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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我一直都在》作者:青黎【完結+番外】短篇。

《(網王)我一直都在》作者:青黎【完結+番外】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7321個瀏覽者
文案:

那個夏日的午後,蟬鳴在耳,
綠色的樹陰投下大片的陰影,白色的裙子光影斑駁。
什麼都無法再說的她,
也只能面對著眼前的少年淺淺微笑。

那一季的悶熱與濕潤,仿佛在記憶裡生了根似的,不曾再抹去過。

無數次在睡夢裡出現的,
也只有他紫色的發,與深藍的眼。

很久以前就想要告訴你。

她伸手比劃著。

只要你願意,我就一直都在。

----謹以此文獻給所有的女神控和立海命

內容標籤: 網王 天之驕子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神前晚,幸村精市 ┃ 配角:相葉瀾,仁王雅治,出雲七海,切原赤也,水間沐暖,柳生比呂士 ┃ 其它:主立海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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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這是神前晚第二次看他的錄像比賽。

  深紫的發與鳶藍的眼,頎長而清瘦的身材,球拍握在手裡,眼神從容而深遠。

  捧著溫熱的茶杯,披散著發窩在沙發上的少女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手上抱著娃娃熊,時而目光微微緊張,時而又舒眉一笑。

  「晚晚。」一雙手扶在她肩膀上,溫柔又帶著些許責備,「小心著涼了。」

  神前晚暫停了錄像,回首目視著身後秀美的少年,伸手一比劃:沒有事的。

  又笑:我很少看精市的比賽呢。

  晚自從國中時做完喉部手術之後,就再也無法開口說話。曾經溫溫軟軟的聲音此刻也只能成為寂靜的手勢。

  紫發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她的肩膀,下顎抵在她頸間,唇舌間輕道:「晚晚,只要你在,什麼都好。」

  頓住手的少女眉目舒張,笑得猶如初春綻開的新桃。

  精市,只要你願意,我就一直都在。


第一章

  一步,兩步,三步。

  三步遠的距離。

  目測著的少女藏在門後,靜靜看著外面的天臺。

  風很大,天臺上的衣架空蕩蕩的,鐵絲網被吹得嘩啦嘩啦響,就連門也要用力地抓著才不會被「砰」地一聲關上。

  然而穿著綠色病號服的少年還是站著,從網中俯瞰著馬路,偶爾的車鳴聲或是吵鬧聲傳得極遠,就連門後的少女聽到,亦微微皺眉。

  幸村學長。

  默默念著的神前晚,只淺淺含了笑,看著距離自己不近不遠的出色少年。

  看了看手錶,呀,要回去了,不然護士姐姐發現自己不在病房裡,又要向父母嘮叨了。

  鬆開手的神前慢慢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背過身往回走。

  「啪啦」一聲,再加一連串零碎的聲響。

  神前回身一低頭。

  天,天臺的門上的玻璃窗居然碎了,散落了一地。

  再抬頭。

  方才被她悄然窺視著的少年已咫尺之遙,柔和的眉目,輕抿的嘴唇,眼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深黑。

  「啊。」神前失言,「不是我打碎的。」神情惶然的少女忙不迭地搖頭,生怕他不相信似的,又補充了一句,「風太大了。」

  認真的表情,怯生生的語氣。

  少年笑了,答道:「恩,風太大了。」退卻了在球場上的淩厲與高傲,身體略虛弱的他內心也是如此柔軟與平靜。

  神前不由更覺窘迫,雙手絞著衣袖,低頭靜默不語。深黑的發只留到齊耳處,擋在眼前,驀然有種想撥開頭髮看看那眉目的願望。

  幸村從她身邊走過,低柔道:「回去吧,神前。」

  「噯?」怔住的少女抬首,驚喜地道,「幸村前輩還記得我?」

  少年停下腳步,微微側首,笑道:「2年D組6番的神前晚,切原時常提起你。」

  海帶頭的孩子每逢補課都淚眼汪汪的推託說:「神前可以幫我補習。」而真田常常是一拳頭砸下去,迫使切原乖乖去他家補課。神前晚,以及她優異的英語成績,成為了網球部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些失望的少女只輕「恩」了一聲,就又低下頭去:不記得了呢,幸村學長。

  「只是,好像在哪裡見到過似的。」幸村補充了一句,輕笑道,「不要介意。」

  「噯。」神前看著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就跟著點頭。

  目光落在神前相同顏色的病號服上,幸村有片刻的失神,保持著禮貌的笑容的他也只是什麼都沒說,扶著手梯靜靜站著。

  「喂,你們兩個!」

  樓梯口似乎傳來了大喊。

  糟了,一捂嘴,護士姐姐。

  神前晚匆匆走下臺階,卻撞上了正往上走的護士。

  「小心。」幸村驀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肘。

  少年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略感冰涼,隔著薄薄的病號服,傳遞出了微高的溫度。

  神前抬首,目光一撞在那靜好的神光裡,又迅速移開:「謝謝學長。」

  「喂,你們兩個誰打碎了玻璃?」

  氣惱地站在他們面前的護士眼睛死盯著神前,又補了一句:「神前晚,你又不好好在病房裡呆著,亂跑什麼?」

  見色忘義。偷偷在心裡嘀咕的少女眨了眨又大又黑的眼眸,認真地道:「醫生說,我需要保持良好的心態等待手術。」

  「恩,玻璃也和我沒有關係,我和幸村學長,都是剛上來不久。」微笑著的神前解釋著。

  「那麼……」護士顯然是不準備放過這個乖順瘦弱的女孩子,「它怎麼會無緣無故……」

  「是我不小心。」溫潤淺笑的少年截住了話語,眼裡清光微芒,既冷又淡,「是我不小心打破了玻璃,與神前無關。」

  護士語塞,良久才道:「既然幸村這麼說的話,那就算了。」意味深長地看了神前一眼,「下次再這樣,醫院一定會讓你父母過來的。」

  神前稍瑟縮了下,低頭保證:「我不會再亂跑了。真的。」

  「還不跟我回去?」護士一斥,神前抿了抿嘴唇,向幸村一彎腰:「幸村前輩,多謝了。」

  「不用。」神情雖笑,卻不自覺有著疏離與隔膜的少年略一頷首,慢慢走下扶梯。

  反是落在他身後的少女,靜靜目送他離去,交握的雙手終於慢慢放送,唇邊浮起的笑容如新芽般冒出。

  呐,不管你記不記得,能夠再見到你,與你這樣說話,我已經很滿足了。

  神前跳躍著步子,輕盈地從樓梯上下去,眉梢眼角的笑意彌漫著,初到醫院時的驚慌失措已然消解。

  平靜對待自己病情的少女,此刻已經滿足。

  抱膝坐在窗前,被告知手術在三月後,而這三個月需要持續的化療之後,神前松了口氣。

  還趕得上月末的演唱會。始終靦腆微笑的少女側靠著玻璃窗,手上拿著歌詞在心裡默念,然而喉嚨裡時常有尖銳的疼痛,刺痛著神經。

  咽喉癌。伴隨著偶爾的呼吸困難與咳血,神前的症狀與其他病人相比已經好了太多。然而這種病症,在前期尚可治療,對於神前這樣過度使用咽喉的人來說,後期的痛苦更甚。

  一旦手術,就會全喉割除。手術後的存活率也只有40%左右。

  可是,她怎麼能失去聲音呢?為天后級歌星森川彌也做幕後替唱的她,一旦失去聲音,就代表著森川彌也演藝生涯的結束。演藝公司出了大筆的錢送她進醫院,最好的設備、最好的醫生……什麼都是最好的。

  然而父母面對公司的唯唯諾諾、妹妹上學必須承擔的學費,都壓在她身上。

  支取了多年來的薪水,即使手術失敗,神前家也能支撐一到兩年的生活。

  那麼,足夠時間適應了吧?神前晚輕輕呵出一口氣,用手在窗上勾畫出一個名字。

  我親愛的學長,我也只能這樣遠遠地看著你。

  月末,森川彌也的演唱會已經進入了籌備階段。

  神前也多次從出院隨同森川進行排演,在後臺縱情高歌的少女在每次排練之後的咳血症狀越發嚴重。

  森川的稱號一直是靈魂系舞曲天后,而這位紅透半邊天的巨星已經開始著手轉業為演員。

  事實上,公司在最近,也放棄了對於神前晚痊癒的希望。

  咽喉癌晚期,誰能保證她一定活得下來?損失一個森川的價值遠遠超過損失一個神前。

  所以,看著穿上白色運動服乾淨地唱歌的少女,森川的經紀人時崎夜已然紅了眼圈。

  最後一次排練的時候,神前晚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無力而衰竭,缺席醫院多次化療的她,病情惡化的速度正在不斷加快。

  而幸村,她在醫院的時候也會偶爾遇見。神容靜好的少年帶著疏離而客氣的微笑從容走過,然而背後的虛弱與痛苦,也只有偷偷跟在他身後看著的神前看得一清二楚。

  伴隨著格林巴氏綜合症帶來的運動障礙與感覺障礙,驕傲的少年常常死死克制住自己手指的顫抖,在她面前淡定而優雅地笑。

  心裡像針紮一樣細細密密地疼,神前很多次都忍紅了眼睛,她很想說,學長,不要忍著。只是,反觀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同樣的人?

