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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琵琶一曲東風破》作者:離機【完結】

《(綜)琵琶一曲東風破》作者:離機【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784個瀏覽者
文案:

大夢過千年,彈破碧雲天。
回望黑山裡,有鬼曰小倩。
一朝西湖灩,定情化蝶翩。
人心多詭劫,反去恨蛇蠍。
琵琶靠著黑山看著自己手下一批女鬼,深深地感覺到做個山大王是一件多麼舒心的事情。
左攬清秀佳人,右牽狡黠蘿莉,彈一曲琵琶,日子再好不過。

綜了不少民間神話傳說【喂!】沒有年代【正色臉】
女主武力值極高,畢竟是連佛祖都沒法子,大聖+二師兄聯手才打平的存在。記憶什麼的,就像是我們看了科幻片一樣,會記住臺詞,也會知道那裡的人怎麼生活的,但是不會覺得自己穿越。
女主就像是看了一部又臭又長的,現代人怎麼生活怎麼起居的影片。有記憶,卻沒有情感。
cp……別問我,真的,沒定,不過不是百合啊!

內容標籤: 靈異神怪 布衣生活 傳奇 東方玄幻
搜索關鍵字:主角:謝琵琶 ┃ 配角:聶小倩,黑山,許仙,二郎神,如來 ┃ 其它:西游,白蛇傳,聊齋,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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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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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醒了?」

  琵琶聽到這個聲音猶豫地睜開眼,她認識這個聲音,因為印象太深刻,反而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醒了便說話。」

  昴日星官有些不耐煩,他一眼也沒有看站在自己身後半人半蠍的妖怪,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面前的日晷上。琵琶看了一眼那個背影,慢慢地控制自己的妖力把下半身的蠍子模樣給收了回去,對著身上白色的衣服有些不滿,重新做了一身衣裙才滿意地點頭看向了昴日星官。

  「我感覺,做了好長的一個夢。」琵琶扯了扯嘴角,看著東方霞光萬丈不由得有些遲疑:「又要日出了?」

  「嗯,你呆著別動。」

  昴日星官說完這句話便張開了雙臂,一瞬間雙臂化為了一對金色的翅膀,帶著他飛向了東邊光線最為燦爛的地方。

  琵琶順勢用手擋住了一下將要出現的太陽光,不過她很快就把手放了下來,低頭盯著自己的指尖。

  指甲依舊是鳳仙花染成的紅色,似乎一點也沒有褪色,依舊是以往那樣妖嬈的樣子。琵琶手指彎了下來,將指甲那面靠近自己細嗅一下,甚至於還能夠聞到鳳仙花的香味。

  琵琶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到三十三天外,想要回憶往昔的時候卻感到太陽猛地躍上了雲端,金色的光芒不僅讓眼睛有些刺痛,同時照得整個天庭金碧輝煌。在她懵懂地看著這樣美景發呆的時候,琵琶也聽到了昴日星官的報曉。

  「喔喔喔∼」

  「……」

  琵琶實在是忍不住,直接笑倒在了地上。這麼壯麗的景色配上這麼一聲雞叫著實讓人有些發笑,更何況想起當初西遊,她實在是不敢想像自己當年演戲是出了多少的紕漏。萬幸的是還真被昴日星官帶過去了,真讓某幾個人以為自己聽了雞叫嚇死了。然而現在聽到著「雄壯」的雞鳴,以前自己卻因為他的雞叫「痛苦」地倒地化出原型還僵硬地抽搐兩下……

  昴日星官回來就看到抱著肚子笑癱了的琵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手裡卻抓著一把琵琶。

  「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琵琶連忙把自己的法寶給搶了回來。愛撫了一下自己的琵琶,手上的指甲也冒了出來。琵琶一手把著山口,還有一隻手一次從相到品拂了一遍,才放心下來把琵琶抱進懷裡。左手捏在弦軸上面,右手則是輕輕撥動了一根弦。

  昴日星官聽著那一聲清脆的聲音不由得皺了下眉,他還記得自己收起這把琵琶的時候,聲音沒那麼好。

  「你也不看看是誰彈的琵琶。」琵琶哼了一聲,手拂過五根弦,看著弦微微顫抖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星官,大恩不言謝。」

  「行了,你還是趕緊下界吧,你睡著也就算了,醒了之後我這裡瞞不了多久。」昴日星官很坦然地受了這聲謝,順帶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對方。琵琶聞言點點頭,再次道謝之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話說,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不過不超過五百年。」昴日星官估算了一下也不敢肯定。天上過了大約一年多,相比之下地上八成還沒過五百年。琵琶聽到這個消息也歎了口氣,不過西遊完了自己還能活著,已經是萬幸了。

  「人間已然滅了四次佛,安心吧。」

  得知自己最想要知道的東西,琵琶才笑了起來,臉頰上露出了兩個酒窩,眼睛也笑的眯成了月牙:「那我下去繼續當山大王。當年我認識了一個山精,還教了他一些修煉的法子,不知道這五百年過去了,他怎麼樣了。」

  「要下去就快點下去,那麼多廢話幹嘛?」

  「快什麼快,萬一和天蓬那樣不小心投了個豬胎,那我這如花似玉的臉可不是……」琵琶沒說完,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之後眼睛忽閃了一下,斟酌地開了口:「我若是送這西天一件禮物,他們會如何?」

  「反正都滅了四次了,有什麼關係。」昴日星官張口就是發狠的話,琵琶一聽笑的更厲害了。她本來就是極美的,這樣笑起來臉上多了一層紅暈,配著她看著自己的琵琶遮住半張臉的朦朧,更有一種目眩神迷的感覺:「星官啊星官,你果然還是老樣子。」

  說完這句話,琵琶也不多說,隨手招出一點無根水淨手之後才把手放在弦上,然後猛地一掃,帶著一種雷霆萬鈞之勢,將琴曲裡的戰意包裹在爆裂的琵琶聲中,直沖雲霄。

  昴日星官聽到這個要算有了防備也不免心神一晃,竟是好像看到了屍山血海一般令人心悸。而琵琶手上未停,一波一波的掃弦還滾著二弦,音浪如同巨浪一般,一波一波地向西天衝擊起來。

  昴日星官閉目咬牙,他怎麼就忘了這可是連如來的手指都敢蟄的主。要知道這年頭惹到如來還能放肆逍遙地活著的妖怪,就算是大聖那也是被壓了五百年。也就這蠍子精,雖說因為西遊之後佛家勢大而沉睡,那也是自己沉睡不是他人相逼。這一日醒來,掀了這西天都有可能。

  正在昴日星官準備用仙力抵抗琵琶聲的時候,琵琶聲猛然一停,大起大落之下差點就讓昴日星官噴出一口血。

  「先這麼點再說,回頭等我徹底恢復了再看看。」琵琶收起了自己的五弦琵琶,笑著拍了拍手:「誒呀星官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你趕緊下界去。大聖拆了天庭,你是想學他拆了西天?」

  「唉,我還真是只能想想。」

  琵琶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腳踩著一朵普通的白雲便隱去了身形。昴日星官總算是松了口氣,剛把自己的氣血給平復好,就看到了西邊翻滾的祥雲。

  來者不善。

  昴日星官雖然覺得麻煩,但是也並不表現出來。還沒想好怎麼推脫,他就看到了一張扭曲著的熟悉的臉。

  「原來是二郎真君,有失遠迎,請務必多多包涵。」

  「呵,不是有失遠迎,而是有意。」

  來人怒氣衝衝地甩了甩手,昴日星官眼尖地看到他手上多了兩個牙印,便知道這股氣不是沖著他來的。雖然昴日星官心裡覺得好笑,但是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看著他的身後一臉心虛的哮天犬蹙起了眉頭。

  「星官,有什麼不對?」

  「不,並沒有。」昴日星官溫和地笑了笑,原本皺緊的眉頭也鬆開了。楊戩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昴日星官,神色突然放鬆下來,眉眼上面甚至於還帶了一絲戲謔:「我怎麼覺得,星官這兒有股妖氣?」

  「自然是有的。」昴日星官也不避嫌,笑盈盈地做出了一個手勢。楊戩擺擺手,他只是來巡查,並不是來搜東西的。

  不過剛才那股音浪,還真是出氣。

  「星官,近幾日下界似乎有些麻煩。畢竟五百年已過,不長眼的不聽話的不識相的都開始活躍了。星官若嫌這兒不舒服,也可去別處住下。」

  「多謝真君厚愛,這兩日委實讓人頭疼的很,我還想著怎麼能夠去避避難呢。」昴日星官意會,裝出一副頭疼的樣子,一臉「誒喲我得了雞瘟」的表情看得楊戩嘴角直抽。

  「那我這兩日告個假。頭好痛,身子好酸,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看著昴日星官裝模作樣的背影,楊戩懶得去搭理他。他並不是什麼不懂變通的人,雖然擔了司法天神這個名,但是也不會干涉太多。不過他看到昴日星官這樣,倒是可以確定了些東西。

  看這樣子,他肯定是把那冤家給放了下去。楊戩掃了一眼原本被封印著的房間,更加篤定了這個想法。不過他並沒有上報,而是把這個消息瞞了下來。

  冤家路窄,不如不聽不看不說,權當自己不知道。

  楊戩趕著自家的哮天犬,氣勢洶洶目不斜視地繼續巡視,裝作沒看見自家狗兒左顧右盼的表情,表面上苦大仇深地如同誰在吃狗肉一樣,看得不少仙人都暗自猜測是不是自己哪兒不和規矩了。

  至於琵琶,她才不管天上的那些門道,下界之後像是魚兒入了水,短短三日便幾乎走遍了名山大川。五嶽這類山均是有著土地和山神來管理,看了一圈之後,琵琶才意識到自己當年遇到的那座叫黑山的山脈到底有多特別。

  有名點的山脈都會有土地和山神,沒有名氣的則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而黑山,是她唯一一個見到過的有了修行意識的山脈。

  只是不知道這麼五百年過去了,黑山修煉成了什麼樣子。琵琶拖著下巴坐在自己那名叫綠水的琵琶法器上,決定還是去看一眼黑山再說。

  誰知道琵琶見到黑山就知道,現在的也不過是一個空殼。琵琶隨手觸摸了一下山體,才發現黑山已經走了不少年。俗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山裡面多了不少作惡的妖怪。黑山惡名遠揚,連帶著山腳的鎮子都常年籠罩著陰雲,看著就有一股沖天的妖氣。

  琵琶皺了皺眉,她也算是啟蒙黑山的老師,不想看到黑山有這個名頭。但是既然是黑山自己選擇出世,她也沒資格去幫他打理原型裡的……

  「你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呢?」

  琵琶轉過身看到那個一把鬍子的中年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再是笑倒在了地上。

  「黑山啊,你好歹也化的好看一些,這鬍子長的你以為你是山羊精呢?」


第二回

  黑山本是一座山,略有些靈氣,略有些開智。琵琶當年被幾大金剛追殺的時候逃至黑山,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也是好奇,便出手幫了他一把。可她萬萬沒想到西遊之後再見已經過了快要五百年,而這黑山妖也已經從人的世界回到了妖的地盤,而且身上還帶著一絲讀書人才有的浩然正氣和護身功德紫氣。

  「官拜大學士……你這是在逗我麼?」琵琶坐在黑山的府邸裡,捧著清茶一臉驚悚:「這年頭妖怪都能當到二品大員了?」

  「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我做不到。」黑山滿臉深沉,隨即摸著鬍子笑了起來:「我帶著一群小妖,同時扮演了我自己和我老婆我兒子一家,我也累啊。」

  「那你現在回來是?」

  「一個是聽說了黑山的情況,還有一個就是現在皇位交替,我趕緊找個機會死了脫身。」黑山手一揮,把那張鬍子臉給去了,換成了一個青年的樣子,看著並不是十分俊朗但是十分溫和:「娘娘你也終於醒了,這樣我可更加放心了。」

  「多謝你牽掛,在你這兒當個山大王你樂意不?」琵琶笑了笑,雖然感覺黑山身上的氣息有些不對勁,但是她很明白面前便是當年的靈識沒有錯。憑藉當年的恩情,她很篤定黑山會給她劃一塊地盤。黑山果真一口答應了下來,手裡的摺扇拍了一下手心,臉上多了一點算計的笑:「那你可願意幫我去把我黑山那點破事兒給平了?」

  「我當你怎麼就這麼痛快,感情……」琵琶斜了一眼黑山,答應地也很爽快。至於是什麼破事兒,好笑,有什麼破事兒能攔得住她的?

  「你睡了五百年,功力倒是沒減。」黑山招來一朵祥雲,很是輕鬆地跟在琵琶後面趕路:「大夢一場感覺如何?」

  「挺不錯的。」琵琶摸了摸下巴,沒有多說這方面的事情,黑山也沒問,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比如說什麼西遊之後妖怪們都躲起來了,可惜安穩了五百年又開始鬧騰。黑山已經化形了八百年左右,看膩了妖怪的鬧騰就去鬧騰人類去了。

  「你還真是喜歡熱鬧。」琵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心虛,她也是喜歡熱鬧的,這樣說別人總覺得底氣不足。所幸黑山並沒有嫌棄,反而用扇子抵著下巴仔細思考:「那也就是說,你願意不當山大王,和我出去玩兒?」

  「先把你那些破事兒解決了再說,你不是還是要去演你自己的老子麼?」

  「……」

  琵琶哼了一聲,看到黑山挫敗的樣子不免有些得意洋洋。說完這個她也不多說話,學著黑山的樣子托住下巴:「真能出去玩兒?以前只能和一堆小妖怪一塊玩,悶死了。」

  「自然是可以,我都做到大學士了你為什麼不能出去玩兒?隨便給你按個身份就行。」黑山笑了笑,探頭往下看了一眼之後抬手將祥雲壓了壓:「到地方了,下去吧。」

  琵琶好奇地張望了一下,黑山的地貌並不是很奇特,和每一座山一樣總是有山峰山腰,但是和別的山不同的是,黑山的樹木似乎太過於茂密了一些,動物也似乎太少了一點。

  「你要知道,我一座山上的木頭養活了一個鎮。」黑山似笑非笑地走了一圈,很是輕巧的伸出手對著某個方向點了一下:「那邊就是我家的破事兒。」

  琵琶饒有趣味地看了一眼,面上多了一點興味:「你那破事兒眼光不錯,還有點情調,懂弄出來個什麼佛寺放人進去住。嘖,佛寺,真是好樣的,要不是她幹了這檔子事,我可要拍手叫好。」

  「那可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保不齊什麼時候天雷就降到我身上了。」黑山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對方,他雖說尊敬琵琶,但是畢竟是自己造出來的冤孽,被這麼直接戳破也說不出什麼太尊敬的話。雖然黑山不知道琵琶看到那榕樹精化形的佛寺有多幸災樂禍,但是也不妨礙他猜測一番。看著黑山愁眉苦臉的樣子,琵琶也不說話,一個勁地看著那塊地方,然後猛然間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喂,小黑,你過來看!」

  「我不叫小黑。」黑山反駁了一下,雖然說自己確實當得起對方在自己名字前面加個小,但是這樣聽著總覺得有點怪:「那棵樹看到了沒有?」

  「如果說那榕樹精就這麼點妖力……」琵琶懷疑地看了一眼黑山,她開始遊戲而懷疑對方大題小做:「你用得著回來?隨便動動神念就能讓她死百八十遍了。」

  「噗,琵琶姑娘真是說笑了,小婦人何德何能,動動手指就能翻雲覆雨?」

  「……」

  琵琶蹭蹭蹭倒退了三步,面色難看地對著那捂嘴嬌笑的男人,她剛才覺得黑山身上有些不對勁,本來黑山因為榕樹姥姥作孽根基不穩,她還想著有護身紫氣應該沒什麼大問題。誰知道黑山回來了之後,問題反而暴露了出來。

  黑山這是作死呢。琵琶在心裡暗罵了一句,看著站在自己對面嬌笑著的黑山放下手,十分認真行了一個女子的福禮,聲音也柔和了許多:「琵琶娘娘,小女子謝氏給您請安了。」

  琵琶一時之間覺得自己有點蛋疼,仔細思考了一下,她才反應過來,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開口:「我說呢,原來黑山你這是精分了!」

  琵琶只覺得自己特別頭疼,感情這就是為啥他從外面趕回來的原因?自己壓不住了然後來閉關了。至於讓自己過來管那群破事兒,自然是因為自己出事兒,需要外援幫忙了。

  琵琶看著面前對著自己的夫人版黑山,實在是沒忍住,一個手刀就把對方給劈暈了。順勢接住對方之後,琵琶看著黑山那張雖然不能說好看,但是也算是陽光的臉歎了口氣。

  罷了,當年畢竟是我點化了你修行之道,也算得上是半師。這路走岔了,也是要我這個師傅來幫你掰正才是。

  琵琶輕輕笑了一下,尋了一個山洞,把黑山安頓好,手一揮便把自己的琵琶招來,然後撥弄了一曲霓裳。

  黑山面上平靜了許多,但是就算是暈過去,睡著的動作仍然有著一種女態。琵琶歎了口氣,給山洞下了個禁制之後決定扯出黑山的大旗去幫他解決後方安穩。

  不就是一樹精麼,分分鐘解決。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琵琶看得清楚,這樹精身上牽扯太多,甚至於根部還堆著不少骨灰壇。

  骨灰壇……

  琵琶原本伏下的身體猛地後仰,本來看這樹精身上怨念叢生,身上漆黑一片全是惡報還在懷疑是因為對方運氣太好天雷才還沒下來,沒想到居然是幹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

  驅使逝去之人的魂魄殺人,奪陽氣供給,就算是天雷,下來的也是這群魂魄身上,而不是她自己。

  她所承擔的惡果,不過這些魂魄身上十中取一。

  琵琶臉上多出了一點凝重,這樹精身下如此之多的骨灰壇,不知道有多少無辜魂魄被她洗腦驅使,就算要救,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這樹精化出的場所不是別的地方,而是寺廟。

  琵琶雖說不怕寺廟什麼的,但是要真的砸了還是有些頭疼。畢竟自己是妖,現在的道長大部分對妖都有自己判別,不會上來就喊打喊殺,而傻逼和尚就不一樣了。自己想要砸了寺廟不錯,可是如果……

  猛地招出綠水,琵琶手指往琴弦上一撥,三五道音刃立刻往身後飛去。一個輕柔的女聲倒抽一口涼氣,然後猛地跪倒在地,用力地似乎還發出了「咚」的一聲,聽著就讓人覺得有些疼痛。

  「小女子名小倩,求前輩救命。」

  聲音柔和,樣子卻有些狼狽,不過想要什麼來什麼,不知道是對方的伎倆還是這女鬼尚有一點良心。琵琶轉身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女鬼,臉上有著一絲不明的笑容。這女鬼多半便是那樹精所驅使的魂魄,看起來還沒被完全洗腦,不是自身本就有良知,便是有外因了。

  仔細看了一眼那位自稱是小倩的女鬼,琵琶有些驚訝的是她身上居然還有著一點正氣。在她印象裡這種正氣來源一般都是讀書人和官老爺,如果是官老爺家的小姐,怎會化為女鬼?

  小倩看著琵琶一臉若有所思,雖然懼怕但是也不敢打擾。她與大多數女鬼不和,總認為姥姥這麼驅使自己以後會有報應的。平日裡只和一名叫阿優的女鬼待在一塊兒,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對姥姥的不滿以及對自己做下那麼些冤孽事情的恐懼,但是並沒有辦法脫離榕樹精。

  「你是要我救下你一人,不,一鬼呢,還是要我救下你們所有的鬼?」

  琵琶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倩,她雖說對人間事情並不瞭解,但是這小倩的面向,雙眉入命宮,確實是早夭的樣子。

  聽到這話,小倩有些呆滯地看著面前抱著琵琶的女人。面前這個女人是她所見過的面孔最為豔麗的,但是看到她首先會覺得這個女人氣質高華不可接近,而不是她豔若桃李的容貌。剛才那三五音刃也是鋒利至極,雖說沒有傷人的樣子,但是險險擦過自己肩膀和面孔,也是十分驚險。而自己想要繼續靠近卻能感覺到被灼燒的感覺,如同日出一般讓人嚮往而恐懼。有這樣的實力,必然是不會怕那榕樹精的。

  想到這裡,小倩面容變得無比堅決。將額頭抵在地面上,聲音也是無比恭敬:「請前輩超脫眾鬼,得以往生。」


第三回

  有人雲,若是要過黑山,那必須在公雞打鳴之前便在黑山腳下,在太陽剛出,公雞首鳴之時入山。過山比懷揣一利器,入山之後不得流連美景,不得尋找幽徑。若是在山中過夜,除獵人之屋不可尋他處入住。

  這種規矩現在已經逐漸打破,黑山鎮中人多半以入黑山伐木為生,漸漸地也沒人守這種規矩了。然而近年來,卻是又有了這種規矩,可惜大部分人不會遵守罷了。

  「今年又死了好幾個人,都是不聽老人言的。」黑山鎮上的酒樓裡聚著不少閑漢,一口一口喝著酒,聊著傳言和女人:「都說了要按照規矩走,一個個都傻不拉幾的。」

  「大哥,聽說黑山裡有鬼,可是真的?」

  「喲,你一個書生也敢過黑山?早點死了這顆心,這鎮上現在也就謝家人敢去了。」

  聽著閑漢的嘲諷,書生也不生氣,只是沉思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謝家……莫非是朝中前任的大學士謝山謝有石先生?」

  「可不是,謝家就在那兒,只不過大學士常年不出門,只見過他孫子小小的一個被婆子抱出來過一次。」閑漢齜牙咧嘴笑了笑,手指指著謝家的方向,眉目間有些狂傲:「我也不說別的,謝老致仕,要你能被謝老看中收入門牆,科舉可就不用愁咯。」

  「可惜啊,謝老現在不開門。」

  另一個閑漢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然後和酒樓裡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書生並不理會這種嘲諷,反而淡然一笑,對著閑漢們舉起了酒杯:「明日我便要過黑山,多謝各位指點。在下寧采臣,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一個閑漢笑著對寧采臣碰了杯,一口飲盡之後不說話,表情上卻好像是在說「看,又是一個蠢貨。」

  拂曉之時,公雞首鳴。寧采臣背著包袱入了黑山,一路上不留戀美景,不採食果實。雖說有看見一兩個樵夫,但是也不會多說話。

  眼看著太陽落山還沒有走出黑山,寧采臣略有些焦急。他本是書生,腳程自然沒有那些樵夫或者老農來得快。要在黑山中過夜,卻沒有一個獵人的房子。寧采臣努力再走了一段路,卻看到山中有個寺廟。

  寺廟雖說佛像莊嚴,但是僧舍卻已經落了不少灰塵。寧采臣猶豫了一下,既然是寺廟,有佛像保佑那也是安全的。正在躊躇的時候,寧采臣見到一個同樣背著背囊,腰間別著一把劍的書生。

  那書生看到甯采臣也像是吃了一驚,兩個人對望了一會兒,寧采臣連忙先行了一個禮:「在下寧采臣,天色已晚,不知兄台可否一同在這寺廟借宿一晚?」

  書生皺了皺眉頭,很是遲疑地點了一下頭才報上了名號:「我姓燕,叫燕赤霞。」

  寧采臣想要和對方說話卻找不到什麼共同語言,只好一個人先住在一間僧舍裡面。入夜之後黑山好似活了一樣,有著蟲鳴,還似乎有了一點狼嚎。寧采臣有些睡不著,看著窗外月光如水一般照射下來,不由得想起前人那篇十分著名文章。一時心癢,就想著懷古一番。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今日得見,古人誠不欺我。」寧采臣贊了一聲,本來他略有些認床,現在月色這麼好,更加睡不著了。穿好衣裳剛想下床,寧采臣便聽到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進來。」

  本來以為同住書生是同道,自己也當了一回張懷民,結果卻是成了楚襄王?寧采臣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只不過心中也警惕了起來。這裡是寺廟,又怎麼會有女人?

  聶小倩畏縮了一下,她本來不願意來的,但是因為一開始去見了那位娘娘,不小心被旁的女鬼抓住了錯處,這次是不得不來。要知道這位書生也就算了,他旁邊那位書生可不是什麼書生,身上隱隱有著道家的味道,八成是個道士。

  想到這裡聶小倩突然有些大膽,若是要走,她除了阿優之外還有鬼想要帶走。別的那些自以為在「修煉」的女鬼她不敢接觸,現在這位書生眼神清明,應該能夠拉攏。而讓這書生告知道士,肯定效果比自己出現好上幾倍,這樣那位娘娘也應該能夠有所謀劃了。

  想到這裡,聶小清麗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手上一番動作之後用灰塵在空中凝成了一個字之後揮手弄散。看到那書生的眼神變化,聶小倩深吸一口氣,把聲音捏成嬌滴滴的樣子,表情卻是莊重而帶著一絲嫌棄。

  要不是這位書生身上有著讀書人的正氣,她也不想就這麼拜託對方,一走了之得了。

  寧采臣看到那個「裝」字,除了深吸一口氣之外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面前這位姑娘一直隱在暗處,雖說能看到她那張清麗的臉,但那個「裝」字……又代表著什麼?

  聽著對方「月色太好無法入睡」,再看到她一臉嫌棄,寧采臣差點就笑了出來。雖說依舊猜不到對方的意思,寧采臣依舊憑著自己的心意呵斥了對方。聶小倩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然後再給了寧采臣一個「留」和一個「冤」字,還伸手揉了揉臉,才做出一番害怕而羞愧的表情退了出去。

  這也太過於古怪了一些,寧采臣思索著那幾個字,他並不認為對方是為了讓自己給她伸冤什麼的,更有可能是別的原因。看著聶小倩離去的背影,借著月光明亮寧采臣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身體往後一仰瞳孔縮小,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這個女人沒有影子,她是鬼。

  第二天雞叫頭遍的時候寧采臣醒了。雖然說他很懷疑一個女鬼的冤情,但是卻覺得有些趣味。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迂腐的人,鬼神一說隨是不信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雖說要回家,然而他也不會見到冤情便見死不救……不對那女鬼已經死了。

  自己在思考的時候就看到旁邊的門也開了。那叫燕赤霞的書生看到自己似乎驚訝了一下,寧采臣不明白他在驚訝什麼,但是很是鎮定地打了個招呼。

  「看來,你也不是一般人。」燕赤霞點點頭,行了個禮之後分出了自己一點乾糧:「就是你倒是忍得住?」

  「什麼忍得住?」寧采臣心裡已經有些底,對著一面之緣的人他也只能裝傻。燕赤霞似乎有些嘲諷地笑,但是也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反而看著門口:「若是有意,何不相見?」

  「怕你們驚訝咯。」

  寧采臣驚訝地站了起來,並不是他對女子有什麼看法,而是在深山之中居然有獨行的女子,若不是和昨晚那個女子一樣是鬼的話,難道是妖?

  琵琶抱著推開寺門,等到看清院子裡的一個書生一個裝作書生的道士之後才笑了:「我當是誰,原來是……啊。」

  「哼,你這老怪,居然也敢隻身前來?」

  「你弄得死我,二郎都要和你稱兄道弟了。」琵琶哼了一聲,把綠水一收手指一彈,席地坐下對著寧采臣仔細看了一下,臉上多了點笑:「你這書生,倒也是個好玩的。」

  「少逗弄旁人。」燕赤霞皺了下眉頭,他箱子裡的寶劍在顫抖,這種顫抖更像是一種懼怕。琵琶輕飄飄地看了一眼箱子,寶劍立刻不抖了,讓燕赤霞更加沉下了臉。

  「我是妖怪,昨天找你的是個女鬼。」琵琶隨意地開口,看著兩個人的乾糧皺了下眉頭:「這裡我已經布下了結界,今天晚上我要除妖。」

  「你是妖還除妖?自相殘殺?」

  「你這道士煩不煩?可知道我是誰麼!」琵琶哼了一聲:「妖也有妖的修煉方法,那樹精的做法是要天打雷劈的。但是她借著一群小魂魄,硬生生把那些應該在她身上的冤報給轉移在了小魂魄身上,妖可也是有名聲的,自然也要清理門戶。」

  寧采臣看了眼燕赤霞,再看了一眼琵琶。他昨天第一次見到了鬼,今天居然就見到了妖,二十年來的人生真是粉碎得一塌糊塗,現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裡了。不過寧采臣也是有些恐懼的,只是那些恐懼壓不住他好奇眼前這位長相豔麗的姑娘的原型是什麼。

  「那你要怎麼做?」燕赤霞有些憋屈,他打不過對方只能打下手,但是還是氣不過,語氣不免有些沖。琵琶才不會理這種小孩子不服輸一樣的語氣,開口說話的時候不免帶上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慈愛:「晚上你就知道了,現在你們需要睡一覺,不然晚上就看不到了。」

  關照完了之後琵琶滿意地站起來,剛想走出去就被寧采臣給攔住了:「這位……姑娘,不知您是否知道那叫小倩的女鬼?」

  「咦,你看上她了?」

  「並不是。」寧采臣不免有些窘迫,他只不過下意識有些關心這位可愛的女鬼罷了,若是心動那是沒有的——知道面前這個姑娘是妖,誰知道那位叫小倩的女鬼比自己大多少歲呢。琵琶仔細看了看他,然後才做出了解釋:「黑山這兩年在做官,他年輕並不知道離本體太遠的害處。最近有些根基不穩才回來看看,也順帶著修養一段時間。那樹精害了不少人,倒是小倩她先來找我希望脫離苦海。若是你問她歲數,我也不知道,應該也就百歲左右罷。」

  「黑山老妖在做官?」燕赤霞驚愕地看著琵琶,似乎完全不敢相信:「他,他是什麼官?」

  「什麼官?」琵琶似笑非笑地摸了摸下巴,眼神裡面閃爍著一點叫做惡作劇的表情,看得寧采臣也覺得有些不好。看著兩個人陰晴不定的表情,琵琶才笑著說了出來。

  「就是你們剛才聽到的,某個致仕的大學士,謝山謝有石呀。」


第四回

  一直到晚上,寧采臣還有些恍惚。這年頭,妖怪也有做到大學士,還是聞名天下那種,當真是不可思議。

  這種不可思議在寧采臣見到女鬼的時候戛然而止。他分明記得昨日來的那位叫小倩的女鬼長得不是這個樣子,今日來的這位,莫非是小倩出了問題?

  「就這個?蠢得要死真能幫我們?」那女鬼話語裡面盡是嫌棄,聽得寧采臣也有了點火氣。過了會兒那女鬼才放下心,行了一禮不情不願道:「小女子阿優,今日前來,是來和您做夫妻的。」

  「……哦」

  「……」

  四目相對了好一會兒,才互相對視著笑了起來。笑了一半,一人一鬼就聽到了窗外的風聲,以及一個蒼老而滲人的聲音:「怎麼,下不去手麼?」

  「不是下不去手,而是,老妖婆,這次我可是要對你下手!」

  那叫阿優的豔麗女鬼猛地把寧采臣推開,手上出現了一道白綾,猛地向窗外射去,臉上是決絕的笑:「昨兒月光太好,今日烏雲壓頂,自然是好時機。」

  「放肆!」蒼老的聲音莫名尖利了起來,窗外原本稱得上是清雅的樹影一下子猙獰了起來,風也呼呼地吹了起來,甯采臣莫名覺得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莫慌,抱緊我就行。」

  寧采臣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後就來到了一個樹木茂密地如同鬼影一般的地方,身邊則是白天裡見過的那位叫琵琶的妖怪。她臉上全是戲謔的表情,剛才那句調笑也不過是調笑。說罷她便伸手畫了個圈,讓寧采臣呆在裡面。

  「唔,你就和唐僧一樣呆在裡面別亂跑。」琵琶輕巧地將寧采臣按在了圈內,然後招來自己的綠水,腳下一點便停留在了半空之中,然後手猛地一揮,琵琶聲如同裂帛一般響起。寧采臣抬頭看著天空,覺得這種裂帛並不是撕毀普通的布料,而像是能把天空這塊布料撕裂一般,令人拜伏。

  能夠彈奏如此琵琶的妖怪,必定不是什麼有惡報的妖怪。寧采臣有些渾渾噩噩地抬起頭,剛才那一聲琵琶,直接把罩在他頭頂的枝條割去了大半,露出了烏雲濃厚的天空。剛認識一天的燕赤霞也在一邊,一隻手拿著一張道符,還有一隻手則是拿著一把如同白練一般的劍,在空中揮舞。

  「臨!」燕赤霞大喝一聲,聲音裡面夾雜著罡正之氣,噴向那張道符。頃刻之後那張道符便化作了一道火焰燃燒在黑夜之中,如同指引人的燈光一樣明亮溫暖。琵琶看到這個不由得笑了一下,再次撥弦。琵琶聲清脆而明晰,如同珠落玉盤一般叮噹作響。樹精有了動作,一棵樹的樹幹化作了軀體,樹冠化作了頭部,而樹枝則是化作了手臂,兇狠地看著天上的兩個人。

  「一個道士,和一個妖怪為伍?」

  「呵,你也有臉稱我妖怪?不懂禮數,好歹也要叫我一聲前輩或者娘娘。」琵琶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提起手,從眼睛到眉梢都是鄙視:「六百多年前在下界浪的時候,你連種子都不是。」

  「豈有此理!」

  「當年西游路,大聖對我都需二打一,那時候他還打輸了,我何懼你這麼個小樹精?」琵琶嘻嘻一笑,一張豔如桃李的臉更是動人。她一隻手抱著琵琶,還有一隻手上則是多了一支藍幽幽,一看就淬了猛毒的三股叉。

  「你,你是……」

  「誒呀,真不好意思。」琵琶雖然說著不好意思,但是表情和語氣卻很好意思。燕赤霞和她離得近,從她表情上還看出來一點羞澀,不由得有些作嘔。你一多少年的老妖怪了,還害羞?

  琵琶翻了個白眼,也懶得裝下去,面上不由得表現的有些遷怒。原本笑嘻嘻的面孔沉下來,難免給人一種懼怕的感覺。

  「我呢,生平最是護短。若是有人阻了我徒弟的路,我把對方弄得魂飛魄散也不是什麼好在意的事兒。若是這人還鳩占鵲巢占了我那塊兒地盤……」

  算上大夢紅塵的時間,琵琶的修為近乎有兩千年。兩千年對上不過百年的樹妖,不能說彈指,也是翻個手就能搞定的事情。燕赤霞站在一邊看著對方輕輕巧巧就將自己本來需要血戰一番才能封印的樹精灰飛煙滅,心中除了欽佩之外,還有著懼怕。

  這樣的實力和手腕,還是個妖怪。這世上,到底還有著多少和此妖一樣的大妖?如今現世,可是意味著朝綱大亂?

  琵琶才不管這位道士的想法,要不是黑山還在精分,她也不會這麼出手,說不定還會想要多看看戲。

  或許大夢紅塵一場,心倒是軟了很多。

  琵琶低頭笑了笑,她夢了千年的紅塵,終究還是有不同了。不過既然回來了,又何必去遵守那紅塵中的教條。

  「沒事了,你們可以走了。剩下的女鬼,我來判別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還是投胎做人修煉鬼道了。」琵琶對著兩個人哼了一聲,伸手一招就拿出了樹根下面的骨灰,一個一個在寧采臣和燕赤霞面前清點了過去。

  「這位,弄死了倆,雖然少但是本性已失,等太陽出來自己去撲火一下。」

  「這個也一樣,自己去太陽裡面逛一圈。這個阿優?嗯?回頭在身邊呆著。小倩也是,你呆著就行。別的都去灰飛一下,懂麼?不是我不想超生你們,是你們已經失了這個資格了。」

  「明白。」一個長相明豔的女鬼對著琵琶笑著福了一福,神態倒是坦然。本來琵琶弄死樹精的時候就不長,但是為了把樹精連根拔起倒是廢了不少時間——主要是燕赤霞死撐著不讓琵琶動手。

  琵琶也坦蕩,就看著燕赤霞一個人折騰。用符咒招靈獸幹活,靈獸走了換別的,全走光了一個人拿著一把劍直接上,刨土折騰了好久,灰頭土臉地才把本就根系繁茂的大榕樹的根全部露了出來,引雷劈了它。

  結果幹完了,太陽也快要升起來了。琵琶臉上全是嘲笑,看的燕赤霞恨不得一劍劈了自己——讓你作,被人看笑話了還不能打,當真憋氣。

  小倩和阿優站在琵琶身後,對著將要升起的太陽也不躲。天空染上了一層紫色,看著很是瑰麗。一群女鬼又哭又笑,似乎在發洩著什麼,也似乎在哭泣自己的命運。寧采臣覺得有些不忍,但是想著剛才琵琶一個一個判下的弄死人數,也不敢為其求情。

  「實際上,這群姑娘都不錯,至少都知道殺人償命。」琵琶似乎意有所指地笑了下,這一番話也是對著寧采臣說的:「你們人類弄出來了多少東西?冰敬火耗,淋尖踢斛,不都是你們人弄出來的麼?」

  「朝堂碾壓你死我活,包攬訴訟放印子錢,不去問人心詭劫,反來怨妖魔蛇蠍,蛇蠍長得不好,惹你們啦?不對,我長得可好看了。」

  琵琶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放下手看著自己身後兩個女鬼,遞給她們兩把傘。然後再看著寧采臣笑:「你命中妻子多病,要不要我幫你避了這個命?」

  甯采臣原本還沉浸在琵琶的話語裡面,猛地聽到妻子多病不由得心裡一緊,再聽到說避免,不由得心中大喜,也不顧琵琶是妖怪,直接跪下磕了個頭。

  「我本就發誓終身無二色,若是琵琶娘娘願意救下拙荊,取之必結草銜環以報恩情。」

  「這個免了……」琵琶想到這裡皺了眉頭,應了下來之後給寧采臣寫了個方子,將要交給他的時候手縮了回來,笑得有些奸詐:「你說你字取之?」

  「是。」

  看對方有些莫名其妙的樣子,琵琶滿意地把方子給了對方。而這個時候,太陽猛地竄出了雲層,照得半邊天空紅豔如火。一群女鬼竟也不怕,互相叫著交好女鬼的名字,笑著對著太陽指指點點,朝著東方飛了過去。燕赤霞本來不喜這群女鬼,但是看到她們如此坦蕩,不也低頭歎息。

  「不需要歎息,她們都是有覺悟的人,只不過失了本我罷了。」琵琶看著那群女鬼心情也有些低落,看著燕赤霞一臉不解不由得有些煩躁:「要不是你堅持一個人鏟樹根弄得時間都沒了,我早就把這些告訴你了!」

  燕赤霞聽到這個臉上一紅,看的寧采臣都有些好笑。不過燕赤霞咳嗽一聲,很快就恢復了本來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對著琵琶道歉:「前輩,赤霞失禮了。」

  「現在知道失禮了?」琵琶斜了一眼燕赤霞,眼睛很快繼續看向那群吵吵嚷嚷的女鬼們。那些女鬼們似乎在一片霞光中嬉戲,樣子卻是天真極了,一雙雙眼睛稀奇地看著周圍,就像是第一天見到了太陽。

  太陽很快徹底爬出了雲層,將整個天空都染上了紅霞。光線撒向了一群本來就迎著東方的女鬼,她們嬉戲著的樣子不像是鬼,反而因為霞光的關係,有著仙的風采。慢慢地,這群女鬼一點一點地在陽光下消散,到最後卻是對著琵琶和燕赤霞的方向,深深地拜伏了下去。

  琵琶歎口氣回了一禮,寧采臣雖說恍惚,也給這群女鬼們行了一禮,小倩和阿優更不用說,眼睛裡面含著淚,一手撐著傘一手努力地揮著。一動不動的,反而是燕赤霞。

  等到天空徹底發白,入目也盡是綠色了,琵琶拿出自己的綠水對著榕樹根狠狠地一擊讓其徹底化為灰燼之後才拿著小倩阿優的骨灰回到了樹精幻化的廟裡面。到了那裡寧采臣才恍然大悟,這哪裡是什麼廟宇,分明只是一個小草房罷了。

  琵琶送了寧采臣一枚銅錢之後便助著他出了黑山,而草房裡面的燕赤霞則是呆呆地站著,等到琵琶回來坐下喝茶才行了一禮。

  「青城山第三十五代傳人燕赤霞,拜見琵琶娘娘。」

  琵琶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第五回

  琵琶娘娘這個稱呼,琵琶已經好久沒有聽過了。用威脅的眼神看了一眼小倩和阿優,琵琶也沒法子,只能應下這個稱呼:「這個稱呼我已經好久沒有聽過了,若是你要說的話倒也沒什麼錯。」

  燕赤霞嘴角似乎抽了一下,他雖說是個道士,但也不是迂腐之人。面前這位雖說是妖怪,但是因為天色的關係看不清真身。剛才隨著日出,身上道德金光差點閃瞎他的眼,叫一聲娘娘並沒有任何諷刺的含義。

  燕赤霞再次拜了一拜,琵琶坦然受了但是並不與他說話,反而對著小倩和阿優開口:「你們護著的那人,是誰?」

  兩個美貌女鬼同時一驚,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跪在地上。琵琶看著兩個人,過了好半響才開口:「本來你們也應該和你們姐妹們一樣,魂飛魄散了。燕道長,你可是疑惑為何我把這兩位給保了下來?」

  燕赤霞皺了下眉頭,這確實是他不解的地方。不過兩個女鬼身上業報卻並無太多,所以他下意識地以為琵琶看在兩人做鬼已久卻心地良善的情況下放過她們,現在看來居然是另有隱情。

  「你們不用這樣,我又不會把你們護著的那只鬼給宰了。」琵琶哼了一聲,難道她真的很可怕麼?以前也沒這樣啊。

  小倩低著頭不說話,阿優倒是揚起一張明媚的臉笑:「我們一直瞞著那樹精,現在主人一下子變成了琵琶娘娘,不小心就又按照以前的樣子了。」

  「你倒是有趣。」琵琶托著下巴笑了笑:「可惜我為什麼覺得,你這張臉假的很?」

  「自然是小倩姐姐幫我畫的。」阿優點著臉頰笑,琵琶也不再去琢磨這件事情,對著燕赤霞開口:「剛才被這丫頭打斷了,話題重新扯回來。動物,樹植都能成精,為什麼鬼不能呢?只不過鬼缺了個步驟。」

