特有點哭笑不得：「冷靜點，我並沒有這樣想。」

　　「總之我不要，既然你不要阿北，那還是請你和你的真命天女白頭偕老吧！」

　　柯特大步追上了想跑的阿南。他手上一用力，阿南就被拉個踉蹌跌向他的懷抱。

　　瞬間他們靠得很近，在唇瓣幾乎要碰到的時候——

　　阿南一拳揍在了柯特毫無防備的腹部上。

　　分開之後，她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兩步，隨即像只受驚的兔子一般慌不擇路地轉身逃走了。

　　於是杯具的少年柯特（18）就在人生第一次告白失敗後，慘遭對方毆打，並被孤零零地扔在了河岸邊。

　　今晚的風，好像挺冷的呢。

48.告白

　　從河岸逃走後的兩個小時，阿南撥通了自家的電話。才叫了一聲『媽』，就被乙春怒吼：「你這丫頭死到哪裡去了！」

　　瞬間阿南知道柯特去過她家，把她已經變回來的事情跟乙春說了。感覺被柯特緊緊追著的阿南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我在飛機上，現在就回義大利，下次假期的時候我會回來的。不好意思，媽。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但是心裡好亂，想一個人想想。總之我不會再做讓你擔心的事了，放心吧。」

　　「你身上啥也沒帶，連錢都沒有，坐個頭的飛機！你到底在哪裡！」

　　「真在飛機上……當然不可能走正常的路徑。」其實來的時候也沒有用正常的手段，「不是犯罪啊，只是欠了熟人一個人情，以後會還人家的。」

　　聽到她這麼說，面堂金太郎的影像在設在這架豪華私人飛機上的螢幕上——具體位置為她對面——做出微笑狀。

　　此時在電話的這頭，乙春正瞪著電話機，免提鍵開著，把阿南的聲音傳遞到房間的每個角落，包括臉比鍋底還黑的柯特耳中。柯特伸手把聽筒拿起，關掉免提。然後他向乙春與壯真鞠躬致意後，無聲地跑出了房間。

　　「女兒啊。」乙春立刻把興師問罪給柯特聽（目的是代女兒順柯特毛）的語氣收起來，好奇地打聽，「你告訴媽，你和柯特到底咋了？你們這種鬧法媽可從來沒見過。」

　　「沒什麼。」

　　「好吧，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媽。不過鬧脾氣偶爾一兩次就好了啊，別一直任性。你以後凡事都還要靠柯特照顧，要和他好好的。」

　　阿南想起了剛才柯特的告白和險些獻出去的初吻，不由面皮有些發熱：「你不是一直說柯特這個不好，那個不正宗，很不待見他嗎？」

　　「以前媽不是覺得他對你不夠上心嘛。現在看到他肯為你一天乘兩次飛機繞地球追著你跑，媽還有什麼好說的。」

　　「乘兩次飛機？莫非柯特去坐飛機回義大利了？」

　　「是啊，飯也沒吃，剛走。」

　　阿南的心臟歡快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見螢幕上的面堂還在正大光明地窺視自己，阿南朝他回以禮貌的致意，便移開了視線：「現在我還借別人的電話呢，而且飛機馬上要起飛了，回義大利再說。」

　　乙春又囑咐了兩句要她注意安全的事宜，便掛了電話。

　　「不用介意，一等星小姐可以和令堂多談一會兒。」視頻中的面堂風度翩翩地說。

　　阿南並不想用惡意去揣測面堂的內心活動，可他那副八卦的嘴臉也太明顯了：「這怎麼好意思，這次您幫了我的大忙，實在太感謝你了。」

　　「一等星小姐太客氣了。這點小事不值得放在心上，能與一等星小姐做朋友才是最榮幸的。」面堂親切地回答，「如果以後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請儘量開口，我一定會鼎力相助。」

　　「謝謝。」這個有一雙黃金慧眼的男人究竟在她身上看見了多大的商機，才對她百般示好呢？儘管這一點讓阿南感到好奇，但她現在毫無追究答案的心情。

　　「那麼祝一等星小姐旅途愉快。」面堂優雅地打招呼，「啊，在告別之前我想告訴你，你最近變得漂亮多了。」

　　螢幕暗去，黑色的底照出了阿南神情吃驚的臉——當然還是不美，但是五官的缺陷程度似乎在減輕，連大額頭也感覺小了許多，看起來是比以前好看一點。

　　剛醒過來的時候心裡太混亂了，沒有想那麼多，現在阿南不由想起了阿北與雲雀的交談。那時的她雖然在沉睡著，但奇怪的是還能聽見外界的聲音。

　　阿北告訴雲雀『一等星南北』的存在，與他那神奇的『塑造人格與外貌』的能力。阿北似乎擁有改變她的外貌的力量，但是如何使用這份力量的智慧卻掌握在她的手上。

　　……坑爹啊！如果和阿北一起研究出改變容貌的方法，她豈不是想變什麼樣就能變什麼樣！她是孫悟空再世啊！

　　阿南已經非常明白人生是很隨便的，但隨便到這種程度，還是讓她想對它比出中指。

　　在阿南充滿怨念之時，美豔的服務小姐拿來了功能表，恭敬地詢問阿南晚餐想吃什麼。阿南的注意力迅速被食物轉移了。

　　就在她對著滿滿一桌高檔美食舉起筷子時，突然想起柯特沒吃晚飯就追來了。

　　阿南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總是冷冷淡淡的柯特居然會因為她的消失這樣著急。阿南本以為她在柯特心中的地位並不重要……至少絕對沒有那麼重要。

　　「誰也不要只要我。嘿嘿。」想著柯特所說的情話，阿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她又想起了現在的自己手裡還握著一張可以改變自己容貌的王牌。

　　她也不求變成阿北等級的超級美人，但如果能變得與柯特相稱一些的話，那麼——

　　她已經不需要再忍耐了。什麼狗屁的紅線物件，不管是自己的還是柯特的，全都滾到一邊去吧！就連身為同一人的阿北，她也不會把柯特讓給他的！

　　阿南陷入了美好的遐想中，完全忘記了兩個多小時前的自己還堅決拒絕了柯特並且打了他一拳。她一邊想著柯特，一邊吃著飯，不知不覺，多吃了兩碗。

　　（而此時的柯特，正餓著肚子趕往成田機場。）

　　阿南抵達義大利的時間是淩晨三點。在面堂的事先安排下，她順利入境並在半小時後回到了她在米蘭的公寓。

　　睡了個倒時差的覺後，阿南在早晨八點起床做好了兩人份的早餐，洗澡挑了件最喜歡的裙子，打扮了一番。

　　等全部準備完畢後，她在屋子裡來回轉了幾圈，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傻。就算柯特追著她回了義大利，她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過來——他的工作一向是很忙的，說不定臨時有事被組織叫走了也說不定。

　　而且經過了一夜，她完全想起了他們之前分手時的杯具，她可是用了全身力氣揮了一拳正中他的腹部打得他都彎下腰了呢……

　　說不定柯特那麼急地追上來，不是為了再度嘗試挽回她的芳心，而是來痛揍她復仇的。

　　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冷汗直冒的阿南根據日曆檢查了一下課表，發現上午有課，便懷著『我不能連續缺席，所以沒辦法，不能等柯特了要去上課』的鴕鳥心理，出門去上學了。

　　就在她出門後的十五分鐘，柯特來到了她的公寓。一番敲門後自然發現她的公寓沒人應，便用了老辦法直接從陽臺外面進了她的房間。

　　她的房間確實沒有人，他在搜索了一番後發現廚房放了一份十分豐盛的早餐，並在杯子下壓了一張紙：

　　昨晚很對不起。我上課去了。早餐是為你做的，如果沒吃過就吃吧。

　　早餐還是溫熱的。柯特咬了一口雞蛋三明治，加了番茄醬的炒蛋夾心酸甜鬆軟，非常美味。

　　上一次吃她做的食物是什麼時候？記不清了，反正已經久到他對這簡單的三明治都驚豔起來的地步。

　　原來這麼多年她一直在為他做那麼好吃的料理嗎？

　　就像她對他的好一樣，一直以來都溫暖他心扉且從沒間斷。

　　對一個人好一時是很簡單的，難的是數年如一日。她做到了，他最初還懂得感謝銘記，逐漸的卻認為這是理所當然。

　　因為她喜歡他。

　　其實自少年時代的重逢後，柯特對阿南的感情就不單純。他與阿南互相瞭解得越多，越覺得她是自己想要的女人，心裡暗自決定要把她當做人生伴侶的人選。

　　但是貝爾菲戈爾卻在窺見了阿南的容貌後，不時地用她的醜陋來諷刺他的品味。柯特在感到窩火的同時，心裡也不禁產生了如果她的長相能普通一些就好了的想法。

　　於是這份不單純的感情一直隱藏在心底。

　　他也會因為她跟別人牽了紅線而心裡不是滋味，故意去做點引她注目的事情，或是巧妙地打擊潛在情敵。但是向她告白，把她徹底貼上自己的標籤這種選項，卻未曾考慮。

　　也許幾年或是十幾年之後他不再像年輕浮躁的少年時代那麼介意時，他才會接受她。

　　這份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的自負，差點毀掉一切。

　　就算是體貼他的任性的阿南，也會受不了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如果阿南要離開，可以無聲無息且毫無徵兆。

　　他差點就在這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

　　這短短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好像激流一般把沉澱在柯特心底的東西——包括意識到的和沒意識到的——全翻了起來，讓他理解了現狀：

　　長相是浮雲，長得好看卻不是阿南的女人未曾讓他心動。如果真的無法接受阿南，從最初就不會往超友誼的地方去思考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當他如今24小時都在考慮與她有關的事情時，他已經病得立刻需要她來治療了。

　　當初他想與她保持距離的時候，她一味地貼過來，現在他想要靠近她了，怎麼能讓她逃走。

　　柯特大口大口地把早餐吃了，洗乾淨餐具。

　　如果一次告白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一定要讓她接受。在攻略這個問題上，一直是有勇無恥的人比較佔優勢，阿南早就用她自己的行為教會了他這一點。

　　打定主意的柯特等到隔壁有人打開門出來的動靜，才打開正門出來。

　　阿南的某個隔壁女鄰居吃驚地盯著從阿南房間走出來的他看：「咦？你是？」

　　「Ciao，我是南的戀人。」

　　女孩上下打量他後，讚歎道：「原來她已經有這麼英俊的男朋友了。她的口風真嚴啊。」

　　柯特禮貌地致意：「相信以後我們會經常在這裡碰到。」

　　於是通往無恥大道的第一步，柯特邁出得很順利。

　　下午三點半的時候，忐忑了一天的阿南放學了。柯特沒有追殺到學校來的跡象，搞得阿南有些憂鬱。

　　卡魯洛爾見佳人鬱鬱寡歡，主動講了幾個笑話，還提出要開車帶她兜風。一心想回公寓等柯特復仇的阿南正婉言謝絕著，包裡的手機響了。她一見到號碼顯示立刻精神抖擻：「喂~」

　　「抬頭。」

　　阿南抬頭一看，視線立刻從人群中穿過，見到佇立在教學樓門口的柯特。她掛了電話便快步跑了過去。

　　在離柯特五步遠的地方她放緩了腳步。雖然之前想著『就算他來報復也好只要他人出現』，但事到臨頭了她卻真擔心他一拳打過來擊碎她剛織好的粉紅色夢想。

　　本來見阿南很歡快地向他跑來，柯特心裡還一寬，忽然見她神情複雜地停在幾步外，他不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便一邊考慮著最壞的情況一邊試探著主動靠近。阿南的身體看起來有些僵硬，但面對他接近的意圖好歹沒有奪路而逃。

　　就在這兩人各懷心事的一進一守之間，阿南的朋友們來到了他們身邊。

　　「咦，這位不是南的『女朋友』嗎？」之前見過柯特的卡魯洛爾才開了玩笑，阿南與柯特的眼神便同時一變。

　　必須行動！/這是機會！

　　「我是她的——」「我當然是開玩笑的！」

　　阿南的聲音壓倒了柯特，不過柯特沒有把話說完的最主要原因還是阿南親熱地挽住了他的手臂。穿著中跟皮鞋幾乎和柯特一樣高的阿南，硬是做出小鳥依人狀：「他其實是我的男朋友。」

　　所有人都驚呆了，也包括還沒戰鬥就貌似勝利了的柯特。但是柯特只呆了瞬間，因為卡魯洛爾那副震驚悔恨的表情讓他心裡異常舒服。

　　對於柯特，阿南的朋友們爆發出了強烈的八卦**，但阿南卻在柯特的配合下以要約會為藉口離開了。

　　一走出教學樓，阿南立刻鬆開了柯特的手道歉道：「對不起，我胡說了。」

　　柯特的心往肚子裡一沉。還來不及開口，便見她帶著某種程度的期盼笑嘻嘻地說：「不過我答應你昨天的交往請求，我們從現在開始交往也不算遲吧。」

　　在心情如同乘坐過山車一般蕩了又蕩之後，柯特意識到，他苦思冥想了一天還參考了部下意見的告白臺詞胎死腹中，沒有說出來的機會了。不著痕跡地抽了抽嘴角，他深深地覺得自己之前因為一個三明治而大發的文藝性憂鬱，和來之前認為自己可能無法博取阿南歡心的擔心，只是笑話而已。

　　……不愧是總能給他帶來各種「驚喜」的阿南。

　　柯特長呼出口氣，伸出手抓住了阿南的手握在掌心：「晚飯我訂好位子了，之前去哪裡走走？」

　　「嗯！」

　　風波終於過去，他抱得青梅歸，happyending了——至少柯特心裡是這樣想的。但他卻忘記了一件事，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他們走出校門的時候，阿南拽了拽柯特的袖子：「你看，柯特，好誇張！」

　　柯特其實比阿南更早注意到了不對勁。一輛被鮮紅的玫瑰花和愛心裝點得無比顯眼的卡車停在校門外。

　　「嘖嘖，真捨得燒錢呢。」阿南評論道，「不知道是哪位無腦公子哥用這種又蠢又浪費的方法來追妹子啊。」

　　柯特突然注意到了正坐在卡車駕駛室中抽煙的人。那個人他認識，因為那個人是他當上巴厘安的雲守後，分派給他的手下之一。

　　而就在他來學校找阿南之前，這位傳說中很會泡妞的手下還給他出謀劃策，最後信誓旦旦地對他說：「老大，你放心好了，我會幫你搞個女人都受不了的仗勢，讓她幸福地尖叫著昏倒在你懷裡。」

　　這就是嗎！瞬間柯特出了一背冷汗。

　　見阿南想往花車那裡跑，他連忙抓住了她：「過去幹什麼？」

　　「去看看啊，看這種陣勢，說不定花朵會擺出妹子的名字。」阿南壞心地說，「我去看看明天誰會成為學校的八卦中心。」

　　柯特用力拖住她：「我對這種閒事沒興趣。走吧。」

　　此時那個部下明顯注意到了他，立刻精神一振，扔掉煙頭，往這邊扭轉車身，試圖把鮮花鋪成的面板展示在他們面前——根據柯特的一瞥，他確定上面確實用鮮花擺出了圖案，很可能是阿南的名字。

　　他迅速攬著好奇地注視著那裡的阿南。被他抱住腰肢的阿南一驚，終於把視線移回了他的臉上。

　　內心正在罵娘的柯特竭力假裝無事，攬著她別轉方向開路。

　　部下急了，老大怎麼沒注意到這邊呢！幸好他還有秘密武器！

　　卡車頂上的喇叭開始播放音樂。

　　被音樂聲吸引的阿南再一次回頭，在她回頭的瞬間，卡車頂上一圈爆開了金色的火花，原來是煙火。

　　阿南連同柯特都目瞪口呆了。阿南說；「雖然不知道被告白的女孩是誰，但我有點同情起她來了。太丟臉了，簡直無法直視。」

　　音樂聲中，廣播開始播放：「今天向你獻上我對你最誠摯的愛，一等——」

　　被這輛可怕的花車吸引了注意力的人群突見一個垃圾桶飛過天際，砸在車頂上砸爛了正在播音的喇叭。

　　「咦？怎麼回事？」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阿南被柯特拖著手帶離了原地。

　　而他們原來站的地方，垃圾桶只剩下了損壞的金屬底座。

49.熱戀·前篇

　　誰也沒有料到，原定在秋天的澤田家族與巴厘安之間的指環爭奪戰再一次擱淺了。彭格列家族與另一個黑手黨家族開戰，九代目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對抗外敵身上，同時他越來越衰弱的身體也決定他得重用XANXUS。

　　於是由XANXUS率領的巴厘安也暫時抽不出時間去日本打那個一波三折的家族內鬥。

　　儘管柯特與阿南開始交往了，兩人之間會有些比以前肉麻得多的短信電話往來，但柯特卻忙得幾乎找不到人。

　　好不容易盼到某個週末柯特打電話說晚上有空，約她出去玩。但阿南考慮一番後覺得她還是不願意柯特過勞死。於是約會的內容便變成了到他的住所做晚餐一起吃。

　　飯後的兩人窩在沙發裡看dvd。

　　看阿南表情生動地隨著劇情一會兒笑一會兒緊張，柯特覺得自己對她的興趣遠超過了對電視上正在演的電影。

　　感覺到柯特帶著熱度的視線，阿南一開始還能裝作若無其事，逐漸地開始不知道在演什麼了：「柯特，你不喜歡喜劇槍戰片？」

　　柯特沒有回答，而是問：「今晚開心嗎？」

　　「嗯，開心啊。」

　　「還是一如既往的容易滿足。如果不多向我要求一些，我會感到困擾。」

　　「為什麼？」

　　「因為沒有辦法向你證明我正在為你著迷。」

　　這就是傳說中的甜言蜜語啊！雖然在國民普遍熱情的義大利聽到這種等級的甜言蜜語就像打招呼一樣正常，可正在說的人是柯特啊！好吧，柯特也是普通青年，悶騷發作時也曾說過更肉麻的羅密歐的臺詞。

　　可是……他居然一臉溫柔地在甜言蜜語呢，還邊看著她的眼睛邊靠過來，是想幹嘛啊？

　　儘管內心的小人們正在一起舞蹈歡呼呈歡欣鼓舞的狀態，阿南面上還裝作矜持的樣子往柯特的反方向躲了一下，省得暴露自己現在想反撲過去的迫切心情。

　　柯特伸過手來，撫摸了她的臉頰，輕輕把她的臉誘導向他的方向。

　　傾身的他幾乎貼在她身上。

　　阿南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大張著眼睛望著他。不知道是燈光的關係還是離得太近，她突然發現柯特的眼睛不是她一直認為的黑色，而是近乎黑色的深紫色。

　　漂亮的顏色，好像有種讓人看得迷醉的魔力。

　　就在唇瓣幾乎碰觸的時候，柯特的動作毫無預警地停止了。他的表情一下嚴肅起來，身體開始有後退的趨勢。

　　意亂情|迷的阿南一驚。雖然她也感覺快了點，才交往了一個多月神馬的，但是別人交往一周就留宿的也不是沒有。而且他們都認識那麼久了，連弟弟的長相都見過，現在只不過嘴對嘴吹口氣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來吧，柯特，事到臨頭了還害羞什麼，她會負責的！

　　柯特沒有聽見阿南的內心呐喊，果斷地起身離開，快步走進了他的臥室。隨即裡面傳出了拉開抽屜翻東西的聲音。

　　阿南疑惑地往臥室裡看：「柯特？」

　　從房間出來的柯特手上拿著一條看起來很牢固的繩子。朝她愉快地微笑著，他手持繩子走了過來。

　　阿南吞下了口水，望著在自己身邊重新坐下的柯特：「那個……柯特？」

　　「嗯？」

　　「你手裡的繩子是……」望著被他溫柔托起並用繩子纏繞起來的雙手，她有些害怕地問，「用來綁我的嗎？」

　　「嗯。」他動作靈巧地打結，「不用擔心，我有分寸不會弄痛你。」

　　「等等！柯特，我們還年輕！還是初吻！正常的kiss也會很刺激很開心的！」阿南大汗，「一下就搞晉級版本的情|趣活動不好！會給我們年輕健全的心靈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不綁你的話，要等我吻你的瞬間，再被你在肚子上打一拳嗎？」

　　阿南愣了一下後，才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河岸邊衝突：「那個……過去的事對你造成陰影了嗎？」

　　柯特試了試捆綁的牢固度：「其實用手緊緊抓著你也行，但那樣好像在強迫你，會很沒有氣氛。」

　　「不會不會，其實用手比較好。」阿南流下海帶淚來，「對不起柯特，我再也不會在這種美好的緊要關頭襲擊你了。請你的心理陰影快點痊癒吧。」

　　「噓。此刻，唇舌不該浪費在言語上。」

　　他冷靜地輕柔覆上，她慌亂地閉嘴迎|合。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無比美好讓人心生嚮往的kiss。確實像傳說中一樣有股檸檬的滋味——好像是晚餐佐餐用的檸檬，她在附近的超市買的，價格是500里拉，挺便宜的……如果知道她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時刻正在想這麼不著邊際的事情，柯特也許會一拳揍過來也說不定。

　　其實此時的柯特也正在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義大利是一個熱情的國度，義大利男人天生知道如何取悅女人，並樂於邊吹牛邊交換經驗。某次在某個不知名的酒吧，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柯特身邊，把他當成初次到酒吧的毛頭小子，慫恿他鼓起勇氣去和單身美女調|情。

　　「這是很簡單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說，「只要看著她的眼睛堵住她的嘴，勇敢地伸出你的舌頭，然後你自然學會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柯特現在想來，覺得那個中年男子也許可以算是他在男女交際上的啟蒙老師。當此時的柯特照著他教的那樣做了以後，他很自然地想起了以前為阿南急救時的感覺——當時他一心救她心裡自然沒有任何綺念，但她在恢復了自主吞咽能力後，本能地開始吸吮他的舌頭以尋求更多的水分。

　　在現在想起當時的感覺，真是無比香|豔刺激，讓人想一再嘗試。

　　於是阿南無暇再想她的檸檬了。柯特很熱情，非常熱情，熱情到阿南感覺他們突然涉入了一個全新的大人的領域。

　　看起來越是冷淡的人爆發起來越是驚人，異常大膽的柯特和她這種暫時只有色|心卻沒啥色|膽的傢伙簡直是兩個世界的生物。

　　正全情投入難分難舍著，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非常煞風景地響了。柯特一直很討厭電子產品，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憎恨。如果是無關緊要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最好立刻多買幾份人壽保險。

　　可惜的是電話是來組織的，目的是為了叫他回去工作。

　　阿南對柯特說：「辭職吧。」

　　柯特嚴肅地回答：「我會考慮的。」

　　當年的聖誕連同新年長假，終於硬是抽出空的柯特陪著阿南回到日本探親。

　　從電車上下來，阿南突然想吃站前便利商店的關東煮，柯特便留她在街邊看行李，他去幫她買。

　　阿南正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突然見到過去的同班同學上杉帶著一個看起來像他女朋友的陌生女孩正朝這邊走過來。

　　她打量了他一會兒，確信沒有搞錯人，便在他們靠得夠近時主動上前一步，笑著打招呼：「上杉君，好久不見！」

　　上杉在阿南出聲打招呼之前就注意到了她，因為她實在是顯眼。比路上許多男人還高的挺拔個子，巨|乳蜂腰長腿的魔鬼身材，配上細緻打理看起來很柔順的棕色齊肩長髮與肌膚白皙五官柔和的臉，讓她看起來就像是某本大牌雜誌的模特。

　　被叫出名字的上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女孩，想不起自己的熟人中哪有那麼出眾的女孩。

　　「討厭，已經把我忘記了？」阿南笑道，「從並盛中學畢業後，我可一直沒有忘記上杉君，還期盼著能與你重逢啊。」

　　「啊啊，是同級生嗎？」上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在心裡拼命翻著名錄尋找這是哪位淵源頗深的舊同學。

　　上杉身邊的女孩警惕地抓住了上杉的手臂。

　　阿南低頭看向女孩：「上杉君，這位是？」

　　女孩充滿地敵意地說：「我是晃司的女朋友。」

　　「是嗎。上杉君已經有了女朋友呢。」

　　被女朋友掐了一把的上杉含糊地說：「嗯嗯。」

　　「晃司，你都不記得她了吧？」上杉的女朋友冷冰冰地問。

　　「這個……」

　　慢慢朝他們走過來的年輕男子在他們面前站定：「熟人嗎，南？」

　　阿南回頭見是柯特，立刻綻開燦爛的笑容：「回來啦~」她從他手上接過熱騰騰的裝關東煮的杯子。

　　「咦？」上杉驚訝地打量柯特，「他是？」

　　「我男朋友。」阿南笑著招手，「突然搭話很不好意思。有緣再會，上杉君，上杉君的女朋友。」

　　短暫的鬧劇散場。在重新踏上歸途的路上，阿南邊咬著關東煮邊解釋：「他是我過去的同班同學。最近我在愛情的滋潤下變得漂亮一些了，猜想他肯定認不出我，便想作弄他一下，然後大聲對他說『我是一等星南啊』！」

　　柯特問：「有意思嗎？」

　　「做了才發現真沒意思。就算這樣說了，他大概也只會認為我去整容了。」阿南扔掉吃空的杯子，「不過真不甘心，這傢伙以前總是沒事找茬，還要我去演鐘樓怪人，說我不化妝都很適合什麼的。」

　　沉默著的柯特轉身往來時的方向。阿南拉住他的袖子問：「喂，去幹嘛？」

　　「殺了他。」

　　「哈哈。」阿南抓著他的手把他往反方向拖。兩人笑鬧了一陣才牽著手回家。

　　回家後的假期之初過得很忙碌，除了自己家，阿南還帶著柯特去了外公家，正式把柯特介紹給乙宗太郎。

　　在短期內突然女大十八變的外孫女已經令乙宗太郎非常吃驚了，而外孫女和她的青梅竹馬成為戀人的事實更是讓他震撼。

　　無法掌握的事態令乙宗太郎突然犯了倔，死也不肯承認不知道何時拐騙了他外孫女的柯特，並在那鬧得很僵的介紹宴上放出了狠話，除非柯特能打敗整個暗影斬斷流道場的弟子包括他，否則不許他們交往。

　　也在場家宴上，柯特毫不猶豫地應戰，並回話道：「不需要一場一場比，讓所有弟子一起上就好了。」

　　一個固執倔強一個年輕氣盛，在老人與少年的針鋒相對下，宴會不歡而散。

　　乙春對這場決鬥擔心得不得了，阿南安撫了她。

　　柯特能在XANXUS的惡意下求生並當上巴厘安的雲守，靠的不是運氣，是真本事。而且他不是個熱血到會高估自己的人，他既然說得出『一起上』，阿南便覺得這場比試的結局已經寫好讓她過目了。

　　但是阿南還是對比試感到介懷。她和柯特正在熱戀是沒錯，柯特也許會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一些事，但當事情牽扯到家庭，負擔就變得沉重起來。

　　在她向他道歉時，正在撫摸賤一肚子和耳朵的他回答：「不是很好嗎？」

　　「好什麼？」

　　「你的外公沒有要求我拿出家世背景，學歷產業，只需要付出武力就可以贏得你。你會成為我的女人，你的親人會成為我的家族成員，我在這個世界有了個家。」柯特道，「我一生的運氣也許都用在了這裡，但還是賺了。」

　　她愣了愣：「家……我嗎？」她絞著裙子，「那個……難道我們的交往就是傳說中的，以結婚為前提？」

　　這次愣了的人換成了柯特：「你只是打算談場戀愛，不願意一生與我在一起？」她把他介紹給外公時，他還一度自信她有這樣的想法，千萬別告訴他是自作多情，他比想像中更脆弱的少年心經不起第二次碎裂了……

　　「怎麼可能！」阿南立刻握拳表明心跡，「能霸佔你一輩子的機會，我做夢都想要！」

　　柯特松了口氣，微笑道：「幸好在這個問題上，意見是一致的。」

　　在他笑的瞬間，仿佛刹那間冬去春來，花開遍地。

　　第二天的柯特僅用了10分鐘就在亂鬥中取得了勝利。

　　與宗太郎的決鬥定在第三天。

　　為了進一步爭取柯特的勝利，阿南在慎重考慮後，要柯特在跟宗太郎打的時候稍微發揮尊老的精神。就算不是為了宗太郎的面子，也需要考慮到他表現得太強的話，宗太郎也許會不肯放他離開，要求他入贅繼承道場和組織。