  森川的東京演唱會之後,她已決定,若是能活下去,一定要站在舞臺上用自己的聲音唱歌。

  一定,一定要用自己的光芒創造給相信著自己的人來看。

  那一天,終於來臨,東京演唱會。

  煙花照亮的夜空格外明淨,空氣都彌漫著喧囂與火熱的氣氛。台下大聲呼喚著「彌也」的名字,震得人幾乎耳膜發顫。

  從後臺輕輕掀起幕布的神前看著台下,抿著的嘴唇略有些發白,神情卻輕鬆起來。

  「神前,快來後面準備了。」森川的經紀人時崎夜過來拉她,「沒有事情的時候就注意休息,不要亂跑。」

  「恩。」溫暖笑著,神前的步子虛浮了不少,但依舊謙虛地同一路走過的工作人員問好。

  走到後臺的話筒前,面對著三台顯示器,一台畫面為舞臺,一台為導播,最後一台是觀眾。

  導播向她做了一個預備的姿勢,神前一點頭。

  舞臺的燈光瞬間暗下來,歌迷的歡呼忽然就大了起來,一陣一陣,猶如潮湧,充斥了神前的耳朵。

  音樂聲響起,穿著白色公主紗裙的森川坐著秋千從上空吊了下來。

  笑容甜美而親和力驚人的森川一揮手,台下就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彌也」的喊聲。

  第一首歌是森川的成名之作《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也是神前最喜歡的歌曲。沒有過多繁雜的伴奏,只有單唱的樂符在空中漂浮。

  「if you wonder off too far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if you flow the wrong star

  if you ever find yourself

  lose all alone

  get back on your feeling think of me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boy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神前清越而空靈的聲線,與森川外表的清純美好相襯。少女輕輕歌唱之時,也看得到導播對她讚賞地輕笑。

  森川的歌聲比不上神前的原因之一,就在於她那極具諷刺性的稱號。

  靈魂系舞曲天后。

  神前始終用她乾淨而純真的靈魂在歌唱,牙牙學語的妹妹,護短市儈的父母……沒有人完美,也沒有人萬惡。

  在神前晚的世界裡,她愛著的所有人,都沒有顯赫的家世、龐大的家產,然而卻溫暖而幸福著。

  就算是幸村,他父母對於他無微不至的關懷與謹慎小心的心疼,神前晚也都看在眼裡。

  「if the bright lights bright your eyes

  if your troubles break your strike

  get back on your feeling think of me

  my love will……」

  忽然感到喉間湧上腥熱的少女,慌亂了神色,嚮導播比了個手勢。

  導播轉而讓森川迅速轉身,開始舞蹈。

  神前拿開話筒,俯身捂住嘴唇,開始劇烈地咳嗽。

  一聲一聲,喉嚨裡的沙啞與疼痛幾乎讓她想要撕裂了咽喉,從指縫裡滲出來的鮮血沾在衣服上,格外醒目。

  擦去唇角上的鮮血的少女,重新握起話筒。

  那一瞬間,森川回身,笑容綻放,燦爛得猶如上空的煙火。

  臺上白色禮服的公主,與台後白色運動服的平民少女。

  神前雙手握著話筒,用最後一個音符完美地結束了歌曲。眼裡霧氣升騰的少女,身材單薄而瘦小,然而放聲歌唱的力量,爆發在東京夜晚的空中,如同靈魂的戰慄與戰鬥。

  請讓我用最好的歌聲,結束最後的輝煌。

  她如是想。

  無意中曾看到幸村的手裡拿著森川的CD,神前的感覺是驕傲而又酸澀的。一直停留在幕後的她,也想要堂堂正正地告訴自己愛慕的學長,這是她的歌聲,她更想告訴喜愛著森川的所有人,這是我神前晚的歌聲。

  認真歌唱的少女默默想著少年清寂而晦澀的笑容,聲線裡深藏的感情一點點地傾瀉而出。

  這一夜,我為你,全心歌唱。

  作者有話要說:

  咽喉癌是一種常見病,發病初期咽喉癌的症狀並不明顯.

  1. 症狀:

  A聲音沙啞—喉癌最常發生於真聲帶會影響發音,下嚥癌末期侵犯喉部時也有沙啞現象。

  B.咽喉異常感—尤其下嚥癌常有咽喉單側異常感。

  C.疼痛—吞咽疼痛久治不愈。

  D.血痰—咽喉癌表面潰瘍出血時痰中帶血。

  E.吞咽困難—下嚥腫瘤持續長大阻礙食物通過。

  F.呼吸困難—喉部腫瘤太大時呼吸道阻塞之故。

  G.頸淋巴腫大—發生于淋巴轉移時。

  H.其他—如莫明之體重減輕,食欲不振。

  2.治療方針及預後:

  最重要是早期診斷早期治療,喉癌第一、二期可接受放射治療或雷射局部切除,術後仍可自然發聲,第三、四期則需接受範圍更大之手術或全喉切除,後者需藉人工發聲器說話。五年存活率從第一期至第四期分別為75%、60%、48%、40%左右。

  咽癌因早期症狀不明顯所以容易延誤早期發現,晚期侵犯喉部時只好一併切除喉頭,再者因此處淋巴管豐沛,容易有頸部或遠隔轉移,預後較喉癌差,五年存活率約15%至30%。

  格林巴氏綜合症

  一種急性起病,以神經根、外周神經損害為主,伴有腦脊液中蛋白-細胞分離為特徵的綜合征。又稱格林巴厘綜合征。任何年齡和男女均可得病,但以男性青壯年為多見。

  病因與發病機制目前尚未完全闡明,一般認為與發病前有非特異性感染史與疫苗接種史,而引起的遲發性過敏反應性免疫疾病,其主要病變是周圍神經廣泛的炎症性節段性脫髓鞘。其臨床症狀為起病前1-4周有上呼吸道或消化道感染病史,或有疫苗預防接種史。四季均可發病,夏秋季為多。

  其臨床特點以感染性疾病後1~3周,突然出現劇烈以神經根疼痛(以頸、肩、腰和下肢為多),急性進行性對稱性肢體軟癱,主觀感覺障礙,腱反射減弱或消失為主症。其具體表現為(1)運動障礙:四肢和軀幹肌癱是本病的最主要症狀。一般從下肢開始,逐漸波及軀幹肌、雙上肢和顱神經,可從一側到另一側。通常在 1~2周內病情發展至高峰。癱瘓一般近端較遠端重,肌張力低下。如呼吸、吞咽和發音受累時,可引起自主呼吸麻痹、吞咽和發音困難而危及生命。(2)感覺障礙:一般較輕,多從四肢末端的麻木、針刺感開始。也可有襪套樣感覺減退、消失或過敏,以及自發性疼痛,壓痛以腓腸肌和前壁肌角明顯。偶而可見節段性或傳導束性感覺障礙。(3)發射障礙:四肢腱反射多是對稱性減弱或消失,腹壁、提睾反射多正常。少數患者可因椎體束受累而出現病理反射征。(4)植物神經功能障礙:初期或恢復期常有多汗、汗臭味較濃,可能是交感神經受刺激的結果。少數患者初期可有短期尿瀦留,可由於支配膀胱的植物神經功能暫時失調或支配外擴約肌的脊神經受損所致;大便常秘結;部分患者可出現血壓不穩、心動過速和心電圖異常等。(5)顱神經症狀:半數患者有顱神經損害,以舌、咽、迷走神經和一側或兩側面神經的外周癱瘓多見。其次為動眼、滑車、外展神經。偶見視神經乳頭水腫,可能為視神經本身炎症改變或腦水腫所致,也可能和腦脊液蛋白的顯著增高,阻塞了蛛網膜絨毛、影響腦脊液吸收有關。


第二章

  「神前,真的不需要我送你麼?」時崎夜擔憂地問。

  「不用。」靦腆的少女微微笑著,「我出去走走就好。」

  在白色運動服外套好淺灰外衣的神前晚告別一起工作的後臺人員,獨自走出後臺。

  人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慢慢踱步出來的少女,疲憊卻又有一種喜悅充盈著心胸。遙遠星空,夜色漫漫,開始往醫院走去。

  「神前?」

  神前晚回首,面對著的是一顆熟悉的海帶頭和微微有些臉紅的少年。

  「切原君。」神前晚淺笑,「好久不見。」

  「啊,那個。」切原少年茫然地問,「聽說你住院了。」

  神前的臉龐與當初相比已是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眼眸映在臉上,又大又黑,微黃的髮絲柔軟地垂在肩膀上,顯得格外溫順與平和。

  「是。」神前笑,「切原君也來看演唱會?」

  「啊。」切原少年一說到這個就低頭,「我出了會場就找不到學長們了。」

  神前失笑,伸出手道:「那麼跟我來吧,學長們一定在會場大門前等切原君呢。」

  切原沒有去握她的手,只是悶聲彆扭地走在她身邊。

  少女淺灰的外衣在風裡落落吹著,雙腿邁開之時會自覺地加快速度,趕上步伐稍大的少年。

  比切原矮了一個頭的神前晚,說話溫糯,性格乖順。也只有好脾氣的她,能夠忍受切原一直以來的暴躁與懶惰。

  補充在繚亂字跡上的秀麗字體,英語書上圈出的重點和習題,伴隨了切原整個國中時期。

  「切原君的英語,還好吧?」神前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深一步淺一步地走著,時或咳嗽幾聲,時或拉緊了外衣的鏈子,瑟縮著。

  幾乎將整個下顎都埋進衣服裡的神前只露出一雙黑色眼眸,一閃一閃的,猶如夜空裡的明星。

  立海名產紅燒海帶出爐,眼神游離,顧左右而言他:「英語……有副部長補習。」

  「恩。」應了一聲的神前莞爾,伸手握拳,認真地道,「切原君要加油呀,不然幸村學長會傷心的。」

  「噯?部長?」切原終於回神,「說來部長似乎也在住院。」

  「恩。」神前笑,「我有時會在醫院的天臺遇到他,幸村學長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呢。」比起幸村不能打網球的痛苦來,面對死亡威脅的神前或許更應該感到絕望。

  「那就好。」海帶抓抓頭髮,不知該說什麼。

  神前停下腳步:「到了。」欠身向一列站著的閃光生物致意,「學長們好。」

  「切原,你太鬆懈了。」隨著一聲低沉的怒吼,一隻名為切原赤也的海帶頭生物瑟縮了一下,躲在了神前身後。

  「真田學長還是那麼嚴肅。」神前笑了,然後又退開一步,「國中部二年級,神前晚,請學長多多指教。」

  「久仰大名。」一推眼鏡,風度翩翩的少年向她微笑。

  清秀瘦弱的少女行完禮之後才道:「我的任務完成了。」一揚手,「那麼再見了。」轉身將手插在口袋裡向外走去。

  淺黃的長髮搖曳在身後,踏著的步子略有虛浮,卻依舊顯示了主人明快的心情。

  晚晚,不要鬆懈呐。

  如此對自己說的神前晚,站立在會場前的雕塑下,向著夜空微笑。

  「晚姐姐∼」小小的身影撲在自家姐姐身上,俏皮的聲音撒著嬌。

  「小雅真乖。」神前晚蹭了蹭妹妹白嫩的臉,抱著她在床上坐下,笑吟吟道,「小雅最近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有啊有啊。」神前雅獻寶似的拽著母親的衣袖,「不信你問媽媽。」

  神前晚抬頭,看到母親一貫溫和的眼裡隱藏出某種深層憂慮,善解人意的少女當下溫言向妹妹道:「小雅能出去幫姐姐倒杯水麼?」

  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那是與神前晚一樣的眸色,黑得深沉,濃得純粹。

  拉門出去的孩子,那活潑歡悅的聲音轉眼就消散在了空氣裡。

  「媽媽。」低著頭的神前晚輕輕道,「有什麼事,您就說吧。」

  臥床不起的神前晚垂著眉眼,溫順而乖巧,神前夫人撫了撫她的頭,歎道:「公司,不肯再承擔醫藥費了。」

  眼神驀然瑟縮了一下,少女藏在被子裡的手握緊成拳。

  「是麼?」微笑,依舊是微笑,「家裡,其實並沒有剩下什麼了吧?」

  「啊,晚晚,你不要擔心,媽媽一定會想辦法籌到剩下的費用的。」神前夫人抱住長女單薄而溫軟的身體,急切切地回答著,「晚晚一定要相信媽媽。」

  靠在母親懷裡的她,眼眶微濕,點頭道:「恩,我相信的。」雙手一合,歪頭笑著,「我一直都相信著的。」

  「只是媽媽。」目光清潤如水的少女含笑,「如果到了最後,還是不行的話,就請媽媽,放棄我吧。」

  成功率只有40%的手術,我又能相信多少?

