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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許陽的十八世紀》作者:冰蛇【完結+番外】

《(紅樓)許陽的十八世紀》作者:冰蛇【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272個瀏覽者
文案:

許陽在穿越了很久之後才意識,他穿越的不是架空的紅樓世界,而是孕育了紅樓夢這個故事的與自己原來世界基礎完全相同的平行空間,被蝴蝶的翅膀扇歪的只是中國的歷史,而國門外的世界與他原先的世界幾乎沒有不同。
西元1789年,歐洲已經亂作一團,工業革命在島國大不列顛如火如荼的開始,路易十六已經被砍掉了腦袋,叫做美利堅的國家正在大洋彼岸徐徐升起。
外面的世界早就天翻地覆,可這個叫做“大江”的王朝的統治者卻依然在醉生夢死。
國家已在風雨飄搖時,是獨善其身還是為國家的未來博上一搏?
吾將直道而行,雖百死而不悔。
這是穿越者許陽的故事,更是那個時代無數人的故事。

內容標籤:天作之合 紅樓夢
搜索關鍵字:主角:許陽 ┃ 配角:林如海,林黛玉,孟姨娘等 ┃ 其它:紅樓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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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深愛紅樓,所以儘管愛煞了裡面的各色人物,卻一直不敢提筆。

  攢了兩個多月的稿子才寫了不到10萬字,發覺自己需要跟讀者互動才能讓靈感更容易冒出來。所以儘管知道自己稿子沒攢夠,後面未必能保證日更,卻依然先發了上來。不敢說讀懂了紅樓,只能說儘量不去扭曲裡面的人物,儘量用平和的心態描述這個故事。

  我結婚五年了,這五年都沒有正經寫過東西,這一次我真的是下了狠心,不是邀功,但是真的不容易。熟悉我的人知道我為什麼這麼久沒寫東西,五年,我生了兩個寶寶,大兒子丟給了我的媽媽帶,小女兒完全自己帶——小的這個今年才兩歲,每日洗衣做飯照顧她已經弄得我心力交瘁,為了生這個小傢伙自己的家紡店都關門了。無憂無慮的蘿莉時代早已經遠去,自由自在的寫文時間對我來說實在是奢望,可是我就是喜歡寫啊,想要寫啊!所以狠了心,每天孩子睡了,然後收拾好了屋子,再用每天那麼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時間去寫。兩個多月才寫了不到十萬字,我自己都覺得崩潰。可是我就是必須逼著自己寫啊,寫的越多,就越不捨得放棄,我真的不能允許自己再坑文了。

  前面坑過文,一開始是結婚忙碌,後來又提起筆寫了沒幾天徹底給打斷了,是因為懷了老大……懷孕,生子,照顧孩子……好容易兒子不用吃奶了,女兒又來了!重新提起筆也實在寫不出了,這麼好幾年,什麼都不一樣了,真的寫不完了,真的只能坑掉了。向大家道歉!寫文章這東西真的不是蓋房子,寫不下去就是寫不下去了,四五年了,什麼靈感思路早沒了。

  這次重新寫文,我會努力寫下去,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這一次再坑掉。我會努力的寫一個美好的故事。

  善良,公正,寬容……這些東西在任何時代都是美德。我自己或許做不到,但我尊重能夠做到的人,也喜歡這樣的人,也希望我的文章,能像一些好的作者寫出的文章一樣,如陽光般燦爛,而不是通篇勾心鬥角。

  最後,再提醒大家一句,嗯,別對我的文筆思路報太大希望,我五年沒正經寫東西了,重新提筆,行文肯定會比較生澀,請大家包涵點。另外因為時間真的很有限,也許會出現趕著發文稿子校對的不好的情況,請大家看到白字錯字什麼的一定告訴我!多謝了。


【第一卷】

第一章

  卻說自太祖打下江山,這大江建國已經快100年了,這些年雖偶有戰火,卻都未曾動搖國之根本,而最近的一次全國大旱已是在5年前,除卻一些窮鄉僻壤,沒得好田地,故而部分年景總是未曾豐收過。大部分地方竟是連著幾年風調雨順,全國一片欣欣向榮之景象。

  自古以來,江浙便是魚米之鄉,民眾富足自不用說。且倉廩足而知禮儀。故而才子名臣,於別處或是稀罕,而在這兩處,這百年間,數的上名號的,縱是不能用過江之鯽這樣的詞兒來形容,用一個「不勝枚舉」確實絕對不過分的。

  而時任巡鹽禦史的林如海林大人,當年也是江浙出了名的才子,只是這位昔日探花郎,如今雖已是官居三品的蘭台寺大夫,又深受聖人信任被點了兼任巡鹽禦史(*注1)這幾年卻接連喪子喪妻,昔日的長身玉面的林探花,如今不過四十有二,頭髮卻已白了小半,腰背也不那麼挺直了。

  這一日正在林如海正在衙中當值,貼身的長隨福順走了進來,稟道:「大人,這是月初的邸報,另有大姑娘捎來的信箋正好到了」說吧雙手呈上一大一小兩隻信封。

  略略翻翻邸報,似是沒什麼要緊的消息,便先放到一邊,拿起另一隻小信封,林如海歎息一聲,自己的女兒一年前被岳母遣人接走,山高水長,一年下來不過收到了四封信封信,雖說女兒信中句句都是過得甚好,請父親莫要牽掛云云,可父女連心,自己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女兒早慧,就算過得不甚開心,也不會特地的說出來讓自己擔心。幸而畢竟是女兒的親外祖家,就是不如自家自在,有岳母護著,最多也就是跟表姐妹們拌拌嘴,想來也受不得什麼大委屈。總比在自己身邊,無人教養,以後說不得好婚事的強。

  忙完一日事情,便直接向後宅走去。林如海住的是官邸,前面是衙門後面便是後宅,所以上班下班倒是方便得很。

  當日賈敏逝後,林如海哀傷過度,幾乎萬念俱灰,又因早認定了自己合該命裡無子,送了女兒走後,林如海索性將那些侍妾通房通通散去,只留了當年賈敏還沒進門時便在他身邊伺候的筆墨丫頭,如今也年近半百的一個老姨娘幫他管理內宅,說是管理內宅,其實也不過是發發月錢,看著僕婦丫鬟們莫要偷懶罷了!如今整個宅子裡只剩林如海一個主子,這位孟姨娘又素來是個與世無爭的,儘管早抬了姨娘,卻一直當自己仍是林如海身邊那個筆墨丫頭,為人也極為簡樸。因在揚州住的是官邸,所以大半的下人都是當地採買的,賈氏夫人故去,大姑娘又被送去外祖家,家中的姨娘們也幾乎都走了,家裡的下人就顯得多了,林如海便把後宅用不著的當地採買的僕婦丫鬟散去了大半。後宅裡除自己身邊伺候的幾個丫鬟,原來伺候女兒的幾個丫鬟嬤嬤,除此以外,便只留下灑掃粗活並廚下及後宅看門的十幾個婆子罷了。

  時辰還早,林如海便先進了書房。正要翻書來看,卻聽到自己的書童稟告說孟姨娘來了。林如海情知孟姨娘准又是拉自己去園子散心的,雖並不情願,卻也是孟姨娘一片好意,便喚了她進來。

  果不其然,孟姨娘一進來,便笑道:「今日天氣正好,老爺何不到湖邊走走,曬曬日頭。」說罷,也不管林如海應承了否,逕自攙了他向門外走去。倒也不是林如海對這孟姨娘如何千依百順,只是過去也曾說過譬如公務繁忙譬如天晚了譬如天氣不好之類的藉口搪塞,可這孟姨娘平時說不上聰明,偏偏關乎于林如海身體上的事情,她是半點不肯含糊,你若說公務繁忙,她便守在一邊等著;你說天晚了,她便去執燈籠;你說天氣不好,她便道:「不如老爺在屋中打上圈五禽戲?」如此種種。若是換了別家,恐被說聲逾越,可林如海生性灑脫,又識得好歹,孟姨娘非是巧言之人,這般寧要惹了他不快也非要他走動一番,所為的,無非是他的身體,故而又怎麼會不知道好歹?所以雖然有些不耐,卻也隨了她去。

  孟姨娘陪了林如海在小湖邊走了一圈,因天色陰沉,又因入秋,湖上殘荷敗葉,好不蕭瑟,又見林如海眼中似是有了悲切之意,略一思索,便道:「當日大姑娘啟蒙不久,讀得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說是喜歡,老爺便叫婆子們莫要收拾這些荷葉,由它去,我雖識得幾個字,卻不懂什麼詩,偏這句詩,記得甚是清楚。今天像是要下雨,老爺也可聽聽這雨落殘荷的聲音,卻不知道全詩是怎麼寫的?」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這麼一打岔,林如海便把蕭瑟之意暫拋了去,卻輕聲給孟姨娘講起詩來。「這是李商隱的《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不獨黛玉喜歡,夫人當日,也是極喜歡這句的,黛玉倒是像她母親。」說到此處,本散去大半的悲戚之意又襲來:「夫人在時,與她聽這荷葉上滴滴的雨聲,甚是愜意,也現在看了這一池殘花敗葉,只覺得蕭瑟了。」

  孟姨娘一見又觸了林如海的哀思,也有些技窮。她本就不是伶牙俐嘴之人,便是為了林如海的身體著想,每日纏他出來散心,也是靠了水磨功夫,更因為林如海知道她是好意並不特地難為與她,才能每每隨他出來。至於開解憂思,甚或特地討林如海喜歡,她確是沒甚辦法——不過話說回來,也正是因為她是這麼一個人,林如海才會留她在身邊。