　　柯特答應下來。

　　但到了真正比試的時候，柯特卻沒有遵守與阿南的約定，在戰鬥中以銳不可當的氣勢折斷了宗太郎的劍。

　　宗太郎果然如阿南所料一般大怒。面對宗太郎的怒火，柯特卻不肯折腰賠罪：「我無父無母，沒有長輩教導我道理。所以我不懂禮數，只知道為了我想要的女人盡全力。」

　　在那瞬間，阿南想起交往之後，自己纏著柯特問過傻傻的問題。

　　『柯特，你真的喜歡我嗎？有多喜歡呢？』

　　柯特的回答是：

　　「喜歡。非常。」

50.熱戀·後篇

　　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解決後，假期也過半了。

　　被宗太郎認可的柯特也不知道是放鬆了心情還是出於這陣子累積的疲勞一湧而出的關係，睡得錯過了早飯的時間。

　　乙春和壯真出門前讓阿南在午餐前叫柯特起床。阿南目送他們出門後，立刻跑過走廊，來到客房打開門。

　　柯特裹著被子睡得正香。

　　第一次看見的柯特的睡顏！好想用照相機拍下來！

　　忍耐下這個誘惑，阿南吞了口口水躡手躡腳地進入了房間。早晨的柯特精神不會太振作，有時脾氣也會不太好，疑似有起床氣。她可不想第一次叫他起床就觸了他的逆鱗。

　　她以書上教導的正確而溫柔的叫人起床的方法，打算用指尖輕輕地撫摸柯特露在外面的手背。

　　指尖還沒碰到他，瞬間睜開眼睛的柯特把她嚇了一跳。瞪得像貓科動物一樣圓的大眼在瞪了她片刻後，鬆懈下來恢復了閉上的狀態。

　　「柯——」

　　她的手被他反手一抓一拽，她整個人都被他拉上了床。被他用一條手臂與一條腿壓得動彈不得的阿南心臟乒乒跳動。

　　這是……啊啊啊，這是進入大人世界的前奏嗎！

　　在阿南渾身僵直地等了10分鐘後，柯特毫無反應，連均勻的呼吸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嘁，只是睡糊塗了嗎？不敢亂動，又被柯特搶奪體溫感覺有點冷的阿南試圖分享一點被子。她的身體才一動，他就翻了個身卷過所有被子把他自己裹成了毛毛蟲。

　　阿南怨念地盯著他的後腦勺看。

　　算了，就讓他睡到天荒地老吧。阿南起身的動靜又驚動了柯特，他一翻身一腳踹在她屁股上，把她從床上踹到了地下。

　　面朝下趴在地上的阿南支起上半身，鬱悶地單手撐著臉頰，另一手的四指在地上輕輕敲擊。如果不是故意整她的話，那柯特的睡姿真是令人**……

　　從地上起來的阿南把空調打開，溫度調到最高，接著她把家裡的兩台加濕器都搬進來製造水氣。關緊門窗後，她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做午餐了。

　　半個小時後回來的時候，一開客房的門蒸籠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她滿意地看著睡得很不安分的柯特，把空調關掉，把窗打開，把加濕器搬走。

　　室內溫度迅速下降。剛出蒸籠又入冰箱，被好生折騰了一番柯的特終於有醒來的跡象。

　　阿南忙關了窗，踮起腳尖來到床邊，直挺挺地睡在床下。

　　起床的柯特坐起身，下床時，一眼就對上了阿南宛如兔子一般無辜的眼神。

　　「嗯？」

　　「我好心叫你起床，卻被你一腳踹在地上。」阿南向上伸出兩條手臂，露出『這是你的責任，所以要溫柔地拉我起來』的神情。

　　「哦。」柯特下地抓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就把她拽起來扔在床上。隨即他就不負責任地披上衣服去洗漱了。

　　一走進浴室，柯特便在鏡中見到了此時他臉上呼之欲出的笑容。其實柯特有很嚴重的起床氣，若是被強行叫起床，心情一般會十分惡劣，更不要說是有人在他睡覺時潛入他的房間了，那會讓他立刻驚醒並殺人。但現在是怎麼回事，明明是被潛入房間的她作弄了，心情卻好得想大笑起來。

　　病得好嚴重。

　　洗漱完的柯特回到他的房間，見阿南還維持著被他甩在床上時那副下|身跪在床邊，上身趴在床上的姿勢在裝死。

　　「起來。」見阿南不動，柯特直說道，「內|褲都露出來了。」

　　本只打算繼續胡鬧一下的阿南一邊擼裙一邊大窘：「哈哈，這樣啊……米奇圖案很有感覺吧！」

　　「我有感覺的話，就會弄壞它了。」柯特說，「我餓了。有什麼可以吃的？」

　　咦，柯特似乎說了一句很不得了的話。

　　午餐之後，在阿南的心血來潮下兩人坐電車去了海邊搭坐了出海的觀光遊輪。站在船頭的阿南望著灰濛濛的大海，突然用手做出喇叭狀朝海面大喊：「柯特！」

　　「嗯？」

　　「我好喜歡你啊！」喊完後，她用雙手捂著凍僵的臉頰，噙著興奮的笑意望向柯特，「果然超羞恥超像傻瓜的。」

　　沐浴在四周人們驚奇的注目下，柯特確實感覺到一股名為羞恥的熱流在身體中游走。他從身後擁住了她的腰肢：「也不能讓你一個人羞恥。」

　　頓悟的阿南立刻迎風張開手臂，擺出泰坦尼克的經典pose。才幾秒鐘她就迅速放下了手臂，咯咯笑著向後倒在他的懷抱：「不行，實在太羞恥了，YouJumpIJump什麼的說不出口。」她抓著柯特的手安靜下來。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感慨地說：「居然在一起了，我們。真是不可思議。連外公都同意了這件事情，我們總有一天會結婚的吧。」

　　「當然。」

　　「其實自從你和我交往以後，阿北就自覺避讓了，漸漸我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阿南略有些惆悵說，「要你同時喜歡我和他兩個是不可能的吧，而且我自己也不願意和阿北分享你。也許總有一天阿北會徹底消失。」

　　柯特不做聲。

　　阿南問：「柯特，你很討厭阿北嗎？」

　　其實柯特想用一切攻擊性的詞彙來表達他內心對阿北的憎惡，但看在阿北沒有與阿南爭奪身體的份上，他決定寬容一點：「如果他永遠也不取代你的話，我能容忍他一直存在。」

　　阿南長呼出口氣，嘴角帶上了笑意：「我們打個約定吧。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真有一天阿北想奪取這具身體，我不會向他妥協放棄。為了給你一個幸福的家庭，也為了給我自己一個幸福的歸宿，我這一生都會和我自己戰鬥。」

　　柯特感覺自己懷抱裡的溫度好像能直接流淌進心臟裡一般，讓他整個身體都沉浸在暖流中：「嗯。」

　　忽然之間柯特感覺到兩道強烈的窺探視線。因為沒有感覺到敵意，他便朝那個方向看去。

　　一個抱胸靠在另一側船舷上的中年男子正毫不避諱他的視線，緊緊盯著他。

　　覺得他有些眼熟的柯特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但是他感覺到男子有一種強大的存在感，就宛如四周都是黑暗，只有他散發著光芒。

　　那個男人，有和他相仿的力量。

　　柯特不動聲色。船駛回岸邊後，他藉口上洗手間離開了阿南身邊，回到港口。

　　男人正坐在港口的一堆箱子上，見到柯特他嚴肅地說：「十五年不見了，柯特·揍敵客。」

　　「凱特。」

　　「沒錯，記憶力還不錯。」和柯特來自同一世界，在柯特的穿越之初曾向年幼柯特伸出援手的凱特點了點頭。

　　兩人沉默了片刻後，柯特說：「尋找了十五年，你還是沒能找到回原來世界的方法。」

　　凱特的神情很嚴肅：「我尋找到了，而且可以帶著你一起回去。」

　　柯特一愣。

　　「你怎麼想？要和我一起走嗎？」

　　柯特皺起了眉頭：「為什麼想起來找我？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尋找到了方法，但這條路不好走，一不小心就會喪命。有助手的話我的成功率會高許多。」凱特問，「你已經覺醒了念吧，雖然纏有些不穩定，但是感覺不弱。」

　　「念？」

　　凱特伸出手，他的掌心如同分子合成的慢鏡頭一般慢慢出現了一把刀：「這就是我的具象化繫念能力。」凱特簡單地講述了一些他們身上被稱為『念』的力量的知識。儘管只是些雞毛蒜皮，離真正的精髓很遠，卻讓一直以來都是自我摸索的柯特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看出柯特對念的好奇和嚮往，凱特說：「在原來的世界你有的是學習和與強者對決的機會。」

　　「可否再帶一人一同回去。」

　　凱特搖頭：「如果不是來自我們世界的人，就不可能。」

　　在原來的世界，有他至今仍思念的家人。

　　而在這裡，他也將有可以歸去的地方。

　　這兩者無法單純地放在天平上衡量。如果代價是永遠也不能見，選擇哪一邊都是用刀剮心一般的痛苦。

　　柯特合上眼睛，只一瞬間再睜開時他的眸中已平靜如初：「算了，有人還在這裡等我。」

　　選擇阿南，他選擇留在她的身邊。她剛和他約定了未來，寧可與自己重要的半身戰鬥，也要守護他的幸福。已為他做出這樣覺悟的女人，叫他如何辜負。

　　在這個世界活了15年，揍敵客的柯特早已不復存在，只剩下了如今巴厘安的柯特。不管是心靈還是身體，他都不知道能否再回到揍敵客。但是不管他是揍敵客的柯特還是巴厘安的柯特，他永遠是阿南青梅竹馬的柯特，是她認定的幸福歸宿。

　　放棄回家他會在心裡遺憾一生，但若是在這裡放棄阿南，也許一分鐘都無法忍耐。

　　面對柯特的選擇，凱特並沒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15年前剛撿到柯特時，凱特就已經知道柯特與自己的差別。那時幼小的柯特大張的眼睛中除了警惕還有對這個世界的好奇，聽了他那番讓他自由選擇人生的話語，便露出開始思考的表情。

　　但凱特自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刻起，就從未思考不同的人生，只剩下回去的執念罷了。

　　凱特和柯特平靜地道別。之後柯特回到了阿南身邊。

　　一切了無痕跡，除了柯特與沒有遇見凱特前天差地別的心境。

　　從海邊回來，阿南的遊興未盡，提議提前去並盛神社新年參拜。還不到新年，神社沒有被蝗蟲群一樣的參拜人潮擁滿，不過抱著和阿南同樣想法的人也不是沒有，神社中相當熱鬧，身著紅白巫女服的巫女還在販賣各色護身符與許願牌。

　　阿南買了許願牌，興致勃勃地在上面寫了肉麻到連看一眼都羞恥的願望——因為太肉麻了，她用的是義大利語。

　　「不知道日本的神明看不看得懂外文？」掛完許願牌後阿南又有些擔心起來。

　　柯特想神明即使看不懂外文，也一定看得懂那兩個疊在一起的愛心。

　　不過許願牌底端用小字寫著的『希望柯特的心理陰影早日痊癒』，還真是讓他心情有些複雜。其實他也不是那麼經常捆綁她的——突發情況下一時找不到繩子的狀況也曾經發生過。

　　「柯特，你不寫許願牌嗎？」

　　「我買了其他的東西。」

　　柯特微笑著把手伸進口袋，掏出繩子來。

　　阿南本來很燦爛的笑容僵硬了：「啊，柯特，大庭廣眾的……」她情不自禁地往四周看，「這種不健康的事情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再……」

　　「拿著這頭。」

　　阿南疑惑地拽著繩子一頭，看著他牽引著另一頭把他們緊貼的左手小指纏了起來。

　　阿南突然意識到，她和柯特手上的這根，是一根紅色的絲線。

　　她配合著與他一起把繩子打結。抬起頭看他的眼睛時，她感覺自己的臉很燙。

　　紅線是不可靠的東西，它以一種強加的親密感，為她帶來了欺騙和傷害。

　　但此時她與柯特共同創造出的這根，一定是她這一生所擁有的最好也是最牢固，永遠不會欺騙她的一條。

　　感覺鼻子有點發酸的她垂眼往旁邊瞟了一眼，隨即鼓起勇氣閉上眼睛抬起下巴。

　　吻落在她的唇瓣上，甜得幾乎要把身心一起溶化。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見到他時，她幾乎覺得這一刻就是永恆。

　　可惜故事永遠不會在最美好的時候畫上句點。在阿南歡喜地端詳綁著小指的紅線時，的注意力被柯特手腕上的那根正牌紅線吸引了——它在顫動。通常會發生這種事情，代表牽紅線的兩個人離得很近，對方的一舉一動都開始能影響變短的紅線。

　　阿南有些緊張地注視著本來幾乎垂直穿入地面的紅線，與地面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小。

　　只有一個現象可以解釋：並盛神社位於地勢較高的地方，而與柯特牽紅線的那個女人在平地上。而現在，她正在上樓梯，來到這個神社。

　　一瞬間阿南想拽著柯特離開。但是下一瞬間，她卻緊緊貼住柯特的手臂挺起了胸膛。

　　雖說先與柯特牽紅線的人是那個不知名的女人，但柯特喜歡並示|愛的人是她。她才不管對方是誰，哪怕是赫本在世一般的絕代佳人，她也不會認輸的！

　　當柯特腕上的紅線幾乎打直的時候，那個慢悠悠地爬上樓梯的人終於出現在了視野中。

　　當見到那人的頃刻之間，阿南覺得一陣暈眩，隨即天崩地裂。

　　對方優雅地微笑著朝阿南抬起與柯特牽著紅線的那只手，朝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居然是白蘭。

51.倒計時九

　　算起來，自從小學四年級在操場上被迫體驗了人生的第一次大虐後，阿南就再也沒有見過白蘭了，到今日已快10年。經過了成長期的洗禮，大家的長相都會發生神奇的改變。就算是柯特，她也沒有靠第一眼印象就確信是他，直到斯誇羅叫了他的名字，她才敢確定。

　　那麼為什麼阿南在第一眼見到白蘭時就確信那個人是白蘭呢。

　　理由之一，他的（假）頭髮的髮型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當然顏色還是看起來很老氣的少年白。

　　理由之二，他的眼睛依舊是紫羅蘭色，左眼下面有一個紫色的倒王冠記號。（雖然本文一直沒有描寫過這個小特徵，但白蘭打小就頂著它了。本文一向不太注重這種小的細節，就好像柯特的左下巴上有顆美人痣，也直到今天才順便被披露出來。）

　　理由之三，他身上那股好像能把一切盡在掌握的boss氣勢依舊。

　　理由之四，他一直盯著她，與其說是柯特的熟人不如說是她的熟人。

　　一瞬之間總結出四條理由的阿南有點痛苦地發現，原來只需要一眼，就能把被她刻意忘記了近10年的渣男想起。

　　這個渣男害她的童年留下巨大陰影不夠，還要來禍害她下半輩子的幸福嗎！她到底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需要他做到這種地步啊？！

　　自白蘭出現之前就戒備起來的柯特攥緊了阿南的手，小幅上前了一步護住了阿南。

　　白蘭似乎這才注意到柯特在場一般：「這位不是彭格列的雲守候選人嗎？」

　　柯特（好像）非常帶有感情地呼喚對方的名字：「白蘭·傑索。」

　　阿南再次受到打擊。她心裡抱著僥倖心理，希望柯特與白蘭是不認識的，那這條連在他們中間的紅線就一定是搞錯了。沒想到他們兩個認識……到底是何時，何地，為何……

　　在腦中腦補柯白奸|情|史的阿南眼看著柯特托起了她的手，解開了連著他們的紅線。阿南一臉難以置信地望向柯特。才和她山盟海誓約定終生的柯特，只是看見這個奸|夫登場就要轉投對方懷抱嗎！

　　被阿南的眼神看得有些疑惑的柯特想解釋一下，但在這種情況下卻沒法開口。

　　白蘭·傑索這個名字最近在彭格列耳中出現的頻率相當高，因為彭格列當前正在對抗的另一個黑手黨家族傑索家族，它的現任boss就是眼前的白蘭。

　　換句話說，對方是敵人的老大。

　　白蘭找阿南和他的理由不明，可能還有很多傑索家族的殺手在神社下。

　　情況實際上有些糟糕，但柯特心中卻不這麼想。

　　殺了白蘭就可以給予敵人沉重的打擊。

　　從氣息感覺白蘭就帶了四個偽裝成遊客的保鏢，況且這裡地勢高，附近沒有狙擊點。找不到不動手的理由，柯特簡直要為白蘭送上門減少他工作量的行為鼓掌。

　　「退到建築裡。」柯特以阿南才聽得見的音量吩咐。

　　阿南以古怪的眼神打量了柯特一會兒，沒有做出她理解了事態的表現，而是動作幅度很大地轉身打量四周，隨即往附近的攤子走過去。

　　柯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她的身影。

　　柯特之所以判斷當前可以動手而不是逃走，是因為他自信阿南不會成為累贅。她即使不能第一時間弄清狀況，至少她很聽話，而且她身體裡還有個能隨著需要變換作戰方式的阿北。

　　可是現在的情況脫離了他的事先判斷，開始向失控的方向前進。比起『是否要動手』這種最優先的問題，柯特發現自己更在意『她從剛才開始就有點異常，在生氣嗎』這種不該在現在考慮的問題。

　　走到攤子邊的阿南拿起了放在攤子邊，用來支撐頂棚的竹竿。試了試竹竿的韌性後，她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到了柯特身邊。

　　沉默地望著她，似乎在期待她反應的白蘭綻開微笑：「你該不是想用它來打我吧？」

　　「不，怎麼會。」阿南假笑後，突然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氣勢把竹竿插進地裡，像是撐杆跳般雙手抓著竹竿躍起，「啊啊啊，神劍借我力量！」她如同人體火箭一般竄出去，猛地踹在白蘭胸口。受到這猛力一擊的白蘭立刻倒地彈起再倒地再彈起，直接摔出神社滾下了臺階。

　　神劍在哪裡！柯特反手扭住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保鏢的手，從身後一腳踩斷他的脛骨和腓骨，順帶卸下兩條手臂。

　　她居然連猶豫都沒有就動手了！柯特在向自己沖過來的保鏢足夠接近時跺地翻身而起，在空中用手臂十字固定對方的脖子，借著落地的力掀翻對方的同事擰斷頸骨。

　　那個很難對付的白蘭那麼容易就被踹下了神社！柯特在第三位保鏢拔槍的瞬間搶身他的面前，用他的手抽出他的槍，用槍柄重擊他的心窩，並在對方彎腰的瞬間擊中他的太陽穴。

　　最近為傑索家族忙到幾乎沒日沒夜的彭格列情何以堪！柯特抓著已呈昏迷狀的保鏢的手開槍，子彈不偏不倚擦過最後那個保鏢的太陽穴。

　　顧忌是公共場合，只是讓四個保鏢失去戰鬥能力後，目睹剛才宛如搞笑漫畫般場景的柯特基本在心裡把槽吐完了。

　　一切只發生在幾眨眼之間，人群甚至沒有大騷亂起來。

　　柯特拽了阿南：「把神……竹竿扔掉。」他拉著她迅速繞到神社後面，躍入了樹林中。

　　神社後面的山林隱蔽性較好，就算有埋伏，也可以毫無顧忌地動手。

　　不過繞了個大圈子，直到兩人下山進入一家甜品店也沒有任何伏兵跳出來攔路。

　　阿南倒是一句話也沒問，一路上只是默默地跟著柯特。待到甜品店坐下後，她才撅起了嘴一臉不痛快地看功能表看風景就是不看柯特。

　　確定了她在生氣的柯特找了點話題：「白蘭·傑索，就是小學時代曾和你牽紅線的那個人。」

　　他沒有用疑問句式，因為他早在聽到白蘭這個名字時就去調查過他的大致經歷了。對阿南怒踹白蘭的行為他表示充分理解。

　　「嗯，是啊。」阿南深吸了口氣，無比嚴肅地說，「柯特，就算你有一天打算移情別戀，也看在我們這些年的情分上，不要找他，算我求你了。」

　　「什麼意思？」

　　「他就是你的紅線物件啊！」阿南用力把手指插進頭髮裡撓亂髮型，「我真想自插雙目。短時期失憶也行。總之誰來把剛才那可怕的一幕從我的大腦裡移除吧！」

　　令阿南略感欣慰的是，柯特在愣了一秒後，露出了吃了一堆蟑螂嫌惡到想吐的表情。

　　「不可能。」乾脆地否定了之後，緊皺著眉頭的柯特陷入了沉默中。足足思考了三分鐘後，柯特才說：「本來這些事是不應該告訴你的，但是現在看起來白蘭出現在你我面前的理由不簡單。」他把白蘭是一個義大利黑手黨家族的首領，並正率領家族與彭格列開戰的事情告訴了阿南。

　　「你看到我手上出現紅線是今年9月份時候的事情，也就是白蘭·傑索與彭格列開戰之前。我確定那時的我和他毫無交集，從未見面，也沒有關注過他。在這種情況下，代表姻緣的紅線也會連起來嗎？」

　　阿南思考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關於姻緣紅線，我看了那麼多年，總結出的基本規則是，被牽紅線的雙方一定互相認識或是見過面。」

　　柯特略松了口氣。如果阿南否定了他的觀點，他真有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你確定我手上的這根是紅線？」

　　被柯特這麼一問，阿南才去正視了那條一直讓她無法直視的紅線。她把它拿在手上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隨即隨手撈起坐在附近的幾個人的紅線，將它們與柯特的紅線放在一起對比了一下。

　　片刻之後，阿南咕嘟一聲咽下口水，眼神開始漂移。

　　「怎麼了，發現了什麼？」

　　阿南感覺目前無法直視的物件換成了柯特。紅線們放在一起時，對比太明顯了。柯特手上的這根直徑大概在5mm左右，紅色的外殼內隱約可見淺色的紋路，摸起來有點像金屬，很涼，而且能感覺到很輕的重量。而正常的紅線大約只有1~2mm粗，顏色通透發紅，非常柔軟，沒有溫度也沒有重量，更像某種光線。

　　柯特手上的這根雖然乍一看很像紅線，但只要一對比就會發現絕對不是紅線。她居然因為這根不知道是啥玩意的線，堅信柯特瞞著她有不正當男女關係，於是一邊吃著不存在的情敵的醋，一邊一哭二鬧三上吊，把清白無辜的柯特折騰得心力交瘁……

　　試圖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來的阿南羞愧地捂著臉。柯特有些擔心地伸出手，還沒觸及阿南，就見她突然以參拜大佛的姿勢撲通一聲趴倒在桌子上，向他雙手合十：「對不起柯特，我是傻瓜！請原諒我！」

　　柯特立刻明白了事態。比起生氣或是無奈，他更感覺積壓在心底的鬱悶一下散去了，有種沉冤昭雪的釋然感：「把頭抬起來。」

　　阿南依言抬起頭，被他一把捏著鼻尖：「相信我了嗎？」

　　阿南點頭如搗蒜，露出討好的笑容：「我相信你對我是一心一意的！我要一輩子跟著你！」

　　柯特帶著某種程度的滿足饒過她，拍了拍她的頭：「不是紅線的話，你知道它是什麼嗎？」

　　阿南臉上的笑容斂去了。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從這根線知道了一個真相。」她嚴肅地說，「這麼多年我都誤解了，我跟白蘭等人連的線全部都不是『姻緣紅線』，而是跟你現在與白蘭連的線一樣的東西。」

　　柯特沉默了半晌後，做扶額狀：「……這麼多年，你都沒有發現嗎？」

　　阿南訕笑道：「遠看是一樣的嘛。我怎麼想得到要拿自己的紅線去和人家的紅線對比呢。若不是今天仔細看你的紅線，我也沒有發現原來它和我以前的幾條是一樣的呢。」

　　柯特又沉默了一會兒：「我想不出我和白蘭·傑索之間，與你和那些傢伙之間有什麼相似點。這條線的出現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也是某種關係的證明嗎？」

　　柯特的話音剛落，阿南的手機鈴聲就響起了。看著陌生的號碼，阿南遲疑了一下才接起：「喂？」

　　「呦，剛才那一腳踢得可真夠勁呢。」電話裡響起了白蘭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見面之前，我試想過各種道歉的方法，也做好了被你報復的準備，但還是沒有想到你會一腳踢過來。現在有點消氣了嗎？」

　　阿南輕易地就被勾起了滿腔怒火。且不說白蘭是不是派了人調查她的私生活，什麼『見面之前就設想過』，好像吃准了哪怕經過了10年她也不會把他忘記一般——雖然確實是瞬間就想起來了，可惡……

　　阿南立刻就按了掛機鍵。

　　還不待把手機放在桌上，第二個電話又來了。阿南立刻拆掉了手機的電板。

　　「是誰？」

　　「白蘭。」

　　阿南話音才落，店裡就響起了電話鈴聲，店主接電話後幾乎沒有遲疑地就朝她看了過來，顯然從電話裡得到了明確的方向指示：「一等星南小姐是嗎，有你的電話。」

　　皺著眉頭的柯特說：「走吧。」

　　阿南把手機與電池塞進電池口袋，隨著柯特沖進廚房，從後門離開。

　　外面並沒有白蘭的伏兵，阿南在柯特的帶領下沿著各種隱蔽的地方前進，繞了一大圈。兩人在某個街角停下時，距離他們不遠的一個公用電話響了起來。

　　阿南素來膽大，此生甚少感到害怕。但在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即使她出於愛人被搶的憤怒而踹了白蘭一腳，她還是如被他命令澆上污水的那天一樣，因為他未知的強大而打從心底對他畏懼著。

　　白蘭到底躲在哪裡，為什麼好像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一般。

　　她左右環顧了一圈後，將視線落在了柯特手上的紅線上。

　　柯特顯然也在和她想一樣的事，他的表情隱約散發出戾氣來。與她視線對上的時候，他牽起了她的手。

　　阿南瞬間感覺到力量從肌膚碰觸的地方傳過來，因為恐懼而懸在喉嚨口的心臟也落回了原處。

　　是啊，現在可不是那孤立無援的小學生時代。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隨著柯特走到電話旁邊，她看著他拿起聽筒放在耳邊。

　　說話的自然是白蘭：「麻煩你讓一等星聽電話。」

　　「不可能。」柯特回答，「我不會讓你騷擾我的女人。」

　　聽筒那邊的白蘭大笑起來：「抱歉抱歉，最近忙著攻打彭格列，好久沒有因為笑話而放鬆神經了。」頓了一下，白蘭以倨傲的口吻說，「你還沒有資格替她跟我說話。」

　　柯特冷冷地說：「我想我是有資格的不是嗎？否則你為什麼把這根線連在我的身上。」

　　被柯特反將一軍的白蘭，仍然十分有餘裕：「發現了嗎？不過如果到這種地步還不發現的話，就太蠢了。沒錯，這條線是我連在你手上的。它的名稱——啊，告訴你也沒用，你只需要瞭解當它連著你的時候，你日常的一舉一動我都能知道就可以了。當然我這樣做不是對你感興趣。你大概就是一個叫做攝像機的物品，價值就只有源源不斷地把一等星的日常如實彙報給我而已。拜你的視角所賜，改變了早年我對一等星的看法。一等星，不，南真是可愛極了，索吻的表情惹人憐愛，好想用自己的雙臂抱住她呢~」

　　聽筒因為柯特的緊握而斷裂。柯特扔掉聽筒，一拳打穿電話機。

52.倒計時八

　　白蘭的挑釁其實很低級。

　　白蘭的言辭只是暗示『我能監視你們的日常，甚至是關於親熱方面的**』，但是他並沒有給出有力的證據，哪怕是給出具體一點的描述。

　　從白蘭的敘述中，不能證明現在柯特手上的線——為了方便描述，先定義為監視線——能夠監視他們。也許白蘭的情報全部來自于他精心布下的眼線，而他的目的是誤導他們，令他們認為他現在能用監視線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退一百步，就算監視線真的能監視他們，它究竟能傳遞多少情報還是未知數。是每一分每一秒的日常都無差別記錄呢，還是只在特定的時候才能傳遞情報？傳遞的是聲音還是圖像，又或是其他方式的情報？

　　一切都不明。

　　白蘭只是扔出了一大堆問題再加上一些敏感描述，來挑釁他而已。柯特的記憶中，找不到他曾為了這種低級挑釁而情緒失控的回憶。

　　但是一想到只有他才知道的阿南可能已經被另一個男人窺伺了很長一段時間，柯特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恨不得把白蘭從電話的那一端拽到自己面前剁成肉醬。

　　阿南只覺得從柯特身上爆開強烈的壓迫感，強到她連動一下都做不到，身上冷汗直流。

　　柯特調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平息身上暴走的念壓，將手臂緩緩從破爛的電話機中抽出來。壓迫感驟減的阿南喘了口大氣，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柯特好半晌後才說：「他真是個讓人噁心的雜碎。」

　　阿南立刻用力點頭表示贊同：「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往心裡去，他從小就有變態傾向，長大後一定是個大變態！」

　　「……走。」

　　柯特牽著阿南邊走邊解釋剛才那通電話。阿南聽完後也感覺渾身好像被毛毛蟲爬滿了似的，雞皮疙瘩直起：「監視用途……既然我的線和白蘭的線長的是一樣的，功能也可能是一樣的。我與和田咚它們連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得到過任何情報啊。」

　　「但是你也參與了它們所有重要的事件不是嗎？」柯特說，「我一直在疑惑，發生與它們有關的大事時你總會在場，仿佛有能掌握它們動態的超能力一般。」

　　阿南感覺腦中亂成一團。

　　柯特把阿南輕推在牆上，一手撐著牆，把她圈在自己的懷抱範圍，以很輕的音量說：「聽著，白蘭·傑索在暗，我們在明，我們現在的處境很不利。為了安全脫身，接下來你要完全聽我的話。」

　　阿南點頭。

　　「我們先約定我手上的這根線叫做監視線。首先我們要弄清它的用途。其次，弄清楚白蘭·傑索的目的。現在開始把白蘭·傑索當做敵人，不要害怕，只專心思考怎麼打倒他。」

　　阿南毫不猶豫地點頭。

　　「很好。」柯特貼在她的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我絕對不會讓他傷害你。」

　　阿南覺得柯特的聲音仿佛充滿了聖潔的宗教氣息，令她整個人都變成了雲一般，輕飄飄軟綿綿的。

　　白蘭算什麼，一個欺負女人的小心眼瘌痢頭而已，只要和柯特在一起，哪怕現在要去征服星辰大海也是小菜一碟！

　　柯特拉著阿南來到商店街，先隨機採購了衣服，把身上的衣物全換掉。用卡現取了現金後，阿南在柯特的指示下，和他一起把身上所有物品全寄存在站前的儲物箱中。在徹查了身上，包括頭髮後，他們確定此時身上不存在竊聽器等物品。