  呐,晚晚,你又說謊了。

  明明那麼想要活下來,明明那麼努力地治療著……明明想一直一直站在遠處觀望著那個少年……明明……

  所以,晚晚,上天一定會懲罰你的。

  內心有個聲音這樣說著。

  「不要!」水杯破裂的聲音,小小的女孩子瞪大了驚恐的眼睛,「我不要。」

  「我要姐姐好好的,我要姐姐一直在家裡!」神前雅站立在門口,小小的身體裡爆發出巨大的聲響。

  「小雅。」掙扎著下床的少女又跌坐在地上,轉首道,「媽媽……」

  神前夫人紅了眼圈,最終道:「晚晚,媽媽不會放棄你的。」

  神前晚來不及說什麼,只看到神前雅突然從門口沖了出去。

  「小雅!」她奪門而出,暈眩之感尚在,腳步虛浮,目光卻一直追隨著奔跑中的妹妹。

  那小小的身影直往前沖,沒有顧及眼前已然走近的少年,就一頭撞了上去。

  「幸村學長?」神前晚來不及提醒妹妹,就已輕輕驚呼了一聲,慢慢靠著牆走過去的她一面用眼神安撫著妹妹,一面欠身向幸村道歉,「抱歉,幸村學長,小雅不懂事,她不是……」

  「沒有關係。」溫柔的少年扶起跌倒在地的神前雅,「神前你不用道歉。」

  清眸似水,隱約蕩開微弱的漣漪,鳶紫的發安靜地垂在耳畔,笑容清淡的少年靜靜站在她面前,恍然如夢。

  沒有記憶裡的吸汗帶,沒有網球場上的淩厲與倨傲,他也不過是一個溫和善良的少年而已。

  赧然一笑,神前晚彎腰去牽妹妹的手,神前雅卻愈加往幸村身上靠,抱緊了他的腿不肯鬆手。

  「小雅,聽話。」神前晚略嚴肅了臉,「跟姐姐回病房裡去。」

  「不要。」哽咽的聲音帶著某種濕濕的感覺,小手拽著幸村的衣角,「姐姐只會和媽媽一起騙小雅。」

  神前晚抒了口氣,再接再厲:「沒有,姐姐只是和媽媽說笑呢。」

  「騙人!」一口咬定姐姐罪狀的粉嫩女娃就是不鬆手。

  「真的……」無奈,且循循善誘,「姐姐一定會乖乖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的,姐姐保證。」豎起手指,做發誓狀,神前晚微笑且堅定地保證:「姐姐一定做聽小雅話的乖寶寶。」

  「呵。」抬頭卻看見秀雅的少年已然莞爾,清淨疏離稍稍退卻,深藍的眸裡笑意彌漫。

  「啊,學長請不要在意。」迅速起身的神前晚雙手交握在前,低頭用目光示意著神前雅,惶惑的聲音不斷重複著,「給學長添麻煩了,真是抱歉。」

  「沒什麼,我不過是想起了我也有這樣一個妹妹。」幸村笑,「神前還真是溫柔。」伸手撫摸神前雅的小腦袋,笑容裡藏匿了清冷卻不容拒絕的氣度,「小雅覺得,讓姐姐還有媽媽擔心,真的不要緊麼?」

  鬆手,抬起頭,少年禮貌地笑著道:「神前阿姨。」

  神前夫人略一頷首,還未開口說話,神前雅就已撲進她懷裡,哭道:「媽媽,我不要姐姐走,我不要丟下姐姐一個人……」

  「不會的不會的。」神前夫人安撫著懷裡讓人頭疼的孩子,向神前晚道,「晚晚,我先帶她回病房,你是不是……」目光落在幸村身上。

  「我一會兒就回去。」拍了拍妹妹的頭,神前晚努著嘴,吊起嘴唇做了鬼臉,「小雅一定要乖哦,不然小鬼來捉小雅的時候,姐姐可不保護你了。」

  神前雅一手抓住神前夫人的衣襟,一面又抿了嘴,通紅的眼睛、紅撲撲的臉蛋上淚痕猶在,也只得氣鼓鼓地被神前夫人抱回病房。

  神前晚目送神前母女的離去,也淺淺笑著向幸村道:「又讓學長見笑了。」

  雙腿有些發軟的少女只能靠牆站著,一面努力撐著笑容:「學長的手術,是什麼時候?」

  幸村的目光變得有些尖銳,從她臉上掠過,又落在自己的手上,不自覺地握緊後才淡道:「還沒有定。」

  「噯?」神前晚微驚,她有路過醫生辦公室聽說,醫生已將幸村的手術提上了日程。

  含笑不語的少年最終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幸村的驕傲始終深藏在溫柔的面具之後,他的笑容永遠都那樣溫和與模糊,時而清冷,時而溫暖,又或者是神前晚記憶裡的落寞和隱殤。

  突然之間,少年的脊樑刹那繃直,唇色一白,容上卻依然隱忍克制地道:「神前還有別的事麼?」

  神前晚目光落在他的指關節握得發白的手上,神色一斂,道:「沒有,打擾幸村學長了。」乾淨俐落地轉身,快步而去。

  幸村終於將手扶上了牆壁,慢慢地一步步向樓梯口走去。

  冷汗涔涔而下,姣好的臉上慘白一片,眼裡掙扎的光芒一時晃出了森冷的顏色。

  去而複返的少女站在他身後,用力咬住嘴唇,看他艱難地走下樓,最終按響了護士呼叫鈴。慌亂跑下樓的護士從身邊經過,神前晚就這樣呆呆地站立著,沒有多餘的言語,也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眼淚漸漸滲出。

  那必然是不甘的吧……正如讓她無法再歌唱一般,那個少年曾說過那樣的話語。

  除了網球,我一無所有,網球就是我。

  她還記得,她站在天橋的一端,看著少年與他的隊友在中央靜靜交談。夕陽余暉下,那張孤獨驕傲而溫潤的臉龐,第一次有著蒼白的神色,有了屬於那個年齡的少年人應該有的一絲惶惑與迷茫。

  站在球場上,意氣風發的神之子,卻只能在醫院的病房裡,強忍著所有的病痛,只為了那一份自尊與堅持。

  一直到最後,都挺直的脊樑,如同青竹一般孤高,刺在眼睛裡,卻那樣生澀幹疼。

  看著他背影消失的少女驀然蹲下,抱著膝蓋猛烈地咳嗽起來。

  手掌中的血絲裡摻雜著剛落下的淚水,混合成一片模糊的淡淡血色。

  如果你無法流淚,無法抱怨命運的捉弄,那麼我的淚水,一定會願意為你而流。

  你的驕傲與我的卑微。

  為我的失聲,也為你的折翼。


第三章

  幸村精市一直是一個很有孩子緣的少年,一起住院的孩子們都會在午休時偷偷跑進他房間,聊天玩笑。

  而神前雅自從那日偶遇幸村之後,每次來醫院探望神前晚都會偷偷溜號到樓下幸村的病房去,和別的孩子一起鬧到被護士趕出病房。

  每每此刻,神前晚都會抿唇笑著同幸村道謝,少女愈加蒼白的臉頰上微微浮現出淺粉的痕跡,極少再開口唱歌的她也會偶爾與小雅一起留在幸村病房裡,給那些患病的孩子們唱一些熟悉而簡單的童謠。

  「很好聽。」幸村如是說,笑容一直都淺淺地留在唇邊,只是眼裡沒有所謂的沉醉或著波瀾。神前晚從來不奢望會有『只要幸村聽自己唱一次歌就會喜歡自己』的事情發生,那只存在於童話,而非現實。

  清俊優雅的少年,總是將自己的冰冷深藏在溫和的笑容之下。會禮貌地同她問好甚或閒聊的幸村,也不過只是留在病房裡的寂寞少年罷了,也只能是這樣。

  與只關注她歌聲的人不同,幸村在神前離去之前,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神前,你現在這樣,恐怕不適合再唱歌了吧?」

  神前晚低頭,只笑道:「謝謝學長。」

  幸村的溫和與善良,始終是他作為一個十五歲少年的性格裡最真實的部分,而這些,恰恰也是神前晚最為動容的地方。

  神前晚曾經看過很多次立海大的網球比賽,只是一直存著遺憾在心中。她所關注著的那個人,永遠不會上場。披著外衣坐在場邊教練席,少年的臉上永遠是清冷而自負的神色,就算是比賽結束後四周女生們的歡呼,他也不過站起來,清淡一笑,說:「謝謝各位對網球部的支持。」僅此而已。

  立海大網球部一直是一個護短的社團,幸村住院之後,每個週末真田都會拿練習的錄影帶來給幸村看,久而久之,蹭錄影帶看成為了神前晚最大的樂趣,所幸這位網球部部長並不在意神前晚的小動作,有時候甚至會把錄影帶借她回病房看,而神前也沒有過去那麼拘謹,對待幸村之時,尊敬中亦夾雜了熟稔。

  輸液的時候,神前都會從三樓下到一樓,每每通過二樓的樓梯之時,常常安靜地微笑的少女偶爾駐足,良久地凝視著學長的病房,然後轉身離開。

  關東大賽一直在進行著,神前有了上次演唱會的經歷,不敢再偷溜出病房去看,不過作為王者立海的學生,她一直都沒有絲毫的猶豫或者懷疑。

  王者立海,是絕不會輸的。

  這恐怕是每一個立海大學生的信仰。

  沐暖和她打電話的時候如此說著,電話對面是少女溫溫軟軟卻又帶著撒嬌口吻的語氣,神前握著話筒,淺淺笑著,有時候應兩句,有時候只是聆聽。

  水間沐暖,一直是公認的立海大公主,溫暖而親切的女孩子,是與網球部並肩站在頂峰美術社社長,也是唯一一位二年級就接過社長之位的女學生。

  因為與幸村的青梅竹馬,沐暖受到的關注絕不比這位神之子少,然而落落大方的舉止與無懈可擊的才華之下,沒有人敢對她說什麼。

  入學的第一天,如眾星拱月般出現在2年D組6番的沐暖,笑吟吟走向角落,安靜望著窗外的少女眉清目秀,回首的刹那,看到對面的沐暖向她微微笑著,說:「我是水間沐暖。」

  神前晚永遠記得沐暖的笑,如春風一樣化在了風中,照耀了她整個清淡單調的高中生涯。

  「你好。」她站起,回以淺笑,「我是神前晚。」

  會摟著她的肩膀笑得明媚燦爛的沐暖,一直都是神前晚記憶裡最感激的人。

  那個少女用自己的熱忱與善良,開啟了神前寂靜人生的大門。

  多數時候,神前受老師之托在教室裡為切原補習英文的時候,沐暖都活躍在美術社與網球部,一為自己的愛好,一為自己如兄長般存在的幸村。

  當沐暖拉開教室門準備與神前一同回家的時候,經常看到的場景,是切原的海帶頭無力地躺倒在桌上,睡意正酣,而神前也枕著手臂,淺眠著。

  淡棕色柔軟長發落在臉頰上,清秀而乾淨的臉上沒有過多的情緒,但沐暖忽然就覺得,傍晚的立海大是如此美好而純粹。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關東大賽決賽的時候我會去接你。」沐暖語調依舊輕快明朗,「這段時間就好好積攢你身體的資本吧。」