  兩人靜靜走在湖邊,林如海忽道:「香墨,我教人在你老家買了個小院子,還有三百畝地。」孟姨娘一驚,扭頭看向林如海,卻見林如海扭過頭去不再看她:「我著人打聽了,你娘家雖沒了近親,可同族還有些人口,有幾個父母不在的孩子,人品尚可,我讓李先生陪你回去,替你挑挑,哪個孩子你喜歡,便商議了養在膝下,這樣你老年也有依靠……」

  孟姨娘大慟:「老爺何出此言,老爺在這兒呢,我要什麼別人來養活!」

  林如海手指微顫:「你還能依靠我幾天呢?是我的不是,耽誤了你這許多年,當日張秀才不在了,我就該幫你過繼個性情好的兒子,這二十年下來說不得你也早就做了祖母,好過在這裡頂個虛名,陪我幹熬,我若是死了,你無親無靠的,可怎麼辦?」

  「老爺!」孟姨娘抽泣一聲,哭道:「我本就是個苟延殘喘的人,當日景明跟沐哥兒去了,我就該隨他們一起走,可我咽不下這口氣!害了我丈夫孩子,我若閉眼死了,誰為我丈夫孩兒報仇……說甚麼過繼!明明是被惡人縱馬踩死,可不出五福的叔伯兄弟,拿了人家幾個錢,便一起逼我一個寡婦認命!這些狠心賊的種,誰要養!還不是貪我那一點嫁妝,又有誰真心願意叫我一聲娘!等我走了,誰能記得給我那夫君兒子上一炷香!就是老爺夫人當日不收留我,我一頭碰死在他們張家的祠堂前,也絕不會遂了他們的心。老爺切莫再說什麼當日怎樣!我自家命苦,又與老爺有什麼相干,若不是老爺,我早就被那些天殺的逼死了!如今仇早就報了,我身無長物,也沒甚麼本事,只盼著伺候好老爺的身體,待到大姑娘回家來,找個好人家嫁了,等老爺做了外祖父,若看我還順眼,我就接著伺候著,若用不著我了,就給我尋個清靜庵堂讓我為老爺太太和大姑娘念佛去!總要還了老爺太太的大恩大德!」

  林如海也不禁老淚縱橫:「你這是何苦,我還能活幾天?」

  「老爺本沒什麼大病,若您多想想大姑娘,保重身體,就能長命百歲!可若是老爺自己非要往死路上逼自己,那還是直接送我去庵堂吧!也省得看了傷心!」這孟姨娘一向溫文,何曾如此尖刻過?話一出口也後悔了,卻不知道怎麼圓回來,只低低的抽泣。

  兩人隔了半丈遠,各哭各的,一個想起亡妻已去,獨女又不在身邊;一個記起自己一夜間丈夫兒子都沒了,孤零零又混了二十年又有什麼意思……一時間竟是誰也顧不得誰了,只顧哭個痛快。也是虧得林府如今下人很少,每天傍晚這兩人出來散步都是不帶丫鬟的,所以這麼鬧了半晌竟是無人看到。

  哭了半晌,還是孟姨娘緩過勁來,掏出帕子擦了臉,又拎出個新帕子遞與林如海,兩人相視一眼,皆看到對方不復當年青春的面容,林如海也不禁泄了氣:「咱們頭髮都白了的人,這又是鬧哪般?」

  孟姨娘也覺得甚是沒意思,只抽回帕子,怒道:「誰要鬧!幾十歲的人了!整日死啊活啊的,也不怕讓人笑話。」

  「不過是今日說說罷了,怎又成了整日?」林如海倒也不惱:「三十幾年沒看到你哭了,記得上次生氣,還是我畫了你一臉烏龜呢!」

  「在沒有比你淘氣的了……」孟姨娘悠悠歎道:「還說我哭?我那時候才幾歲?七八歲大的小丫頭,被你畫了一臉烏龜,洗也洗不掉,可不是要哭?還以為你是哪裡來的淘小子,誰知道人家嘴裡最是穩重的大少爺背地裡這麼淘氣!」

  兩人念念叨叨,倒是想起不少童年趣事。這孟姨娘本就是林如海的丫頭,性格很是果決,當日不願意留在林府做一輩子奴才,便贖身嫁到外面做了正頭娘子,誰知道造化弄人,沒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便落得孤零零一人,受盡了磋磨,後被賈敏接回府裡,因對亡夫家的親戚冷了心,索性掛了個姨娘虛名留在林如海身邊,對外只說林夫人念舊,覺得她服侍了林如海一場,如今孤苦一人沒得人照看,索性說與他做了姨娘,因孟姨娘當年離開林府便贖了身,所以雖嫁過,卻是良家子,反倒是林府唯一的正經良妾。孟姨娘本身就與那些奴籍的侍妾不同,林如海又與她有三十幾年的情分,雖從不曾有肌膚之親,卻彼此把對方當做親人,如今林如海四十有二,孟姨娘比他還大兩歲,兩個半老之人,即使一個沒了夫,一個喪了妻,兩兩相對時,卻依然是一派風光霽月,只把對方當做依靠而已。

  在外面又消磨了一會兒,孟姨娘摻了林如海走回內書房,一路還不停嘮叨:「你看你才走了幾步,就累的直喘氣,身子骨還不如我壯實!要我說,你每天大清早的讀什麼書?還嫌肚子裡墨水少麼?倒不如出來走動走動,身子骨健壯點比什麼都強!」哭鬧了一陣子,到隱隱的把這些年橫亙在兩人間的一些避諱疏遠給哭沒了。

  要說有什麼好避諱的?其實外人看孟姨娘本就當她是林如海的妾,躲遠了也變不了。過去避諱些是不好讓賈敏多想罷了,畢竟說的是掛名,走的太近了也不好看。可如今避諱什麼?唯一知道兩人之間坦蕩的也唯有他們彼此兩人了!又扭捏什麼!

  這世界上的事情,總是要麼沒事就好一陣子沒事,要是有事,那絕對是接二連三。林如海一早上接到女兒的信,心情不好又跟孟姨娘折騰一場,回書房還沒把椅子坐熱呢,便看到自己的小書童慧明一頭撞了進來。

  「老爺老爺,外面一個和尚要見您?」

  林如海一聽和尚就心煩,便斥道:「和尚來了,佈施了便是,取了素食送去一份,再支上幾百個錢與他!這麼點小事也要過來擾我。」

  慧明也才不過十一二歲,雖跟林如海認得字讀過書,但卻是個實在的,他老老實實的說:「那和尚說自己不是和尚,他也不要佈施,他就是要見老爺!他說說說……」

  「說了什麼?你這一著急就結巴的毛病跟你父親真是一模一樣!」一見慧明磕巴,林如海反倒笑了,他唯一的兒子不在了,所以一看到小子就喜歡,所以對自己的小書童雖然偶爾也呵斥,但是大部分時間確實極其寬厚的。

  「那和尚,不,那個說自己不是和尚的和尚說,老爺一定得見他,他能救大小姐一命!」

  「打出去!」一聽這話林如海就暴躁,擱誰身上都要暴躁,自己的女兒疼的跟什麼似的,結果,當初還抱在懷裡就跑來個和尚要化她走,不給他化走就說了一堆混帳話,這會子又跑來個和尚說要救自己閨女的命,真是鬧心死!

  「打打打不得!」慧明也糾結了,他是影影綽綽知道當年的一點事情的,也明白自家老爺最煩這些和尚道士,可是這次的事情不是隨便打跑了就成的:「他一這麼說,門房老吳就要攆他出去,他塞給了老吳一本書,讓交給老爺,說老爺看了就明白了,請老爺一定看看書再決定是不是要把他趕出去!」說罷遞上一本書,規規矩矩站到一邊去了。

  林如海心裡膩煩,可還是接過了書,書一入手便是一愣。非是別的緣故,而是這書的材質確實林如海不曾見過的。彼時雖然紙張種類很多,但有名的紙又有幾種是林如海的探花郎未曾見過的?可手上這個書的紙張確實太過奇怪,書封厚而韌,上面的字畫像是印上的,卻沒一點凹凸,表面光潔如玉,摸上去竟也是如看上去一般光潔,甚至有些滑手。只見書封上一仕女立于繽紛落花之中……面目不甚分明,畫畫的恐怕也不是什麼大家,只是印的甚是精妙,竟如新作的畫一般清楚。可不知怎的,明明只是一張畫的不怎麼樣的仕女圖,林如海一見這圖,便覺得心跳如鼓,只覺得口幹眼澀,恍惚中只覺得那面目不甚清楚的仕女竟變了夫人賈敏年輕時的模樣,又像是長大了的黛玉,耳邊嗡嗡作響,手顫個不停卻說不出話來。

  慧明這下子可嚇得不輕,慌的上前扶住林如海,退了幾步坐在椅子上,脫口大罵:「該死的和尚,拿了什麼害人的東西,讓我拿了這妖書出去,教人鎖了他去官府!」

  「住口!」林如海強自鎮定下來,揮手讓慧明站到一旁,覺得眼前沒那麼晃了,重又細細看那書封,看那仕女的面目確是不甚清楚,可卻莫名的覺得這畫的恐怕像極了長大了的女兒。又看見那仕女旁是幾個寫的甚是規整卻無半點風骨可言的大字《紅樓夢》,忽想起方才慧明說的那和尚說到女兒的事,再見這三個字中的一個「夢」字,更是分外覺得不詳。伸手隨便一展,入手只覺得又細又韌,從未見過細密還能這麼硬挺的紙張,隨手一翻,便翻過了大半本,隨便往書上一瞄,只覺得心神激蕩,差點直接暈過去,那頁是密密的許多字,比平日裡的書字要小多了,卻有幾個字分外分明: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