  「什麼步驟?」

  「那些動植物身上,沒有執念,但是鬼有。」琵琶很平靜地看了兩個女鬼一眼,然後笑了:「你們藏著的是什麼玩意兒趕緊給我看看吧,不然你們身上怎麼一點惡報都沒有?」

  燕赤霞不說話,他能夠願意和這兩個女鬼在一個房間裡面也是因為這兩個女鬼身上並沒有普通鬼所擁有的惡念。聽琵琶這麼一說,他倒是有些忌憚這兩個人藏著的「玩意兒」了。

  「是……」

  「琵琶娘娘慈悲,必定是不會和我們一般見識。」阿優沉思了一下,果斷做了這個決定。燕赤霞看著她對著自己和琵琶福了一福,然後走門出去,不由得開口:「你不會穿牆麼?」

  「哦對,忘記穿牆走更方便了。謝謝你呀小道士∼」

  「……」

  燕赤霞嘴角抽了一下,他才不要這種謝。阿優很快就帶回來了另外一個鬼,笑得很是爽朗,有意看了小倩一眼才開口:「阿修你放心,琵琶娘娘沒有惡意,她把那個樹精給弄死了喲。」

  「是麼?」那個叫做阿修的鬼慢吞吞地轉過了頭,一張圓臉上面有著一雙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聲音雖說緩慢但是很清脆,小小的身軀看起來也十分可愛。琵琶腦海裡想了想,雖然說面前這個小男孩鬼看起來很眼熟,但畢竟自己認識那麼多人,眼熟也是有的。

  「你叫阿修?」

  「嗯,有什麼問題麼?」

  「你們三個到挺好笑,都是單人旁。」琵琶拍了下手,笑嘻嘻地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她在裝:「我傳你們鬼道的修煉方法,等你們不怕陽光了來和我一起出去玩怎麼樣?」

  「琵琶娘娘當真?」阿優歪了歪頭,略示威地看了一眼燕赤霞,也不管琵琶的笑容有多麼虛假,也不管她是不是在捉弄自己,樣子反而愈加嫵媚了:「可是,我們還是黑山的鬼。」

  「那沒事,我帶你們去見一下黑山就行了。」琵琶一口答應了下來,她還當是什麼事兒呢,她笑成這樣只是想要噁心一把燕赤霞和那個叫阿修的小鬼罷了,對阿優和小倩可完全沒那個意思。

  「若是按照琵琶娘娘所說,豈不是世上所有的鬼都有方法成為鬼仙?」

  「別叫我琵琶娘娘,難聽。」琵琶翻了個白眼,那群小女鬼們這麼說也就算了,一道士這麼說,累不累?他對得起三清麼。

  「確實是有辦法,但是放下,還是讓一個死人放下,這是有何等之難。」琵琶搖搖頭,燕赤霞倒是笑了:「人之一生放不下的,無非是愛恨情仇,若是能夠放下其中之一,便足夠了。」

  「那燕道長,你身上可有什麼愛恨情仇?」

  「人非草木……連草木都會有愛恨情仇,我自然也是有的。」燕赤霞依舊是笑著的。他修習道法多年,琵琶這樣的說法也是聽過的:「只不過,我的執念,多半是這世道多作怪妖孽,若是全收了還世道一個清淨,便是最好的。」

  「嗯,不錯的想法,可惜太過於宏大,可能這輩子也不能實現了。」琵琶沒有誠意地拍了兩下巴掌站了起來:「那我帶著這仨先行一步了。」

  「若是以後琵琶姑娘想要看看這繁華世間,可去杭州找我。」燕赤霞也站了起來抱拳:「在下恭送琵琶姑娘與三位。」

  「先別急著恭送。」琵琶突然刹住了腳,很是嚴肅地看著燕赤霞:「燕道長見多識廣,可曾見過一人體內,同時有著女子和少年?」

  「什麼意思?」

  燕赤霞看著琵琶皺起了眉頭,三個鬼魂已經走了,現在在附近的「人」只有他。

  「一個人時而是自己,過了一會兒,行為舉止卻變成了一個女人。再過了一會兒,行為舉止又成了一個少年。三個人格同時存在於一個人的體內,沒有奪舍,沒有妖怪。」

  「我只見過有一個人體內同存於第二個人,三個人……在下還是見識太少。」

  不,有一個你就已經見多識廣了。琵琶點點頭,也不再說下去,抱著綠水轉身離開。

  這種叫做精分的形態,她還是知道的。至於怎麼解除,那還真是抓瞎,只能靠黑山自己了。

  回到下降的地方,黑山已經不在了。不過這才是正常的,琵琶很是平常地走了兩步,然後撥兩下弦確定了方位,才帶著三個鬼往前走。

  「阿修,我總覺得你特別可疑。」一路上琵琶隨意和倆女鬼一小鬼說著話。一路上她一直在關注呆在阿優身旁那個叫做阿修的小鬼,不止是因為他看著熟悉卻讓人想不起來的面容,更多的還有……

  「不過你既然什麼都想不起來,那就不要想,這並不是什麼壞事。」

  琵琶看了一眼那個小鬼,把綠水收了回去之後笑了:「這裡就是那黑山老妖休息的地方。你們在附近等就是,我去叫他就成。」

  「是。」小倩首先低頭稱是,然後再是阿優。小鬼阿修靜靜地看著琵琶,哪怕阿優拉著他的手走出去也一直回頭看。

  「我又不會吃了黑山,那阿修你們看著就行,別來煩我。」琵琶也不惱,還有空對三個人揮手再見一下。等到三個鬼走遠,琵琶才把視線放回了黑山的洞府。

  剛才和燕赤霞聊了才知道,謝山這位大學士倒是厲害,也是一步步從小官爬上去的,一任一任升遷,竟是到一處便有一把萬民傘。一步一步爬到現在成了個大學士,倒也算是不錯唯一有些不好的便是膝下空虛,唯一的兒子竟是沒一個後代。

  這次致仕,便是因為喪子之痛。然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兒媳婦哭暈在喪禮上,卻發現有了三月身孕。

  當時燕赤霞看著琵琶的臉色越來越奇怪,他也沒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不過現在她倒是可以確定下來了,這半個徒弟的情況沒有太複雜到哪裡去。

  至少分裂出來的一個「兒子」已經被他著手給消去了,剩下一個兒媳婦還是懷孕剛生的那種……自然也是虛弱的時候,消去這麼個人格也是十分簡單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如果消不去,黑山會不會真有個兒子。琵琶惡意地想了一下,卻端坐在黑山洞府旁邊,輕輕撥動了自己的綠水。

  一曲漢宮秋月,一個一個音都覺得緩慢而輕快,滾弦也處理地無比輕巧。不同於當代的五弦琵琶音色更為明亮而複雜,聽得躲在一邊的三個鬼有一種如癡如醉的感覺。

  「真不愧是琵琶娘娘。」阿優一臉羡慕地開口,她並不是什麼良善的女子,哪怕是阿修也是小倩帶著的而不是她帶著:「當初我答應你照顧阿修真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那也是因為阿優你本就心善。」小倩一直都是微笑著,她略微收緊了手,把臉頰貼在了阿修的臉上:「不用怕,那是琵琶娘娘的琴聲。」

  「我沒有怕。」阿修很是平靜地開口,一雙黑色的眸子緊緊地盯著不遠處的琵琶。他知道自己喪失了一部分記憶,而這琵琶聲,卻能夠讓他想起那部分喪失了的記憶。雖然不是全部,但是也能見到不少成效。

  自稱琵琶,本體卻是一隻蠍子?那黑山老妖,名為妖,身上卻有著護身紫氣,真不知道這種妖怪是怎麼修來的,比當年自己見到的那些厲害多了。

  不過,這種琵琶聲似乎哪裡聽見過。

  阿修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位琵琶娘娘,面上略微一笑:「小倩姐,我沒事,你放心。」

  不管如何,跟著他們,自己就有望恢復。日後不管如何,自己能夠盡力做到的事情,便會做到,還了這天大的人情。


第六回

  對於妖魔鬼怪而言,人類看來漫長的歲月,不過是彈指一瞬而已。

  就像是黑山用了十年收回了外在的兩個人格,但是對琵琶和其他三隻小鬼而言,也不過是睜眼閉眼的事情。

  「十年,還不錯吧。」琵琶收回了自己的綠水對著神采奕奕的黑山笑。十年不過一曲琵琶的長度,她也並不是很累。黑山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對著琵琶深深地施了一禮:「多謝娘娘了。」

  「你也這麼叫我,我總覺得我渾身上下都起了疙瘩。」琵琶抖了一抖,然後對著三隻小鬼招了招手:「這三個我幫你留下了,以後要裝什麼一家人也方便一些。」

  黑山笑得有點尷尬,他一開始做了一些安排,現在十年過去,「謝山」這個身份也應該要死了。

  「死什麼的先放在一邊。」琵琶搖搖頭,指了指縈繞在黑山鎮上的陰雲:「這玩意兒你得先收一下。」

  這陰雲本是黑山本體洩露出來的妖氣,並不是什麼好東西,甚至於對於人類而言更是有害的。黑山老妖脫胎於黑山本體,不管如何黑山鎮上的人也算是他麾下的一份子。若是傷害到自己人,自然是有損本體的。黑山點點頭,抬手畫出了一個陣法。本來陰雲縈繞就是因為他因為精分太多本體不穩才會洩露出去,現在人格收了回來,自然是好了。

  隨著黑山的動作,那盤踞在黑山鎮上二十年之久的陰雲逐漸散開,陽光慢慢地透出厚重的雲層撒向大地,琵琶看了一眼給阿修撐傘的小倩,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黑山鎮上。

  哪怕在如此深山,她都可以聽到黑山鎮上喜極而泣的歡呼。

  陽光真是個好東西,但是現在還是有些刺眼了。琵琶伸手在半空中捏了一個訣,順帶著也撐起了一把傘:「黑山,你是不是應該死了?」

  「嗯……孫子應該十歲。」黑山有些煩惱,哪怕看著阿修都有些頭疼:「我本來還想讓阿修來扮一下,但是這樣的阿修看上去太小了。」

  「哼,哪裡小了?」阿優瞬間惱怒了,她本來並不會因為一個「太小了」的判斷而生氣,然而這十年來,她跟著琵琶的琴聲修煉著她給自己的修煉方法,莫名其妙身軀逐漸凝實,但是十年來每天都在縮小年齡,現在看上去竟然和阿修一樣大。

  「若是說你們是龍鳳胎,也是可能的。」琵琶若有所思了一下,然後笑了:「反正黑山你有辦法,我倒是有個想法,你要不要聽一下?」

  「什麼想法?」

  琵琶剛想回答,眼睛便看向了北方。黑山注意到了琵琶的方向,也把視線投了過去,然後急速走到小倩等三鬼之前遮住了他們的身形,滿臉都是警惕。

  「黑山大人……」

  「你們是我麾下的鬼,自然是我護著。」黑山輕描淡寫地開口,他不比琵琶靈敏,但是這種純正的來源於天上的靈氣他還是感覺得到的。

  「咦?」琵琶好奇地看了一眼天上來客,黑山這裡應該沒什麼事兒啊?怎麼就有了接引霞光?而且自己被昴日給放下來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地上十年天上也過了十天了,總不可能現在才反應過來吧?

  而且這天上來的……也忒不靠譜了。看著哮天犬那歡快的樣子,琵琶開始深刻考慮起天庭的靠譜程度了。

  「琵琶,你幹了啥事兒?成仙了?」

  「我早千百年前就成仙了。」琵琶心不在焉地蹲下身幫哮天犬揉耳根。當年她蟄了佛祖一下逃下西天,佛祖派金剛來抓捕她。她雖說實力強大,但是為了能逃過金剛的追捕,天庭還是暗中出了點力。其中出力最大的,便是這條哮天犬了。

  用哮天犬的話來說,就是「莫名其妙覺得你很親近」。

  這種犬類的親近她還真是寧可不要,但是哮天犬並不一樣,他雖說是狗,但也是成了仙的狗……不過想到自己背後琵琶曾經有個老鄉的姐姐是只狐狸精,或許是因為都是犬科的關係?

  「那就是你身後那個吧,到了能去天庭的標準了。」哮天犬抖了抖身上的毛,看著琵琶身後警惕的一妖三鬼,立刻化作了一個看起來十分俊朗陽光的少年,臉上還有著能夠算得上傻氣的笑:「這位妖怪,你想去天庭呢,還是想繼續呆在人間?」

  「啊?」

  「我的意思就是,你的實力已經算得上一類天將標準,上天庭混個鐵飯碗完全沒問題,有空和袍澤們還能打打牌賭一把玩兒。不過要是呆在人間也行,不過要同意並簽署被監視條例,免得鬧出什麼大問題。」哮天犬一臉笑意,然後對著琵琶眨了眨眼睛:「我剛從玉帝那兒十年一敘職回來,糟心地要命的時候大哥還每天拉我去巡街,真是煩死了。還好你這同夥有了接引霞光,我一腳就踹飛了游奕靈官,下來好好玩一趟。」

  「我管你踹飛誰,以後二郎捉你回去我可不管……對了黑山,你覺得這貨當兒子怎麼樣?」

  琵琶看了一眼黑山,突然想到了一個不錯的念頭。既然對方說是要「下來好好玩」,那自己就陪著他好好玩一把。反正自己也是出來好好玩的嘛。

  黑山聽到這個僵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娘娘您和哮天犬關係……」

  「還算不錯。」琵琶笑著拍了拍哮天犬的肩膀,她和哮天犬也算是打出來的交情——雖然主要是她和楊戩打,哮天犬趴在一邊看。

  想到這裡,琵琶的眼神暗了暗,搭在哮天犬肩膀上的手也用力了一些。哮天犬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不過琵琶你放心,老大不知道我下來玩兒,至少能呆上五年!」

  「那就好。」琵琶瞬間陰轉多雲,笑得很是和煦。她並不是很想回憶起過去,反正都過了五百多年了,怕個屁。

  黑山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口氣,剛才琵琶那樣子他甚至於背上都出了冷汗。那種無意識所散發出來的殺氣讓他動都不敢動一下。另一邊,小倩則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阿優和阿修兩個人躲在小倩背後一點也不敢冒出來,生怕被琵琶遷怒。

  「琵琶你越來越厲害了,這麼年看來不單單是睡過去的。」哮天犬一向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沒陽光的話給點多雲也行。一會兒就笑出聲——尤其是這種笑聲很像是狗叫的時候,立刻把剛才凍結住的氣氛消散了大半。

  「收拾收拾,入個世玩玩。」琵琶摸了摸下巴,看著黑山露出了個笑容:「你兒媳婦要『死』了,但是你不能死,你還要教導你孫子呢。」

  黑山點點頭,聽著琵琶的安排跟在哮天犬後面去了黑山鎮。而三鬼的話,琵琶另有打算。

  「沒有比黑山更好的聚陰之地了,趁著天時地利,你們趕緊在這裡修煉。小倩因為業報不多,已經可以不打傘在陽光下行走了。阿優你越練越小但是是有限制的,現在和阿修一樣的四五歲樣子已經是極致……但是你身上業報不少,是如何能夠在陽光下行走的?」

  「自然是小倩給我畫了像。」阿優笑嘻嘻地伸手,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臉皮給扯了下來,露出一張完全可以說是青面獠牙的臉:「小倩的手藝真不錯,畫的皮我可喜歡了。」

  「我無法去干涉你的選擇,反正你開心就好。」琵琶很是隨意,她並不希望自己手下的鬼都一個德行,小倩溫柔良善,在鬼裡面都算奇葩,反而阿優這樣才是正常。

  至於阿修……琵琶看著阿修的臉,她還是沒有想起是在哪裡見過這一張臉的。或許是因為這張臉還太過稚嫩,和成年相差過大的關係吧?

  拋去這些不和諧,琵琶讓小倩阿優專心在黑山修煉,自己則是將綠水化作一名婦女。綠水跟了她也要千年,一把琵琶要修煉的話艱難的很,綠水至今也只有一個老前輩,然而這位老前輩當年就被薑子牙給燒了……

  所以綠水更多的是借助琵琶的力量成形,然後開始經營了在人間的身份。

  琵琶則是微微一笑,化成了一個差不多七歲的女童模樣,帶著哮天犬,慢慢地跟著綠水走進了黑山鎮。

  而這個時候,楊戩恨不得把自家的狗弄死然後做一頓狗肉分給大夥兒吃。和玉帝說完話敘完職就跑,這不是討厭玉帝是什麼?還有就算跑下去,二話不說就找那冤家很好玩?就不怕她一個倒馬毒把你給弄死做狗肉包子?

  想到這裡楊戩就想立刻下界把自家狗給帶回來,但是哮天犬找的機會太好,也太巧合,他無法去找哮天犬,反而要先去找自家前兩天被關在華山裡面思過的妹妹。

  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楊戩歎了口氣,他著實覺得這麼幾百年年的平靜完全就是為了準備更大的風浪。索性的是下頭那個還算聰明,而且和哮天犬關係不錯。

  若是她看到自己,恐怕是分分鐘拿著她那把三股叉就沖上來了。楊戩還沒繼續想下去,就被游奕仙官給叫住了。

  「真君,大帝喊你過去。」

  「多久之前的事兒?」

  楊戩看到來人就下意識問了這麼一句,游奕靈官不是不好,只不過他太容易被分散精力,說不準給自己傳話的路上就不小心被什麼花兒鳥兒給勾了過去。誰知道剛說完,楊戩就看到游奕靈官袍子上面的狗爪子印,噎了一下的同時立刻賠罪。

  游奕靈官倒是不介意這些,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是小聲:「我一路過來目不斜視的,哪有開小差呢。哮天犬下界去玩兒了,真君請勿多心才是。」

  為了出去玩所以直接把傳令的你給踹到一遍麼?楊戩恨不得立刻把那只死狗拖回來,但是現在也沒辦法,點了點頭之後跟著游奕身後朝著淩霄寶殿走過去,腦子裡面不斷地開始盤算玉皇大帝把自己叫過去又有什麼事兒,幹完了這活兒什麼時候才能把哮天犬做成白切味。

  掩下心頭的那一份不安,楊戩跟著滿臉微笑的游奕靈官往淩霄寶殿的方向走去。或許有時候,這狗兒跑走也是因為內心不安。楊戩內心想了一下,就看到了淩霄寶殿的輪廓,和游奕靈官一個請的手勢。

  「真君,請務必留意啊。」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楊戩甩了一下自己的披風,大步向前。


第七回

  人世間,總會有那麼大大小小的煩瑣事情,能夠讓一個自由自在妖或者鬼崩潰,然後大吼一句「人類真的好煩」從此隱居山林。然而黑山已經習慣了,琵琶對這些還挺有興趣,哮天犬更是只需要做好他的看家狗本職就行了,可惜他在下界了五年,也就是天上五天之後也不得不回去覆命,作為一隻狗也算是……

  早亡了。

  日子都挺好,然而唯一有些不開心的是阿修。阿修不知為何對黑山沒什麼好感,反而一直跑去找琵琶。黑山仔細思考了一下,很是不好意思地也給琵琶遞了一封信。

  刨去那些有的沒的,琵琶感覺黑山這封信的中心思想就是,娘娘我對不起你但是等到日後演我孫子阿修大了,能委屈你當一下我孫子的老婆然後繼續在人間玩兒麼?

  不管如何,要在人間生存那麼必然要成長,不管是琵琶還是阿修都是要長大的,而謝山這個人也老了,找個機會死去的話黑山就可以代替阿修,而阿修也不用再在人前了。對於琵琶而言,她也不想看著自家好友再次精分一個女性角色出來。第一次精分治好了也就算了,第二次還來的話,估計黑山還是死了痛快一些。

  至於自己當黑山的老婆啥的,又不是沒演過戲。琵琶看得挺開,應該糾結的反而是黑山,畢竟黑山對她總覺得……像是站在老師面前的學生似的,玩的時候能玩到一起,上課了就要一本正經。

  謝山「死」了,死之前把自己孫子謝瑜和一個小戶人家喚作琵琶的姑娘訂了親。阿修總算是松了口氣,還是回黑山找小倩一起修煉的好,他再也不想扮作人類了。

  小倩聽了阿修的話倒是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阿優在一旁做出一個鄙視的表情,卻因為阿修一句「阿優你越來越小了」氣了個半死。

  別的鬼越修煉越像個人比如說小倩,而阿優確實是像人了,但是外表卻是個小孩子。

  小倩提著筆幫阿優畫著畫皮,耳朵裡聽到她的抱怨不由得微微一笑。阿優也不過是單純的抱怨而已,她確實是因為變成小而感覺到沮喪,也為此覺得不滿。

  畢竟曾經的阿佑美豔絕倫,一下子變成這樣,自然是心中不平的。

  小倩抿了抿嘴唇,很是認真地看了一眼阿修,擱下了畫筆之後朝他伸出了手:「今天認字了麼?」

  「我認字。」

  「那背一點書聽聽看吧。」小倩笑得很是溫和,她生前是官家女,教導阿修阿優認字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小倩,你要我背什麼?」

  「叫我姐姐。」小倩揉了揉阿修的腦袋,糾正了一下他的措辭。雖說不知道兩個人之間到底誰的年齡比較大,但是小倩認為自己現在看上去比阿修和阿優要大,那自己就承擔了照顧他們的責任。

  在黑山之中除了修煉並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但是時間這種東西在他們這種近乎能夠永恆的鬼怪身上,並不是漫長到讓人崩潰的。

  等到黑山抖抖索索地「娶」了琵琶之後,小倩總算是出了口氣。如此一來,這個時候,她的身份便也可以安排好了,更何況阿優和阿修呢。

  尤其按照琵琶的安排,在他們成親之後,便會離開黑山鎮,前往別處了。狡兔三窟,更何況鎮子上心細的人不少,若是真被看出了什麼不對,那才是出事了。

  用著回祖籍趕考的名頭……雖然不知道黑山這個祖籍是怎麼來的,但是他們需要去的是杭州。杭州不僅人傑地靈,而且也是眾多精怪的定居之地,他們前往蘇杭一帶反而更能夠隱藏自己。而且當年燕赤霞說他也在杭州,多了一層掩護也更好了。

  這或許便是大隱隱於市吧。小倩並不是很知道這些,但是既然是琵琶提出的,那就是對的。

  所以說,在離開黑山鎮之後,琵琶便「懷」了,然後「生下」一女,名為謝倩。

  「實際上,我本名為聶小倩,這麼一聽韻腳倒是沒變,有些佔便宜了。」小倩聽著自己的名字笑,然後被琵琶白了一眼:「黑山是我教出來的,我跟腳為蠍子,他誤聽成了謝,便以此為姓。而且這不叫撿便宜,這叫緣分。」

  「那便是緣分。」小倩福了一福之後笑了:「如此便在這杭州住下了?」

  「是啊,只不過真要出世,也要帶著阿優和阿修才行。」琵琶撥弄著琴弦很是淡然:「最好的就是再過一會兒我又『懷』了然後養了阿優和阿修這對龍鳳胎。」

  「……辛苦娘娘了。」

  「不管如何,總歸比他一個人變成女的又變成男的好。」琵琶翻了個白眼,聽著里間阿優和黑山又在吵架,不由得扶住了額頭:「回頭記得十年換個地方,不然誰知道又會變成什麼樣。」

  「娘娘想的齊全。」小倩抿嘴笑了笑,回頭聽著裡屋阿優和黑山的吵架。阿優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黑山雖然說脾氣好奈何阿優每次都去撩撥他,久而久之見面就吵,或者說兩個人都習慣性反對對方,讓人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杭州西湖邊的一向風光極好,與此同時地價也昂貴。不過按照琵琶和黑山千年來的積蓄,兩個人都沒把地價放在眼裡。而黑山更是早就有了退路——西湖邊上有個莊子名為東風,是當年他親自置辦下為了以後有個落腳的產業,現在正好用上。

  可惜按照黑山身份是謝山的孫子,真要光明正大過去怕是會和謝山這個以前的大學士聯繫起來,對外來說太過於麻煩。最後還是琵琶拍板,將這個莊子安在了黑山精分出來的兒媳婦頭上。

  「精分這麼厲害沒想到還真有點用,雖然就指甲蓋那麼點用。」一群妖魔鬼怪在杭州附近的天目山裡或坐或躺,一點正經也沒有。而阿優正躺在月光下裝死,聽到了大家的議論毫不猶豫,直接開口嗆黑山:「我還以為又要娘娘出手呢。」

  「你能不能別再這麼說了?刺得我頭疼。」黑山也頭疼地很,狠狠地吸了兩口月華平靜一下:「阿修呢,你怎麼想?」

  阿修放下手裡的一塊玉石,慢吞吞地開口:「我覺得琵琶娘娘什麼時候『生出』我和阿優,阿優就消停不會理你了。」

  琵琶一巴掌扇了過去,阿修立刻跑開坐在了小倩旁邊,滿臉都是純良。琵琶氣急,直接喚來三股叉,當標槍一樣扔了過去:「生生生,生你個鬼。」

  「確實是生了個鬼。」阿修看著那三股叉落在了自己身邊,訂住了那麼一點衣角也不怕,照例用這一本正經的語調開口。琵琶只覺得自己特別肝疼,回頭過了一年好歹算是「生」了這對要命的兄妹,取名謝修和謝優,然後緊趕慢趕地去了杭州,首先去找了寧采臣。

  寧采臣這十年來過的也不錯,考中了舉人之後似乎明白自己天資並無特別,便在杭州開了一家私塾。而妻子也因為琵琶給的丹藥平安無憂,前年的大病也熬了過去。

  琵琶找上門的時候寧采臣剛好給蒙童放了三日春耕假,看到琵琶和黑山的時候一臉不可思議,連連喚妻子去下廚。

  「這位便是當年賜藥的恩人。」寧采臣很是恭敬地開口,對著的琵琶深施了一禮。他後來也明白這丹藥對於琵琶來說可能並沒有太多重要,但是對普通人實在是太過於有效。之後十年來他從未有聽過黑山和琵琶的消息,也是明白了妖實際上也和仙一樣,可遇不可求。

  遇到妖怪的事情他也同樣告訴了妻子——對甯采臣而言,並沒有什麼不能告訴和自己同甘共苦青梅竹馬的妻子的。甯劉氏聽說了之後除了驚歎之外也沒有別的情緒,但是真看到琵琶的時候還是不免同手同腳不知所措,臉上除了好奇之外,還隱藏著一點懼意。

  「沒關係,沒必要這樣。」琵琶擺了擺手,對著寧采臣十分和善。這些人之中寧采臣並未見過黑山,看著黑山青年樣子也只不過是認為同行的妖怪罷了。小倩太過於和善,阿優和阿修寧采臣也沒見過,能夠談話的還真就她一個了:「我這次過來,也是有事情要拜託你。」

  「娘娘直說就行。」

  「也沒啥,這貨現在在扮他孫子了,我,小倩阿優還有阿修為了行走方便,便合做了一家人。你現在是舉人了,也有些小權利,可否能給我們當個保人?」

  「保人?」

  「謝山戶籍落在了杭州,謝瑜也是一樣。西湖邊的東風莊是謝瑜娘的產業,在這些年謝瑜準備在杭州多待著備考,也想把兒女的戶籍落在杭州。」

  甯采臣會意,二話不說便攬下了這件事情。不過聽琵琶說到西湖邊的東風莊居然是黑山的,不由得也驚歎了一番。

  「地段極好,不少人要卻找不到主家,取之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黑山公的。」

  「……」

  黑山聽到這個稱呼瞬間黑了臉,琵琶白了他一眼,自己的琵琶娘娘還沒怎麼讓她苦惱呢,讓黑山同樣嘗嘗這種滋味也挺好。

  總算是拿到了戶籍和東風莊的落戶,琵琶和黑山才算松了口氣。搬入東風莊的時候黑山照舊把一群從黑山帶來的小妖怪化成了人形照顧起居,等到月亮升起之後搬了一把躺椅坐在院子裡半死不活地曬月亮吸月華。

  「這樣就累了?」

  「不然呢。」

  黑山懶得理找茬的阿優,懶洋洋地躺著:「你都換了多少張皮了?回頭記得定下來一張,免得到時候出岔子。」

  「曉得了曉得了,真煩。」阿優也躺在一個小號的躺椅上,渾身上下的畫皮全扯了下來。原本有著小倩的畫皮擋著,阿優也算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旦撤下畫皮,卻是個青面獠牙,頭髮散亂,渾身泛紫的鬼怪。

  黑山倒是沒那麼在乎這些,照舊和阿優你來我往鬥嘴。小倩看到這一幕倒是有些憂心忡忡,怕是自己畫的一張畫皮阿優又不喜歡了。

  「她沒有不喜歡。」阿修坐在小倩旁邊看著黑山留下來的四書,帶著安慰的語氣拍了拍小倩的手——他坐著太矮夠不到小倩的肩膀:「她只是不想裝著那畫皮的樣子吧,小倩你給她畫了那麼多,每次也都照著她說的樣子畫。她想看她以前的樣子,可是她都快忘記自己長什麼樣了。」

  小倩怔怔地看著躺在月光下青面獠牙的阿優,旁邊黑山和她鬥著嘴,眼睛裡面卻是溫暖的笑意。

  「這樣也挺好的。」

  小倩不自覺地開口,語氣裡面有著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的羡慕。琵琶聽聞略停了一拍彈琵琶的手,略帶著深意的目光看了一眼拿著書的阿修。

  她可不相信,阿修只是普通這麼一說。畢竟整個「家」裡,她唯獨看不透阿修。

  不過旁邊還有個小倩呢,她還想什麼。琵琶自嘲一笑,左手換了個把位,右手刷地一掃弦,竟是直接開口了。

  「二月裡的天啊,真是春光明媚。」

  阿優聽到曲目直接瞪大了眼睛坐起來,挺直了腰板聽琵琶唱西廂記。黑山也懶得繼續和阿優吵嘴,聽著琵琶的聲音眯起了眼睛。

  阿修看小倩也喜歡聽,鼻子裡面哼了一聲之後重新埋頭書本,耳朵則是翹了起來仔細聽著琵琶的聲音,聽了一會兒雙眼便朦朧了起來。

  琵琶唱了兩句之後就停了下來,此刻也差不多是子時,該是群魔亂舞的時候。

  「小倩,把阿修帶去裡屋。」琵琶停下手,眼睛盯著東風莊門口不動。小倩聽聞立刻帶著昏昏欲睡的謝修去了里間,阿優則是披上了畫皮做出一個害怕小女孩的樣子拉著黑山的衣服,黑山嘴角抽著把她護在了身後。

  「門外的客人,請進來吧。」


第八回

  門外的人……或者說也不能算是人,只能說是妖怪。

  眼熟,而又讓人好奇的妖怪,白蛇和青蛇。

  黑山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倆是真正意義上的地頭蛇,不免先行了一禮:「在下黑山,居於東風莊不過為了入世,並無地域之爭,請兩位通融一些。」

  「我曉得的。」白蛇輕歎了一口氣,倒也沒說什麼,拉了一把有些衝動的青蛇之後反而對著琵琶行了一禮:「素貞帶小青上門,打擾了這位姐姐的琴聲,倒有些無禮了。不知姐姐可有什麼問題要問的,素貞必然知無不言。」

  琵琶很是無所謂,她不管怎麼說都可以說是現在存在世上的最老的一批妖怪了,白蛇雖然化形千年,但是與她的年月不能比,自然要尊稱她一些。聽著白蛇的說法,琵琶看了一眼努力縮在黑山身後的阿優哼了一聲。

  「你們倆在杭州的日子長,可知道有杭州有什麼大一點兒的事情?和小姑娘有關的。」

  白蛇青蛇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循著琵琶的目光望過去不由得心裡一咯噔,不過最後還是青蛇先開了口:「我知道的也就一件事情了,還是百年前我和姐姐剛來杭州的那會兒,杭州有戶有名的富戶,為了給兒子開路想把女兒送給上官當妾。那姑娘死不肯從竟是逃家,然後死在了深山狼嘴下。因為是穿著嫁衣死的,不久後那家上官落馬,富戶敗落,都說是那姑娘報復呢。」

  「我知道了。」琵琶警告地看了一眼黑山,然後才露出笑容把二蛇送走,臨走前還送了她倆每人一塊斂妖氣的玉佩以便她們行走在人世。

  等外人都走了,小倩也轉了出來,就看到阿優老老實實地站在琵琶面前,不由得有些忐忑:「娘娘,這是……」

  「沒什麼,阿優,你不說點什麼?」

  「有什麼好說的?她說的都對,就是後面還缺了吃了這些人的心,然後逃去了黑山投了榕樹姥姥罷了。」阿優直接扯開了畫皮,露出一張鐵青的鬼面,齜牙咧嘴地露出了嘴裡如同錐子一般的尖牙:「這年頭哪個鬼不是這麼熬過來的?黑白無常不拘我,地府不收我,我跪在土地廟的時候土地說我死於非命不肯收。成了鬼也就罷了,我可不想再死第二次!」

  「這我懂,畢竟不是誰都和我一樣長在西天的。」琵琶很是淡定,根本沒有被阿優的聲厲色茬給嚇到。倒是黑山略有些嚇了一跳——他自幼被琵琶點撥,身為山脈自然也有著不少奇珍供著他,從未真切見過鬼怪殺人的事情。

  「妖殺人可謂殺異類,你人身化鬼,根本上也並非凡人,好色的那些殺了便是,有什麼覺得不對的?」

  看著小倩別過去的樣子,琵琶托著腦袋。她是蠍子,又是被人叫做「蛇蠍」二字的惡毒蠍子,自然對阿優的想法一點看法都沒有。

  只是那兩條蛇精尤其是白蛇,或因為顏色的關係被人倒是視為祥瑞從而有不少親近人的想法,那青蛇可也不是什麼親近人類的妖怪。

  「我就是好奇,你和小倩一樣,甚至比她身上業報更甚,為什麼也身上如同她一般,半點因果不沾。雖說有阿修,那也不對勁。我打探了一下你和小倩的來歷,知道更加不對了。」

  琵琶皺了皺眉,事出反常總是有著更大的陰謀,也不知道什麼緣由,來了杭州她總覺得有些過於壓抑了。

  也不是因為金山靈隱兩寺,而是更大的,比當年西遊更甚一籌的——

  「天命難違。」

  琵琶喃喃地開口,不過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趁著東方的第一縷陽光帶著綠水站在了院子裡。

  阿優和小倩雖然已經不怕陽光,但是也不是很喜歡長時間待在太陽底下。琵琶用綠水吸收了天邊的紫氣之後隨手拂了幾朵花草,讓他們或化為少年或化成少女。

  「回頭你就是我們謝家的人了,叫什麼隨自己跟腳。」琵琶托著下巴開口,懶洋洋的語氣讓黑山以為自己幻聽了。

  「娘娘,你哪兒來的造化之力?」

  「嗯?當初和孫猴子打過幾架,隨手偷學了點。」琵琶伸了個懶腰,她才懶得在親近的人面前給某猴子面子,指著其中一朵雛菊化成的小姑娘開口:「看你跟腳是朵杭白菊,便跟著我叫白羅吧。」

  「綠水,帶著她。」

  黑山一臉見了鬼的樣子拎著自家從黑山帶來的石頭精當小廝,小倩則是帶著兩個偏陰法力的小草精,分別叫了月藤星木帶著修煉。

  等到所有的小精怪都分配完畢跟著自己跟著修煉的大腿,琵琶才挺直了腰,對上了在房間裡看著窗外的謝修的眼睛。

  那雙黑色的眼睛裡面有著疑惑和茫然,同時帶著一絲尖利的質問。琵琶一點也不在意這些東西,反而重新彎下腰,摘了一朵蒲公英。

  琵琶對著謝修直接吹散了這朵蒲公英,看著空中的花絮笑了:「看來,你還是想起來一點了,阿修。」

  「我並不叫謝修,不過暫且用這個名字也罷了。」謝修並沒有張嘴,但是聲音卻直接傳了過來:「也不過一點而已,蠍子,這世道可不一般。」

  「你能提醒我,我自然也猜得到。不過你居然會提醒一隻蠍子,倒也讓我有些驚訝了。」琵琶將蒲公英剩下的一點莖葉仍在地上,臉上依舊有著好看的笑意。人間不過五百年,這是又要來一隻大鬧世間的猴子,還是狒狒?

  杭州城開始有人知道了西湖邊上的東風莊來了主人,起了拜訪的心思不說,沒過三日便打探出了此家名號。聽到是曾經謝相公的孫子,某些有了不該有心思的人收斂了不少,又聽到謝家千金快要及笄,不免有些動心。

  「在杭州我們可住不長。」琵琶略有所指,指點了一下白羅的修煉之後對著小倩開口:「還記得當初來見我們的那青蛇白蛇?」

  「娘娘的意思是,這兩位蛇妖也想著要入世了?」

  聶小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確實是住不長的。兩位蛇妖若是暴露了,他們自然要搬走。尤其那位白蛇看著就是太過於天真,也不知道是怎麼修煉出來的。

  「不過,關於白蛇青蛇有個好故事,你們要不要聽?」

  琵琶想著自己曾經夢到的一些事情,把茶杯端起來喝了一口,十分興致勃勃地想要和聶小倩劇透。剛想開口一句「斷橋邊」,就看到黑山和謝修兩個人走了進來,謝修還不忘瞪她一眼。

  不就是劇透麼。琵琶撇了撇嘴,昨天她送了信給寧采臣,看來今天是得到回音了。

  「寧采臣同意你去他私塾給那群小屁孩講課了?」

  「他自然是同意了,就是娘娘你的身份在杭州城傳的沸沸揚揚,可有什麼要緊麼?」

  「有什麼要緊……」琵琶看了一眼緊張的聶小倩,和看到黑山眼睛都亮了的謝優,不免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沒什麼要緊的,就是擔心黑山你會不會被謝優給吃了。

  果然謝優毫不猶豫開懟,張口就是「你有沒有腦子」,閉口就是「真是個蠢貨」,從戶籍到編出來的故事再到寧采臣的言辭等等重新闡述了一遍,把杞人憂天得反而會被人看出有事情的黑山罵了個狗血淋頭,聽得聶小倩在一遍笑得彎下了腰。

  嘖,真有活力。琵琶端著茶放空了心思,她倒是覺得謝優對黑山有那麼點意思,就是黑山太過於……蠢,弄得謝優都不好意思說。

  順其自然,喝茶喝茶。琵琶喝完一杯水,白羅悄無聲息地給她再度滿上,兩個人一個喝一個倒,看的坐在一邊的謝修翻了個白眼。

  要不是他還沒恢復,肯定把黑山和謝優直接扔一個房間去一了百了。

  「阿修,想什麼呢?」

  「沒有。」

  迅速地回答聶小倩的話,謝修抿了抿嘴巴,看到她不滿自己說謊而擺出的表情,迫不得已只能解釋:「我確實沒關係,阿優就有關係了。」

  「可是娘娘說我們在這裡的時間並不長。」

  「我們這個年紀在人看來,長得很快。」

  說完這句話,謝優就停下了和黑山吵架的架勢,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決定還是把工作交給聶小倩:「小倩,那你幫我畫幾張我這個樣子長大了之後的皮吧,我過一段時間就披著。」

  「也好,阿優你真不準備……」

  「小倩畫的皮好看,我只想穿小倩畫的嘛∼」

  聽著這拖長的尾調,琵琶只想給謝修點根蠟燭。

  這就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

  東風莊鬧騰地很,琵琶穩坐釣魚臺,懶得去管身邊這群不知道是在什麼狀態裡的妖魔鬼怪,換了套衣服讓白羅跟著去杭州城溜達。

  杭州城並沒有顯露出什麼不好的氣象,反而很是和樂。雖有些許紈絝地痞,但是明顯也是有著地盤界線,並不敢亂動。琵琶看了一圈下來皺了下眉頭,接著看路邊糖人的機會伸手測算了一下杭州城的氣數。

  杭州地脈源於天目山,而天目山卻隱著一層灰氣,如同當時黑山鎮上的一樣。錢塘江水雖然平坦,但是暗潮洶湧。再加上亂世妖孽出……

  這倒也並不是罵自己。琵琶放下手,表情有些糟糕。盛世也會出妖孽,不然當時西遊那一大幫子……但是現在卻是亂象方顯的時候。

  妖怪出沒並不代表朝代更替,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會被代表了。

  杭州的春天略有些潮濕,不一會兒就有淅淅瀝瀝的小雨。白羅給琵琶打了傘,兩個人慢悠悠地逛到了西湖邊上。西湖邊因為春雨而顯得更加朦朧可愛,也有著不少人駐足觀望,甚至於還有書生在一旁高聲吟誦,傘也不打風流的很。

  「下雨了,去斷橋吧。」突然想起什麼,琵琶上揚了嘴角,握著白羅的手指了一下斷橋的方向:「順帶給你看看好戲。」

  「有什麼好戲呀娘……夫人?」

  「千年獨一場,一場唱千年的戲。」

  雨越發大了起來,書生們收起了自己的風流態度打起了傘慢慢回家,而斷橋的一邊,白衣的女子和青衣的少女因為沒有帶傘,兩個人走在路上難免慌張,不小心撞到了打傘的青年。

  「白蛇……傳。」琵琶輕輕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在不在夢境之中。感覺到白羅疑惑的目光,琵琶把手搭在了她的手上,轉身不去看借傘的一幕。

  「回東風莊吧,白羅。」

  「是,娘娘。」

  西湖百年如一日地淡妝濃抹總相宜,岸邊青柳飄飄,斷橋邊一青一白的身影隱隱地消失在了空氣之中。琵琶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了神態有些癡迷的青年,原本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果然是,天命難違。


第九回

  「娘娘?娘娘?」

  琵琶猛地反應過來,回過頭看著有些擔憂的小倩搖搖頭,露出了一點自嘲的笑:「沒事,我就是想太多了。」

  「自從那天白羅帶著您去杭州城逛了一圈之後,您就一直這樣。」小倩有些擔憂,她素來溫柔,今天語氣卻有些咄咄逼人的樣子:「您若是不說,整個東風莊都來盤問您。」

  「至於麼……」琵琶一臉哭笑不得,看著一本正經的看著書,眼神卻時不時往庭院飄的黑山,毫不猶豫直接一掌打了過去:「看什麼看?」

  「您怎麼就打我?」

  「若是你長得和小倩一樣好,我自然不打你。」琵琶收回手,看著他旁邊躲得老遠的阿修,對著他招了招手:「你也看出來了?」

  「太明顯了。」阿修毫不猶豫地點頭,想了一會兒才有些慢吞吞地開口:「前幾日燕道長寄了信過來,說是不日便到。」

  「哼,信他還不如去找和尚。」黑山看到阿優有些閃亮的眼神,毫不猶豫地踩了無辜的燕赤霞一腳:「刨個樹根都要刨兩個時辰。」

  「黑山公,可不能這樣說。」燕赤霞的聲音從外面飄了進來,聽到琵琶揚聲讓他進來之後更是毫不客氣:「那時候您體內三個人格,可不是只能靠我了?」

  「在下那時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給幾位都添麻煩了。」燕赤霞身後跟著寧采臣,對著琵琶行了一禮之後直起身子,眼睛一直看著地面,似乎有些躲著小倩的樣子。

  「坐下吧。」琵琶不去管這些有的沒的,煩躁地把綠水背在了身後,給兩位來客上了茶水:「我讓你去天目山看了,情況怎麼樣?」

  「倒也沒什麼太大問題,杭州無礙,作妖的蜈蚣精也被我收了,回頭就丟去師門當苦力去。只是天目山上還有些女鬼小妖,到時候麻煩琵琶娘娘了。」接到了琵琶的信,燕赤霞立刻就去天目山繞了一圈。雖然看不出什麼琵琶說的妖氣,但是也知道根源不穩,便出手穩了天目山的根基。聽到燕赤霞的回答,琵琶點了下頭,對著寧采臣有些嚴肅:「取之,我找你來也是有事情的。」

  「娘娘但講無妨。」

  「你可知……許仙許漢文?」

  「記得,是我第一回教書的弟子,為人和善溫吞,稍微有些儒弱但是也並無大礙。」寧采臣回答的很快,臉上也略有些懷念的表情:「此人並沒有念太久,便去了藥堂當幫工,我猜是他準備走行醫一路,便送了本醫書過去。許仙被姐姐帶大,許家娘子前年出嫁,家境也算不錯。」

  「取之,這人前世和素貞有緣,拜託你看著點。」琵琶不想掩飾過去,直接講了出來。本來寧采臣還在想素貞是誰,結果看到黑山的臉色就反應了過來,當場嚇了一跳。

  「您的意思是,妖怪?」

  「取之你還和黑山有緣呢,可有什麼拜堂的打算?」

  「……」

  黑山和寧采臣的臉同時扭曲了一下,對視一眼之後立刻挪開,生怕和對方碰上還特意挪了挪凳子,看的燕赤霞有些好笑。笑完之後燕赤霞點了頭,表示自己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報恩這種事情,我也不願意過多干涉。就是一點,杭州地界道家並不盛行,倒是佛家的地盤。我留在杭州卻也是因為佛家,畢竟不管如何,有禿驢的地方,道士也要在。」

  琵琶沉吟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應該繼續說些什麼。送客之後阿優慢慢走了出來,臉上有些不好看:「妖怪和人類?那條白蛇是找死。」

  「誰知道呢,不過我也不看好。」阿修難得同意了阿優的話,兩個人看著一臉煩惱的琵琶同時噤聲,一起看向了小倩。

  琵琶是真的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千古不知道是良緣還是孽緣的白蛇許仙給拖黃了,可許仕林是文曲星下凡,若是拖黃了讓白素貞生不了這文曲星,自己可就慘了。

  「靜觀其變,注意禿驢。」琵琶最後下了這個結論,道家那邊工作做好了,就不知道佛家那邊怎麼樣,看來要找個機會去上個香。

  可是如果上香……琵琶有點心虛,她當年從靈山跑了,然後幾十年前醒了又去鬧了一把,去上香是生怕如來不知道自己在杭州呢。上香了說什麼?祝您早死早超生?人家佛祖超生了還是佛祖,找虐呢?