　　在走出車站後，柯特還是在路邊的公用電話接到了來自白蘭的電話。白蘭以一種看困獸之鬥的愉快口吻對柯特說：「人類總是不肯相信自己不想接受的真相。」

　　阿南突然從柯特手裡搶過了電話：「白蘭，你現在戴的還是假髮，瘌痢頭還是沒有治好。」

　　電話那頭的白蘭沉默了。阿南趁勝追擊：「其實當年你的大禿頭我還拍下來了呐！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偉大的白蘭·傑索是個癩痢！」

　　「一等星——」

　　阿南迅速扔掉電話。同時她猛地揪住柯特手上的監視線，用力一拉——

　　線無聲地折斷了，化作光點。

　　阿南望了正在消散的漫天光點一會兒，迅速掛好電話。隨即她掏出硬幣投幣，打了一個電話。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她對柯特解釋：「今天白蘭出現在我的面前並不是偶然，過去那麼多年發生的事情給了我足夠的線索，我已經都想起來了。只差一點就能把真相全部還原。現在，我必須找一個人，那個人能給我拼圖的最後一塊碎片。」

　　「誰？」

　　「風太。」

　　電話接通了，裡面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這裡是澤田家。」

　　「澤田伯母你好。我是澤田綱吉的同學，請問他在家嗎？」

　　「啊啦，是阿綱的同學呢。他已經回來了，請稍等，我讓他接電話。」

　　隔了不一會兒，澤田的聲音在電話裡響起：「喂，是哪位？」

　　「澤田，我是一等星。」

　　「一等星同學！」澤田的反應相當大，「你還好嗎！」

　　「還好。」因為澤田過激的反應，阿南覺得有點疑惑，「其實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為了問你風太的聯絡方式。」

　　「……」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可以回答你，現在已經聯絡不上風太了。今天中午他用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一通奇怪的電話給我，說如果你打電話給我，就說明你的處境很危險。」

　　「……我明白了。謝謝你。」

　　「等等，一等星同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澤田詢問，「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阿南愣了愣。一段時間不見，澤田似乎成熟了很多。

　　「謝謝。」阿南說，「還有，小心白蘭·傑索。」

　　掛上電話後，阿南長呼出口氣。

　　「先離開這裡。」擔心所在位置暴露的柯特拉著阿南返回了車站，買了票上了列車。

　　在列車上，阿南把她整理好的情報向柯特和盤托出。

　　首先，阿南不是純種地球人，她的父親是一個被敵人追殺而掉入地球的外星人。

　　其次，風太的父親與她的父親是同族，都來自一顆叫做情報星的星球。

　　第三，風太自稱他的父親是情報星的王子，而阿南的父親是王子的將軍侍從。

　　第四，風太與阿南都有某種與情報收集有關的超能力，但表現形式不同。

　　第五，白蘭小時候突然出現在阿南的身邊，並被她的監視線纏住。

　　最後，白蘭與她有同樣的能力，小時候曾經在她極度憤怒的時候，斷了她的監視線。

　　「所以真相是這樣的，白蘭和我與風太一樣，都是外星人，故鄉是情報星。白蘭曾經嘲笑我是雜種，我覺得這句話有很深的意思——白蘭應該是純種情報星人，而不是我與風太那樣的混血兒，所以他當初才會如此輕視我。白蘭應該是追殺我父親與風太父親的敵人之一，在發現了我用監視線將他纏上後，他確定我是他正在追殺的人的孩子，便轉學留在我的身邊接近我。我猜測他的真正目的是找到王子的孩子，侍從的孩子沒有價值。但是因為某些不明原因，他確信我不是王子的孩子，便用粗暴的方式斷裂了我纏著他的監視線，離開了。」

　　阿南看向窗外，靜了一會兒後，把視線移向默默聽著驚人事實的柯特：「情報星的王子，不是風太的父親，而是我的父親。我就是白蘭正在找的人。」

　　「風太在欺騙你嗎？」

　　阿南搖頭：「風太對我說出關於情報星的情報時沒有說謊。他是真的以為他的父親是王子，而我的父親為了保護他的父親而死，所以他對我感到愧疚。欺騙風太的人是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父親真正的侍從將軍。他對我的父親忠心耿耿，為了保護毫不知情的我，他不惜以自己的兒子風太為誘餌，讓風太頂著『星星王子』的稱號活躍，吸引白蘭或是其他敵人的注意力，讓他們以為風太才是真正的王子。白蘭在抓了風太后，確定找錯了人，於是他現在又回到了原點，重新來抓我了。」

　　說完了大段推理後，阿南陷入了沉默。

　　柯特也在沉默。這段宛如漫畫一般的情節，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畢竟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其實是正被政變黨追殺的外星公主。但讓他想掩面的是，他心裡沒有任何反抗地就全盤接受了她的推測。畢竟她身上與普通人不同的地方太多了，變男變女小菜一碟，甚至連容貌都能夠在短期內大幅改變，無論再發生什麼怪事他都覺得很正常。

　　阿南清脆地擊掌：「我等了很久了，還不表揚我嗎！我可是把陳年爛芝麻的事情都從記憶深處挖出來了，才完成了那麼了不起的推理啊，而且只用了換衣服那麼短的時間！」

　　柯特只好表揚道：「真了不起。」

　　「過獎過獎，這是愛的力量，因為你在我身邊，我才能做到的嘛。」她挽住他的胳膊，「柯特，不用擔心，我比白蘭強。」

　　「嗯？」

　　「白蘭在忌憚我的力量。」阿南得意地笑道，「否則他為什麼不直接對我使用監視線，而要從你下手？他怕我反過來纏住他監視他，這個解釋是不是很合理？小時候他斷我的監視線時，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羞辱我才達到了目的，而我剛才不過嘲諷他兩句就順利地斷了他的監視線，他的心理素質真是弱爆了！對了對了，他真的是個禿頂呢，脫掉假髮可以看見頭頂上長著一撮黑毛！」

　　柯特忍不住笑了起來。

　　「所以——」阿南更貼近了柯特，「一定會有辦法打倒他的，只要我們在一起。」她的眼中藏著一絲恐懼與更多的期盼——怕的是知道了真相的他無法再接受麻煩纏身的她，期盼的是他能留在她的身邊，不管她血管裡淌著怎樣的血液身上背負怎樣的父輩仇恨，都願意與她一起面對。

　　柯特伸手攬著她的脖子，把她拉向自己，與她額頭相碰：「不管是黑手黨，還是外星人部隊，為了你，我什麼都殺的掉。如果我沒有這種程度的覺悟，怎值得讓你傾心。」

　　阿南覺得自己不止是傾心而已，而是整顆心都落到柯特那裡去了。

　　「接下來要趕快回你家。」柯特說，「你扯斷了監視線激怒了白蘭，他可能會對你的家人下手。」

　　阿南沒考慮那麼多，只是想以白蘭當初對待她的方式回敬他，以破壞監視線而已。聽柯特這麼一說，她立刻驚覺她做錯了事，激怒了明顯有備而來的敵人。

　　下了列車後阿南立刻聯絡了家裡，把她推測出來的父輩的糾葛全部告訴乙春，然後請乙春與壯真趕緊到乙太組裡躲避風頭。乙春很是吃驚，顯然對阿南的生父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萬幸的是家裡暫時一切無事，乙春允諾掛了電話後就立刻去宗太郎那裡。

　　掛斷電話後阿南暫時松了口氣。

　　就在那時，宛如是嘲笑她自以為是的僥倖一般，臨街的各種電視螢幕與廣告牆突然之際跳動了一下，隨即切換到了個人頻道。微笑著的白蘭出現在了螢幕之上：「哎呀，真是會給我添麻煩。逃亡的遊戲好玩嗎？」

　　發現了異常的路人都駐足停下來看著螢幕。

　　白蘭悠閒地捏起一個棉花糖放進嘴裡吃下：「過去的仇恨差不多也該一筆勾銷了，我是誠心誠意地想與你和好的。你大概也發現了，我們可是同胞呢。對了，風太也在我這裡，帶他到我身邊來的人你們也認識，是曾經和你們一起冒險的夥伴。不想一起敘敘舊嗎？」他朝螢幕的方向伸出手來，「到我身邊來，我可以帶你回故鄉。」

　　阿南沉默地望著螢幕。

　　白蘭做出側耳聆聽的動作，好似在聽阿南的回答。片刻後他漾起了笑容：「不願意嗎？那也沒有關係。」他向後靠在皮椅中，以討論晚餐內容一般輕鬆的口吻說，「反正這個星球我也玩夠了，毀掉它就好了。對了，就先從這個並盛町開始好嗎？」

　　白蘭話音剛落，從並盛神社的方向傳來劇烈的爆炸聲。轉眼之間神社所傍的山塌方了。強烈的震動引得遠離神社的這條街道也震顫不已，路上的行人紛紛抱頭髮出了尖叫聲，街上大亂。

　　震顫突然停止。在那更令人緊張的安靜中，無數道黑煙自山的方向噴湧而出，紫色紅色暗橘色，各種顏色不祥的雲翻滾著擴散，轉眼籠罩了目所能及的天空。

　　愣愣地看著眼前宛如末日一般的景象，阿南好半晌後才喃喃自語：「……騙人的吧。」

53.倒計時七

　　與幸運地在遠方圍觀災難的阿南與柯特不同，並盛神社所在的山體崩塌時，不幸的凱特正在那座山的後山。凱特如何逃出生天的過程略過不表，只知道這場如字面所述那樣山崩地裂的災難，讓這位人生閱歷豐富且身經百戰的異世界職業獵人也面色慘白渾身狼狽。

　　趴在亂石堆中的凱特近距離目睹了黑煙自地下噴湧而出的場面。

　　不祥的黑煙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與屍體腐臭的味道席捲了整座山體的遺址。伴隨著黑煙從石塊中站起一個穿著白色制服的魁梧大漢，他的右手被一團暗色的線與一把銀白色的劍緊緊裹在一起。

　　「嗚啊啊啊啊啊！」垂著頭的大漢突然奮起，將右手的劍直指天空。大漢——不，仔細一看竟是那把劍！劍居然大笑了起來：「終於又一次重見天日了！區區的人類封印居然把我這叢雲牙封印了那麼久！來，打開通往黃泉的入口！把毀滅降臨到這片土地吧！！」

　　劍身發出不祥的光芒，射向地面。在光芒的衝擊下，大地如同被砸碎的瓷器一般粉碎開裂，大塊的碎石隨著宛如來自地獄一般的暗色瘴氣一起噴薄而出，沖向天空。

　　地面大幅塌方，以並盛神社的廢墟為中心塌方。眨眼之間，居然形成了一個直徑目測有一公里的深坑。

　　來自坑底的空氣冷到簡直呼吸一口身體內部就會結冰的地步。即使有念的保護，在近處看向坑底的凱特仍感到渾身的骨骼都被凍得吱嘎作響。

　　坑底的不明物質如同暗紅色的海洋一般湧動著。凱特眯眼仔細看，發現組成那令人噁心的海洋的不明物質，居然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不，這些人應該已經不是生者了，他們全都呈灰白的半透明狀，沒有臉。許多細語與狀似痛苦呻|吟的聲音自他們的身體裡發出，交織成一曲來自冥界的可怖音樂。

　　凱特的胃部在翻攪，噁心得快吐出來了。更令他冷汗直冒的是，那群『人』似乎發現了他的存在，動作一致地舉起手來，朝他招手。

　　來吧，來成為我們的一員吧。

　　凱特眼前無法遏制地開始出現光怪陸離的幻覺，他以最後的理智狠狠將指甲掐入了手臂。他眼見血液流淌下來，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心裡想著這下糟糕了的凱特，意識越來越模糊——

　　「汪！」

　　「喂，定春，這不是吃的！就算能通過你的食道，也會卡在你的菊花裡的，鬆開！」

　　「汪！嗚……汪汪汪！」

　　「嘿，假髮接著！」

　　「不是假髮，是桂。哦，就是用這個裝置與異世界人對話的嗎？喂！！聽得見嗎！！」

　　爆發力十足的男人聲音衝擊波震得凱特一陣耳鳴，也意外地喚回了他的神智。回過神的凱特只見自己已經置身坑邊，就差一步就會墜入那個可怖的大坑。凱特轉身狂奔，直到跑到看不見大坑的地方才停了下來。他身上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心臟宛如要從喉嚨口跳出一般瘋狂脈動。

　　在凱特的耳邊，那個救了他一命，卻震得他快要鼓膜破裂的男人——似乎叫做桂——還在繼續以可以想像得到的青筋暴起狀用丹田吼：「喂！回答我！！聽不見嗎！！銀時，這東西壞了嗎？」

　　「噯，壞了嗎？讓我看看阿魯。」說話的人換成了女孩子，「啊，修理電器我最在行了阿魯。」下一瞬間，凱特耳邊響起巨響，又響起了連續的悶響，「對待不工作的機器，只要這樣就會自動好了阿魯。」

　　「住手，神樂！它又不是像菖蒲小姐一樣的被虐狂，用腳亂踩怎麼可能好啊喂！」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吐槽。

　　「那要怎麼辦？用人體鬧鐘叫醒它嗎？」女孩子——神樂——捏著嗓子道，「親愛的，早上了阿魯，不起來的話就把你喂給定春阿魯~」

　　桂說：「……沒反應。」

　　神樂不高興地說：「真挑剔，居然不喜歡人|妻模式阿魯。」

　　「我看它是不喜歡被卡在定春的菊花裡！」不知道誰的聲音繼續吐槽。

　　最初與狗搶奪裝置的那個男人——銀時——說：「看它長得蠻時髦的樣子，說不定它喜歡rap模式。」

　　桂一本正經地回答：「哦，正好我對rap還有點心得。聽聽聽的見嗎，呦呦，joy it joy it——」

　　凱特痛苦地打開與耳機相連的麥克風裝置，對著那群正在通話裝置邊群魔亂舞的人和狗吼道：「夠了！我聽得見！」

　　在對方暫時的寂靜中，凱特身心疲憊地長呼出口氣。

　　連接凱特的耳機與麥克風的東西，是別在凱特皮帶上的一個巴掌大小的銀色盒子。這個盒子是他為了回原本的世界而追查了14年線索後，在1年前付出幾乎死掉的代價，從一個叫做傑索的黑手黨家族的幹部手裡奪下的。盒子是一個類似手機的裝置，但是它只可以撥打一種電話——即是與其他世界的同類『手機』進行通話。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幾部『手機』凱特不知道，他只知道某一部『手機』在一個叫做阪田銀時的男人手裡。銀時出生在日本江戶時代末期（大約在西元1850年前後），他所生活的世界原本和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不同，連歷史都基本相同，銀時理當過著與這個世界百年前曾經的歷史對應的生活。但在銀時世界的1853年左右，他所在的世界被來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侵略了。

　　銀時世界的人把外星人稱為天人。武士階級與天人展開了戰爭，但因為力量懸殊過大，最終以武士失敗告終。

　　銀時似乎在侵略戰爭中成為孤兒，過著撿死人的遺物生存的生活——當然這只是凱特的推測，他只知道這部『手機』是銀時幼時從天人的屍體上撿到的。

　　在那之後的20年，銀時的世界已經完全淪為了天人的殖民星球。曾經作為武士對抗過天人的銀時現在也不得不改行經營一家萬事屋。

　　大半年之前，銀時因為雜物室架子倒塌的關係，意外地翻出了這部『手機』，並在巧合下與正在研究『手機』的凱特建立了聯繫。

　　與異世界人的通話，令凱特看到了穿越世界與世界之間的阻隔回家的希望，於是他委託銀時利用那個世界存在的線索，為他一起尋找穿越的方法。

　　凱特沒有想到，這次委託居然會導致兩人在各自的世界不斷挖掘，最終拼湊出了一個無論如何想像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真相。

　　銀時在他的世界找到了一個天人設立的人體研究所遺址，裡面唯一還活著的東西是一隻恐怖的肉團怪物。在它不餓的時候，銀時與它用文字交談了。怪物自稱叫沙耶，它在數十年前被某個擁有高科技的天人選中，通過一種叫做『時空傳送裝置』的東西被送到了這個世界，在這裡供天人實驗。不止是它，天人還用『時空傳送裝置』送來了很多不同世界，甚至是同一個世界不同時代的生物。通過研究這些不同世界的生物，天人似乎可以取得非常強大的力量。

　　後來這個研究所發生了暴動，再後來更多天人對銀時的世界發動侵略戰爭，在戰爭中摧毀了研究室與其中幾乎所有的生物，疑似掩飾痕跡。不過為什麼要為毀滅一個研究室而發動戰爭，其中的具體原因沙耶不可能明白。

　　「大概就是把這裡玩壞了，天人們就重新找下一個地方去玩了。」沙耶天真無邪的回答即使通過銀時輕描淡寫的語言加工再傳到凱特的耳朵裡，仍然讓凱特感到膽寒。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能夠無視時間、空間甚至可以橫跨世界的阻隔，對許多世界產生影響的可怕的天人敵人。他們翻手之間，也許就能發動星際的戰爭，摧毀一顆星球。而像凱特這樣被迫失去了自己的生活，離鄉背井被從異世界召喚並聚集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只不過是這些天人吸取上一次失敗經驗改變圈養策略，轉而散養的新一批人體實驗物件罷了。

　　凱特來自一個弱肉強食的嚴酷世界，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但當天塹一般的實力差距擺在他與敵人之間時，他還是打從心底感到絕望了。

　　在絕望中，凱特懷著一種在恐懼中敬畏的心情，決心至少要找到敵人的正體。這14年來，他不放過任何線索，尋訪了許多來自異世界的人，並在得到了他們的親口承認後收集了一份來自異世界的人物的名單。他按照名單上的名字一個一個重新調查他們，最終發現了一個非常隱秘的共同點——在最近十年傑索家族曾經監視過名單上所有的人物。

　　而凱特的『手機』也來自傑索家族的幹部。這會是巧合嗎？

　　在十年間有權利暗中指揮傑索家族行動的只有一個人，即是傑索家族的boss，老傑索或是他的兒子白蘭‧傑索。老傑索在八年前就死了，剩下的嫌疑人只有白蘭。白蘭一定是偽裝成人類的天人，而且他一定知道『時空傳送裝置』在哪裡。

　　若要回家，凱特需要從掌握了神一般科技的白蘭手上搶奪『時空傳送裝置』。這是個能夠獨力完成的任務嗎？凱特一直覺得他的具象化繫念能力很垃圾，戰鬥力不強。如果他獨自去找白蘭，連看都沒有看到『時空傳送裝置』就陣亡的幾率是100%。

　　根據凱特暗中的觀察，沒人指導而一直呈野生狀態的柯特卻在懵懂摸索中，開發出了在原來的世界也能算逆天的操作空氣的念能力。如果悉心教導柯特如何正確地使用念的話，他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在短期內達到非常高的高度。

　　因此凱特才會去找柯特求組隊，一起刷深淵噩夢級白蘭副本。

　　可惜的是人生看起來挺圓滿的柯特沒有放棄這個世界的一切，陪他去送死的理由。

　　在凱特喘息的片刻，只沉默了片刻的銀時那邊又開始吵鬧起來。

　　「哦哦，rap有用！」「呦呦，Hello初次見面，我是桂，桂是我，攘夷joy it 武士joyit！」

　　凱特扶額：「正常說話我也能聽見。銀時？」

　　銀時毫無幹勁的聲音響起：「在這裡，joy it。」

　　桂怒道：「不要以為加了句字母文就是rap之道了，節奏才是rap的生命！」

　　凱特插|入了混亂的對話：「這裡剛發生了天人的襲擊，天人解開了一把三年前被封印在神社的妖刀叢雲牙的封印，妖刀打開了黃泉的入口。看起來這個世界的天人不是打算侵略這個世界，而是打算毀滅這個世界。」

　　「神樂joy神樂joy阿魯~」「阿通小姐我愛你愛你愛你joy！」

　　銀時那邊似乎在開rap研究大會，沒人理凱特。

　　凱特一直覺得自己與銀時世界的人波段不同，每一次交流都要浪費很多時間聽銀時與他店裡的員工一起無意義的耍寶與吐槽。如果不是在他們身上寄託了回家的希望，凱特真是永遠也不想再與他們聯絡了。

　　「你好像知道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

　　突然之間，不同于銀時那邊的聲音在凱特身後作響。凱特大驚之中迅速躍開，轉身往後看。

　　身著白色制服的白蘭正站在他身後的岩石上，朝他微笑：「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凱特咬緊了牙關。15年來他都活得小心謹慎，儘管手上拿著『手機』也沒有讓白蘭獲悉。壞就壞在百密一疏，之前來自冥府的重量級恐怖令他忘記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正是因為他正在跟蹤最近行動詭異，今日還特意來到並盛神社的白蘭。

　　嘁，一旦疏忽了一次，就永劫不復了麼……

　　「喂，還活著嗎？」銀時終於開始正常說話，「我現在正在我們世界的『時空傳送裝置』裡面。」

　　凱特大驚：「什麼？！天人當初沒有回收！」

　　「啊，因為壞得太厲害了，而且被埋在研究室深處千米的地方，挖它的時候被塌方埋了好幾次。」銀時說，「後來請認識的工匠用廢鐵皮補了補，現在不漏風了。現在，我還有一些閒雜人等，會用它到你這邊的世界來。」

　　桂的聲音接過了話題：「天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彼世界與天人的戰爭，我將以此世界武士代表的身份參戰。」

　　凱特沉默了片刻：「等等，你到底是誰？」

　　「期望把所有天人趕出國土，帶領日本走向黎明的攘夷志士，桂小太郎。」

　　桂的聲音落下的瞬間，白蘭的身後出現了一個旋渦狀的黑色空洞。白蘭迅速按著頭髮，轉身看向身後。狂風大作之中，一台用各色鐵皮包裹，看起來宛如穿著乞丐裝的火箭型穿梭機從黑洞中噴發而出。

　　黑洞迅速消失。穿梭機在空中飄浮了瞬間後，突然失去動力能源如鐵塊一般下墜，一下就墜入了黃泉所在的大坑之中。

　　凱特的嘴巴張成了口型。華麗登場的異世界外援銀時他們，才出場了兩秒連臉都沒看見，就團滅了……

　　氣流平息後，把手從頭上放下的白蘭朝黃泉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轉頭笑道：「真是有趣的餘興節目。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背水一戰的凱特手上迅速具象化出了重型機槍，掃出急如驟雨的彈幕。

　　輕描淡寫地拍了一下手的白蘭身前出現了透明的防護罩，彈開了一切子彈。

　　待子彈濺起的砂石塵土落下時，凱特已從原地消失。白蘭猛地回頭，只見手持左輪手槍的凱特正在他的身後。

　　槍聲炸響後，白蘭面帶笑意地張開手指，使被夾在指間的子彈落在地上。

　　「不說嗎。」白蘭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一手捏扁了凱特手上手槍的槍管，一手重擊了他的腹部。凱特被一股無法抵抗的怪力打飛數十米直達坑邊，差點滾進黃泉中。

　　「我是誠心誠意地問的。」出現在凱特身邊的白蘭毫不客氣地踩住凱特的臉，「不過我討厭浪費時間。」

　　凱特的身邊出現了密如灌木的刀陣，目標直指白蘭。白蘭的反應快得令人絕望，瞬間已經完成了踹飛凱特並躍起的動作。刀陣沒能傷到他分毫——此時白蘭的背後又穿出了一把長矛，直襲向他的心臟。

　　凱特在摔進黃泉的瞬間，只見到被防護罩包圍的白蘭嘲諷地俯視著他的模樣。

　　就這樣……結束了嗎……

　　就在下一秒，凱特砸在某人身上，被他抓住。

　　「呦，你也下來了。」凱特耳畔響起的是已經非常熟悉的銀時那廢柴大叔一般毫無幹勁的聲音。

　　凱特抬頭，看向了接住他的男人。那是個銀髮死魚眼的青年。

　　「銀時？」頭一次看見銀時真容的凱特不禁動容。他擦去唇邊吐出的血，「還活著嗎？」

　　「別隨便把別人弄死了啊。」

　　凱特這才看清楚了狀況。那台破爛的穿梭機身體上射出了許多章魚一般的觸鬚，牢牢地插進了岩壁中，固定住了機體。除了銀時之外，還有各色人物正從開了洞的機體裡爬出來來到機體外面。

　　「真是感謝幫我們修補機體的工匠，有隨便改造別人機械的怪癖。」銀時看下腳下的黃泉，「不過這裡是什麼鬼地方，下面那群人是怎麼回事，一邊發出怪聲一邊扭來扭曲，在看演唱會嗎？」

　　凱特立刻甩了銀時一巴掌：「別看！他們都是死人，多看幾眼就會被他們勾走！」

　　捂著臉的銀時瞬間滲出了驚人的汗量，看起來非常怕鬼：「別別別開玩笑了。」

　　此時在遠處的紅衣少女正在阻攔往黃泉裡走的兩名和服男子：「等等，那裡是禁止區域，不可以去阿魯。聽見了嗎？聽我說話阿魯！」少女以與嬌小身體不符的怪力把那兩個男人踹飛出去，讓他們的身體砸碎了岩壁。少女看著倒下的兩個男人，做無辜狀開始挖鼻。

　　被搭救而感到安心的凱特突然領悟了一個讓人絕望的真相：

　　這些異世界來的傢伙……完全不靠譜。

　　越過刀叢安全落地的白蘭聽到從黃泉傳來的嘈雜聲，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白蘭。」

　　被耳熟的聲音呼喚名字的白蘭停下了前去查看的腳步，回頭看去。

　　阿南獨自佇立在風中，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

　　「哦，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白蘭笑著打量她，「一個人嗎？」

　　「沒錯。你想要的人是我吧，和並盛居民，和柯特，和其他任何人都沒關係。」阿南說：「所以我一個人來了。我就在這裡，不會再逃。你也住手，不要把其他人捲進來。」

　　白蘭端詳了她一會兒，似乎在揣摩她的真意。隨即他笑著眯起眼睛：「來，到我身邊來。」

　　在白蘭將阿南的手抓在手裡的那刻，相隔十年，兩人的視線再度交匯。

　　只不過這一次，阿南的眼中沒有愛恨的感情波動，有的只是強烈的敵意。

54.倒計時六

　　白蘭沒有像普通反派一樣直接把阿南抓到他的大本營囚禁，而是像個非常會燒錢討女孩歡心的高富帥一般，用豪車把她載進了一家金碧輝煌的高級會所。在那裡，阿南被頭從到腳打理了一番，換了一身去參加王室宴會都不會顯得失禮的禮服裙。隨即她被帶到包場的餐廳，與等在那裡的白蘭共進晚餐。

　　就宛如閃回到10年前白蘭向她『求婚』時的場景，那間餐廳擺著大量的鮮花。不過這次的鮮花不是桔梗山，而是五顏六色品種多到阿南也認不全的花海。

　　白蘭露出了金光閃閃的有錢人笑容：「這些花全部都是送給你的。」

　　三歲看到老果然是真理，十年前的白蘭如何泡她現在還如何泡。可恨的是，雖然他的手段毫無進步，但確實有效。任何被打扮得光彩照人、收到了美麗鮮花並與帥哥共進昂貴晚餐的女孩，都會在某種程度上心猿意馬的。

　　阿南也不例外——因為冤大頭提供的食物很好吃。

　　在白蘭·zhuangbility用文藝腔細數著花的名字、學名與花語時，阿南拿出了12分的吃貨精神，埋頭使勁地吃白食。

　　在她吃完正餐開始享用甜點的時候，白蘭也差不多把聽起來很像摘自《花卉大全》的廢話說完了：「我有堆積如山的話想通過花來向你訴說。但是這間房間的空間有限，無法承載我全部的心意。」

　　阿南覺得白蘭的心意就宛如開在菜市場口的廉價花店一般，可以用買完菜剩下的零錢隨手買一點。

　　靜默了片刻，沒有得到阿南的回應，白蘭問：「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再來一份栗子塔。」

　　白蘭修養很好地微笑。侍者迅速把栗子塔、黑森林與蘋果派等大量甜食擺在阿南面前。

　　「除了甜食之外，想問問題也可以。至今為止你都未曾接觸過事情的核心，如今這樣的事態一定帶給你很多困擾吧。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給出讓你滿意的答案。」白蘭以親切的笑容說，「不管出於什麼理由讓你選擇來到我的身邊，你畢竟是我的同胞，我們可以建立沒有秘密互相信任的關係。」

　　阿南咽下了蛋糕：「那麼我就不客氣地問了。把風太抓到你這裡的人，那個所謂的『與我和柯特共同冒險的同伴』是誰？」

　　「琉璃仙。」

　　「琉璃仙……」阿南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麼印象，「不認識。」

　　「他是一位來自異世界的仙術師。在你因為災厄之壺而沉睡時，他曾經與你與柯特在夢中相會並交友。」

　　怪不得沒印象，那個夢境是阿北的夢境，她一點也不知情。

　　「既然是我們的朋友，那他為什麼幫你？」

　　「仙術師擁有了不起的力量，來到這個世界後，很就調查到了讓他穿越到此地的人是我。」

　　阿南詫異地看了白蘭一會兒。白蘭如他剛才允諾的那般，毫不在意地說出大量秘密：「情報星的科技已經達到目前的你無法想像的高度，其中有一種讓生命體穿梭時間與空間的時空傳送技術。如今我正為母星進行著一個叫做S.G.M.的計畫，這個計畫需要在相對短期內研究大量擁有強大力量的優質物種，所以我使用時空傳送技術，突破時間、空間的限制來尋覓實驗對象。在你認識的人中，你的繼父，柯特·揍敵客，犬大將，和田咚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作為實驗物件通過這個技術被從原來的世界傳送到這個世界來的。你未曾遇見的異世界來客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如今分佈在世界各地。」