  ※※※

  作者有話要說:

  注1:關於林如海的官職。原文說「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蘭台寺大夫,本貫姑蘇人氏,今欽點出為巡鹽禦史,到任方一月有餘。」巡鹽禦史一職,只有明清兩代存在過。明朝有巡鹽禦史一職,但只是七品的小官,而蘭台寺是禦史台,蘭台寺大夫其實也就是御史大夫,這是真正的高官,一般是二品或者三品。而把這樣的高官點去做七品的小官是不大可能的。又有清早期巡鹽禦史一職,不定品,由一,二品高官兼任,而任期只有一年,這是有效防止在這個油水豐厚的位置上貪污受賄的好辦法。所以我覺得林如海的官職用這個解釋這就比較合理了,但是也不能硬套清朝,因為清朝是沒有蘭台寺大夫這個官名的,而原文也沒有提到林如海任期一年滿了然後就不再兼任了,很明顯他沒有回京接著做他的蘭台寺大夫。所以只能說曹雪芹是綜合了自己的時代造出個大雜燴,反正也是架空,非照著某個朝代生搬硬套本就是笑話,這裡我改動了下,蘭台寺大夫算是三品好了,而巡鹽禦史一職雖可是兼任的,但也不限一年,反正由高官兼任這一點本身也就對廉潔性有了一定保證了,就按當時的官員考評,三年一考,一期可以任三年,而由於職位特殊性,一般不連任。


第二章

  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林如海一直在翻看著那本書,臉色不似一開始那般灰敗,卻依然很不好看,他忽然抬頭看了看天色,低聲說:「慧明,叫那和尚進來。」

  慧明覷見林如海雖臉色不好,神色卻還正常,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又覺得不太放心,便求了院裡的一個丫頭去請孟姨娘來照看。

  孟姨娘本已卸了釵環,一聽得老爺身體不適,胡亂梳了頭髮便趕去書房。也顧不得叫人通報,直接便走了進來,卻正看到林如海扶著椅子扶手搖搖欲墜的模樣。

  「老爺!」孟姨娘大驚失色,急忙扶著林如海緩緩坐下,卻忽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您別,別急啊,那後四十回是別人續寫的,不算數的,我我我我回頭把中間的給您拿來,您仔細看看,肯定有辦法給林妹妹改命的!」

  孟姨娘一驚,猛地回頭,這才發現地上還站著個人。

  「住口,林妹妹也是你叫的!」林如海拍了下椅子扶手。

  「我不是故意的……」說話的人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四五,白白淨淨的,個子卻很高,頭髮短的不像話,兩邊剛剛蓋過耳朵,穿著身看不出料子的衣服,褐不褐黃不黃的半長上衣,也不像袍子,也不像斗篷,硬硬的領子翻著,裡面還露出圈兒白色的絨絨的料子,下麵露出的褲腿細的不成話,灰不灰藍不藍的,顯得粗粗咧咧的,最奇怪的是鞋子,看著像是布鞋,可樣式卻奇怪的很,很貼腳,下面的底子白白的,很厚,又顯得挺軟的,明顯不是千層底,實在認不出什麼做的。這麼個人站在那裡,看上去僧不僧俗不俗的十分怪異,也就是孟姨娘這樣一心只關心林如海,方才才會硬是沒看見。

  這會兒這半大少年似乎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愣了一下,用手搓搓眼睛,顯然已經是繃不住了要哭的樣子了,卻還是走到桌子跟前倒了杯水,遞給林如海。

  「林大人,您喝口水緩緩。我不會說話,您別生我的氣,我真的是沒辦法才來求您的,張爺爺病得很重,那些醫生們都覺得張爺爺不行了,不肯給他看。我來這裡雖然有兩個月了,可是沒戶籍沒身份,正經的活兒也找不到,給人寫信都沒幾個人讓我寫。實在不知道哪裡能賺到錢,拿了我帶的東西去當,耳釘項鍊說我的做工不好,一共當了二兩半,狠了心把我帶的手錶也拿去當鋪,嗚嗚嗚那是大前年我考上大學的時候小姨送我的江詩丹唐啊,稅前就20000刀呢,我身邊最值錢的就是這個了!他們非說沒見過,只給我十兩……十兩就十兩唄,可是我拿了銀子請醫生,他們還都不肯來,有銀子也沒用。張爺爺照顧了我兩個月,沒他我早就病死了。可我好了,他卻累病了。林大叔,不是不是,我是說林大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我也是無意中在茶館聽到您的名字,然後又打聽了您家的事情,這麼折騰了大半天,我覺得您就是我拿的那本書裡的林大人……您就是林妹妹的爹……不不不,林姑娘的爹。您別氣,我們那兒好多人都讀過這本書,所以都是林妹妹寶姐姐的這麼稱呼,我不是不尊重她,我,我是急的不知道怎麼說話了。」

  這少年狠狠用袖口使勁兒蹭蹭臉上的眼淚,猛地跪了下來:「林姑娘是好人,我覺著林姑娘的爹也肯定是好人,我知道我這麼不明不白的跑來,您就是當我妖怪打死我也不算什麼的,可是,可是求求您,念在我給你送來這套書,好歹能幫您想辦法讓林姑娘把災禍避避的份上,求您幫我請個好大夫,救救張爺爺吧!張爺爺是好人,他連我這麼個非親非故的都能收留養活,您救救他,救救他吧!」說著說著,這少年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叫:「我知道我就像個騙子,可我沒辦法啊!我也想回我爸爸媽媽那裡去,我也不想煩您,我都琢磨了是不是再跳一次湖就能回去了,可是我不會游泳,張大爺把我撈出來的時候我就差點病死,我怕我再跳一次還沒回去就直接淹死了……」少年越哭越傷心,越發的語無倫次了:「我就是個大傻子,送姐姐什麼書不好,非送紅樓夢,還繁體豎版,還什麼古董,花了我一個月生活費,買新書多好,這麼舊的書果然有古怪,哇……張爺爺快不行了,他自己吃菜團子給我吃窩窩頭,我不能看著他死啊!」

  孟姨娘本來是害怕的,可這回看著這個打扮的不倫不類的少年顛三倒四的一番哭鬧,驚的目瞪口呆,再扭頭看林如海,看他正自己按著太陽穴,想來也是被吵的頭疼了。

  「好了!別哭了!」林如海大喝一聲。

  那少年呆了一呆,止住了哭聲,可能是憋的急了,竟抽抽噎噎打起嗝了。

  林如海本是心亂如麻,可這會兒看了這少年這幅樣子,煩悶的心思卻少了幾分,他為官多年,官場多少大風大浪都見過,這樣一個半大小子是不是說謊,他還是看得很清楚的。雖然他說的自己的經歷實在匪夷所思,但看看桌上的書,想到方才看到書的時候那種種奇異的感覺,再看看少年一身穿戴和處處與常人不同的舉止,林如海已經信了他了。

  這少年一派天真,行動間分明是家中嬌養的孩子,可現在為個非親非故的老人,冒著送命的危險到自己這裡來,確是難得的赤子之心。林如海又一向對孩子心軟,看他這樣,年紀雖不算很小了,可分明身邊人定時把他還當做孩子,這才養成這般天真爛漫的性子。更不禁又越發信了他三分。

  「我叫人替你請秦老先生給你那張爺爺看病」林如海剛說了一句,卻見那少年一下子蹦了起來大叫道:「林大人您真是好人!」

  林如海說了半截的話被噎在喉嚨裡,只得咳嗽一聲,徐徐說道:「秦老先生是做過太醫的人,現在告老在家,輕易不給人看病,我先派人去遞帖子,今日太晚,秦老先生年紀大了未必能趕去,我讓人跟你到你那張爺爺家,好歹先吃些舒緩的藥穩住……」

  「好好好!林大人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林大人您果然是林姑娘的爸爸,也是大好人!」

  林如海本是十分憂愁的,可被這少年胡說八道一通,雖是哭笑不得,卻也難得的鬆快了幾分。又喚了人拿了銀子,去這叫做「許陽」的少年提過的當鋪把他個「手錶」贖回來。倒不是林如海就真的如此好人做到底,而是林如海對少年說的種種雖信了九成,但證據總是再多半點也好,聽他的口氣,他說的手錶分明是一件在他所說的幾百年後也是很珍稀的物件,雖覺得他不至於在這小事上騙人,可真能拿回那個手錶,卻是更能證明這少年的來歷了。

  派了得力的長隨去陪這許陽回家,也叫了老管家親自去秦太醫家下帖子。跑去當鋪的小子腿最快,加上當鋪還沒一裡地,沒一會兒就跑了回來,一進來就說:「大人,我去了柳記,看樣子那東西確實值錢,他們總號掌櫃的都在那裡看呢,我就說是您的外甥前來投親,盤纏被偷了,又記不清您的官職找不到您,這才當了傳家寶,這會子找到您了,特地來贖。他們一聽是您的親戚,就要把那東西直接送我,我哪裡敢收啊,因為是死當,看樣子這東西也確實稀罕,我一看他們特地配的盒子就知道這東西不是便宜貨,我覺得先前支的二十兩怕是少了,就私自做主,直接拿了您讓我拿在身邊替您發賞錢的那袋子小銀錠也加上了,一共花了五十兩贖回來,連同他的兩個小首飾也拿回來了,也沒要他們的盒子,那盒子鑲金嵌玉的,本是高價贖回,拿了倒不好看了。」說罷端上來一個被帕子包的整整齊齊的小包。