  除了同在醫院的幸村,沒有人知道自己具體的病症,就算是沐暖,也不過以為她很快就能出院。

  很快。她也想要用這個詞彙,去面對每個詢問她的人。

  每天一張開眼睛,感受到的就是喉嚨裡針刺一樣的疼痛,每分每秒,她都會產生『如果下一秒,我再也說不出話來,怎麼辦』的想法。

  只要能夠,讓我好起來,讓我能再度開口唱歌,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每日行進在輸液室與病房之間的少女,一次又一次的恐懼著,又懷抱著希望去期盼著什麼。

  直到有一天,經過三樓的某個病房的時候,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聽說你住院了,沒想到是這個醫院……」

  切原?神前頓住腳步,切原不是應該探望幸村學長麼,為什麼會在三樓?

  慢慢地走近門邊,背靠在牆上聽著,以神前一向平和溫順的性格,也不由聽出了端倪。

  青學、不動峰。

  似乎依稀記得去年有看過青學的比賽,大致的隊員也記不清了,可是不動峰,明明去年沒有見到啊。

  「啊,難道是私下交換情報?」切原毫不客氣,聲音裡充斥了神前從未聽到過的惡意諷刺,「還是說,明天誰要住院?」

  神前踏出一步,站在病房門前,皺著眉,開始打斷他的話:「切原君。」

  門外清瘦單薄的少女靜靜看著病房內,細長的手指扶在門上,微微側首向桑原致意:「桑原學長。」

  「啊,是神前。」切原回過頭的那一瞬間,仿佛又變回了當初在她目光下乖乖學習的好孩子,「噯?你也住這裡嗎?」

  「呐,上次有和切原君說過呢。」莞爾的少女,走進來,一欠身道,「各位不介意我進來吧?」

  「你進來做什麼?」切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出去,「這裡不過是些只會咆哮的喪家之犬,有什麼好看的。」

  「切原君……」神前不防被他一拉,幾乎半個身體傾出去,踉蹌著步伐的少女被身邊另一個少年輕輕扶住。

  「小心。」溫柔微笑著的少年轉首面對切原,冰藍色的眸光乍然劃過,如同深海下的冰刃,冷凝而鋒銳,「剛才一直在咆哮的,是切原你吧?」

  狠狠瞪著他的海帶頭少年忽然覺得在神前面前失了面子,還要再說什麼挽回之時,已被桑原一手拖出了病房,憨厚的桑原只笑著對神前道:「神前,這裡先拜託你了。」

  「好。」神前頷首,不著痕跡地移開扶著自己的手,綠色病服下的手瘦得骨節分明,沒有切原的激烈,也沒有桑原的沉默,她只是低首一鞠躬,誠懇地道:「請原諒。」

  「沒有關係,不應該是你說這句話。」不二眉眼裡的尖銳已然退卻,只留下淺淡而疏離的笑意。

  一直注視著的那個少女,那個與他相同發色的女孩子,在一瞬間抬頭,眉目清朗之餘,是眼睛裡一望可見的澄澈,少年笑,續接了剛才的話語:「而且,青學與立海,終究要決戰出一個勝者。」青學的天才,同樣有自己的自尊與堅持。

  「只是道歉,為了立海大學生的失禮。」安靜微笑的少女,忽地眼裡浮現出如同幸村一般的驕傲,一字一句地面對著他,清楚地說著,「但是,王者立海,不會失敗。」

  我們所信仰的他們,一定會被勝利之神所眷顧。

  神前晚篤信著,整個立海大都篤信著。

  一直以來,這才是他們真正的不動聲色的驕傲,相信著自己,也相信別人。

  「很抱歉打擾各位了,我還要趕去輸液室,再見。」轉身推門的神前沒有猶豫地踏出步子。

  「等等。」橘杏叫住她,仰起的臉上眼睛又大又黑,閃爍著神前沒有的健康的色彩,「你叫什麼名字?」

  「小杏。」兄長叫住了自己的妹妹,這樣貿然地去問女孩子的名字,確實是不禮貌的行為。

  回身抬眉的女孩子,用手一比劃:「立海大二年級,神前晚。」仔細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請多指教。」

  終於可以離開病房的少女低頭站在門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立海大對不動峰,是什麼時候的事?

  幸村沒有給過她這一卷錄影帶,從來不曾提起,也曾經否認過這一場比賽的存在。

  心裡升騰而起的不安,刹那席捲了整個心胸。

  「噯?明天不能來,為什麼?」沐暖在電話那頭異常詫異,「不是說好一起去看立海決賽的嗎?」

  「那個,醫院說那一天要留院治療。」神前有些抱歉地對著好友如此說,「那麼,沐暖就錄影帶回來給我看也是一樣的。」

  「真是……」沐暖歎了口氣,「你說不說我都要錄影,我答應了精市哥會錄給他看的,還保證說他一醒來就能看到。」

  「那就辛苦沐暖了。」神前笑著,「下次,一定陪你一起去看比賽。」

  寒暄了幾句後,沐暖抱怨之後,體諒神前不宜多言的身體,還是戀戀不捨地掛斷了電話。

  得知幸村手術日是在昨天,雖然主治醫師不同,但偶爾刻意的提問,也能從中套出不少話端來。

  他終於決定做手術了,神前慢慢松下一口氣。原本聽到他回答說手術日未定之時,一向敏感的少女覺察到少年眉心裡凝聚不去的憂慮,那是一貫堅強而清冷的網球部部長從未流露過的情緒。

  無助而迷茫,只屬於這個年齡的少年才有的內心獨白。

  神前瞭解這種感受,甚至比他更要深刻地體會過。

  對於幸村來說,手術失敗,意味著不能再打網球,而對於神前來說,手術失敗,就代表著生命的終結。

  當活著成為一種奢求,那麼勝利與失敗,都只能退居其次。

  「神前。」身後淡淡的聲音。

  站在電話機前呆怔的少女驀然轉身,微笑道:「幸村學長,是要用電話嗎?」

  「恩,很久沒有和真田聯繫了,不知道關東大賽的訓練如何。」幸村面容上笑容微淡,已不如過去那般俊冷神采,反是平添了幾分溫柔之色。

  「幸村學長要相信學長們呐。」莞爾的少女伸出手指一晃而過,滿眼的自信飛揚,雖然虛弱卻有著無法掩蓋的光芒,「我們立海大,一定會贏!」

  「呵,承神前吉言。」幸村輕笑,神之子修長而有力的手指一按在話鍵上,不知想起了什麼,頓在那裡,幾秒後又掛上電話,抬頭看著窗外草坪上嬉鬧的人群,靜道,「那麼還是不打了。」

  親口對隊友說出康復的艱難的少年,忽然就失去了言語的勇氣。

  害怕手術失敗,害怕這會成為最後一次通話,害怕著未知的一切一切,即便是心平如水,依然有著不可抑制的森冷漸漸侵蝕進內心。

  蠶食著少年堅強內心的驚懼如同藤蔓一樣慢慢生長。

  轉身要離開的少年步伐裡帶著一絲沉重,手垂握在兩邊,鳶藍色髮絲落在耳畔,眸光靜好之餘,有一種轉瞬即逝的光芒流轉而過。

  「學長。」身後溫和笑著的少女,喚住他,「明天,就是手術了吧?」

  伸出的手在微微顫抖,洩露出內心的緊張與不安,神前抿著嘴唇笑:「希望學長的手術順利。」

  幸村站定許久,才終於微笑著握住她的手,顫抖的手心乾燥而微涼,唇齒開合:「謝謝。」

  第一次這樣用這樣接近的距離去仰望他,神前忽然從心底蔓延出了雀躍的欣喜,如冒著泡泡的飲料,一點點地從內心的沃土中破土而出,細細密密地填滿了整個心胸。

  即使懸崖的對面,是生死一線的抉擇,然而這一刻,只屬於十四歲少女的快樂,漸漸漫出底線,手心裡的溫度溫暖了一度低落而靜冷的心境。

  「學長,也許很冒昧,但是,我想問一句。」神前晚認真了神色,眉眼間淡淡的神光如同午後陽光般清靜而輕柔,安然笑著,「我能不能,陪學長進手術室?」

  幸村的手頓在那裡,恍惚之間抬起頭,髮絲被日光染出些微的金色,單薄病服下清瘦堅韌的身體在一瞬間直起了背脊,良久才勾出弧度的嘴唇抿成蒼白單調的色系。

  「為什麼,想要這麼做?」開口的刹那,仿佛有一陣風呼嘯而過,帶著時光深處洶湧而來的暗河,氾濫了積澱出的記憶與曾經存在過的漣漪。

  「我想要陪你進手術室。」似乎在遙遠之後的某一天,有個相似的聲音說過一模一樣的話語,只是多了某種堅決與強硬。

  流淌出來的鮮血模糊了最後的記憶,世界仿佛頓成一片黑暗。

  熟悉的聲音或響或輕,一聲聲地哭著。

  她說,我寧可不要那無上的榮耀,我寧可在這裡看著別人輝煌,我寧可經歷兩次同樣的痛苦,只要你活著,只要你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那麼,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甚至,那是我的幸福,從未體會過的滿足與成全。

  最後的最後,強烈的燈光忽然暗去,模糊的哭上在耳邊迴響。

  那首歌謠不斷地被重複:「if you wonder off too far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if you flow the wrong star ,if you ever find yourself,lose all alone,get back on your feeling think of me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她說,我在這裡,等待你歸來。

  王者歸來……

  痛徹心扉的疼痛,突如其來地刺進心裡,瞬間的沉寂,安靜得可怕。

  請讓我用我的愛,帶你回家。

  神前明亮的眼眸一直望著他,看著眼前的少年驟然陷入微妙的思緒之間,再度重複了一次:「我想要,陪學長進手術室。」

  「因為,只是單純想要這麼做罷了。我不想到最後,沒有可以用來回憶的美好,我不想到最終,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片空白。」一字一句地回答著他的少女笑容倏地模糊,如同刻在某處的舊相片。

  他曾經說:晚晚,不要干預我的任何決定。

  那時候,她也回答說:那麼,讓我看著你去做。至少,讓我知道一切的過程,無論痛苦或者幸福。

  結果是,天人相隔。

  之後的很久,幾乎要咳出血來的少女再度遇見他之時。那溫潤含笑的容顏上刻著疏離禮貌的微笑,眸光冷凝而熠熠,雲淡風輕的一句:「只是,好像在哪裡見到過似的。」

  我親愛的學長,你真的忘記了麼?