　　白蘭的話鋒一轉：「但不是每一個異世界來客都擁有洞察真相的能力，大部分異世界人都覺得自己的穿越是場莫名其妙的意外，在這個世界安定下來生活了。能在短時間內弄清真相並來到我面前的能人，唯有琉璃仙。真是了不起。」

　　「所以你把琉璃仙招安，讓他為你去綁架風太？」

　　「不，琉璃仙對我一見鍾情，為了博取我的歡心，才願意為我做事。」

　　阿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你大概也推測出了你與風太之間的關係。你的生父是情報星的王子，而風太的生父是王子的侍從。」

　　「嗯。」

　　「古斯徹將軍——風太的父親可是個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相當棘手的敵人，不但戰鬥力強大，而且足智多謀。這麼多年古斯徹一直讓我認為風太才是我要找的人，一邊將風太保護得天衣無縫，一邊誘使我不斷打風太的注意。在察覺了我的注意力從風太身上轉到你身上後，一直潛伏在彭格列內部的他布下了一連串的局，令掌握了高科技的彭格列家族與我的家族發生戰爭，試圖以此牽制我的行動。托他的福，我的家族損失慘重，也有不少得力部下死在你的青梅竹馬手裡。」

　　阿南大驚：「原來不是傑索家族主動攻擊彭格列家族。」

　　白蘭點頭：「我的目的只有你而已。在快要實現得到你的願望的當口，我沒有理由去和彭格列玩黑手黨遊戲。」

　　阿南吞下了口水。原來在她和平的日常背後，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用盡全力保護她，甚至為她挑起了戰爭。原來最近柯特手上的鮮血，也是為她而沾……

　　「就在我為古斯徹的狡猾而頭痛時，琉璃仙正好出現在我的面前，於是我就讓他為我去帶風太回來。」

　　「……他成功了。」

　　「嗯，成功了，但在回到我的基地的途中，琉璃仙被風太迷倒，背叛我帶著風太私奔了。」白蘭笑眯眯地說，「所以我說風太和琉璃仙在我這裡，是為了讓你動搖而騙你的。」

　　阿南止不住抽搐起來。風太才11歲吧……那kuso的琉璃仙到底是何方神聖……

　　「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你連著柯特的那根線……」

　　「啊，這個確實很重要。」白蘭一抬左手，他與阿南的手上立刻連上了監視線，「我們的星球之所以被稱作情報星，是因為我們星球上的人都有情報偵察、分析與傳輸方面的特殊能力。這條線叫做『同步資料連接線』，連在同胞身上時，在兩人都同意的情況下可以不用會面而共用情報。用在非我同胞的生物體身上時，可以強制性單方面接收生物體的各種情報。你的生母雖是個毫無異能的地球人類，你卻完美地繼承了來自父親的血統，而且力量相當強大，覺醒得也很早——你小時候就有看得見『紅線』的能力。」

　　「是，但那和情報星的血統有什麼關係？」

　　「世界上是沒有『宿命姻緣紅線』這種東西的，就算有，也不是你我可以感覺到的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們能察覺到的東西嚴謹而科學。在有可能成為情侶的兩人相遇後，苯基乙胺、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或是內啡肽等導致兩人產生愛情感覺的激素產生，你本能地接收了他們身體散發出的信號，然後根據你對兩人相處模式的觀察或是建立更高級的遠端資料連接模式強制獲取相關情報，從而推測出了兩人之間可能建立的人際關係，並以你自己才能看到的最普通的紅線記號標記你的推測結果。」白蘭斷開了監視線，「你在幼時受到了誤導，誤以為你的眼睛能看到的就是『紅線』，於是也只對情感方面的情報感興趣。其實如果你願意，除了未來可能成為情侶的人，你還能推測出未來可能成為敵人的人，或是互相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這些都不是預言，而是情報收集與分析的結果。」

　　阿南已經完全懵了。她一直以為她是《山海經》上的幻想故事，其實她是《Discovery》上的科學論文。

　　白蘭伸出手蓋在阿南的手上，手指扣著她正在跳動的脈搏：「在這個浩瀚無垠的宇宙裡，比我們強大的種族數不勝數。但是沒有一顆星球敢輕視情報星，也沒有一顆星球能毀滅情報星。因為情報是一種強大到難以想像的武器，它能避免災難與戰爭也能施予災難與戰爭，帶來無法估計的財富與知識。繼承了這樣偉大的血統卻從未意識到的你，就仿佛抱著整個由鑽石組成的宇宙挨餓的無知孩童。不過現在也不遲，只要你的血管中還流淌著與我相同的血液，我就可以帶你回歸你應該前往的故鄉。」

　　阿南從白蘭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想我沒你說的那麼偉大，我在你眼裡只是個雜種而已。」

　　白蘭一時沒有說話，眼神變得陰霾。

　　阿南其實並沒有打算激怒白蘭。白蘭雖然直到現在為止還甜言蜜語地哄著她，但她畢竟是他的階下囚，跟他撕破臉是沒好處的。她轉了個話題：「你把我的私事調查得那麼清楚，應該也知道我與很多異世界人曾經連上『同步資料連接線』的事情吧。這個理由是什麼呢？」

　　「就像你對異性的喜好一樣，沒有理由。」

　　「啊？」

　　「情報星人會本能地用『同步資料連接線』纏住自己感興趣的對象，從他們身上探索自己想要的情報。有人喜歡纏科學家，有人喜歡纏政治家，甚至有人喜歡纏機器女僕。這種喜好是天生的。根據我總結出的結論，你喜歡的類型是『來自異世界的boss』。」

　　「……什麼？」

　　「犬大將，和田咚與災厄之壺——或者說其實是琉璃仙——在他們的世界，都是強大到逆天的大人物。他們的共同點是與這個世界的常識不符，且擁有強大的力量。」白蘭笑道，「從你的喜好可以看出，你很富有挑戰精神。」

　　若她的喜好真如白蘭所說，那目前看起來危險度僅一般的白蘭豈不是也是『來自異世界的boss』……

　　阿南問：「你通過時空傳送技術從異世界找來的研究物件都是這樣的boss級人物？」

　　「不。我手頭上的時空傳送技術還不夠完善，擁有一定的隨機性和錯誤幾率，也有可能把雜魚傳送到這個世界。」白蘭想起了什麼，語帶諷刺地說，「啊，對了，說起錯誤的例子，柯特·揍敵客不就是嗎？我原本想要的是他那位能實現任何願望的姐姐亞盧嘉，結果裝置弄錯了，把完全沒用的他傳到了這個世界。」

　　貶低敵人是人之常情，白蘭對柯特的敵視阿南覺得很正常。

　　但是這種事情是無法原諒的。

　　柯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迫來到這個世界，不但失去了他至今也心心念念想回的家，還被莫名其妙的外星人當做人體實驗材料。經歷了那麼悲慘的遭遇後，外星人居然涼薄地吐出風涼話說搞錯了，當初想要的實驗材料可不是他這種雜魚。

　　肺都要氣炸了，阿南好想撲過去把白蘭的假髮拔下來塞進他嘴裡噎死他。

　　理智雖然艱難地攔住了衝動，但之後阿南一直沒開口說話，虎著一張散發著火藥味的臉，眼神充滿了肅殺。

　　從會所出來的路上下雨了。阿南沒有理幫她和白蘭打傘的小弟，自己打著傘走在離白蘭五步遠的地方。

　　白蘭靠了過去。

　　在他離得夠近的時候，阿南猛地轉了一下傘。從傘面上濺出的雨水像彈幕一般撲打在白蘭身上。

　　「啊，不好意思呐。」阿南毫無誠意地道歉。

　　白蘭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凝視著阿南。阿南若無其事地扭開了臉，冷哼一聲繼續轉她的傘。

　　「剛才在飯桌上都在為你解惑，還沒有和你好好敘舊。」白蘭說：「你變了很多，小時候的你非常乖巧聽話，總是像條可愛的小尾巴一樣緊緊跟在我身後。」

　　阿南瞟了他一眼：「得了，不要美化我當時的愚蠢，直說我像個傻瓜一樣就好。我現在還是會像個傻瓜一樣死心塌地地跟在你身後，充滿敬意地叫你老大的——若是你當初沒有一腳踩在我背上，讓我看清人心有多險惡的話。」

　　「不要再生我的氣了，那時的我也只不過是個孩子。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高興。對於往日每個關於我的細節，你都還記得很清楚。」

　　「憎恨的力量。」

　　「愛和恨只在一線之間。」

　　阿南朝天空翻了個白眼：「你如今可以這麼不要臉，不過是仗那時的我曾經喜歡你而已。」

　　「是嗎，原來你現在一點也不喜歡我了。」

　　阿南考慮要以什麼語言來狠狠碎裂他自戀的心，卻在語言脫口而出前，發現了白蘭快要失去耐心的眼神。昔日陰影留下的恐懼感毫無預警地襲來。如果繼續與他作對的話，不知道會被他怎樣對待。

　　暫時需要自己保護自己的阿南識相地把話吞回了肚子裡。

　　她把頭扭向一邊，輕哼了一聲：「誰還會喜歡你。」她微微轉過臉斜睨了一眼他的反應，見他的表情已經緩和多了。

　　怎麼樣，這口是心非的傲嬌反應，是不是很逼真地演繹了少女還有點在意少年，卻無法承認的微妙心事啊！滿足去吧，自戀的男人心！

　　白蘭微笑道：「那也沒有辦法。不過我會把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刻。那應該是段漫長的歲月，你最好還是試著喜歡我，才會過得比較幸福——雖然你的幸福，我也不會浪費時間去關心。」

　　嘁，傲嬌少女的表演還是沒有騙過這心胸堪比臭水溝的壞傢伙。

　　白蘭把阿南帶到了他位於東京的基地——一座位於商業圈週邊的商務寫字樓。阿南被關在24層的單人套間中過了兩天與世隔絕的日子，唯一的娛樂活動是tv遊戲機。到了第三天阿南趁女僕送飯時大鬧抗議。結果女僕以相當淡定的態度放她出去，轉告她白蘭兩天前就囑咐，只要她不離開大廈，隨便她去哪裡玩。

　　阿南裝作負氣，打開了每一間房間的門橫衝直撞地探險。幾十層樓探索下來她累壞了，卻什麼都沒有發現。想來白蘭也不會把重要的檔資料軟碟，或是那傳說中的時空控制裝置放在她找得到的地方。

　　不過阿南也不是全無發現——她在一樓的儲藏室發現了移動門。打開移動門後，有一條長長的往地下的階梯，下到底後，進入了一間昏暗的大房間。

　　待雙眼適應了亮度後，阿南借著不知從哪裡來的昏暗光線觀察眼前的場景。這間房間裡只有一張床，床上半坐半躺著一個倚在牆上的人。阿南走近一看，見那人滿頭白髮，一隻手被拴在牆壁上，像是一個被囚禁的老人。

　　「喂，老伯？還活著嗎？」

　　那人輕輕動了一下，看起來還活著。阿南伸出手抬起他的臉。

　　在看清他真容的瞬間，她被嚇得短促地叫了一聲，縮回了手。

　　不可能，怎麼可能！這個人，居然是白蘭！

　　驚疑不定的阿南揪著他的頭髮用力一拉。白蘭發出了輕輕的悶哼聲，抬起了頭。

　　揪不下來，只揪了幾根頭髮下來，還是發尾連著毛囊的頭髮……頭髮是真的。

　　那個沒禿頂的白蘭神情痛苦地睜開雙眼，茫然地朝阿南看了一會兒，用含糊的義大利語問：「你是誰？」

　　「你又是誰？」

　　「我……」他神情恍惚地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白蘭·傑索……」

　　阿南的邏輯感在腦中大叫這不可能，剛才在探索樓層到第十層時，白蘭還生龍活虎地在她面前走過呢。她捧起白蘭的臉端詳了一下，隨即說了聲失禮，掀起了他的衣服和褲管查看他的身體。

　　突然被陌生女子這樣對待的白蘭顯得異常無動於衷。過了一會兒他仿佛困極了一般，又閉上了眼睛。

　　阿南放下了他的衣服。這個不禿頂的白蘭的身體消瘦卻有小肚子，膚色慘白肌肉鬆弛，平日裡應該不外出也不運動。與這個推測相符的是，他雙腿細得異常好像已經肌肉萎縮一般，可能常年沒有走過路了。

　　這個人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白蘭，他應該已經被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很長時間。

　　「醒醒。」阿南輕輕搖晃他，「我有事情想問你。」

　　他毫無反應。阿南又試了各種方法，都無法叫醒他，只好作罷。她起身打算離開——

　　「你看見了吧。」

　　被嚇了一跳的阿南一回頭便見到了正站在她背後睨視著她的白蘭。

55.倒計時五

　　電影裡的主角在發現被掩藏起來的驚人真相時，十次有八次會被反派當場抓現行——阿南恨這種能帶來很多戲劇衝突的恐怖橋段。

　　白蘭注視了心臟狂跳面色緊張的阿南片刻後，收起了似乎立刻會做掉她的反派氣場，綻開了笑容：「驚訝嗎？」

　　阿南咽下口水：「他是……」

　　「真正的白蘭·傑索，是在這個世界出生在這個世界長大，原本該成為傑索家族boss的男人。十一年前我侵佔了他的身份。當然世界上不需要兩個白蘭，但我也需要他活著，所以自那以後我一直秘密地囚禁著他。」

　　「……你易容了嗎？」

　　「我可不用那種低等的手段。」白蘭宛如《終結者》中的反派機器人似的，身體在瞬間重塑，變成了柯特。頂著白蘭髮型的柯特沖她一笑，下一瞬間，又變了回來。

　　「情報星人最高等的能力G.M.,全稱叫做基因擬態。只要能得到對方的基因資訊，就能完全將自身的基因改變成對方的基因，得到對方的外貌、體征、力量、異能甚至是性格等。」白蘭笑道，「另一個你也有G.M.能力，曾經在潛意識下擬態過不少你熟悉的人以獲取他們的戰鬥能力，但至今為止從未完全G.M化。」

　　……怪不得白蘭自誇情報星無人能摧毀，因為情報星人都是開掛的。

　　「白蘭，我有一個請求。」

　　「請說。」

　　「那我就直說了。請你再也不要在我面前G.M.柯特。」阿南沉痛地說，「我不想看見戴著假髮的禿頂柯特。」

　　阿南為這個請求付出了代價。把她抓回房間的白蘭，好好地讓她欣賞了一番脫掉假髮的瘌痢頭柯特如何風|騷地上演各種毀滅形象的劇碼。

　　——為了保護柯特的肖像權，具體過程已被馬賽克處理。

　　偽·柯特臉上滿是鬼畜式的笑意，用柯特的聲音發出真人絕對無法發出的淫|蕩調子：「還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緊緊咬著下唇的阿南面色陰沉不定。無言了好半晌後，她的眼睛裡泛出了淚光，扭開了臉。

　　見到她如此深受打擊的模樣，偽·柯特的報復心理得到了充分滿足，心情大好。他套上假髮，變回了白蘭的樣子，以揮揮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事畢狀瀟灑離去。

　　門一關上，阿南用來欺騙敵人的淚水立刻收回去了。連阿南自己也沒有想到愛情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至於即使看見了瘌痢頭的柯特，她仍然覺得很迷人。

　　更令她難以置信的是抽風版本的偽·柯特居然讓她有點興奮起來，就好像突然看見了柯特穿上水手服紅著臉來送愛妻便當，還一邊問：「你想吃便當還是想吃我。」，一邊撩起短裙來的感覺。啊啊啊，就算便當的內容是不吃會後悔一輩子的極品料理，也絕對要吃本人不要吃便當！

　　沒想到她竟會對柯特的羞恥play感興趣，可惡的白蘭，難道為她開啟了一條歪路的大門……不行，讓柯特知道她正這樣意|淫他，他會哭的。

　　……可是好想再多看一會兒那樣的柯特……

　　Stop！她和柯特一直走的是純愛路線，絕對不能選錯選項開啟重口18X路線！

　　……只是穿個女裝的話，也許曾經有過女裝經歷的柯特也不排斥呢……

　　…………

　　……

　　阿南長呼出口氣。都怪萬惡的白蘭！既然開了那麼多金手指就應該好好地當個充滿王霸之氣的反派，心卻比劣質玻璃還易碎，報復的手段還格外幼稚，這算什麼，反差美？

　　十年前的自己居然喜歡過白蘭……不，偽·白蘭那樣的二貨。這就和現在重新閱讀初中時代為之驚豔的小說卻發現是天雷的感覺一樣，讓人不由深深地鄙視年少無知的自己。

　　為了轉換心情，阿南吃了個點心，又洗了個澡，隨即邊吃零食邊看動畫。當有人進來的時候，她正因為爆笑的劇情笑得在鋪在電視前的羊毛毯子上滾來滾去。感覺到動靜後，阿南翻了個平躺在地上，從仰天的視野看見低頭望著她的柯特。

　　阿南嚇得立馬坐起來。白蘭怎麼又回來了，想出新的破壞柯特形象的方法了嗎！kuso，對不起柯特，她的心裡居然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瞬間的期待……

　　偽·柯特打量一地的零食包裝與電視上正在播放的動畫，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沒想到，你看起來這麼開心。」

　　「……我只是用快樂療法在轉移你之前對我造成的傷害。」阿南立刻做出違心的沉痛狀，「不要再G.M.柯特了，白蘭！」

　　偽·柯特面無表情地蹲□，一手抓著她反射地想推開他的手，把她扯進了他的懷抱，以唇封住了她的驚呼。

　　熟悉的感覺令阿南的反抗很快停止了。說起來，這個她認為的偽·柯特是黑髮的呢……白蘭即使吃飽了撐著，也沒有用1個多小時的時間去訂做一頂真柯特假髮的閒情吧……

　　當兩人分開的時候，柯特以一種充滿佔有欲意味的語氣問：「白蘭G.M.我的時候，他也曾經對你做過這種事嗎？」

　　本人無誤，即使不拔頭髮，也知道面前的柯特是本人。

　　叢雲牙封印被解開的那天，阿南與柯特徹底陷入了被動之中。白蘭的目的，他的實力，並盛町會遭受怎樣的災難……一切都不明。

　　在困境之中，阿南決定自投羅網。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面可滿足白蘭的願望，一方面可從白蘭那裡竊取情報。

　　柯特自然沒法接受，阿南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說服了他。最終他接受了阿南的計畫，並與她約定：「最遲五日後，必定救你出來。」

　　阿南對柯特的保證很有信心。但她沒想到才第三天還沒過完他就來救她了。

　　阿南搖頭：「我可沒有給白蘭占過便宜。我和你約定會保護好自己的嘛。現在就要帶我走嗎？」

　　柯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妙：「白蘭看起來對你不錯，你還想在他這裡多留一會兒？」

　　「不，怎麼會！在這裡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很險惡，壓力很大呢！」阿南一邊說一邊按了遙控器，關掉正演到好笑的地方的動畫，「這幢大樓的防禦程度簡直可以算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還有不少樓層有上著電子鎖的門。我認為你要花時間調查入侵線路，沒那麼快來的嘛。」

　　「快？我覺得好像已經好幾輩子沒有見到你，一秒都無法忍耐，心裡只剩把你奪回來的念頭。」

　　結果柯特勇者滿腔熱血地過關斬將來到魔王的城堡，卻發現想像中正在寂寞流淚的公主在歡樂地享受人生……阿南由衷地覺得自己真是個渣，簡直應該拉去槍斃一小時。

　　「柯特——」

　　一時之間地動山搖，爆炸聲令阿南縮進了柯特的懷抱。柯特抓起阿南的手把她拉起來：「走吧。」

　　「噯，是你設的炸彈？」

　　「不，同行者。這兩天發生了很多事，這次澤田綱吉的家族、我的部下，異世界的萬事屋等人都參與了你的營救行動。現在先跟我走。」

　　從房間出來後，柯特抱著她跳上了個打開的通風口，從可容一人通過的管道中跑過。管道的終點是一個熱氣騰騰的鍋爐房。他們落地的瞬間，門被從外面打開，手持武士刀的山本武出現在他們面前。

　　「呦，外面的障礙已經全部清除了。」山本看起來有些疑惑，「一等星呢？」

　　「啊，我就在這裡啊。」

　　山本震驚道：「咦！」他只遲疑了一下，立刻就笑開了，「女孩子的成長真是了不起，才大半年不見就變得那麼漂亮。」

　　「謝謝，即使是客套我也很開心。」

　　會合的三人從鍋爐房一路向上，直到破開門來到天臺。來到外面後，爆炸聲的感覺更加震撼。阿南來到天臺的鐵絲網前往下看，只見樓下大約20米的地方，有個渾身纏繞橙色火焰的人正懸浮在空中，與另外一個懸浮在空中的男人對峙——釋放著火焰的人是澤田，而另一個人是白蘭。

　　白蘭宛如感覺到了阿南的視線一般抬起頭朝阿南看過來。就在那時，從澤田的手上噴出了呈錐形擴散的大團火焰，直撲向白蘭。

　　阿南驚訝地說：「騙人，在拍好萊塢電影嗎！」

　　山本有點驕傲地說：「綱這一年來成長了不少。」

　　「看得出來……」都從人類成長成非人類了。

　　「南，到這裡來。」柯特呼喚阿南時，他已經卸掉了另一邊的鐵絲網。阿南跑到他的身邊往外面一看，卻見樓下什麼東西也沒有，除了呼嘯作響的大風。

　　「噯，難道要跳下去？」

　　柯特點頭。

　　「不可以直接從底樓走嗎？」

　　「萬事屋裡有個叫桂小太郎的男人，是一個炸彈狂人。」柯特在不絕於耳的爆炸聲中淡定地回答。

　　山本點頭：「之前我和同行的人聯繫時，已經獲悉15層以下的通道已經完全被炸毀了，隨便下樓是很危險的。」

　　再危險也不會比從三十樓樓頂跳下去更危險吧！

　　「時間差不多了。」山本的話音落下不久，一艘廣告飛艇從隔壁大樓後飛出，「1分鐘後它會大廈面前經過，為了防止被擊落它只會經過一次，不會停留。」

　　「要跳到上面嗎！」

　　「嗯，氣球軟墊很牢固，只要努力一躍很快就能安全了。當然如果沒跳到上面的話，也會很快落地，不會痛苦。」山本爽朗地笑道，「很有趣的生存遊戲吧。」

　　不有趣，山本果然是個天然黑，總是一邊用純愛漫畫裡元氣少年的笑容笑著，一邊吐出可怕的臺詞！

　　柯特很淡定地說：「要來了。」

　　阿南吞下了口水，緊張地望著保持著二十層樓高度高速朝這邊駛來的氣球飛艇。

　　「那麼我先去了！」將武士刀背在身後的山本退後五米，助跑，一腳踏在天臺邊緣躍起幾乎有兩米，以蒼燕的姿態劃破天際跳出了一道驚人的弧線。在阿南屏息的注目中，他安全落在氣球正中，滾了半圈後坐起身，朝他們豎起拇指。

　　氣球靠得更近了，離大樓幾乎只有一米的距離。這個距離即使只是立定跳遠也能過去。

　　阿南決定立刻起跳。

　　看動作電影時總覺得那些危險的鏡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主角總是會走各種狗屎運在九死一生的災難中活下來。但輪到自己親自上演時，那滋味實在不能稱為好受。縱然阿南算得上大膽，面臨這種情況還是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我去了，柯特。」

　　「嗯。」

　　阿南在起跳的瞬間退縮了。失去平衡的動作讓她的身體前傾，遙遠的地面瞬間看起來近了很多。墜落的恐懼感令她一手抓住了柯特的衣服。柯特抱住她的腰把她扯回來時，她立刻如受驚的考拉一般四肢並用地扒住了他，緊緊掛在了他身上。

　　「要我抱著你跳嗎？」

　　「嗯！全交給你了！我相信你！」

　　在阿南因為膽怯而浪費時間時，飛艇已經打彎開始撤離大廈。

　　柯特連助跑都沒跑就直接帶著阿南跳了。可怕的失重感持續了大概兩三秒，面朝上飛在空中的阿南眼前出現了自下而上穿入視野的飛艇。

　　望著殘忍地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飛艇與屋頂，阿南意識到了事態——他們居然與飛艇擦身而過，著陸失敗！

　　「柯特。」在咬緊牙關之前，阿南用盡全部的力氣喊道，「我愛你！」

　　交代完遺言的阿南把頭埋進了柯特的頸側閉上了眼睛。

　　幾乎撕裂鼓膜的風聲逐漸變得溫柔。阿南感覺到自己的背部接觸到了硬質的地板，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詫異地看到柯特正沖她微笑。

　　「這裡……」

　　「飛艇內部的房間。」柯特看起來很愉快，語帶笑意，「直接進來了。」

　　阿南這才想起柯特的能力與操縱氣流有關，不要說30層樓了，即使掉入了東非大裂谷的最深處也摔不死吧！

　　阿南怒道：「還以為死定了！明明看見我害怕，你還耍我玩！」

　　「不，我只是覺得這兩天你根本沒有想念我，所以忍不住想欺負你。」

　　她算弄明白了，少年的心靈都是很脆弱的經不起打擊。不過比起白蘭少年那讓她鄙視的劣質玻璃心，柯特少年那顆可愛的玻璃心讓她很是受用。

　　「怎麼可能沒想你。」阿南嘟囔著環住他的脖子，「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

　　柯特的表情就像被好好抓了癢又順了毛的貓一樣幸福：「一言為定。還有，我也愛你，南。我這一生，都會永遠愛著你。」

　　在義大利長大的柯特受到了相當程度的當地文化的薰陶，自確定關係後各種甜言蜜語就如同開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而且他本人並不會覺得對她表達愛意很丟臉——因此這不是他第一次說愛她。

　　但對在日本生活了很久的阿南來說，更偏好說曖昧的『我喜歡你』而不是明確的『我愛你』。正經的『我愛你』式告白，今天還是頭一次。若不是要說遺言，不知道要過幾年才能誠實地向他訴說。

　　沒想到只是短短的一句話，柯特會如此高興。柯特一直說她很容易滿足，其實他才是。

　　如果能早些說給他聽就好了。

　　正在濃情蜜意時，敲門聲煞風景地響起。

　　「失禮之處還請恕罪。臣求見公主殿下。」

　　阿南好奇地看著撐起身的柯特。柯特解釋道：「古斯徹·德·伊斯特勒，風太之父。」

　　阿南明白柯特為什麼知道G.M.這個理應屬於頂級機密的情報，並對她把他錯認做白蘭的奇怪狀況毫不吃驚了。古斯徹，那個以一人的力量保護著她並與白蘭周旋了近20年的幕後英雄，已經迅速地團結了她身邊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物，並已把偽·白蘭的秘密昭告。

56.倒計時四

　　古斯徹如同想像中一樣，是一個走姿英挺步伐有力神情堅毅，看起來十分有軍人風範的有型中年人。

　　他的視線落在阿南臉上時，表情繃得像石頭一般緊：「公主殿下。」

　　「請不要這樣稱呼我。我也不算是什麼公主——」

　　阿南話還沒有說完，卻驚見液體如同噴泉從古斯徹眼中噴出：「公~主~殿~下！」他發出了很難聽的聲音嚎啕大哭起來。

　　好可怕……

　　阿南在身上找了一下，找出一塊手帕遞過去。接過手帕的古斯徹哭得更像爆裂的水管了：「多麼溫柔的公主殿下！」手帕一下就濕得滴水了。他攪幹了手帕後擦去殘淚，用不知是哭過後濕潤還是出於其他原因顯得異常閃亮的眼神望著阿南。

　　「只是一塊手帕而已。那麼多年來你都保護著無知的我，給予我的恩情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報。我能在這個星球上平安成長到如今，你是幕後的第一功臣。我要向你表示感謝。」阿南鞠躬，「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我已經瞭解了大半，但我的心裡還存有很多疑問需要由你來解答。」

　　「是！」

　　「當然我希望柯特也能一起聽。」

　　「是，當然可以。」

　　「當初我的生父為什麼會被追殺，他的敵人是誰？」

　　古斯徹平息了一下失控的情緒：「我們的故鄉情報星是一顆資源非常貧瘠，但是人民非常強大的星球。宇宙任何角落的情報我們都能搜集到，包括超越我們星球幾萬年的先進科技。最初我們星球只靠販賣情報來向其他的星球購買資源。但是最終我們走上了利用我們的力量侵略其他星球的道路。白蘭已對公主殿下說過G.M.的概念了嗎？」

　　「嗯，情報星人都有相當逆天的外掛能力呢。」

　　古斯徹愣了一下：「並非如此，G.M.這樣尊貴的能力並非每一個情報星人都擁有的——只有王族才具備，是一種靠現在的科技無法破解的遺傳能力。」

　　「咦，那白蘭是？」

　　「白蘭的真實姓名叫做啊啊嗚嗡嗡呀啊哦呀哩哈嗚……」

　　「……還是稱呼他白蘭吧。」

　　「是。白蘭的父親與公主殿下的父王是堂兄弟，白蘭作為公主殿下的血緣兄弟，也是王族。言歸正傳。公主殿下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咿嗚啦啊嗚咪哈咯囉嘁啊啊嗡……」