  林如海接過那小包,打開手帕,兩個似乎是金子打的小首飾只是細巧,倒沒什麼稀罕的。而另一個物件,雖早知道這東西恐怕不是凡品,但那材質做工樣式依然讓他吃了一驚,抬起頭看看跑的滿頭汗的名喚貴明的小廝,誇道:「你做的很對!這東西50兩贖回也不算貴了!沒拿那盒子裝很是妥當,一會兒跟孟姨娘再拿一袋子小錠子備用,再另拿2兩做你的賞錢。」

  林如海為人簡樸,雖對下人和藹,下人們月銀也不少,但林家風氣嚴謹,主子又少,故而賞錢的時候也不多。於下人而言,既拿了算是豐厚的月錢,做活計自然是分內之事,所以少有出了點風頭就要賞銀子的風氣,只有額外做了什麼確實值得誇讚的好事或是極其勤勉才有賞銀。也就沒把下人們慣出「月銀白拿,賞銀才幹活」的一些勳貴之家積年老僕的毛病。

  貴明身邊總是揣著一袋子小錠子,備林如海打賞的時候花銷,可經常的一袋子一年半載都花不光,常常是出外才花上一些。這會子一下子得了二兩,錢還是小,可因其難得,可見這次事情實在是辦的漂亮了,貴明自然是喜不自勝,十二三的小子,跟在林如海身邊也算得用的,但畢竟只是小廝,不是管事的,一月不過一兩銀子,還都要交給老娘攢著娶媳婦,這會子二兩起碼能留下一兩自己花,且回去老爹老娘一定會誇他一番,一出門就蹦跳著走了。

  孟姨娘本也陪著林如海坐著,看他臉色一直不好未敢多言,這會子聽到院門處貴明撞上門的聲音,不覺忍不住笑道:「看您把這些小子慣的!」

  「不過十幾歲的孩子罷了!」林如海輕聲歎道:「誰家的孩兒,若不是給人做奴做婢的,家裡就這麼一個,這麼大還不是嬌寵著?只要明事理,知是非,就是跳脫些又能怎麼樣呢?小時候都不許活潑些,這輩子還有什麼時候能快活些呢?若要穩重,誰還用這些孩子,都用三四十歲的大人了,可誰不是從小長大的呢……不耽誤正事也就是了。」

  孟姨娘也就是引林如海開心罷了,可一見這話頭就知道又糟了,無子幾乎成了林如海的心病,女兒不在身邊更讓他僅有的歡愉也沒了,這會兒一不小心鬧得他又勾起慈父心腸了,忙打斷道:「老爺說的是,貴明這孩子不當差的時候倆腳都很少同時在地上,總是在跳,可是當差的時候確實再沒有比他會應變的了,這才十二,辦起事情來就已經懂得隨機應變,今兒還學會先斬後奏了,您身邊確實缺不了這樣的人,長大了,就又是一個錢管家。」

  「莫跟我提錢管家!」林如海一想起貴明的爹腦袋就疼:「這孩子要真長成他爹那樣子,我可不敢用了,能把人嘮叨死。」說罷一愣,發覺一天的鬱氣似乎竟散了十之八九,側過頭來看看孟姨娘,輕聲道:「難為你了,一家裡事情要你管,還整天操心生怕我煩悶變著法子讓我開心……我沒事的,今天這少年來的雖是古怪,卻是好事!我是真心這麼覺得,不是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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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林如海確實真心感謝上蒼,把這個叫做許陽的少年送到他眼前。他心裡知道少年所說的一切恐怕都是真的。

  林如海接過第一本書時,便覺得有恍惚入夢之感,只是恍惚了一下便清醒了;待那個叫做許陽的少年說了自己的經歷,然後當面奉上另三本時,書一入手他更是一下子便如離魂一樣,宛如做了一場大夢,似是親身經歷了自己由生到死的此後四年間的種種:一會是官場是非煩事不斷,一會兒是思念女兒卻不得見逐漸憂思成疾,一會兒是接到寡姐病死的噩耗吐血病倒,一會是自己沉屙難治送了信叫女兒回來。恍惚間自己已在彌留之際,聽見女兒在床前低低哭泣,勉強睜開眼,卻看到明明是花季的女兒卻瘦的幾乎形銷骨立,全看不出當日自己膝下雖不算胖卻也嬌嫩可愛的樣子。萬分心疼,想去摸摸女兒的頭髮,手卻再也抬不起來。

  林如海覺得自己身子越發沉重,似要魂飛魄散,可一晃神的功夫,卻發覺眼前燭影晃動,孟姨娘扶著他一臉焦急,這才發覺時間不過是過了片刻,歷歷在目十分清楚的過往竟是南柯一夢!待到那叫做許陽的少年開始語無倫次的求他時,林如海已經幾乎定下心神,開始思索這南柯一夢告訴他的未來之事是不是可以全信,該如何應對了。

  林如海是個辦事十分有條理的人,官做到他這個地位,如果糊塗了是根本撐不下去的。他心裡雖亂,行動上卻還是穩當的,派了三波人出去,自己便讓孟姨娘多點幾根蠟燭,準備認真讀讀這套據許陽說是後世寫他女兒的書。

  亥時三刻,老管家派人回來送信,說秦太醫是醫者父母心,聽說病人情況不好,並沒有等到明日,收拾了東西直接就趕到那張老丈家裡去了。老管家不敢怠慢,一路陪去,到了張家看到先去的幾個下人已經買了新的被褥給那張老丈鋪上,屋子裡也收拾的能住人了。只是秦太醫說張老丈年歲大了,又頗受了幾年的苦,其實身子早就掏空了,只能慢慢將養,便是沒有這場病,也不過多活個一二年罷了!現在慢慢養著,也只是耗日子,吃些藥讓病人不那麼難受罷了。秦老太醫年紀大了,先回家了,說明天再來給林大人診脈。

  林如海聽到最後,便知道又是老管家自己的手筆,他平日最嫌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老書童多事,可經歷了剛才的這一場驚嚇,也確實覺得自己應該保重身體,便也沒多言語,只吩咐人明天再帶些銀子過去。

  此時已把那書粗粗的看了一小半,畢竟年紀大了,這書的字又實在是小了些。林如海雖很是心急,可此時已經覺得耳朵有些鳴了,這一天下來,幾次悲喜驚嚇,確實太過疲憊。此時他的心境又與過去不同,一想到經歷的生生死死的一夢。便覺得再沒什麼比身體康健更重要,想到夢裡女兒憔悴的模樣,又忽然想起夢裡要在三年後死去的姐姐,更勾起女兒可能早逝的念想,雖恨不得立刻把書看完,但還是叫人打了洗漱了,把書收好,也不叫別人碰,直接擺在了枕頭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林如海索性也沒去前面衙門,只在家裡看書,待客。秦老太醫如約前來,皺著眉毛訓了他一通,罵他就算夫人不在,也不該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又笑道幸而還好家裡人用心,請了他來。林如海雖看著還好,但這幾年確實保養的不怎麼樣,平日還好,可真要是遇到公務繁忙的時候累倒了,再遇上什麼大悲大喜的,保不住就會撐不住的。幸好發現的早,按照他的房子吃上兩三個月,以後再不要熬夜勞神,養上一年半載,估計也就沒有大礙了。

  林如海含笑連連稱謝,心中卻是驚濤駭浪,在夢裡,自己可不就是不注意保養,那陣子朝廷麻煩多多,鹽政這邊又接連出了好幾個的紕漏,自己心力交瘁,再加上後來身體每況愈下,以至於一接到寡姐病故的消息一下子就撐不住了?一面心驚膽戰一面卻有些慶倖。

  秦老太醫是林家的故交,與林如海的父親昔年便是熟識的,故而對他很是不客氣。雖如此,卻不是多言之人,對他連夜請自己去看個貧苦的老頭子有些疑惑,但卻也沒有多問,畢竟官宦之家,忌諱頗多,既幫了忙,何必再多嘴惹人煩?倒省去了林如海解釋的麻煩。

  又有下人回來向林如海回報張老丈家的狀況。聽得老管家派人到鄰居處打聽清楚了,這張老丈是揚州本地的人,一輩子無兒無女,老妻去年又去了,年歲大了做不得工,一個人守著個院子,賃出去幾間賺幾個錢夠自己嚼用罷了!

  這許陽是他一個月前從湖邊撿回來的,當時他被一條畫舫的船娘從湖裡撈上,可倒在那裡不省人事,打扮又奇怪,故雖然被好心人撈上來,可畢竟救他的也只是幾個船娘,撐的又是樓子裡的船,哪裡敢帶他回去?看他還有氣,就把他放在岸邊,給他蓋了個單子擦擦水跡,並將他抱著飄的大箱子也撈出來放到他旁邊,已經相當的仁至義盡了。

  正好張老丈路過,看他年歲尚小,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不顧自己又老又窮,硬把他連背帶拽拖回家去。誰知道這少年醒了之後竟不像個好好的人兒,恐是嚇著了,滿嘴都是胡話,胡言亂語的折騰了好些天才安靜下來,偏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半大的人了,卻還要張老丈與他洗衣做飯。這少年倒也真的不是那麼不通世事的人,也給幫過忙,結果做飯險些點著了廚房,洗衣服又還要先燒熱水,再加上被誰淹過一場,風寒一直沒有好利索,走幾步就冒虛汗,張老丈哪裡還敢讓他去?又心疼他年紀小,有點什麼好的都先緊著他吃,一來二去,好容易小的病完全好了,倒把自己累的病了。

  又打聽到這叫許陽的少年,雖然什麼都似懂非懂,對張老丈卻實在是孝順,雖幹不得活,卻是當真為了張老漢想盡辦法了。每日到集上替人寫信,可他畢竟是生面孔生意並不算好,於是又當了身上幾樣東西,因怕自己照顧不好老人,硬著頭皮雇了街坊的一個大嬸每日來給燒水做飯洗衣服,自己則是陪在跟前餵飯洗漱,老人病在床上,他每日端屎端尿也不曾嫌棄過半分,便是親兒子,也未必做的比他強了。