  思前想後,琵琶還是帶著小倩去了一趟靈隱寺。看著靈隱寺裡的和尚,琵琶也沒摘了自己的面紗,讓那位叫法海的青年和尚帶著做了一場法事。

  青年時候的法海可別鬧事兒,就算長得好那也照樣揍。琵琶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指環,看著那端莊慈祥的如來雕像,毫不猶豫地嘲笑了一聲。

  大肚子大耳垂還滿頭包,當真難看至極。

  「可你笑我也沒用,誰讓他們覺得我就長成這個樣子。」

  琵琶笑完之後想著他說過的話,表情慢慢地沉了下來。不管怎麼樣自己就在杭州,任由著羅漢來捉。可這麼過了一月都沒人來,倒是寧采臣的老婆甯劉氏來了幾趟,一個是說許仙許漢文的事情,另外一個倒是有些試探小倩了。

  「取之沒和你說她也是鬼麼?」甯劉氏也是可信之人,琵琶倒是沒有掩飾,頗有些驚訝地開口:「她可以說比你大了百歲呢。」

  「不,就算如此,在外人眼裡,小倩姑娘也是及笄了。若是沒說人家……」

  甯劉氏也有些為難。甯采臣和東風莊的謝家關係極好已是杭州人盡皆知的事情,托她來說親的也有不少,但是知道這情況甯劉氏沒法真來說親,只能來找琵琶討個說法。

  琵琶剛想說什麼,就看到白羅猛地打開門一臉焦急。甯劉氏有些惶恐地站了起來,看著清秀的小姑娘疾步跑了過來,聲音清脆。

  「素貞和許仙定親了,娘娘,怎麼辦?」

  「讓她去。」琵琶還以為什麼呢,不過看著白羅的表情,琵琶重新坐回位子上露出了疲憊:「甯夫人,小倩的事兒就說她已經定了,定回了我家的。順帶請您帶話給取之,告訴他若是有人覺著和許仙定親的姑娘不好,就用這啟蒙老師的面子出面同意他倆。」

  順應天道,順應其人。只要白素貞和小青沒有去偷庫銀,她就能把兩個人給拉回來。只不過就是不知道,那法海會不會出什麼么蛾子。琵琶十指交叉,靜靜的看著自己的指甲,內心不由得起了殺意。

  把法海殺了,就算有法河,法湖,那也都不算什麼了。感覺到琵琶身上的殺氣,白羅蹭蹭往後退了好幾步還沒緩過來,直接竄出了屋子,化為一朵杭白菊,一頭紮進了泥土裡面瑟瑟發抖。整個東風莊瞬間陰雲籠罩,讓人看著就不對。黑山反應快,伸手直接一個結界罩了上去,卻還是晚了一步。

  「過了幾百年依舊本性不改,當年就不該放過你。」

  「二郎,你不放過我,自然是因為你捨不得我。」

  琵琶的聲音頓時柔媚了起來,站起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把三股叉,叉上閃著瑩瑩的藍光,一看就是淬了毒。黑山往後退了一步,伸手直接抱起了謝優,拉著謝修和小倩倒著飛了出去。謝優也難得沒有鬧彆扭,十分乖覺地靠著黑山,就是有些不自在。

  從外邊看上去東風莊依舊和煦,而內部卻是陰風四起。雖說站著的女子妖豔明媚,說著好聽的話,神情確實冷若冰霜。而站在另一邊突然出現的男子端得風光霽月,手裡一把三尖兩刃槍寒光凜凜,額頭長著第三只眼睛讓人一眼就明白是誰。

  「昭惠顯聖二郎真君,琵琶對您仰慕已久,您又不是不知道。」琵琶的聲音和平常相比柔媚了不少,甚至於能夠從中聽出一點魅惑的感覺:「當年可不是您憐香惜玉,我才能活下去的。」

  二郎神不動,身邊的哮天犬看了看琵琶再看了看自己的主人,有些委屈地用腳刨了刨地面,不小心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尖叫,低頭一看不小心刨出了一朵已然化形的杭白菊。一張狗臉上露出了訕訕的表情,腳上動了動把土給蓋了回去。

  二郎神臉上一抽,看著露出了笑意的琵琶,恨不得把自家狗子扔到九霄雲外。哮天犬諂媚地搖了搖尾巴,立刻變作了人形然後溜到了一邊蹲著,還一臉純良。

  得了,沒法打了。琵琶也忍不住眼角抽搐,放回自己的三股叉對著二郎神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二郎神哼了一聲,倒也給面子地坐了下來。

  「我就動了一下殺念,二郎就來找我,看來以後我應該多動動殺念。」琵琶笑語晏晏地給二郎神倒了一杯茶,也不管他喝不喝:「我不過想殺個和尚,殺了就殺了。」

  「你醒了就鬧了一場,西天盯著你。」

  「這麼關心我,琵琶當真……不知如何感激是好。」

  「正經點。」

  「我一直心許二郎,就不允許我露出些小女兒神態麼?」

  別人露出來也就罷了,你露出來是要命的。二郎神實在是沒忍住,三隻眼睛一起翻了個白眼,當年的事情他又不是不知道,真要說起來,對著蠍子贊一聲蛇蠍心腸,真是無比貼切。

  「總之,你不能動他。」

  「真是的,一個和尚而已,殺了便殺了。這般種種阻撓我,莫非是二郎看上他了?」

  「蠍子。」

  聽著二郎神警告的聲音,琵琶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她和二郎神彼此之間十分熟悉,打了不知道多少場,自然分得清他的警告是真的,還是帶著「別讓別人發現就行」的意思。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琵琶示意了一下之後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二郎神也冷著臉不說話,僵持了一會兒琵琶決定投降:「你說吧,我能做什麼?」

  「在旁邊看著,別惹事。」

  「呵呵。」

  送走二郎神的是帶著意味不明的一聲嘲笑,在旁邊看著,代表的意味很多。意思是,自己在旁邊看著,有些東西可以讓別人去做。

  琵琶把目光投向金山寺的方向,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法海不是個老禿驢,偏偏還長得好,意味著的東西,那可是多了去了。

  「白羅。」

  「是?」

  「給哮天犬往門口扔點骨頭,記得下蒙汗藥,我生氣。」

  「……」

  二郎神才剛剛出門啊娘娘!你不怕我怕啊!


第十回

  哮天犬乖乖把骨頭啃了給琵琶狠狠出了一口氣之後,跟著自家主人飛回了天上。琵琶有點氣自己沒法去折騰許仙,但是也算是明白這是大事情,沒兩天就把主意打在了燕赤霞口中的女鬼身上。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琵琶本來準備立馬動身,但是看著大白天的還是決定消停一下,和黑山說了之後在月黑風高適合作案的晚上,帶著白羅和阿優跑去了天目山山腳下。

  原本天目山那虛浮的氣息已然不見,只剩下一股巍巍之氣,鎮著整個杭州城也氣息一清。琵琶滿意地點了下頭,覺得燕赤霞還有些用,然後順手對著阿優的額頭點了一下,才讓她覺得好受一些。

  「我跟著娘娘這麼久都覺得難受,那原來裡面的小鬼還不跑?」阿優喘勻了氣,略帶著一些憤憤:「道士就是沒安好心!」

  「不不不,道士還是有好心腸的,沒安好心的是禿驢。」毫不客氣地罵了一聲,琵琶雙眼則是盯著山腳下的房子,一臉若有所思。

  她還記得甯劉氏來和她提到過這家總是鬧鬼的房子,不過前段時間這房子似乎租給了一個不怕死的書生來著?

  又是書生,這年頭的書生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大。想起當初一個人就敢過黑山的寧采臣,琵琶輕輕搖了搖頭,或許這是屬於讀書人的一種膽量?畢竟唯有讀書人可義正言辭子不曰怪力亂神。

  把這些觀念拋之腦後,琵琶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站在了房門前。從房門口她甚至於可以依稀聽到一些讀書的聲音。

  「我就說娘娘可以吧小倩帶上。」

  「不能帶,帶了……」琵琶搖了搖頭,帶了阿修肯定和她鬧彆扭。別以為她不知道,整個家裡就她一個看的最明白。

  不去想這些,琵琶敲了敲門,聽到裡面瞬間安靜了下來不由得覺得好笑。開門的書生也有些狼狽,臉上卻不見驚恐。

  「呵……鬼窩啊。」琵琶只往裡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順帶還看到了裡面兩個女鬼懼怕而又警惕的表情,眉毛一挑剛想發火,就被阿優攔了下來:「娘娘,您別生氣。」

  「我可不生氣,也多虧了燕赤霞脾氣好才沒把這鬼怪給收了。你瞧瞧,私自收了杭州氣運用於壯大自身,還想著窺探天機,我不弄死回頭城隍也要把它給弄死了!」

  琵琶一隻手直接點了在房裡的唯一一隻男鬼,看也沒看書生,伸手直接把它捉了過來:「陶望三,你日夜和她們在一起,身上倒是沒多少陰氣。」

  「不知這位姑娘……」

  陶望三聽著琵琶的話,想著她口中的燕赤霞和手上三郎偷竊杭州氣運窺探天機的事情,不免也嚇了一跳。而三郎一臉愧疚,旁邊兩個女鬼也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誠惶誠恐地跪下,卻是強硬了起來:「私自前來陋宅,也不知夫人有何賜教。」

  「有何賜教?」阿優聽到這句話直接笑了,伸手就把小倩畫的皮給掀了下來,露出了一張青面獠牙的臉,嚇了對方一大跳:「你家這個惡鬼偷了整個杭州的氣運還想偷整個王朝的氣運,偏偏那道長以為沒啥大事就沒收了他。我家娘娘來替天行道,有何不可?你這書生也是好笑,身邊兩個女鬼都想當你老婆,你還真想兩個都娶了。」

  「這話說的也不對,應該是都想當小妾。」白羅直接在旁邊補了一刀,她這一個月跟著琵琶進步不少,一心向著琵琶,對著兩個不思進取只想著窩裡鬥討得書生歡心的女鬼也沒什麼好感,一戳一個准:「我猜,為了讓自己超過對方,她們肯定私下裡對著這人說不要去教導對方,娘娘你說我猜的准麼?」

  秋容和小謝被戳破了心思不由得惱怒,想要打過去卻看著三郎在對方手中動彈不得,對視一眼之後稍稍歇了這個心思。旁邊那青面獠牙的小鬼十分兇惡,而她們自負美麗,眼前這位被稱為娘娘的妖怪則是比她們還美上了十分,內心又是一陣嫉妒。

  琵琶懶得去管這些,看著陶望三表情冷漠:「他私自吸取氣運,沒有當場自爆已是福氣。我今天帶著他走,你可有什麼意見?」

  「夫人帶著他走自然是可以,只不過在下與三郎尚有師徒之緣……」

  「先生您今年別去考試。」

  三郎看著陶望三,面帶著懇切開口:「在下自知有錯,這師徒之緣自然是不認的。為了報答先生,知得告知先生千萬在今年別去考試,凶,大凶!」

  耐著性子聽完,琵琶突然看著旁邊的兩個女鬼,她倒是有些記起來了這邊兩個女鬼,也知道陶望三之後入獄的事情。杭州地界鬼怪如此倡狂,看來還不單單是因為氣運浮動,還有別的事情。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成為鬼的?」

  琵琶看了一眼齜牙咧嘴地阿優,得知兩人和阿優差不多,依舊是百年前成為鬼怪無法入得輪回的時候內心便憂慮了起來。要知道蘇杭一帶對女兒家並不是特別嚴苛,官員甚至於外放一地,都會做出禁殺女嬰的命令。可偏偏百年前女鬼眾多,甚至於都是像阿優和面前小謝秋容這類念過一些書的官家女兒。

  「小倩也是杭州人?」

  「錢塘人,也算是杭州。」阿優答得很快,她一向聰慧,猛地明白過來,帶著一絲驚慌地看向了琵琶:「娘娘,你的意思是……」

  「有古怪。」琵琶沒有下結論,看著陶望三似乎也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並不想對著小謝和秋容做些什麼,手上依舊抓著三郎:「陶公子,不知您明日可有空閒來東風莊一聚?」

  阿優會意,把皮給抓了回來重新穿好恢復成可愛女童的樣子,淩空凝了一張請帖遞給了陶望三,聲音也不嘶啞難聽了,反而清脆得很:「我家夫人請陶公子一聚,陶公子請萬勿推辭。」

  陶望三凝視著那張請帖,自從知道這房子有女鬼之後他心就挺大了,可親眼見到完全稱得上是仙家手的隔空造物,還是有點驚嚇。接過請帖他就看著面前三女一鬼瞬間消失,松了一口氣竟是直接跌坐了下來。

  那個被稱為娘娘的女人長得錦繡嬌容,聲音也是溫軟柔媚,雖然說著狠厲的話,眉間也並無太多怒意。而在剛剛似乎詢問她所知道的人的身份的時候,陶望三感覺到了那種如浪潮拍打過來的殺意,內心除了驚懼惶恐之外,甚至於還有著想要跪拜求饒的衝動。

  幸而他這兩日不斷修習聖人言說,才得有力氣保持站著。等她們全部都走了,才恍然自己整套衣服都被汗濕了。

  「陶郎!」

  「我沒事。」

  陶望三擺了擺手,示意小謝和秋容扶自己到書桌旁坐下,手指略有些顫抖著拆開了這封請帖。東風莊他還記得,主人著實在杭州引起了一番轟動,似乎是前朝某個大學士的孫子的……

  那莫非,那位孫子也和自己一樣是同道中人?

  看著帖子上簡單的話語,陶望三的猜測略有些一發不可收拾。不過東風莊裡的妖魔鬼怪才懶得猜他的想法,一個個表情嚴肅得很。

  「現在的鬼怪,都可以以一己之力吸取氣運了麼?黑山明顯感覺到了不對勁,他作為山脈,養著一方水土,對這方面更是驚懼:「若是我……」

  「天目山沒有山神,也沒有和黑山公一樣化為了妖怪。以前本沒什麼人知道,可是現在有鬼怪開了先河,那後果自然是……而且,更有不妥之處,你們沒有發現麼?」

  小倩抿了抿唇,擔憂地看了一眼琵琶。琵琶沉思了一下,讓她繼續說下去。

  「我是錢塘人,確實是病死,當時也並未嫁人。我家中只有一個弟弟,父母十分疼愛我,便找了算命先生尋一處地方將我葬下。那處地方……現在看來,卻是極陰之地。」

  「那地方……當時死後,黑白無常並沒有來捉我。至於阿優,便也是死在那處。不過她不願與我在一處,自行離開了。後來我就渾渾噩噩的,醒過來的時候卻是在榕樹姥姥那邊了。」

  「怪不得阿優總說只有你知道她長什麼樣。」琵琶摸了摸下巴,表情更加古怪了:「我能去城裡沒什麼,畢竟那麼多年老妖怪了。素貞雖說是千年的修為,但是這種窩在深山的不知杭州這等重鎮風水,怎的就敢去和許仙成親?」

  「娘娘這是何意?」

  「許仙自由被姐姐照顧長大,哪怕之後姐姐出嫁也多有來往……姐夫,可是公中之人,一身正氣與煞氣,對她這種白蛇十分有害,但素貞卻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連小青都不覺有異。」

  阿優坐在黑山的旁邊,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她臉上卻並沒有太多驚恐,只是覺得略有疑惑罷了。而待在一邊似乎被遺忘的三郎則是瑟瑟發抖,想要開口但是不敢的樣子讓阿修有些皺眉:「那個鬼,你知道什麼?」

  「我,我死之時乃八歲,病死的,同樣沒有黑白無雙來勾魂,只得渾渾噩噩的。要不是小謝收留……我就已經不知道消散在哪裡永不超生了。請各位娘娘還有爺爺不要……」

  「我怎麼就成爺爺了?還是黑山公好聽點。」

  琵琶暗罵一聲,直接上腳踹了一下黑山,站起來走到三郎旁邊蹲下,一雙丹鳳眼裡都是冷漠:「你叫什麼名字?」

  「三郎,阮三郎。」

  「你姐姐叫阮謝?」

  「阮家小謝,我,我們……」

  「病死的?兩個都是?」

  「是。」

  「家裡給辦了喪事,有墓麼?」

  三郎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報上了墓的地點。小倩臉色大變,想要伸手抓住琵琶的衣裙卻被阿修拉了回去:「娘娘,那是我的墓的地方!」

  「已經不止是古怪了。」琵琶搖了搖頭,果然二郎神一來就沒什麼好事情。她一開始以為他的意思是不要沾惹上白素貞的報恩,現在她明白了,不要亂動的意思指的是她讓燕赤霞去查探天目山而已。

  你太聰慧,有礙壽數。

  琵琶眼神一冷,最近她總是時不時想起以前,看來當初靈隱寺是不該去的。不過現在多說無益,重要的是一點:這件事情不管怎麼樣,她管了。

  「你先留在這裡,免得有人來找。明天陶望三就會過來,別想出什麼新花樣。」

  琵琶說完就站直伸了個懶腰,扭頭對著黑山笑:「當初我一個人幹掉了大聖和天蓬,這次,我可是要重新出山了。

  「那我自然是隨琵琶娘娘吩咐。」

  黑山笑的一臉悠哉,手中變出了一把摺扇輕輕地拍打著自己的手心,目光先是落在了阿優身上,然後再看了一眼阿修。

  這件事情,還確實管定了。


第十一回

  陶望三要下午才到,上午的時候寧采臣便送來了白素貞與許仙的喜帖。黑山接過喜帖先是賀了一聲,暗示寧采臣兩人結合並無大礙之後才讓他出門。琵琶看著這張喜帖,深吸一口氣,看向了白羅。

  「娘娘,別看我呀。」

  「你去看看人間夫妻成親,我們要送什麼。」琵琶歎了口氣讓白羅自行去了,轉頭看著黑山。誰知道黑山也一臉嬌羞,還扯了阿優的一條帕子:「娘娘,別看我呀。」

  琵琶覺得黑山這是找揍。

  活絡了一下筋骨,琵琶丟下直接在庭院裡化成一個小土包的黑山,頭也不回找到了阿修。昨天探討出來的事情實在是過大,一個人也不敢碰琵琶也理解。但是這不代表著這群人都能混過去當什麼也沒聽見。

  回到書房裡面,琵琶看著認真描著字帖的阿修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阿修,你說我應該去把昨天的疑問探究到底麼?」

  「這是你的選擇,我無從去干涉。」

  「和你有關呢。」

  阿修抬起頭想要從琵琶的眼睛裡面看出一些戲謔的意思,但是她眼睛裡面全是凝重和認真:「如果騙我的話,你知道後果。」

  「我又不像是某條白蛇,只知道修煉和報恩。」琵琶輕笑一下,她的來歷也不是什麼秘密,活的久了知道的東西也會很多,但是阿修這邊倒是有些逾越了:「畢竟是地府出了問題,阿修也應該很苦惱吧?」

  「我苦惱並沒有什麼用,尤其在現在的時候更是徒增麻煩。不過如果說這件事情的話,我的態度和二郎神一樣,希望你並不要插手。就算插手的話,也需要有人替你去做。」

  有人替著麼,琵琶看著窗戶外晴朗的天空,想著陶望三走過來的時候應該是撐著傘還讓著兩個女鬼,樣子肯定無比滑稽。

  不過一個人而已,不過一個和鬼怪接觸很多,並且和她也沒有什麼聯繫的人類。放在以前,要是吃了估計也只會被認為是因為鬼屋的關係嚇跑了。

  想到這裡琵琶輕輕笑了,不過是等到秋天罷了,這一段時間對於妖怪來說並不長,甚至於可以說是轉眼即逝。

  「娘娘,陶望三帶著兩位女鬼來了。」白羅輕輕地叩了一下房門,聲音輕柔。琵琶站起來整理了衣服,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阿修。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阿修低下頭繼續描紅,眼神平靜地似乎什麼也沒有說。琵琶點了頭,帶著白羅走去客廳。

  陶望三和兩個女鬼倒是可以算正襟危坐,一人二鬼手裡拿著茶,神色有些緊張但是並沒有太大起伏,應該是三郎站在一邊的關係?

  琵琶猜測了一下,看著坐立不安的陶望三,伸手幫他續了一杯茶:「你今年可以科考,但是會遭罪。」

  「錯過今年便要再等三年,時間實在太長,哪怕有大凶的預兆,在下也想要去盡力一搏。」陶望三拱了拱手,看到琵琶的表情反而笑了:「更何況就算遭罪,可還有娘娘能……」

  「你知道我是誰麼?」

  「雖然不知道娘娘的確切身份,但是不管如何以娘娘的身份,這句稱呼肯定沒錯。」

  「倒是個聰慧的。」琵琶點了下頭,她不是很喜歡這個稱呼,雖說現在不少人都濫用了這個稱呼,但是她在內心對「娘娘」這個詞依舊抱有一份敬畏。

  「那你就去考吧,鬧得大一點也無妨。若是出了事情,自然是有人幫你善後。」琵琶看了一眼陶望三旁邊的兩個女鬼,伸手把茶拿在了手裡。她並不是想端茶送客,而是需要告誡對方:「陶公子,很多時候人類和鬼怪存在於兩個世界,兩個世界之間的鴻溝唯有生死才能打破。」

  「你,你旁邊的小謝和秋容,都存在在兩個世界。如果說要永遠在一起,那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說你已經準備好了,那麼來找我,我倒是不介意把你變成鬼。」

  「可若小謝和秋娘……」

  「變人?」琵琶抬了一下眼皮,哼了一聲:「你想要的太多了,而且有違天道。」

  這次是真的端茶送客了,琵琶慢條斯理地將茶杯蓋子蓋在了茶杯上,眼神銳利而冰冷:「還是說,你想現在就變成鬼?」

  人類總是貪心的,想要了這個,就又想要那個。喜歡皮相美豔的東西,不喜歡也不會有買櫝還珠;喜歡了這一個,又會喜歡另外一個,不然也不會有齊人之福。他們總是在渴望自己想要的,丟棄自己已經擁有的。

  或許有些人不是這樣,但是這個叫做陶望三的人,卻絕對是這樣的人。

  琵琶下意識地想要手上轉動些什麼,這也算是她的習慣。但是當她撫上左手手腕的時候卻猛地放了下來,似乎觸碰到了什麼傷疤一樣。

  白羅眼神很好,但是看到這樣的琵琶她也不敢說出來,只能把這件事情放在心裡。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娘娘,我打探好了,關於人間夫婦成親之後我們應該送什麼。」

  「嗯,你說送什麼?」

  「錢。」

  簡單粗暴。琵琶抽了下嘴角,跑到庭院裡面沖著依舊在扮小土丘的黑山踹了一腳:「趕緊的,掏點山珍出來。」

  「我委屈,我被你打了,還什麼都要我出。」

  「我又不是不出東西,這年頭活成素貞這樣的妖怪也不多了,能護著一個是一個。」

  從頭修到腳都沒殺生的白蛇,也是奇葩一條,和她自己不逞多讓——自己還殺過一些,這白蛇是真真一點血都沒碰過。

  「嘖,真討厭。」琵琶略有些厭惡,不踹黑山了跑到一邊坐下,拉出綠水隨便劃拉了一下。她看著白素貞,就如同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愚蠢,天真,善良——這種詞放在曾經的自己身上完全不是什麼褒義詞,放到白素貞身上……不,放在任何一個妖怪身上,都不是什麼好詞語。

  如果自己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琵琶記得以前在夢中的時候有個人說過「如果我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麼以前的自己肯定會被現在的自己好好款待」。但是她現在見到了以前的自己,卻只想抽兩巴掌。

  「娘娘?」

  「嗯?」

  「若是您真的不願意去見白蛇娘娘,那就別去了吧。」小倩在一邊有些小心翼翼:「您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真是個好姑娘呀。」琵琶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來,抓著小倩的手讓她坐下來,狠狠地揉了一把她的頭髮。感覺到背後如同針紮一般的視線,琵琶才不理會阿修那一臉死樣,順帶著狠狠抱了小倩一下。

  「小倩你真是個好姑娘,不知道以後誰有那福氣。」

  「娘娘別取笑我了。」

  「我可沒有取笑。」琵琶放開小倩的手,思考了一下,笑眯眯地對著在山丘後探頭探腦順帶欺負黑山的阿優招了下手:「一起去見素貞不?」

  「不去。」阿優一口回絕,伸手直接拍在了黑山的土丘上。只聽到黑山嗷地一聲慘叫,不由得笑開了花:「娘娘,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欺負一下黑山,就讓我盡情地欺負吧。」

  「也行。」琵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一點,直接隱去了身形往杭州城飛了過去,然後在一處地方化成了一個老嫗,慢慢地往杭州城的方向走過去。路上並沒有太多的人,不過……

  琵琶看著那個穿著袈裟的青年,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走上前慢悠悠地開口:「這位小師傅?」

  他在等許仙。琵琶當然知道這樣站在路口明顯是在等人的和尚等的是誰,又想要做什麼。雖說她有些覺得白素貞太過於天真,但是她的問題不需要旁人去判斷,尤其是禿驢。

  「這位女施主,若是您先前往杭州城,從此走這條道三刻鐘便到了。」

  還真是乾脆俐落,琵琶笑著道了聲謝,用老人都會有的八卦語氣開口:「小師傅這是在等誰呀?」

  「等一有緣之人。」法海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如實回答了。雖說他內心有些覺得不對勁,但是並未從這位老婦身上感覺到妖氣。而那老婦人更是問完嘟噥了兩句就走了,讓他更加安心了下來。

  「可惜,你安心太早了。」

  法海猛地回頭,看著俊朗的青年以及和他牽著手的一個女童,剛想要對著他們甩出自己的金缽,就感覺到眼前猛地一黑,還有那女童天真的聲音。

  「誒呀,和尚哥哥你怎麼暈了?」

  「日頭太曬,這位師傅穿的有些多,自然暈過去了。阿優,我們把他送到一遍的茶攤吧。」

  這年頭,哪個留在人世間的妖,沒兩把刷子。黑山愉快地笑了起來,抓住法海的腳直接拖著走,另一隻手則是牢牢牽住了阿優不讓她亂跑。

  反正,自己可沒做什麼事情,法海只是自己暈過去了而已。

  阿彌陀佛,出家人身體弱,怪不得他們。


第十二回

  成功把法海給丟到一邊去,許仙也並未在這樣的時間段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條白蛇。更何況,這種事情也不應該由法海來說,而是白素貞自己的事情。

  不管白素貞願不願意,敢不敢,能不能,都是要說的。而且根據琵琶這兩天打探到的東西,許仙對白素貞也算得上是一往情深,而且書生總是懷著一些浪漫的想法,比如說我轉世了那麼多次還是找到了我……

  重要的一點是白素貞本來是想要單純報恩給錢就走的,卻獨獨喜歡上了這一世的恩人。不管怎麼說,都能讓一個有點傻乎乎的年輕人坐上竄天猴。至於妖怪嘛,沒關係,話本裡不還有狐仙麼?白蛇更是祥瑞之兆,家仙呢。

  琵琶內心打了一下算盤,她當真不希望白素貞會出什麼事情。而且這種事情她幾十年前幹了一次,現在再來做一次雖然說定位不同,但也算得上是輕車熟路。

  「這是黑山掏出來的東西,你們拿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用。」給白素貞和小青塞了一堆山珍之後琵琶才坐下來喝了口茶,翹起了二郎腿,神態分外灑脫:「我倒不是說什麼,不管如何記得還有我們東風莊,遇上事兒了別自己硬撐,多個人多條路。」

  「這些真是……謝謝琵琶了。」白素貞吃了一驚,看著琳琅滿目的東西不由得歎了一聲:「我當真是有些失算了,只是漢文並不在這裡,不然我定是要和他說的。」

  「今天路上出來,我遇見法海了。」琵琶眯了眯眼睛,看著白素貞一臉驚慌地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之前就來找過你們了?」

  「是,上回測八字的時候,本想找個算命先生,結果路上姣容姐姐遇上了法海大師,法海便拿去測算了。姣容姐姐說八字是好的,神色也不見有異,我就……」

  「你就放鬆了警惕。」琵琶搖了搖頭,這法海心思多得很,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取對待他。不能殺不能抓,也只能下絆子了。

  而且她沒真正見過許仙,若是見一眼,倒是說不定能夠看出什麼來。琵琶思考了一會兒,看到白素貞一臉猶豫,還是露出了個笑臉:「別露出這樣的表情,不好看。」

  「琵琶,我只是依舊有些猶豫……」

  「猶豫又怎麼了。」琵琶伸手托起了白素貞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有意露出了一點路上見過的登徒子的表情:「這麼美的一張臉,當真我見猶憐,那許仙許漢文又怎麼會不喜歡?」

  「琵琶。」

  白素貞略有些害羞地把琵琶的手打了下來,心中的抑鬱倒是去了不少。既然琵琶說她攔住了法海,那麼許仙在回家的路上自然是不會出事了。白素貞松了口氣,臉上略帶出了一些相思之意。琵琶見了也不責怪,反而拉著小青走了出去。

  「少和素貞說些有的沒的,成了人,就要遵守人間的規矩。」琵琶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臉上有些不忿的小青,伸手直接往她的額間點了一下:「你的內丹,在這裡。」

  小青蹭蹭蹭往後退了好幾步,滿臉的驚恐,竟是直接嚇得一雙腿都變回了蛇尾。琵琶慢悠悠地笑著走過去,背上也莫名其妙多了一把琵琶。

  「我只是提醒你,別把人不當一回事兒。真當這個杭州沒有能人的話,我今天晚上就讓人來捉妖。反正捉的是你,白素貞雖說有些不好的名聲,但也只會說蛇精哄騙世人,萬不會把她當做妖怪。而法海也會覺得是因為小青的關係,許仙身上才會有妖氣。」

  「你,你不能這麼做。」

  「我為什麼不能?」琵琶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伸手直接拉起了一道光幕把自己和小青都遮了起來:「在人間,就要用人間的思想去對待人類,而不是用妖的。好好想清楚,不然,我倒是可以大義滅親一回。」

  反正她也並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琵琶臉上露出了惡意的笑容,前兩天杭州庫銀丟了,這件事情不管怎麼說都不可能是大盜有膽子幹出來的事情,唯一可能做的就是兩個妖怪。

  一個白素貞,一個是住在天目山的蜈蚣精。天目山的蜈蚣精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被燕赤霞給收了,剩下厲害的在自己的東風莊,所以只有一個可能了。

  偷了庫銀,自然是給白素貞做嫁妝。這小青膽子夠大,要不是自己回頭就把這些庫銀給補了,還留了張「有借有還」的字條讓官府往江湖人身上推,呵呵,法海可不是去攔著許仙,而是直接把他抓去金山寺逼白蛇青蛇出來了。

  「我就好奇,你哪來的膽子。野性難馴?也不是這個訓法,畢竟這黑鍋,要最後背在身上的,也是許仙。容我猜一番,你這丫頭,也不是什麼丫頭吧?」

  琵琶看著小青原本害怕的一張臉逐漸冷漠起來,自己話音落下的時候更是露出了一絲冷笑。原本俏麗的面孔慢慢變形,只是眉毛粗了一些,鼻子略方正了一點,原本的一雙杏眼變成了星眸,好一個俊俏的公子。

  「那又如何呢,反正到不了她身邊。」小青的聲音也變成了男聲,琵琶掃了一眼他的喉嚨不由得笑了:「你這愛,她承受不起。」

  「對我來說,她身邊只需要我就可以了。」

  「可你有想過,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把她往許仙那邊推得更進。許仙許漢文這個人,可以共患難,也可以同富貴,素貞一顆心都在他身上,哪裡看得到你呢。」

  琵琶聲音輕柔,她也並不是在攛掇一些什麼,只是說出了事實罷了:「然後,你就捨得讓她被法海收了去,然後這輩子都關在塔里,葫蘆裡面,不得安寧?」

  看著小青神色有些動容,琵琶也沒想要繼續放過他,隨手往他身上一拍留下一個印記,對著小青一臉殺意毫不動容:「做錯了,要有代價。我也不是讓你做什麼,只是告訴你,我在看著你。」

  如果你幹了什麼事情,我也能第一個知道。琵琶在心裡暗自歎了口氣,這就是她不喜歡這種妖怪的地方。總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總是覺得自己能夠破壞規則,對著自己愛的東西或者人都不擇手段。

  或許也不只是妖怪,人類,神仙,都一樣。他們一旦擁有超過常人的力量,就想要用暴力,或者權勢,去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令人厭惡,也讓人覺得噁心。

  小青看著琵琶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眼眸裡愈加有了暗色:「我讓她為難了麼?」

  「你是讓她有麻煩了,」琵琶哼了一聲放開手,臉上帶著一絲警告:「再幹這種事情,我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不用你動手,我自己都能離開她。」小青咳嗽了一聲,臉上重新變回了原本那個清秀的女孩子相貌,看的琵琶嘴角抽搐。

  她一直不理解這種感情,這種哪怕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也不惜一切也要和對方在一起的願望,她真的一點也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回到東風莊的路上,琵琶看到走回金山寺一臉恍惚的法海,內心暗笑的同時覺得也要回去問問黑山和阿優到底怎麼做的。

  「沒啥,就是讓他熱暈過去,然後我們好心把他拖到了路邊的茶攤拜託攤主照料了一下,還付了錢的。」阿優說的十分輕描淡寫,但是還是忍不住晃了晃黑山的手臂:「我是不是很厲害?一下子就讓法海熱暈過去了。」

  「稍微一個小法術,然後阿優還讓法海暈了一下。」黑山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眼睛卻忍不住偷瞄阿優:「還是阿優出了大力,才沒讓法海和許仙搭上話。」

  這是要成的節奏啊。琵琶的眼神略遊移了一下,小倩倒是一直溫溫柔柔的樣子,也看不出羡慕或者別的表情。想了一會兒,琵琶拍了拍手,白素貞那邊是不用怎麼太管了,自己該警告過的也警告過了,那麼就只剩下黑山這邊……

  「所以,黑山你今年準備去科考麼?和陶望三一起?」

  「這個,倒是有點想法。」黑山點了下頭,表情語氣都十分理所當然:「考前,先去拜一下城隍吧。」

  若是一個地方上鬼怪橫行,妖魔肆虐,但是佛家香火鼎盛,同時也有道家人行走,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

  城隍檢查民之善惡,守城守國,一方城隍的職責相當於此地陰間的縣令。讓已死之人歸於地府,同時判斷鬼怪善惡從而交到冥王殿手中,調理一方風水等都是城隍的職責。杭州百年來鬼怪橫行,不得不說……

  城隍,已經不是曾經的城隍了。

  二郎啊二郎,你說我不要管的東西,硬是管了一管,又怎麼樣呢?

  西遊變故不過五百年大夢,大不了,再夢五百年。


第十三回

  雖然說得有些好聽,但是真的實施起來,琵琶發現難度極大。

  城隍也算是地方官,她這種妖怪沒法進去,哪怕是有著兩千年的修為,也很難跑進城隍廟。唯一能進去的人還真的只有黑山這個曾經做過官,身上有護身紫氣的奇葩妖怪了。

  「如果你想進去的話,我可以幫你。」看著琵琶焦頭爛額的樣子,坐在一邊的阿修翻過了一頁書。今天黑山去寧采臣那裡聊關於科考的事情了,他也能和琵琶說些事情:「總是有我那一份的原因。」

  「得了吧,阿修你就乖乖地坐在這兒,等著。」琵琶強調了「等著」兩個字,聽得小倩有些好奇。阿修抬頭看了一眼小倩,學著琵琶以前的樣子聳了聳肩膀:「她不讓我說,我也沒法告訴你。不過我可以答應,當然如果能告訴你的話,我肯定是第一個告訴你。」

  阿修的眼神清亮,語氣也誠懇,可惜一張小孩子的臉並不能說明什麼。雖說小倩因此感覺到了一些寬慰,但是也十分有限,甚至於還摸了一下阿修的頭:「放心吧,我不會問的。你和娘娘都有你們的事情要做,我也不會拖後腿。」

  那是自己父母給自己挑選的長眠之地,卻被歹人用於抽魂奪魄。雖然心有不甘,卻知道自己力量微小,衝動起來,肯定就是累贅。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壞了娘娘和黑山公的計畫,那就真的罪該萬死。小倩下了決心,抬頭看著琵琶微微一笑:「雖說小倩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是有一件事稟報,或許可以給娘娘提供一些思路。」

  「你說吧。」琵琶很是隨意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關於城隍的,無論怎麼說都能告知我們。」

  「這件事情過於稀奇,怕也不是城隍能做得出來的。」小倩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阿修之後很快轉移了視線。她現在也大概猜到阿修和城隍或者地府有關係,那麼自己要說的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會傷害到他。想著小倩眼裡不由得多了幾分歉意,語氣裡也帶上了幾分不忍:「娘娘您去找白蛇娘娘的時候,甯夫人來找了我。」

  「嗯,她說什麼?你定親的事兒?」

  「並不是,她說,以前被甯先生下結論為『文思不敏,根基卻是十足』的朱爾旦書生,這兩日文章大進,竟是有超過他的趨勢。近日要考秀才了,他個廩生也是綽綽有餘。」

  小倩的聲音輕柔,說的話卻讓阿修的眼裡閃過了寒光:「如此轉變,僅僅是一個晚上。而之前幾天他剛被甯先生責罰,緣由是去城隍廟把判官像背回了家。」

  「洗腸換心,其心可誅!」阿修一下子就猜到發生了什麼,氣的也不願意掩飾自己了,直接一拳頭砸在了桌子上:「今日換心,明日偷位!判官?呸,還判官!只為自身喜好而做事的判官,怎麼可能是判官!」

  此地城隍,看來是留不得了。琵琶垂下眼瞼,表情有些苦澀。若是阿修恢復了也就罷了,可關鍵就在時間還沒有滿一千年。

  「你還有多久才滿千年之罰?」琵琶抬眼看著阿修,神情嚴肅:「若是再拖下去,誰知道此地城隍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一開始小倩他們肯定是因為城隍動手想要娶親的緣故,現在妖怪橫行,保不齊他們把整個杭州地界的鬼怪都攏到了手下,另立酆都呢。」

  「這個世上能鬧一場地府的也就大聖了,可惜……」阿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我的時間還剩下五個月,正好是考完舉人那個時候。」

  「要拖到那個時候麼。」琵琶用手指輕輕扣著桌面,她還是有些等不及。這個世道她再瞭解不過,對女人,女性的壓迫從沒有過停止。每時每刻都可能有一個人死去,然後也許這輩子再也入不了輪回。

  「阿修,我想請個人來幫忙,不然我不確定能不能成。」琵琶最後還是閉上了眼睛,有些事情她可以做,有些事情不可以。就像是楊戩警告她過的一樣,這事情她無法去插手。

  人有人的道理,妖有妖的道理。她這種妖怪是無法去介入人的生活的——白素貞那種另算。可是就算道理說的再明白,也是假的。

  哪怕是妖怪,也有妖怪的良心。她自然有看不慣的事情,有想要去管一管的事情。雖然說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去思考後果,但是……

  「但是現在能讓我爽一把就夠我吹一輩子了。謔,不止大聖,我也鬧過地府。」

  琵琶直接站了起來,對著小倩露出一個笑臉:「告訴我,朱爾旦家在哪裡?」

  朱爾旦自然是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他一向豪放也心大,哪怕換了心腸也覺得無礙,以至於在半夜起夜的時候看到幽幽站在那裡的琵琶也只是笑了一下。

  「自從陸判來了,我真是每天都見了鬼了。不過若是以後見到的鬼如陸判一般心腸,如姑娘一般美貌,那麼夜夜見著我也歡喜。」

  「還真是心大,也同樣急色。真不知道你這人是怎麼被人看上,還……」琵琶輕輕笑了一聲,陸判?還判官?哪有判官會幫人洗腸換心的?