　　「……只說這位國王是第幾任就行了。」

　　「是。二十八世國王陛下統治的時代，我們的星球遭到外星侵略。偉大的二十八世用G.M.的能力擬態某顆戰鬥星的元首，指揮那顆在宇宙中戰鬥力也數一數二的星球為我們星球打贏了星際戰爭，化戰爭為無形，為我星取得了巨大的利益。自那場被載入史冊的戰爭後，王族內部便開始分裂，激進派認為王族那能輕鬆操縱一顆星球的G.M.能力可為我星帶來更多的利益，而保守派認為過度自信G.M.的能力是不智的，畢竟G.M.只能在王族中由遺傳而傳承，只有極小部分人能擁有。」古斯徹以沉重的口吻說：「公主殿下的父王是保守派，而白蘭的父親是激進派。白蘭的父親數十年前在激進派的擁護下，展開了S.G.M計畫，也就是『增強基因擬態能力』的實驗。這個實驗通過尋覓各種強力物種，收集它們的基因以建立一個龐大的優秀基因庫，以便在G.M.需要時能立刻找到能用的基因，讓情報星的王族成為能應付各種狀況的無敵種族。S.G.M計畫還有個目的，就是研究自身G.M.的基因缺陷，已期望讓每位王族都能做到完美擬態。」

　　「基因缺陷？」

　　「基因缺陷就像一個詛咒。只要是王族的血緣就能繼承G.M.的能力，但大部分王族都有基因缺陷，具體表現為擬態後，身體的一部分會呈現相當怪異的變異特徵。」古斯徹以嘲諷的口吻說，「自恃血統高貴的白蘭殿下無論擬態誰，不都是一副禿頂的樣子嗎？他的父親更糟糕，擬態後長著一個有大黑痣的鞋拔子下巴，簡直沒法看。公主殿下父王的基因當然是完美無缺的，讓他們的內心一直被妒婦一般的妒火煎熬著。」

　　阿南嘴角抽搐。難怪一觸及白蘭的瘌痢頭他就會玻璃心。不能怪白蘭報復她，實在是她先把他的心臟戳成了蜂窩。

　　「公主殿下的父王為了阻止S.G.M.計畫與白蘭的父親戰鬥了數年，沒料到最終被罪該萬死親信倒戈。激進派發動政變意圖將公主殿下的父王殺害，我只能保護著殿下逃離了故鄉，在幾次隨機的空間跳躍後，因為飛船損壞而墜落在地球。我為了誘敵，把王子殿下託付給公主殿下的母親，隨即假扮王子殿下逃離。」古斯徹的眼裡又泛起了淚光，「但是王子殿下最終還是……我的生命已經獻給了王子殿下，失職沒有保護好王子殿下的我本該以死謝罪追隨王子殿下而去——但當我遠遠見到了被乙春夫人抱在懷裡的嬰兒時，我意識到我還不能死，王子唯一的血脈需要我來保護！」

　　他以一種虔誠信徒一般的眼神望著阿南：「公主殿下是瑰麗的珍寶，沒有人比躲在暗處守護殿下的我更清楚，混血的殿下已經淩駕了純種王族，進化出了嶄新的基因能力。」

　　「噯？我？」

　　「擁有G.M.能力的王族只能生育男性，所以王族必須通過迎娶非王族的女性來延續後代，這就是基因缺陷產生的根本原因！但是公主殿下的誕生打破了這個鐵一般的規則！白蘭找到了公主殿下，通過頭髮研究了基因，沒有發現擬態的能力，說明公主殿下的女性姿態並非擬態而來。於是他誤以為公主殿下是我這個平民的孩子，而放棄了公主殿下。他並沒有想到公主殿下進化了，體內擁有兩套基因，一套是擁有G.M.能力的王族基因，而另一套是完全適應地球的女性基因。這是多麼驚人的進化！簡直是生命的至高讚歌！」

　　比起古斯徹的激情昂揚，阿南覺得情緒低落身心疲憊。這兩天的資訊炸彈轟炸一波接著一波，每當她覺得真相很逆天的時候，又發現更逆天的真相。老天是看她好歹頂了個公主頭銜，前十幾年卻活得毫無公主氣息十分失敗，所以打算在一瞬間讓她盛放瑪麗蘇光輝嗎？

　　一直默默聽著的柯特出聲詢問：「難道說白蘭的目的是讓南為他生下進化後的後代？」

　　阿南渾身雞皮疙瘩直起：「真的麼！這傢伙好歹也算我的親戚吧？！」

　　「白蘭確實打著公主殿下高貴的血統的主意，但憑藉基因的力量生存的情報星人重視基因優化更勝過自身的一切**，白蘭自己也清楚他這樣有基因缺陷的傢伙根本沒資格讓公主殿下生育，否則有可能破壞公主殿下進化的成果。」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情報星每隔二十五年就會爆發一場基因病。只有擁有完美基因的王族才能進入聖地獲取治療基因病的力量，並在那之後繼承王位。還活著的完美基因王族只剩兩名。一名是上一次基因病爆發時落選的王位繼承人；另一名就是公主殿下的父王。沒有王位繼承權的白蘭應該是把希望託付在公主殿下的身上，期盼殿下是完美基因的繼承者，能作為他的傀儡打敗另一位繼任人繼承王位，把情報星完全變成激進派的天下。」古斯徹激動地說，「怎麼可能讓他得逞！公主殿下將以自己的意志成為情報星首位女王陛下！」

　　在古斯徹把一切如實相告的二十分鐘後，阿南他們抵達了目的地——建在並盛町與並盛神社相反方向的山中的私人部隊基地。下飛艇的時候阿南才獲悉，這次行動所有的交通工具包括這個基地，都是面堂金太郎提供的。面堂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看來他是死也不會放棄她身上的巨大商機了。

　　大約一個小時後，去襲擊白蘭基地的人們也回到了這個基地。

　　直到那時阿南才搞清楚了並盛町的現狀。黃泉還沒被封住，以壯真為首的僧人已在黃泉邊上佈陣，不間斷地作法來鎮壓。在此期間，犬大將率領它的犬群封住了通往黃泉的道路，阻止還未逃離並盛町的人們因為好奇而靠近黃泉，災難暫時沒有擴散。

　　澤田的家族為了保護還在並盛的家與親人、朋友，選擇與白蘭作戰。

　　因為凱特的聯絡而從異世界趕來的阪田銀時等人的目的則是説明他們對抗侵略世界的天人。

　　當然此時身在基地的，還有一個不打算參戰卻到處追逐美男的變態——琉璃仙。

　　根據古斯徹的情報，白蘭在聚集兵力，應該會在明早對這個基地發動進攻。所有人都要做好明天就要決戰的心理準備。

　　儘管如此，基地卻在食物香氣四溢的氣氛中歡樂了起來——因為今晚畢竟是除夕。沒有人破壞氣氛地說起明天的戰鬥，都邊看著電視，邊敞開肚子吃喝，甚至還玩起了綜藝遊戲。

　　本來挺喜歡這種氣氛的阿南卻提早了退了場。就算她神經再粗，也無法把古斯徹說的那些東西全部拋到腦後。

　　回到分配給她的房間才過了10分鐘，她的門就被敲響了：「是我。」

　　「進來，柯特。」

　　因為擔心而過來看一下情況的柯特卻見到阿南正坐在沙發上吃霜淇淋。她好客地邀請道：「路過廚房時在冰箱裡翻出來的。你要吃嗎？」

　　柯特松了口氣，走到她身邊坐下。她把一勺霜淇淋喂過來的時候，他張嘴把它吃掉了。就這樣你一勺我一勺，他們很快瓜分了一半霜淇淋。

　　「柯特。」

　　「嗯？」

　　「我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公主，我只是你的青梅竹馬兼戀人，一個普通的女孩對吧？」

　　「當然。」

　　「古斯徹也好白蘭也好，都膜拜著我所謂的進化基因，對我個人的意志毫不在意。就算我的基因真強到能讓一個星球進化又怎樣，對我個人來說完全沒有意義。我可沒有成為女王統治星球的大志，只想打贏白蘭繼續過著我們幸福的小日子，將來和退出巴厘安自立門戶的你組織家庭，和你一起生幾個像你一樣漂亮的好孩子。對了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喂，這種時候要回答『都喜歡，最好是像你一樣可愛的女孩』，女人才會開心的！」

　　「不要其他女孩來分享我對你的愛。」

　　好吧。糖分充足的霜淇淋在這種等級的甜言蜜語之下都黯然變酸了。

　　有點害羞起來的阿南又挖了一勺霜淇淋遞過去：「獎勵你的。」

　　柯特正要吃，她卻把勺子收了回去自己吃掉。惡作劇成功的她正要笑，卻被他撓著了腰上的死穴。

　　阿南尖叫著後退躲避他的襲擊，他不依不饒地跟進。跳起來的阿南被追得跑了半個屋子，在笑鬧中跳上床，抱著枕頭大喝一聲：「PS裝甲！能源啟動，防禦全開！」

　　柯特一把抓住枕頭角，輕鬆地把枕頭從她手裡扯出來扔掉。

　　「啊，我的ps裝甲！」

　　柯特以相當職業的反派口吻道：「只有這種程度嗎？」

　　「嘁，正義是不敗的。」阿南無意義地擺出了美少女戰士的pose，「我要代表——啊！」

　　被柯特撲倒的阿南死命掙扎：「沒有這樣心急的反派！正義方的開場白還沒說完呢！」

　　「現實中哪有聽你說完再動手的傻瓜。」

　　可惡，這種無法反駁的微妙感覺。明明是反派還教育正義之友，太囂張了！

　　囂張的反派以LV99的專業手法壓制了她的手腳，悠閒地空出手攻擊她的癢癢穴。防禦力只有LV1的正義之友立刻像一條剛出水的鮮魚一般活蹦亂跳起來：「啊哈哈哈，饒命，我投降啦！」

　　「那麼快就投降？正義方應該很有毅力，即使打不過也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啊啊啊！別那麼壞心！請讓正義去死吧，為了活命我要屈服於邪惡！」

　　柯特這才住了手。阿南笑得臉頰泛紅，大口喘氣，沉浸在玩鬧帶來的快樂中。柯特卻沒法像孩子一樣單純地享受嬉鬧。儘管一直克制著自己，但不可否認，只要一靠近阿南已散發出成熟香氣的少女身軀，正值微妙年齡的少年心便躁動不已。

　　平復下來的阿南不禁感慨：「和小時候一樣呢。你還記得嗎，柯特，我們第一次大戰時我也慘敗了。」

　　「你還揚言說十年後要壓|倒我。」

　　「算算今年正好十年多一點。」阿南長歎一聲，「可惜我那麼多年都吃兩碗飯，還是沒能壓|倒你，只是在浪費糧食而已。」

　　「我覺得沒有浪費。」柯特把手放在了她相對于普通日本女性來說發育過度的柔軟部位上。

　　阿南瞪大了眼睛看著柯特。這……這種時候該表示一下嬌羞，說聲『討厭，柯特真H』來表現一下女人味順便緩解氣氛嗎？可是柯特看起來真淡定，毫無正在做犯規的事情的自覺。

　　阿南咕嘟一聲咽下口水。

　　好吧，他們都不是十年前天真無邪的小孩子了。雖然剛才玩鬧的時候她並沒有考慮過這種事，但既然玩到了床|上——剛剛才說將來要為他生孩子的，她心裡對聽（義大利那邊的同學）說很快樂的成人交際還有點好奇。

　　她伸手攬住了柯特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柯特毫無抵抗地順著她的動作倒在了她的身上。靜了一會兒，他把雙手鑽入了她身下的空隙，抱住了她。

　　剛才的吵鬧像是騙人的一樣，室內安靜得過分，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但奇怪的是耳邊又感覺很嘈雜，似乎聽得見每一聲呼吸中期待與猶豫交織的低語。

　　柯特覺得阿南柔軟得不可思議，溫暖的身體散發出甜甜的香味，把她抱個滿懷的感覺真正當得起軟玉溫香。很舒服，舒服得想這樣直到永遠，但卻矛盾地想破壞當前安靜的溫馨，對她做一些比較激烈的事情。

　　若是以往柯特會忍耐的，但是現在他打算順從自己的心意。古斯徹所說的真相讓他在噁心之餘也產生了強烈的憂患意識。在阿南的故鄉不知道還有多少外星人正在覬覦阿南所謂的優良基因。

　　阿南可是他的，能佔有她得到她的一切的人也只有他。哪怕一根頭髮他都不會讓給其他的雄性。

　　也許是覺得被成年男子的體重壓得有點辛苦了，阿南發出了輕輕的『哎呀』聲。

　　這沒有意義的聲音瞬間衝破了柯特無形中給自己的制約。他有些迫不及待甚至是粗暴地含住了她的嘴唇咬了一口，火熱的舌頭長驅直入採擷芳澤。

　　噯，真的要開始了嗎？產生了這個想法的同時，阿南感覺熱血都湧到了臉上，心跳加速。

　　他的手隔著毛衣探索了她的曲線，又伸入了衣服下流連了好一陣，最後繞到她的背後帶著某種目的撫摸。阿南意識到了他在尋找打開扣子的方式。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婉轉地告訴他，其實她今天穿了前扣式……

　　阿南輕輕推開他分開了點距離。她將手伸到衣服下打開了扣子。用水汪汪的眼睛觀察著他的神情，她慢慢地撩起了衣服，從平坦的腹部開始逐漸露出被打開的內衣半掩半露著的山峰。

　　只一瞬間，他的臉就紅透了。他的反應讓阿南很高興，上升的體溫甚至令寒冷都感覺不到了。

　　「等我一下。」他起身去鎖了門，拉好了窗簾。沒讓她等很久，脫了衣服的他便回到了床上，一把拉起她的上衣，把它們全脫掉了。

　　柯特身體的每一根線條都如同那天在浴室中見到的那樣如雕塑一般美麗。感覺每一塊肌肉下都隱藏著強大力量的身體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眼前的柯特真漂亮，此時的他甚至比過去那麼多年曾帶給她的驚豔相加都更令她怦然心動。

　　阿南的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了『我家有兒初長成』的自豪感。這位出色的美少年是她的柯特呢，只有她能霸佔。

　　在柯特俯下|身肌膚相貼，有些焦急地親吻她的身體時，她心裡對失控事態的細微憂慮已完全被興奮壓倒了。

　　——

　　但是阿南忘記了，豹子是具有攻擊性的肉食動物，雖然擁有美麗迷人的外表但爪牙很鋒利，進攻的時候是會——

　　「痛！」阿南忍不住一邊用手推他一邊淒慘地叫：「好痛！柯特…是不是弄錯地方了？」

　　「稍微忍耐一下。」停下來安撫她的他看起來也有些辛苦的樣子，「放鬆。」

　　感覺他的動作變得十分小心翼翼，阿南咬唇試著忍耐。但沒用，他越小心動得越慢，痛苦就被拉得越長放得越大，她抓緊床單的關節開始發白，身體也繃得越來越緊。

　　小說和同學都是大騙子。什麼很美好，很幸福都是騙人的。在口頭頒發入城許可的時候，阿南城主還以為進入城裡的會是給人民帶來幸福的解放軍，沒想到來的是帶著大刀魚肉人民的土匪。這種烏雲壓頂民不聊生的悲慘時刻，人民怎麼可能幸福得起來！

　　阿南城主後悔了，她抬起腿用膝蓋頂住他的腹部不讓土匪繼續用鈍刀割肉：「不要了，柯特！」

　　柯特猶豫了瞬間後，按著她的膝蓋分開了她的腿抱在臂彎，強行瓦解了她的抵抗。

　　「柯特…痛的，我不要了…」

　　「紅豆年糕。」

　　「啊？」

　　「我藏了一些，想吃嗎？」

　　反應過來的阿南有種掩面的衝動。她給柯特的吃貨印象到底有多兇殘！他居然在這種關頭想到用食物誘惑她就範！這和用棒棒糖誘拐蘿莉的怪蜀黍有什麼區別!

　　不不，柯特絕對不是怪蜀黍，哪有那麼年輕貌美的怪蜀黍，而且紅豆年糕也比棒棒糖聽起來高級一些……說起來，之前一起吃飯的萬事屋等人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餓死鬼，一個比一個兇殘，害得她都沒吃飽，現在比起年糕更加想吃熱騰騰的御前煮呢……

　　「痛！要死掉了！」

　　啊，一心想著食物，竟忘了掙扎！趁她走神的時候，之前有撤退跡象的柯特元帥又指揮軍隊前進了一米…的錯覺。一米的話豈不是捅穿了她的身體甚至樓板了……等等，停下，不要再做這種可怕的想像了，身體都開始發抖了！

　　看著邊用楚楚可憐的眼神求饒邊徒勞地推著他反抗的阿南，柯特眼前仿佛出現了大雨中被淋得濕透的幼犬含著眼淚瑟瑟發抖的樣子。儘管士兵戰意高熾，攻破城門堅固的城池只是時間問題，柯特卻有種下不了手，或者說捨不得下手的感覺。

　　他想儘量溫柔一點給她留下美好的回憶，並不想把她弄哭或是讓她感到害怕。

　　看來把一切交給本能是有風險的，早知有這麼進退維谷的一天，當初部下傳授經驗的時候順便問一下這種情況該掌握的技術就好了。

　　柯特下定決心撤兵，迅速拉過被子把她包了起來。翻身坐起喘息了片刻，他抓起床角的衣服，去了浴室。

　　等他回來的時候，只見穿戴整齊的阿南跪在整理好的床上等他。一見到他的臉，她就以誇張的姿勢五體投地：「對不起，柯特！是不是我的身體結構異常！還是之前沒說『小女子涉世未深，請多多指教』才會失敗的！」

　　「後面一個完全沒關係。」

　　阿南起身掩面：「那……果然是我的身體有問題嗎……」

　　「唯一的問題就是太迷人了。」

　　阿南從張開的指縫裡看他。片刻之後她小聲說：「下次我一定忍耐到底，我保證。」

　　他湊近了她：「等決戰過後就有很多時間，我會向你索要這份獎勵。」他呼出的氣息弄得她耳根癢癢的，「不要忘了你的承諾。」

　　他用一幅『就算你想忘我也不會忘』的表情看著她，這下以後怕痛想裝傻也躲不過了。

　　不過那也不錯吧。明天的決戰，又多了一個必須要勝利凱旋，平安歸來的具體理由。

　　一定會順利的。

57.倒計時三

　　在第二天早上淩晨四點，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白蘭派出的武裝吉普開上了山道。

　　駐守在設在山道的路障後的面堂私人武裝部隊立刻開火迎擊。密集的槍聲打破了戰前最後的寧靜。

　　火箭筒從白蘭方的武裝吉普中伸出，只一發就炸飛了路障與來不及逃跑的武裝人員。

　　武裝吉普壓過路障的殘骸向基地進發。破壞力巨大的火箭筒迅速被坐在車裡的敵人裝填上新的彈藥。一發發的火箭炮準確地摧毀了每隔50米攔在路上的路障，面堂基地一方的防守像紙片一樣頃刻被摧毀得支離破碎。

　　「哈，太輕鬆了吧。」坐在中間一台武裝吉普中的男人們才發出了歡呼聲，卻見一個穿著和服的男人從前方的吉普車上躍起，借著兩輛車前進的勢頭輕鬆跳到他們的車頭，再度輕盈躍起，從他們的頭頂掠過，向車尾的方向飛躍。一顆圓形的東西被和服男子滾進了車廂。在車內的人辨別出那是一顆炸彈時，前方的吉普發生了爆炸。

　　和服男子——來自異世界的增援桂小太郎如同與爆炸賽跑一般馬不停蹄地跳躍，轉眼之間就落到最後一台吉普車後方。跑了約百米後他停下腳步往後看去。連環的爆炸在他面前掀起氣浪，拂動著他的黑色長髮。

　　「哼，太輕鬆了。」

　　話音才落，轟鳴聲便自頭頂傳來。幾台直升飛機越過山體來到了位於山道的入口處，空投傘兵。傘兵的降落傘一打開，便在空中發出了頻率很高的紅色亮光——那是他們手持的機槍發出的子彈產生的火花。

　　桂正要回撤，卻見一群穿著白色制服的男女從山道盡頭向這裡走來。

　　桂駐守的山道只是進入面堂基地的道路之一。基地共有三個入口。另一條駐守山道失守後，大量傑索家族的士兵侵入基地。

　　每個入口進入大廳後由三條通道連接，駐守在基地的人員早在發出警報時就起身，兩人一組帶面堂的私人部隊守住通道。當敵人入侵後，他們迅速與其發生戰鬥。

　　白蘭派出的部隊戰鬥力強得不可思議，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格鬥專家，或是身懷絕技的特種兵。相比之下，澤田他們的戰鬥力上有相當的劣勢。

　　才短短二十分鐘，基地數條通道已有失守的危險，其他戰鬥力配置較高的通道不得不分散兵力前去相助。

　　在山道上用一把武士刀阻攔敵人小分隊的桂此時已受了不少傷。

　　天空中突然傳來新一輪的轟鳴聲。不過此時出現在空中的不是之前來的那批直升機，而是一架刷得金光燦燦，像是某位暴發戶私人專機的直升飛機。從敞開的艙門可以看見一隻太鼓人型——和田咚正站在固定在艙內的太鼓後。

　　「小南！我也會拼命保護你的咚！」

　　設置在直升機裡的擴音喇叭把它的聲音傳遞到地面。

　　含著魔力的鼓點聲自空中激蕩而出。聽到了鼓點的敵人宛如被加了不良狀態一般，行動開始變得緩慢。

　　雖然守方的大部分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卻趁機一口氣扳回了劣勢。

　　面堂基地殺聲震天。

　　砍倒了最後一個敵人的桂駐刀喘息。突然異常的壓迫感自山道那頭傳來。他抬起頭的時候只見在作戰會議上被公佈照片的白蘭·傑索正獨身一人朝這裡走來。

　　桂從泥土裡拔出他的武士刀，擺好了架勢：「站住。」

　　「呦，這位武士大人何必如此殺氣騰騰。這件事情和你們這些從別的世界來的人毫無關係不是嗎？」白蘭微笑道，「能否打個商量，讓我過去呢。當然好處不會少了你，你和你的同伴都可以留一條性命。」

　　「別大言不慚。我的度量和你這種以為用武力能使一切屈服的天人是不同的。」桂拔刀，「不管是哪個世界的公主，保護她們都是武士的本能。這裡的公主，就由我桂小太郎來保護。」

　　「那就沒有辦法了呢。」白蘭打了個響指。只一瞬間，四周倒臥的屍體就站了起來。

　　白蘭笑道：「忘了告訴你們，我本來就是為了讓你們殺，才帶了我最精英的部隊到這裡。現在你們要面對的可是一支精英的死靈部隊呢。」

　　桂怒道：「畜生，居然玩弄生命。」

　　「哎呀哎呀玩弄生命的可不是我，而是妖刀叢雲牙。我只是借用了它的力量而已。」

　　在桂咬緊牙關之時，四周的喪屍一擁而上。

　　大約十分鐘後，在走道中奔逃的澤田進入了一個公共大廳，把門鎖上，用傢俱頂上門。追著他的僵屍們一個一個撲在門上，發出可怕的聲音。

　　澤田大口喘著氣。情況真是糟糕了，他本來去援助獄寺，卻在中途被僵屍隊伍伏擊。在與僵屍戰鬥的時候他被咬傷了手臂，還弄掉了可以發出火焰的手套。

　　他現在所在的這個公共大廳是三條道路的中心點。如果其他道路有人失守的話，躲在這裡的他就宛如甕中之鼈。

　　從剛才起，那令人安心的鼓聲也聽不見了，不知道打鼓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被reborn訓練了三年後，澤田已鮮少會因為危險而發抖。但在這種處於劣勢且獨自一人的時候，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另一側的門被踢開時，澤田短促地叫了一聲。進入大廳的男人腳步穩健，氣場強大，並非喪屍。可澤田仍然覺得如墜冰窟：「呃，XANXUS！」

　　巴厘安首領XANXUS的表情一如澤田記憶中那樣兇惡，仿佛別人欠了他百萬元似的。他瞪了澤田一眼：「渣滓，怎麼還沒死？」

　　在XANXUS的身後，充滿戾氣的巴厘安幹部宛如眾星拱月一般隨著他依次登場。

　　澤田咽下了口水。慘…慘了，在這種落單又受傷的時候居然被一直對他性命虎視眈眈的宿敵包圍了……可是為什麼巴厘安會在這裡啊？！他們不應該正在義大利與傑索家族戰鬥——等等，貌似傑索家族的主力都到並盛來了，巴厘安自然會追來！

　　XANXUS掏出搶來，對準了澤田。澤田只聽令他絕望的槍聲響起。他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睛，待發現自己並沒有受傷後，渾身大汗的他僵硬地扭動身體往身後看。

　　在距離他大約30米的窗外，一具頭部中彈的僵屍正緩慢地倒下。

　　澤田大口喘氣：「XANXUS……」

　　「哼，以為自己死定了嗎，渣滓？」XANXUS收起了槍，「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容易的。我要徹底把你踩在腳下才能平息我的憤怒。渣滓呦，我會給你機會，誰先拿下白蘭·傑索那渣滓的首領，誰就能得到全部彭格列戒指。」

　　等等，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啊！想這樣呐喊的澤田卻沒有辦法在對方猛獸般的注目下反駁。

　　不斷攻擊著門的僵屍終於撕裂了門板。隨著門的倒塌，僵屍們蜂擁而入。

　　望著來襲的敵人，巴厘安們都露出了興奮的笑容。斯誇羅抬起綁著劍的左手，對著沖向他的僵屍——

　　一刀斬斷——數滴鮮血濺在柯特的臉頰上。

　　以豹子一般柔軟而具有爆發力的身姿毫不停歇，一路闖過不規則鐳射陣的柯特隨手處理了從死角跳出襲擊他的白制服敵人。他抓著敵人的屍體，粗魯地把它塞進了快要上下閉合的鐵齒門中卡住門，爭取了大約只有一秒的延遲。千分之一秒出手，他大膽地把手伸入了門內，按下了設在門內側的停止開關。

　　機關停止的瞬間，佈滿整個房間的鐳射陣消失了。

　　在他的身後，他的三個任務搭檔，古斯徹、凱特與阪田銀時從死屍堆中走過來。柯特搬開開關，鐵齒門上下分開後，他們一起進入了門後的房間。

　　在房間的中央，真正的白蘭·傑索被綁在椅子上，垂著頭昏睡著。

　　沒錯，這裡是白蘭曾用來關押阿南的基地。今天淩晨兩點，他們四個便組隊離開了面堂的基地，在白蘭率領部隊去攻打面堂基地後，他們潛入了基地——目標是破壞白蘭放在基地裡的時空操縱裝置與基因庫。時空操縱裝置與基因庫相當於白蘭的王牌武器庫。只要這兩個裝置不被摧毀，白蘭就可以用從其他世界找來的強大基因進行擬態獲取難以置信的戰鬥力。

　　凱特走到了真白蘭的身邊，觀察了他片刻：「這個就是這世界原本的白蘭·傑索？」

　　「沒錯。」古斯徹回答，「G.M.能力是有時效性的，時效長短因人而異。假白蘭的時效大約是150小時。每過150小時他就需要重新獲取一次真白蘭的基因才可以繼續維持他的擬態。」

　　「怎麼獲取？」

　　「最簡單的方法是吃下帶有基因的毛髮，指甲等。」

　　「真噁心……」

　　「當然有更高級的方法。不過現在不是探討的時候。」

　　沉默的柯特問：「我很想知道，假白蘭為什麼選擇白蘭·傑索的身份。」

　　「在阪田青年的世界裡曾經進行過S.G.M.實驗，那時白蘭·傑索曾經被抓到實驗室內，被研究出身上具備共用平行世界記憶的強大能力。所以假白蘭才會採用他的身份，試圖佔有他強大的潛能。」

　　凱特疑惑道：「等等，白蘭·傑索曾被抓？可現在這個白蘭·傑索不正在我們面前嗎？」

　　「這是個很難理解的理論。每一次細微選擇的不同都可以影響未來的走向。未來有很多種可能性，因此相同的一個人可能在同一個時間點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這種現象被稱作平行世界。」古斯徹說，「某個時間點的白蘭被抓到了實驗室，但是其他平行世界的白蘭仍過著沒有被抓到實驗室的正常的生活。這個理論套用到你們身上也適用。凱特青年所在的世界中柯特少年長到10歲左右並加入了名叫幻影旅團的組織。但在柯特少年所在的世界中，他在三歲時來到了這個世界，在那個世界成為了失蹤人口，不可能再加入幻影旅團。因此凱特青年與柯特少年其實來自同一世界的平行世界。」