  我用了整整兩個人生來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可能看不懂,呵呵,看了下章就明白了


第四章

  每一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個天使在守護。

  神前一直不相信這樣虛無縹緲的話,從小到大,都不相信。

  升入國中的少女,遇見了那時候尚帶著青澀氣息的少年,那個在之後的三年裡,站在日本青少年網球界頂端的人。

  幸村精市。這個名字在唇齒裡流轉,仿佛能生出馥鬱的香氣來。

  抱著書本站在榕樹下的神前晚,目光追隨著那個身影,微笑纏綿了一個夏季。

  憑藉出色的成績與不動聲色的忍耐力,一步步從普通學生走到了學生會副會長的地位,成為最接近他的女孩子。

  他想要優秀,她能夠優秀到完美無缺;他想要安靜,她能夠內斂情緒而不洩露一分一毫……

  果斷地拒絕所有追求者,只站在他身邊。

  兩年多的光陰,終於換來他的另眼相看。

  她依舊叫他學長,他卻喚她晚晚。

  晚晚。

  十指相握的時候,她心裡的驕傲與歡喜像是要溢出來一般,飽滿充盈了整個心胸。

  想要順著風大叫,在學校人去樓空的時候,站在天臺上,喊著:「幸村精市,我喜歡你。」那少年只是用手指拭著她的唇角,玩笑似地道:「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幸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任何喜歡的字眼,甚至連「你很好」,這樣的詞語都不曾出現過。然而神前晚寧願就這樣平靜而安寧地留在他身邊,相濡以沫,如同相識了多年的情人一般默契與熟稔。

  一直都是神前晚在追逐,在等待,在風裡雨裡尋找那少年清晰而秀麗的身影。

  直到他忽然暈倒在月臺上,她還站在網球部休息室的門口冒雨等他回來。

  雨珠順著屋簷流下的時候,陡然襲來的心慌讓她幾乎渾身冰涼。

  接到真田的電話之時,一向冷靜而堅強的少女竟然握不住手提電話,手抖成一片。

  最後撐著傘回去的時候,一路哭著,掩面離開。

  那個時候,她驕傲地俯視沐暖,俯視所有在她之下的人,唯有面對幸村,才是仰望。

  承諾永遠不曾改變。就如多年以後的神前雅告訴所有人的那樣。

  她堅忍而從容的姐姐,曾經說過: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停下自己的腳步去追隨,也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心甘情願地站在他身後。

  那個人,叫做幸村精市。」

  於昏迷與清醒之間掙扎著的幸村,在病倒之後的次月,神前亦被確診出咽喉癌,入院治療。

  關東大賽在即,網球部陷入低靡卻瘋狂的訓練之中。

  神前晚陪著幸村徹夜看那些錄影,甚至不敢多說什麼。因為他的沉默與溫柔,恰恰是他的脆弱和迷惘。

  家境並不好的她,為了籌集治療費用,奔走在各個酒吧之中賣唱。

  用她最後的歌喉去換金錢,用她十四年來的自尊去換一線生機。

  她想要活下去。這個願望從未有過的強烈。

  我所守護的東西,還沒有守護好。

  我所關注的人,還沒有幸福。

  我所愛的一切的一切,都還沒有結局……

  最後用強硬手段禁止神前晚再開口唱歌的幸村,一直會用力抱著瘦削的少女,緊得讓人從心裡升起絕望。

  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他的氣息縈繞在她四周,這樣熟悉而又陌生。

  清新之中,始終帶著憂鬱的味道。

  她說,我的神之子,永遠那樣堅韌而驕傲。

  她說,我要陪你進手術室,我要見證你的一切。

  他說,不可以。又說,不要干預我的任何決定。

  幸村有幸村的自尊和驕傲,不願意任何人看到他的狼狽與脆弱,即便是親近如神前晚,也不可以。

  而那一句話,似乎也是最後一句話,他留給她的。

  然而,哭著笑著的她,回答說:那麼,讓我看著你去做。至少,讓我知道一切的過程,無論痛苦或者幸福。

  一直坐在手術室外的少女,一直合手祈禱著,虔誠而純粹的心情。

  立海大的人,一直到最後的一刻,都沒有趕來,幸村進手術室的時候,眼裡盡是蒼茫過後的平靜。

  神前晚抓著他的手,怎麼都不肯放開,通紅的眼睛看著他,靜默不語。

  「晚晚,我一定會回來。」他說。

  神前晚含淚微笑:「我相信。」

  燈亮。

  親眼注視著幸村被推進手術室的少女,眼眸沒有合上過一次。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極大,幾乎慘白的面色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呐,你說的,一定會回來。

  假使你背棄了承諾,就算是下一輩子,我都不原諒你。

  匆匆趕來的步伐,網球部的人終於到來,手上握著的是關東大賽的冠軍獎牌,金燦燦的,在醫院素白的背景裡格外刺目與突兀。

  一直孤單地坐在手術室的少女,身影單薄而消瘦,寬大的病服下,白得發青的手指緊緊絞著,全身都幾乎在發抖。

  不是冷,而是害怕。

  「神前。」走到她面前的真田將獎牌交在她手裡,「這是我們給精市的第一份禮物,我希望他,能夠睜眼就看到。」

  話音一落,「手術中」的燈光瞬間熄滅。

  神前轉首看著手術室,手上一錯開,金牌「哐鐺」一聲掉在地上,空蕩蕩的聲音敲得人心上一震。

  滿手鮮血的醫師擦著滿臉的冷汗出來。

  只不斷重複著一句話:「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呆怔在原地的少女,與哭得泣不成聲的網球部成員,成為了鮮明的對比。

  一步步踏進還在後續裡的手術室。

  即便是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即便是喉嚨裡滿是血絲與腥味。

  依舊開口唱歌的神前晚淚流滿面。

  熟悉的聲音,完美的聲線,高高低低地流轉了整整一室。

  「if you wonder off too far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if you flow the wrong star ,if you ever find yourself,lose all alone,get back on your feeling think of me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沒有盡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伸手去觸碰閉著雙眸安靜沉睡的少年,手指顫得無法自製。

  冰涼的……一切都是冷的,連眼淚落下去,都能凝結成霜。

  驀然長跪下去的少女,抱住頭尖叫,淚水砸在地上,頭發散了肩。

  求求你,把他還給我。

  崩潰一樣哭泣的神前晚,一直哭到唇裡冒出血來,止都止不住,嗓子裡灼燒一樣的疼痛,血與淚,混雜在一起,散落了滿地。

  最後的沉寂,是真田一手刀打暈了她。

  因為醫師說,這樣過度使用聲帶,會毀掉她的嗓子的。

  除非,她不想再開口,除非,她想用她的歌聲來殉葬。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個天使在身邊。

  我希望,他能給我機會去挽回一切。

  除了活著,我什麼都不企求。

  感到黑暗裡一雙手撫摸著她的臉頰,低沉而寬厚的聲音問她:「假如,在勝利與生命裡,只能選擇一樣,你會選擇什麼?」

  假如我告訴你,你的咽喉癌經過手術後會痊癒,那又如何?

  結局的扭轉,就意味著一切的顛覆。

  咽喉手術失敗,你再也無法歌唱,立海大所有人失去勝利的榮耀與夢想,一切從頭來過。

  而他,活著。

  你是否願意?

  再度蟄伏與等待,努力過著不同的人生,不能有一步走出相同的步子,不可以踏入相同的河流。

  重複經歷著陌生與堅持的煎熬,明知道自己的未來,身體會跨掉,還是眼睜睜看著那一天的到來,再一次經歷病痛的折磨,直到最後失去聲音。

  用立海大的榮耀與神前晚的健康,來挽回一次重新手術的機會。

  也許成功,也許失敗。

  但不會死亡。

  「生命。」在黑夜裡仰頭流淚的少女一字一句清楚地回答,「我選擇生命。」

  對她來說,立海大的榮耀,身外之物。

  咽喉手術的未知,痊癒的機會小的渺茫,然而盡力搜索著腦海裡的資料的少女,還是回憶起了某一樣尖端科學:人工發聲器。

  不管幸村是否會絕望於能否再打網球,對經歷過一次死亡與失去的人來說,活著,才是最好的恩賜。

  所以,對不起,請再努力拼搏一次,盼望著奇跡的發生,期待著再次打造出王者的神話。

  所以,對不起,自私地選擇了犧牲大家,來成全你的健康。因為,假使他們只要有這樣一個選擇題擺在眼前,每一個人就算拼著心裡的不舍,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讓你活下去。

  慢慢合眸的少女眼角流下淚水。

  我寧可不要那無上的榮耀,我寧可在這裡看著別人輝煌,我寧可經歷兩次同樣的痛苦,只要你活著,只要你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那麼,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甚至,那是我的幸福,從未體會過的滿足與成全。

  次日醒來的少女,恍惚之間回到了國一那年。

  當那少年再度從轉角走過時,她側開一步,避開,而不是像從前一樣迎面而過地微笑。

  等待著每一件事實的發生。

  只是,努力改變著軌跡。

  對水間沐暖的示好,表現了平靜與溫和。

  對幸村精市的關注,只能遠遠地望著,不敢越過雷池一步。

  對切原赤也的照顧,多數在於幫他補習英語,不計代價,費盡心血。

  這些都是過去沒有經歷過的事,唯一愧疚的是,要自己的家庭再一次經歷得知自己病情時的絕望的感情。

  從前的我們,站在一起,卻不得不天人永隔。

  後來的我們,分隔天涯,卻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這樣,就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很狗血....很糾結...很不合情理...

  扔磚頭地來吧...