  林如海聽了,倒有些讚歎。這孩子雖是一派天真,雖有些嬌氣卻不驕縱,雖莽撞卻不乏赤子之心,又想到他所說的「來自幾百年後」,更是覺得心裡有些癢癢:幾百年後是甚麼樣子,可不是誰都能知道的!所以說其實那許陽沒說錯的,林如海不愧是林黛玉的爹,遇上這樣奇怪的事情,除去擔心家人之外,好奇的竟是幾百年後的風土人情。

  整整5天的時間,林如海認真的把那套紅樓夢看了三遍,衙門裡緊急的公務拿回了家,反正他請了前太醫過來,擺明瞭是生病的。白天看書,晚上就結合了書中的內容開始回憶那南柯一夢的經歷,認認真真算計了過後幾年朝廷上的變動,認真地思考著如何改變自家的命運。改變命運這個說法聽起來摩登了些,跟這個環境不搭調。但是確實就是此時林大人的心情寫照。任誰知道自己只剩下四五年好活,自己閨女在自己死後三年也憋屈的死去了——就算那個續書沒譜,但是在女兒生死這一點估計卻不是杜撰的——知道這種種可怕的未來,不想改命才是瘋了呢。

  又仔細想了幾日,最後狠了心把孟姨娘也叫來商議——實在是沒別人可以商量了,孟姨娘那日聽了半截子話,與其讓她想東想西的還不如說了實話,她是女人,心思細,又是有點見識的,外務上不成,但是家裡這些麻煩她恐怕確實有點主意的。

  許陽那邊的消息也一直不斷傳來,那張老丈怕是真的不行了,許陽這幾天衣不解帶地伺候著,每天都要背著老丈哭幾場,據說熬的也瘦了不少。林如海感激他為自己送來了書,又喜愛他的人品,加上慈父心腸發作,所以一直讓老管家著人專門照顧著他。別的不說,起碼把那幾間破房子捯飭的能住了,也有人專門洗衣做飯煎藥了。這又要說林家的教養了,就算是派到個窮老頭子家幫忙,派去的下人也是勤勤懇懇認真做事,林家一向簡樸,林如海又是禦蘭台寺大夫,對家僕約束的越發嚴格,所以確實不像其他高官的下人般一個個養出嫌貧愛富一身的毛病。

  林如海一腦袋的糟心事,原本是很清楚的人,可是畢竟事關自己跟女兒的性命,照他想的,真是不想讓女兒在賈家多呆上一天了!若說對岳母一家有多恨,倒也未必,岳母是真心疼愛女兒的。至於後來的種種事故,人死茶涼,怪只怪自己死的早!林如海這人,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不是滿口道德文章的那種,而是真正地為人謙和,嚴以待己寬以待人的謙謙君子。他遇到不平之事,往往先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好,而後才是追究別人的錯處。所以儘管看了幾遍紅樓夢,對岳母一家,有埋怨有責怪,但確實達不到恨的地步。但,即使不恨,心裡畢竟還是有了疙瘩,實在不想女兒在那裡呆下去了。想接女兒回來,又想到女兒的教養問題,滿頭的官司越想越心煩。

  倒是孟姨娘果然沒讓他失望,陪他想了幾日,也認真地看了書,又細細問了他還記得多少夢境之事,整天想的眼睛都熬紅了,這日一早,忽的對林如海說:「老爺,您接姑太太回來吧!」


第四章

  「接姑太太回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林如海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關竅!這不但解決了接女兒回家無人教養的問題,說不得還能避免了姐姐病故的這個事故!想起姐姐年前死了婆婆,夢裡自己忙於公事,明知道姐姐寡婦一人,沒有子女,相依為命的婆婆又故去了,自己卻沒時間探望,只讓人年節準備禮物送去……

  想自己少年喪父,母親柔弱多病,幾乎是姐姐一人支撐了家裡十幾年,為了等自己長大成人,硬是把自己的婚事放在一邊,結果二十多歲才嫁人,嫁的自然不算如意。丈夫身體不好,婚後多年他們都沒孩子,也是年近四十才得了一個哥兒,夫妻倆愛的跟眼珠子似的。偏又在兩歲那年被人拐了,林姑太太的丈夫一聽說這消息就病倒了,沒兩年便去了,她與同是寡婦的婆婆相依為伴多年,前陣子婆婆又去了!自己也曾寫信讓姐姐索性過來自己這邊,被姐姐拒絕了,只說有夫家族人照料,一切都好。可想起幾日前的夢境,才忽然醒悟:姐姐孤零零的一個人,哪裡過得會好了?分明只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罷了!

  想到此處,更是下定了決心,急忙修書一封,派了可靠的老家人去接姐姐。

  林如海在信裡也不多說怕姐姐一人無人照料的話,只說自己孤苦一人,身體不好,怕姐姐再不來,有生之年都見不到了。又說自己的女兒雖送去外家,可是自己思念的苦,越發撐不住,想接女兒回來,又怕女兒落個無人教養的名聲,得不到好姻緣。只求姐姐可憐自己,到這邊陪陪弟弟,幫弟弟照料女兒,讓弟弟死前也能享受幾年天倫之樂。

  以林如海一貫為人,豈能寫得出這般死皮賴臉,拿性命要脅的信?實在是一番驚嚇之後,覺得什麼也沒有自家親人性命重要了,就是沒臉沒皮一些又值什麼?總歸自己姐姐看了信一定會心疼自己,就是再為難也會趕來的。果然後來林姑太太接了信,大哭了一場,二話不說,召集了夫家的親戚,只說自己年歲大了,也不準備過繼孩子了,若是天可憐見能找到自己的小兒子,自己的那點嫁妝銀子也夠養活了,其餘身外之物,一個寡婦人家也沒什麼稀罕的了。把夫家的財產該分的分該送的送,只留了老宅跟幾百畝地養活幾個老宅的老家人,把自己的嫁妝,田地鋪子自然是收好了契書著人打理,而當初帶到許家的物件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變賣,租了船浩浩蕩蕩地往揚州趕來,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另一面,林如海咬牙繼續厚臉皮裝病。又寫了信往京城榮國府上送,依然是只說自己病了,想見女兒,直接派了老管家的弟弟跟弟媳婦去接,孟姨娘暗地把那媳婦叫來囑咐:讓她見姑娘,囑咐姑娘把喜歡的東西收拾行李的時候都帶回來,衣服什麼的倒罷了,一年大似一年的,丟了也不可惜,重要的首飾書籍乾脆都帶回來,不稀罕的就不用收拾了。一定要告訴姑娘大人身體問題不大,只是想姑娘了,讓姑娘別擔心,再把姑娘急病了那可了不得。這些話私下跟姑娘說,讓她別跟老太太講,免得老太太捨不得。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老爺想姑娘的緊,不這麼著也不好意思生生的直接接回來,反正過幾年老爺是要回京的,姑娘也不用捨不得大夥兒,以後還是得見的。

  如此兩撥人出去,林如海這才稍微定了定神。

  又忽然想起自己的任期問題,不禁暗暗叫苦。夢裡之所以自己身體後來那麼差,無非是在這該死的巡鹽禦史的位置上坐的太久了,麻煩太多才累壞的。這巡鹽禦史本就是由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就是蘭台寺大夫,第一章說過的)兼任的,規定就只任一屆,怕的就是跟鹽政上的人處的久了沆瀣一氣。偏自己深得聖恩,結果三年滿了(清初這個職位任期一年,很明顯這是架空,原文裡沒聽說林如海換工作的事情,明顯幹了不止一年,所以我按照一般的官制三年算了,第一章提過,這裡再強調下,免得遇到考據黨抽我……咳咳)硬是說他辦事讓自己放心,又放了三年。這種火烤般的位置,居然讓自己連任,難怪自己沒幾年就見祖宗去了……

  林如海想起明年年初就任期就滿了的事情如坐針氈,思來想去,還是老辦法,繼續拿病當免死牌!反正這幾日自己身體確實不怎麼樣,秦老太醫都說他思慮過度了,乾脆,上疏乞骸骨!只說自己年近半百,身體越發不中用,實在不堪重任,願次任期結束後告老還鄉,求聖上恩准。

  林如海是真的怕了巡鹽禦史這個活兒了,得罪人不說,還被一群人死死盯著,行動上處處小心,實在是提心吊膽。至於告老還鄉?誰會想四十多歲就退休?這正是往第一權利集團擠的好時機!無非以退為進罷了。自己的年紀皇帝放自己告老的可能性非常小,一面派個人接替他的位置,一面也會安撫他讓他好好養養身體。順利的話自己「痊癒」之後就能回歸蘭台寺大夫的正常生活,回京,這才是林如海的最終目的!林如海二十八歲被點探花,三十九歲的時候就做到蘭台寺大夫,十二年間從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升到三品的蘭台寺大夫,坐火箭也就是這樣子了!而兼任巡鹽禦史,雖沒品級,但也能看出林如海真的是深得聖恩,在外面轉一圈攢資歷,回京後只會升的更利索。林如海的腦袋絕對不是常人可比的,算盤打的清清楚楚,他心裡也發了狠,沒兒子,自己就帶著女兒過活了!自己官位坐得穩,就是給女兒招婿,也自有一大票美少年爭著搶著給自己做上門女婿。