　　銀時挖鼻道：「喂，你們兩個不要做出一副聽懂了的樣子，我對你們來說畢竟算是百年前的古人，壓力會很大。」

　　凱特搖頭：「我也不是非常理解。不過似乎可以得出一個讓人覺得很諷刺的結論——還有很多個我過著沒有經歷過不幸的生活。」

　　「是啊。還有很多個我至今還在揍敵客家族中成長。」柯特也有點失落地說，「只有這個我被原來的人生軌跡拋棄了。」

　　銀時不由安慰道：「喂喂喂，為什麼突然悲觀起來了。換個角度思考，你們不是被選中，經歷了最不普通的人生嗎？」

　　「人生的問題等完成任務後再討論吧。」古斯徹調出控制板，以讓人眼花繚亂的指法輸入指令，按下按鈕。

　　白蘭身後的金屬牆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地上亮起了長達十米的六色螢光地磚。

　　「這是最後的陷阱嗎？」

　　「嗯，只有一種顏色是對的，可以踩。」

　　「讓柯特操縱氣流帶著我們過去不行嗎？」

　　柯特回答：「四人一起過去是不可能的。」

　　事到如今只有踩踩看了。

　　首當其衝的銀時選了白色，足尖點上去的時候沒有發生任何事。他沿著白色的磚塊前進。在抵達第五塊時，突然踩裂了地磚。試圖躍開的他被從地下冒出的機械臂抓住了腿。瞬間他的一條腿陷入了陷阱中，兩腿中間撞擊在地板上。

　　他只停頓了一秒，就以扭曲的姿勢往前傾倒在了地上。

　　人類是一種充滿了想像力的生物，有時只是看到了別人的慘狀，痛楚的錯覺就不受控制地鑽入神經，令人產生感同身受的錯覺——特別是曾經嘗過那份痛苦的男人，尤其容易對那份痛苦產生共鳴。

　　柯特下意識地做出護住要害的動作。

　　看到柯特的動作，凱特出聲詢問：「以前受過傷吧。」

　　確實……那是柯特永生也難忘的人生污點。

　　凱特十分正經地勸說：「男人的身體是很脆弱的。如果還感到痛的話一定要就醫。等到不能用的時候再去就醫就晚了。」

　　感覺自己被變相猥|褻了的柯特忍不住反駁：「這只是本能反應，你剛才也扶了。難道你的反應也代表你曾受過創傷沒及時就醫？」

　　「……」

　　為什麼凱特沉默了……真的受過創傷不能用了嗎……

　　在突然變得沉重的氣氛中，古斯徹說：「我無權對公主殿下選擇的交往物件發表意見。」他深沉地語畢，突然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斜睨著柯特，「但是要害受過創傷沒有生育能力的男性居然還敢追求公主殿下，真是無恥。如果還有一點尊嚴，你就應該主動向殿下謝罪，並為了你無法給公主女人的幸福而感到羞愧，找個地方切腹。」

　　這個讓人抓狂的話題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能讓南幸福，不勞你費心！」

　　「你們。」銀時用快要死掉一般的顫音說：「再不拉我出來我以後的老婆就沒有幸福了……」

　　被陰雲籠罩的四人好不容易通過可怕的地磚陷阱來到了房間內部。在那裡陳設著一架宇宙穿梭艙一般的東西。

　　自潛入基地前就神經緊繃的凱特終於松了口氣，甚至因為太過於放鬆，眼角都隱約滲出了眼淚：「用這東西就可以回我原來的世界了。」

　　「沒錯。機會只有一次。」古斯徹看向柯特，「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台時空操作裝置，不會再有回你原來世界的機會。」

　　柯特毫不猶豫地搖頭，語氣堅定地說：「我已經決定不回去。」

　　凱特獨自爬進了艙內。在最後，凱特問：「要向你家裡帶什麼話嗎？只要我能活著回去，保證會為你帶到。」

　　柯特沉默了片刻後，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還活著。我很好。對不起，不能回家。』諸如此類的語言毫無意義，只會讓家人獲悉，選擇留在這裡的他至今心底還殘留著對家的依戀——那樣軟弱。

　　所以他什麼都不會說。

　　隨著黑洞的開啟，凱特隨著那個裝置一起消失在古斯徹、柯特與銀時的面前。在查看了面板確定凱特已經回去後，古斯徹打爛了面板，從裡面抽出一個魔方一般的六面體：「時空操縱裝置銷毀，基因庫獲取，任務完成。」

　　銀時打破了沉默：「那麼，走吧。在重要關頭讓女人等的男人，可是會被女人乾脆地甩掉的。」

　　惦記著阿南那邊情況的柯特點了點頭，並十分較真地反駁了一句：「那種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

　　此時與柯特等人分頭行動的阿南抵達的地方是位於並盛神社遺址的黃泉。

　　這次的行動他們經過討論分成三路，大部分人留守面堂基地做出死守阿南的假相，吸引白蘭傾盡兵力進攻；柯特等四人趁白蘭基地防守薄弱之時，去破壞白蘭的時空轉換裝置；而最後一路，則是阿南獨自一人來解決黃泉的問題——

　　說是獨自一人也不準確，否則柯特不會同意這麼亂來的計畫。陪伴她的人是風太——正為風太神魂顛倒的琉璃仙自然也同行。

　　自黃泉產生後就沒有離開過的壯真等退魔師，包括犬大將率領的犬群也聚集在此。

　　等**了黃泉後，阿南便會搭乘琉璃仙的飛毯回白蘭基地10公里處的公路主幹道，與等在那裡的柯特等人會合。

　　至於**的方法——阿南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根銀色的長髮。這根頭髮是當初附在妖刀叢雲牙上的，被神通廣大的古斯徹回收——據說，這是犬大將的頭髮。

　　古斯徹把一切都賭在阿北的G.M.能力之上。若能通過這根攜帶犬大將基因的頭髮擬態全盛時期的犬大將，那麼阿北也許能打敗叢雲牙**黃泉。

　　阿南說：「對不起，這種關頭才想到要讓你出來。」

　　她的形象被阿北取代：「不用道歉。我很高興。這是現在的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

　　在犬大將本人的注目下，阿北照著古斯徹教導的入門級G.M.步驟，吃了那根頭髮。

　　犬大將的頭髮只有一根，這是一次不容失敗的實驗。

　　具體的操作步驟阿北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但他相信這種能力是他的本能，他能使用它。

　　在閉眼冥想了片刻後，阿北的金髮變長並脫去了顏色，變成了耀眼的銀。

　　犬大將從蹲坐的姿勢起身，望著數年不曾見過的自己原本的人型模樣逐漸出現在面前。

　　再睜開眼睛時，阿北已完成了完美的基因擬態。爪子變得鋒利的他只活動一下手指，就感覺澎湃的妖力在體內激蕩。

　　阿北轉向黃泉的方向。

　　那麼，現在只有他才能打的戰鬥要開始了。

58.倒計時二

　　漫天的瘴氣重新回歸地底，黃泉的幽靈們發出了最後的嘶吼，被癒合的大地重新封印入此人間世界再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面堂基地中的僵屍一具一具地倒伏在地，化為了白骨。槍聲與刀劍撞擊的聲音漸漸停歇，搏命死守住基地的所有人都抬起頭望向日出後並盛重見天日的美麗天空。

　　成功了，他代替犬大將封印了叢雲牙與黃泉。

　　感覺渾身的力氣仿佛都已經隨著黃泉而消失阿北，顫抖的雙腿無法再支撐身體的重量。當他單腿跪地時，犬大將的擬態也隨即解除。

　　他大口喘息著，冷汗像雨一般順著臉頰滑落。

　　在好一段時間裡，他什麼也聽不見，眼前的景色也模糊成一片深淺不一的灰色。

　　沒想到這次行動要耗費那麼多力量。時間不多了，必須得逃走。柯特還在等著阿南。

　　他大喝一聲，用力將額頭撞在地面上。鈍痛與暈眩感持續了一段時間，他起身甩頭，擦去流進眼睛的血，隨即用盡全力站了起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軟。阿北跌跌撞撞地從亂石堆上往下走。

　　快一點……只要在白蘭發現之前離開這裡，就能讓阿南回到柯特身邊。

　　搖晃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阿北儘量眯起眼睛，將視線對焦了好久，才驚愕地發現對方竟然是白蘭。

　　白蘭拍著手：「好一個瞞天過海兵分三路的計畫，不僅是時空控制裝置，連我的部隊也幾乎全滅了。可惜的是，去攻打面堂基地的那個白蘭，只是假裝使用我的力量的替身而已。捨棄一切都無所謂，我只要得到你就足夠了。」

　　阿北往四周看。之前他與叢雲牙惡鬥時驅逐了所有人，但是現在他們一個都不在嗎？

　　「你在找琉璃仙和風太嗎？確實琉璃仙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敵人，但是要牽絆住他也是非常容易的不是嗎？我特意為他準備了一支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材都無可挑剔的美人部隊呢。」

　　走投無路的阿北掉轉身體就跑。

　　絕對不能在這裡被白蘭捉到！若是被破釜沉舟的白蘭抓到——

　　阿北一腳踏空，從斜坡上滾落。

　　意識中斷了片刻，當他勉強睜開眼睛時，視野裡只見到了正在向他靠近的一雙腳。

　　「柯……對不……」

　　一直注意著時間的柯特心裡越來越不安。

　　已經過了預定會合的時間20分鐘了，阿南還沒有在預定的會合地點出現。

　　太遲了。難道行動失敗了嗎？

　　「別焦躁，也許只是路上耽擱了而已。」抱胸的古斯徹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他從容的態度卻讓柯特越發覺得事情有異。

　　正在看jump漫畫雜誌的銀時放下了書本：「好像地震了。」

　　地面確實傳來細微的震感。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柯特察覺危險的本能已經拉響了警報。

　　古斯徹攔住了試圖離開的柯特：「到哪裡去？」

　　柯特一下就亮出了手鎧裡的短刀，目光銳利地瞪著他：「讓開。除非你和白蘭串通一氣。」

　　「注意你的言辭，小鬼。不要侮辱我的意志，我怎會和白蘭那種劣等品同流合污。」

　　「那麼，讓開。」

　　兩人的目光幾乎要在空中爆出火花。

　　片刻後，古斯徹淡然地說：「我們剛才潛入的白蘭基地到底是什麼，你們明白嗎？那是白蘭抵達地球時所乘坐的飛船。自從打算捕獲公主殿下時，白蘭就開始了維修測試。公主殿下自願被抓的那三天，是飛船最後的維護期，現在飛船已隨時可以起飛。想必現在白蘭已經帶走了公主殿下，準備回故鄉了。」

　　瞭解了現狀的柯特怒喝道：「再不閃開就殺了你！」

　　古斯徹向後躍開躲過柯特的一擊：「白蘭會帶走公主殿下，這已經是既定事實。我不建議你現在再追上去。」

　　「Cazzo！你背叛了南還如此無恥！」

　　「無恥的是試圖用愛情捆綁住公主殿下的你。」古斯徹嚴肅地說，「我不會貶低愛情，畢竟公主殿下也是王子殿下與乙春夫人愛情的結晶。我尊重你與公主殿下的愛，但是小子，這段感情註定是沒有結果的。從知道公主殿下的身份起，你就應該知道你選擇了錯誤的物件。公主殿下不會成為你的妻子。她該身處的地方，是我情報星的王座之上。」

　　柯特平息了一下怒火，冷冷地說道：「南沒有說錯，你和白蘭是一樣的。這些年來你保護的並不是南，而是她所謂的優良基因。」

　　古斯徹沒有否認：「即使你打敗了白蘭又如何？在他之後還可以有很多其他的勢力來到地球爭奪公主殿下。一味躲避不是好方法。」

　　「閉嘴，你認為把南交給白蘭讓她回故鄉，她就能以自己的意志成為女王嗎？」

　　古斯徹的嘴角上揚：「所以我才沒有阻止公主殿下與你深交。」

　　「什麼？」

　　「被公主所愛的你，已是一個重要的政治人物。有人會用你的生命來威脅公主殿下，然後公主殿下將理解情況，會明白只有成為統治者把權利掌握在手心，才能保護你，保護她所愛的人。」古斯徹的臉上閃爍著邪教信徒一般的光輝，「純粹的王族有多強是你不能想像的，王族就是無所不能的超人。只要在那樣強大的公主殿下的心中種下種子，她就能長成遙望也無法見頂的大樹。」

　　不能用單純的死忠來形容眼前的這個人，他也許是個文武全才的偉大英雄，但他已經病入膏肓了。

　　「喂喂。」一直在旁邊掏耳朵的銀時彈掉挖出來的耳垢，「你偉大的計畫已經說完了，可以讓開了吧。再晚一點，他的新娘跟別人跑了可都要怪你。」

　　古斯徹打量明顯打算站在柯特一邊的銀時。隨即他很爽快地讓了路。

　　柯特從他身邊走過時，古斯徹說：「前行吧，小子。接下來，與你為敵的將是整顆情報星。即使你可以擠入這個世界最優秀戰士的行列，你殺了阻攔你的千人後還有揮動手中武器的力量嗎？前方等待你的，除了死亡什麼也沒有。」

　　柯特回眸時，古斯徹說：「若要執意送死，不會有任何人阻攔你。即使沒有你，公主殿下還有需要她保護的乙春夫人，她仍會照著我預測的軌跡當上女王陛下，然後最終把你遺忘。你的死亡將沒有任何意義。」

　　銀時開了那輛他們原本打算用來做逃亡工具的車，保持著100公里的時速在高速上呼嘯而過，載著柯特往白蘭的基地去。

　　從打開的車窗灌進的風吹拂著柯特的頭髮，卻吹不動他臉上宛如凝固了的嚴肅表情。

　　銀時瞥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回了路況上：「你愛那個你要去救的女人？」

　　柯特回以一瞥卻沒有說話。

　　「羅密歐和茱麗葉的故事知道嗎？他們之所以會杯具，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們都是不滿15歲的小鬼，想法太過極端。殺人的時候像個修羅一樣的你當然不是小鬼，但我感覺也沒有高明到哪裡去。青春總是會留下遺憾的，那位公主回到她該回去的地方，而你選擇活下來，在我這個大叔看來才是最完美的結局。」

　　柯特回答：「我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是一個殺手家族的末子。如果我不曾來到這個世界的話，我會像記憶中的長兄一樣成為家族裡的殺手，打從心底擁護將繼承家主的三哥，然後在三哥繼承家主後的某天，作為分家離開本家，從此以後徹底成為生活在家族陰影中的隱藏力量。自記事起，資質不如三哥的我便被灌輸了這樣的理念，我的人生從未對此產生過懷疑。直到我在合適的時間遇見了南，並因為她而徹底違反了家族設在我身上的精神制約，讓我意識到了我的人生已經沒有家族的規則來限制，我在這個世界是自由的。」

　　「我因為這分自由而迷茫。幼時父母對我的教導根深蒂固，只要我還活著，心裡就一直保留著對家族近乎本能的崇拜，覺得我生存的意義僅是為了家族而當殺手。自由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已經沒有家族的我要如何生存下去？我無法回答自己，潛意識裡仍軟弱地想回到過去，回到那個實際上束縛著我的家族。」

　　「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想回去了。無論我有怎樣作繭自縛的過去，無論我將來選擇哪條自我折磨的道路，南都會留在我的身邊。至今為止我從未跟她說過這些話，她的存在卻一直在治癒我的內心。我開始相信，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建立能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自己的家族。也許那不是一個殺手家族，但她會和我一起，以揍敵客之名將它延續。」柯特詢問道，「你不覺得比起人生的夢想和信念，給予我夢想和信念的人才更重要，值得豁出性命去守護？」

　　沉默的人換成了銀時。從不曾這樣長篇大論與別人討論自己隱私的柯特看向了窗前。白蘭裂成兩半的基地近在眼前，一台圓碟形飛船正隨著由地下升起的平臺緩緩上升。

　　這就是最後了。

　　柯特打開車門：「那個女孩，南對我來說，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全部。像個小鬼一樣也無所謂，在生命終止之前我絕對不會放棄她。」他翻身而上了車頂，大喝一聲，「謝謝送我到這裡，回去吧！」

　　躍下車而去的柯特以疾風一般的速度沖入了蝗蟲一般撲上來的白蘭部隊中。

　　撞飛了數人的銀時在車子撞到平臺前一刻跳車。抽出腰間的木刀揍飛一批圍上來的雜魚，他追上了已經沿著手扶梯奔向平臺的柯特。

　　「不是叫你回去了嗎？」

　　「我也很想回去，但沒辦法，武士就是對哭泣的女人沒轍的生物。」銀時與柯特背靠在一起，「如果失去了你，她的淚水可就止不住了。」

　　「你真是來自一個相當多管閒事的世界。」

　　不再交談，他們揮動著手上的刀，殺出了一條通往飛船的血路。

　　飛船的主艙門關閉後，各個排氣口開始關閉。已來不及進入飛船內的柯特與銀時腦中顯然在考慮同樣的事情。柯特操縱氣流躍起，飛到了已經快要密封的排氣口，將手上的刀刃插入了縫隙中阻止艙門關閉。

　　飛船猛的一下震動，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叟地一聲離開了地面。柯特被巨大的衝力所制，以固定身體的手臂為軸心旋轉了半圈，後背重重地撞在艙身上，刀刃隨即斷裂。

　　在這種空氣極度紊亂的情況下操縱氣流很難。柯特沿著飛船的線條往下滑了數米，在危急關頭他大喝一聲，把剩下的一把刀刃插向飛船的表面。飛船的材料顯然是硬度很高的合金，刀刃頃刻崩斷。

　　失去了所有武器，又不能進入艙內的情況讓柯特的處境一下就進退維谷。若飛船出了大氣層那他完全沒有活路，但若現在放手阿南就會被帶到他再也去不了的地方。

　　就在這危急關頭，排氣口被從裡面砸飛。從裡面探出頭來的居然是銀時。他一把抓住柯特，把他拖進了艙內。

　　「你怎麼會——」

　　「我比你早一步。」

　　就在那時，飛船突然傾斜了一個角度，他們所站的地方從平地轉為向下傾斜70度的陡坡。他們不可遏止地往下滑去。

　　而他們頭頂上方，看起來像排氣孔的圓形孔上的百葉簾正在關閉。

　　在那千鈞一髮之時，銀時一手把他的木刀插進了圓形孔的百葉簾中，一手把柯特拽起塞進了百葉簾中。從空隙中爬到百葉簾後的柯特轉身去抓銀時：「把手——」百葉簾閉合了。柯特彎起的手指只抓到了銀時那把刻著『洞爺湖』字樣的木刀的碎片。

　　被甩出飛船的銀時從近千米的高空墜落。仰望著天空的銀時目送著飛船高速離開視野，最終化為一個紅色的小點消失：「別讓等待著你的女人哭啊。」

　　下一刻，柔軟的觸感迎接了他。他愣了片刻後才坐了起來。用飛毯接住他的琉璃仙正與風太一起打量著他。

　　此時的阿南正呆呆地站在連接排氣孔的空曠儲氣室中，望著地上柯特的手鎧碎片。

　　站在她身邊的白蘭語調甜蜜地說：「才醒來，為何迫不及待地要來看這麼悲慘的場面。你的愛人算是非常勇敢的人類，最後的結局是為了追上你爬進了排氣孔被設置在裡面的渦輪攪碎也算壯烈。」

　　阿南狠狠地瞪向白蘭：「柯特不會死。」

　　「對公主殿下這正值花季的少女來說，男主角當然都是不死的英雄。」白蘭笑道，「可惜他畢竟是血肉之軀的地球人，又不是像琉璃仙一樣強大的仙術師。在堅硬的金屬手鎧都變得這樣碎的情況下，他早就粉身碎骨了。好在破壞一兩個排氣孔是不會對飛船造成實際傷害的，我們還能安全地抵達故鄉。來吧，公主殿下，離開這個地方回房間。」

　　阿南打開他的手，用盡力氣呐喊：「別碰我！」

　　就在那一刹那，白蘭身後的排氣孔中飛出一道黑影。在阿南驚愕的注目中，黑影與反應神速回身格擋的白蘭撞擊在一起。

　　柯特！

　　阿南掩住了下半張臉，驚喜交加地望著宛如從地獄歸來一般的柯特。他的身上看起來受了很多傷，慣用的武器都沒有了，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

　　但是他還活著！

　　白蘭對柯特奇跡般的生還也感到有些動搖。更令他動搖的是，柯特的氣勢在瞬間居然令他產生了一種他根本躲不開的錯覺——那不是錯覺。待白蘭發現的時候，柯特已把右手插入了他的胸膛。

　　「不……可能。」白蘭抬起顫抖的手抓住柯特的手腕：「居然……把我……」

　　柯特捏爆了白蘭的心臟，在他口吐鮮血時，他的手化作了利刃斜上挑，撕裂了白蘭的半個身體。在血雨紛飛中，柯特揮動同樣與右手一樣伸出利爪的左手，一擊就從脖根削斷了白蘭的頭顱。

　　失去了頭顱的白蘭的軀體倒伏在地上，而頭顱滾落到了排氣孔中。

　　阿南驚呆了。柯特轉過身時，他渾身上下都是血，甚至有血液順著他還沒有收回去的利爪滴落在地上。

　　「抱歉，讓你看見了不好的場面。」

　　阿南用力地搖頭。她望著他的眼神很複雜，但其中沒有懼怕。快步走向柯特，她果斷地張開雙臂擁抱他。

　　柯特臉上的戾氣漸漸散去，單手攬住了她。

　　靜靜地享受了這血腥的擁抱片刻後，她拉起了他的手：「走，柯特！去搶奪ufo的主權，強迫機組人員回地球。」

　　「嗯。」

　　當柯特感覺到殺氣時，事情其實還可以避免。他回過頭，見到從白蘭的身體上長出的紅色觸手正朝他與阿南刺來。雖然觸手的速度很快，但他勉強可以躲開。只是他躲開的話，觸手就會越過他刺進阿南的身體裡。

　　白蘭不可能攻擊阿南，柯特卻不能因為賭白蘭的心思而把阿南置於死亡的危險之下。

　　把阿南扯回來再抱著她一起躲開已經來不及了。他唯一能做的事，唯有甩開了阿南，令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被摔悶的阿南只覺得下了場溫熱的大雨。隨著大雨一起潑在她身上的是濃烈的血腥味，她看著自己身上暗紅色的污漬，有點不知所措。

　　當她終於決定抬頭時，她的瞳孔一下就因為恐懼與驚詫而縮小了。

　　跪倒在她面前的柯特張著手臂，以保護著她的姿態承受了至少二十根觸|手的貫穿。

　　都已經失去頭顱的白蘭的身體不知道從哪裡發聲，居然狂笑起來：「好險好險，如果沒有立刻切換擬態基因，差點就真的被這個地球人殺掉了。」

　　在笑聲中，柯特挪動身體，一寸一寸地慢慢往前移，將身體從觸手中解放出來。

　　隨即他以最後的力量抱住她。

　　像斷了線一般失去控制的身體變得沉重，向下滑去。阿南反手抱住他不讓他滑落。

　　以不肯鬆開手的姿勢，他在她的懷抱中停止了呼吸。

　　「柯特？」

　　懷裡的人沒有回應，卻只有白蘭刺耳的狂笑聲回蕩著。

59.倒計時一

　　古斯徹說：純粹的王族有多強是你不能想像的，王族就是無所不能的超人。

　　最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柯特認為這是一個過度膜拜王族之血的狂熱教徒的妄言。

　　可是當腦中已開始播放走馬燈劇場的柯特硬生生被G.M.成琉璃仙的阿北停住時間；當他目睹背著他的阿北闖入白蘭篩選後留在他身邊的小基因庫吸取了全部基因；當阿北用某個可治癒傷口的基因治癒了他；當因為治癒而被消耗了全部體力的他坐在一邊，看著狂怒的阿北對戰白蘭，幾乎令飛船損毀——

　　柯特用自己的雙眼見識到了，他愛上的人，確實隱藏著怪物一般的血統。

　　雖然被震撼了，但柯特並不覺得噁心。他腦中留下的，唯有已化為白蘭同等級異型的阿北扭頭對他說『別看我』時絕望的模樣。

　　在那一瞬間，柯特一直以來對阿北的敵意與嫌惡也奇異地消散得無影無蹤，甚至內心的角落有些隱隱作痛起來。

　　之後柯特由於無法抵抗的睡意而陷入了沉睡。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置身一個空無一物的囚室。借著指示燈微弱的光線，柯特看見身上已經被清洗得很乾淨，衣服也換了一身。但是那並不代表他的處境不糟。他的雙手被從牆壁上垂下的鐐銬綁著。連著牆與鐐銬的鐵鍊很短，他基本只能坐在地上，起身的話也僅能半蹲。

　　不知道這鐐銬是用什麼材料和技術做的，他觀察了半天沒有發現鑰匙孔，用蠻力硬扯也無法掙脫。

　　最終柯特只能接受了一個事實——他睡著的這段時間內，阿北被白蘭制服，阿南也順從了白蘭，才換來了他如今較人道的俘虜待遇。

　　在被白蘭擬態的觸手怪刺穿之時，柯特覺得自己馬上要死了。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他內心浮現的不是恐懼，不是憎恨，也不是憤怒，卻是像孩子一樣近乎扭曲的佔有欲。抱緊阿南，死也不鬆手，不會把她交給別人。

　　可那最終只是徒勞的掙扎。

　　柯特在寂靜中獨自品嘗著恥辱的苦澀。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囚室的門無聲開啟。

　　悄無聲息地走進囚室鎖上門的人來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

　　是阿南。

　　「對不起，柯特。」阿南為他期待的眼神而道歉，「我不是來救你的。雖然我很想，但是我沒辦法從白蘭那裡找到打開這特殊刑具的鑰匙。」

　　「這不是你的錯。」把鑰匙放在能被他人輕易找到的地方的敵人，也不可能把他們逼到這種走投無路的地步。

　　阿南拿出了一袋子餅乾和一瓶水：「ufo裡沒有太多人類能吃的東西，湊活著吃一點吧。」

　　柯特毫無食欲，搖頭拒絕。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陣。阿南說：「你也看見了，白蘭允許我自由走動，甚至來看望你。因為我同意了幫助他回故鄉後爭奪王位。」

　　「別做這種傻事。」

　　「我心意已決。我再也不想見到那樣鮮血淋漓的你，而且我也要保護還在地球上的親人和朋友。」

　　柯特有些苦悶地把頭扭向了一邊。古斯徹預測的事情成真了，阿南確實如他所願產生了當女王的願望——而且還是由於他柯特的慘敗而催化的。

　　「現在ufo停在地球外面進行緊急維修。距離地球多遠我不知道，反正從窗戶看出去地球就一個大阪燒大小。不過可以清楚看見地球的全景，真的是一顆藍色的星球。可惜這難得一見的景色不能和你一起去看。」

　　「是嗎。」

　　「想和你一起去遊覽的地方好多。但是我還沒有想過，此生我們居然能一起做宇宙旅行。人生真是不可思議。」阿南沉默了片刻，「ufo上還可以打電話，我打了我媽的手機，向她、光頭爸爸和外公告別，說我暫時要在別的星球工作。雖然不知道要幾年，但等安定下來就回家探親。我媽哭得好厲害。頭一次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才好，只好一直說對不起。其實並不是生離死別，等我當了女王想什麼時候回家就能什麼時候回家的。對吧，柯特。」

　　「……想哭的話不用勉強笑著。」

　　「我不會哭的。我因為外表而無端受的嘲笑和譏諷可以堆成喜馬拉雅山，雖說也沒很在意，心裡還是覺得自己有點不幸。但是現在我覺得很幸福。」她微笑道，「在ufo裡見到你還活著的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就算立刻死掉，這輩子也幸福得無怨無悔。」

　　「如果那時候再謹慎一點，把白蘭的身體扔進排氣孔絞成肉醬就好了。」

　　「哇啊，那一定很刺激，刺激到明天的晚飯也吃不下了。」

　　靜默了一陣子，柯特說：「我想吃東西。」現在是殺不了白蘭，但至少可以化憎恨為咀嚼的力量，順便為自己儲存一點體力。

　　喂柯特吃了餅乾和水後，阿南蹲得有些腳麻了，便分|開雙腿跨|坐在柯特腿上捶著自己的腳。

　　因為她的動作，一震一震的顫動從她的身上傳遞到他的身上。

　　一開始柯特沒有覺得不妥，阿南光腿穿著裙子，而這裡除了地上就只有他的大腿可以坐，阿南為了不著涼當然應該坐在他身上。但他沒想到，他的身體逐漸對那肉|感的顫動變得敏感。她停下時他還微妙地遺憾起來。

　　「南。」

　　「嗯？」

　　「……沒什麼。」想找點話說轉移注意力的柯特腦中全想著她，想不出話題。為了不再胡思亂想，叫她起來？不，絕對不要。已成為俘虜的他隨時可能喪命，也許這是最後與阿南單獨相處的機會。現在他非但不願意她離開，甚至還有些……

　　柯特略自我嫌惡，在這種時間地點都不對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會產生欲|望。

　　「柯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她觀察著他的表情，顯然對他的沉默很在意。片刻後她抬起手擦過他的嘴唇：「餅乾屑。」

　　他移開的視線追著她手指的觸覺一般，回到了她的臉上，盯著她的嘴唇。

　　阿南出其不意地靠過去給了他宛如觸電般有感覺的淺淺一吻。

　　「南？」

　　「你看起來好像很想和我接吻。」

　　……想要的可不僅是這樣蜻蜓點水的吻。

　　「我現在很後悔。」柯特半是自嘲半是認真地說，「如果昨晚抱了你的話就好了。被我這種滿身血污的平民玷污的話，膜拜著血統的他們也許就不要你了。那時我會很高興地把你撿走，娶你當我的新娘。」

　　阿南被逗得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她望著他的眼睛說：「不用感到後悔，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