  「這位姑娘,在下朱爾旦,有失遠迎就見諒見諒。」看著月光下的美人,朱爾旦不由得感覺有些醉了,尤其在之前晚飯的時候他還喝了一盅:「不知佳人芳名如何?」

  「呔!爾等妖怪,要對人間書生做什麼!」

  明明是對方想要做什麼,卻先下手為強?琵琶抬眼看了那判官,紅色的鬍鬚綠色的臉,哪怕相貌十分兇惡,渾身上下也透著一股正人君子並著正氣凜然的模樣。左手拿著一支筆,右手一節紅色的板子,上面別著兩三張紙,還勾掉了幾個名字。

  「能把生死簿做成這樣的,我也就見過你這麼一個判官了。或許秦廣王走後生死簿四散,單頁絕非你這樣皺巴巴的難看得緊。」琵琶從背後把碧水拿下,手指輕輕拂了一把:「僅是因為這位書生入了你的眼,就給他洗腸換心,也不知道你明不明白,這顆心有它的去處,這人的命,也是改不了的。」

  「放肆!看我收了你這精怪!」

  「那你就來收吧。」琵琶斂目看向自己的琵琶,出手快如閃電,直接把陸判身邊的朱爾旦抓了過來,直接用指甲劃破了他的衣襟,手指抵在了那條自從被陸判洗腸換心之後就擦不去的紅痕上。

  「從這兒扒開然後再把心拿走,換上原來的,容易得很。」琵琶聲音輕柔,氣息噴吐在朱爾旦旁邊,驚得對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弄死你,更是簡單地如同喝一口水一樣。」

  「陸判,陸判……」朱爾旦舌頭打結,這個時候他終究明白鬼怪何為鬼怪,再大的心再豪放的態度都丟到了九霄雲外。要知道他可以和陸判談笑風生完全是因為他內心明白陸判並不會對自己做些什麼,但是現在身後這個妖精就……

  她目無法紀,她恣意妄為,說要殺自己,那便是真的要殺自己。

  「看來,杭州地界的地府,不僅僅是要娶親,還要找個契弟夜夜笙歌才好。我得知你們同塌而眠,不知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琵琶伸手把朱爾旦朝著陸判的方向直接推了過去,看到對方慌不擇手的反應和朱爾旦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陸判不撒手的樣子,不由得嫌棄地掐訣招來水洗洗手:「這件事情,可不是如此輕易就能瞭解的。」

  「若你要對朱爾旦動手,我鐵定要將你收了鎮在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我可不願對著他動手,好歹也算是一個人,動了手說不定自己會出問題。不過你們嘛,好自為之吧,別以為百年前的事情,誰也不知道。」

  琵琶警告了一聲便消失在空氣之中,偶爾還聽到一耳朵朱爾旦的哭聲和陸判的好言相勸,不由得覺得渾身肉麻,恨不得抓住黑山打一頓出出氣。

  「為什麼又要打我!」

  「我把判官引了出去,你在城隍廟發現什麼了?」琵琶沒好氣地坐在一邊喝茶,她來這麼一出,還不是為了讓黑山帶著阿修進去城隍廟探探底。平常城隍廟有黑白無常也有判官,現在夜黑風高判官私會……好友,黑白無常肯定也不在城隍廟裡面,正是一個好時機。

  「城隍……確實有自立酆都之心,但是他們也有些古怪。」阿修皺起了眉頭,坐在椅子上的他太矮,便直接坐在了桌子上:「他們還似乎,把生死簿分成了許多份分別藏好。」

  「哦?」

  分成了許多份分別藏好,真當還有第二個大聖來把名字一筆勾銷啊?他鬧地府都是千年前的事兒了怎麼還未雨綢繆呢。

  不過,這確實是有些奇怪了,秦廣王走後世間生死簿分散給城隍,卻也不見一個地方有著好幾份生死簿的。琵琶眯了一下眼睛,看著東方快要升起的太陽,隨手一揮便把窗戶關上。

  不過,杭州地界上沒有第二個大聖,倒是還有一個千年的蠍妖。


第十四回

  兜兜轉轉,或許又要跑一趟許仙家。杭州城妖怪多,作惡的也多。如果說生死簿分散開來有利於鬼卒保護倒是說得過去,更何況這兒不久前還來了個成了親的蛇妖,若是白素貞有著想要把許仙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勾掉的念頭,琵琶是相信的。

  人類的壽命實在是太過於短暫了,在妖看來如同朝夕一般,無法與之共存。真的愛上了自然是想盡辦法把對方的壽命延長,延長不了的話就也要去地府查探對方的轉世,然後再度結下良緣。

  不過能夠去地府的妖怪也不多了,大半還是鑽了空子的。想著當年大聖鬧了一通地府,地府不少人都收了罰,好好的地府都成了個漏子,更是有不少人借機上位——

  若是說,杭州城隍就是用這個機會爬上來,然後開始作威作福呢?而生死簿分成了那麼多份每個人帶著,想必也並不是因為白素貞的關係。

  地府的生死簿不可以丟,死了一個外派的鬼卒就有可能丟掉他那一份,倒是給清理當地的城隍造成了不少困難。或許這就是原因?

  想來想去琵琶也懶得再想下去了,一股腦兒把自己知道的資訊全部丟給阿修,拉著小倩就往白素貞那裡跑。

  此時白蛇和許仙也總算是成親了,而且感情也很好,許仙從藥店換了班就往家裡跑。而白素貞長得一副賢良淑嫻的樣子,也讓許仙的姐姐許嬌容很是歡喜。

  「怎的不見小青?」看著白素貞迎上來,琵琶有些好奇她身邊不見了那個青色的影子。白素貞有些為難,不過還是如實開口:「她去金山寺了。」

  「金山寺?」

  小倩一臉驚訝,剛想上前一步就猛地停了下來,抬眼看著白素貞家門口掛著的八卦鏡有些害怕。琵琶皺了皺眉,伸手往八卦鏡上蓋了一塊黑布,才把小倩給拉了進來:「你家怎麼這樣了?」

  「哪怕琵琶姐姐再有打算,那法海還是找上門了。」白素貞滿臉苦笑,手上略抓了一下自己的袖子:「雖說我不懼這些,但還是內心不舒服。本想著索性和漢文坦白了算了,卻沒想到小青直接沖去了金山寺。」

  「可她並沒有做什麼動作。」琵琶抬頭看著白素貞,卻發現對方化了一個檀暈妝,看起來分外嬌豔,不由得笑了起來:「你也開始學著和那些婦人一樣了?」

  「人在這兒,總要開始學起來的。」白素貞輕輕點了點頭,對著琵琶滿臉感激:「多虧琵琶姐姐教我,現在想想以前,真是露的餡太多了。」

  琵琶搖了搖頭,白素貞這樣她倒是覺得不會幹出什麼大事,如果這樣的話……

  「素貞,你可願幫我個忙?」

  「琵琶姐姐儘管說便是。」

  「小青……去金山寺,應該是要看著法海的,不然也不會不管不顧就離開了。」琵琶實在是不敢說小青的心思,只得婉轉了起來:「如果你願意的話,讓小青把法海的行蹤也告訴我一份。」

  「那是自然。」白素貞很是痛快地點頭,隨即又有些皺眉。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她最近感覺小青和自己疏遠了不少。真要說什麼的話,卻也並沒有太多的理由讓她們疏遠起來。或許是因為許仙?

  白素貞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訴許仙,琵琶也不反對,只是跑了一趟寧采臣那邊通了個氣,才帶著小倩去逛西湖。

  西湖一如既往地美麗,但是在這個季節更是美上了三分。而今時節已是初夏,西湖邊的荷花含苞待放著,有時還有一二蜻蜓盤旋而上,引得路過書生笑稱「小荷才露尖尖角」。

  琵琶對這些美景並沒有留戀,倒是小倩看得有些動容,聲音有些小:「當初還在的時候,我也和爹娘來這兒賞過荷。」

  「那在你看來,百年前的荷花,和現在的荷花,可有什麼不同?」

  「只是比當年略多了一些,並未有什麼不同。」

  「我千年前看到的荷花,也差不多。不過那時候不同的多,只有一條堤壩,也沒有斷橋。」

  琵琶很是平靜地闡述著一個事實,和小倩往前走了一步,裙邊系著的宮絛和玉佩輕輕地撞擊了一下,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小倩低下頭沉默不語,任由琵琶把自己拉走。

  「你想和我說什麼?」

  「娘娘,阿修是受罰了之後才變成這樣的,對麼?」

  「是啊,真淒慘,當年大聖鬧了地府本就不是他的錯,偏偏就罰了他。原本的閻羅,卻成了如今的阿修。」

  閻羅王內心太過柔軟,不願見到生死相離或者身份有別,因此對各路魂魄判罰不公,從而貶為秦廣王,掌生死簿,看慣人間生死別離。

  原本真正掌管地府的平心娘娘是好意,可惜的是一千年前的時候,來了個大鬧地府的猴子。

  「一筆勾銷了生死簿,他因為是在給自己猴子猴孫謀福利,卻不知道可把秦廣王給坑慘了。」

  琵琶揉了揉太陽穴,真的是無話可說。她也不怪阿修這麼痛恨那只猴子,因為看管生死簿不利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貶為了一個普通魂魄,連鬼卒都不是地在人間飄蕩了整整一千年,也真是苦命極了。

  「那,阿修實際上是閻羅王?」

  「得了吧,一千年快到了他回去也就是依然是秦廣王。」琵琶撇了撇嘴,不然那這貨怎麼會對生死簿這麼瞭解?以前就是管這個了:「估摸著秦廣王再做個兩三千年,才能回去重新當閻王。」

  「那,似乎娘娘和阿修的關係很不錯?」

  也不算很不錯吧,不過自己是唯一讓那個猴子正面交手吃了個大虧的妖怪,能不上升好感度麼。琵琶不想把這事情說出來,有些時候很多事情都牽扯到舊事,說出來了……反而是往自己胸口捅刀。

  當年西遊,害得也不僅僅是妖怪。琵琶閉上了眼睛,老實說她是很喜歡女兒國的,真的很喜歡,不然也不會住在女兒國邊上了。那個時候不單是黑山在那邊開了靈智,也因為女兒國給她感覺是女子的出路。

  可惜了之後。琵琶捏了一下小倩的手,臉上的笑容變得促狹了起來:「你可是心動了?對著阿修?」

  「怎麼可能呢。」小倩不由得失笑,她只是好奇,可並沒有別的心思:「我從撿到阿修的那刻。就把他當弟弟看了。」

  我把你當弟弟,你卻想……琵琶腦海裡閃過了一大堆兒童不宜小倩更加不宜的東西,臉上的笑意更深。像這樣子能夠看著兒女情長,也能夠無聊有個事兒管著,當真最好不過了。

  「倒是娘娘,似乎和那位二郎真君……」

  「你居然調侃起我來了?」琵琶根本不下套,隨便拎了黑山和阿優出來擋槍:「你怎麼不說黑山對著阿優的心思呢。」

  「那太顯露了,看不出來我也是白當了那麼多年鬼。就是黑山喜歡阿優什麼呢?」

  「反正肯定不是因為阿優看上去是個小女孩。」琵琶先打了個底,然後斟酌了一下才開口:「在黑山眼裡,小倩是小倩,阿優,則是那個青面獠牙,渾身泛紫的阿優。」

  「他自己也不過是座山,見過不少美豔的妖怪。他喜歡阿優,喜歡的卻也不是因為她好看,或者她是個小女孩這種一聽就讓人恨不得替天行道的說法。」琵琶咳嗽了一聲繼續,這個總要是確認的:「他喜歡她,因為她能和他說話。」

  「就因為,能和黑山公說話?」

  「小倩你看,如果說素貞喜歡許仙,是因為他對她好,從第一世到現在都對她好。那麼為什麼黑山不能喜歡阿優,是因為他喜歡和她說話。」

  「黑山有很多話想和阿優說,也說的下去。他們兩個在一同說話的時候就是熱熱鬧鬧的,黑山也喜歡這種熱鬧。」

  琵琶突然抬起手,讓一隻蜻蜓停在了她的手指上。陽光之下,那只手潔白如玉,配著紅色的蜻蜓更是無比動人,一時之間小倩也看的有些癡了。

  「寂寞啊,千年來,有人和自己能說話,那該多好啊。不用猜著對方的心思,不用想著對方會惱怒,只要說出來,她就能對得上,多好。」

  這就是妖怪的痛苦,難以信任別人,難以接納別人。冷心冷腸,沒心沒肺,不知什麼是同類。但是真正接納的時候,又恨不得掏心掏肺,把所有自己覺得好的都給對方,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喜歡。然後到最後,這樣的下場,身死道消。

  「所以小倩,有一個人陪著,真好。」

  「那娘娘以前有人陪著麼?」

  有麼?

  琵琶手略微往上一抬,那蜻蜓就飛到了半空中盤旋了兩圈,看著似乎想要再度回到原來停留的地方。琵琶也很給面子地再度抬起手,給蜻蜓一個停靠的地方。

  「就算有,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

  「是上次來的二郎真君麼?」

  「不是。」

  並沒有太斬釘截鐵,但是卻充滿著肯定的意思。小倩低下頭,若是琵琶說不是,那便真的不是了。

  「那以前陪著您的是誰?」

  以前啊,那就是很久以前了,以前到,黑山都沒有靈智的時候。琵琶最後選擇垂下手,任由蜻蜓打著旋兒飛著也不管了。

  就像每個傳說的開頭一樣很久以前,最後結局也像那些傳說一樣,不過是反派而已。


第十五回

  娘娘以前有人陪著麼?

  小倩這句話讓琵琶恍惚了很久,直到白素貞來找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差點就直接端著蓋著茶杯的杯子喝茶。

  「琵琶姐姐您……」白素貞咳嗽了一聲,把琵琶的注意力扭回來之後才繼續:「我已經和漢文說了我的事情了。」

  「他肯定要冷靜一下,回頭我讓寧采臣過去。」

  琵琶確實很心不在焉,她內心總有一種預感,這種預感很不好,這麼多年來也就出現過兩次。

  「馬上端午了,你可是要喝雄黃酒了。」琵琶慢吞吞地把茶杯蓋子扔在一邊:「你這條白蛇可沒問題吧?而且那雄黃我猜也不一般,法海肯定要鬧出么蛾子。」

  「嗯,這點我也和漢文說過了,只是,他一開始便說了想看我的原型,我就……」

  「你就變了一條小巧可愛眼睛大的白蛇。」琵琶懶洋洋地開口,看到白素貞含笑的一張臉,不由得有些好奇:「他害怕麼?」

  「一開始嚇了一跳,之後就很好奇啦。」白素貞的笑容越來越燦爛,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然後我也和他說了,要是喝雄黃酒醉了的話,不知道會變成多大,說不定房子都會撐破呢。」

  「那還真是實話實說了。」琵琶笑了笑,她倒是和白素貞不一樣,不管怎麼修煉,都不會變大,依舊是一隻蠍子的大小。

  送走了白素貞時候琵琶再度伸手把茶杯握在手心裡。她的手一直都還算暖和,但是和盛著熱茶的杯子相比就不算什麼了。有時候琵琶甚至可以感覺自己的手掌在不斷地從這杯熱茶裡面吸取屬於它的熱量,然後再回饋到自己身上。這種感覺很奇妙,讓琵琶也感覺到恐懼。

  把杯子扔在桌子上之後琵琶抱著綠水快步走到了自己房間裡,封死了門之後躲在一個角落埋著頭不說話。馬上要端午了,她也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住自己的體型了。

  端午時節需要驅五毒,相比無毒還有時候被冠上祥瑞家仙名號的白蛇而言,琵琶更加難受。她本體是一隻蠍子,還是一只有著最為毒辣的倒馬毒的蠍子。

  家家戶戶都在驅趕五毒,就如同家家戶戶,整個杭州都在驅趕她一人,更不用說前段時間暴露在城隍之前,更是讓人難受。

  可惜的是,他們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琵琶扭曲著一張臉,端端正正地做好拿著琵琶,時不時輕輕掃上兩根弦讓自己平靜一下。她現在十分難受,但是可以忍著。

  現在端午,熬過了今天就好,可惜自己今天答應了甯夫人和白素貞要去看龍舟的。琵琶咬著嘴唇,最後還是決定喚來了黑山。

  「讓白羅變作我的樣子,帶著阿優和阿修,還有小倩去看賽龍舟。」

  「娘娘你可沒事兒吧?看上去怪……」

  「讓你去就去。」琵琶不耐煩地直接用手砸在了弦上,綠水發出一陣煩躁的低吟聲,實在是沒忍住,讓神識脫離了出來站在一邊化成了一個綠衣姑娘。

  「娘娘這兒有我呢。」綠水直接抬手推著黑山,黑山噎了一下,還是一步三回頭地帶著幾個妖魔鬼怪出了門。

  等到看不見幾個人了,綠水才抬手撫上琵琶的額頭,感受到手裡溫暖的感覺不由得嚇了一跳。琵琶本體是蠍子,真熱了……

  那是要熟了啊!

  綠水連忙掐了一個訣,讓琵琶好受了一些之後扶她去了床上。東風莊裡琵琶的床是由冰玉做的,常年冰寒,上回阿優好奇潑了一杯水上去,在空中就結成了冰,掉落在床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讓阿優嚇了好大一跳。

  「娘娘,您還好吧?」

  「綠水啊。」

  琵琶略張了一下眼睛,她現在連抬起眼皮這個動作都覺得很累,嗯了一聲之後用手握住了綠水的手,聲音微不可聞。

  「我想……」

  綠水連忙彎下腰把耳朵湊到琵琶的嘴邊,卻還是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今年的端午潮濕而又悶熱,再遇上了琵琶這樣,綠水覺得自己就算是一把琵琶,也要出一身大汗。

  「娘娘,您再說得清楚一點,綠水聽不到。」

  琵琶這次甚至於只是張了一下嘴就不出聲了,連呼吸都細微了起來,可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大。綠水連忙再用法訣招來水往琵琶身上拍,雖然沒什麼大用處,至少讓琵琶重新變得冰涼了起來。

  窗外陽光猛烈,天空藍的不像話,連一絲雲都看不到。猛然間東風莊外的樹上傳來了幾聲蟬鳴,愈發顯得燥熱。綠水恨不得把那只蟬給打下來,不想琵琶猛地直起身,眼睛瞪得極大,聲音也淒厲了起來。

  「蟬鳴!蟬你繼續鳴啊!」

  「娘娘!」

  綠水大駭,發現自己的手被鬆開了之後立刻罩了一個結界在東風莊之上。現在琵琶明顯狀態不對,綠水知道自己不能主事,這個時候尤其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一個人進來。

  結界同時也隔斷了那惱人的蟬聲,琵琶卻沒有因為聽不到蟬鳴而安靜下來,反而抓住自己的頭髮嚎啕大哭起來。在東風莊內生物都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似乎按下了什麼開關一樣,琵琶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在綠水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下站了起來,推開了東風莊的大門。

  門外是一張熟悉的青年面孔,但是氣質卻不如以往來的威嚴,也不像以前還帶著一絲稚嫩。琵琶靜靜地看著法海,眼睛直接對上了對方漆黑的瞳孔。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反而是法海先露出了一個笑容。綠水看著他那悲憫而不忍的笑容竟是往後不斷退去,靠著牆直接軟了下來,化為了一把琵琶。

  「你居然敢這個時候過來,也是沾了這法海的光吧。」

  「何必呢雙玉。」法海的聲音十分柔和,仔細聽著卻還有著一絲回音在其中,似乎不是他發出的聲音一般:「你剛醒就想來見我,我自然是感覺得到的。」

  「呸!好大的臉!誰想來見你了!」

  「哦?剛才那手,不就是我教的?不過看你也傳給了你那法器,我自然是當做你在叫我了。」

  法海笑容滿面的樣子似乎是真切的歡喜,琵琶的表情更加冷漠,嘴唇抿緊,一張俏臉上還蘊含著怒意:「好,好得很!我竟是不知道,現在的法術都不能用了!」

  「而且,這不是你曾經說過的麼?蛇鼠一窩……你哪怕不是蛇,我也歡喜得緊。」法海往前走了一步,想起了什麼又回到了原地,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實,除了眼睛依舊黑黑的沒有表情,頭上尚無青絲之外,完全稱得上一句翩翩公子。

  「你給我閉嘴,走!你不走,我走!」

  「你和我鬧彆扭,還說這種有你沒我的話,那麼多年都沒回家,剛我有多歡喜,現在我就有多傷心。」

  聽不懂人話,哪怕那麼多年了依舊聽不懂人話,不對是妖話,蠍子的話!琵琶臉色猙獰,直接掏出了三股叉對著法海扔了過去。在三股叉將要觸及到他僧袍的時候似乎打到了什麼,叮的一聲掉在了遞上。

  「看你還在用我送你的法器,你還在用我教你的東西,我又開心了。雙玉,我是真的開心,你看我現在多開心。」

  「無恥!變態!你腦子有問題!哪只眼睛看出我是開心的了!」

  琵琶指著自己的太陽穴直接罵了兩句然後砰的一聲關了東風莊的門,順手還把那層結界給抹了過去,聽到法海那句「你罵人的話至今還是就那麼幾種,我都聽了,若是你有天換了新的,我聽著也新鮮」,直接打了個冷戰。

  這個人已經不是腦子有問題了!這個人本身就是個問題!

  綠水顫抖著再度變回人型,對著琵琶做了個口型。琵琶哼了一聲之後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破口大駡:「鼠輩!白癡!腦子有毛病的一個人!以後他來了別理他!」

  「他,他附在法海和尚身上……」

  「管我屁事!我又不是捕快什麼都管,還管人的身體被人偷了!學藝不精怪我咯!」

  琵琶直接拎著碧水就把她砸在了冰玉床上,然後坐在床邊生氣。生了一會兒氣之後才開口:「別把這件事情和他們說。」

  綠水愣了,爬起來看到琵琶一臉的嚴肅,眼睛裡面還帶著一絲緬懷。她語氣冷漠,卻又有些悲傷。

  「這事兒,只有我知道,最多,還有你知道。」

  「別人誰都不要說,說了,我立刻就把你給弄死。」

  琵琶的聲音輕描淡寫,但是綠水明白這並不是她在開玩笑。鄭重而緩慢地點了頭,綠水看著琵琶一下子笑了起來,笑容和曾經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帶著孩子氣的高興和同樣是孩子那般,最為純粹的仇恨。

  「那綠水,我們說好了呀。有朝一日,我要把他給弄死,然後我們隨便哪兒,都可以去。」


第十六回

  端午的時候賽龍舟是錢塘隊勝了——畢竟比賽場地就在錢塘邊兒,練習什麼的也方便。東風莊眾鬼怪看了心滿意足地回來,竟也沒發現琵琶狀態有些不對。只有小倩有些感覺到不對勁,可她法力相比之下太過於低微,也分辨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總算把這個多災多難的端午給過了過去,白蛇和琵琶兩隻被扔去當「五毒」的妖怪也緩過了勁兒。許仙就算知道白蛇的身份了也沒說什麼,只不過平常有些防著什麼道士和尚的,生怕自家娘子被他們給收了。

  端午一過,整個天兒更加悶熱了起來,黃梅雨更是下個不停。琵琶由衷感覺幸好自己會法術,不然這衣服都幹不透。等到黃梅天一過,太陽使勁兒曬著,把人都曬扁了。

  可是這會兒人都不能倒下,尤其是書生這類的。到了這個時節更是費勁了心思。

  秋天時候就要考試了,這會兒能不用功麼。

  雖然這種事情在黑山這兒完全沒什麼關係——他都以前做了七八回考官了,但是考試和別人特別有關係,尤其是被洗腸換心了,還被琵琶又堵了一回心腸的朱爾旦。

  上回朱爾旦被琵琶找上,可不只是那他當幌子威脅判官亦或者拿他吸引火力,更多的還有著把判官換的這顆心再偷走的想法。雖然沒法偷上,但是琵琶隨手就彈了點灰上去,直接給這明珠蒙上一層塵土。

  朱爾旦的文章打回原形,寧采臣看著更加懷疑是出了什麼事情了。琵琶特地還讓白羅去說明了一下,聽得寧采臣咋舌不已。

  「可怕可怕,真沒想到……」

  「娘娘還特意讓我來問一聲甯先生,今年可准備考進士?」

  「我倒是不想往上了。」寧采臣搖了搖頭,他是知道自己考不上,更何況自從當年黑山一別,他便沒有那個心思了。

  就算考上了又如何,見識過那般呼風喚雨的仙家手段,雖說施展出來的是妖怪,讀書萬般又有什麼用?更何況黑山一別他和燕赤霞也成了好友,時不時對方還來和他喝酒談天,更是對讀書沒什麼趣味。

  他所想的也不過是教教一些蒙童少年,近年來埋頭寫書,發誓要把此生的見識都寫出來。兩個兒子也是聽話且聰慧的,現今都娶妻也分出去單過了,他還考試真是饒了他吧。

  白羅掩嘴笑了,福了一福便消失了。回到東風莊之後,白羅跟著琵琶詳細說了來龍去脈,更是忍不住笑:「這甯先生倒是有趣得緊。」

  「你看上他了?」

  感覺到琵琶輕飄飄的一個眼神,白羅瞬間背上佈滿了冷汗,腿一軟就跪了下來,頭抵著地面,整個人都開始抖了。

  「我又沒有說什麼。」琵琶的視線全留在她手上的一本手劄上,翻過一頁之後感覺白羅還跪在地上,哼了一聲才放過她:「自己去找黑山領罰。」

  「是。」

  確實是她動了心思,白羅慢慢站起來倒退著退了出去,看著跟著小倩的月藤,最後還是忍不住再次朝著琵琶跪了下來。

  「和我跪有什麼用,取之現如今五十,長得確實入眼,和妻子也是無比恩愛。過了十年,他壽數盡了,你想做甚?去給他延命?」

  「我,我只想……」

  「那你去做他院子裡的一朵杭白菊,一直看著他?」

  琵琶合上自己的手劄,站起來用手指點上了白羅的額頭:「你的靈智是我開的,我不忍抹了。你既然有了心思,那便去吧。」

  說完琵琶收了白羅的一身法力由著她去,看著白羅沒了法力連隱去自己身形也做不到,剛走出東風莊想駕雲也無法,輕輕笑了起來。

  「娘娘你這招釜底抽薪幹得好。」黑山湊過來樹了個大拇指:「可白羅是什麼時候起的心思?」

  「第一次取之過來的時候,給他倒了和我一般的茶。我可並不是不願給取之喝與我一般的茶,只是我們喝的是增妖力的東西,怎能給取之?然後我就知道了,順手把那縷妖力給弄散了。「

  黑山搖搖頭,當真,情關是無數成形的妖怪最早,也是最難過的一關。當初他是怎麼的來著?哦,好像剛化形就被眼前這位以「這麼弱可不成」,拉去當沙包了整整五十年……

  黑山打了個哆嗦,不想去提以前的事情,伸手接過琵琶還給他的手劄,轉眼又想出了一件事情:「到時候考試會出岔子,可有和取之說過?」

  「我親自說,那丫頭見了取之就什麼都忘了。」琵琶搖搖頭,也沒親自去,伸手將信化為了一隻鴿子送去了寧采臣家。現在萬事俱備,只等著考試了。

  夏日對於妖怪來說也就那樣,不過看著阿優捧著半個西瓜吃,幾個妖怪不免也躍躍欲試當一回凡人,試試這天到底有多熱。只白羅出了東風莊之後便明白過來,缺了一身妖力,想要踏進門都難,只得用原型紮根在了東風莊旁邊。

  凡人歲月不過一睜一閉眼,對她而言或許還稍微長一點。只是看著東風莊黑山對著阿優,並阿修對著小倩,不免心猿意馬了一點。琵琶也不想懲罰白羅太過,看她明白過來就重新把她放了進來。

  「凡人有凡人的日子,妖怪有妖怪的日子,我們只要過著自己的日子就行。好奇了的話看看,不過終究還是要回來過自己的日子的。」

  琵琶一錘定音,也不再去責怪白羅,手上換了一本阿修給的書讀著。

  等到考試的那天,琵琶送黑山再次去考試——這貨一回生二回熟,是個妖怪連飯都只需要做樣子就行。三天下來黑山回了家,裝睡的時候就和琵琶開口了。

  「陶望三那文章我看過了,太過頭了一些也太過書生意氣,一般來說是會刷下去。可是這回我倒是覺得他要糟。」

  「朱爾旦呢?」

  「你逗我呢娘娘?就他那樣,除非把比干的心拿過去,別想上舉人。更不用說您上回就把他原本的心給安了回去,想考秀才那都是癡心妄想。」

  黑山翻了個白眼,隨手抓起了在一遍裝牆角的三郎,囑咐了他一會兒才把他放走。等到七日之後,果真陶望三因為文章的關係被投入了大牢。

  陶望三的卷子在他回來的時候就自己默了下來,他雖然有些輕浮,但是和一眾書生關係不錯——他喜歡請客,而沒人不喜歡請客的人的。不過聽著琵琶和三郎的勸說,陶望三也做了兩手準備,在考試之前就不斷抨擊朝政吸引眼球,在眾人心裡留下個年少輕狂還浮躁的印象。畢竟他年輕,這樣只會被認為書生意氣,最多只是刷下來再磨礪一番,萬萬不可能會入獄的。

  他這一下大牢,讀書人之間已經炸開了。當朝抨擊朝政的年輕書生有不少,風氣也開放,並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謀反的話,就這群只會動筆桿子的,還謀反?

  最慌亂的還是和陶望三住在一起的兩隻女鬼,她們身上屬陰,進不了府衙這種地方,而東風莊她們又因為陰氣太重沒法進去,只得去跪城隍廟了。

  琵琶慢悠悠地放下自己的書,臉上笑意更濃。跪了就好,被城隍廟的府官抓去當小妾?那便是尤其好。

  「三郎,去給我們的府尊大人上個書,就說陶望三是冤枉的。」

  三郎立刻點了頭,身影一閃就消失了。而琵琶則是照舊化書信為飛箭,直接扔去了寧采臣家。黑山更是作為榜上頭名,每天去樓外樓之類的好地方,給陶望三抱不平。

  雖說陶望三太過於銳氣,也過於理想化,但是文采擺在那裡——反正比朱爾旦好多了。杭州本地的書生都知道這麼一號人,也看過他的文章。大家都對自己或者別的同窗考不考得上心裡有些數,若陶望三收斂一些,考上這次府試也是完全可以的。

  讀書人鬧起來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兒,八成這次可是要遊街了?黑山可以捲進去,鬧大一點以後就可以名正言順不去考試到處「雲遊散心」了。那麼之後應該怎麼做?

  琵琶揮筆將信件送去了燕赤霞那邊,這次考試可不得了,幾個人都在。不說陶望三朱爾旦和黑山,連許仙許漢文都在裡面,白蛇若是不炸,那才叫不正常。

  如此這般壓了三天,秋容被扣在了城隍廟,三郎總算找到個空兒給府尊送了信。就在這個時候,讀書人也忍不住了,商量了之後竟是決議上街□□。

  學子□□可是大事,偏偏這群學生也不鬧么蛾子,就是走在街上,個個都穿著一身白衣代表著自身並無功名,走到考試的院子旁邊才開口。

  「求考官放了陶望三,雖他尖銳而書生意氣,卻並無旁意,實乃冤枉。」

  先上去的是頭名黑山,說完之後就拱了下手,繼續往前走。之後是被白蛇教導之後中了第二的許仙,然後是別家的書生。朱爾旦沒敢,被琵琶那麼一鬧他算是怕了,簡單彎了個腰拱了拱手就當自己來過了。如他一般的也多,因而並不打眼。

  學生的路線先是去考試的科院,之後便是來拜城隍。琵琶站在半空隱去身形,看著城隍廟外面的黑氣,臉上更是冷笑。

  讓你繼續裝,現在那可是好日子到頭了。

  萬眾一心,讓你還想娶小妾。


第十七回

  學子一鬧大,府官就開始頭疼,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打頭的那個有來歷,當年謝山大學士的孫子謝瑜。好麼,幾個府尊恨不得把應考官扔牢裡。

  更不用說還折騰出來什麼托夢什麼女鬼,書生好的是氣節和那隱晦的神鬼之說——別以為子不曰怪力亂神,這年頭哪個書生不看話本,妄想著有什麼狐妖鬼怪花魁小姐的。

  杭州府府尊好歹沒氣出什麼來,卻也不敢再對陶望三下手了。而正當著官府大亂,琵琶直接拎著阿修如同拎著小雞仔一樣沖進了城隍廟。

  聽小謝昨天給她們報的信,秋容竟是被城隍廟扣住了想讓她當妾。聽到這個消息整個東風莊都安靜如雞,最後只聽到阿修咬牙咬得咯噔咯噔的,抬手就拍散了一張桌子。

  「混帳,一群混帳!」

  「你當年不也是個混帳,安靜點兒!」琵琶一顆花生直接砸阿修的眼皮子上面,力道十足一點也不留手:「聽小謝怎麼說,大不了把杭州地界給砸了。「

  「您省省心。」小倩忍不住勸了一句,抬手給琵琶續了茶,對著小謝也送過去了一杯:「放心吧,娘娘心善,必然不會放著不管的。」

  「是啊,確實不會放著不管。阿修,你這時間如何了,應該快到了吧?」

  「兩天半,穩住就行。」阿修算了一下,很是鄭重地點頭:「想要入地府,城隍是一條路,私開地府門也是一條路。」

  「怎麼私開?」

  「……琵琶你還真準備私開地府門啊!」黑山直接崩潰了:「你就跟著阿修跑過去吧!阿修能把你拉過去,還自己開門個什麼玩兒啊!」

  「哦。」琵琶只是簡單地哦了一聲,抬頭的時候表情無比猙獰:「我不單單敢鬧地府,我還敢鬧西天!」

  黑山縮了一下不說話,只得慢慢吞吞地往外掏各種法寶。琵琶拿著綠水就夠了,阿修則是被黑山掏出來的東西砸了個滿懷。

  「就算時間到了,你也不可能第一時間恢復過去,可別死了。」

  阿修笑了笑,等著黑山和學子們鬧事。他當年是個心軟的閻羅,因為太過心軟而被罰去成了秦廣王掌生死簿,生生死死癡男怨女看了太多之後便心硬了,也懂了何為真正的閻羅王。然而就這當口,大聖來砸場子了。

  坑爹呢這是,平心娘娘大怒,沒法對著一個會造化之力的猴兒出手,這麼多年了頭一回讓人給天庭和西天都遞了條子要嚴懲。最後看著那猴兒關了五百年也不解氣,秦廣王也只得自己去請罪。

  然後便罰了千年作為人間一抹幽魄以贖罪,生死簿也分散在了各地由當地城隍掌控。幽魄沒什麼記憶也沒什麼自保能力,當初要不是被小倩收留了,阿修早就化為了飛灰。

  琵琶歎了口氣,站在城隍廟的當口看著阿修把生死簿收回了自己手裡面,不由得還是好奇開口問了:「你不變回長大了的樣子麼?」

  「法力不多,能省一點是一點。」阿修歎了口氣,這外頭鬧得大,城隍廟裡面竟是空空蕩蕩的只剩下一群鬼卒,也不知道城隍和判官去哪裡了。琵琶才懶得管這些,按照阿修說的話,往城隍老爺像後面摸索了一下,直接拉開了一道門。

  「走吧。」

  阿修點了點頭,抬腳就跨入了地府。琵琶眯了一下眼睛也走了進去,剛沒跑兩步路就看到不遠處一臉猙獰的杭州城隍和以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陸判。

  「何方妖魔,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擅闖地府,該當何罪!」

  就知道會在這兒等著。琵琶一臉輕蔑地把綠水抱在了懷裡。綠水本是一把柳木做的琵琶,而現在在她手上卻浮起了一層光華,如同玉質的一般內斂而華麗。阿修抿了下嘴唇,他現在雖說千年刑罰過了,卻還只是秦廣王而並非閻羅。

  「秦廣王在此,你們看來是不想退下了。」琵琶輕輕巧巧撥了弦,對著陸判卻是殺氣十足:「讓開,在下今日前來是為了護送秦廣王歸位,不識相的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笑話,阿修可是平心娘娘族人,和你們這群外派來的孤魂野鬼相比,呵呵,真是不知道腦子死到哪裡去了。

  「本是一縷幽魂,還想冒充秦廣王大人?來人,給我上,把他們拿下!」

  這句話……真真耳熟。琵琶實在是忍不住摳了摳耳朵,不雅便不雅吧,這種臺詞真是熟的讓她都想笑了。

  講手彎著指甲碰到綠水的弦,琵琶猛地一掃,嘈雜卻並不難聽的聲音一下子擴散開來,阿修見著在琵琶身周蕩起的波紋不由得瞳孔一縮,站的地方更是靠近了琵琶一些。他可不想沒死在敵方手裡反而被友軍給打到了,那這笑話可是會被地府笑上三百年。

  杭州地界女鬼奇多,雖然蘇杭不興殺女嬰,卻也是常年女兒家稀少,投胎的姑娘竟是幾乎全被城隍扣下玩樂。偏偏真正掌生死簿的秦廣王正在外面受罰,無人發現也無人處置,膽子一天比一天大。

  「我倒是想要替天行道一把,可惜正主兒在這兒。」琵琶看著東倒西歪的鬼卒,笑顏如花:「你找你的正主去。」

  阿修暗罵一聲,他現在剛剛歸位,連身形都沒長大,還找他呢。反正現在還小,阿修當即直接一把抱住了琵琶的腿,丟臉就丟臉吧。

  「拋下我你也沒拿著好。」阿修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聲音琵琶聽著就樂,不過還是出手拋下綠水,拿出了自己的三股叉。

  綠水則是化為了人形,手裡抱著一把更小一些的琵琶,直接一曲十面埋伏奏了出來。

  「看好了,這年頭的蠍子,還要成精就應當成我這樣。」

  阿修看著琵琶一手拿著一把藍熒熒的三股叉直接劃開了一個鬼卒的衣服,只是這麼一點觸及到對方的體內,那鬼卒就慘叫一聲直接抽搐著倒了下去,沒過三個眨眼的時間,整個便成了焦炭。

  「金剛不壞之身也怕我的倒馬毒,你們這群人倒是英勇,應當獎勵。」

  陸判和杭州城隍看著琵琶一臉殺氣,倒退一步,眼睛臉上全是恐懼,完全無法做出回應,看著琵琶「屠殺」他們手下。

  「若是我去了地府,法海定會要出手擄走許仙,到時候你們不用慌,告知素貞即可。順帶給她帶一句我的話,鬧得越大越好。」

  琵琶鬧著地府的當口,黑山內心咯噔了一下。他們學子遊行完之後上官出來說會好好參詳此事,便把學子都放歸了家。他本想拎著許仙回去免得他出事,可許仙卻說白素貞懷孕想吃蜜餞跑去給她買了,一個轉頭,果然就不見了。

  法海,你死定了!