第五章

  恍惚中的少年依然如當初一般搖頭,說:「不可以。」眸光裡輕揚起金色的神光,綻放在深藍如海的瞳色之中。

  神前晚在莫名的思緒之間,仿佛回到了過去,時光交錯,記憶重疊。

  那是同樣一個人在說著:「不可以。」

  只是,記憶裡的那個人,面容上會帶著清淺溫柔的微笑,將她攬入懷裡,惆悵而驕傲。

  而此刻面前的少年,眼神裡疏離的目光不曾褪去過,單瘦卻挺拔的身體裡氤氳出一種名為孤傲的東西。

  原來,神前晚一旦失去了陪伴幸村精市的那三年,就什麼都不是。

  幸村一直都是相信時間的人,他相信,時間過得越久,感情就會越淳厚。所以,從不刻意去愛一個人的他,目光不會停留在與他毫無交集的學妹身上。

  為了走出不一樣的生命軌跡的少女,錯開了與他的相逢,沒有如過去一般刻意在他面前出現,也沒有嶄露鋒芒地與他並肩站在立海大的巔峰,而是始終平凡著,靜默著,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春夏秋冬。

  她同樣清楚與明白,幸村精市需要的,不是一個平庸的女孩子,而是一個可以與他並肩共進退的人。然而經歷過生死的她,已經沒有勇氣破開眼前的迷霧,走到少年的眼前,對他說那一句「我喜歡你。」

  正如她當初站在天臺上一般,風吹亂了頭髮,校裙飛揚,眼眸是明亮而輝煌的色彩。

  那個海藍色校服的少女,會用手攏成喇叭放在唇邊,對著空無一人的校園,放聲喊著:「幸村精市,我喜歡你。」

  放肆而鮮活。眉眼之間是冰一樣的鋒銳,而不是如現在一樣的平靜和婉。

  「真是可惜呢。」微笑著的少女低頭欠身,「抱歉給學長帶來了困擾。」眼裡升騰而起的霧氣迷蒙了面前的一切,連那記憶裡深刻而雋永的臉頰都不在清晰。

  「還是希望,學長的手術能夠成功,立海大能取得冠軍。」轉身的少女不等幸村回答,就已踏開步子。

  眼淚瞬間而下,落在手背上,滾燙得驚人。

  「神前。」身後柔潤而清朗的聲音驀然響起,「謝謝你的關心,但是,只能這樣了。」

  我們只能這樣了。

  不近不遠,萍水相逢。

  開始快步奔跑的神前晚繞過來來往往的病人,直到累得軟下腳來,才抵著牆慢慢站定。

  捂著臉坐在地上的少女,靜默無聲地哭著,眼淚從指縫裡往外滲出,帶著喉間的腥熱與疼痛,猛烈地咳嗽著。

  唇角邊的血絲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跡象,最後不得不用手撐著地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倒下。

  病情一直在快速惡化。

  沒有人比神前更清楚自己身體的狀況,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很多時候,幾乎會在某一瞬間,忽然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這種恐懼時常會侵擾進她的內心,逐漸漲滿了整個身體。

  然而有一種願望卻無比的強烈。

  我想要活下去。想要活著,哪怕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都想要不惜一切地活下去。

  慢慢攀著牆想要站起的少女,一步步地往樓梯上移著,滿臉的淚水以及唇齒間的血絲,讓人唯恐避之不及。

  只是,總是有那麼一個人,會在她孤單的時候站出來。

  一隻手托住她的手臂,明快的聲音響起:「要我幫忙嗎?」

  神前回首,淚眼依然蒙朧。

  那是一個短髮精緻的少女,發色偏酒紅,眼睛卻是亮閃閃的黃玉色,充滿了神前所不具有的活力與歡樂。

  「呐?」重複了一個音的女孩子歡快地扶著神前上樓,一路笑吟吟,「你在哪個病房?」

  神前無意識地回答:「307。」

  「啊,我剛從306出來呢。」嘟著嘴,睜大了眼眸的丫頭笑,「我媽媽住在306,以後就多多指教了。」用手指一指,笑靨如花的少女道,「我是相葉瀾。」

  出人意料地巧合。

  在很久之後的夏天,相葉瀾的婚禮上,神前晚微笑著回憶起這一天的時候,都會笑著對水間沐暖說:「你看,你們都是那麼霸道的人,沒有任何的猶豫,就走在了我身邊。」

  抱著身穿白色婚紗的瀾,神前曾哭著道:「謝謝,謝謝……」

  如果不是相葉瀾的出現,神前晚的人生不會是現在這樣。

  因為沐暖當初伸出的那雙手,神前不忍心拒絕眼前閃光一樣明媚的女孩子,只沙啞著聲音道:「我的名字是神前晚,夜晚的晚。」

  相葉一手挽了她手臂,一路笑語嫣然的說著話,語氣明顯的逗樂就連溫和如神前晚都覺察出來了。

  這個見她第一面的女孩想要安慰她的傷心,即便是不知道為什麼,即便是絲毫與自己無關。

  「小瀾,你在做什麼?」樓上走下一個少年,銀白色頭髮,走路微有些佝著背,腳步散漫,抬起的眼裡,微芒乍然如星光閃爍。

  輕漫的語氣背後,卻是隱約的認真。

  「仁王學長。」神前晚抽出被相葉挽住的手臂,保持了自己最後的風度,欠身溫和地問好。

  相葉瀾沒有計較那麼多,只是如小貓一樣蹭過去,抱住少年略瘦但堅實的手臂,仰頭笑著撒嬌:「學長呐,你看你看,我又認識一個朋友哦。」

  學長。

  這樣熟悉而親切的調侃式昵稱。

  神前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女的某種閃光點驀然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神前?」仁王的目光落在她前襟沾染的星星點點的血色上,忽地就是一閃,伸手撫了撫相葉瀾的長髮,隨口道,「小瀾先進去吧,我等會就回去。」

  微一頷首的少女鬆開手,笑道:「恩哪,學長一定要儘快。」輕快的步伐一陣風似的卷上樓梯,隱約哼著的歌謠若有若無的傳進仁王與神前的耳中。

  「呵,說謊不是好少女該有的行為。」仁王雙手插在褲口袋裡,頭微偏,星芒落在碧眼裡,熠熠生輝,然而那種明亮卻與相葉瀾不同,帶著探究與銳利,藏匿著疏離而淡漠的語氣。

  「那麼學長不如將欺詐師的稱號讓給我可好?」微微笑著的少女有意避開話題,仿佛絲毫不在意胸口殘留著的血跡,聲音帶了沙啞,「我現在,比誰都需要呢。」

  目光裡隱約流轉了惆悵,卻分明有一種寂寞的光華隱隱綻放。

  一向低調且內斂的少女恍惚地看著面前學長,長髮有著些微的散亂,唇色因為沾染了鮮血而終於不再是慘白一片,然而臉頰的過於蒼白還是讓她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會倒下去一般。

  一伸手指,白髮的少年輕輕笑著,手指上的戒指在陽光綻光,照亮了那張瘦削而俊秀的臉。

  嘴唇輕抿的少年笑道:「這可是不行的。」手指一比劃,成了一個框形,如同相片一樣映在神前晚的眼前。

  「自己想要說的話,就自己站出來去說,所謂欺詐師,並不是借了這樣一個面具而虛偽放肆著的人。」雖然笑容輕佻,但眉眼裡的認真依然刻畫著屬於十五少年的乾淨和剔透,「善意的謊言,終究還是欺騙著別人的感情。」

  雙手插在口袋裡,仰望天空,眸中交織了藍與青的色彩,那少年平靜沉澱的話語悄悄劃過。

  如沙漏一樣,慢慢走過的時間裡。

  清晰地倒影著兩人的身影。

  所以,一直唯有對待感情認真著的少年,被立海大的少女們所喜愛。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外表的俊秀逍遙,而是因為,有著欺詐師名號的隨性少年,會對每一個女孩子婉轉而溫柔的拒絕。

  球場上作為戰術欺騙著的理由,不能成為欺騙感情的藉口。

  眼眸一瞬間笑得彎如月牙,神前從他面前走過,輕道:「多謝學長。」

  少年下一秒伸手抓著白色的頭髮,手腕上的銅色手鏈在日光下微微閃著光,耳根有些發紅,自顧喃喃:「噗哩,我這次可是幫足你了。」邁開修長的腿往樓上去,「真是見不得那些傢伙整天的垂頭喪氣。」

  那個會一直嚷嚷著「神前如何如何」的海帶頭學弟,近日來的頹靡不振,讓網球部在幸村離開之後又一次心有戚戚。

  少女緩慢而跌跌撞撞的身影慢慢淡出了視線,那殘留在唇角邊血一樣的顏色固執地揮之不去。

  呵,少年輕笑,這次是真的麻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出來上一章是回憶...


第六章

  關東大賽。

  神前晚一直坐在醫院的座椅上,曬著陽光。

  草地上的碧草盈盈,很早的時候,孩子就在那裡玩鬧著,嬉戲的聲音讓一向愛靜的神前時不時拐過了目光去看。

  雖然,她的眼神一直凝在醫院門口的電話亭上。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幸村在手術前,一定會和真田通話。

  那麼,能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懷抱著這樣的心思,驀然抬首輕笑的少女露出些許的惆悵。淺棕色的長髮從肩上滑下,在日光下泛出金光,白皙的手指張開,擋著投射而下的暖光,微微眯起的眼睛裡,深黑淡成一片淺灰。

  慢慢從醫院裡走出的消瘦少年,整張臉還是那樣精緻和秀雅,處處透出冷清和驕傲的氣息。

  只能依據唇齒開合的口型來大概分辨出話語的少女,遙遙望著遠處的紫發少年,眉眼裡舒張出溫婉的笑意。

  「我決定接受手術。」電話這頭的幸村如此對真田說著。

  笑容有些寂寞的少年慢慢合上眼眸,下了某種決心。想要和你們一起再度站在網球場上的信念從未如此清晰過,即使是在聽到醫師的竊竊私語,即使是掙扎在身體能否恢復的極限,也能感受到身體裡熱血沸騰的感覺。

  無數次握住網球拍,卻再也沒有揮出它的力量。

  曾經站在頂端的少年,此刻卻忽然從雲端墜落,跌得比誰都痛。

  「晚晚……」忽然之間就從唇齒間滑出這樣的字眼。

  驀然睜眼,驚愕於自己的失言的少年瞬間靜默下去,徒留真田微有詫異地問著「怎麼了?」,片刻的安靜之後,回答出「沒有事,繼續比賽吧」的少年掛斷了電話。

  遠處的少女站起,愕然地看著。

  有沒有看錯?那樣熟悉的唇型,曾經描摹了無數次的字樣。

  晚晚。

  抖著手掩唇微笑的少女倏地濕了眼眶。

  謝謝你,在最後的這一刻裡,還記得我的名字。

  抬首仰望著天空的少年,眼睛被陽光刺得幾乎睜不開,全身被深重的森寒包裹著,握住的掌心裡也依然殘留著恐懼和迷惘的氣息。

  無數次跌倒在醫院的地面上,沒有關係。

  在掛斷電話後手足麻木得再無法動一下,沒有關係。

  日夜孤獨地在病床上望著窗外四季輪回的景象,沒有關係。

  連網球拍都沒有力量再去握緊,也沒有關係。

  只要在今天之後,能夠再度站在球場上,與你們一起,並肩作戰。

  哪怕,是今日痛苦的十倍,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穿上手術服,躺在手術床上,意外地平靜和淡定。