　　阿南將雙手放在她的裙子上面，緩慢地撩起了裙子。

　　那下面什麼也沒有穿。

　　那豈不是意味著阿南從進門之前就……

　　阿南看起來很努力地扮演著成熟女人的角色，向他送了個還很青澀的秋波：「這也是我的願望。來實現我們的那個約定吧，柯特。」

　　身體比兵敗如山倒的意志更快給出了反應，快得連柯特自己都覺得羞恥。

　　阿南不知道在模仿哪個電影的煽|情片段，她一邊抬起手，放在他的肩頭順著他的胸膛往下滑到底，一邊以惡魔一般甜蜜的聲音誘惑道：「誰也不會來的。我還把監視器都關了，也沒有人會看見。」她拉下了他的拉鍊。

　　其實沒必要這樣做都已經夠讓他神魂顛倒了。在她的手觸到他的身體之前，前傾的他就主動吻住了她。

　　他有點高興地發現，她的唇瓣略微發抖，出賣了她其實並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樣鎮定，正在緊張著。

　　柯特的嘴唇從她的唇她的臉流連到頸項，又順著鎖骨滑到胸前。

　　布料發出輕輕的撕裂聲。他抬起臉來時，阿南只見她扣著的第一粒扣子被他咬了下來銜在唇間。

　　異常性感地吐掉那枚扣子，他用火辣辣的眼神望著她：「再靠近一些。」

　　因為雙手都被束縛了，身體的活動範圍很小，柯特只能用唇舌來探索她的身體。這顯然是一種很沒有效率也很容易讓人上火的方法。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法脫掉她內|衣的他焦躁地咬住了布料，撕裂了它。

　　「我自己來。」同樣焦急的阿南輕推開他站了起來，脫掉鞋子，主動寬|衣解帶。

　　柯特的神情充滿了期待，甚至因為情緒高漲而有些微微顫抖。

　　阿南突然感覺自己可以體會乙春當年不顧一切地與她的生父結合時的心情。沒有羞恥，沒有猶豫，此時的她只想把她最好最美的一面展現在愛人的面前，讓他驚歎讓他沉迷。

　　最後的裙子從她身上滑落。

　　她白皙的身體就宛如發光的珍珠一樣，明豔的光芒瞬間照亮了這間晦暗的囚室。

　　在他混合著愛慕、欣賞與欲|求的注目中，她用赤|足撥開衣服，跪坐下來。面對面望著他的她綻開略帶羞澀的笑顏：「小女子涉世未深，請多多指教。」

　　下意識去擁抱她的動作令柯特手上的金屬鏈發出了摩擦的聲音。他用力地掙了兩下，自然還是無法掙脫。

　　「沒關係，柯特，我會連你的份也一起努力的。」

　　要怎麼努力……柯特很快明白了。為他脫去褲子撩起上衣後，她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就對準他正鬥志昂|揚的部位試圖坐下去。

　　柯特卻遲疑了：「別勉強。」被束縛的雙手無法觸摸她，她幾乎等於沒有做過準備。

　　「可以的。」

　　她沒有說謊，比上一次濕潤得多的觸感讓他察覺到她的身體已經做好了接納他的準備。她紅著臉，小聲道歉：「對不起，本來不穿內|褲只是打算表現獻身的決心，但是我卻一直很在意，不知不覺就想跟你……別討厭那麼無恥的我。」

　　怎麼可能討厭她，簡直到了讓他想說Damn cute（可愛得無法形容了）的地步。他喃喃地低語：「Bellissimo. Amore mio.」他咬著她的耳垂，語氣炙熱地發出了邀請，「上來。」

　　阿南覺得這次鐵定能成功的。她都已經製造了這樣激|情的局面，而且他們兩人都迫不及待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會痛也能忍耐過去。

　　但是實際操作遠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簡單。

　　試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在他的指揮下找准了位置，卻立馬被痛楚打敗了。

　　阿南覺得在小說中幾行字就能完成的的原始行為簡直比背下一本牛津字典還難。不要說坐下去了，就連動一下都覺得痛楚傳遍全身。她只能中途停止，偶爾磨蹭幾下隨即又立刻僵住不動。

　　在快感的邊緣掙扎的柯特快要被遲遲無法得到的解脫折磨得失去理智。由他來主動目前是不可能的，而看起來怕痛的阿南短時間內也下不了決心。

　　柯特的面前就好像有一堵高達千米的牆，而他被限制不能用手翻越。

　　柯特調整呼吸後，儘量以溫柔的語氣勸誘道：「把手撐在我的腿上，把身體的重量轉移到手上，然後慢慢地……對，很好。」

　　在阿南小心地動作時，柯特毫無預警地屈起了雙腿。把重心完全放在他腿上的阿南立刻失去了平衡，朝他倒去。在那瞬間，他的胯部用力一挺——

　　黑暗中響起她痛苦的悶聲，她因為驚慌而抱住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緊，指甲陷入了他後背的皮膚中。

　　老實說這樣過激的動作令柯特也感到很痛，但終於完全進入狹城內的快|感立刻麻痹了痛楚。空氣中除了她的體香，還可以聞到讓精神振奮的血腥味。

　　那意味著什麼柯特很清楚。

　　他得到她了。

　　柯特很明白，有些敵人不是拼盡一腔熱血就能打倒的，就比如阿南背後虎視眈眈的整顆星球。不與比自己強的人為敵，這是為了生存下去必須遵守的鐵律，可是柯特這次無法遵守。不需要理智，甚至不需要考慮活下去的方法，明知無法戰勝，也一步都不會退後。無法活著贏得這位身份尊貴的外星公主，那麼，他願意抱著永遠不會放棄她的信念，為了她而死。

　　在他之後，她會有新的人生，也一定會有別人發現她是個好女人，發自內心地愛她。

　　人生很長，相對而言，痛苦只會是一時的，她還可以振作起來去追尋幸福的未來，選擇故鄉的任何一位元王子都會比現在選擇他來得明智。

　　可是她卻在他最狼狽的時刻，向他這個敗者獻出了最珍貴的純潔。

　　直到最後的關頭，她仍然這樣傻，一如既往。什麼也無法思考了，此時他只有滿溢出來的瘋狂熱情要向她訴說。

　　阿南感覺他密雨一般親吻她的臉頰與耳朵，聽見他不住地耳語：「Amore. Nan mio.Ti Amo.」（寶貝，我的南，我愛你）

　　難以忍受的痛楚中也不由地夾雜了幾分甜蜜。

　　她主動尋覓了他的嘴唇，以火熱的熱吻回應他。

　　從接吻的間隙，洩露出了她呼痛的聲音。按捺不住的柯特開始動了。

　　阿南本以為一切都要靠她。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被綁成那樣的柯特居然還能掌握主動權。她像一葉在暴風雨中被海浪顛簸著的小船似的，完全無法反抗只能隨著波浪而起伏。

　　儘管阿南已經柔順地任他擺佈，柯特仍覺得在身體裡咆哮的野獸無法被滿足。

　　想更加緊貼，把她摟在懷裡，盡情地撫摸揉捏。可現在只能儘量用屈起的腿來讓她靠近他，稍微感受一下她柔軟的觸感。

　　一動作她的身體就會離去，可貼緊了就無法動作。非常不順暢，為了調整姿勢停頓了數次。

　　身體的難耐刺激了已經膨脹到極致的渴望。

　　想用雙臂抱緊她。

　　金屬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柯特拼命掙扎想要掙脫枷鎖，宛如暴怒的困獸。

　　阿南從未那麼鮮明地感覺到柯特是男人。他擁有她無法企及的強壯身體，繃緊的肌肉積聚的力量讓阿南感到膽怯敬畏。

　　如果現在放他自由，她也許會被他弄壞掉也說不定。

　　明明她也希望他掙脫屈辱的鐐銬，卻打從心底害怕鎖鏈在此時斷掉。她抱緊他，不顧疼痛搶過主動權，只期望能安撫他。

　　年輕的身體激烈而笨拙地糾纏在一起。

　　逐漸他不再掙扎，她的動作也不再笨拙，他們的配合變得和諧。

　　話語變得很多，似乎兩人都需要通過語言來發洩無法承受的熱情。但說出來的句子卻語無倫次，根本不能算是交談，唯一能向彼此傳遞的意義就是：現在已經無法思考了。

　　最初她只是為了安撫他才擺動腰肢，可是慢慢地痛苦的感覺不再那麼強烈了，其他的感覺占了上風。她的動作越來越大膽，不再單純為了取悅他，而是在為自己追求說不清道不明的甜美刺激。

　　痛，至今也在痛，但是又覺得這份痛苦是合適的作料，讓快樂變得更加美味。

　　不知何時兩人的身體都被汗水徹底打濕。體內仿佛生著火堆一般，汗水順著她的下顎滴落，落在她的胸脯上，被他舔去。

　　在她身上留下更多痕跡的他抬起了頭來看她，他那張不會透露太多情緒的漂亮的臉正微微扭曲，誠實地傳遞出難以用言語描述的靡麗歡|愉之色。

　　她的臉上也是同樣的表情。看著快要到達巔峰的她沉醉的模樣，征服的欲望瘋狂地遊走在他的身體中。如果他的雙手能得到自由，他一定會抱著她的身體壓倒她，不顧一切地用力貫|穿她，讓她叫得更大聲直到她聲音嘶啞。

　　這無法實現的欲望快要把他逼得發狂了！

　　他一口咬在她的頸側，感受著她急促的心跳：「說愛我，快說。」

　　「愛你……我的心裡只有你，柯特。」她緊緊地攀住了他的脖子，「不會讓別的人對我做這種事，我的身體只能由你——」她用義大利語說了一個相當低級的詞。在這種情況下，平時聽起來只會覺得是在罵人的下|流詞彙突然變得無比香|豔刺激。

　　無法忍耐的他粗暴地頂入她身體深處。伴隨著柯特沉聲悶哼的是阿南忘情的尖叫。他們同時被雲海吸入，一瞬就抵達了純白的天堂。

　　在柯特喘息著平息的時候，阿南的身體卻僵硬了。她的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光芒，細看之下似乎有許多數位與符號組成的資料流程正在通過她的虹膜。光芒盛放了足足有兩、三分鐘。在光芒黯淡下去之後，她才像是耗盡了力氣一般軟綿綿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下意識不敢打擾她的柯特這才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居然看見了。柯特基因的模樣。」

　　「是什麼樣子的？」

　　阿南輕聲笑道：「很難形容。即使只有一半，也漂亮得不像話。」

　　「一半？」

　　「嗯，男性產生的精|子只有一半的染色體，女性產生的卵|子也是。它們結合後，才會恢復能構成人體的23對染色體，誕生新的生命。」為柯特上起生物課的阿南說，「因此它們的結合就是懷孕。我現在就有可能會懷上柯特的孩子。」

　　雖然在這種還享受著余|韻溫|存的時候被科普，多少讓人有點哭笑不得，但柯特心底深處還是情不自禁地一動。

　　「我的……嗎？」

　　「嗯，柯特和我的。」

　　他們無法移開互相凝視著對方的視線。

　　「我想每一天都和你做這麼舒服的事情，為你懷孕，讓你做我孩子的父親。」阿南的眼中透出毫不掩飾的欲望，「這裡又暗又冷，什麼也沒有。但是我卻覺得這裡是伊甸，讓我想在這裡與你到天荒地老。」

　　這像孩子一樣率直的言辭比天籟還要動聽，比詛咒還要難以逃脫。

　　被蠱惑的柯特把臉埋進了她濕熱幽香的頸項，只願永遠地沉溺……

　　阿南回到自己房間，打開房門後，毫不意外地見到白蘭正坐在房裡的沙發上。

　　一見她白蘭就諷刺道：「柯特·揍敵客真夠優雅，吃幾塊餅乾而已，居然吃了快三個小時。」

　　阿南不以為意地說：「多管閒事，我又沒有打算帶柯特逃走，你管我和他是純吃飯還是吃飯加聯絡感情。」

　　「當然不管我事。」白蘭用露骨的眼神打量阿南：「只是我沒有料到公主殿下如此放|蕩，主動把自己獻給低賤的階下囚，還帶著一身淫|靡的氣息回來。」

　　「怎麼，你難受了？」阿南勾起嘴角，「其實無所謂吧，柯特又不是情報星人，是沒有『基因獨佔性』的。」

　　白蘭皺起了眉頭：「呵，古斯徹把『基因獨佔性』的事情也告訴了你。」

　　「是呢。」

　　只產男性的情報星王族是一個相當變態的種族，王族的種子都具有『基因獨佔性』——當女性為他們生育後，她就會失去生育能力。聽古斯徹分析，一旦與王族男性產生事實婚姻，女性的體內就會攜帶有王族的基因，若她再與其他男性私通，就有可能生下混有王族基因的劣種。這不利於基因優化。

　　所以也是出於這個無聊又變態的原因，乙春為阿南的生父生下孩子之後，就再也不能生育了。

　　白蘭覬覦著阿南的進化基因，希望回到母星後，為她挑選夫婿。他沒有想到柯特都無法主動行兇了，阿南居然還是讓他把她弄髒了。白蘭起先很是憤怒，但細想一下，其實這件事情也無所謂，就算阿南不幸懷了那個雜魚的孩子，那傢伙也沒有讓她失去生育能力的功能。

　　阿南大刺刺地在床上坐下，一手抱胸，一手托腮，以相當傲慢的眼神斜睨著白蘭：「這次就原諒你，下次沒有我的許可，不許隨意進入我的房間。」

　　之前處於憤怒狀態的白蘭冷靜了下來，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阿南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感覺很陌生。

　　「你是誰？」

　　「這個問題倒有點水準。我現在心情很好，所以會詳細地告訴你。雖然我體內有兩套基因，但這兩套基因各自都有缺陷，總有一天必須重新合二為一。合二為一的時機，便是需要完整基因的時候。」阿南笑道，「到底什麼時候，才需要完整的基因呢。」

　　神情陰晴不定的白蘭想到了一個令他感到不妙的答案。

　　「你猜的沒錯，就在需要生育遺傳的時候。托柯特的福，我身體裡的兩個人格已經融合，能力也融為了一體，而身體因為適配配偶的性別，定型為女性。現在你可以稱呼我，一等星南北。」

　　南北換了個更放鬆的姿勢，笑吟吟地說：「對了，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情，恢復了全部力量的我也擁有『基因獨佔性』。但因為我的生理性別為女性，我的『基因獨佔性』和男性王族不太一樣——只有第一位給我遺傳基因的男性才能通過自然的方式讓我懷孕，其他人都不行。也就是說，這輩子，我只能生柯特的孩子，但是可以生很多個。是不是很棒？」

　　白蘭拍案而起：「你以為可以騙過我嗎！」

　　「你大可以取我的卵子去做人工授精實驗，做到你接受事實為止。我不會介意的。現在告訴我，把我當母豬的配種計畫徹底破滅的你是不是想哭？」

　　「……」

　　「也別真的哭出來，我可不想你弄髒我的房間。不用悲觀，柯特和我的孩子會很出色的。但如果你把柯特殺掉了，我這輩子就只能不孕不育了。」南北以遊刃有餘的口吻道，「我們還會合作很久的，我的合作夥伴。凡事都要看得長遠。我相信你知道現在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白蘭沉默了很久後說：「我不會殺柯特·揍敵客。但是他的體質無法適應情報星的空氣與重力。換句話說，他無法在情報星上生活。能讓他活下來的方法，唯有現在讓他乘坐小型飛行器返回地球。」

　　南北垂下了眼簾。

　　片刻後，她悄無聲息地長歎了口氣：「好吧，只要他能活下來就好。」

60.終章·前篇

　　柯特像輸光了所有東西的賭徒一般失魂落魄地站在寂靜的街道上。

　　在五分鐘前，從沉睡中醒來的他推開了艙門，從只容一人平躺的小型金屬艙中走出來，發現他置身因為黃泉出現居民避難而空無一人的並盛町。

　　柯特那時的感覺就像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家路一般茫然。

　　他努力回憶發生了什麼事，記憶卻只停留在阿南離開囚室。

　　為什麼他會一個人回到地球。身上也沒有任何束縛，代表他被釋放了？

　　柯特看著自己因為掙扎得太厲害而留下傷痕的手腕。片刻後他抬起手掩著半張臉，陷入了宛如黑色深淵一般的絕望之中。

　　這幾天所有的事情在腦海中重播，就像做了一場荒唐的夢一般。在幾十個小時前，他還為他們的小指系上了總是讓他暗自嫉妒不已的紅線，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許下毫不懷疑會實現的相守的願望。

　　才幾十小時，他便永遠地失去了她。

　　還能追上嗎，她現在在宇宙的何處，要尋到哪顆星才能把她奪回？

　　柯特突然醒覺，迅速轉身檢查金屬艙，試圖發現一些相關的線索。

　　「你在找什麼？」

　　柯特驚呆了。他難以置信地回過了頭，見到阿南正在他背後笑吟吟地望著他：「在找我嗎？」

　　他伸出手，手指在觸摸到她的瞬間，穿過了她的身體而去：「南？！」

　　阿南略後退了一步：「別激動，我沒死，也沒有變成你的背後靈。」她抬起了右手，「那根像紅線一樣的『監視線』能夠讓我和我的同族共用情報。雖然柯特不是我的同族，但是因為我們的關係很好，好到那個……你懂的，所以現在我們也能共用各自的情報。我現在能很清楚地看見你那邊的情況，你也可以看見我吧。當然那只是類似腦內劇場一般的東西，我人還在ufo裡，已經離地球很遠了。」

　　柯特有種無力感。不知道在那本書上看過：人類在面對太大喜大悲的遭遇時，為了保護自己的精神，情緒會變得麻木。他現在似乎有點明白這種精神狀態了。

　　良久後他才說：「我還以為再也無法見到你了。」

　　「我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生離死別什麼的最討厭了。遠距離戀愛對現在的我來說都很痛苦，才幾個小時不見我就很想你了。」阿南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我心裡最後也是唯一相信會一直與我在一起的人，我遠比你想像中更粘著你，離不開你。所以……以後哪怕讓你厭煩也好，我每天都會這樣來見你，否則我會忍不住的。」

　　怎會厭煩。

　　可是他還來不及答覆，被誰叫了一聲扭過頭去的阿南就消失了。

　　柯特長歎了口氣。

　　然後，他在落日餘暉中，挺直了脊樑。

　　在那之後，時光荏苒。

　　因為黃泉降臨而逃離並盛町的居民，在黃泉消失後逐漸回到了並盛町的家中。又過了一陣子，人們的生活恢復了秩序。再然後，那幾天發生的怪事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話中。

　　銀時與他的員工們乘坐由古斯徹出技術修理好的時空裝置回到了他們的世界，應該現在還在他們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對抗天人。

　　犬大將獨自徘徊在黃泉被封印的地方許久後，率領犬群離開了並盛町，如之前那樣消失在都市的洪流之中。

　　在戰鬥中因為直升機墜毀而負傷的和田咚傷癒後仍像以前一樣一月一次拜訪阿南家一次，陪乙春說說話。聽說它最近要進軍動畫界了。

　　琉璃仙在向風太求愛不成後，傷心地撕裂時空回了他的世界，恐怕他現在還在他原來的世界繼續尋找肯與他戀愛的美男。

　　所有與這場紛爭有關的人士最終都回歸了自己的日常。

　　也包括柯特。

　　但是柯特有了個秘密。他右手連著一根無法被任何地球人所見的紅線，這根紅線穿越天空，穿越宇宙，一直抵達他未曾能踏足的星球。

　　通過那根紅線，每一日阿南都與柯特分享著她嶄新的日常。

　　「柯特，白蘭解除擬態後居然是個中年大叔！他以前還騙我說他年紀小所以當初才會欺負我，裝嫩裝得好噁心！」

　　「情況比想像中好許多，沒有人為難我。在向民眾舉行『公開發表會』的時候，還有很多人歡呼我的名字並送我禮物——啊，我換了個非常難記的名字，我自己也記不住。」

　　「情報星的環境糟糕透了，簡直像顆大土球一樣，幾乎沒有自己星球的植物。不過進出口業務很繁榮，在市場上可以見到外星來的植物被養在玻璃罐子中出售，普通的居民也買得起。」

　　「柯特你知道情報星的衣服有多醜麼，幾乎就是套個麻袋，還不分男女款式。我讓裁縫把麻袋改成了簡單的連衣裙，居然引發了時尚潮流。不過男女都穿連衣裙讓我好傷眼，雖然情報星的人都很漂亮……下次改一件男士西裝吧。」

　　「今天我玩了星戰模擬，是一個連接精神的網路遊戲。我給你捎了一套，不過不知道你在地球能不能和我連線呢。快點寄到你那邊就好了。」

　　「柯特，我被求愛了！今天去養殖基地巡視時，有個在基地工作的小男孩送了我一隻小怪獸幼崽，還對我說『公主殿下，請在我長大後嫁給我。』好可愛！當然我還是愛你，只能忍痛拒絕了他。哈，才沒有遺憾呢，柯特小時候比他更可愛。」

　　在阿南適應著新的生活的同時，柯特正策劃退出巴厘安。當然完全退出彭格列是不可能的，黑手黨是一個比想像中更黑暗的黑洞，退出黑手黨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死亡。

　　所以柯特選擇了另一條道路，便是成為彭格列附屬家族的頭目。彭格列擁有許多附屬家族，這些家族平時各自為政，與彭格列保持暗中聯絡，在彭格列需要時會為其服務。

　　這是一場嚴酷的戰爭，需要足夠的智慧與實力。

　　有好幾次十分艱難，甚至與昔日巴厘安的同事動了手，幾乎每一日柯特都活在看得見與看不見的腥風血雨之中。

　　最終，仍留在地球上的古斯徹向柯特伸出了援助之手。

　　這位狡詐的狐狸前輩教會了柯特如何更圓滑地生存，教會他應酬、談判、刺殺，各種手段無所不用。

　　有時阿南發來聯絡時他累得連回復的力氣都沒有，那時她就會說一些溫柔的話陪他入睡。

　　柯特宛如背著幾百公斤的包袱在沙漠中逃亡。但只要阿南還在，柯特就一直不會放棄前行。

　　在那之後的一年多，阿南已經完全適應了情報星的生活。她變得越來越忙碌，發來聯絡的頻率越來越低，終於在某一天忍不住抱怨起來。

　　「累死了！文化課，禮儀課，擬態練習還有各種公關活動，毫無休息的時間！身邊幾乎24小時有人隨侍，跟你聯絡的機會也很難找到！我向白蘭申請了下次休假時回地球短期旅行，如果他不批准，我就把他的禿頭照散佈到全宇宙！」

　　但那之後很久阿南都沒有來聯絡，終於發來聯絡的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看起來臉色發青。

　　「……上次申請休假的事情白蘭批准了，但是我這裡卻碰到了一些麻煩。雖然人人都說我的能力很完美，但是G.M.次數多了，我還是像其他王族一樣基因崩潰，生病了……當然也不是很嚴重，只不過身體有點不受控制，外型一直在發生變化，有時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像史萊姆一樣……我要養一段時間病，等我病好了再聯絡。」

　　「柯特，讓你久等了，我的病終於好了。不過又有很多人生起病來。似乎我生病的原因並非因為G.M.的次數過多，而是古斯徹曾向我們提過的每二十五年一次的基因病爆發了。」

　　「基因病開始蔓延了。平民的病症比王族嚴重許多。很多居民開始無法行動，肢體變形。還記得送我小怪獸，並向我求愛的小男孩嗎？我去看望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成人形，只能對著我哭泣……」

　　「王位的交替被提上了議案，包括我在內，只有兩位有資格競爭王位的王族。另一位年事已高又生了基因病，隨時可能去世。如果他去世，我就是唯一的王位繼承人。」

　　「柯特，我突然有點不安起來，不是為了將要成為一個星球的女王，而是擔心自己真的能拯救我的人民嗎？」

　　那時的柯特正在繼任乙太組的前夕。

　　自阿南離開，柯特一直用電話向乙春傳達阿南的消息，代她照顧乙春一家。乙宗太郎一直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在柯特脫離巴厘安帶著手下自組家族的時候，年事已高的乙宗太郎便召柯特到日本替他主持局面。

　　隨即很順理成章地，在一年後柯特被乙宗太郎選為了繼承人。

　　在確定交出權力的那天，乙宗太郎把柯特叫到了他的面前，對他說了很多。其中有一句話深深地讓柯特動容。

　　「雖然老夫那不成器的孫女不知何時才會回來，但只要她還活著，就會跟你的姓氏，做你的妻子。」

　　柯特始終相信著阿南會回來，他們不會永遠分離。

　　柯特沒有想到，曾經並未心懷大志，甚至以他為世界中心的阿南，會逐漸像一個真正的王者一般憐憫天下蒼生。

　　也許阿南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次束縛她的不是用武力搶奪她的白蘭，而是那一整個星球的居民。

　　面對向自己尋求安慰的阿南，柯特最終說：「我相信你可以。」

　　在阿南切斷了聯絡後，柯特覺得心口像缺了一點東西。他獨自出門，在被夜色籠罩的街上閒逛。本打算去喝杯酒，在經過一家顧客寥寥的蛋糕店前時，他見到店員正在聚精會神地看電視裡正在播放的關於宇宙的動畫。

　　柯特在店前駐足,最終走到了店裡坐了下來。

　　「我們雖然距離很遠很遠，非常非常的遠，但是思念或許真的可以穿越時間和距離。如果只有一瞬間能夠實現，我會想些什麼呢，你會想些什麼呢。我們所想的事必定只有一個。我在這裡啊。」

　　女主角的獨白令柯特無法看到結尾，直接離開了。

　　他還在這裡。他擅長等待，一年一年，堅定到偏執的等待。

　　即使她再也不歸來。他還是會在這裡，做著迎接她回來的準備。

　　第二日，柯特繼任乙太組六代目。

　　作者有話要說：字數太多了，終章最終分成了兩章……

　　動畫片的女主角獨白出自《星之聲》。

61.終章‧後篇

　　阿南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從她成為頭一批患上基因病的病人後，短短大半年的時間，病已經蔓延到整顆情報星。民眾已經倒下了大半，還能堅持著活動的民眾也只是病狀較輕。

　　昔日每天都熱鬧非凡的星球，在短期內失去了活力。

　　基因病每次爆發都會改變症狀，無法用以前的治療方法治療。現在唯一拯救星球的方法便是讓能夠完美G.M.的王族進入聖地得到治療基因病的力量。能夠繼承王位的人除了她，還有一位是上一屆基因病爆發時正值壯年卻沒能繼承王位，如今已年逾古稀的某王子。

　　儘管在情報星的這兩年多來，阿南已經日以繼夜地學習，在社交圈有了一席之地，甚至參與了一次動真格的星際戰爭，但她還是資歷太淺太年輕。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阿南畢竟是混血，而且已經輕率地選擇了地球人配偶，喪失了與篩選出來的優秀情報星人生育的可能性，她的進化基因是否能穩定遺傳是個未知數。

　　關於該讓她還是另一位老王子繼位，現任的老國王與王族們進行了冗長的會議。

　　最後這場政治鬥爭由阿南勝出――因為那位患上基因病的老王子去世了。

　　老王子應該不會死的那麼湊巧，阿南相信一定是白蘭從中搗鬼。她是白蘭賭上一切壓的注，就算她再不適合，白蘭也一定會把她推上王位。

　　阿南對繼承王位沒有任何抵觸，即使白蘭不使詐，她也會為了保護還在地球上的親人和柯特拼命地爭取王位。

　　但事到她將要進入聖地的前一天晚上，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在一人獨處時忍不住連上柯特，想從他那裡得到一些安慰。

　　當柯特聽完她的話後，臉上浮現的卻是略帶悲傷的表情。隨即他收起所有情緒的痕跡，以堅定的語氣安慰她：「我相信你可以。」

　　儘管如她所願得到了柯特的安慰，阿南心中卻感覺異常壓抑。

　　她目睹了基因病帶給情報星的災難，無法做到無動於衷。可是繼位成為女王後，許多責任將由她承擔，她所受的限制也將會比現在更多。在王族裡因為她選定柯特做配偶的事也有很多非議，到那時真的還能輕鬆地回到地球去嗎？

　　思緒萬千的阿南在度過了幾乎無眠的夜晚後，迎來了進入聖地的那日。

　　聖地是設在王宮地底的地宮。現任國王在白蘭請命陪伴下，由他護送他與阿南一直到最後的門前。

　　最終白蘭也被摒退了。獨處的國王小心地從心口掏出一把鑰匙交到阿南手上：「進去吧，孩子。」

　　「進去後我該如何做？」

　　「你進入後自然會知道該如何做了。」國王意味深長地說，「這是只有完美G.M.能力的王才能碰觸到的真相。」

　　國王頭也沒回地離開了地宮最後的大門前。

　　被獨自剩下的阿南深吸了口氣，將鑰匙放入了門上的凹槽。

　　門帶著歷史的沉重感緩緩地發出吱呀聲，開啟。

　　展現在阿南面前的是一個半圓形的大房間。房間幾乎空無一物，地板光如鏡面，纖塵不染。阿南走進房間後，門自動在她身後關上。

　　只剩下前進一條路的阿南來到了房間中央的平臺前，試著把手放入平臺上的手形凹槽。手才嵌入其中，細微的刺痛就從指尖傳來。阿南試圖把手拔出來，看見指尖已經被戳破了，滲出了血珠子。

　　吸了血的平臺陡然發出了光輝，平臺四周從地下升起一圈鏡子，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圓形小房間。片刻後，平臺上彈出了一個抽屜，裡面放著一根金色的長髮。