  也不知道是幸災樂禍還是內心惶恐,黑山咬牙直接去拍了白素貞的門。白素貞和許仙春日裡成親,到現在春去秋來已是懷孕了四個月。因為心情好還和丈夫坦白了,白素貞總算是能顯出原形修煉修煉或者吃些黑山與琵琶送來的山珍,這胎更是穩得不得了,隨便她蹦躂。

  而這次學子遊行,白素貞也沒當一回事——有黑山呢,怕什麼呢。結果心頭一跳,過了不久果然黑山就來拍門了。

  「出了什麼事?」

  「素貞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要度化漢文的和尚,法海?」黑山側身直接溜進了門口,一臉的焦急:「本我想直接把漢文抓回家,他硬是說你要吃蜜餞去給你買了,結果我一回頭,人就不見了!」

  「法海,法海!」

  白素貞咬牙,她本是孕婦,心情起伏不定。聽得許仙給她買蜜餞心裡一陣甜蜜,而後面人不見了整個都怒了,張手拍散了一張茶几,柳眉倒豎的也不理黑山,直接駕雲而去。黑山也懵了,按照琵琶的說辭可是還要白素貞帶上小青的,可現在小青也不見人……黑山罵了一句,也不管這對夫妻了,直接回了東風莊。

  杭州地界要鬧起來了,他是黑山,山便要是要讓所有人依靠的。所以他首要的不是要去添油加醋,而是要守好自家東風莊。

  東風莊離金山寺不遠,黑山安頓好莊子裡的妖魔鬼怪之後就跑去金山寺,生怕白素貞有個好歹。一開始白素貞還好聲好氣說要入寺,看著那和尚一再推阻,整個妖夠炸了,直接抬手把人拍飛了上身為人下身化為一條白蛇盤踞而上,聲音清涼而響若洪鐘。

  「禿驢,你看我們夫妻和睦反而心出嫉妒出手拆散。我白蛇無害人間,護著整個杭州兩百年,你要做出此等事情,便別怪我手下無情!」

  說罷白素貞便雙手一樣,整個西湖水光湧動,猛地化為了一條水龍浮在了半空沖著金山寺張牙舞爪。而另一邊則是錢塘江水,剛過大潮整條江水略顯渾濁,遠望過去又是一條黃龍。兩條水龍對著金山寺,一時之間整個杭州城大風掛過,直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法海,還我夫君來!」


第十八回

  一處是水漫金山,一處是大鬧地府,三界亂了兩界,天上更是也差不離了。

  二郎神皺著眉頭,他都警告蠍子別鬧事了,誰知道這一鬧就鬧出來了個大的。現如今天上也快出了岔子,簡直就是要命。

  「二哥……」

  「我沒事。」楊戩歎了口氣,對著自己的妹妹聲音溫和:「你先在華山住著,若是有什麼事情便喚我。」

  「二哥想要做什麼?」楊蓮眼睛眯了一下——她二哥說謊的時候聲音最是柔和,一旦說出「有什麼事情便喚我」,肯定是有事瞞著她想讓她安心。

  「你兒子大了,記得告訴他是我把你關在華山的。」當年他劈了桃山,現在他外甥來劈了華山……當真是因果報應輪回不爽。楊戩揉了揉額頭,自家妹妹太聰慧也不好:「我覺著,天上也快出岔子了。」

  楊蓮沉默了一下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二哥,舅舅似要傳位。」

  「你說什麼!」

  「不然他為何要把我關在這兒,偏又讓我把寶蓮燈給你。寶蓮燈是女媧娘娘當年送我的,現如今媧皇宮緊閉,沒一個人出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地上改了幾次規矩了天界卻一如既往,不是傳位,也是要改規矩了。」

  楊蓮斬釘截鐵,看著自家哥哥更是堅決:「如果要改,那二哥你便去告訴沉香是你把我關起來還不讓他來看我的,然後你偷個空讓沉香過來偷看一回我,我把盤古斧給他,讓他去劈了那刻著天條的石頭!」

  「為何?」

  「一是他半人半仙,哪裡管著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二是……」楊蓮看著楊戩的臉,想要伸手卻不敢,一雙眼睛裡面全是淚意:「二是,他是我楊蓮的兒子。」

  劉沉香是楊蓮的兒子,楊戩的外甥,也可以說是玉帝的外孫。楊戩得罪人多,若是做出什麼鐵定會被參上一本。而沉香不一樣,他有外家,他算玉帝一脈,同時,他還小,孩子做什麼都會說年少輕狂。而他的媽手裡有當年女媧娘娘傳下的寶物,而且也還沒死!

  兄妹兩對視著一時無話,最後還是楊戩先反應了過來一聲不吭轉身便走。楊蓮癱坐在位子上,臉上的笑容更是疲憊不堪。

  「他要人幫著,也要人壓著。我去和那冤家說,你放心,保護好自己。」

  琵琶才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殺得正高興。自從西遊一過,她都沒機會動筋骨,現在總算是有個機會讓她大開殺戒,高興得很。

  「有本事便來,沒本事就跑。」最後弄死一個鬼卒,琵琶看著落單陸判和杭州城隍,身上帶著殺氣,臉上還閃著一絲鬼卒血液特有的銀光,笑容燦爛地正如她的妖怪身份:「還有兩個。」

  「這兩個別殺了。」阿修緩了一下,總算是五六歲的樣子長到了十一二歲,看起來和琵琶記憶裡的那個秦廣王更像了:「我還有話問他們。」

  琵琶撇了撇嘴,直接伸手把兩個快要嚇尿的鬼卒綁了過來扔在阿修的腳邊,一臉的倨傲:「問吧。」

  「你們成為杭州城隍,多少年了?」

  阿修的語氣十分平淡,兩個鬼卒硬是聽出了殺意,連忙回答之後聽著阿修第二個問題,齊齊僵硬了。

  「杭州城隍你討了多少個小妾,陸判官你藏了多少顆才子的心?」

  兩隻鬼卒僵在原地,阿修哼了一聲,示意琵琶把兩個人綁起來的時候琵琶隨手就把繩子扔在了阿修的手裡:「大少爺,我只是個打手。」

  阿修噎了一下,只得親自動手。琵琶看著這事兒差不多翻篇了,對面也來了幾個鬼卒,便直接和阿修道別。

  「日後我會回東風莊的。」

  「嗯,我知道。」

  琵琶轉身頭也沒回,就點了點頭便踩著一地曼珠沙華出了地府。阿修深吸一口氣,徹底放開了自己壓抑著的鬼氣,瞬間成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頭戴九旒七珠墨玉冠,身披青色飛魚袍,劍眉星目,一張俊朗的臉上本應該是威嚴的,卻有著一些懷念和悲傷,以及壓抑不住的憤怒。

  「參見秦廣王,恭賀秦廣王歸位。」

  「嗯,帶路。」

  剩下的路要他自己走了,再也不是東風莊阿修,或者謝家謝修。他現在是秦廣王,或許日後會再度成為閻羅王。

  小倩,我當真想你了。

  琵琶一路出了地府,砸了城隍和判官像之後直奔金山寺。白素貞一直在和法海對峙,法海誤認為她因為懷著孩子法力不濟,卻萬萬沒想到白素貞是在拖時間。

  待看到那一身紫衣的琵琶,白素貞才放下心。她來時就想過,法海不敢動手是因為杭州城內幾大妖怪的存在,敢擄去許仙,肯定就是其中最厲害的某位不在杭州。現今來了,白素貞也不掩飾了,長嘯一聲將兩條水龍直接圍住了金山寺:「什麼掩飾,什麼盛世妖孽,我只要我相公。法海,你逼人出家,可知當朝法律度牒須得官家出!」

  我去,這年頭白素貞是要上天啊。這年頭妖怪還講禮法的,真真就您一位!

  琵琶想著自己當年假造戶籍還有路引以及各種冒充,實在是慚愧慚愧。白素貞在杭州本就有著優勢,法海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有白蛇的傳聞,還被報上朝廷當了一回欽定的祥瑞,不然白素貞可沒法真正進公家門。更何況杭州還有幾家人家供著白蛇當家仙的,香火雖小但也這麼傳了下去,法海要動手……

  琵琶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笑,她本來是想著自己跟著阿修去地府一趟順帶撈點東西出來,防著法海還是只覺得他會弄么蛾子,可沒想到人家真把許仙給抓進金山寺。現在抓了,下不了臺了吧,真當白素貞好心好說話軟弱呢?

  正在琵琶幸災樂禍的時候,杭州的妖風也漸漸停息了。所有人倒是第一反應看著天空,驚叫著天上有龍不說,還看著一人身蛇尾的白衣女子。不說威風凜凜,清秀而凜冽的表情看得所有人都呆了,好半晌才有人尖叫:「這不是我家供的……娘娘麼!莫非是要化龍了!」

  喊完之後有的人才反應過來,當初老祖宗便有傳聞道凡有蛇蛟化龍,便會來到人間討口彩。若是說了「龍」字,那蛇蛟便會化龍而去。可若是說出「蛇」或者「蛟」之類的字句,不僅那蛇蛟修為大損,連人也是要早亡的。

  想通了這個關節,杭州城內一時竟是無人敢提一個「蛇」字,只是胡亂說著近日見到的異象,其中有不信的更是嚎叫起來:「胡說什麼!這明明就是許……現在八成是許舉人家的娘子!我前兒個還見他跑著打醋說是他家娘子懷了呢!」

  「許仙這是娶了……娘娘?」

  「話說許書生呢?剛還在買蜜餞,歸家了?」

  「別說了,我看到天上娘子那相貌就去敲許書生家門了,沒人應!」

  琵琶聽著杭州城內亂哄哄的聲音,眼尖地看到在其中混著的月藤星木兩個小妖怪,不由得點了下頭。這時候可要把這群人的想法給引導好了,這樣才能在後面翻盤。至於金山寺那邊……

  娘的,前兩天法海你還來了東風莊,不管那個「人」是不是你,這個時候不下殺手,我就妄為蠍子精!琵琶摩拳擦掌往金山寺飛了過去,剛到地方就聽到金山寺一聲嘹亮的佛號,伴隨著鐘鼓之聲傳出老遠。

  手忙腳亂給白素貞加上了一層護層,琵琶抬手就往綠水上面劃拉了一下,讓雜音去擾亂聲音。她從小到大都泡在西天,對這種陣勢嗤之以鼻,可是白素貞不一樣。

  道家和佛家都有手段對付妖,白素貞修的是道家法訣,對著道家倒是不怎麼吃虧,可佛家便不同了。琵琶想著她還懷著孩子,連忙伸手扶了一把,身形也顯露了出來。不過因為白素貞太過顯眼,反而把她給忽略了。

  「琵琶……」

  「沒事兒,你穩著,別忘了還有孩子呢。」琵琶歎了口氣,伸手對著那條黃龍一點,竟是直接往裡塞了一小塊不知什麼的血肉。

  霎時整條黃龍如同活了一般,在天空盤旋了一圈發出歡快的龍吟,最後對著白素貞蹭了蹭,看上去無比的乖巧。琵琶眼睛眯了一下,在空中甚至可以看到黃龍僵了一下,然後對著琵琶竟是露出了十分討好的樣子。

  「你現在等著,我已經讓我手下幾個小妖怪去杭州了。」琵琶直接把那條黃龍拍去對抗金山寺,側著身體和白素貞說話:「你……也有千年了,該化龍了。」

  白素貞不是不知道討口彩這麼個說法,她確實可以化龍,而今卻和許仙廝守,又不想了。琵琶看出她的猶豫,撇了撇嘴:「你放心,化龍又不是飛升。」

  「是我想岔了。」白素貞笑的溫柔,轉身對著金山寺冷若冰霜,抬手將另外一條西湖水龍護在自己身前,聲音更是清涼:「我乃許仙許漢文之妻,白素貞!」

  霎時,整個天空變成了黑色,時不時還有一兩聲雷聲傳來。琵琶臉色劇變,逃命一般抓起旁邊看熱鬧的黑山就往旁邊的山裡跑。黑山還有些不知所以然,一個勁兒問。

  「閉嘴!白素貞引雷劫了!」

  「次奧!女人真可怕!」

  琵琶直接用手抓著黑山往白素貞那邊一扔,結果黑山連滾帶爬跑回來,一臉哭相:「我沒說你啊娘娘!」

  「再廢話給我閉嘴!」

  琵琶覺得自己蠍子八條腿恨不得再長出一倍,只嫌棄自己不夠快。眼看著到了附近的山裡,琵琶一頭直接紮了進去,而黑山則是化成了原型,直接再次化作一座山把琵琶整個蠍子給包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媽個……」琵琶還沒來得及罵出一聲髒話,就看到黑山給自己看了外面的樣子。整個天都是黑壓壓的,突然一道雷光劃過,直直劈在了金山寺上。

  這天雷不看地方……

  琵琶臉色都黑了,等了一會兒等到了第二道雷,在這道雷馬上要劈下的當口,耳朵裡猛地聽到了一城人的喊叫。

  「娘娘化龍了!化龍!」


第十九回

  自古蛇修煉是佔便宜的,因為身形像龍所以還被稱為過「小龍」。但是蛇蛟修煉同樣也是痛苦的,他們修煉到極致的時候,需要討口彩。

  人總是覺得這個世上沒有龍,見到想要討口彩的蛇或者蛟也會堅定認為對方是蛇。蛇蛟後來便有了討口彩的傳說,但是真正見過的人又會有多少?

  現在的杭州城卻是整個城都見到了巨大的白蛇,白蛇身前一條水龍相護,另外一條黃龍則是對著雷點怒吼,沖上去幫她擋下了一道雷。

  如此一來,自然是會覺得,這條白蛇便是要來討口彩,真正的要化龍的蛇。

  琵琶聽著整個杭州城持續了大約有一刻鐘的叫喊,天上的雷雲竟然也開始消退了起來。猛地一道霞光打在了白素貞的身上,琵琶眼神好,看到白素貞閉上了眼睛,頭上長了兩個小小的龍角。一條蛇尾也慢慢地變化,上面的鱗片開始變得巨大,也慢慢地長出了兩隻爪子。

  「四爪白龍……」琵琶打了個哆嗦:「這也太佔便宜了!」

  「誰讓您是蠍子不是蛇……」黑山也羡慕,盯著白素貞猛瞧:「好了,這下許仙的娃更厲害了。」

  「羡慕啊,差那麼一點兒就五隻爪子,可以直接稱王了。」琵琶歎了口氣,從山裡面竄了出來。這個時候她最好不要上前,悄悄咪咪潛回東風莊,然後抓緊時間帶著裡面一幫子妖怪走人。正所謂「悄悄滴進村,打槍滴不要」。

  現在金山寺裡的形式已經成了定居,琵琶卻感覺心頭更加有著一種不安。這種不安不斷在增強,一直到到了東風莊達到了頂峰。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一身僧袍的僧人看著眉目清秀,雙手合十斂眉而笑的樣子卻讓人不敢靠近。他身上的袈裟時不時閃著一點精光,端得不凡。琵琶眯著眼睛,看著東風莊整個被一個金缽罩住,裡面卻空無一人,總算是松了口氣。

  還好她把那些小妖怪都派去杭州城了,不然……

  「你為什麼不會想我呢?看到我這樣做了,卻也還是在心裡想著別人,也不管我。」

  僧人聲音哀怨,雖然好聽卻藏著一股怨氣。黑山不知所措地看著兩個人,想要往前走一步問話的時候,卻直接被琵琶一巴掌抽出老遠。

  「滾得越遠越好!」

  黑山捂住自己的臉頰,他沒感覺到有疼痛,這股力量主要便是把他往外面送,而不是懲罰。接著力氣往外滾了好幾圈,琵琶看著黑山依舊不肯走不由得大怒,抄起綠水就想砸下去,卻被那位僧人攔住了。

  「何必呢,不過是一個小妖罷了,你想放他走,我自然會答應你。」

  那僧人抬起手,輕輕地搭在了琵琶舉起的左手上,露出了一種滿足的笑容:「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接近你了。」

  「六根不淨。」琵琶冷著臉放下手,抬頭直視著對方的眼睛:「你這麼來了,不怕我讓人去西天給你們開個窟窿?」

  「你怎麼會呢,那也曾經是你的家。」僧人得寸進尺,試探著拉著琵琶的手腕,看她沒有反對更是欣喜:「雙玉,我可一直想要在你身邊,西天你不喜歡,砸了若是讓你開心一點,那……」

  「你死了,我更開心。」

  琵琶冷笑了一聲,將綠水砸去了黑山懷裡,揚起袖子直接讓他離開了杭州。看著黑山遠去,琵琶才重新將視線放在僧人身上,無比親昵地將手放在了對方的臉上。看到他臉上的紅暈,琵琶笑的更加放肆:「你看,你是和尚,卻心悅於我,是不是有些太越界了呢,多寶?」

  「如今只有你稱呼我為多寶,我在你這裡就只是多寶。如來什麼的,不過是外在的臭皮囊,哪裡比得過……」

  「三千紅塵客,少你一個又如何呢。」

  琵琶收起手,她方才還想在多寶的臉上劃拉開一道口子把自己的倒馬毒放進去,卻沒想到對方同樣防範她十足,硬是滴水不漏。

  「我當年被你咬了一口,可痛了。我不喜歡這種痛,可我喜歡你咬我。」

  「呵呵,那你敢不敢讓我咬一口?」

  她的倒馬毒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甩開了多寶的手,琵琶手上一捏就拉出了三股叉,狠狠地往前面紮了下去。多寶臉上依舊是寵溺的笑容,迅速拉開了距離,雙手合十略微欠身,喊出了一句阿彌陀佛。

  瞬間琵琶周身金光四溢,竟是一個倒扣下來的鐘形,要攔住她身周所有的動作。琵琶也並沒有太過慌亂,用手一招抱著琵琶一掃弦,直接將那未成形的鐘劃得四分五裂。

  「你這麼喜歡這把琵琶,為何不用我送你的?」

  琵琶抿著嘴不回答,她剛才把綠水扔出去便是為了讓這貨以為自己放棄了,綠水也聰明,直接扔了個空殼,實際上則是附在了她的三股叉上。看著多寶的表情,琵琶歎了口氣:「你要不要聽我彈一曲?」

  「聽你彈一曲,那麼這個地界也要不存在了吧?」多寶皺了一下眉頭,他雖然很多時候都是裝出來的氣勢,但是也確實不願意見到有什麼動亂。琵琶這點也相信他,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這裡是我的地界,破了,便破了吧。」

  說罷琵琶將手搭在綠水的弦上,輕輕地撥動了一下。柔和的聲音傳了出來,在多寶的耳朵裡面竟是感覺到無比震動。

  琵琶並不是只會戰曲,雖然琵琶這種樂器殺氣重,但是也同樣有著柔媚和哀怨。或許還是因為十面埋伏或者海清拿天鵝太過於有名,從而給人印象便是琵琶多戰曲。

  雖然花船青樓多練琵琶,唱腔婉轉柔媚,卻也並不能給人扭轉印象。金戈之聲,便是金戈之聲,做不了假的。

  琵琶抱著綠水,手指輕輕地滑動著。她曾經大夢千年,整個千年的進程都被她看在眼裡,最後更是親自入夢,成了一位叫做謝琵琶的姑娘。練著琵琶不說,並還知曉了不少曲子。

  比如說這首她現在奏出的,故夢。

  那場夢太過於真實,世間萬物不過一場夢,卻也忍不住讓人入夢,想要去瞧個真切。西遊之後,她沒了方向,不知道是要在天庭,還是在人間。

  總之她是不會回去西天的,掀了那兒還有可能。

  「雙玉,你還在想著金蟬。」

  琵琶直接停下了雙手,她眼睛盯著多寶,聲音尖利而憤怒:「當年我是你們的玉蠍,他是金蟬,為何不能在一起!若是全無情愛,西天長大自當皈依佛門,為何我卻是女體!」

  若我身為婦女,無法入得無上極樂之門。若要成佛,脫去女身而為男,才可入得西天。我生長在西天,卻是一個女人。

  「那是因為,你本就不是佛門的人。」多寶往前踏了一步,聲音無比輕快:「你不是,金蟬是,你們又得如何才能在一起?」

  「你也是佛門的人麼?」

  「不,我也不是。」

  多寶的笑容更深,哪怕身邊飛過了兩三根淬著倒馬毒的毒針也不在意。琵琶在綠水上一拍,嗓子裡面發出了一聲清嘯,竟是直接驅散了不斷在東風莊上圍繞著的陰雲。多寶的臉上笑意也不見了,迅速接了好幾個印,最後一個施無畏印結完,整個人身上瞬間霞光四溢,腳下出現了蓮花座。

  琵琶雙眼發亮,手上的動作越發迅速,身邊層層疊疊著祥雲樣紋,最後猛地一掃弦,直接將祥雲炸裂開來,表情無比嚴肅,身後浮現了一隻巨大的蠍子樣圖案,猛地朝多寶砸了過去。

  「我為人間第一妖,重重風雲重重破!」

  「西遊大夢又如何?直上九霄碎萬佛!」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金山寺竟是萬佛齊鳴,只感覺到一陣怨氣沖上九霄。金山寺的僧人臉色大變,內裡供奉的幾乎所有佛像幾乎全部裂開,有些更是倒在地上碎裂成一塊一塊的。多寶神情大變,看著琵琶的表情卻愈加溫柔:「你居然看出來我是借著金山寺來了這裡的。」

  「這年頭,可沒有劈錯的天雷。」琵琶臉上有著猙獰的笑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卻發現自己的指尖也是血肉模糊:「人間滅佛四次,你還有臉!」

  白素貞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剛化龍身上力氣十足,直接抬手一道白練破了金山寺的金鐘罩,繼而長嘯一聲,碎了金山寺淩霄寶殿上掛著的牌匾。

  「漢文,過來!」


第二十回

  杭州出白龍的事情被層層上報,而白龍懷著孕還有相公這件事情……

  沒人敢說。

  不過白素貞砸了金山寺是真的,可她也不是蛇是龍了。

  白素貞覺得確實也鬧得有點太大,所幸許仙並不覺得白素貞太過於強硬,點頭同意了白素貞搬遷的打算,一路向北而去。妖怪的法力自然不是凡人可以想像的,當所有人回過神來的時候,許仙家連同著姐姐姐夫都不見了。

  至於另外一處東風莊,或許是因為白素貞鬧出的動靜太大,反而掩飾住了東風莊的不對勁。黑山把小倩推給阿修之後,帶著阿優和東風莊的一群小妖怪跑得十分徹底——還順手把東風莊整個莊子給一起帶上撤回了黑山。

  好不容易從多寶,也就是如來佛祖的手下逃脫,琵琶一口氣也不帶喘地直接朝著北方沖了過去。越是南方的地界,越是崇佛,琵琶甚至都可以感覺到隨著自己邁出每一步,背後的壓力便減輕了一分。幸而她現在有地方可以去,不然還真是和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

  從地府回來的時候她就接到了楊蓮的口信,雖說不知道為何楊蓮會找上她,但是琵琶也不敢忽視。楊蓮並不是特別重要,但是她有個很難弄的二哥,而且還有個不知道現在到底還蠢不蠢,但是同樣很難搞的兒子。

  要不是二郎,她是絕對不會搭理的楊蓮的。琵琶如此催眠著自己,卻難掩自己內心的驚悸。

  楊蓮是玉帝的女兒,而她下凡和凡人成家生子這件事情也不是被瞞得很緊。但是這種微妙的時間,而且又是正好在她從地府出來的時候……

  「如果可以的話,琵琶姑娘,我很想見你一面。」

  這句話沒頭沒腦,但是想著二郎神此前的「你不能插手」的警告,琵琶覺得無論如何,她是必須要去見楊蓮一面的。這對兄妹一向膽子大,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事情。

  至於見到了說什麼,那便是另外一件事情了。而現在杭州這個地方亂了套,又是蛇化龍又是金山寺萬佛皆碎;地府也一樣,秦廣王回歸直接把一地城隍給廢了順帶開始徹查地府,那麼……

  三界雖然並不相通,但是地府和天庭一向是個對照,連一向代表穩定的地府都不安穩了,那麼天上肯定不安穩。

  一路朝著華山方向逃了整整三天三夜,琵琶才感覺到多寶似乎發現了什麼放過了自己,轉而向另一個方向走了過去。這個時候琵琶才徹底放下心:反正以多寶的傲氣,自然是不會去為難黑山這群小妖怪。不過她也沒有放鬆警惕,直接沖到了華山。華山外面繞著層層疊疊的封印和秘術,琵琶往裡沖見一點阻礙都沒有,便知道是楊蓮知道自己來了。但是當她看到正在泡茶的兄妹倆,不由得內心狂躁了起來。

  我在這兒掙命,你們倆泡茶?還一臉恬淡?楊蓮你被關在華山下面是讓你反思不是讓你正大光明當宅女的!二郎……媽的二郎你還掏出一把摺扇搖啊搖?

  「或許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給琵琶倒了一杯茶,楊蓮輕輕笑了笑:「初次見面……」

  「少廢話,說吧要做什麼。」

  楊蓮一時之間有些語塞,求救一般地看了一眼二郎神,卻發現自家哥哥認真喝茶。想著他一點也不同意把琵琶拉過來,楊蓮暗歎一聲,自家哥哥不幫忙,那還真是難辦。

  「琵琶姑娘或許應該知道當年大聖大鬧天宮的事情吧?」

  「嗯,然後呢?」

  「當初大聖大鬧天宮,玉帝脫口而出的……」

  居然叫玉帝?琵琶似笑非笑地看了倆兄妹一眼,雖然當年瑤姬和凡人生了他們三兄妹,但是玉帝可是個妹控,就算瑤姬犯了錯也只是把她扔到桃山反思個一百年。一百年對於仙人而言真沒什麼,甚至於打個坐就過去了。誰知道楊戩自己犯二,以為是瑤姬被關在桃山永遠不得出入,硬是要劈了桃山。

  這事兒對於二郎神而言有些黑歷史,琵琶也不會去戳破。楊戩和玉帝的關係在當年大聖大鬧天宮的時候降至冰點,現在應當是好了點兒了吧?畢竟瑤姬還在天上呢,有這麼個媽調和,怎麼舅甥仨怎麼也得好了。更何況,楊蓮長得和瑤姬很像,而且她相公似乎和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齊天大聖學過一手。

  「快去西天請如來佛祖。」琵琶點了點頭接上了這句話,看著楊蓮的表情有些微妙:「所以呢?」

  「有時候,聽到的東西也不一定是假的,比如說玉帝這句話。千年前,也是西游之前,天庭就幾乎在靈山的控制之下。西遊之後佛教大興,雖說後來滅佛四次,但是根基並無動搖。」

  「這次白蛇砸了金山寺,琵琶姑娘發下宏願,佛教根基竟是不穩了。現在的天規更是存著佛家的影子在,二哥和玉帝都有意想要清除這些東西,不過……」

  「不過你們現在找不到一個出手的人,本來覺得自己的兒子應該可以做到,卻不想對方過於儒弱而衝動。」琵琶翻了個白眼將楊蓮給的茶水一飲而盡,她可不想踏入這種渾水。

  楊蓮也不急,慢悠悠地重新給琵琶倒了一杯:「我手上有女媧娘娘賜下的寶蓮燈,這本不是什麼特別的玩意兒,和我同名罷了。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總是有些東西讓人參悟不透。」

  「三妹。」楊戩忍不住開口警告了一下,卻被琵琶給制止了。看了一眼對方,楊戩覺得這冤家臉上的表情算得上少有的凝重。琵琶聽著楊蓮的話,聯想到地府鬧出的么蛾子和阿修的歸位,第一次覺得坐在自己面前巧笑靚兮的女子心計是如此可怕。

  「地府的事情是你做的,借著秦廣王的手告訴平心娘娘,地府的錯處也不少,他們查起來至少也要百年。地府內縮且平穩的這段時間,夠你在人間規劃了。」

  「不提前布下棋子,是無法形成現在的局面的。」楊蓮也沒承認,但是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我見識短淺,本意也並不如二哥的那麼宏大,只是我手腳做得隱晦,卻還是被人發現了。我是想一個人解決的,不過二哥加了進來,不知為何就成了現在這樣了。」

  這對兄妹還真是……琵琶苦笑了一下,她算是明白為何杭州城隍為何會把生死簿分開了。當年除了楊蓮給自家相公連帶著兒子把名字劃了,琵琶真想不到別的事情會導致這種局面。或許不止是杭州,所有城隍手上的生死簿都是分開的。而地府知道但是無法做出什麼報復的舉動,除了將生死簿徹底化整為零之外,便是把楊蓮的事情直接上報天庭。

  「若非西天如此掌控天庭,會增加這麼多不相干的天條麼?本來的天條便是一句話仙凡有別,可仙人也會有自己喜愛的凡人,不然曾經太上唯一的弟子玄都又是從何而來?更不用說人天生道體,若是修煉有成便脫凡為仙,空子多得很。西天掌控了天條,而今……」

  「而今,天上竟是幾位仙子都去了話語權,連望舒都被徹底當做花瓶,什麼嫦娥奔月被一通亂說,甚至於還被人調戲。再看七仙女,本各司其職,分司昴七星,分管七種職務,並看管星辰升降,也被打為玉帝王母之女,還思凡嫁人。更不用說掌花的百花被凡間帝王要求開花,以及各路龍女了。」琵琶轉動著手裡的茶杯,一臉的若有所思:「而佛家卻是大改了一番,慈航道人都是女體現身人間……」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對著楊蓮舉起了茶杯,琵琶笑著仰起脖子:「穿女裝還搞迷信活動,在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齊天大聖身上下了苦功夫,也不知道後院起火。」

  「……」

  不願意透露姓名……這都被你透了個遍。楊戩咳嗽了一下,他從來不敢小覷天上的仙子地上的女妖怪,現在看來,確實自己有先見之明。

  「所以你們要我怎麼做?」

  「我要的也不多,只是聽說了一件事情,不知當不當講。」

  「說吧。」

  「如來佛祖,竟是在千年前喜歡上了一個人。」

  琵琶用手摩挲著茶杯,楊蓮的用詞十分精准,沒有用諸如「動了凡心」之類的詞彙,而是直接了當。琵琶臉上多了一點笑容:「你竟是知道?」

  「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我是其中之一,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別人知道了。」楊蓮掩口而笑,她自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過途徑就不想細說了:「雖說不抓捕那蟄了一下佛祖手指的蠍子大家都說是佛祖心善,可誰知道,是於心不忍呢。」

  「別廢話,講正事。」

  「佛祖善屍未斬,欲斬惡屍,斷其雜念,一心念佛。」

  楊蓮的微笑依舊淡雅,在琵琶看來卻如同鬼魅一般魅惑:「琵琶姑娘,他斬了惡念之後,心中留存的善意,可是對你一個人的?封神之後都那麼多年了,不怪他要憋壞了。」

  他能把這個西天拉起來,也能把這個西天給毀了。他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動機。琵琶的笑容變得苦澀,自己把西天當家,卻何嘗是把那個念佛的西天當家。

  「所以,不過求琵琶姑娘一臂之力罷了。」

  是啊,然後給他一個藉口……

  「以,截教三代弟子,謝雙玉之名。」

  毀了西天。

  「好,我答應你。」


第二十一回

  曾經的沉香以為,自己要救母又有什麼難的,只要打敗了舅舅,照樣可以拿起劈山巨斧把人放出來。

  可事實上呢?寶蓮燈被搶,燈芯被偷,身邊以為的好友卻各自因為自己而四散離開,就連認定的仇敵,到最後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和母親血脈相連的兄弟,自己不會也不可能殺了的舅舅。

  真的要殺人,會很難。沉香在家裡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哪怕是殺雞也能夠感覺到那溫熱的血液在自己手上流動的觸感,會感覺到噁心,更何況要殺一個人,一個神仙。

  「或許吧,殺人這種事情,確實很難。」沉香看著坐在一邊吊耳噹啷的猴子,他啃著香蕉手卻去摳了摳腳:「我也沒殺過,我只打過妖怪。」

  「您當年大鬧天宮?」

  「嗨,休得多提。」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鬥戰勝佛一個瓜子皮砸沉香的腦袋上:「當年的事情用那蠍子的話來說都是黑歷史,簡直沒法提。更何況我沒殺一個人,只是把他們打暈,並且暈的時間有點長而已。」

  「大聖……」

  從寶蓮燈不見已有一年多,而面前的鬥戰勝佛也已經教導了自己大約有一年。這一年來沉香自覺自己風雨無阻練功,應當有一些進步了,可依舊躲不過鬥戰勝佛的瓜子皮,香蕉皮,桃子核……

  不過大聖似乎一直有說「那蠍子」,只是不知道「那蠍子」指的是誰了。

  「你想知道?」

  沉香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把話給說出來了。懊惱的時候他也希望得知這個答案,眼神裡面不由得加了幾分殷切:「您就說說吧。」

  「說?有什麼好說的,一隻無法無天,比我還划船不用槳的蠍子精。」孫猴子摳完腳招來水擦了擦手,轉而去摳鼻子,似乎手就一定要摳點什麼不然就死活停不下來:「全靠浪。」

  「……」

  您那說了和沒說似的。沉香實在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然後就聽到孫猴子帶著一點懷念的話語:「當年西遊,和她打得最痛快,也最慘,我和呆子兩個人居然硬是沒打過她。偏偏這貨腦子還好使,哦對小子,她和你娘似乎關係還不錯。」

  「可您說了她是蠍子精……」

  「蠍子精怎麼了?我以前也是只猴妖。」孫猴子笑嘻嘻地總算把手放下來了,竄到沉香旁邊直接用他的衣服擦了擦手:「小子,別覺得你娘是個任人揉圓搓扁的麵團,想想你舅舅,再想想你爹。」

  二郎神的性子,沉香當即就黑了臉,不過爹的話,他對自家的爹一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孫猴子說過他可是在孫猴子手下正正經經學了五年,而且娶了自己娘,硬是十五年沒讓天上地下一群土地神仙啥的發現……

  「而且,蠍子那傢伙,和你娘可謂是相見恨晚,若不是兩個都是妹子,說不準你爹都要換人做。」

  「……」

  沉香實在是忍不住,狠狠地一斧頭把一棵老松樹給砍了。不管這些,反正現在快要正月了,剃個頭!

  孫猴子默默地退至一旁嗑瓜子,心裡則是暗暗叫苦。當初他被三聖母這丫頭花言巧語騙出來還教了她相公,已經找了不少藉口說不回西天,現在又要教這個小冤家,怕是師父要嘮叨死他。

  不過師父最近似乎有些異樣,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著自家師父,孫猴子直接站了起來,只和沉香說了一句不過年了,便踩著筋斗雲朝西方飛了過去。

  他內心略有不安,但是卻沒法說出來。這次從西天逃了去給沉香當先生,也同樣是來源於這種不安。孫猴子也不敢當真一個跟頭直接十萬八千里這般飛過去,飛至大漠深處才猶豫了一下,決定降下去。

  入眼盡是黃沙,或許還有些焉不拉幾的仙人掌耷拉在沙面上,遠處只能看見藍色的天空,太陽曬得幾乎讓人融化。風一吹揚起了的不止是散沙,還露出了被沙掩蓋著的皚皚白骨。

  一隻玉色小巧的蠍子慢吞吞地從一個沙丘裡爬了出來,看到面無表情站在那兒兩手搭在金箍棒上的齊天大聖也不怕,一個勁兒慢慢走著爬了過去,直到齊天大聖金箍棒一甩,直接豎在沙漠上攔住了去路才停下。

  「何必呢您,這日頭夠大了,還在這兒談事情。」

  「少廢話,俺老孫不是來陪你過家家的。」

  「您成佛高興不?成了佛還能打架高興不?除了打架還有沙包打,高興不?」

  玉色的蠍子慢吞吞地直起身,猛地變作了一個美豔的女子伸了個懶腰拉了下筋骨,才真正站直了說話:「說實在的,你都能去教阿蓮她兒子了,怎的就不能反一把玩玩兒呢?」

  「俺老孫這一生反的多了去了。」

  「可惜以前反過沒反成,有陰影了。」琵琶慢慢吞吞地抽出綠水墊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也不管她有多反對,直接坐在了沙漠上:「說實在的,只要和我透一下這如來最近到底怎麼樣就成了,也不用多,就說他臉色好不好看吧。」

  「你的門路比我多。」

  「沒有,不多,金蟬他不是金蟬了。」

  琵琶歎了口氣,對著孫猴子一臉茫然:「你知道麼,西遊後我就去找過金蟬……哦,也就是你師父。我當時可高興了,問他金蟬,你現在既然回來了,那快解釋解釋當初女兒國對著我喊打喊殺是為了什麼,還特意叫了徒弟來打我我可委屈了,趕緊賠我點東西不然我不開心了。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問我這裡是靈山,為何你這位女施主在這裡。」

  「當時如來就在我身後,笑得意味深長的樣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只是那位玄奘法師了,他也只是一個……旃檀功德佛罷了。金蟬子十世轉世,我還以為回來的那個就是他。」

  「呵呵,你們西天……」

  「我不是西天的。」琵琶看著孫猴子,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從來不是西天的人,你有感覺到我身上,有著什麼佛法奧義麼?」

  從來沒有,但是你確實是西天的蠍子。鬥戰勝佛閉上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眼睛裡的紅光已然不見,有的只是平和:「不管如何你是西天的人。」

  「你身上除了一層鬥戰勝佛,還真當自己是佛家的人了麼?菩提教你的造化之術來源是媧皇宮,女媧娘娘的正統造化之力。你的金箍棒是定海神針,太上老君煉製的神鐵。他在天庭是太上的善屍,真正的讓當初的人稱一句道祖的三清之一。」

  「你看看你,身上鎖子黃金甲,鳳翅紫金冠是妖族的東西,真正的師承是媧皇宮,手上的兵器是三清賜予的兵器,除了一層鬥戰勝佛的皮……哪裡是佛家子弟。」

  「正如你也是麼?」

  「我?我不過一隻小小的蠍子。」琵琶嗤笑一聲,重新變回了原型,帶著綠水鑽進了沙漠之中:「盤古斧在我手上,等沉香練成了來找我。」

  盤古斧,在一隻妖精手上?孫猴子第一個不信,但是卻也不得不信。滿腹牢騷地到了西天,卻看見這次過年居然如來不在。

  「那佛祖去哪兒了?」

  「佛祖說今年他略有不適……」

  「呸,佛祖了都還略有不適,睜眼說瞎話。」

  「……」

  全西天也就孫猴子敢這麼說,聽到的羅漢咳嗽了一聲,示意了一下鬥戰勝佛:「就算佛祖不在,萬佛依舊要到齊的。」

  「明白了明白了。」孫猴子不耐煩地甩甩手,集會的時候倒是又一次聽到了金山寺的事情。

  前年金山寺萬佛齊碎,牌匾還被砸了,西天震怒之餘卻不好做出什麼舉動——要知道砸了的是白蛇,而那條白蛇頗具靈性,整個修煉過程鑽不到一個空子,連血都沒見過。更何況那時候她都化龍了,西湖水族直接拜她為龍王,更不好動手了。而且最可惡的是,他們不占理。

  許多羅漢不由得開始埋怨那金山寺主持法海,果然年輕就是太嫩,人家好好過日子非得把人相公抓來。這下好了,佛家面子裡子丟光了,杭州一塊兒除了靈隱寺竟是沒幾個人拜佛,可氣可氣。

  孫猴子無聊,聽著聽著就想要打瞌睡,猛地一點頭才醒過來,恰巧聽到了最後迦葉的最後一句話。

  「說起來,當時似乎連鬼門都開了,正巧是秦廣王歸位的時候。」

  「若是你要說地府幹的事情,你敢這麼明目張膽說出來麼?」旁邊的燃燈皺眉,聲音雖不大卻無比嫌棄:「有膽子你就去地府討個說法,沒膽子就閉上你的嘴。」

  「……」

  誰敢去地府討說法……

  次奧!

  孫猴子猛地清醒過來,看著一群沒良心有賊膽腦瓜蠢沒眼界還死腦筋的禿驢,整個人都暴躁了。

  媽的,還真他娘的不如蠍子說的,反了算了!


第二十二回

  「我還真不知曉,這年頭的妖怪竟然如此巧嘴。」

  「所以說,別小看女人才是。」琵琶輕輕掩住了自己的嘴,滿臉微笑地看著楊蓮。楊蓮這幾年在華山下麵可不是只當宅女的。要知道她現在看著憔悴完全是因為將天條所拘束的東西全部攏在了華山內部,也就是自己的身上,現在只能躺著說話。

  沉香一看,好傢伙,自家娘這麼慘,正月再剪個頭。

  得知自家兒子正月剪了兩次頭髮的楊蓮抽了抽嘴角,看著一遍笑到快要趴在地上毫無形象的琵琶和一眾還比較有形象的仙子,實在不願意承認這是自己兒子。

  「沒事兒沒事兒,人還小活潑呢。」百花仙子笑夠了才抬手再給楊蓮喂了一些百花仙露:「放心吧,你兒子可好著呢。」

  「就是蠢了點兒。」織女咳嗽了一下,最近她手指都要斷了,連忙來楊蓮這兒鬆快鬆快:「不過琵琶,你倒是什麼時候去一趟皇城?我們去不了,只能拜託你了。」

  「皇城出了什麼事兒?我倒是不知道。」琵琶好不容易才直起腰,背著綠水有些驚訝:「你不是背著誰把天上織的東西拿去人間賣了吧?」

  「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人?缺錢缺死了的那種?」織女笑駡了一聲,掃了一眼望舒,語氣裡面含著深意:「你這琵琶還真是促狹。」

  這著重指的不是自己,是綠水?琵琶沉思了一下,很是爽快地應了下來:「行,我就去看看。對了我今兒個第一個離開,你們不會在我背後說我的小道消息吧?」

  望舒冷哼一聲,抬手就是一道月華打了過去,唬地琵琶直接竄出了門。一出門就看到楊戩筆挺的背影,琵琶實在是覺得控制不住自己手賤,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腰。

  楊戩不為所動,一臉冷漠地看著琵琶,整個人身上環繞著一塊板子,上書「別來煩我」。琵琶偏偏笑嘻嘻地,聲音還有意更加嬌軟了一些:「二郎,你這樣看我我可心碎了。」

  「……」

  「好吧,仙子們說話快說完了,你也不用來當放風的了。」琵琶撇撇嘴,這個男人當真無趣,成兄弟的話還不得悶死,真活該以前被一群仙子敬而遠之單身一萬年。

  長得好又怎麼樣喲,還不是沒姑娘喜歡。琵琶摸了摸自己的臉,十分滿意地點點頭:「我就屈尊喜歡一下你好了。」

  「你是喜歡和我打,還是喜歡和哮天打。」

  「……」

  琵琶噎了一下,強裝出來了一點理直氣壯:「怎的,還不允許我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妖精喜歡你了?」

  「你自己心裡有數。」楊戩冷笑一聲,指著北邊的方向:「你看到沒有,皇城,金龍不見,必有妖孽出。」

  「織女和我說過了,我也答應她去看看,說不準還是我鬧出來的事兒。」琵琶點了點頭,決定直沖皇城的時候卻被哮天犬一口咬住了裙子,恨不得直接用綠水砸它的狗頭。

  「那邊有人。」哮天征得楊戩同意,張開嘴巴化成了人形,沖著山下點了點頭:「琵琶你先別忙著,那邊有人,借著仙子的名義賣藥。」

  賣藥?哪個凡人不借著一點兒仙家的名義賣藥。琵琶眯了眯眼睛,威脅地看了一眼無辜的哮天犬,勉強同意先去看看那個賣藥姑娘。琵琶呆在半空中看著那不像是女醫也不像是道姑的一個姑娘診了一個村民的脈,寫了一張方子對方卻不滿意,一個勁兒說要讓仙姑來看……

  謔,這年頭也真是什麼好戲都能碰上。

  琵琶隱去了身形,看著那姑娘拗不過,只得進到裡屋,關上了房門和窗子。沒一會兒屋子裡面便傳來了風聲,還有一些淅淅瀝瀝的雨聲,再是姑娘格外惶恐的聲音。

  「您,您今兒個……」

  「怎的,我就不能下凡來看看?」

  那女聲無比威嚴,卻也帶著一絲和軟,語氣裡面還帶著點不爭氣的意思在:「你這娃,傳你這手不是為了讓你在這兒行醫的!竟是假好心,誰知道外面的人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

  「可是我看不過……」

  「看不過就這麼隨意,還拉百花並著一群小草小花的下來和你玩兒?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麼好。方子呢,拿來。」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個有些輕柔的聲音:「娘娘,您這是……」

  「下來鬆快鬆快,玉帝那老貨……哼。」

  「大帝也不過是喜歡好看的東西罷了,娘娘您貴為王母,怎能如此下凡。」

  「百花,這丫頭被欺負了,我不能來看看?」

  聽到這裡琵琶差點從半空中掉下來,百花是這個聲音麼?那自己剛才遇見的那一把好嗓子,每天吊著就差去唱戲的貨是誰?還有王母?姑娘你騙人也不是這麼騙的,王母會叫玉帝老貨?她直接叫老不死的!