  林如海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發覺得自己必要活得長命百歲,女兒才有人撐腰,於是急忙叫人打了洗臉水,戌時一刻就睡下了。驚得孟姨娘特地跑來看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怎麼今兒睡得這麼早。結果聽得林如海老神在在的說自己要惜福養身,多多休息,努力活個百十歲,看自己女兒生十個八個小子,要從女婿那裡搶來一半兒來姓林。如此種種,聽得孟姨娘哭笑不得,知道他這幾天是驚得很了,猛的想通了,心神查德鬆快,因此有些發瘋,便不管他如何胡言亂語了,給他掖了被角,逕自回房睡了。

  這孟姨娘說來確實是個妙人兒,她親人幾乎死絕了,當日自己也尋過死,被人救了;後來不尋死了,就真的完全放下心情好好地過日子。每逢初一,十五,她必然出門去拜祭父母跟前夫兒子,可是回到林府,就絕不哭哭啼啼。外面也有人說她背地裡貪圖富貴,不知道羞恥,一個寡婦竟然與人做妾。可在林府卻當真沒人這麼說,她若想做妾,當日就不會嫁出去,林老太太特別的喜歡她,專門說過想她留下與林如海做姨娘的。是她自己不願罷了!後來確實是丈夫兒子枉死,自己被婆家人傷透了心,幾乎死了,被知道消息的賈敏接回來,這才回到林如海身邊。

  這也是老天的安排,若她當年直接就做了林如海的妾,必然要受一番內宅的磋磨,如今恐怕也不過一個唯唯諾諾的老姨娘。偏她在外面經歷的許多,再回林府,對林如海並無什麼爭寵之心,反倒能一派安詳的只當他是當日的大少爺,好好的照顧他。

  也因此,林如海這次遇到這般匪夷所系的事情,思來想去還是與她商量了,無它,三十年的情分使然。

  孟姨娘使人把林黛玉的院子細細的打掃了。又估量了她的身量,因為家裡人少,便特意的請了四個繡娘到家裡來給大姑娘做衣服,估計著做了大小薄厚每季6套的衣服。姑太太要為婆婆守孝,又不可能空手過來,衣服準備的倒容易些,每季兩套素服全了禮節就好。又叫人去融了金子銀子,拿了家裡的珠寶請了珍奇坊的老匠人專門來做小女孩子的首飾和婦人守孝的銀飾。又說院子裡的樹該修建了,女孩子的院子應該再多種點花,一會兒又要把黛玉屋裡的帳子紗窗全換了,一會有想起姑太太聞不得芍藥的香味趕緊又讓人把給姑太太準備的院子裡的芍藥都挖了去,忙的不可開交。

  林如海一腦袋的糊塗,看她奔來跑去竟沒時間理自己,便又犯了老人瘋,直把她叫來說:「還有兩個月才到,你現在折騰什麼呢?」孟姨娘一個眼刀掃過,恨聲道:「還說疼女兒,你女兒都多大了?過去的衣服還能穿麼?又不知道姑娘現在到底多高,總要多做幾件。她走時才留頭幾天,有幾個首飾能帶?難不成讓她半大的姑娘帶太太的釵環?姑太太守孝,雖她自己不缺衣裳釵環,可咱們準備些,總讓姑太太心裡舒坦。還有姑太太的房間,那杏子苑上任嚴大人就沒有讓人住過,咱家人更少,前前後後快十年空著,不好好收拾怎麼成!姑娘總要嫁人,要是太太在,早就開始備嫁妝了!好在姑太太過來了,總算可以開始置備了。」

  也是這幾日林如海想開了,不總是傷春悲秋,不然借孟姨娘個膽子,也不敢提賈敏。不然鬧不好這老頭又對著窗戶吟詩悲歎,那才是愁死人呢!

  林如海果然還是悲從中來,這次到沒有傷春悲秋,只是埋怨自己:「是啊,也不知道玉兒多高了!我真是狠心,竟把她就這麼送走就不管了!早就該把姐姐接來的……」

  「又說傻話,姑太太的婆婆當日還在,你又怎麼能把姑太太接過來。」這幾日林如海不那麼死氣沉沉,孟姨娘說話也輕巧了許多。

  於是林如海也跑到女兒院子裡,一會兒道:「簾子紅色喜慶些!」一會兒又道:「要我說,這裡種一叢玫瑰才好,多精神!」更把自己房裡的好硯臺搬了兩塊過來。孟姨娘嫌他煩,沒一會便攆他回書房了:「你少摻和,我們倒收拾的快些!」

  林如海只是撚須笑,卻不肯出去。正在此時,忽見小廝來報:

  「狗眼兒胡同的張老丈故去了!」


第五章

  張老丈的死對於林如海來說並不意外,秦太醫早說過了,他現在活著也只是熬時間。好吃好喝好藥養著,無非是少受一點罪罷了,最多也就是多活個把月。果然從許陽來見林如海,算起來不過是過了二十天,老頭子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對於面都沒見過的張老丈,林如海自然不會對他的死有多少感慨。倒是那個許陽,這些日子的表現確實令他刮目相看。

  在這過去的二十天裡,許陽再沒有來過林府。就如他說的,他來見林如海所求的,只是一個能為張老丈好好看病的機會。而得知張老丈再活不了幾天之後,他只托老管家謝謝林如海,便自己一心一意的只管把張老丈伺候舒服。他過去叫張老丈張爺爺,這時候也喚了稱呼,只叫他爺爺,每天端屎端尿,餵飯擦洗,又常陪他聊天,跟他說自己本事大著呢,能給他請最好的大夫,能讓他過最好的日子,讓他開開心心的,想吃什麼就跟孫子說,張老丈好一些的時候,他便拿了紙筆在屋裡寫,一邊寫字一邊跟張老漢說自己學問好,一定能考個秀才,再考個舉人,到時候爺爺有個舉人孫孫,出門腰都是直的。他笑著說話,眼淚卻把紙都泡皺了一張又一張。

  張老漢一輩子無兒無女。老妻也去了,本以為自己就是死了,恐怕也只能落得破席子一卷,被好心鄰里幫忙埋了的下場。誰知道眼見快要閉眼,天上掉下個乖孫來,對自己噓寒問暖,雖笨手笨腳卻是想盡了辦法伺候自己……明知道他許多話是騙自己的,為了哄自己開心的,可那又如何呢?自己是當真撿來一個孫子,就是親孫子,也不過如此了,張老漢覺得,自己活到老,一輩子苦,也怪過老天不公平,可現在,他什麼也不怨了,他知足了。

  張老漢是含笑去的。

  林如海聽到此處也很是感慨,這許陽,確實是個難得的孩子。又看了許陽請家裡下人轉來的致謝的帖子,雖文筆不算好,一手字卻寫的很是不錯,十幾歲的孩子,這樣的字,就是在揚州這樣文風盛行的地方,也算是出類拔萃了。更可貴的是人品,一個人到了這樣連風俗不懂言語不通的地方,明明艱難無比,可找到林如海,這唯一他能扯上點關係求到的人,求的也只是給張老丈治病,卻絲毫沒提自己需要如何的説明。林如海一開始因他的來歷對他有些彆扭,如今聽說他的作為卻是真心有些喜歡這個孩子了。

  歎息了一下,囑咐下人幫他料理後事。許陽並沒有再求他什麼,他也只在張老丈的事情上伸出援手。誰知過了三天,忽然又有下人來報,許陽病倒了。

  許陽是真的病得很厲害,他初秋的時候被水淹了一回,本是小感冒,可是這裡的條件太不好,夜裡蓋的被子都是又硬又潮的,整天吃的不是雜糧就是野菜,連點肉星兒都見不到。嬌生慣養的許陽哪裡遭過這個罪?小感冒拖來拖去拖了一個月才好,營養跟不上,瘦了許多,偏沒等喘口氣,安生幾天,照顧他的張爺爺又病了,他跑前跑後,身體早就吃不消了,幸好林如海派來的人幫忙做了許多事,可是無論如何,他這兩個月,遭的罪比他過去的十六年還要多很多。一直撐著沒有再次倒下,也只是有牽掛的緣故,張爺爺活不了多久了,他得讓他安心的走,所以他真是一股精神在撐著。結果張爺爺一病,前後又是一個多月,來來回回三個月,許陽連頓連個安穩覺都沒睡過,再加上張爺爺死了,他心裡難受,渾渾噩噩的跟著林家派來的人買墳地,買壽材,給張爺爺穿幾天前就備好的壽衣,他覺得就像做夢一下,然後他就真的倒下了,開始滿口胡話的做夢了。

  許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

  說真的他是過去是很少做夢的。人們說,幸福的孩子不愛做夢,因為他們所有的夢想在現實中都已經實現或者很容易就能實現,所以他們不需要做夢。徐陽覺得,自己估計就是這類型的吧!