  即將進入手術室的少年最後望了一眼窗外。

  綠草如茵,晴空湛藍,雲端之上的明媚日光投射進玻璃,氤氳出滿手的暖意。

  「很好的天氣。」護士笑著,「去手術室吧。」

  躺下的一刻裡,少年忽而笑了。

  散亂的腳步聲迴響在醫院的長廊裡,恰從少女面前經過。

  被風吹起的散發從面頰上滑過,抬首看著汗水與緊張夾雜著的一張張臉龐從眼前經過,頓住腳步的神前晚驀然有一種莫名的希望。

  一切都不一樣了是不是,他們趕上了幸村的手術。

  和那時的錯過不一樣,立海的隊員們都趕到了最後一刻歸來,即使是,沒有帶回如期的勝利。

  驟然揪緊了心的女孩子扶住牆壁。

  結局的勝利,究竟是否會被改變?茫茫然的沒有人回答她,只是無意識的一步步往手術室方向靠近。

  「神前?」第一個看到她的,永遠是那個活蹦亂跳的海帶頭少年。

  眼睛裡帶著失敗的印記,依舊在神前出現的瞬間露出了傻傻地笑:「噯?神前怎麼會在這裡?」

  莞爾的少女第三次回答了同樣的問題:「我和幸村學長住在同一家醫院裡。」

  「據說是重感冒。」合上筆記本的柳慢慢地回答著。

  「噗哩」地笑著的少年低頭掩掉眼裡的了然,只是怪聲怪氣地向著學弟說了一句,「赤也,太鬆懈了。」

  一哆嗦的少年一步步挪到神前身邊,觀望著她過於蒼白的臉色,直白地問著:「神前你也來看部長手術麼?」又脫口而出,「你的臉色不是太好。」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回去休息吧。」

  「沒有關係。」溫和笑著的神前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輕聲道,「我坐下就好。」

  「切原君,比賽如何?」口中雖然問著切原,目光卻落在柳身上的少女淺淺笑著,眼神裡是一如既往的靜默。

  「如果你問是的比分,那麼2-2,結果取決於真田,如果你問的是切原。」柳一字一句地回答著她,「那麼,是失敗。」

  空氣裡有一瞬間的凝滯,切原的臉色異常的難看起來。

  「柳前輩。」有些惱怒地喊著學長的少年眼睛裡流露出名為怒火和尷尬的情緒。

  眼神陡然變得認真和慌亂起來,神前的手倏地握緊。

  不該是這樣的。

  記憶裡的比分,不是這樣的。

  壓倒性的勝利,毫無懸念地3-1。

  根本沒有需要真田的出手。

  為什麼……改變得這樣徹底?

  氣氛第二次低靡下去。

  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腿坐得有些微微的麻木,喉嚨裡開始有了隱約的麻癢和疼痛,如同小蟲細細密密地啃噬著一般。

  然而內心裡的緊張和慌亂卻從未有過的盛大起來。

  「啪」桑原一合收音機,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集在他身上。

  「比賽,怎麼樣?」第一個打破沉默的竟然是一直默不作聲的安靜少女,眼裡帶著急切和盼望,那種想要知道結果的心慌意亂,比誰都要強烈。

  「青學,拿到了冠軍。」

  切原一拳砸在了牆上:「可惡。」

  神前霍然有一種被冷水兜頭澆下的冷凝之感,指尖是忍不住的顫抖。

  喉嚨裡的腥甜仿佛驀然尖銳了起來。

  輸了……王者立海竟然輸了?

  果然是將結局完全地改變了。少女默然合眸,一種恥辱和愧疚慢慢升騰在心裡。對不起呵,讓比賽變成了這樣。

  然而並未過多沉浸在失敗中的女孩子更多的則是關注著手術室裡的狀況。

  「幸村學長是喜歡森川彌也的歌麼?」忽然問著切原的少女睜大了眼睛,極其認真地看他。

  「噯?」呆怔中的海帶頭少年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是的。」回答的,依舊是資料達人柳,「部長有收集她的每張CD,最喜歡的歌曲是《It』s not goodbye》。」

  意外的不是森川的成名曲《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這樣……」神前晚若有所思,忽然道,「那麼……」

  「神前。」仁王直接打斷她的話,站起身的少年眼裡有著認真卻強硬的光彩,「小瀾說你有一張森川的簽名CD,不如拿來大家一起聽也好。」

  「噯?」神前頓手,目光一落之處,已然微微笑著,「那麼,我回病房去拿。」

  「我和你一起。」站起身的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裡,微微佝著背,面容上依然是漫不經心的笑容,只是多了失去冠軍後的惆悵和不甘隱約夾雜其間,「小瀾有東西讓我帶來。」

  與學長並肩往外走的少女,才過轉角,就已扶著牆放慢了腳步。

  極力忍住喉嚨裡的不適,神前模糊地說著:「抱歉了,仁王學長,請您等我一會兒。」轉身沖進衛生間的女孩子,伏在水池前劇烈地咳嗽起來。

  血星落進潔白的瓷壁上,被水漬淡成水紅,雙手撐在水池兩側,淺棕色的長髮垂下,散在臉頰兩側。

  咽喉癌帶來的咳血已經越來越嚴重,甚至很多的時候,會伴隨有細微的呼吸困難。

  大口大口地喘氣的少女閉著眼睛平復下自己的心跳聲。

  緊張、不安以及恐懼。

  「其實你,剛才是想要開口唱歌吧?」倚在門口的少年抱著肘,慢慢地道。

  神前晚拭去唇角上的血漬,回首淺淺地笑著,面容蒼白得可怕:「啊,我只是想給幸村學長一點自己的力量而已。」

  仁王輕笑:「神前是喜歡幸村的吧?」語氣裡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在很早的時候,那個有時候會來網球部抓著切原回去做英文作業的女孩子,雖然會因為切原的面紅耳赤而被網球部的學長們說笑,但是那笑意裡的清淺目光,永遠會投向遠處與真田低頭討論訓練計畫的幸村身上。

  丸井曾經說過:其實神前,也可以很優秀的吧。

  每一門課都學得恰到好處,不好不壞;不入學生會,卻會常常幫沐暖做一些小事,效率和品質一直那麼無可挑剔。

  安靜美好的少女微笑起來,露出臉頰上兩個酒窩:「是啊。」乾淨俐落,沒有絲毫的猶豫。

  「那麼學長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知道,我會想要開口唱歌呢?」站定在仁王面前的神前,即使是氣息不平面色慘白,也有著莫名的驕傲。

  「聲音,即使是刻意偽裝,也改變不了很多無意識情況下發出的本來音色。」銀白色頭髮的少年一笑,常年會變換聲音去COS別人的他,怎麼會聽不出來神前的聲音?

  明明已經是那樣虛弱的身體,沒有那樣執著的FANS,會憑藉那樣的身體一直追到演唱會。

  也許她在唱給幸村聽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偶爾聽見那歌聲的少年,會微微的皺起好看的眉,略有深意地往向窗外。

  「那麼,還是去拿CD吧。」神前晚抬首,「柳學長那裡,可不是輕易能過關的。」

  聽著自己的聲音高高低低迴響在醫院的走廊上,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神前無數次握緊又松下的手,掙扎與不安的心情,在心裡一次次地翻滾著。

  曾經答應過她的那個承諾,隔了已不知多久的光陰,是不是還會兌現?

  那個握著她的手,清淺微笑的少年,鳶紫色的頭髮迎風揚著,清越而溫和的嗓音一直重複說著:「晚晚,我一定會回來。」

  忍著眼淚,把頭埋入手掌的少女終於用極輕極輕地聲音慢慢地道:「我相信。」

  遲了一世的回答,他是否還聽得見?

  我相信,你不會放棄視之為生命的網球。

  我相信,你不會忘記給我的承諾。

  我相信,你不會就這樣甘心離開。

  只要你說,我都相信。

  奔跑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這一次,趕來的是手上拿著銀色獎牌的沉穩少年以及在他身後跑得氣喘吁吁的清秀少女。

  出雲七海。

  神前晚和切原赤也的同班同學,從一年級成為網球部經理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對切原告白,也不斷地被閃躲的話語委婉拒絕。

  然而幸村默許出雲七海留在那裡的原因,也曾雲淡風輕地對神前晚說過:「赤也對你的依賴性,太重。」

  因為那個時候開始,就被幸村用柳來替換掉神前為切原補習英語的時候,他們都敏銳地感覺到了某些不同。

  切原對於神前晚的信賴和喜歡,遠遠超過了幸村所能接受的範圍。

  幸村不喜歡別人覬覦自己身邊的事、物或人,瞭解他的神前,亦對切原保持著距離。

  然而重新回到時光的開始,幸村甚至默許著神前一直出現在切原身邊,那種淡漠而平靜的目光,神前晚看到的時候,儘管會低頭說著「學長好」,聲音裡也會忍不住地顫抖。

  「神前?」真田顯然有些詫異,在見到她的那一刻。

  被驚擾了思緒的少女,面對出雲七海微帶刺的目光,也只是低聲笑道:「恩,真田學長好。」沒有如過去那樣伸手去接獎牌,而是輕笑著坐回原位。

  眼神裡隱約有些複雜的少年一壓帽子,卻是習慣性地把獎牌送到神前晚面前,說著:「對不起。」

  「噯?」同時發出疑問的隊友紛紛站起,甚至連切原都露出了些許迷茫的神色:「副部長,為什麼,會把獎牌給神前呢?」

  慢慢伸手去觸碰銀色獎牌的少女,感覺到指尖冰涼的溫度,驀然抬首,脫口道:「你還記得?」

  震驚的神色從少年眼裡一掠而過,從唇齒裡咬出的字眼卻讓神前晚再度呆怔在原地:「原來,你也記得。」

  每一次比賽都會把獎牌交給幸村身邊的神前晚,已經成了真田的習慣。

  然而重生後的神前,沒有再去看過任何一次幸村的比賽,就算是看,也不過依靠著錄像。可是這一次,像當初一樣,真田再度把獎牌遞在了她手裡。

  沒有再失手掉落的少女,緊緊抓著獎牌,忽然就有了想哭的衝動。

  那麼,眼前的這個少年,是和她一起,真真切切地感受過成功一次後又失敗的痛苦。重來一遍人生,換來的卻是自己的失敗,還不如同其他人一樣,忘得一乾二淨,接受命定的結局。

  「對不起。」喉嚨裡的疼痛如針紮一樣疼痛,卻忽然感受不到任何血液甚至唾液的流動,疼得好像要燒起來一樣。

  手術室的燈光暗淡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出來的醫師身上,再無人關注神前與真田之間的異常。