  琵琶看著那姑娘重新把方子遞回去然後匆忙收拾行李的樣子,整個人依舊處於呆滯的狀態之中。好傢伙,這年頭的口技有傳人了,而且膽子賊大,仿百花和王母了都。

  楊戩果然不是個白吃飯的!琵琶咬牙,去年白素貞化龍直接導致一批牛鬼蛇神,現在更不用說了,都敢編排王母了。

  等著那姑娘一個人的時候,琵琶也不想說話了,直接抬手綁了就走。坑爹呢這是,好的不幹盡搗亂。不過琵琶看那姑娘鎮定自若地似乎還真的不怕,倒也有了點興趣。

  「小女子姓趙,行十六。」趙十六娘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被綁在了空中,一臉淡然:「出此下策,也不過是為了想要看看,這世上是否真的有仙人罷了。」

  「看來,我猜對了。」

  琵琶盯著趙十六娘那張臉,考慮一下還是決定露出一張臉,對著趙十六娘笑眯眯地開口:「聰明的小姑娘,你方法沒錯,時間錯了。不過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小女子不過葉公好龍而已……」

  「真以為會位列仙班的話,我只能說你是個蠢的了。」琵琶用手指點了點趙十六娘的腦門,她還正愁著會不會有什麼不妥呢,這下一個活生生的藉口就給她送上來了,簡直不要白不要。

  二郎啊二郎,你可真愛我。

  趙十六娘原本鎮定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痕,她並不蠢,或者說很聰明。琵琶笑容滿面的樣子簡直就像是找到了個寶貝,不管如何,這個姑娘沖到了她手上來,而且,她姓趙。

  「官家的趙?」

  「……」

  自知已經被看破身份,趙十六娘只得點頭。琵琶翻了個白眼,對著她疑惑的目光很是好心好意地解釋了一下:「哪家人家排行都能到十六了?除了狐狸洞就是官家。」

  「……」

  「不過說起來,十六娘,我可以這麼叫你吧?」

  「娘娘請便。」

  面前的女人很漂亮,卻無法用美麗這個詞來形容她。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趙十六娘就明白,自己招來的不是仙人,而是妖精。

  不過妖精又如何呢?就她一個流落在民間,除了「趙」之外什麼都沒有,臉名字都只是一個排行的人,真的能為這個完全稱得上是「禍國殃民」的妖精做些什麼事情麼?

  「我不要你去把官家如何如何了,我也不會動手——殺人會染因果,更不用說顛倒朝綱的因果了。相反,我會幫你回到宗室,你只要帶著我入皇城。」

  「我……」

  「你沒有選擇,而且你連死也做不到。地府我去過不少次,秦廣王欠了我一個大人情。」

  琵琶看著面前的趙十六娘,她只是一隻蠍子,被稱為蛇蠍心腸的蠍子。更何況,她和趙十六娘並不相識。

  「不過互相利用,別那麼緊張,是和不是,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不過一句話,一個點頭,一句好而已。

  琵琶看著趙十六娘,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看到面前面容清麗的少女緩緩點了頭。

  「好。」

  這便是了。琵琶臉上的笑容也更加深刻了一些,帶著趙十六娘往皇城飛了過去。

  皇城如今還是皇城,卻又不是皇城了。琵琶雖說不知如何分辨,但是方才和楊戩一問一答倒是知道了內幕。楊戩從來不會說謊,尤其是這種彌天大謊。

  皇城的五爪金龍不見了,不見了整整一年,而此前織女又說那兒有個「琵琶」在鬧事……

  琵琶想著自己當年扔掉不要的多寶送的東西,臉色陰沉了下來,直接對著趙十六娘開口:「你知道最近皇家有什麼事情傳的遠麼?」

  「並無太多,只是知道有個玉妃娘娘深得皇……皇上喜愛。而那位玉妃娘娘家室不顯,只是一名掌管內庫的宮女。」

  聽著趙十六娘的話,琵琶卻安心了下來,手也不抓著她的手腕,改為抓著她的手:「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要讓你做的事情,你會做麼?」

  「會。」

  「取你的血,也會?」

  「會。」


第二十三回

  當朝開國國君建了皇城之後又把整個疆域給統一了一下,皇城作為最為繁華的城市,自然是人來人往,管的雖然不能說嚴苛,但是也並不鬆散。琵琶和趙十六娘兩個人進皇城是用了投親的名頭,兩人自稱為姐妹。

  「姐妹……我都能當你祖宗了。」琵琶實在是想罵,聽的趙十六娘忍不住笑。然後兩個人大大咧咧地打聽了一番,最後竟是真的找到了親戚。

  琵琶看著坐在屋裡喝茶的二郎神就黑了臉,攔著趙十六娘也不管自己以往的形象了,上來就是一三股叉扔了過去。哮天犬十分歡快地接下了這一擊,順帶著還把三股叉還給了琵琶,一臉燦爛的笑容:「琵琶,沒傷著吧?」

  「不,我傷心了。」

  琵琶拿著三股叉,死命揉了揉哮天犬的腦袋後才轉身對著趙十六娘面無表情:「行了,表哥在此。」

  趙十六娘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直直地看著哮天犬愣神。哮天犬也一副好奇的樣子,人模人樣地還沖她嗅了嗅鼻子。

  「話說表哥表妹一直是一段佳話,二郎呀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正當一人一狗互相瞪著的時候,琵琶依舊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僅管不住嘴還十分囂張地坐在了楊戩旁邊:「從了我算了。」

  「呵呵。」

  「少廢話,從還是不從!又不差輩分又不是我配不上你。」

  「你本來喜歡的便不是我,只不過是想要通過我來賴帳罷了。」楊戩放下茶水,手中的摺扇慢慢地敲打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更何況,你這樣本就蹊蹺的很,若是你喜歡一個人,那麼到死也不會說出來。」

  趙十六娘有些好奇,剛想問的時候就直接被哮天犬一臉驚恐地捂住了嘴巴,之後就看到自己印象裡的那個美人妖怪瞬間陰沉了臉,然後被叫做二郎的男人猛地後退,輕描淡寫地用扇子打落了幾根毒針。

  「先別說這些了,把綠水叫出來。」

  琵琶憤憤地看了一眼楊戩,賭氣一般地把綠水扔在了遞上。等到綠水出來的時候,突然就聽到楊戩喚了她一聲雙玉。

  「你這把琵琶,誰給你的?」

  「沒有誰給我,我自己做的。」

  楊戩看到琵琶的表情,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我對情愛並無瞭解,只是有個妹妹是如此,難得有個朋友也如此。若是情愛當真只能從中感受到恨意,我卻覺得天條對了。可偏偏我妹妹說,從情愛中獲得的愛和歡樂,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我看著你,卻又覺得不對了。」

  「少說有的沒的,我現在就問你一句,宮裡的那個什麼玉妃娘娘,是不是白玉琵琶,我家綠水的老前輩?」

  趙十六娘整個人都傻在那裡,帶著一點試探性地看向了琵琶之後發現在場的人神情都嚴肅的很。她不知道做什麼好,只得閉上嘴巴。

  「嗯,而且最近城裡人多,為了『捉妖』。正好皇室黃龍沉睡著能讓我進出,便查了一下玉妃,的確是你口中的白玉琵琶。」

  琵琶得到答案也不說話了,鬆開拉著二郎神衣服的那只手,直接招呼上了趙十六娘:「走吧,我們去會會我家琵琶的老祖宗。」

  趙十六娘亦步亦趨地跟著心煩意亂的琵琶,偶爾悄悄抬頭,看一眼又低下,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街頭人來人往,著實有著不少沒頭髮的和尚和穿著一身淄衣的道士。琵琶扣住趙十六娘的手腕生怕她被誰拐過去,分散了一下注意力的當口竟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閃了過去。

  「往那邊走。」

  琵琶拉了一下趙十六娘,差點把小姑娘拉的一個踉蹌。兩個人從疾走變成了一路小跑,最後在一處房宅外面停下了腳步。趙十六娘有些許害怕,但看到琵琶的樣子還是鼓起了勇氣:「琵琶姐姐,這裡,是哪兒?」

  「嘖,不是個好貨。」琵琶咂了咂嘴巴,臉上浮起了一絲壞笑。她倒是沒想到黑山做得這麼絕,這是要冷靜一下呢,還是要玩兒個養成?不過就算養成也不是他養成阿優,八成是被養成……

  腦袋裡滾過去一堆又一堆的少兒不宜,琵琶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詭異,抬手敲了敲門之後略往後退了一步,對著開門的人就是一句:「你這個沒良心的人啊,居然拋棄了髮妻……」

  「我沒老婆!」

  燕赤霞一臉坑爹,外加點驚悚,直接往後竄了有十米遠:「琵琶娘娘你行行好,我雖然是正一的但是我真的不準備娶老婆也沒老婆!」

  「怎麼是你?黑山人呢!」

  「……」

  燕赤霞看著琵琶一臉怒色地走進來甩門,身邊還跟著個小姑娘,臉徹底綠了:「我的琵琶老祖宗,你這是添亂呢!」

  「她才添亂你才添亂,剛我還見到阿優,現在怎麼人都不見了!」

  街道上閃過去阿優的身影,雖然不是那張印象裡小倩畫的臉,但是琵琶清楚地記得阿優的味道。作為妖怪她從來不用臉來識別對方,只有氣息和法力運行方式才是獨一無二的,也絕沒有認錯的可能。

  燕赤霞聽到琵琶的問話臉色也變了,手上三四道符咒往牆上扔了過去,一把抽出背後的桃木劍淩空虛劃了幾下。腳上則是即刻踢翻了放在院子裡的一大袋子沙,把桃木劍往空中一拋之後左手直接按在了沙子上。

  「這是做什麼?」

  「道家的手段,占卜問吉凶。」琵琶簡單地回答了趙十六娘的問題,看了一圈燕赤霞如同抽風一般在沙子上劃出的記號,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隨著桃木將掉落,直接砸在了沙子上之後,燕赤霞的臉色也變了。

  「這是在請戰,娘娘您……」

  「呵呵,欺負小孩子呢。」琵琶放開了趙十六娘的手,把她往燕赤霞的方向一推:「照顧好她,皇室宗親,一會兒讓她出面,你在這兒等我暗號。」

  「不,娘娘你現在就打上門,未免也太過於……」

  「她抓了我的鬼,還想和我好好說話?老前輩也不是這樣的動作。當年薑子牙一把火我還嫌有些輕了,現在看來正好。」

  琵琶抽出綠水抱在懷裡,也不管綠水怎麼哀求那是她老祖宗,直沖著皇城去了。她本就是這種風風火火的性子,就喜歡到處亂跑,也喜歡四處撒野。更不用說,還護短地和什麼似的。

  黑山老妖,你個沒用的傢伙。琵琶在心裡罵了兩句,看著皇宮整個兒都被白玉琵琶那種怨氣給裹住根本分不清阿優在哪裡,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你做了初一,別怪我做十五。

  「綠水,這樣的老祖宗你認麼?」

  「不我沒有這樣的祖宗!」

  「……」

  真是夠翻臉快的。琵琶咳嗽了一下,把笑意略微壓下去一些,抬手將手指放在了琵琶弦上。凝視著自己被鳳仙花染成紅色的指甲,琵琶突然就想起那天歪在東風莊,她和阿優一人一隻手抓著小倩給她染指甲,黑山和阿修待在一旁瑟瑟發抖就怕下個是他們的樣子了。

  那個青面獠牙染指甲的鬼,現在在這裡哀嚎著。白玉琵琶抓住妖和鬼,從他們之中汲取了力量,為了迷惑人心,也為了報仇。

  妖孽一出,人間大亂。琵琶不好說是自己出關了盡遇上這檔子事情,還是自有命數,天命難違。

  手上抬手掃了弦,輕輕撥了兩下,看著天邊尚未被黑氣包圍的月亮和不遠處的江水,眼睛發亮,整個人氣勢卻溫柔了下來。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白玉琵琶,你委屈,你覺得你被薑子牙一把三味真火燒成灰,沒做什麼卻被認為妲己同黨。到現在,你卻甘願被人驅,那就別怪我翻臉。

  琵琶慢慢撚動了弦,一個泛音幽幽地彈了出來,竟是一瞬間將黑氣驅散了大半。

  我是妖怪,你做什麼我不管,你搶了我的人,我和你死磕到底。

  而宮中的白玉琵琶聽著樂聲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原本姣好的臉變得無比猙獰,手上直接把想要一口吞掉的阿優甩開,轉身對著那個依舊滿臉微笑的僧人怒吼:「人我引過來了,你還想幹什麼!」

  「也沒什麼,她不知道我在這兒,也猜不到她念著的鬼是我的人,否則必然不會如此溫柔。」

  溫柔?白玉琵琶恨不得直接掄起自己本體對著面前的人砸過去,這叫溫柔的話,那麼當年薑子牙放的火叫調情!樂聲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湧來,旁人聽著沒有什麼,但是白玉琵琶聽起來則是如同催命。

  原因無他,相性不容而已。她本性屬陰,本來無礙,但自身神智乃至法力的恢復,完全可以說都是被天上這蠍子精恢復的。現在她一點香火情都不留,竟是想要把她一身法力給徹底驅散了。

  白玉琵琶痛哼一聲,對著面前的人勉強睜開了眼睛,然後毫不猶豫地伏倒在地。

  「您要做什麼,我必然相助。」

  「這就對了。」

  如來抬眼看了天空,因為並沒有用法相的緣故,臉依舊是自己當初的那張清俊的臉。不過現在這張臉蒙上了一層陰霾,抬手一道法術直沖樂聲的方向而去。

  「你不要我給你的東西,我也不是不同意,只不過你不想想你能當個妖怪,那一身本事都是我給你的。」


第二十四回

  琵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輕輕用手按在綠水的弦上讓餘韻停下,抬眼看著皇宮面色複雜。

  當初她手上的琵琶不是綠水,而是白玉琵琶。她知道這白玉琵琶便是當年妲己的妹妹,那把被薑子牙燒了的白玉琵琶。不過她就算知道了,她也沒做什麼,只是自己暗地裡重新用柳木做了一把而已。後來金蟬子轉世,她沒了小夥伴並且多寶露出了一點異樣,她慌忙蟄了一下多寶抱著綠水和白玉兩個琵琶就跑了。

  之後……她扔掉了白玉琵琶。

  或者說也不能算扔掉,她親手把白玉琵琶扔去了當時的皇室內庫,告訴在自己強制性呼喚下恢復神智的白玉琵琶,這裡是皇宮,皇室紫氣有利於她的恢復,放在那裡也是為她好。

  白玉琵琶是多寶給她的,她怕如來會從白玉琵琶身上得知她的蹤跡,也怕白玉琵琶會和多寶透信,扯了生平第一個謊言之後便扔掉了白玉琵琶,自己戴著綠水逃之夭夭。

  現在或許是報應,也或許是自己當年確實沒有看錯。她扔掉了多寶給的東西,然後多寶從那件東西上再次獲得了她的行蹤。

  佛法浩然,確實浩然。

  盯著皇宮最中間的一道金芒,琵琶看到除了有一條五爪金龍無奈地看著自己之外,還有著被金龍掩蓋著的同樣是金色的佛光。心下一動,收起綠水擺出一副好說話的表情,對著金龍開口:「前兒個我剛見到素貞化龍。」

  「有話快說,沒話閉嘴。」金龍沒好氣地也十分接地氣地翻了個白眼:「所以呢?」

  「白玉琵琶和多寶兩個人想對我做什麼?」

  「西邊那位來這裡很久了,快要有一年,抓著白玉琵琶,引你來。」

  金龍打了個哈欠,看著對方怔住的表情實在是無奈:「你啊,到底想要幹什麼,透個底?這王朝還沒死呢,尤其你說的素貞剛化龍,更是時間長。」

  「他……抓著白玉琵琶,引我過來,那麼那些鬼呢?」

  「度化了唄,還能怎樣。」

  琵琶變了臉色,綠水眼見不好立刻將本體顯露,化為一把巨大的琵琶直接擋住了朝著琵琶而來的一道金光。琵琶慌忙抵住綠水,手上光芒不斷而出,硬生生抗下了這一擊。待到金光消散,綠水哼也沒哼一聲,直接化作了一把柳木琵琶掉了下去。而琵琶顫抖著雙手,力氣盡失,拉都沒法拉一把,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綠水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我說過了,你不要我的東西,那麼把這一身本事也還回來。」

  「你也是十分愚蠢,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要強大了,才能護住你想護住的。」

  「我當然記得,可是我也記得你說過的就算再強大,也掙不過天道。」

  琵琶顫抖著手,看著指尖滲出的血液和斷至指甲根的指甲,一時之間竟是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昂頭迎上多寶的一雙巨掌。

  「死在你手裡,我倒是覺得挺好的。當初我蟄你一下,現在我還你一條命。」

  巨掌直接停在了琵琶面前,琵琶臉上露出一點笑意,吃力地抬起手:「而且如來,阿優可不像那條笨龍說的被你度化了,她還沒死呢!」

  琵琶話音未落,便感覺到燕赤霞細微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邊。與此同時,背靠著群山的皇城整個一震,竟是有了地裂的趨勢。

  「我知道你喜歡我,不然我也不會用著這點,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天邊的月亮所散發出的月光越來越明亮,襯著琵琶迎風而立的身姿顯得格外高潔。雖說她現在手上滴血一個動作也做不出,但是在如來看來則是無比危險。在白玉琵琶的一聲尖叫之中,多寶直接甩了白玉琵琶攔在了自己身前,雙手合十默念金剛經。

  「不過,你防著我,過頭了。」

  琵琶斂目低頭,嘴裡慢慢地念了一聲無量天尊。她手上滴下來的鮮血竟是沒有滴落,直接在她的腳下形成了一個法陣。霎時月華直沖而下,而一朵烏雲慢悠悠地飄在了皇宮之上。雲層中雷電發出的藍紫色光芒一閃而過,直接劈了下來。

  白玉琵琶絕望地抬著頭,看著那道閃電沖著自己——或許並不是沖著自己而來的,可是偏偏她現在被當做了一塊盾牌,一塊最為華美,也是最為冤屈的盾牌,護住了那個要自己死的人。

  白玉琵琶感覺自己心裡並不恨蠍子精,或者說她對待自己或許有些隔閡,但是一直都沒做錯。她是一把白玉做的琵琶,人世間難得的珍寶,蠍子精將自己神智喚回,甚至於還把自己放在了皇宮之中吸取人間富貴,已經是如同再造之恩了。

  可惜……她只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枚棄之連可惜都不可惜的,棋子。

  雷電從九霄之上呼嘯而來,夾雜著這個世界應有的天道,狠狠地劈在了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妖精身上。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白玉琵琶雖然劇痛,卻也露出了一點笑意,背對著穩坐在蓮花座上的如來開口:「你不好奇麼?」

  「萬物皆入我眼,不過塵埃。」

  不過塵埃啊,可是當年那小姑娘把我扔在這兒,雖然說著謊話,但是卻是真心為我好。

  白玉琵琶微笑著迎上了最後一道雷擊,卻在最後一刻瞪大了眼睛。

  「你不負我,我不負你!」

  如來抬起眼皮,輕輕巧巧地將那團雷電握在了掌心,黃龍嘹亮的聲音中,推至了白玉琵琶的心內。

  千年大妖,將死之時,不過塵埃。

  如來突然睜大了眼睛,雙手顫抖了一下,表情瞬間猙獰,來不及收手便感覺到手心一陣灼熱。

  「你心有一物,必然染塵埃。」

  月光愈發皎潔,在雷雲將現的時刻,整個皇城無比混亂,有一處卻被安置地無比平靜。趙十六娘抬頭看著半空中的身影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大無畏地做出掐了一個訣的樣子,對著顫動不已的皇宮劃開了手指。

  「我乃先皇么女,行十六,今從仙人令,捉妖妃,安皇城!五行之下,聽我號令,止!」

  少女的聲音清脆有力,在一片哀嚎的聲音之中顯得格外嘹亮。原本被多寶強行鎮壓下來的黃龍感受到皇室血脈的共鳴,發出一聲叫喊。於此同時雷電霎然而下,做手腳的黑山即刻停住,一點也不懼怕正在全力抵擋琵琶「攻擊」的多寶,硬生生從他手裡搶回了阿優的魂魄。

  「磨蹭什麼,走!。」

  琵琶被月華環繞,身形不穩,竟是直接變作了一隻玉蠍。聽著望舒冷清的聲音,琵琶有些無奈道:「我沒力氣,還有幾個人也幫我帶走吧。」

  「……」

  望舒被這沒臉沒皮的蠍子精氣笑了,直接一道月華把琵琶黑山還有阿優全拉走了。趙十六娘抖了抖身子,看著站在自己旁邊還十分貼心給自己擴音的哮天犬,十分之想要暈過去。

  「沒事沒事,黑山那小子玩兒呢。」哮天犬露出一個愚蠢而又陽光的笑容,對著趙十六娘十分和善:「琵琶把你帶來多半是猜到黃龍被那位給壓著了,走吧解救你家守護龍去。」

  「不,不是,我怎麼就……」

  「別否認了,就你做遊醫都敢用自己能夠召喚仙人的藉口,不可能不是皇室宗親,也不可能是別人。別人有那麼大膽子,早就被各地官府抓了。」哮天犬滿眼都是笑意,親昵地將手指放在趙十六娘唇上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而且,我是哮天犬,你身上的味兒和宮裡最上頭那位,一模一樣。」

  趙十六娘看著皇宮,她跑了那麼多地方,從未有想過回到這裡。先帝后宮混亂,哪怕是個女兒也難逃毒手。她被偷了出去,然後跟著口技藝人學了本事,最後在兩年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聽你這話我倒是可以肯定當時我沒看錯,那個告訴我身份的人,確實是你。」

  「嗯,沒有錯。」哮天犬一臉笑容,也不管對方的恨意:「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只是想要幫著我的主人做到他想要做的,比如說,給天下來個有本事的,卻無法威脅到皇帝的,國師。」

  「國師需要信我,需要通道。十六娘,我不介意你恨我,我們要對上的是西天那位,可不是什麼好忽悠的人。」

  趙十六娘聽著聽著也笑了,方才她的動作確實已經引起了注意。不過回來,成為個長公主,成為一個能夠和天上打交道,給皇帝以「長生」的長公主……

  「我信你,不過……」

  「有借有還,我必然相助,也會告訴你所有的來龍去脈。」哮天犬挑了挑眉毛,對著站在角落的二郎神略微一點頭:「就是有一點,不知你缺不缺駙馬?」

  「……不要臉!」趙十六娘一巴掌打了過去,面色通紅:「國師不成親!而且我現在還不是國師!」

  姑娘你重點真是抓的越來越好了。哮天犬挨了一巴掌,面色無比淒苦。二郎神扭過頭不理這兩個,接過燕赤霞遞給自己的一把身上有著裂痕的柳木琵琶,慢慢歎了口氣。

  他現在要做什麼呢?玉妃「死」了,他在宮中沒了能夠掌控的東西,會選擇什麼呢?剛剛下狠心準備要殺死喜歡的人,然後卻在最後停了手。

  如來,你再也無法殺死琵琶了——無論是謝琵琶,還是謝雙玉。二郎神拿著綠水輕輕一拂,將斷去的弦全部接上,再對著燕赤霞指了一下趙十六娘。

  「看好她。」

  「是,二郎真君。」


第二十五回

  「我還真不知道你居然如此胡來。」望舒冷著臉從旁邊玉兔手裡拿過一塊膏藥,直接拍在了琵琶的手上。聽到她一聲痛呼,望舒才略微緩和了臉色:「我讓你去皇城,不是為了讓你直接和他對上的!」

  「可是我就是對上了呀,你看他都把我家姑娘給拉上了,我不去救那還是人麼。」

  「你家姑娘?這鬼怪還是不是你知道的那個人都難說!」望舒細細地看著琵琶的手,手上則是拿來了一個鑷子,慢慢地將其中的一塊柳木碎片夾了出來,疼得琵琶一哆嗦。望舒使勁拉了一下琵琶的手,再度慢條斯理地抽了一小根弦出來。

  琵琶恨不得直接在廣寒宮的地上打滾,十指連心簡直讓她痛不欲生。偏偏望舒一臉「讓你記著這痛才好」,下手更是快速:「你自己應該知道,那鬼不是你的人。這麼巴巴的送上去,是不是嫌棄自己活太久了連西遊也扛過去了,厲害得很?」

  「可是黑山……」

  「別和我說,你不知道妖怪的情劫是什麼。」

  琵琶啞口無言,任由著望舒給自己處理傷口。過了好一會兒,琵琶才抬起頭:「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嗯?」

  「你看,我信錯了人,把自己搞成這樣,綠水的神智都散了……」

  「每個人都是這麼來的,別以為就你自己很委屈很淒慘。」望舒看了琵琶一眼,用一塊紗布幫她把手給包了起來:「你別忘了,我師傅死了,天庭要重建了,一個實力強橫的老妖怪,打不得動不得,只能依舊讓我執掌月宮。外面不管不顧塞了一堆不知道哪兒來的蠢兔子,還有個以監視之名的樵夫。」

  「然後過了那麼多年,望舒的名字都忘了,本事也忘了,只叫我嫦娥,弄得好像我活了兩個量劫,都是靠臉。」

  琵琶忍不住笑了一聲,還沒真正笑出來就扭曲了臉。望舒慢條斯理地放開了紗布:「我沒說完,別笑。」

  「望舒你太霸道了我內心戚戚焉,小鹿亂撞……」

  「行了閉嘴吧,再誇我我也不會娶你。對了,知道為什麼我讓你去麼?」

  「為什麼?為了讓我見識一下?」

  「因為楊蓮有膽子有心計,而你,只有膽子。」

  琵琶只覺得膝蓋一疼,偏偏面前的美人著實美麗,讓她生不起氣。

  「你要補補腦子,也要好好的想想以後應該怎麼做。楊蓮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明白要如何去做。你只有目標沒有一二三,怎麼成?」

  琵琶默然不語,等到十根手指頭都包好了,才抬頭對著望舒笑:「我這樣和染指甲似的。望舒你知道不?以前我和阿優也這樣染指甲。」

  「互相染指甲,抵得過那眼皮子淺的幾百年道行?」

  比不過,當然比不過。琵琶低下頭,突然就感覺鼻子一酸,視線模糊一片。

  她當初救下阿優,確實好奇過為何她身上沒有因果。小倩是因為救了秦廣王阿修而被一筆抹消,她呢?

  自然是也有人幫她一筆抹消了。琵琶當時沒有提,也沒有說話。現在想起來,若非當初黑山和阿優去攔住法海的時候阿優對著法海動了手腳,如來又憑什麼會附在法海身上呢?若非她知道自己的動作去了哪裡,法海或者說如來,又怎麼會挑好了時間來找自己呢。

  望舒看著琵琶,心裡莫名一軟,忍不住還是給她扔了只兔子抱著。琵琶摸著兔子軟軟的毛皮和溫熱的身子,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瞬間就憋不住了。

  「望舒娘娘,琵琶她……」

  「哭著呢。」

  望舒關上門走出來,看著有些坐立不安的黑山,還有跪在一遍不說話露出原型的阿優,臉上多了一絲嫌惡:「你還留著她?就不怕她直接通知了那貨,然後把我這兒也拆了?能把人間皇宮都滲透了,這小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這……」

  「弄死,不要我說第二遍。或許我的話有些不對,那就換種說法。」

  望舒的眼睛眯了起來,看著黑山表情冷漠:「讓她魂飛魄散,或者說,你想救下她,然後讓琵琶死不瞑目。」

  黑山感覺自己的手在發抖,對著阿優怎麼也下不了手。他喜歡阿優,喜歡她和他吵嘴。對琵琶,他又是發自內心地尊敬和愛戴。

  「我……我不想殺她,我也想……」

  「世上豈有兩全的事情?真不知道你這麼多年怎麼修起來的。既然你不動手,我幫你。」望舒直接一道月華朝著面前劈了下去,阿優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便化為了飛灰。黑山看著面前這一幕,手甚至於來不及抓住阿優身上的最後一抹灰塵。他抖著嘴唇看著望舒,一瞬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呆愣了良久,最終還是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不想跟著她,就走。她要做的事情,比你想像的更加可怕。」望舒如同什麼都沒做一般收回手,看著玉兔清掃著剛才阿優跪著的一塊地,臉上露出了一點微笑:「你這種妖怪,還想跟著琵琶的話,就要狠下心。」

  「可是,為何要做到這般地步!」

  「因為她要的你連想都不敢想,一點魄力也沒有,還想成為『靠山』?想得太美了吧?」望舒伸手挑起了黑山的下巴,掃了一眼外面正在砍桂樹的吳剛,臉上輕蔑之色一閃而過,重新又面無表情:「我還當你有多厲害能夠讓雙玉護著你,看來,也不過如此。」

  說完望舒直接下手一推,將黑山推至廣寒宮後,一道月華砸下來,硬生生把黑山逼回了原型。

  「思過吧,順帶讓你明白自己的斤兩。也讓你好好想想,一個如來怎麼可能不會對你下手。真以為他念佛吃素了,就是佛祖?想不清,就也別起來了。」

  琵琶整整地望著廣寒宮外突然冒出的群山,慢慢走了出去。看著站在一邊一身白衣的望舒,琵琶手上摸著兔子的毛,一下一下地也當是平緩自己的心緒。等琵琶調整好態度開口的時候,聲音不是一般的艱澀:「我要做的,會讓所有人感覺到不可能的事情,對麼?」

  「我以為你已經明白了。沒有錯,而且你也同樣需要付出代價。」

  「那麼望舒,我問你,我沒了一切,沒了我所引以為傲的東西,還有什麼能夠讓我去做那件事情?」

  望舒不理琵琶略帶著一絲恨意的語氣,任憑一個妖怪身上修為盡失,差點就被打回原形,手裡法器全碎,也會有恨意的。更何況這種恨意不是對著她本人,而是對著那個人。

  「有些時候我都要覺得,你隨手布下一子,就足夠翻盤。這種本事我可沒有,看看三界,也就當年那會兒的妖師做的影影綽綽。」望舒難得撇了撇嘴,看著日升月落了整整三次:「你救了一個人,去找那個人。」

  「秦廣王,謝修。或者說,並不是謝修,而是那位。」

  望舒看著對方,抬起手又放了下來,冷漠的臉柔和了許多,甚至於還有了一絲笑意:「琵琶,我本來也不是什麼柔軟的人,當初後羿都還是我殺的,更不用說曾經那位什麼天蓬了。有時候我明白你的選擇,有時候卻又不明白。」

  「望舒,你見過截教弟子。」

  「嗯,我見過。」

  「那麼,截教教義是什麼?」

  琵琶拍了拍兔子的腦袋,把它放在了地上,看著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手,隨手就把紗布給拆了。看著上面一道又一道,幾乎把整個手都給廢了的傷痕,笑得很是痛苦:「截教教義,為了蒼生,截取一線生機,是為截教。」

  「現在截教已經不在了,很久。」望舒強調了一下「很久」兩個字,十分之想把面前這個看起來都有點不對了的姑娘扔去地府找阿修,可是卻怎麼也動不了。

  「當初他曾經和我說過,我是他的一線生機。他呢,又何嘗不是我的?不然我怎麼會活到現在,在這種狀況下還活著?」

  琵琶笑容依舊痛苦,聲音卻無比溫柔。這種溫柔和對著二郎神故作的嬌軟和柔媚不同,發自內心而又無比欣喜:「因為,他還在。」

  「你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望舒的笑意不見,伸手直接抓住了琵琶的肩膀,聲音甚至於有些顫抖:「他和所有的人一樣,已經成為過去了。和以前的人,以前的事一樣隨風而散!」

  「我是他活著的證據,所以……」

  琵琶輕輕撥開瞭望舒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後退,直到站在廣寒宮的邊緣,對著望舒笑得更加燦爛。

  「望舒,你一直都沒有忘記曾經,所以你只能被局限於做自己心裡的望舒,只能成為了嫦娥,甚至於在天庭還有被傳言和玉帝有一腿。整年隻在廣寒宮,裝作一副花瓶的樣子當成一個擺設,做他人眼裡的嫦娥。你是如此,本應該掌管萬物生息繁衍的百花如此,七仙女也是如此。你們都知道你們在做什麼,不在乎他人的目光,我很羡慕。」

  「不過我現在也明白了,我不能做一個旁人眼裡的謝雙玉,我只是一隻蠍子精。」

  琵琶往後一倒,直接從九天之上掉入地府。望舒怔怔地看著琵琶的方向,蹲下來抓著被琵琶放掉的那只兔子,感受著它溫熱柔軟的皮毛,突然留了一滴淚。

  所以,我們都不如你啊,最後一次讓我叫你一聲雙玉吧。日後,你便是琵琶,只是琵琶了。


第二十六回

  地府並不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並不是放眼望過去除了曼珠沙華的紅,翻滾在河流之中的黃色岩漿,和昏暗但勉強能視物的灰黑之外沒有別的色彩。正相反,來到地府的鬼魂甚至可以看到藍色的天空上飄著雲朵,曼珠沙華雖然紅豔,但是襯著綠草坪反而沒那麼可怕。琵琶饒有興致地走過了奈何橋,再跟著兩個鬼卒走過野狗村,便是迷魂殿。

  琵琶上回鬧了一次地府,也不過是在金雞嶺周邊罷了,更何況周圍並無亡靈,是以架勢不至於太讓地府難看。更何況她本意是「護送秦廣王歸位」,誰知路上遇上宵小……

  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不用說琵琶的氣息都被秦廣王給記了下來,更是說得上方便。

  感覺到琵琶來了地府,琵琶又看到兩個鬼卒前來迎接。護著自己的那兩個對著他們施了一禮便離開了,面前做好了交接儀式的鬼卒畢恭畢敬地垂著眼簾開口:「姑娘您來了,秦廣王恭候多時。」

  「多時是多久?」

  「……」

  琵琶只是想逗逗兩個鬼卒,沒想太過頭。看著這兩個鬼卒沒法逗,琵琶也不覺得失望,抬腳便跟著兩個鬼卒走去了酆都。酆都的鬼很多,人來人往如同鬧市,也如同人間。琵琶失了法力本來可能感覺到不適,但是護身的東西望舒和一眾仙子塞了不少,也並未感覺過於難受。

  「姑娘,秦廣王囑咐我們千萬不能讓您暴露在地藏王菩薩眼下,還請原諒則個。」一個鬼差拿著自己的鎖魂鏈有些猶豫,琵琶卻沒什麼感覺手一伸讓鬼差給自己套上鏈子,走得更加悠哉了。

  「我也知道阿修為難,不過趕緊把我帶過去是真,別再繞路了。」琵琶笑著看了一眼兩個鬼差,知道的說是兩個鬼差帶自己探探地府路,不知道的……

  呵呵,自己若是那個不知道的,八成要和地府鬧一次。

  兩個鬼差立刻閉嘴,帶著琵琶找了在酆都第一殿坐鎮的秦廣王,取下琵琶身上的鎖魂鏈鞠了一躬退了出去。琵琶看著一身紫色官服,手中不斷地批著檔的秦廣王,決定還是自己先開口的好。

  「我應當叫你什麼?」

  「還是阿修吧,這個名字好一點,好叫也好記,我很喜歡。」秦廣王頭也沒抬,伸手畫了一道符。沒過多久秦廣王身後就閃出了一位身穿萱草色衣服的女鬼,對著琵琶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笑臉。小倩沒敢上前直接拉著她的手,看到秦廣王對著她點頭才走過去,幫琵琶引路帶到了殿后:「娘娘好久不見,阿修他現在忙得很,至少要等個一會兒才行。」

  「我懂。」琵琶含笑點頭,看著小倩原本慘白的臉色變得有些紅潤,甚至於身前還多了一層薄薄的修行白光,不由得點了頭:「看來阿修沒白花心思。」

  「娘娘。」小倩忍不住害羞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抓了一下琵琶的衣角。而就這麼一抓,小倩便看到了琵琶的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娘娘,您……」

  「別叫我娘娘啦,我現在連你也不如。」

  琵琶淡淡地笑了笑,坐在小倩的房間裡面反而有些反客為主的味道:「和如來打了兩架,好歹沒死透。」

  「娘娘,您怎麼成了這樣!」小倩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說完話反而先流了淚。琵琶看的好笑,伸手幫她拭去了眼淚,等小倩平靜了一些才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來這兒,想要拜託一位……」

  「要來找我的。」

  略有些蒼老的聲音在小倩的門口響起,小倩聽了一驚,跪在牆根低下了頭。她不敢越過對方走過去,只得跪在一遍低著頭不說話。看到來人,琵琶也立刻站了起來,對著那位蒼老的婆婆直接拜了下去。

  「所以,你讓秦廣王回來,是知道了現在麼?」

  「啟稟平心娘娘,我知不知道我以後會幹的事情先不提,秦廣王的事,若沒有小妖,也是一樣的,可能小倩辛苦一些,或者難受一點罷了。」琵琶歎了口氣,選擇說了實話:「至於是不是有所求,小妖自知法力低微,想要找一條後路而已。」

  「你可不像是法力低微的樣子。」孟婆把手中的湯放在了桌子上,拄著拐杖往地上敲了三下:「我倒是很好奇你這身怎麼修來的,老婆子看著覺得確實挺懷念。看在故人的份上,說吧,你想忘記什麼,或者說,想要拋棄什麼,用來換取什麼?」

  琵琶低下頭沒說話,平心看著跪在地上的蠍子精,也不管自己的一舉一動可能會引來別人的注意,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頭髮,強行讓琵琶的臉對著自己:「你也真是大膽,老婆子在這兒待了這麼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妖怪來對著我這個巫求助的,真是活夠了。」

  「誰不知道您是巫,我自然也知道。算上巫妖,量劫都過去兩個了,還執著這些您也不是您了,對不?」

  小倩低頭一個勁兒看著鞋尖,裝作沒聽到兩個人之間的對話。琵琶露出一個笑臉,燦爛而純真地仿佛不像是她了:「我不想忘記,但是我想要重新活一次。我師門您也明白,不過是拼死掙扎作天作地,只為了求得一條生路。」

  平心放開手,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蠍子精,拍了拍雙手似乎在發著什麼暗號一般。沒過一會兒,一隻笑嘻嘻的猴子便走了進來,對著地上的蠍子精嘖嘖稱奇。

  「你正面杠我的時候,不挺能說麼?」

  「那你倒是借力打力,真的來了地府。」

  琵琶抬起頭,對著面前的孫猴子笑:「我不過一隻蠍子精,運氣好了點兒,孤注一擲,倒是沒有不成功的。」

  「你這蠍子精現在是命也搭上了,這身手也廢了。我老孫當年和你打著就覺得你是個狠得,現在看來還真沒變。看在你這麼狠,還能和我交手過三個時辰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兒。佛祖的半條命,也差不多搭上了。」

  「少說廢話,當心我不讓你出去,在地府洗一千年的盤子。」平心警告了孫猴子,看著趴在地上的,可以說是現今唯一的「大妖」,突然有種可笑的感覺。

  可笑當年巫妖之戰,巫是多麼強大,妖是多麼倡狂。到了現在,巫在地府裡,大妖,真正的,在修煉的「妖」,卻只剩下了一個不知道是叫做蠍子精,還是謝雙玉的傢伙。

  「你要當蠍子精,便喝了這碗湯。你要當謝雙玉,也喝了這碗湯。」

  「你這妖精,我倒是可以說些東西,『報答』你的閒言碎語,也看在你還算是個妖怪的份上。」孫猴子臉上同樣露出了一個笑容,蹲下來看著似乎連氣息也沒有了的琵琶:「我是一隻猴子,從來都是一隻猴子。」

  「我是一隻蠍子,也從來都是蠍子。」琵琶聲音細微,勉強抬頭看著「鬥戰勝佛」,微微一笑:「再讓我想想吧,就想那麼一會兒。」

  就想著那麼一會兒,剛有靈智的時候,他藏著自己,背著所有人把自己帶到了西天的一個洞府讓自己長大,有空便來教自己法術的時候。

  他不是個沒頭髮的和尚,他一頭頭髮梳地很好,還戴了個道冠。臉上的笑容很開朗,遠沒有什麼悲天憫人。他和自己說,你是玉蠍,我是老鼠,都一樣都一樣。他還教了化形,在自己第一次成功的時候沖臉上扔了一套衣服過來。

  他笑著說我是大師兄,你比我低一輩,是我徒弟,別叫我大師兄了。他說這個世上只有你和我是妖精了,算了算了,你想叫我師兄就叫吧。最後,他笑著說,你去了人間,你便是人間第一的妖怪,也是人間第一的修士。

  記住,你要截取一線生機,為自己,也為我。

  這一線生機,有多難呢?反正很難,我也不知道有多難,就像是我來找你這只小蠍子的時間越來越少。如果有一天我不來了,或者我來的時候表情不對,你就要蟄我一下,用你最毒的倒馬毒,狠狠地蟄我一下,然後你要趕緊逃,逃得越遠越好。

  因為那個時候,我就不是多寶了。

  而現在,我也不是謝雙玉了。正如你多寶,這個名字永遠都不存在了。

  琵琶慢慢的直起身,雙手顫抖著喝下了桌上的孟婆湯。孟婆湯能夠洗清人一世的記憶,然後重新再度投胎輪回,那麼對妖怪呢?