  許陽是家裡的老生子,爸爸媽媽在四十多的時候才有了他。爸媽都是老知青,被那場瘋狂的變革耽誤了青春。但是好在他們都不是隨波逐流的人,所以那場浩劫過後,夫妻倆雙雙回京,並且先後考上了大學,很快就開始了截然不同的新生活。

  許陽的爸爸是公務員,當然不是一般的公務員,57歲的二級城市的稅務局長,這個年紀普通工人可以退休了,但是對於許爸爸來說他的位置估計在離休前還能升上一升呢!當然國家公務員表面上不至於富得流油,許陽也不像網上那幾個腦殘芝麻官二代似的到處惹是生非。但他爸爸的位置決定了許陽確實比一般的孩子過的滋潤太多了,爸爸對比他大十七歲的哥哥很嚴厲,但對他確實很有慈父的感覺。尤其他還有個一輩子沒結婚,把大部分心思用在賺錢小部分心思用在許陽身上花錢的小姨媽。與姨媽完全是兩個類型,許陽的媽媽是大學裡的教授,對許陽雖然嬌寵,但是要求也是比較嚴格的。比如興趣愛好,許陽小時候練大字,別的孩子練的時候父母的要求可能是把字練好,多一門特長,要求多一點的會希望孩子得個獎什麼的。許媽媽的要求不一樣,她會告訴許陽字是給自己練的,要麼不練,不喜歡的話就跟媽媽說,媽媽不強迫,但是如果決定練了,就必須練好,不是寫到什麼地步,而是,把這個當做一輩子的事業來做,一天一個半小時練字雷打不動,放假休息加倍,連古人練字的垂石懸腕的辦法都用了,十六歲以後的許陽非常感謝他的媽媽,但是小的時候確實苦不堪言。

  嚴母慈父(母親的嚴格也只是相對父親而言,在寫字等某些小地方嚴格而已),加上十六年如一日把他當沒斷奶孩子嬌寵的姨媽,兩個把他當洋娃娃沒事就捏兩下的姑姑,還有把他當半個兒子的哥哥嫂子,還有倆可怕但是對他極好的表姐……許陽成長為有點嬌氣卻沒什麼惡習的好孩子真的挺不容易的。他從小聰明,長得好學習好,升學毫無壓力,十一歲便進了本地高中裡的少年班,十四歲便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績考進了帝都的一流大學,天之驕子一樣的長大,真的是從來沒受過什麼苦的。

  許陽上的也是帝都相當不錯的一所大學,當然以他家的平均水準,這所大學也沒什麼出彩的了,不過大家對他的要求都不算高,而他這麼小的年紀就考得這麼好,真的很不錯了。所以他考上的時候,他姨媽毫不猶豫的以生日為名送他了一塊江詩丹唐作獎勵,酸的他哥哥直喊:「那時候送我的也是表,上海牌的!!!小姨你不帶這麼偏心的!」小姨無奈的攤手:「你爸當初給我下過禁令,不許送你一百以上的東西……這不也是為了公平才也送你弟弟手錶麼」三十多的許大哥淚奔,口胡哪裡公平了……

  馬上放假了,遠在美國的二表姐跟許陽視頻說過幾天回來,然後興致勃勃的拿了幾件不知真假的古董在萬里之外對著鏡頭賣弄。要許陽說,自己這個從小在國外長大的香蕉人的姐姐玩中國古董,那真的是腦子裡進水了有錢沒地方花!她中國字都寫不好,還玩中國古董,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也不稀奇。不過想想姑姑家也是人傻錢多,這點愛好也無所謂了。不過想到姐姐的這個新愛好,許陽知道今年給姐姐的禮物恐怕是要出點血了。

  許陽收拾好了行李,因為下學期要換寢室,就乾脆把絕大部分東西直接打包快遞回了家,反正大部分衣服都因為長個不能穿了索性帶回家,新學期再買新的。剩下不多的幾件衣服塞了個行李箱,準備自己帶回家。看看行李箱只裝了一半,決定乾脆在帝都給家裡人買些禮物,省的回去折騰。

  許陽不缺錢,他生活費充裕,自己又有辦法賺點小錢,每年的壓歲錢更是很誇張的一筆,所以他銀行卡裡的數字可能比得上一個工薪家庭所有的存款。他不是守財奴,雖然自己不怎麼亂花,對家人卻是向來手大的——當然家人在他身上花錢更是手大。許陽直接沖去燕莎給老媽買了羊毛披肩,給爸爸買了打火機,姨媽是她喜歡的品牌的一套化妝品,還有嫂子的耳墜子哥哥的手套(許哥哥淚:我就知道我得到的永遠是最便宜的),看春裝反季清倉給自己買了一套風衣毛衣牛仔褲。刷刷的就花了兩萬多。想起過幾天要回國的表姐還有她十分不靠譜的新愛好,只好硬著頭皮往琉璃廠走去。

  琉璃廠就沒有人少的時候,看著攤子上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玩意許陽覺得腦袋都大了,什麼小玩意都能被這些擺攤子的吹出一堆的典故,聽得他雞皮疙瘩都往外冒,於是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店裡看。也不知道怎麼著就頭腦發熱的買了套據說是相當珍惜版本的紅樓夢,可能潛意識裡許陽也是想笑話他姐姐的,不是想玩古董麼?繁體豎版的中文,能看懂不?所以小心眼要不得,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算計到自己頭上來,直到許多年後許陽還是這麼教孩子,千萬別小心眼,對別人大度點,自己才能過的暢快。

  然後,然後怎麼了?拖著行李箱回家,做火車,下火車,哥哥電話說開會沒時間接他,要他自己打車回……然後沒譜的司機就把車開到了湖裡……

  然後,就是做夢了吧?

  ※※※

  ※※※

  作者有話要說:

  嗯,許陽是文科生,成績好,並且寫的一首好字,這是我給他開的金手指之二。至於金手指之一嘛,有幾位親已經猜到了,我就不多說了,後文快要講到了。

  當然有一點我要提醒大家,雖然他對古代知識的接收程度會比一般人高,他本人也是天才少年,但給他這麼個金手指其實只是讓他融入古代社會的過程容易一些,僅此而已。是畢竟他是身體穿越,來這裡都算半個大人了,腦子再一般般的話,讓他從頭開始真的是會坑死人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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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許陽告訴自己,這是夢,這是夢,只是這夢實在太真實了。

  自己掉到了湖裡,被撈上來就來到了古代,被一個好心的老人救回家,自己不肯面對現實,鬧了好陣子。掉到湖裡感冒了,心裡又難受,感冒就怎麼也不好,照顧他的老爺爺把家裡的舊傢俱都賣了的差不多了,他才算恢復了。不恢復不行啊,玉米餅子揦的嗓子都疼,爬起床,發現家裡窮的不成樣子,只剩下個床架子破桌子。就算是夢,也得改善生活吧!好歹把噩夢變成美夢啊。於是想去找活幹,誰知道就算想去鋪子裡做夥計都要保人,自己戶籍都沒有,被人查到是大問題。

  感謝許媽媽從小督促他練字,於是拿了當了給嫂子的耳墜子(感謝資產階級腐敗生活,姨媽送的日默瓦行李箱品質杠杠的,穿越時空都沒壓爛,還防水防潮,小姨我錯了,我不該說你居然送我金屬行李箱是傻缺的行為,您說得沒錯7000多真的不貴了,裡面的筆記本居然都沒受潮啊!德國佬的東西品質真是棒啊!)買了紙筆。學對街的秀才出門擺攤子給人寫信,說真的,他覺得自己比那個秀才的字好多了——能不好麼?出門擺攤子的都是窮秀才,雖然科舉對字的要求高,但是窮秀才哪裡有錢買那多紙筆練習?又哪裡有錢請名師教,能描紅就很奢侈了,所以擺攤的秀才字雖不錯,也只是不錯。許陽的老師是當世的書法大師,毛筆字從四五歲寫到現在,每天至少都要寫千把字,就是塊朽木他也得被雕出點花樣了,何況他是確實有天賦,大師才肯收他,他才會一直練下去的,不然誰沒事這玩意寫十幾年。

  不過悲劇的是,勞動人民顯然不懂得欣賞他這個前國家級少年組的書法季軍,因為他說的話大部分想請他寫字的大叔大媽聽不懂,他也聽不懂大叔大媽在說啥,於是紙筆買回去,大多都是他自己練字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估計是累的狠了,張爺爺忽然就病倒了。許陽一下子就懵了,天可憐見,這些日子他雖然當了要送嫂子的小首飾得了二兩半的銀子,可是除去買紙筆跟硬是塞給張爺爺當生活費的一兩,身邊只剩下幾錢銀子了,還能賣什麼?給媽媽的圍巾,雖然買的時候確實很貴,可是在這裡只不過是一塊料子奇怪的布。給老爸的打火機?混蛋!什麼狗屁世界著名品牌,不就是穿越了個時空麼?連放在行李箱裡的筆記本都還沒犧牲,你個打火機又不是什麼高科技,居然給我罷工了!給嫂子的耳墜子已經當了,給哥哥的手套前幾天看張爺爺幹活手都皴了就送他帶了……嗚嗚張爺爺真是好人,他養我這麼多天,我不過送他雙手套他就那麼高興。於是最後,許陽當了疼愛他的小姨送他的江詩丹唐,僅僅得了十兩銀子。

  於是這個夢境越來越真實,也越來越殘忍,在許陽看來十分普通的感冒硬是拖了快一個月才好……而張爺爺這場病顯然比許陽的感冒嚴重多了,他躺在床上,喘氣的聲音像被拉動的漏氣的舊風箱。他扯著許陽的手不許他再去找大夫,哆嗦著摸著許陽捧來的十兩銀子讓他不要白費錢了把銀子留下來自己好好過日子用,他聽著這個好看的大個子少年跟他叨念:「爺爺,我有錢的,你看,這麼多呢,我用這銀子給你請個好大夫,您肯定能長命百歲。」

  醫館也有醫館的行業規則,估計救不活的病人大家要不收就都不收,不然誰家治死了,鬧事的事情一兩次就能讓個醫館關門,當然這規則針對的也就是這些沒權勢的老百姓……許陽請鄰居幫忙抬了張爺爺,一路尋了七八個醫館,竟然沒有一家肯治的。許陽好話說盡了,他自小就討人喜歡,無奈他說的話十之七八人家聽不懂,再好聽的話也沒用。眼見許爺爺躺在床板上,喘個氣都費力,許陽簡直絕望了。

  許陽從小就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家人全都極其愛他,他生得好,腦子也不錯,學習自然差不了,上學老師喜歡他,同學也都跟他親近……他順風順水的長到十六歲,下學期就該大四了,別的同學要麼急著就業的問題要麼頭暈目眩的准備考研,可許陽呢?保送研究生的事情早就是板上釘釘,短期裡根本沒什麼生存壓力。他喜歡寫點小東西,文筆不錯,一些發給雜誌網站的小文,加上在文學網上還算小火的連載,每月就能有四五千的收入,加上爹媽每月給的三千的生活費,小姨動不動就郵寄來的各種生活娛樂用品,家裡同輩的全比他大,偶爾來看他走的時候也都是拎著禮物來,臨走還要往他兜裡塞錢。他還沒正式工作,但自己不算亂花錢,收入也雜,自己小金庫裡不知不覺就有了十幾萬,大部分是壓歲錢,還有些是自己賺的。長這麼大,也許不像那些富二代那麼揮金如土,但是許陽何曾為錢發愁過?可這陣子他真的把一輩子能吃的苦都吃了,雜面的窩頭吃的嗓子都疼,快兩個月一口肉沒沾過,病的最難受的時候,想喝口麵湯都是奢侈!