　　阿南拿起了那根長髮後，聯想起國王那意味深長的臺詞，便直接讀取了頭髮上的基因進行G.M.。

　　刹那間，她的頭髮變成了璀璨的金色，眼睛變成了溫柔的藍色，身高降低了幾公分，衣物卻變得有些緊。完成G.M.時，從鏡子裡映出的是一個容貌俊美的金髮男子。

　　在阿南打量著男子的形象時，男子朝她眨了一下眼睛，開口道：「又是一個二十五年了。將成為我第三十五代繼承人的子孫，歡迎來到我的面前，我是情報星的初代國王呃呃啵哩哆嘻哩吧嘶啊啊嗚咿嘿咪哩……，簡稱N。」

　　阿南嚇了一跳後，很快平靜下來。理論上來說，在G.M.的姿態下，能夠讀取被擬態的人基因所攜帶的記憶。但那是一種難度相當高的技術，成功率非常低。而且就算她讀取了初代國王的記憶，也無法與他對話。現在發生了這樣的情況，一定還是出於初代國王在這個聖地裡使用的未知科技。

　　阿南以宮廷的禮節向N行禮問好，報出姓名並說出來意，請N賜予她治好基因病的力量。

　　N沒有立刻回應她，而是笑眯眯地問：「我在我的頭髮上設下了一種類似條件鎖的制約。你一生只能用我的頭髮G.M.我一次。你從這裡離開後，我與你就再也無法相見了。為了祝賀這珍貴的相會，我有些真相要告訴你。不過在告訴你之前，我有些話要問你。」

　　「是，請問。」

　　「你認為情報星是一顆怎樣的星球呢？這不是考題，隨便說些你的觀點就可以。」

　　阿南想了一下說：「很強大，有無限的可能性。」

　　「繼承王位後，你準備如何統治這顆星球？」

　　阿南沒有立刻回答。

　　N也不催促，只是在適當的沉默後微笑道：「看來心裡還有迷茫。」

　　阿南誠實地點頭：「因為情報星太強大了，責任比我想像中要沉重，而我雖然被選為女王，卻胸無大志。」

　　N像被戳中了什麼笑點，嘴角的弧度扯得老高：「很好很好。現在我可以把真相告訴你了。在沒有在這顆星上建立政權之前，我在宇宙裡流浪。我天生擁有強烈的好奇心，而這個宇宙的生命是這樣瑰麗有趣，隱藏在表像後的真相如同上等的甘露吸引著饑|渴的我。我無時無刻不在考慮如何去獲取別人不為人知的秘密，而獲得別人隱私的快感又促使我探索更多更多。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我的話，那就是熱衷八卦。」

　　阿南呆了：「八卦……」

　　「我收集八卦並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因為我喜歡窺視他人的秘密。逐漸我不滿足於自身之力能收集到的八卦，於是把我的基因分給生活在這個貧瘠之星的原住民，讓他們一起為我收集宇宙間有趣的八卦。隨著我年事逐漸增高，我感歎我的一生短暫，而我未知的八卦還像宇宙的行星一般多。膨脹的欲望令我感到很不甘。於是我娶了好多新娘每夜耕耘直到腰肌勞損，讓她們每人給我生了許多孩子。我決定即使在我死後，也要讓他們把我的八卦事業傳遞下去。」N笑眯眯地說，「這就是情報星和王族的由來，是不是很幻滅？」

　　阿南的面部已經呈‧遄礎‧

　　「恭喜你繼承了我的八卦事業。你眼中的情報星很強大，不止你一個人這麼認為，幾乎從我的第一位繼任者開始，他們便意識到了由八卦而來的情報的價值，並用情報做起了買賣。真實總是隱藏在許多浮華之後，如今你不會被任何人告之它最初成立時的意義。但是無論你未來將實行暴政，還是心比天高地去侵略其他星球，歸根到底，你只是一位八卦的王者，並沒有值得驕傲的歷史。」

　　阿南閉上了張大的嘴：「您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王者。」

　　N毫不謙虛地說：「所以我才是初代。在千代之內，不會有超越我基因優勢的後代誕生。」

　　阿南認為N並未誇大。N在創立這顆星球上的政權的時候，就操縱了原著民和子孫的基因，讓每二十五年就爆發一次基因病，相對地，他控制他的後代每二十五年只出一到兩個能完美擬態，以便擬態他讀取他預設記憶的國王候補。這麼一來每隔二十五年便有新王因為需要治療基因病而到他的面前，聽取他的教誨，並見識到他遠超越今日情報星人能力的無與倫比的強大。

　　無論新王因為掌握著強大的能力而產生多嚴重的狂妄，都會在這次會面中被震撼自省。

　　「但是強大如我，在窺探這個宇宙的秘密時也不禁發抖。宇宙是很廣闊的，比我強大得多的存在遍地都是。只是不管宇宙有多廣闊，人心底的欲望永遠比宇宙更廣闊。」N微笑道，「話止於此。新王之後要如何統治這顆星球我不會干涉，我只希望下一個25年，會有新的子孫來到我的面前。現在，我的固定臺詞說完了。我最後問你幾個問題，你一定要如實地回答我。」

　　「是。」

　　「你心底真正的迷茫是什麼？」

　　阿南沉默了片刻後說：「我有一個愛人在遙遠的地球上。若我繼位，此生一定會與他聚少離多，甚至再也無法相見。」

　　「他和這顆星球哪個更能滿足你自身的欲望呢？」

　　現在的標準答案是『星球』。可阿南的眼前卻出現了柯特有些悲傷的表情。阿南掙扎良久後，最終遵從自己的心意：「他。」

　　N笑道：「好吧，我親愛的子孫。我宣佈你失去了王位繼承權，我也不會教你如何治療基因病。」

　　阿南大驚：「您就因為我的任性，放棄了這顆星球上大部分的人民嗎？」

　　「當然不會。我的繼承人還有一位。」

　　「如果您指老王子，那位已經去世了。」

　　「我並非指他。可以代替你留在這裡的男人，為了實現一個保護重要的人的願望，詐死後獨自一人在宇宙流浪至今。這些年他什麼也沒能為女兒做，便在心裡決定至少要讓她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幸福地度過她的人生。」

　　阿南突然覺得鼻子發酸：「我的生父……他還活著。為什麼他不來認我？」

　　「因為他又在其他星球娶了夫人，生了兒子們的緣故。他有點害羞，怕唯一的女兒討厭他。真是個傻爸爸。」

　　阿南的感動像過季商品一般立刻打了一折：「喂……為什麼您什麼都知道，您真的去世了嗎……」

　　「即使我死了，我還是不願放棄我那燃燒著的八卦之魂，會拼盡一切去獲悉有趣的真相。」N眨了眨眼，「不過具體是如何做到的，千代後的後代中若能出現超越我的基因，那他會知道。」

　　阿南的繼位失敗轟動了整顆情報星，白蘭更是失控地沖入了她的寢宮做咆哮馬狀，甚至想對她動手。

　　阿南甩出了紅線連上白蘭，直接把她之前在地宮發生的事與白蘭共用。

　　情緒激動的白蘭逐漸呆住了，當阿南斷開紅線後，他愣在原地許久：「這麼說，我們引以為豪的王族基因只是初代國王故意劣化後的劣質基因。我們如今擁有的力量也許還沒有初代陛下的萬分之一……」

　　「是啊。」阿南語氣風涼地說，「你不是一直認為自己有能力當一個偉大的王者，卻因為自身的瑕疵而沒有王位繼承權，因此憎恨著擁有完美基因的親族同胞嗎？其實就連完美的擬態基因都是劣質基因。你因為自卑而努力追求的完美，也只不過是劣等罷了。」

　　白蘭沒有發怒。事實正如阿南所說，他一直以來為之奮鬥並為了它無所不為的目標突然變得各種無意義。

　　即使他從基因缺陷的自卑魔咒中逃脫，成功地成為了幕後的王者，初代國王對他的嘲笑也一直流淌在他的血液之中，讓他永遠也無法逃脫這分自卑帶來的陰影。

　　在幾乎毀滅性的打擊之中，白蘭幾乎站不穩，頹然倒在椅子上。雙眼遊移了一會兒，他宛如求助一般盯著阿南：「之後的我們該怎麼辦？」

　　阿南走到了他的面前，彎下腰向白蘭伸出了手。

　　白蘭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她的手：「一等星……」

　　阿南以同伴的親切笑容向他微笑後，突然發力把他拽下椅子，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誰理你，混蛋。」

　　不久之後，阿南終於回到了地球故鄉。

　　她在情報星的紛爭一直瞞著柯特，連歸程也未相告，柯特至今還以為她還在準備登基大典。瞞著他的理由一是因為直到臨行前她都不確定是否能全身而退，二是為了給他一個驚喜。

　　一腳踩在並盛町的土地上，阿南深吸了一口故鄉充滿自由甜香的空氣。她先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連線了柯特：「柯特，現在方便講話嗎？」

　　身著浴衣的柯特置身一個和室臥室，正借著月色自飲自酌。看起來他已經喝了不少，身邊堆滿了裝清酒的瓷瓶。

　　阿南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兩年來，柯特就像一張繃緊的弓一般，沒有一天放鬆。脫離巴厘安的那天晚上，獨自走進一家陌生酒吧放鬆的他，也僅給自己點了一杯蘇打水。

　　柯特向阿南舉杯：「一個人喝酒很沒有意思。陪我。」

　　「好。可是今天為什麼想到喝酒？」

　　「今天是你的21歲生日。」柯特一口飲盡杯中酒，「生日快樂，南。」

　　「謝謝。」

　　柯特沉默地又喝了好幾瓶。阿南可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豪飲的架勢，像是壓抑過久一般。

　　「柯特，少喝點。清酒後勁很大的。」

　　「今天打算喝到醉為止。」柯特感傷地笑了笑，「因為極限了。我想你。」

　　他看起來似乎已經有點醉了，否則他絕不會說出『想你』之類讓她動搖的話。本來打算先回家去看望乙春和壯真的阿南，改變了主意。

　　「等我，柯特。」她切斷了聯繫後，招了輛出租直奔乙太組。回到組裡的阿南連門也沒敲，直接翻牆而入。在巡夜的小弟見到她，差點大喊大叫，被她一把掩住嘴：「是我。不要興師動眾，只要告訴外公一聲我回來了，現在要去柯特那邊。至於柯特那邊不用通報，我自己進去。」

　　把她認出來的小弟連忙點頭。

　　阿南在小弟們無聲的行禮中進入了後院，脫掉鞋子上了木廊，在一個機靈的小弟的指引下來到了柯特所在的和室外。

　　紙門敞開著，空氣裡全是酒的氣味。有誰已經為柯特鋪好了被褥，但是柯特沒有躺在上面，而是斜靠在門上就睡著了。

　　阿南把手伸向他滿是疲憊的臉。

　　柯特猛地睜開了眼睛，以完全不像醉漢的敏捷動作驀地襲擊了她。

　　在阿南因為小看了柯特的殺手本能而後悔時，她已經被壓倒，頭也撞在榻榻米上：「呀啊，痛！」

　　騎在她身上，把尖銳的指甲放在她頸動脈上的柯特以一種驚奇的表情俯視著她。她訕笑道：「啊喏，其實我被母星拋棄了。你現在還願意撿我回家嗎？」

　　「南？」

　　「嗯。」

　　「南……」

　　「是我。我回來了。」

　　「南……」

　　他果然醉了，無論她說什麼，他都像沒聽見一樣，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叫著她的名字。

　　這充滿感情的聲音聽得她心都要化了。她抱著他的脖子把他拉近自己，堵上了他的嘴。

　　阿南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誤，不該去挑逗一個禁欲了兩年多又在醉酒興奮狀態的年輕男人。才一個吻而已，剛才還柔弱得像小奶貓似的柯特立刻化身猛獸，一爪就撕裂了她的衣服撲了上來。

　　「柯特，別激動，我不會逃的！我們慢慢來！現在還不行……啊，痛！輕點！」

　　醉了的柯特根本不知道控制力氣，又不聽她的，難纏的指數直線上升。阿南叫天不應，叫救命又覺得太丟臉了。她四下張望想找一點工具來自救。恰好他脫下的腰帶就在附近。

　　阿南努力伸手去抓腰帶。至少要像以前一樣把這只猛獸綁起來，由她主動！

　　他大手一壓就按住了她的手，暴力**了她的反抗。

　　此時外面有輕輕的響動，似乎有什麼人正朝敞開的門走過來。阿南先是一驚，在見到來者後又是一喜。

　　「賤一！這不是賤一嗎！」柯特以前送給阿南，現在又跟著柯特的白狗路過門前。阿南以充滿渴望的語氣勸誘道，「來，把那根腰帶叼給我，我明天給你燉蹄‧o！」

　　賤一停下腳步叼起腰帶。以衷心護主（指柯特）的眼神白了她一眼後，它叼著腰帶走了。

　　這混蛋賤狗，簡直是只白眼狼！之後絕對要給柯特吹枕邊風，讓他把它扔掉！

　　「痛嗎？」柯特突然回神一般問了她一句。不待她回答，他就把臉埋進了她的頸項，「對不起，我停不下來。想你，想得快瘋了，南。」

　　什麼怨念與反抗的念頭都沒有了。阿南用雙腿圈住柯特的腰肢，貼近他，在嶄新的幸福人生開始的時候，把自己的一切完全託付給這個她將一生攜手的人。

　　後記：

　　柯特醒來的時候，枕邊沒有人，只有似有若無的幽香殘留。酒精與情|欲遺留下的感覺讓身體有些沉重，但身上被打理得乾淨清爽，感覺並不糟糕。

　　阿南回來了。

　　昨晚的一切是做夢嗎？

　　柯特起床披衣，拉開了紙門。

　　阿南正在門前的木廊坐著，手裡抓著賤一的兩隻前肢，強迫它走路來捉弄它。

　　聽見開門的聲音，她朝他回過頭綻開了如這個初夏陽光一般燦爛而耀眼的笑顏。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結

　　接下來登場的是番外眾。

62.番外

　　——*面堂金太郎的憂鬱*——

　　面堂財團的總裁金太郎生平只有一個愛好，那就是賺錢。^非常文學^

　　金太郎自己也知道，這是一個很俗的愛好。

　　一般來說，在不犯罪的情況下賺錢不外乎兩個方式，一是販賣，二是投資。金太郎的血緣兄弟姐們在這兩方面都已經成績斐然。

　　金太郎自忖他的愛好已經很俗了，如果連賺錢的方式都和兄弟姐妹們一樣俗氣，那他這生到頭都只不過是一個從商的豪門子弟而已。

　　金太郎不願意走尋常路，所以他另闢蹊徑，運用與生俱來的看人能力與善於發散的思維，做起了挖掘人才的業務。金太郎耗費大量金錢做著旁人覺得無意義的前期挖掘工作，把埋藏在沙礫中的鑽石人才挖出來，最終讓那些鑽石人才讓他獲得比投入多得多的回報。

　　在那個過程中，金太郎偶然發現了一等星南。

　　最初金太郎在一盤劣質的偷拍錄影帶中認識她。她那令人無法抗拒的腿與臀部線條讓他產生了工作以外的個人興趣。如果她的顏也與身材一樣正的話，金太郎覺得自己也許可以追求一段與女中學生的忘年戀。

　　在興致高昂地調查了一下一等星南的全貌後，金太郎的興趣就像被戳爆的氣球一般癟了。但是出於職業習慣多調查一下的結果，卻令金太郎大吃一驚。

　　一等星南像其他趕時髦的女孩子一樣，喜歡在網路上寫點日記。但是比起其他女生那種『雅達，今天xx君打籃球的姿勢好帥』之類無聊的日常，她記錄的東西相當令人難以置信。從明星不為人知的**，到X公司還未公佈的品牌收購計畫，甚至是股票漲跌的預測，她的日記裡會出現什麼內容都不奇怪——而且，全是將來就被證實為真實消息的情報。

　　一等星南只是一個人際圈狹窄的初中生，她到底是從哪裡得到這些情報的呢？

　　金太郎扮演了她的個人網站的粉絲，在她的留言板裡用崇拜的口吻問她情報的來源，和她在網上發佈這些消息的目的。一番調查之後，金太郎得出的結論是她只是好奇心爆棚，在流覽網頁或是看電視、讀報時無理由地收集並分析她突然感興趣的情報，然後以寫日誌的方式將這些情報隨手記錄在她的網上日記本裡而已。

　　最後，不少大網站想與她那個只有日記簿與留言本的簡陋個人網站交換連結。她嫌麻煩，把她的個人網站直接關閉了。

　　在那之後很多人仍在猜測一等星的小網站背後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團隊，沒有人像金太郎一樣意識到這真的只不過是一個屬於一個初中生的個人網上便簽本。

　　在這個交流方式日益進步的電子時代，資訊的洪流將帶來的情報的價值是無限的。能在這些洪流中源源不斷找到有用情報的一等星南，是一個寶藏。

　　但是她自己卻沒有意識到她身上有多大的商機，做著不值一錢的模特夢。

　　在第一次為她量身訂做的學園祭計畫失敗後，金太郎決心制訂一個更長遠更穩妥的一等星捕獲計畫，務必要讓一等星成為他麾下的情報中心負責人。

　　在那時，一個名叫古斯徹的男人出現在金太郎面前，將情報星那不可思議的秘密帶給了他。

　　直到那時金太郎才發現了，他所知的一等星南有多麼片面。這位外星的公主不要說能取得有價值的情報了，她甚至能擬態成任何一位翻雲覆雨的大人物，影響整個世界。

　　想要！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想要！就算為了得到她暫時傾家蕩產，之後她可以為他帶來的財富是如今的他也無法想像的！

　　一等星被她的母星抓走的事實讓人財兩失的金太郎很是消沉了一陣子。年多後當他獲悉一等星又回歸地球時，他再度振奮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金太郎立刻投拜帖請求拜訪。

　　他的拜帖如石沉大海。等了3天后，他打電話到乙太組詢問，接電話的小弟直接用『大哥和大嫂最近很忙，不方便見面』回絕了他。

　　不死心的金太郎親自登門拜訪。看在他之前賣給她的人情的份上，一等星讓他進了大門，還讓小弟招待了他吃了點心。

　　但從頭到尾一等星都沒有露面，金太郎死皮賴臉地等到7點過後，最終被招待了吃晚飯。

　　酒過三巡，陪著他吃喝的小弟終於開了口說：「吃完飯你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最近除了前幾天見到老大陪大小姐回父母那裡了一次，都見不到大小姐從後院出來。你想和我家老大對著幹嗎？」

　　金太郎懂了。一等星和她的戀人揍敵客2年多沒見，小別似新婚**沒日沒夜什麼的都是人之常情，自己急吼吼地打擾人家的甜蜜時光確實有點不太識趣。

　　金太郎回去後耐著性子等了半個月，再度聯絡乙太組。

　　接電話的是之前負責招待他的那位小弟：「現在要與大小姐會面還是有點困難啊。」

　　金太郎吃了一驚：「都已經半個多月了，你家大小姐還沒從後院出來？」

　　「這倒不是。大小姐一直悶在後院也會厭煩的，所以大哥帶著大小姐去旅遊了。」

　　「……這樣啊。」

　　好吧，滿足女人的任性是每個正陷在溫柔鄉的男人必做的傻事。打擾別人的戀愛會被馬踢，金太郎只好又忍耐下來，派了個人盯著乙太組，只要一等星回來就聯絡他。

　　又過了10天，他們終於回來了。

　　金太郎考慮到揍敵客正享受著金屋藏嬌夜夜笙歌的快樂生活，他也沒有經濟上的問題養得起一等星，現在一定不願意她犧牲與他相處的時間去忙於工作。於是金太郎耐著心思等揍敵客外出，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乙太組求見。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三顧茅廬鍥而不捨的精神感動了，一等星終於出來見他。

　　多年不見，金太郎對一等星的印象還停留在最後一次面對面交流時的那副黃毛醜丫頭的樣子上。

　　當一等星出現在他面前時，金太郎有些發愣。

　　不點而朱的飽滿紅唇，水汪汪的嫵媚眼神，猶帶慵懶感覺略沙啞的嗓音，弱化身體曲線的和服都無法掩蓋的曼妙身段……這像沾了露水的玫瑰般被滋潤得無比嬌豔的性感女神是誰啊！

　　沒想到一等星會變成這樣的迷人尤物，事情更麻煩了——男人都是有危機感的，越有吸引力的女人越要好好看住。

　　越來越覺得揍敵客不會那麼簡單放她出來工作的金太郎，用最誠懇的措詞表達了他的來意。

　　一等星考慮了一會兒：「聽起來蠻有意思的。我其實也不喜歡家裡蹲。現在再重讀大學也沒什麼意思，不如索性找份工作。只是近些年有點不方便。」

　　「我並非想雇用你成為我的員工，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合作夥伴。」

　　一等星莞爾一笑：「我倒不是在求待遇。我的戀人心思比較纖細，又喜歡把心事都藏在心裡。但人類能承受的東西畢竟有限，怎可能一味地承受壓力和痛苦？過去兩年多的分離已經讓他壓抑到極限了，所以現在的爆發相當激烈。任何想讓我與他分開片刻的人，也許都會被他認作敵人然後幹掉的。」

　　她好像很輕鬆地說出了很可怕的事態。

　　金太郎深吸了口氣：「我認識一個出色的心理醫生，一等星小姐是否需要——」

　　「沒有那個必要。柯特需要的不是心理醫生，他需要的是我。對我來說，他也是第一重要的。也許數年之後情況會好轉，那時如果你還有合作的意向我們再談吧。」

　　金太郎憂鬱了。

　　他們愛得死去活來是沒問題，甚至還讓他產生了『年輕真好啊，青春真激烈啊』的感慨，但他們之間的黏糊勁已經嚴重阻礙了他賺錢的計畫。

　　金太郎從乙太組回來後思考了許久許久。

　　半夜，他叫來了自己的助理藤堂。

　　「調查乙太組，最重要的是他們老大揍敵客平時的購物管道。聯絡所有他可能光顧的商店，務必掌握他平時所有的安全|套的購買途徑。」

　　藤堂見多了金太郎的古怪決策，但這次她還是愕然了：「可以確認一下，是安全|套嗎？」

　　摸著小鬍子的金太郎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等匯總表到你手上，你在他所有可能光顧的商店安排一個可靠員工，確保每一次都把刺了洞動過手腳的安全套賣給他，直到一等星懷孕為止。」

　　藤堂囧了：「少爺，您應該打算讓一等星小姐為您工作。可若是她懷孕當了人妻人母，豈不是安於家室沒了事業心？」

　　「一般來說確實會如此。揍敵客現在正有些病態地依戀著一等星，受到寵愛的一等星覺得自己就是他生活的中心。但孩子的出生必定會轉移揍敵客部分的注意力，一等星勢必會感覺到他的注意力不像以前那樣全在她的身上，同時她現在非常好的身材會走形一段時間，加劇她對自身魅力的不安。一等星本不是安於室的個性，喜歡新鮮的事物與情報，具有闖勁。現在被困在家裡的生活本來就是對她本性的壓抑，對自我的懷疑將加劇這種壓抑，反而會令她試圖走出家庭擁有一份能自我實現自我肯定的工作。那時我再去遊說她。」金太郎豎起兩根手指，「只要她懷孕，至多兩年，她就會為我工作。我已為她投資了那麼多，只是再等她兩年罷了，我等得起。」

　　藤堂行禮後快步出門去執行金太郎的命令。

　　一個月後，一等星懷孕了。

　　又過了9個月後，藤堂提醒金太郎：「一等星小姐已平安生下孩子，少爺要贈送什麼賀禮？」

　　金太郎心情很好地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有男有女。」

　　「哦，生了一對龍鳳胎嗎？」

　　「不。」藤堂以一種佩服的口吻道，「生了健康的七胞胎。」

　　沉默，良久的沉默。

　　藤堂說：「不過我擔心一等星小姐就算想出來工作，也因為孩子太多牽掛太多，暫時無法出來工作。」

　　「那不是廢話嗎！完蛋了！除非等到這些小鬼都上了學否則沒戲了！」金太郎痛苦地掩面，「我的時間，我投資的錢，混蛋！他們到底多能生啊~~~~~~~~~」

　　絕望的金太郎猛地從椅子上彈起，睜開眼睛一看，面前站的人是藤堂。藤堂用擔憂的眼神望著他：「少爺，你在做惡夢嗎？」

　　金太郎大口喘氣後朝四周看：「一等星到底生了沒？」

　　「什麼？」藤堂不解地說，「少爺您叫我來商量招攬一等星小姐的事情。但是我到的時候看見您在椅子上坐著睡著了。我幫您蓋毯子時您醒了過來。」

　　原來是做夢。

　　但他本來想執行的計畫如果真的導致那樣毀滅性的結果的話……

　　「少年，還要商談嗎？」

　　「不，今天就算了，我再好好想想。」

　　身心俱疲的金太郎給自己點了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煙圈仿佛一會兒組成『憂』字，一會兒組成『鬱』字。

　　——*（真）白蘭•傑索的憂鬱*——

　　白蘭•傑索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自由，被可怕的外星人關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裡過著沒有接受教育，也不外出活動，還時常會被注射安眠藥的不人道的囚徒生活。

　　在他16歲那年，外星人離開了地球，他終於被釋放，在自稱『部下』的人的攙扶下，走出了囚室來到了外面。

　　白蘭還記得頭一次見到太陽時，那耀眼的光芒仿佛可以把他灼傷一般照耀著他，讓他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儘管幾乎無法睜開眼睛，他還是沖著陽光的方向努力地伸出手，仿佛要抓住生命中大半時間未曾見過的溫暖光芒。

　　「你自由了。」不知誰在他耳邊這樣說。

　　「我……自由……」他用含糊的語言複述。

　　「是，新的生活在等待你。儘管我們的家族已被那個假貨搞得元氣大傷，但是只要你還在家族就還能振興。」

　　「家族……」

　　「家族是屬於你的，boss。」

　　自那以後的白蘭像塊幹海綿吸水一般拼命地吸收著知識。

　　曾經的他喪失了太多東西，所以現在得到自由的他**極具膨脹，對什麼都好奇，對什麼都想要。

　　數年之後的他在處理組務之餘，也以與常人無異的智力與能力水準上了大學，並遇見了入江正一，覺醒了窺探平行世界的超能力。此後他接受了切爾貝羅給的瑪雷戒指，產生了征服世界的野望。

　　在驅使自己的傑索家族吞併了另一個古老的黑手黨家族吉留羅涅後，白蘭建立了一個足以與彭格列匹敵的龐大家族密魯菲奧雷，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反派boss之路。

　　被部下崇拜著，被仇敵恐懼著，意氣風發野心勃勃的白蘭每一天都過得異常繁忙。

　　但奇怪的是，每當回到他的房間獨處時，他內心總會產生一股空虛感。

　　他已經擁有了很多以前沒有的東西，空虛感到底是什麼呢。

　　如今的他必須像平行世界的自己一樣算計著每一個人，還要一直擔心著自身的安危。有時覺得自己征服世界的**太愚蠢了，但已不能回頭。這樣那樣的憂患讓白蘭十分疲勞與緊張，偏偏還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訴說這分苦悶。

　　總覺得還是被外星人關著，不用考慮任何事也不會被殺，靠盡情幻想度過的日子比較舒服呢……

　　白蘭打開衣帽間，把裡面的東西全搬出來，搬了一張矮塌進去。關上門後，他憑感覺坐到矮塌上，把自己單手拷在衣帽間的衣帽架上。

　　在黑暗與寂靜中，他感覺到了久未體驗過的安心與治癒。

　　不知不覺他睡了一覺，醒來後覺得渾身輕鬆，感覺很好。

　　以後就把這裡作為自己的小小秘密基地，偶爾來享受吧。

　　正在這麼想著，突然衣帽間的門被打開了，面色慌張的保鏢出現在他的面前。

　　兩人都愣住了。

　　「Boss……」

　　「不是的！這是……我被神秘的蒙面人挾持了，快救我！」糟了，手銬銬在站起來就可以把手銬脫出的衣帽架上，如果無法逃脫豈不是智商的問題！

　　「……」

　　停下，別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啊！

　　望著被自己一掌拍在地上昏迷過去的保鏢，被『解救』下來的白蘭森森地憂鬱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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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莎

榮譽市民

Rank: 1

等級: 4 - 略有小成

HP(生命值): 0 / 38

MP(魔力值): 30 / 1194

EXP(經驗值): 81 %

3^# 大中小發表於 2019-2-6 16:44 只看該作者

一等星南真正的樣貌應該是和母親相差不遠的美人，只是一等星北因為恐懼所以才變成極度醜陋。
因為王族基因較為強勢，所以一開始覺醒的是一等星北，但他們始終是一個人，只是表現方式不同罷了。
一等星南北身上有二套基因，有女有男，
阿北繼承的是改變面貌、複製能力的擬態基因。
小南繼承的是蒐集情報的八卦能力。

柯特就是帥。
真白蘭有夠慘，被關在小地牢當作基因來源，最後還要在狹小的空間銬上手銬才能安眠，想想都令人同情。

小南在外表現算是很樂觀了，但長年的嘲笑依然是種傷害。
因為外表的缺陷，所以才對於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阿北有著自卑的心態。
阿北打從一開始放棄面對世界，就是放棄活著這件事。
在琉璃仙夢境時更認清自己不如小南。

其實這篇滿多人物我不太清楚出處的，不過並不影響觀感。
柯特因為自幼離家，所以除了一些基礎設定，可說是一個全新的人。
劇情算是流暢，家教篇本來有著深入的可能，但因為澤田的懦弱，他們最終成為無干的平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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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熱心度 +2 2019-2-6 19:52

習慣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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