  那些不需要的前程往事,充滿著歡樂和喜悅,痛苦和絕望的過往,如同被打散的雲煙一般,徹徹底底地忘卻,哪怕掘地三尺也再不見了。

  我為人間第一妖……日後便只有謝琵琶這個蠍子精了。

  琵琶喝完孟婆湯,對著西方重重跪下,也不知道自己滿臉淚水,嘴裡呢喃著一個名字,磕下了最後一個頭。

  你回不來了,我也回不去了。

  多寶,你是截教大師兄,我最喜歡叫你大師兄。因為師兄這兩個字只要說出口,就帶著一絲繾綣的情意。不管這種情意出於崇敬,還是愛意,總歸能夠讓說出口的那個人心中竊喜。

  最後叫你一次了,大師兄。

  
番外、一線生機

  從混沌中醒來,玉蠍愣了一下,似乎第一次明白何為「光亮」,何為「黑暗」。以前那愚昧而不知事的自己仿佛是一個遙遠的過去,腦海中形成的概念也清晰無比——

  「你是一隻蠍子,一隻修煉出神智的蠍子。」

  一頭烏髮的青年笑得無比開朗,對著蠍子伸出了手指靠在自己的嘴唇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玉蠍好奇地甩了甩自己的蠍尾,從面前這個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似乎在自己渾渾噩噩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在自己身邊了。

  「不要說話呀,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別蟄我。」

  多寶對著那只外表玉色的小巧蠍子伸出了手,玉蠍也十分乖巧地爬上了他的手掌心,當真一動不動。多寶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隨即很快消失不見,面上又做出了一種慈悲的態度。

  多寶的袖子裡面很安全,雖然是漆黑的,但是卻給人一種被環抱的感覺。玉蠍甚至有些不想出來了,多寶連聲勸了好幾次,才慢悠悠地爬了出來。

  「這兒是你的洞府,回頭我教你怎麼化形。」多寶的臉上有著陽光的笑容,似乎終於找到了什麼寶物一樣:「然後我就把你收做弟子,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截教終究是不會被滅了的。

  多寶的臉色略陰沉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復了過來。玉蠍依舊在滿地亂爬,是不是還戳兩下地面,看的多寶好笑。

  「你有名字麼?」

  玉蠍歪著頭想了想,突然發現自己是可以開口說話了,甚至於所有的意思都在她的腦海之中,只要說出去就可以了。

  「雙……玉?」

  玉蠍想了一下,似乎需要「有名有姓」,看著自己是蠍子,玉蠍很是愉快地重新說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謝雙玉。」

  多寶咳了咳,他還真沒想過面前這只蠍子是這麼一本正經,不過聽聲音似乎是個女聲,倒是有些讓他好奇了。

  「我叫多寶。」

  「沒有姓?」

  姓……沒有姓,或許只有現在的妖怪才會考慮給自己取一個姓氏吧。多寶想著當年的洪荒歲月,聯繫到玉蠍的「謝」同「蠍」,很是愉快地也給自己加了個姓氏:「我姓舒。」

  「不好聽。」

  玉蠍很是耿直地甩了甩自己兩隻大鉗子:「我還是叫你多寶吧。」

  「你應該叫我大師兄,或者師傅。」

  玉蠍有些迷茫,大師兄是什麼意思?師父的話……是教導自己的人?

  「好。」

  歲月便是如此流逝,玉蠍有時候很敏感地感覺到多寶的氣息會有變化,他來的時候總是一臉陽光,然後走的時候臉色略有些不對勁,身上原本亮堂而舒適的氣息瞬間有些渾濁,讓她感覺到難受。

  學會了化形的第一件事,玉蠍是選擇給自己套了一件衣服的。可萬萬沒想到,她的大師兄或者說師父閉著眼睛給她扔了一套衣袍。

  「我穿著衣服呢!」

  「那也不……啊?」

  多寶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金珠美貌,春蔥十指纖纖的姑娘一臉埋怨,愣住的同時再度露出了玉蠍看習慣了的爽朗笑容:「我都沒想到雙玉你這麼好看。」

  「跟著你長得。」玉蠍心裡嘀咕了一下,很是生氣地把衣服回甩了過去:「你才化形不穿衣服。」

  「咳,不能這麼說啊雙玉,我只是關心你。」

  「哦?真的?那你和我打一場吧師兄!」

  看著玉蠍興致勃勃掏出一把三股叉,似乎是通過自己的尾部化形出的武器,多寶撇了撇嘴,做出一副不屑的樣子,直接被打飛在了地上。

  「雙玉好厲害哦!把師兄都打倒了!」

  「……」

  玉蠍用手在三股叉上一抹,瞬間三角叉變得藍盈盈的,一下子淬了毒。原本嬌豔的一張臉變得猙獰,直接往多寶的身上紮了過去:「和你說了別讓我!」

  「誒誒誒好好說話別動手,我不是想著要培養你的自尊心!」

  玉蠍恨恨地把三股叉放了起來,背對著多寶:「你走哼。」

  「別這樣嘛。」多寶嬉皮笑臉地折返了回來,他本性也並不是什麼嚴肅的人,或者說一隻多寶鼠能有多嚴肅?以前不過是被一群師弟妹給逼出來的罷了。現在只有玉蠍一個師妹或者徒弟,更加不願意變成嚴肅的樣子:「雙玉你真的很厲害,放到我那會兒,也很厲害了。」

  百年開神智,百年化人形。多寶歎了一聲,或許這便是天意。

  玉蠍……雙玉。

  多寶有些忍不住,試探性地伸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看著玉蠍並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立刻轉移目標,使勁揉了揉她的腦袋,聲音甚至於有些晦澀:「雙玉,你記著,如果有一天我不對勁了,你別覺得那個還是我。」

  「我……」

  「我拼死截取了一線生機,這線生機在你身上。保護好自己,如果有天我變了個樣子來找你,那也不是我。狠狠用你的倒馬毒蟄我一下,然後逃得越遠越好。」

  越遠……越好?

  玉蠍一臉懵懂,雖然話聽進去了,但是也不免耳根都紅了:「師兄我知道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誒呀我家閨女長大了為師就揉這麼一次,不過你這頭圓鼓鼓的真好揉。」

  瞬間什麼想法都沒了,玉蠍只想三股叉扔過去弄死這個沒臉沒皮的:「是是是,您壽與天齊,我年齡連您的零頭都沒有。」

  「年齡不是我能掌控的。」多寶很是隨意地鬆開手,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枚簪子,慢慢地幫玉蠍戴上:「這是我給你的法器,好好用。」

  自從她化形之後,玉蠍確實能夠感覺到多寶來的次數雖說和以往一樣,但是時間越來越短,有時候甚至於面上開朗的微笑和慈悲的神態會交替閃過。玉蠍狠狠皺了皺眉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只說了自己想要一把琵琶,卻等到了多寶送來的白玉琵琶。

  「這是給你的。」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的慈悲之色慢慢透了出來,讓玉蠍心驚膽戰。做出一副嫌棄的樣子,玉蠍哼了一聲把白玉琵琶丟在了一遍:「我才不要,我要我自己親手做的。」

  重音放在了「親手」兩個字上之後玉蠍似乎有些淡定地轉過身,將檯子上隨手放著的發簪隨手簪上,回頭看著多寶,笑靨如花道:「你看我好不好看?」

  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突然明白的一件事情,每次多寶似乎有這樣的症狀的時候,就問他自己好不好看。因為這樣的話,自己的手是搭在簪子上的,隨手就能抽出來對付可能不對了的多寶。而且多寶也並不會順勢說好看,只會說出對上她暗號一般的那句「髮髻老氣,不如我給你梳個?」

  看著多寶面上出現了一些茫然,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重新睜開的時候如同大戰了一場般疲憊:「真老氣,小姑娘梳什麼髮髻。」

  「你嚇死我了。」

  玉蠍慌忙站起來扶他起來:「你不行就歇著,我沒關係。」

  「我歇著,你怎麼好變成最強的妖怪?」多寶笑容也帶著疲憊,直接拿著玉蠍的杯子喝了兩口自己曾經帶過來備好的玉露:「當初我和你說的,你記著吧。」

  西天是什麼樣的,靈山是什麼樣的,怎麼跑走,怎麼離開。玉蠍咬了咬嘴唇,突然發問:「最近,金蟬呢?」

  「……」

  多寶面露苦澀,他在西天遇到了兩只有著靈氣的妖怪,一只是玉蠍,一只是金蟬。兩者都當了他徒弟,也都見過面。可現在,他要怎麼說金蟬暴露了自己道修的身份,被扔去輪回成為佛子十世呢?

  「你要當心,千萬不能暴露。」

  千萬不能,你是截教真正的一線生機,那麼細微,再怎麼看也難看出來的,一線生機。

  「我知道,師兄啊……」

  多寶聽不清玉蠍最後的話,合攏了眼睛直接趴在石桌上睡了。玉蠍怔怔地看著他,伸手將他的道冠除下,然後伸手觸摸到了他的臉頰。

  師兄啊,你不讓我暴露,我當然會聽你的話,不和金蟬那樣蹦到外面玩。只是我聽了你的話,你什麼時候能聽到我的話呢?

  我是截教的一線生機,可你於我也一樣,你拯救了我,你讓我活了下來。

  「師兄……」

  我也只有你了。

  多寶很快就醒了過來,看著玉蠍的表情一瞬間有些不自然:「我身上有什麼?」

  「沒。」玉蠍飛快地收回視線,指著角落裡的白玉琵琶:「這個怎麼辦?我不想要,只想要你親手做的或者你給我帶材料過來,我自己做一把。」

  「行,我回頭給你帶柳木過來,你自己做。」

  蠢!我要你親手做的!

  玉蠍別過臉,一臉的怨念。等到綠水製成,玉蠍第一件事情便是對著多寶彈了一曲。

  「好聽吧?」

  「好聽。」

  那個時候玉蠍記得自己笑得得意,甚至於直接抱住了多寶。然後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了一聲歎息,被多寶回應了一下。

  「師兄,你和我說過佛教女身不會來極樂之地,可是我是女的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你是我的……活路。」

  玉蠍只記得自己陡然抽開了身,對著笑得慈悲的那個「多寶」,立刻拔出發簪刺向了他。看著發簪化為齏粉而「多寶」也露出了破綻,便狠狠地蟄了一下,甚至於附上了自己的倒馬毒。

  逃,逃得越遠越好,逃到對方抓不住自己,要活著,活著才能救出自己的師兄。

  玉蠍無數次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一路逃下了靈山,逃到了人間,逃到了一個全是女人,沒有男人,沒有和「佛」有著一丁點關係的國家。

  把自己的洞府弄得和在靈山那個一樣,然後收一堆小弟,打跑了所有來追的金剛羅漢,然後等待多寶口中的時機。因為太過於無聊,指點一個妖精開了靈智,化形卻是個男的,索性當了沙包。

  千年多的等待,依舊忘不了你在走前和我說,你是我的生機,你也是我的。這麼一來,我就當你的意思是喜歡我了。

  真好,我是你的希望,我也還喜歡你。


第二十七回

  「她要睡多久?」

  「你應該問,她想睡多久。」

  閉著眼睛做夢的女子面容姣好,卻沒有以往來得生動。有時候她似乎應為夢見了什麼而高興,有時候卻又露出了濃重的悲傷。

  「已經一年了,琵琶……姐姐還沒醒,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趕得上。」

  琵琶皺了皺眉,聽到那句「趕得上」似乎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閉著眼睛開口:「醒了,不想睜眼睛。」

  「……」

  所以我們的對話你聽了多少?秦廣王和望舒面面相覷,最後決定閉嘴不說話。琵琶閉著眼睛清醒了整整半天,才如同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睜開了眼睛,對著驚喜的小倩露出了個笑容:「你看,我大難不死……」

  「別覺得還有什麼後福,就算有那也不剩下多少了。」望舒冷冰冰地開口,站在旁邊一點也不見喜悅的表情:「起來,去華山。」

  琵琶有點慢了一拍,露出了一點疑惑的表情。很快她就恢復了清醒,十分精准地抓住了重點:「望舒,阿蓮怎麼了,她出了什麼事?」

  「……」

  望舒抿了抿唇,看來腦子沒壞反應也靈敏,身手什麼的……聽二郎神說的這貨睡了五百年起來就鬧了一場,八成也沒什麼大問題。

  望舒一向是個很有行動能力的人,所以她直接單手拎著琵琶扔到了自己的座駕上,自己跳上去之後向著華山狂奔而去,期間隨手又把綠水扔去了她的懷裡:「勉強還能用,神智你自己看著辦。」

  琵琶撫摸了一下綠水身上的劃痕,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自己到了華山,而那股壓抑的氣息也愈發濃厚了。

  「怎麼回事!阿蓮不是完全能夠壓制住那天條上的佛氣麼!」

  「之前壓得住,這兩天猛地一下子……」望舒看了一眼琵琶,似乎在等她明白過來。琵琶也不管綠水恢復不恢復得過來了,抬手就是一砸:「娘的!」

  「有空生氣,不如想想怎麼辦。」趁著天黑,望舒抬手將一道月華打了下去。琵琶似乎可以聽得到楊蓮呼吸都為之一松。華山的禁錮順勢也放了出來,望舒直接拉著琵琶往華山深處走,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個勉強能喘口氣的楊蓮。

  連忙給楊蓮灌下一堆好東西,看著楊蓮慢慢恢復了一些光彩,也能說話了兩個人才松了口氣。楊蓮含笑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了琵琶身上。

  「最後,琵琶你還是選擇當了一個妖怪呀。」

  看到好友,楊蓮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對著琵琶也不再叫她雙玉了。看著望舒別過臉站在一旁的樣子,楊蓮略歎了口氣:「妖怪的第一關,為何都是情關呢?」

  「因為這麼多年我們都走過來了,情關不是第一關,而是最後一關。勘破是為太上忘情,執迷而寸步不進。」

  琵琶抬起手,原本的紗布已經消失,一雙手依舊如同白玉一般,可惜上面卻有了不少傷痕。不過琵琶倒是沒有什麼失落,反而笑著點頭:「你看,哥窯精品,價值萬金。」

  「噗,你這個促狹鬼。」

  「不覺得也挺好看的麼。」

  琵琶歎息一聲,手上突然出現了一顆嫩芽。嫩芽隨風而動,沒過多久便開出了一朵花。琵琶自稱的「哥窯」手翻了下來,將那朵花握在了手裡,隨手簪在了楊蓮的髮髻邊:「不錯,挺好看的。」

  「哪兒學來哄姑娘的手段?」楊蓮微微一笑:「你要不要去見見沉香。」

  琵琶點點頭,她一直想見見楊蓮的兒子,卻一直錯過。而今總算是有了空,去見見那個正月剃了兩次頭的傻孩子。

  沉香住在華山的一個村子裡,要見到也不難——每天給村子裡的村民劈柴,然後去後山和孫猴子練武,順帶打獵。劉彥昌則是在家種地,父子倆一個負責葷一個負責素……

  琵琶摸了摸下巴,正好還要問問孫猴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叫做「我不過是想當一隻猴子」。

  琵琶猜得到,不過她現在真的是不想動腦筋了,只想成為一條鹹魚……

  奇怪,鹹魚是什麼意思?

  拋開那些詭異的思緒,琵琶老遠就看到了一隻嬉笑怒駡的猴子,和快要崩潰了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手裡握著一把斧頭,正在劈柴。而猴子則是不斷地扔各種瓜皮果核,時不時還大笑出聲,一顆石子便從他的手裡彈了出去。

  琵琶瞳孔略縮,看到沉香很是習慣地用斧頭擋住了那顆往他死角彈來的石子。石子和斧頭面上發出一陣金鳴之聲,清脆而尖利,在群山之中甚至於還有了些許迴響。

  沉香也算是……琵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綠水,很是隨意地抱著她坐在了一遍,彈了一曲漢宮秋月告訴前面的兩個人自己來了。

  「喲,總算來了,還以為真死了呢。」孫猴子嗤笑一聲,對著一臉疑惑的沉香挖了挖鼻子:「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蠍子精。」

  「母親的至交好友?」

  「或許,倒是可以叫一句姨。」琵琶滿意地收回手,看著面前可以說是高大的年輕人,突然有些覺得好笑:「去年我見你的時候,可沒那麼高。」

  「這年盡竄個子了。」孫猴子十分專注地挖著鼻子:「你也算命大,喝了平心娘娘的孟婆湯都沒死。」

  「那是讓人忘卻前塵往事的,可不是什麼毒藥。」琵琶無奈:「你當時不是看我狼狽還很開心麼?」

  「能夠把我內心不敢想的事情引出來,你出事了確實能讓我很高興。」孫猴子伸手往石頭上抹了抹,一點也不在乎形象:「只不過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麼。」

  琵琶沉默了一下,朝著沉香借了他的斧頭,抬手輕輕往那柴上一磕,沉香就看到那柴順著紋理裂開,發出了清脆的聲音。然後琵琶再度舉起斧頭,一劈到底。

  「你要劈華山,先去把他的山勢看好了,然後再想想自己要朝著什麼方向,怎麼劈才能效果最大化。」

  隨口指點了兩句,琵琶轉頭看著孫猴子滿臉微笑:「我要做的,您當真不知道?」

  「我不像平心娘娘,也不像望舒那麼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不過我還是好奇,平心娘娘也就罷了,作為聖人她自然通曉世上一切,望舒呢?她怎麼知道的?」

  「望舒是我和她說的。」琵琶很是隨意,似乎已經完全不把自己以前的事情當成一回事了:「你記得你師父的身份麼?」

  「原本如來坐下二弟子。」

  「既然有個二弟子,那麼大弟子是誰?」

  孫猴子沉默了一下,在沉香不可置信的眼神裡正襟危坐,甚至於直接拿出了金箍棒,對著他們三個人之間畫了一個圈。

  「是你?」

  「是我。」

  「那你還要做什麼?不趕緊回去……」

  「我是個女人,你知道的。」

  琵琶抬起她自稱萬金的哥窯手,笑容不變,一點都沒有因為自己說出了爆炸性的消息而感到不適:「我只要多寶而已。」

  「如來不是多寶,我只要多寶。」

  「這就是你們女人的可怕之處。」孫猴子皺著眉頭,語氣裡面帶著一絲厭惡,但是這種厭惡主要還是在「可怕之處」上,琵琶倒是覺得孫猴子說的挺對,女人確實挺可怕的。

  「你天生地養,不知道一些人間感情正常。」琵琶輕輕巧巧地帶過了這個話題,看著沉香推算了一下,發現這已經不是之前望舒她們說「來得及」,完全就是綽綽有餘。

  「還有一年時間,我要去個地方。」

  琵琶最後還是摸了摸沉香的頭,也不管對方有多抗拒,強行將自己手上望舒送的一枚玉佩套在了沉香的脖子裡當見面禮。孫猴子咳嗽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他對如來有恨,有敬畏,也有著不滿。雖然有個師傅是金蟬子,但是他本性難移,哪怕是鬥戰勝佛,也不如他想要做回一隻猴子。如今有了面前這個參照物,他倒是有一種讓自己都感覺到不對勁的嘲諷。

  看吧,想要脫離那個人的手掌心就是這樣的下場,你看這個被他一手帶大的徒弟都打回原形差點魂飛魄散,他對你這個半路來的猴子還會怎麼留手呢?

  最後孫猴子還是歎了口氣,十分鎮重:「如果你要去皇城……」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皇城?」

  「如今你要去的地方也就那一個了,聽我說完。」

  孫猴子一臉不耐煩,聲音卻壓得極低:「去年鬧的那場事情,白玉琵琶幫了你,也算是幫了我一把。」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蓮花似有衰敗之像。」

  琵琶眉毛一挑露出個豔麗的笑容,點頭應下之後朝著皇城方向飛去。沉香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再看了一眼琵琶給自己的玉佩,總算還是忍不住了:「這是嫦娥仙子……」

  「不是嫦娥。」孫猴子跳了回去,直接掏出了一個香蕉剝了皮,啃地有滋有味:「那是望舒。你小子要記得,千萬,別惹女人。」

  沉香詭異地沉默了一下,再看著孫猴子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當年你偷吃蟠桃戲弄仙女的事兒?」

  「滾滾滾!學著蠍子那樣兒給我劈柴一千遍!」


第二十八回

  皇城並不能說「一如既往」地平靜,但是相比一年前,肯定是平靜了許多。

  趙十六娘待在望星臺上歎了口氣,看著身邊趴著的一隻細犬不由得惡狠狠地往他旁邊踢了一腳:「我沒勁死了,還有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

  「姑奶奶,我可啥也沒做,就趴在這邊打了個盹,你就來和我找事。」哮天犬打了個哈欠,用狗子的形態伸了個懶腰,人形也懶得變回去:「我倒是要問你,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想一年前那個混亂的夜晚?想自己真的認祖歸宗成了長公主,卻被某個道門的人引去當了個國師道姑?

  「你自己說你不想嫁人,正好當個出家人,還不用剪頭髮,多好。」哮天犬在地上打了個滾,很是無奈:「十六娘,我也一直都是條狗,也沒看著你也沒做什麼,憑啥只覺得我不好呢。」

  「前科太多。」趙十六娘哼了一聲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依舊望著一顆北斗星發呆。她的確回去了,成了「國師」。白玉琵琶的事情皇帝心裡清楚,但是之後的地動山搖還有趙十六娘口中的「護國金龍被扣押」可不是什麼小事情,除了罪己詔之外,還要有個替罪羊。

  哮天犬重新趴了回去,舒舒坦坦地蹭了蹭地上的涼席。他整天賣萌也挺慘的,還不能變回人。要知道他真想好好回去和自家主人蹭蹭手啃骨頭或者過過招之類的,整個狗都懶了下來,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趙十六娘看著天空,她回去了,也被尊敬著。她做好了那只妖精要自己做的事情,然後動用手段將「道教」打壓住了佛,那麼那只妖精呢?

  在自己做好這些事情的時候依舊沒有出現,所以她是真的死了,還是假的死了?

  「當然是假的。」琵琶的聲音唬了趙十六娘一跳。趙十六娘轉過身看著那張明豔的臉,有些委屈也有些害怕,偏偏哮天犬死命地搖著尾巴,恨不得用舌頭把琵琶全身上下都舔一遍。

  「我過來也沒什麼事情。」琵琶溫和地笑了笑,她和趙十六娘出手壓下了一方,那麼崛起的不止是另外一方,還有一方非常重要的因素,或者說,這也是唯一一項在人間最為重要的因素。

  趙十六娘撇撇嘴,每次說沒什麼事情的時候,那麼肯定就是事情特別多的時候:「說吧什麼事兒?」

  「最近我化形比較困難,借哮天一用。」琵琶很是乾脆,出手壓住了哮天的狗頭之後對著趙十六娘十分真誠:「順帶著,把我安排進皇城最好的書院。」

  「您都千百歲了還念書?」趙十六娘脫口而出了一句自己都覺得不好的話,只得閉嘴。看著面前這個姑娘警惕而充滿著思量的表情,琵琶也不說話,由著她想明白始末。哮天犬一臉純良,搖著尾巴還蹭了一下琵琶的手。

  這種傷口……真是不知道怎麼撐過來的。哮天嗚咽了一聲,聽得琵琶倒是覺得有些好笑了。等到趙十六娘想明白了,很是痛快地點了頭:「您要去教書還是念書?」

  「念書太麻煩,教。」琵琶拍了拍哮天犬的狗頭:「這貨去,我是他老婆。」

  哮天犬嗷地一下就竄上了天:「琵琶你怎麼都喜歡當別人老婆!」

  「因為我不想當別人小妾或者妹妹。」琵琶很是無所謂:「要不我弄老點當你娘?」

  「老婆……挺好的。」哮天犬內心流淚,只能點頭化形成了一個中年人的形象,對著趙十六娘依舊是一臉委屈:「我只是客串的。」

  「對著小姑娘說什麼話。」琵琶呵斥了一聲,看了一眼哮天犬的形象點了點頭。不同于世人所想,很多妖怪甚至於仙人在人間都有經營過身份,尤其像是楊戩這種考慮的多的。琵琶可以肯定這對主人寵物經營了不少身份,有能夠瞬間進入朝堂的,也有在江湖振臂一呼的,估計還有大商人或者耕讀之家這類並不是特別顯眼的。

  哮天犬估計就是其中一個比較文雅清高,並且有著一點名聲能成為「名士」的那類身份。

  琵琶滿意地點點頭,和趙十六娘隨口道了別便帶著哮天犬便從望星臺上一躍而下。趙十六娘抓著護欄,看著兩個妖怪仙人跳了下去然後瞬間沒了蹤影。

  整個望星台只有她一個人,原本那只喜歡趴在她腳邊讓她當腳墊,火爐,或者沙包的細犬,終究還是走了。

  留不住的仙,太可怕的時間。

  趙十六娘慢慢坐了下來,望星台太安靜了,安靜到自己開口都能聽到回音。這兩個仙人……這兩個妖怪……

  趙十六娘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突然明白這兩個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了。仙凡有別,哮天犬那只狗陪著自己一年,已經很長了。

  但是等到他走了,卻發現那只毛茸茸的細犬是甘願陪著自己的。他向當自己的駙馬也並不是隨口一說,說出口的表情還有神態,自己居然記得一清二楚。

  她那個時候拒絕了,如果當時,自己答應了呢?自己點頭同意讓他當駙馬……趙十六娘笑了笑,將自己的茶杯中的冷茶一飲而盡。

  沒有如果,仙人對我似鍾情,實則朝生暮死一瞬間。

  琵琶似有所悟,回頭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望星台,不由得拉了一下在自己身邊飛奔的哮天犬:「你喜歡她?」

  「我喜歡很多人。」哮天犬沒有正面回應,聲音依舊活潑:「難道我做錯了什麼嘛?」

  他並沒有做錯,只不過是立場不同。琵琶看了一眼哮天犬,毫不猶豫地踹了他一腳:「廢話,當然錯了,你讓一個可愛的少女心碎了。」

  「或許吧,我不否認。」

  對著這種沒臉沒皮的人,琵琶只能認栽。不過當她看見哮天犬嘴上輕鬆心裡受罪的態度,還是嘲諷地笑了一聲:「死要面子活受罪,你陪著她不過三十年,上面不過一月而已。」

  「一月發生的事情有時候可能會奠定所有的結果,我沒法去賭這個可能。」哮天犬抽了一下嘴角表示自己在笑:「我不能這麼去賭。」

  「你當年把趙十六娘送到我手裡來,是什麼心情?」

  「心情?不過是,我喜歡她,而且她同樣有用。」

  口是心非。琵琶哼了一聲,不想再和哮天犬討論這個問題,兩個人變了裝化了形,便匆匆裝作一副趕來皇城參加論道的「名士夫妻」。

  一年前的事情被人議論紛紛,但是同樣讓人震驚地便是現在這位鎮國長公主。雖說出家為道,卻直言皇城金龍被歹人所鎮。本應被怒斥的謠言,卻在她與其師傅燕道長一手道術之下成了真。

  看著皇宮中冒出的金光與身上纏著重重枷鎖的金龍,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語——甚至於包括了鎮國長公主趙十六娘和燕赤霞。別人驚歎于龍威,而他們則驚恐於琵琶和二郎神要做的事情。

  能把凡間金龍捆成這樣,誰幹的?那天晚上哮天犬讓他們說的胡言亂語居然是真的。要知道二郎神就算再手眼通天,也做不到這種讓護國金龍鎮壓致死的舉動。

  僅僅一年,整個朝堂吵得紛亂,雖說不能算是分崩離析的狀態,但是也相距不遠。最後趙十六娘自請鎮國,將自己鎖在瞭望星臺上。而幕後的人,則是被趙十六娘的態度,暗指到了佛家的身上。

  琵琶挑的時機便是在這個時候,朝堂紛亂但是大體還是穩固的,吵吵嚷嚷的不過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可偏偏怪力亂神都出現在了眼前。並且儒釋道的爭端以及掐架……徹底擺在眼前了。

  琵琶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她這個時候不攪合進去,真是愧對了「蛇蠍心腸」這個形容詞。

  哮天犬根據自己的身份還有曾經的經歷,在京城的宏泰書院小住,並受友人囑託,安撫一干熱血上頭的學子。

  琵琶對這些也不感興趣,她現在一個中年婦女的樣子,長得只能說顯得端莊,對著一干學子能做娘或者岳母的年紀,到處亂走也不算失禮。琵琶對著幾個學子露出一點笑容,然後把視線放在了其中一個略有些矮,長得也有些女氣的學子身上。

  似乎,這個人是個女人?

  有點意思。琵琶眯了眯眼睛,沒想說什麼,走出去之後按照書院的名單和自己的形容,很快就找到了這個學子的名字。

  姓祝,名英台,只有十五歲的年紀,但是學識不弱。有幾位好友,相交最為親密的一位姓梁,名山伯,字處仁。

  謔,這是趕上了……琵琶突然覺得有點頭痛,趕上了什麼?

  總是有些東西記不起來,估計是是孟婆湯不小心喝太多了。

  琵琶把名單放了起來,露出個無奈的笑容,然後照例看向了西方的天空。

  算了,還是忘了好。


第二十九回

  哮天犬——或者說哮天犬所化形的這個偏向於道家一點的「名士」在宏泰書院小住並且開課的事情聽在了學子的耳朵裡,略有譁然。

  琵琶並不知道哮天犬這個身份有多厲害,很是淡然地不當一回事,自己則是在觀察那個叫做祝英台的小姑娘。

  據說十三歲就來宏泰書院念書,當時是年齡最小的一個。書院先生不放心這麼小一個孩子住集體宿舍,讓她回先生家住,十五歲才正式搬來宏泰書院,不過搬來的時間也不過一旬。

  一旬啊……這樣倒是好操作一點。琵琶摸了摸下巴,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姑娘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要知道這種狀況下,要是她被發現了,可是很有可能第一個被推出去當替罪羊,順帶把她一家子都宰了。畢竟這個年月,就是這麼的簡單粗暴,而且關鍵是,宰了還沒話講,只能認倒楣。

  身為女子卻在京城書院,其中的特殊之處在平日裡倒是沒什麼,但是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到時候偏向他們的宏泰書院可就不在他們手裡,而是直接煙消雲散了。

  琵琶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在趁著這一旬沐休快要結束的時候,找到了不去學子專用澡堂,反而在外面亂晃的小姑娘。

  「這位是劉師母吧?有什麼事麼?」

  似乎是被剛來的老師的老婆抓了壯丁,祝英台也樂得有藉口不去什麼澡堂。要知道她第一次聽說有「澡堂」這個事情的時候呆住了整整一刻鐘,之後上躥下跳想藉口。

  還好自己運氣好,這兒有個送上門的……

  「小姑娘膽子太大,來我家好好洗一下吧。」

  「……」

  媽呀!祝英台神色恍惚地被琵琶拉著手走進了屬於先生的臨時房間裡面,看著這位師母還幫自己沏茶,差點就真的給她跪下了。

  「師母啊,你怎麼知道的?」

  「那群學生也就罷了,先生差不多也都該知道了。」琵琶嫌棄地看了祝英台一眼,這姑娘怎麼就那麼呆呢?當年在別的老師家住了兩年呢,真當老師啥也不知道。要什麼也不知道,怎麼還會幫她打掩護,還特意挑了個呆頭鵝當室友呢?

  不過也挺好,這姑娘呆一點,念書倒是非常好。有了這麼一層,老師能理直氣壯地照顧,還能再護上一層。

  「不過現在你要當心一點兒,去年的事情你在京城也明白,若是身份被發現了,說不準就要拿你開刀。」

  不是說不準,是肯定。祝英台明白琵琶的未盡之意,手上拿著茶杯一臉訥訥:「那,那我怎麼辦?」

  「生病,走人。」

  「誒?」

  「不然呢?本來風聲停了就停了,現在又開始什麼『論道』,你這件事情一揭穿,不是你的問題了,整個宏泰書院都要倒楣。」

  這並不是琵琶危言聳聽,而是一個事實。因為祝英台是「特殊」的,因為她男扮女裝,因為她的存在在別人,尤其是那些想要翻身的人眼裡是一個踏板。她不管如何,存在於宏泰書院就是在對著那些人呐喊:「看啊,這裡有個原因,就是她女扮男裝做下如此事情,才會引得鎮國金龍被封印」。

  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理由,只需要胡編亂造捕風捉影,就能夠讓惶惶人心找到一個發洩口,然後再度咆哮「就是她!就是她!一切都是因為她!」

  如此齷齪而又惡意,偏偏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世道。眾口鑠金,從來不是什麼假話,也不是誇大。它真切地存在那裡,用本身來告訴之後的所有人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祝英台臉色發白,顫抖著不知道說什麼好。琵琶有些心塞,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臉,面上帶出了幾分哀歎:「你看,這就是女子的難處,這就是『世道』。」

  「那師母,這個世道,就不能改一下麼?」

  「你能改麼?」

  祝英台想要說我可以改,卻在想要發出聲音的時候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能改麼?她有這個資格改麼?

  她不過一個在求學路上的女子,都感覺到自己在被無數隻手拉下去,父母雖然送自己來了這裡,但是他們心中是不願意的。老師原本十分興奮,知道自己是個女子卻滿口「可惜」。同學打鬧著卻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他們每個人都沒有去看到自己真實的願望,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願意改,我便幫你,或者你想一個人來,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師母的聲音如同蠱惑人心的妖魅,溫柔而善意,在表層刷上了蜜糖的時候,祝英台看到了內裡的荊棘苦意。

  她相信師母會幫自己,但是卻也明白這種幫助有限。想到這裡,祝英台笑了笑,主動開口:「以前我聽過一個故事,小時候我母親給我講的,我特別喜歡。」

  祝英台慢慢地開口,說一句話喝一口水,講的有點斷斷續續:「有一個女子叫做孟麗君,我對她的和丈夫之間的事情沒什麼想法,卻尤其喜歡聽她女扮男裝作螟蛉假子念書,連中三元高中狀元的那一段。」

  「雖說是故事,但是卻也算得上盪氣迴腸。我家在姑蘇一帶,雖說現今住在京城,卻也依舊忘不了當年的彈詞。我家養著兩個唱彈詞的姑娘,我總是會磨著她們多唱唱孟麗君是怎麼讀書的。聽的時候我就在想,她能做到,為何我不行。故事不也是人想出來的麼,人能想出來,肯定是有過類似的聽說。」

  「或許不是狀元也沒有連中三元,但是肯定有一個孟麗君扮作螟蛉假子在念書。後來她被戳穿了,然後她可能被帶回家再也不出來,可能隨便嫁了人,也可能死了。不過那又如何呢,她念書了,成為了一個讀書人,她做到了我不敢做的事情,那麼等我日後,也做一回孟麗君。」

  琵琶抿了抿嘴,她不想聽到這些事情,任何一個姑娘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都顯得太過絕望。就像是牡丹亭的杜麗娘,因為有了一生只一次的自由從而鬱鬱而終。面前的這個姑娘也是一樣,為了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任性而奮鬥,卻無望于自己未來的路。

  她要幫她麼?不會,她很難幫她。祝英台並不是如同她表露的那麼灑脫而快樂,祝家也不是這樣滿心滿意的支持她。現在的祝英台,甚至可以說是……心存死志。

  若是被發現了,那便只有一死。但是為了這種自由和追求,我寧願一死,也不願意回到以前的日子。

  朝聞道,夕死可矣。

  琵琶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伸手往祝英台的額頭上輕輕一點。她能幫她,但是幫她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在你身上下了咒。」

  「師母這是何意?」

  「只要你不說,沒有人能夠發現你是個姑娘。」琵琶慢慢地放下手,原本中年婦人的形象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我現在沒有那麼厲害,也無法一直在你身邊,這是我唯一能夠真正幫你的了。」

  然後琵琶就看到祝英台也不能說十分熟練,但是也算是夠熟悉地往襠下一抓。琵琶目瞪口呆,只想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眼前的這一幕是不是真的。祝英台也反應了過來,偷偷笑了笑,臉上竟是帶了一點以前沒有的……猥瑣……

  「早就想這麼幹了,就是一直不敢。嘿嘿那這樣我以後還來月事不?」

  「來……你當心點就是……」

  「嘿嘿好。」

  「你能別那麼笑麼!我看著心慌!還有你沒必要這樣,真的沒必要,我法術不會失靈的!」

  「咳咳,只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而且師母啊,我就是看看您的法術成不成真……咦,師母,你會法術的話,那你不是人?」

  「嗯,不是,是妖怪。」

  不過就算是見多識廣的那種妖怪,看到你這種舉動還是會覺得很辣眼睛!琵琶忍不住捂住臉,透過余光看到祝英台的氣質瞬間發生了變化,依舊是風流倜儻,但是帶著女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的一絲男子氣概,還有那麼一丁點……小小的……猥瑣……簡直太辣眼睛了!

  「這樣。他日金榜題名時,便是我女子之身揭露的時候。若我今年未在榜上,十八之年未成進士,那我自然歸家。若是我在金榜之上,那麼見到聖上之時,便是我恢復女子之身之日。多謝師母相贈,在下告辭!」

  看著祝英台十分瀟灑地給自己行了一禮然後大步踏出,琵琶略有些呆滯,然後才慘叫一聲倒在了桌子上。

  自己的法力啊,才恢復沒多久的法力啊,就這麼全用了,心塞。

  不過如果說祝英台真的做到了,那麼也真是太好了。

  琵琶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在自己的臉上重新抹了一下,恢復了中年婦女的相貌,對著鏡中的自己笑得更加燦爛。

  祝英台,你可要別辜負了我一番情意。你若是勝了,我就算當時已經身死道消,卻也是欣喜的。

  人間第一女魁首,豈因人言而動乎?


第三十回

  眼前的是一片漆黑,如來偶爾感覺到有著另外一個聲音在痛駡自己,也在怒斥著自己。

  那是另外一個「他」,也是他千方百計也要封印的「他」。

  或者說,如來更樂意稱呼他為多寶。這是他的年少時光,也是他最為快樂的一段人生。但是對現在的他而言,卻如同痛跗骨之蛆一般讓人厭惡——

  憑什麼他能夠笑出來,而自己不能?憑什麼他能有著自己愛著的人,而自己卻無法擁有七情六欲,只能念著經文告訴自己要平和喜樂?

  怨念,貪念,癡念,在瞬間滋長,爬遍了內心的每一個角落。它們在叫囂著衝破這個皮囊,衝破自己對這些欲念所設下的鐐銬,然後佔據自己,徹底地讓自己墮落下去。

  輕輕撥動了一顆佛珠,如來再度雙手合十,眼睛卻睜開了。西天靈山之上的佛寺並不算得上富麗堂皇,然而配合著佛光和格外高潔的天空,足夠能讓諸位金剛羅漢菩薩還有佛心生畏懼。如來感覺到內心逐漸開始平和起來,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笑。但是卻在低頭的瞬間感覺到那些念頭更加猛烈地出現,甚至於連臉色起了變化。

  「白玉,琵琶……」

  如來臉色扭曲,吐露出來的位元組中充滿了怨恨,可他卻根本無法化解。本以為只是一位小妖,雖說當年和妲己一起有著名號,也不過是一個妖怪罷了。卻不想她居然敢動用禁術,將那些愛恨糾葛統統送入自己的內心。

  我恨當年沒有抵抗住誘惑,也恨自己貪圖富貴。我愛當年我的姐姐,也愛著富麗堂皇的殷商。我怨將我本體焚毀的薑子牙,但我也喜當年將我本體喚醒的……

  蠍子精的身影無數次出現在如來的腦海中,她笑著的,她擔憂著的,哭著的,決絕的。另外一個「他」多寶深刻地愛著這樣的一隻妖精,並且在最後自己動手的時候爆發出了最後的力量。

  不要傷害她。

  如來明白自己可能永遠也對這只蠍子精下不了手了,但是他可以選擇將那個爆發出最後力量,然後虛弱到極致的多寶抹去。

  一點痕跡也不留,如同風拂水面,只是引起一圈圈漣漪,然後再度重歸平靜。

  真的要選擇分出自己內心的惡,才能到達自己想要的境界麼?如來再一次詢問了自己,他非常猶豫這個選擇。這麼做的後果他能接受,但是這個西天能接受麼?

  給他們一個考驗吧,過了自然就是過了,如果過不了,不也是很正常的麼?人間自有興衰,曾經三清也有,為什麼佛家沒有?