  「手術非常順利。」

  一共六個字。

  落在每個人的耳裡都仿佛松了口氣一樣輕鬆,只有神前和真田卻如同虛脫了一般靠在牆上。

  你還活著,就是這個世間對我,最大的恩賜。


青春裡的最後年華(番外)

  在很久的歲月裡,沉靜內斂的少女,始終都會面對著眼前的少年淺淺微笑。

  她是真正做到了那樣。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停下自己的腳步去追隨,也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心甘情願地站在他身後。

  那個人,叫做幸村精市。」

  高三悶熱的夏天已經結束,隨之畫上句號的,還有全國大賽。

  在國三之後,經歷了三年的訓練,立海大奪回了屬於自己的王者錦旗。那一刻,神前只靜靜地站在走道上,眼裡含著輕微的笑意,與淺淺濕潤的淚光。

  哭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切原和桑原,甩下帽子手上緊握的真田,抿住嘴唇微笑的柳,歡快地吃著蛋糕卻吃到眼淚都掉下來的丸井,以及,相背靠著的仁王和柳生抬頭望著體育館上空的日光,一瞬間溫熱了眼眶。

  最後是站在球場中央的紫發少年。

  握著球拍的手慢慢地收緊,深藍的眸光裡光芒萬丈,只用手拿住球拍高高舉起,面向著某一處微笑。

  這就是本該在三年前就站在這裡的少年,生而為王,君臨天下。

  三年的磨礪和成長,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失敗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失去站起來的力量。

  王者立海,即便是失敗,也敗得驕傲,即使是勝利,也勝得輝煌。

  幾個月前的立海網球場上,穿著白棉布裙的女孩子坐在欄杆上,低頭問他,生命與榮光,你會選擇哪一個?

  那音色因為裝了人工發聲器而變得極為沙啞和低沉,聽起來有一種鈍鈍的疼痛。

  伸出微涼的手去捧住她的臉頰,少年說:晚晚,因為是你替我拿回來的,所以我都想要。

  神前晚笑了,風淡雲輕,沒有任何的怯懦或是退縮。

  這才是幸村精市,不會因為過去的改變而念念不忘,不會因為她的付出而感到過多的懊悔和遺憾,對於他來說,只有現在的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生命與榮光,只要現在擁有,就已足夠。

  而於她自己本身,從來不會覺得失去了美好的聲音就不再配得上幸村這樣優秀的少年。

  幸村曾說,我喜歡的和我想要的,就一定是最好的。

  因為是幸村的晚晚,所以那一定是最美好的女孩子。

  場地裡驕傲而倔強的貓眼少年依舊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笑得優雅從容的對手,抬手一揚球拍,還是那句:「MADA MADA DANE」

  幸村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轉過,凝滯在已經走到場邊低頭與真田說著話的少女。

  「呵。」輕笑之後,才伸手遞給越前,「我在溫布頓等著你。」自信與高傲之下,眼裡閃爍出的光芒,是棋逢對手後的欣喜。

  順著幸村視線,將目光落在神前身上的少年一拽帽檐,別過頭,沒有去握幸村的手,只是徑直走到場邊,「喂」了一聲。

  回首看他的女孩子頷首致意,卻聽來一句「下一次,我會贏。」

  漂亮的墨綠色眼睛有著琉璃一樣的光澤,緊緊抿住的嘴唇有著好看的弧度。

  「那麼,就請加油吧。」神前微微一俯身,淡聲道,「有越前君這樣的對手,精市會很高興的。」

  定定看她幾秒,少年一轉身,「切」了一聲,朝著自己隊友走過去。

  青學的人一直對神前沒有什麼過多的好感,也不曾想過深交。

  他們不會單純無辜到僅僅只對一個見面不多的女孩輕易交付出自己的真心,至多,也不過是禮貌客氣的問候,認識較早的不二,也只是笑著與神前聊幾句,不過分不冷淡,恰到好處。

  只有越前,拽得心比天高的語氣,以及孩子氣的挑釁。

  然而這些依舊被青學的其他人用習慣性的冷淡與漠視掩飾過去。

  那也是一群聰明的孩子。神前晚微微有些出神。

  「在想什麼?」一手攬住她的肩膀,略帶著濕濕的汗意,清如蓮花的少年低柔地問她,「該回去了。」

  「沒什麼。」神前如是回答,眼眶隱約有些微紅,「只是想到,一切都快要結束了,有點不甘心。」

  幸村一笑:「高中的結束,如此而已,我們還有更長的時間。」

  瞬間綻開笑容的少女,伸手回抱住削瘦的少年,把頭埋入他的肩上,低聲道:「真像做夢一樣。」

  手術、複健、失敗、跋涉……

  一步步走過來的艱辛,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曾經,痛苦的尖叫與哭泣,困厄的訓練與守護,艱難的行進和攜手。

  然而,所有的汗水都終結在這榮光閃耀的一刻。

  用相機拍下立海全員照片的時候,神前忽然有一種想要哭的衝動,那是多少年來的第一次,想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發洩出自己所有的情緒。

  最後接過真田遞給她的獎牌,百感交集的少女終於抬頭望著那些熟悉著的人群慢慢走上領獎臺接受錦旗。

  她不會忘記,幸村艱難的複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不會忘記,那些經歷過失敗和挫折的少年們走過怎樣黑暗而低落的歲月。

  不會忘記,球場上每天練習到夜裡的場景。

  不會忘記,流淌著汗水的俊秀少年揮著球拍時候,專注而堅忍的眼神。

  不會忘記,失敗之後一個人在換衣間裡偷偷哭泣的那個孩子。

  不會忘記……曾經一起努力過的大家。

  那些被淚水沾濕的日子裡,以及一起走過的艱難。

  在夏季之後,就是即將升入大學的日子。

  立海網球部只是立海網球部,不是永遠不會分開的連體嬰兒,也不可能永遠都是一個集體。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路,無論曾經在一起的時光有多麼美好與快樂,分道揚鑣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

  神前、切原、相葉、出雲……這些二年級生,從三年級手裡接過曾經屬於他們的位置,延續下他們的夢想。

  幸村曾經問過神前是否要跳級和他一起畢業,神前也明確地回答了不。

  想要陪伴自己的好朋友一起成長的想法,從未有過的強烈。

  死抱著仁王不撒手的相葉瀾一邊哭著一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無奈而散漫的少年只得拍著她的肩膀,輕聲細語地安慰。

  水間沐暖最終還是跳級跟上柳生的步伐,和他一起讀了早稻田大學的醫學系,繼續為了能夠站在他身邊而不斷努力著。

  出雲和切原依舊那樣彆扭地相處著,在神前不動聲色地疏遠切原之後,終於也有了細微而緩慢的進展。

  畢業典禮和開學典禮一樣,幸村致辭,頒發畢業證書。

  坐在席下下微笑著的神前只是如當初一般,仰頭看著主席臺上運籌帷幄雲淡風輕的少年,目光裡隱約閃爍出的光芒,乾淨透徹,寧靜而平和。

  已經是三年了。

  從她踏上替唱的舞臺,在相葉和仁王的幫助下真正站在舞臺之前,一直到手術後失聲,冒險裝上人工發生器。

  那麼多的痛苦和淚水,從來不曉得自己是那樣脆弱與自以為是。

  當初站在球場中央的幸村,也會輕描淡寫的問一句:這樣的事,我不想接受第二次。

  抓著她肩膀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她抬起頭的時候,能夠清晰地看到那雙深紫的眼裡倒映出自己瘦削的模樣,以及隱藏在最深的恐懼和不安。

  經歷過生死而成長起來的人們,總是會格外堅忍與敏感。

  如她自己,也如幸村。

  一直到典禮結束,學生開始了一年一度的混亂,即爭搶紐扣之戰。

  台下的人群開始嘈雜,幸好切原一手伸出抓住神前的手腕,才使她不至於被人群擠散。作為網球部經理的出雲七海早早地趕到了網球部,以攔截瘋狂的女生們。

  然而才從主席臺上走下的幸村就遠沒有那麼幸運了。包圍在一眾女生中央的紫發少年,溫潤而清淡地笑著,一一禮貌地拒絕每一個索要紐扣的請求。

  神前晚好不容易走到門口,回頭望的時候,亦莞爾一笑,轉身從切原手裡抽出手,慢慢低頭向他道:「我先走一步,這裡,就交給你了。」

  一挽頭髮的女孩子抿起嘴唇,開始向著人影稀少的偏門奔跑。

  風吹起她揚起的長髮,風聲過耳,眉目舒展,從櫻花樹下穿梭而過。

  簌簌而下的花瓣從髮絲上落下,最後繞過禮堂往教學樓上走著。

  一步步、一層層地往上走,從原本的氣息不平到氣喘吁吁,走過一年級、兩年級、三年級的教室,停留在幸村曾經的教室裡,蹲在角落裡,伸手輕輕撫摸過桌角。

  晚。

  幸村那樣老師眼裡乖巧的學生,也並不一定永遠遵紀守法。

  心滿意足地笑著,神前晚打開窗戶,樓下是被一群少女追逐著的熟悉的少年們,狼狽而驕傲地閃光著。

  忽然想起了過去遙遠的時光,在看到某個清瘦身影慢慢向教學樓踱步而來,身邊依然跟著大把女孩子的時候,神前晚向後退開,離開教室,再度往樓梯上走著。

  天臺的風一如既往的大,門被吹得呼啦作響,空蕩蕩的鐵絲網上,還掛著相葉當初惡作劇時吊上去的紫色鈴鐺,輕輕響著,若有若無地回蕩在耳邊。

  裙擺微微撩起,海藍色的校服格外清爽乾淨。

  攏了淺棕色長髮在耳後,眼睛裡忽然有了懷念的色彩。

  那種不可抑制地想要哭泣的衝動,以及滿心的惆悵與難以描述的歡悅。

  張開手掌放在唇邊,滿腔的情緒都只能用那樣一句話,大聲呼喚出來。

  「幸村精市,我喜歡你。」

  百轉千回,同一句話,貫穿了她的兩個人生。

  啪啦的門晃動的聲音,微微喘氣的少年斜倚在門邊,紫色的碎發輕揚,眉眼盛開了笑意,輕輕緩緩地只是說著:「晚晚,再大聲一點,我聽不清呢。」

  抬首的少年笑容如漾,伸手對她道:「那麼,再說一次吧。」

  用手絞著裙角的少女抬起頭,張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淚意浸染了漆黑的瞳孔。

  我喜歡著你的心意。

  從來沒有改變過。

  即使失敗,

  即使病痛,

  即使,你再也不記得我。

  手心交握起來的時候,那個女孩子踮起腳尖去親吻那個少年精緻的側頰,淚水沾濕了彼此的面容。

  「我喜歡你。」輕輕吐出字樣的,卻是笑容秀麗的少年。

  我親愛的晚晚。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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