  這個勸誘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徘徊在腦海之中,一點一點比曾經更加滲入自己的骨髓。如來掙扎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或許這就是你的報復,我把你的存在徹底抹去之後,你和你弟子的報復。

  罷了罷了。

  琵琶突然抬頭看著西天的方向,內心一陣刺痛的同時,感覺到了一點欣喜。這種刺痛並不真切,卻讓自己感覺到想要流淚。而那欣喜也是發自內心——

  如來上鉤了。

  琵琶無暇去理會內心的什麼刺痛,或者說自從喝了孟婆湯之後,她一直在忽略那種感覺。二郎神平常在華山,但是一月會來一次京城。此刻正巧是他在京城的時候,琵琶立刻跑去找上門,看到了他嚴肅的臉色。

  「沉香準備劈山了。」

  「西邊有動作了。」

  聽著對方的話,琵琶露出了一個驚訝的神色。她和哮天犬已經在皇城了一年,除了穩固鎮國金龍的魂魄之外便是額外指導下祝英台。前個月她剛從江南考中了舉人回來,正在準備著會試,那叫一個意氣風發。

  「不管如何,你先和我去華山。」二郎神也不顧那麼多,一把抓住琵琶的手腕,滿臉焦急:「他是要真動手了。」

  琵琶瞟了一眼二郎神的手,第一次沒說什麼俏皮話,而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便跟著二郎神而去。這個時候西天出事,然後沉香劈華山,將天條中的佛家手段分離,自然對靈山又是一道重創。她在旁邊看著也好,免得沉香收到太大壓力直接被華山反彈回去拍成一張肉餅。

  盤古斧秦廣王已經拜託望舒給了沉香,而這個時機也正好是西天無暇顧及的時候,簡直就是十萬載難逢的好機會。琵琶和二郎神一路飛向華山,就看到在一邊凝神靜氣的沉香。

  「舅舅,琵琶姨。」

  琵琶笑了笑,這傻小子從今年開始就沒正月剃頭了,也算有點腦子。一身身手被孫猴子和望舒聯手□□,現在看來也算是看得過去。

  似乎因為是華山知道沉香要劈山了,天空之中烏雲密集,雖然時不時還有著幾道光線透過相對而言薄一些的雲層灑在地上,但是也很快消失不見。黑壓壓的天氣讓人的內心也沉重了起來,並且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琵琶同樣慢慢放緩了呼吸聲,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之後往四周看了一眼,卻沒找到那只應該在這裡的猴子,不由得有點奇怪地開口:「孫猴子呢?」

  「前日回西天了,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望舒似笑非笑,看著琵琶輕輕拍了拍手:「那白玉琵琶做的事情,也算是揭出來了。我現在想要問問你,你傷心麼?」

  「我為什麼要傷心?」琵琶一臉疑惑:「當年如來救了我教了我一身法術,他也拿回去了。我好死不死才活到現在,為何要感覺傷心?」

  因為並不是如來教了你法術。望舒歎了口氣沒繼續說下去,既然琵琶已經一碗孟婆湯將前塵往事全忘記了,那還是忘記的好。

  琵琶略皺了皺眉,也不去向望舒未盡的話語了。正好在這個時候,沉香從地上一躍而起,手裡握著散發出金光的盤古斧。在場的眾人齊齊輕輕喝了一聲彩,二郎神聽在耳朵裡臉上也略有意思自豪之色,看著沉香的身影攥緊了拳頭。

  他教過自己的外甥如何去劈山,琵琶和他講過雖然是劈山,但是也不止是劈山,更是順著各路紋理改造整個山脈。沉香理解了也消化了,不過二郎神依舊擔憂——這種擔憂來源於血脈親情,不像琵琶,蹲在一遍就差和望舒打牌去了。

  沉香感覺自己手中原本沉重的盤古斧變得越來越輕盈,越來越稱手,最後如同自己的手掌一般易於驅使。在天空中慢慢地劃開一道,甚至於可以看到雲層順勢分開,露出了藍色的天空。萬物在這一刻鳴叫嘶吼,不斷地從華山深處跑至週邊,哪怕是老虎也不去看在一遍觸手可及的食物,山林之王的風采在那一瞬間消失淨盡,沉香都懷疑自己只看到了一隻橘色花紋的大貓。

  他們在懼怕自己的氣勢,也在懼怕自己手中的東西,更加懼怕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要劈山,將那塊鎮壓母親五年了的山石徹底劈開,將那並不單純也並不合適如今的天條劈裂,告訴天上的人,他有資格去修改這些東西,也有資格去保護自己的母親。

  三年來,並不是只有大聖在教導自己,還有自己的父親。

  他告訴自己的事情更加狡猾,也更加多變。比如說,如何去將天條之中的糟粕分類劃好,然後慢慢地分化思路——如何去鑽空子。

  真是怪不得……娶了我娘。

  知道了自家娘啥性子的沉香哪怕是在劈山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旋即立刻專心起來,認真地看著華山的走勢和內蘊的地氣。

  過了一會兒,沉香猛地沖著一個點上看了過去,手隨心動,盤古斧立刻劈了下去。他本就在半空,如此猛烈地動手竟是整個人也一併跟了下去,如同一柄利劍一般直直地插了下去。琵琶咬了咬嘴唇,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一陣細微的開裂聲。

  隨即地搖山動,琵琶能夠聽到碎石掉落在地面上發出的脆向,也能聽到群山顫抖屈服於利刃之下的轟鳴。華山不再是曾經的華山,它從脆裂的裂口出發出了金光,驅散了頭頂的烏雲,然後在最後爆發出巨響,徹徹底底地將那塊天條炸成了粉末。

  萬道金光從天空灑落,琵琶慢慢地抬手,握住了一塊小小的從空中掉落下來的天條碎屑,然後輕描淡寫地將其捏成了灰。琵琶手一張,感覺到微風吹過她的手指,帶去了最後一點粉末。

  從此之後,天條與天庭再也不收佛家控制,再也不必要遵守那些本不該遵守的東西。

  楊蓮成功了,接下來是她了。

  對著金光,琵琶垂下眼簾,貼在望舒身旁動了下嘴唇。

  「如來似乎不見了,你能帶我去廣寒宮麼。」

  望舒深深地看了琵琶一眼,輕微地點了點頭,帶著她往天上而去。

  此刻的西天,如同人間煉獄。


第三十一回

  或許說,用人間地獄來形容如今的靈山,也算是一個錯誤的方式。

  原本湛藍明亮的天空變得陰暗低沉,清風拂面只感覺到陣陣陰冷。勉強抬眼望去,竟是感覺不到任何生機的存在。鼻尖的花香變作了淡淡的臭味,清澈的河流染上了一層血色,天邊的極樂之鳥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烏鴉淒厲的叫喊。

  琵琶站在廣寒宮之上俯瞰著,如今除了玉帝的昊天鏡能夠看遍三界之外,便只有在月亮或者太陽上了。她和望舒交情好,在廣寒宮上俯瞰簡直不能再順理成章。

  「如來不見了,那他會去哪裡?」

  琵琶如此問著自己,她現在已經感覺到如來真的做出了自己想要他做出的舉動——他決定將自己的惡念分化出來,作為惡屍存在在這個世上。

  至於分出來是什麼樣的,會變成什麼樣,琵琶知道如來懶得理會。在他眼裡,或許只有佛家是最重要的,無論是用什麼方式,他的首要選擇永遠都是「將佛教壯大」,而不是別的。

  「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望舒站在琵琶身邊,聲音清冷:「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去看看麼?現在不就是一個好機會,回去看看吧。」

  「趁著他們大亂無法顧及到我的時候麼?」琵琶對著好友笑了笑,她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要做的稍微隱晦一點,不能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去。

  望舒幫琵琶在她身上蓋了一層術法掩蓋住屬於妖類的氣息,想了想給自己也套了一層。她想跟著琵琶去看看靈山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想去看看琵琶一直說的自己曾經的「家」。雖然說望舒內心也覺得幸災樂禍,但是看到琵琶一臉嚴肅,她也不會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

  「望舒,你說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越來越靠近靈山,琵琶感覺到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重。她有些許害怕,但是還是堅定地往前走:「我竟然有些害怕自己做的這些,會傷害到別人。」

  「別人?這兒一個人也沒有。」望舒意有所指地抬眼看了過去,她經歷過巫妖大戰的血腥,那場戰爭可不小,現在看到靈山的樣子反而覺得有些懷念。她殺心並不重,然而面對這種場面,獨屬於妖類內心的嗜血依舊會有衝動:「琵琶,你還真厲害。」

  琵琶勉強笑了笑,慢慢地往前走著。她能夠看到靈山佛殿之前,幾座金剛雕像竟是碎裂躺在地上,也無人來清掃。而周圍妖風四起,金色的佛光竟是變作了紫色,顯得無比妖異。

  這個時候望舒手中的月華不斷噴吐,似乎已經做好了攻擊的準備,而琵琶手上也已經握好綠水了。雖然綠水並沒有恢復過來,不過只是單單當做法器來使用也算是不錯,所以琵琶也沒有棄之不用。兩個人慢慢地往前走著,走到最裡原本應該是大雷音寺最為莊嚴而華麗的正堂,而今卻狼藉一片。

  坐在蓮花座上的人一身黑衣,如同妖魔一般臉上有著詭異的微笑。偏偏樣子卻和以往一模一樣,只換了一身衣服就變了人。

  望舒緊緊地攥住自己的拳頭,她原本不該來的,但是架不住自己好奇也擔心琵琶便一同前來了。而現在,她在懷疑自己的舉動是不是錯了。

  「你不是如來。」

  琵琶很是淡定,似乎知道對方傷害不了她,直接擋住瞭望舒,堅定地護著她:「你是誰?」

  「我是誰?我就是如來,只不過他不肯承認而已。」蓮花座上的人睜開眼睛站了起來,嘴邊依舊有著輕佻的笑容:「你倒是有勇氣。」

  「你不是如來,也不是……多寶。」琵琶第一次在喝完了孟婆湯之後再度提到這個名字,內心痛楚的同時更加堅定:「你是他們內心的妄念。」

  「真不愧是截教最後的弟子,竟是如此敏銳,你可喚我,無天。」無天手中不知為何拿出了一朵通身黑色的花,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憐憫了起來:「我真是忘了,你已經不是截教最後的弟子了。」

  「最後一條生路就此斷絕,不管是多寶的,還是如來的。」無天將花朵扔給琵琶,重新坐在了蓮花座上,似乎心情十分之好:「我覺得很高興,因為我終於能夠出來了。」

  「我是多寶,也是如來,同樣屬於我自己無天。你們不用白費心思了,西天已在我掌控之下,哪怕如來回歸了也沒有辦法。」

  「這不就是你想要做的麼?謝琵琶?」

  無天的聲音很是輕柔,在望舒聽來卻無比詭異,甚至於有種要不由自主相信他的念頭。琵琶輕輕捏了捏望舒的手指,看著笑容愈加詭異的無天,對著他搖了搖頭。

  「我確實想要西天大亂,但是卻不想是如今的場面。」

  「你有什麼好覺得不對的呢?一切都是你策劃出來的,你如果對靈山還感覺到愧疚的話,便來打倒我好了。說起來,琵琶你也真是虛偽,心中愛著的那個人無法回應你,心中恨的那個人消失不見,而最後剩下的那個你又不想要,貪得無厭卻又覺得自己做的不對想要把最後一個影子也消滅淨盡。」

  琵琶依舊是在微笑著的,對著無天的話語不為所動,等他說完才開口:「我虛偽而狂妄,因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能夠辨別那些我不要的東西,我也能夠明白自己內心的真正需求。我從生來便朝著一個方向行走,只想達到我自己的目標。」

  「所以你自稱問心無愧,也自認為對世上之人能夠坦然?真是天真可笑,也讓人羡慕。」

  無天並沒有對兩個人做什麼,甚至於手臂一揮便讓她們倆離開了靈山。琵琶按住瞭望舒,對著靈山的方向行了一禮,然後飛快地重新沖了回去,一把便帶出來了一個人。

  看著那只渾身浴血的猴子,望舒直接跳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刺耳了許多:「你想帶他回廣寒宮?不行!你帶他過來我就和你沒完!」

  「你放心,我可不回你的地方。」琵琶哭笑不得,自然是讓望舒安了一百個心。她剛才和無天說話的時候就聽到孫猴子的傳音了,把他撈出來卻很容易——無天的態度很明顯,他動手的都是要死的「佛」,但是他並不想讓孫猴子死。

  最先死的便是當時最為靠近他的燃燈。此燃燈卻也不是當初的燃燈古佛,而是那位燃燈道人。

  琵琶閉上眼睛,她知道燃燈當時打死三霄,而三霄和多寶的關係十分密切,師兄妹之間無比親密,如何能忍這個。但是看到燃燈手腳俱斷,受盡折磨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雙目睜大可以說是死不瞑目的樣子,琵琶又覺得內心茫然。

  他把那些人給殺了,他痛恨的人,曾經和截教有怨的人,還有投奔佛教反而去毀滅闡教和截教的人。他在「清理」靈山,卻放過了那些真正在佛教中頓悟的人。

  所以他到底是什麼?或許只能是無天了吧。

  真的只能是無天了。

  琵琶拎著孫猴子來到華山,一把把他推入當初楊蓮所在的密室,也不顧還在慶祝全家團聚的一家三口,伸手直接一道靈氣送入了孫猴子的體內。

  「大聖這是怎麼回事!」

  琵琶不想解釋,閉著眼睛調理孫猴子體內混亂的氣息。孫猴子的造化之力是誰教的?反正琵琶不覺得會是多寶。多寶是截教之人,和女媧關係沒好到這種程度,她更傾向於別人用他和媧皇宮做了個交易。

  沉香看琵琶不說話也急了,連忙掙脫母親的懷抱想要幫孫猴子療傷。走近的時候卻被兩個人身上的氣息彈開,甚至於直接倒在了地上。

  「沉香!」

  楊蓮也急了,不伸手扶起沉香之後看著療傷的兩個人,連忙拿起寶蓮燈慢慢點燃。配合著寶蓮燈裡透露出的點點燈光,琵琶只覺得渾身溫暖無比,差點就一覺睡了過去。而孫猴子更是感覺到傷勢起色,在寶蓮燈的照耀下自己擺好了姿勢開始梳理氣息了。

  琵琶睜開眼睛看著楊蓮,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之後也倒在了地上。楊蓮大驚失色,但是看到琵琶意識清新只是累了的時候不由得哭笑不得,輕輕打了她一下:「你這到底怎麼了?」

  「如來不見了。」琵琶臉上露出了一個表示自己沒事的笑容,很快這個笑容又消失不見,臉上多了苦澀。

  「這個世上,估計是沒有如來了。我可是親眼看到燃燈死在他的手下,整個西天一團亂。」

  「所以你讓沉香這個時候劈山?」

  「不然呢?這可是十萬載難逢的好機會。」琵琶似乎被自己逗樂了,握住了楊蓮的手對著她蹭了蹭:「沒有如來了,也沒有多寶了。」

  「這個世上,只剩下一個無天。」


第三十二回

  無天是誰?是如何出現在這個世上的?為何西天會受到如此浩劫?

  在天條大改並且因此掙脫佛家掌控的天庭來看,難免還帶了一點幸災樂禍的味道:讓你作,看現在,自己作死了吧?

  如來的狀況很多人都有所知曉,尤其在幾十年前昴日星官來和玉帝彙報「那位」醒來的時候,更是不為所動只等著看戲。昴日星官坐在自己的日晷之前微閉雙眼,突然心有所動,睜開的時候看到的則是坐在一便微笑著逗弄鳥雀的游奕靈官。

  「玉帝喊您過去。」游奕靈官將鳥雀送走,微笑著聲音和煦:「您有大功,玉帝準備酌情封賞。」

  「封賞我?算了吧,我敬謝不敏。」昴日星官冷著一張臉,看著游奕靈官的表情也並沒有憤怒,只是帶著一絲嘲諷:「我看你倒是挺樂意的,怎麼不趕著去討一份賞?」

  「我不過是一傳話的小仙罷了,何苦如此呢星官。」游奕靈官的笑容不變,站起來的時候臉上多了一點深意:「您喜歡那只蠍子,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又為何不說呢。」

  昴日星官沒有理他,大步向前走著不理游奕靈官的胡言亂語。在天庭那麼多年,他置身事外,卻不想自己被迫陷入了爭端。

  何為正統,何為小道,何為大義,何為卑劣。

  昴日星官不想知道,但是也無法去猜測謀劃這場局勢的幕後之人的想法。

  「我不說只是因為我喜歡她,不想讓她知道她所認為的朋友居然也是棋盤上的棋子。我想讓她明白這個世上有人只是為著她好,不是所有人都拿她當最後一隻卒。」昴日星官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誰,聲音冷漠地不像是看管太陽升起落下的昴日星官了。

  游奕靈官笑容不變,將他帶至淩霄大殿之後行了一禮,便再度離開,沉迷於鳥語花香之中。同人不同命,相對於昴日星官並不願意成為卒子,他倒是覺得自己很甘願成為棋盤上的一員。

  畢竟相對于連棋盤都上不去,他還是更樂意身在棋盤之上。

  昴日星官站在淩霄寶殿裡面看著坐在高臺上的昊天大帝,感覺到除了對方的精氣神鎮定也沉澱了不少,便低下頭行了一禮。昊天點了點頭,聲音也算清爽:「昴日,這麼多年多虧你了。」

  「小仙只是盡到了本分而已,不算什麼。」昴日星官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臉上也勉強多了一點微笑:「陛下多年頑疾已去,理應高興才是。」

  是的,多年頑疾。那些佛家教義不僅僅拘束在天條上,同樣還有天庭之首,民間稱為玉帝,本名為昊天的昊天大帝身上。多年來天庭基本由西王母執掌,原因也是因為昊天大帝一人背負天條壓力無法出手的緣故。

  西王母身為女仙之首,雖不太受天條所拘,但是卻也無法放開手來做些什麼。而現在昊天大帝總算是恢復過來,自己也松了口氣立刻把權利交還了回去。昴日星官知道現在天變了,也不敢太說話。

  「那只蠍子呢?」

  「臣下所知她從西天把孫悟空給撈了出來,如今正在華山,楊蓮仙子的照顧下養傷。」

  「你對她一向關注得很。」

  昴日星官沒說話,依舊低著頭看著地面。她一向很被人關注,自己只是其中一個這種話他說不出來,只能低頭默認了。

  畢竟她的身份,她的師承,以及她的一切都是那麼微妙,微妙地被所有人想要爭奪在麾下然後予對手重創。昴日星官當時還覺得這貨聰明直接睡了五百年,誰知道現在……

  「畢竟是西天,和我們也算是老鄰居了,以前天庭出事還多虧他們出手相救。既然如今西天這樣了,那麼天庭也要幫一把才顯得我們是為正道。」

  昴日星官不敢接話,總覺得自己說一句就會被頂頭上司給拿去做文章。聽了一會兒也沒什麼動靜,昊天大帝眼神裡多了些無奈,只能再度暗示:「我以為,你是喜歡那只蠍子的。」

  「所有人都說我喜歡那只蠍子,可我並不喜歡那只蠍子。或許陛下在哪裡聽到了什麼風聲,也或許天條開了所謂的動凡心並不是可恥的事情,但是我也無法違背我內心的意願:我確實不喜歡那只蠍子。」

  昴日星官笑了笑,對著頂頭上司拜了一拜便退了出去。出門的時候看到楊戩站在那裡,滿臉的意味深長。

  「昴日星官,多日不見,我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庭傳遍了你和蠍子的事兒。」

  「整個天庭,雖然說都是仙子不同凡間,可是卻多得是俗人。」昴日星官微微一笑,對著楊戩作了個揖:「二郎真君,或許您也是其中一位罷了。」

  「若我是,那你也是。」

  「我一直都是個俗人,從未掩飾過,畢竟一隻公雞,仙氣不到哪兒去。」

  楊戩聽了這話笑了笑,抬腳去見了自己的舅舅。看到他中氣十足的樣子,眼睛裡面多了點笑意也多了一點警惕。

  看來必須要和三妹說收好寶蓮燈了,希望那只蠍子聰明點兒,能領會得到沉香劈山之後天庭的局勢。不然……

  「不然楊蓮你可能真的要投身做燈芯了。」

  琵琶看著孫猴子的傷勢開始好轉,便讓楊蓮滅了寶蓮燈。想著西天的慘烈,琵琶雙手交叉,想了一會兒才蹦出了這麼一句話,聽得劉彥昌和沉香一驚。楊蓮倒是明白了什麼,把寶蓮燈交給了自己的兒子:「琵琶,你倒是很明白。」

  「我當然明白,現在的寶蓮燈與你一體,在你兒子手上勉強能亮起來,也是因為他身上有你的仙力。「

  沉香拿著寶蓮燈,翻來倒去看了一遍之後才反應過來,看著臉上含笑的母親不由得大驚:「娘,莫非你……」

  「是了,就是這樣。」楊蓮點了點頭表示琵琶說的很對,寶蓮燈也從沉香的手上浮起來,落在了楊蓮的手裡:「或許換句話說,我是寶蓮燈,寶蓮燈也是我。」

  「放心,和西面的沒關係。」琵琶笑了笑,看著孫猴子的表情有些黯淡:「就是,猴子,你是一隻猴子沒錯,但是猴子也是會戀家的。」

  「西面以前是我的家,後來我和它斷了關係,不過依然是我的家。這只猴子原來有個花果山,但是後來成了鬥戰勝佛,最後卻也在靈山有了個『家』。」

  琵琶的話似乎有些意有所指,孫猴子也睜開了眼睛,一臉似笑非笑。

  「蠍子,我的家和你的家可不一樣。我是一隻猴子,一直都是猴子。」

  「我曾經有想過自己創造一個落腳的地方,不過挺難的。」琵琶坐在了楊蓮的對面,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要了,只想好好活著,但是我卻沒辦法活著。」

  「若是天庭插手恢復西天,你確實會是第一個死的。」孫猴子贊同,瞥了一眼同樣已經成為了棋子的楊蓮,慢慢地從塌上爬了下來:「怎麼殺了無天?畢竟這兒就你一個最有經驗。」

  琵琶哼了一聲,看著沉香伸手往他的手指上取了血,然後再從楊蓮身上取了一滴,對著劉家一家三口抿了抿嘴,卻看到劉彥昌對著她拱手示意。

  「琵琶姑娘救了阿蓮,也幫了沉香讓我一家三口團聚,彥昌感激不盡。若有相助,必然竭盡全力。」

  「你這是同意了。」

  劉彥昌拍了拍沉香的腦袋,笑得一臉溫和。他隨是人間的書生,百無一用,但是還是懂一些大義。書讀的多了,便能知曉禮節。

  「琵琶姑娘做您該做的事情便可。」

  琵琶輕微地點了點頭,倒是孫猴子笑了笑,扔給了沉香一塊不知道什麼材質的東西。沉香捏了一下,發現有些軟,也有些潮濕,聞上去甚至於有一點血腥的味道。

  「這是……」

  「燭九陰留下的肉,若是你娘化為燈芯,便在寶蓮燈重歸之時,讓你娘服下。從後土娘娘手裡討來的,為此還把名字都重新寫上了。」

  孫猴子笑得無奈,但是卻無比坦蕩。看著琵琶對著他伸出的手,不由得氣得把她的手給拍走:「去你的,老子有力氣!」

  「那你一個人走唄。」琵琶一臉冷漠,用眼角看著孫猴子。孫猴子噎了一把,唉聲歎氣地搭上了琵琶的肩膀:「想我一世英名,竟是敗在了一隻蠍子身上。」

  「或許吧,誰知道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欠了債,便要還的。」

  「這我當然知道。」

  「嗯,所以我到時候笑話你可別打死我,你自找的。」

  「少廢話,如今天上西天就等著你一個人去送死,還不趕緊去了。」

  琵琶看著孫猴子,伸手直接在他的傷口上掐了一把。看著他齜牙咧嘴才覺得內心出了口氣,拉著孫猴子再度往西天而去。

  往著那太陽落下的地方飛去,琵琶內心反而十分愉快。每天面對朝陽,而今背對朝陽,讓她有了一種難得的叛逆感。

  他們都想讓她死,但是偏偏她不想死,也有人不想她死。

  「蠍子,這世上有一個人想你不要死,那你這人就做得挺好的了。」

  「全世上的人都不想齊天大聖死,可是偏偏齊天大聖想要死。孫猴子,你欠債太多,這可是要還的。」

  「那我到時候便還了,只是誰還會記得我呢?」

  「沒人會忘記你,比如這個世上所有從小聽著齊天大聖故事長大的人,還比如欠了你債的我。」


第三十三回

  茫茫黑夜,幾乎看不見陽光。整個大殿被黯淡的紫色光芒籠罩,絲毫不見曾經的肅穆莊嚴,反而有了種詭異妖豔的感覺。觀音掙扎著從一片廢墟之中爬了出來,身上潔白的道袍變得泥濘不堪,原本幻化出來的女相徹底消失,配合著手中沾上塵埃的玉淨瓶,顯得格外狼狽。

  「菩薩,還好麼?」

  看著眼前的手,觀音搭了一把才站起來,看著同樣狼狽的旃檀功德佛露出一個苦笑:「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不好的呢。」

  「靈山已經亡了,也不知道這無天到底是如何出來的。」旃檀功德佛焦急地念了一聲佛號,和觀音互相攙扶著坐在了一個山洞裡面:「此處有一些禁制,我看著眼熟卻也不知道如何破解。」

  「禁制……」

  觀音沉吟了一下,感覺腦袋裡面閃過一絲線索卻無法抓住,只得同樣在週邊坐了下來調息。如今的靈山已歿,他幾乎搜遍了整個西天也找不到一絲活口,只有身邊的功德佛不在靈山中的幾位使者羅漢尚存。想到這裡,觀音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他當初沒有成佛,倒是便宜了如今的自己。

  「功德佛先行調息吧,不知是否聯繫的上您的幾位弟子?」

  功德佛睜開眼睛,聲音毫無波動:「找不到,要是我是無天,第一個幹掉的肯定就是我家那只潑猴。」

  「淨壇倒是在外躲過一劫……」

  「菩薩,無天不是我們能夠對付的。」旃檀功德佛的聲音裡多了一絲警告,他雖然十世轉生,到最後也沒有恢復曾經金蟬子的記憶,但是腦袋裡還是明白了一些東西的。而且他說的略有所指,並不是「無天是如何來的」,而是「無天是如何出來的」。只是加了一個字,卻能讓對方相信自己對此也毫無察覺。

  真的毫無察覺的話,也不會帶著觀音來到這個最危險,但是卻最安全,自己主動暴露了的地方了。旃檀功德佛閉上眼睛輕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他那潑猴怎麼可能死在西天?要死也死在花果山。

  觀音無奈,他所知道的並不比功德佛多,或者說可能反而更少一些。雖說在西天已久,但是他始終看不透如來。曾經他和如來也算得上是同輩,但是到了這西方,卻成了上下屬。也不知道是作孽,還是真的比不過……

  閉上眼睛同樣念了一聲佛號,觀音不再去想曾經的事情了。那些都過去了,何必再來思考呢?

  只不過這個山洞……確實有些奧秘,不知道是不是藏著什麼能夠讓無天消失的法寶或者東西。

  修整了一晚,觀音也無法對這個山洞繼續探索什麼,他和旃檀功德佛首要的事情便是召回在外的羅漢金剛共同商量辦法,以免造成更多的損失。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山洞,觀音在旃檀功德佛不慌不忙的催促中選擇離開。旃檀功德佛笑了笑,同樣轉身離去,卻在門口留下了一枚蟬蛻。

  師姐,就算我沒恢復記憶,也曾經是金蟬子。

  和孫猴子日夜再度趕回西天,不過也不算特別快,兩個人特意做出一副緊趕慢趕但是速度不夠已經盡力的樣子,硬生生和尋他們的觀音還有旃檀功德佛錯過了。琵琶看著西天的輪廓,拉了孫猴子一把。兩個人隱匿身形與氣息,慢慢地找到了當初多寶帶著琵琶的那件靜室。

  琵琶對著熟悉的禁制笑了笑,抬手便解開了。不管是多寶,如來,還是無天,似乎他們對這裡總是懷有一份留戀在。孫猴子有些好奇,觀察著四周的時候突然踩到了什麼,撿起來一看卻是一根做成了桃花樣式的發簪。

  「這是……」

  「當年我用這個紮了如來,然後再狠狠地蟄了他一下。」琵琶的眼裡多了一絲懷念:「然後我就成了蠍子精,聽到這個故事感受如何?」

  「比我當年在他手上撒尿還寫到此一遊爽多了。」

  「……你惡不噁心啊!」

  琵琶一臉嫌棄,看的孫猴子撓了撓腦袋,訕訕地把那根發簪遞給了琵琶。琵琶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拿著發簪,然後對著鏡子插在了自己盤好的髮髻上。

  「這也是老孫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了。」孫猴子看著琵琶的樣子摸了摸下巴,四周環顧了一圈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下意識地抬起腳摳了兩把,看到琵琶的眼神才放了下來,依舊忍不住選擇剝指甲:「你為什麼一直梳著婦人的髮型?以前我第一次看到你你就這樣,後來我倒是明白,裝別人家老婆嘛。但是現在你怎麼又梳成這樣了?」

  「就不允許我自己覺得已經嫁人了麼?」琵琶哼了一聲,愉快地將發簪的角度調整了一下,對著鏡中的自己滿意微笑:「你這個單身猴兒,怎麼會瞭解我的心情?」

  「你嫁了誰?你師父?」

  「猴兒,你覺得有什麼不對的麼?」

  「……」

  不對的多了去了。孫猴子改剝指甲為咬指甲,看著琵琶穿著一身白展現出人間所說的「未亡人」的樣子,滿臉的疑惑和糾結。

  「你喜歡他,那個你和我說是多寶不是如來的多寶。不過你一碗孟婆湯都下去了……也相當於前世種種死,怎麼就……」

  「我想活著,雖然已經在地府上了生死簿,但是我還是想要活著。」琵琶很是隨意地給自己貼上了一枚花鈿,對著孫猴子笑:「師弟給了我一樣東西,你拿好。」

  「我拿著?這什麼玩意兒要我拿著?」孫猴子翻來覆去地看手中的黑色蟲殼,想著旃檀功德佛十世之前是金蟬子,突然就明白了:「這玩意兒,蟬蛻,有啥用?」

  「你收好就知道有什麼用了。」琵琶合上自己的首飾盒,看著這個洞府裡的東西,慢慢地附身把綠水放在了一邊:「準備好了麼?」

  「反正都是去送死,誰先誰後有什麼不一樣。」孫猴子吊耳噹啷地站起來,手一揮將自己身上的袈裟扯了下來,一臉的遺憾:「可惜我披風沒了。」

  「我有床單,你要不要借用一下?」

  「……滾滾滾,老子自己有自己的辦法。」

  孫猴子隨手把袈裟系在脖子上當披風,身著鎖子黃金甲,腳踩藕絲步雲履,手中十萬八千斤的定海神針,然後用空著的那只手使勁撓了撓後背。

  「這兩天都跑路沒怎麼搭理,快幫我看看是不是長蝨子了。」

  「孫猴子你這是存心來噁心我的是吧?自己琢磨去!還有你這些裝備多少年都沒洗了……」

  「都要開打了還琢磨裝備乾淨不乾淨,到時候血『茲啊』一飆出來,還是要洗,管那麼多幹嘛。」

  「……」

  你能打,你有理,小女子拜服。

  琵琶冷著一張臉走出門,看著身後依舊威風凜凜的齊天大聖只覺得他有時候不願意透露姓名是正確的選擇,以免這位在所有小孩心中的英雄從此以後只落得一個「整天抓蝨子摳腳的猴子」的印象。孫猴子則是笑容滿面,肩膀上夾著定海神針,兩隻手吊在上面一副郊遊的樣子。兩個人沒有用飛的而是慢慢地往前走,一路走到了大雷音寺的入口。

  「當初我和師傅也是這麼走進來,然後取到了真經。」孫猴子難免有些喋喋不休,說著自己曾經的輝煌臉上還帶著笑:「我當時覺得可真榮耀,然而現在居然要去殺了佛祖,嘿嘿,簡直越活越過去了。」

  「你當年想要比佛祖強,現在反而不想了?」

  「別刺激我,我還想以後再來個『想當年』呢。」

  看著大雷音寺內部站著的人,對方一身黑袍,頭髮並沒有盤成道士的樣子,也沒有徹底剃成光頭,反而是散著頭髮給人感覺有種名士的樣子。琵琶手中的是自己的三股叉,身邊穿的金光發亮的齊天大聖,只覺得自己現在當真如同為民除害的英雄。

  可惜這英雄只是想要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蒼生。

  琵琶輕輕笑了笑,手上三股叉時不時閃過一層藍色的光芒,和整個大殿的紫光倒是相配。而後面那位渾身閃著代表正義的金光,則有些太過於耀眼了。

  「真是美麗而又刺目的光輝啊。」無天讚歎了一聲,輕輕拍了拍手:「註定問鼎天下的人是我,你們卻來阻止我。也不知道你們是太過於大無畏,還是只是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惜兩者都不是,我來,只是要你死的。」

  「至於我,我來只是覺得,這西天金光燦燦的,比現在這樣好看多了。」

  無天看著面前兩個微微一笑,他並不是不在意眼前的兩隻妖怪,正相反,他最在意的,就是眼前的這兩隻妖怪。

  一個成為妖,任性妄為但是卻恪守教義,上天入地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一個成為佛,不尊戒條嬉笑怒駡全憑心意,卻總是站在最前,以好鬥為由,憑心而戰。

  如此對手,豈不快哉。


第三十四回

  有時候一個人可能會忘記自己曾經學習過的東西,但是他絕對不會忘記求學的那段日子。

  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就這麼銘刻在心裡,永遠也不敢也不會忘記。

  如琵琶,也如孫悟空。

  「我聽說你老師是菩提祖師,西方的大人物,現在對著無天,有沒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你的老師索性就是我們要宰了的那個,我可沒見到你有什麼心虛不心虛的。」

  無天躲過了對著自己而來的毒針,腳下微一用力就已經出現在兩個看似鬥嘴,實則警惕的人之前。揚起雙手的同時,琵琶和孫猴子同時法力,一個揮棒一個舞叉,狠狠的對上了無天的一雙肉掌。無天不為所動,一手抓著定海神針借力直接將孫猴子甩至身後,偏偏這個時候琵琶又是一把毒針直接沖著如來的雙眼襲來,逼著他低下頭,用手狠狠地想要掐在琵琶的脖子上。

  在空中調整了姿勢的孫悟空揮手將幾根毫毛變作巨石,砸在無天的背後讓其分心,伸手奪回定海神針,狠狠地往無天方向一戳。而琵琶順勢而起,將自己手中的三股叉擲向無天心口,手中則是拔下了髮髻之中的桃花簪,伸手一抹將其變換為一把寶劍,對著無天掐了一個劍訣。

  「謔,倒是新鮮。」無天見狀略提起了一番興致,他雖然本身來源於多寶的執念,如來的惡念,但是對兩人的記憶並無太多涉及,只是略微知道身份而已。看著琵琶架勢十足也不像是虛張聲勢,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我倒是聽說,你是截教弟子。果然讓我感覺很新鮮,也很讓人想要探究一番。」

  「我倒是聽說,你來源於如來之惡,很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也想讓人把你給徹底滅了。」

  琵琶不為所動,看著定海神針架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自己這個反向襲來,竟是躲也不躲,直直的站著。無天臉色未變,手慢慢抬起,輕輕巧巧地架住了孫猴子的金箍棒。

  「你們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戰力,為何不投入我麾下征戰四方,一統三界呢?」

  「因為這件事情,很無聊。」

  琵琶一劍刺了過去直搗無天眉心,無天神色微動,不敢不躲。放下了金箍棒之後立刻閃身讓琵琶刺了個空。而孫猴子伸手將金箍棒瞬間化為萬根有餘,頂端甚至於變成尖刀模樣,從四面八方直接劈入了無天身體之中。

  「猴子,你是傷不到我的。」無天眉目含笑,渾身一震將所有幻象統統毀滅,一雙鳳目盯著孫猴子,臉上再也沒有剛才的雲淡風輕。

  「誰說,傷不到你的?」琵琶看著桃花釵劍上的血跡,輕輕笑了笑。血跡慢慢被桃花釵劍吸收,劍柄所刻著的桃花變得更加妖豔,看的無天皺眉。不過此刻他也無法顧及那麼多,伸手抵抗住了第三波孫悟空的攻勢。

  「你脫胎於他們,但是更來自於如來。如來什麼德行,沒人比俺老孫與那蠍子,更知道了。」

  看則內斂,實則狂妄。外表似乎安康慈良,內心則是算無遺策,對著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不然也不會對著當年大鬧天宮的猴子說出「逃不過我手掌心」的話,也不會對著琵琶……

  「還是個無比可惡,令人噁心的跟蹤狂。」琵琶接了孫猴子的話,滿臉的厭惡。她可至今記得如來借了法海的身軀來找她,雖然其中免不了阿優的通風報信,但是她無法對阿優心生厭惡,所有的不滿和憤怒全部朝著如來而去。

  「看來,我真是罪該萬死。可是我是無天,不是如來。」

  看著無天雙手合十,琵琶眼神一變,立刻往後飛了過去。孫猴子甚至於還要早一步,毫不猶豫往外沖。等兩個人分別在大雷音寺的牆壁上都砸出一個人形洞口,無天的聲音才恍然而至。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琵琶只覺得諷刺,這個人血洗了整個西天,何談有什麼「善哉」。不過這個時候她也管不了那麼多,心神全部都關注在保護自己這個方面,甚至於伸手將望舒送給自己保命的月華擋在了自己的心口。當無天話音一落,整個大雷音寺轟然倒塌,琵琶只覺得口中一股血腥味彌漫了開來,心臟狂跳不止,總算是沒有被震得吐血。

  就算如此,她依舊受了內傷。雖借力飛出老遠,不過依舊耗費法力繁多。等到看著站在原本大雷音寺之中的無天,琵琶只覺得無比艱難——哪怕自己再加上孫猴子,也真打得過面前這個可以說是無敵的人麼?

  「俺老孫,什麼沒見過,就是缺人和俺痛痛快快打一架。當年和蠍子打得暢快,今兒又來,簡直人生樂事!」

  孫猴子嘴角掛血,不過他毫不在意地隨手一抹,整個人在天空竟然分裂成無數孫猴子,統統朝著無天而去。無天也不托大,金鐘罩一拉,整個人坐如磐石不動,斂目靜氣。而金鐘罩終有被打破的一刻,孫悟空眼睛一亮,戰意高漲,整個人蓄勢勃發到了極點。

  「俺老孫有去無回又何妨,無天,吃俺老孫一棒!」

  「不要!那是假的!」

  琵琶捂住自己的胸口,若不是有望舒月華保護,她此刻的心臟早就震成了碎片。見孫悟空中計,就算大呼出聲,聲音也嘶啞難聽,不復以往清亮。

  「可悲,可歎。鬥戰勝佛,你是個好對手。」

  無天輕歎一口氣,對著孫猴子張開雙手,手心裡竟有一團凝成團狀的紫色雷光,狠狠地按在了定海神針之上。而無天受力也被擊飛了出去,孫悟空渾身上下滿佈雷光,卻也不覺疼痛,對著琵琶燦爛一笑。琵琶驚恐地看著他的身影虛幻了一下,竟是有力竭而亡之像。

  「快點,俺老孫可是用了,吃奶的力氣。」

  「你吃過奶麼,天生地養吃個P的奶!」

  看著孫猴子緩緩閉上的雙眼,琵琶直接痛駡,內心感覺到撕裂般地苦痛卻也無處發洩。她能夠看見孫悟空所劈乃是虛影,卻不知在定海神針自上古傳承的浩然正氣將無天壓得無處藏身,真身直接歸還原位,硬生生挨了這麼一擊。而那浩然正氣,還有勃發的生機力量,則是來源於齊天大聖這只猴子千年來在人間的傳說。

  他是所有人小時候的英雄,長大了的英雄,也是永遠的英雄。

  無暇去痛哭,也無暇去感受內心的悲愴,琵琶只知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伸手一喚將三股叉握於左手,右手持著桃花釵劍,她忍住眼淚,直接朝著無天的方向沖了過去。

  只是一叉,琵琶便將自己的倒馬毒送入了來不及防護的無天體內,看著對方青藍的臉色,琵琶抿了抿嘴,剛想用桃花釵劍送入無天心口,卻聽到他輕輕地叫了自己一聲雙玉。

  依舊是無天的臉,無天的身軀,神色卻變得安寧祥和。他面目含笑,眼睛裡面充滿了感情,無比溫柔地叫著自己「雙玉」。

  「雙玉,我還活著。」

  「我知道。」

  「你就真的準備這麼做?師兄我可是很傷心呢。」

  「你傷心有什麼用,反正我也不會來哄你。」

  琵琶輕輕一笑,看著無天露出了一個俏皮的表情:「師兄,我好喜歡你,喜歡了你這麼多年,你知道麼?」

  「我當然知道,而我也……」

  看著已經插在心口之上的桃花釵劍,琵琶毫不猶豫地將其拔出,然後狠狠地再度沒入了無天的胸口。臉上依舊是有著嬌俏的表情,眼睛裡面依舊滿含著愛意,而話語,也無比溫柔。

  「師兄,我是你的一線生機,我活著,你才有可能活著。我死了,你便不可能活著了。」

  「截教已是過往雲煙,我和你偷來了截教千載延續,也算是能夠死得其所。到了地下,我們便是一起和平心娘娘報備了,然後同時投胎。當一回凡人夫妻,可要比你之前偷偷摸摸來看我,最後狼狽離開要好得多了。」

  琵琶臉上滿是微笑,手也愈加穩了,再度將桃花釵劍拔出,狠狠地刺入無天心口整整九次。琵琶知道自己已是淚流滿面,內心卻覺得依舊甜蜜。

  「師兄,你從不會稱呼自己是師兄的。你只會對著我自稱是師父,或者說自己只是只普通的老鼠。你可不願意成為我師兄,只會,我叫你師兄。」

  最後一下將桃花釵劍送入無天心口,琵琶只覺得自己無比疲憊。看著無天終於合上的雙眼,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寂寞。

  所以,你終究還是,回不來了。你沒有死,也沒有活著。你就這麼永遠地成為了如來,世間再不聽聞多寶之名,再無一隻多寶鼠。

  用三股叉將自己撐起,琵琶看著閉目無比安詳的齊天大聖,實在是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死什麼死,我師弟給我,我送你的蟬蛻剛沒了,我看到了!」

  「讓俺老孫安詳一會兒,不行麼!好不容易打了一場,休息一下不行啊!」

  「你以為是什麼?趕緊的,無天被我弄死了,好趕緊把如來從哪個旮旯裡挖出來。」

  孫猴子停了一下,重新倒在了一片廢墟之上,語氣裡面帶著笑意:「我死了,就是死了。不管有沒有師傅的蟬蛻,我都是死了。蠍子,我可終於能回去花果山了,我就想做個猴子……」

  「然後被各種母猴搶著當丈夫。」

  「……閉嘴。」

  琵琶嗤笑一聲,卻也不理孫猴子了。伸手將桃花釵劍化為桃花釵,放入髮髻之後朝著東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孫猴子眯著眼睛看著總算是升起的朝陽,背對著琵琶開口。

  「蠍子,以後你要去哪兒呢?我有花果山,你可沒有。」

  「我沒有花果山,萬幸曾經給自己造了一個莊子叫東風莊。家在杭州,有空來玩。」

  琵琶回頭一笑,看著西天天上烏雲被朝陽掃盡,無天的屍身化為飛灰,清風微拂將那些血腥味散了去,鼻尖隱隱地聞到了一股雨後的清新味道。

  一如多寶曾經抱著她時,衣裳上所擁有的氣息。

  我為人間第一妖,卻道此事為平常。

  任爾喋喋作奇談,風裡依舊青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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