  更糟糕的是,在這裡,許陽完全喪失了獨立生活的能力。要不是他那身卡其色的風衣實在讓人能聯想到僧袍,過短的頭髮讓人以為他只是沒來得及去剃光,估計街上的巡察隨便盤問他幾句,就能把他當流民鎖了。就算他是中文系出身,他也明白他引以為豪的文筆在這裡只能算是狗屁不通,那塊表當了之後他連時辰都很難聽懂!沒錯是聽懂,鐘鼓報時這玩意實在不是一個90後青年能聽懂的,他知道子時是12點(大誤!!!),可亥時是幾點,戌時是幾點他完全是一腦門子的官司,糊裡糊塗啊。

  跑了一天,許陽再不敢折騰張爺爺,怕風吹多了病的更厲害。反正當了表有了錢,這時候也不吝嗇了。拿了幾百錢出來請街坊顧大嫂每天幫忙洗衣服做飯,自己第二天一早伺候了老人吃飯,求張大嫂幫忙照看,自己揣了銀子繼續找大夫。他又去了幾家請大夫,誰知道一聽是張老丈家,又看他一身像僧袍的打扮,人家便知道他是前日別的醫館裡拒收的那家病人了,不管出幾兩銀子,人家都是拒絕。他一大早只喝了點包穀稀飯便出了門,餓的前心貼後背,也是該著,他路過個茶館實在渴的不行,便進去五文錢要了一大壺最次的茶,連倒了三杯咕咚咚的喝了,正歇腳的功夫,卻聽鄰桌的書生提了一句巡鹽禦史林大人如何如何……

  許陽作為一個中文系的學生,儘管紅樓夢不是他這個新時代好青年的菜,可是他還是不得不認真研讀過幾遍,畢竟他是中文系的。更何況他給她姐姐剛買了一套,在火車上閑著沒事才又溫習了半本……

  來這裡快兩個月,也稍微知道點如今的朝代,很明顯不是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是一個叫做「江」的奇怪朝代,架空歷史?而此刻一聽「巡鹽禦史林大人」這個稱呼,許陽自然很輕易的聯想到紅樓夢這本中國歷史上最出名的架空小說。

  許陽終於得到了一點點關於這個時代的資訊,豈能放過?他好歹在這裡呆了一陣子,雖不會說,但是揚州話已經勉強能聽懂了,加上書生們大多懂官話,很明顯這個朝代的官話是偏北方的發音。許陽好言好語的跟書生們說自己是尋親的,又問可有人知道這林大人的名諱,可是叫林海的,得到確認又問林夫人可是姓賈,這就不是幾個書生知道的了,於是他又問林大人可是前科探花,果然又被確認……再問林大人可是才喪妻,便有鄰桌的人念叨說林大人去年年初喪妻,到現在都一年半了,喪失辦了就把家裡僕婦散去了大半,連唯一的女公子都送去京裡外祖家教養了。

  聽到此處,許陽已經基本確認這個林如海就是紅樓夢裡的林如海了,其實他這麼冒失的沖上門去真的是不好的,甚至是有危險的,可是他沒時間考慮了,張爺爺恐怕真的要不行了。許陽雖然是被嬌慣著長大的,但是他也真的是個好孩子,那種會撒嬌卻又很疼人,嬌氣但是善良的好孩子。就是陌生人在他面前死去他也是受不了的,何況這是一個全心全意照顧了他快兩個月的老人?

  許陽咬咬牙,下了狠心,回家把那套紅樓夢拆開,翻出第一本,翻到「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那一頁,把那一頁翻開,然後使勁的把兩邊的書頁往書脊處折,這麼打開折起再合上再打開折起再合上折騰了好一會兒,確認只要隨便一翻書,十有八九就會翻到這一頁,這才又給張爺爺喂了水,跟他說去買東西,這才把書夾到風衣的咯吱窩底下,跑向林府。

  之後的一切都更像做夢,從一見到林如海許陽就有些自暴自棄的失控,他甚至想到了林如海索性把他當騙子抓起來,或是因為他的來歷忌諱什麼索性把他弄死……幸運的是,他賭對了。

  會有最好的醫生為張爺爺看病了,有手腳麻利的下人為他們打掃房間做飯洗衣……來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這麼久,許陽第一次吃到了白麵的饅頭,張爺爺蓋上了軟和的棉被。然而樂極生悲,那個慈眉善目的老醫生明明跟張爺爺說好好養病,無礙的,可是一扭頭就要他給張爺爺多準備他喜歡吃的,說說他喜歡聽的話,可以,準備後事了。

  他哭了,可是哭完了就擦了眼淚,想盡辦法哄張爺爺開心、早上給他買他最喜歡吃的街口王胖子做的芝麻餅,白天裝模作樣的寫字念書跟他說自己要考學,要讓他享福,要伺候他幾十年,晚上燙了熱熱的手巾一邊給他擦臉一邊說自己的下午出去給人寫信,賺了一百文……張爺爺聽得很開心,每天都是笑著。許陽覺得這樣挺好,他不願意也不敢想以後,他不敢去想自己就要孤零零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生活了,他執拗的相信自己只要好好照顧張爺爺,他就一定能好起來,然後他依然可以想辦法,回到自己的爸爸媽媽身邊去,哪怕跳湖也可以試試的。然後,初冬的一天早上,他打了洗臉水進屋,發現張爺爺已經硬了。

  許陽的眼淚,在這三天裡幾乎哭幹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家裡人一直還把他當做孩子的,他這個年紀,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也確實只能算個孩子,即使他早早就上了大學,可他的年紀,畢竟還只有十六歲。這個孩子,在過去的三個月裡飛速的成長起來,可是他本質上其實還是個孩子,現在這個孩子恐懼了,彷徨了,這個世界唯一溫暖的依靠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倒下了,變得冰涼。許陽為張老丈哭,更是為自己哭,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憎恨這個自己早就知道不是夢境的噩夢,他確實再也撐不住了。

  ※※※

  ※※※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依然是交代許陽的過往。可能有些親不喜歡看這些東西,喜歡痛快的看故事的進程,大部分作者也喜歡把穿越前的事情一筆帶過,趕緊進入穿越後的正題。

  可是我總覺得吧,一個人性格的形成跟他成長的環境,經歷過的事情,有很大關係,不交代清楚了實在覺得沒法子往下寫。畢竟我寫的這個許陽,他並非全能男主,只是個智商高點的普通的孩子,所以不交代真的不成。

  我想認真地寫一個文章,所以想儘量讓它沒有疏漏,當然完全沒有是不可能的,但總是要儘量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我過去寫東西有個特別大的弱點,就是細節,所以我寫的都是短篇,往往一個故事,都是由片段組成,然後讓讀者去想像,填充。幸運的是我過去寫的大多是漫畫的同人,漫畫本來就是有跳躍感需要想像力的,所以我這麼弱點並不明顯。

  不過要命的是這會寫的是紅樓同人,必須細緻了……唉唉,頭一次這麼如此按部就班的講故事,我真是頭疼死了,完全不敢亂跳,當然這是開頭,必然要交代清楚,等他們的日子進入正軌,自然可以一筆帶過了。只是現在,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細緻變成了囉嗦,哈哈。


第七章

  許陽夢到了很多東西,他似乎看到媽媽在哭,看到爸爸在哭,許多許多人,圍在一起哭。他想說我還好好的你們別哭,可是他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看到媽媽的白頭發,看到爸爸的抬頭紋,他看到許多許多,可是又似乎什麼也看不清。

  然後忽然似乎大家都各做各的事情去了,爸爸在開會,媽媽在上課,哥哥嫂子笑語連連的逗著兒子玩……

  他哭著喊爸爸,喊媽媽,可是誰也聽不到他的話,他們自顧自的按照自己的步調生活著,好像他完全不存在。

  許陽難過極了,他拼命地喊著,叫著,他猛地坐了起來,卻看到眼前一張熟悉而陌生的女人的臉。

  「媽媽!」許陽完全沒注意到眼前的人錯愕的眼神,自顧自的猛的撞進對方的懷裡大哭:「媽媽媽媽,你別丟下我!我再也不亂跑再也不讓你擔心了!我是你的陽陽啊,你別不要我啊……」

  那分明跟他的媽媽很是相似的臉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這一身古裝的女人猛的緊緊抱住他,悲泣道:「陽兒,我的陽兒!我苦命的孩子,是娘的錯,娘再也不丟下你了!」

  林如海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在二十一世紀,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件發展,我們會說:「這這這根本就是神展開啊!」可是林如海不懂這種表達方式,他只會撚著鬚子故作高深,手裡一使勁,險些把鬍子揪下來幾根。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林如海也弄不清,一切的一切從那個傍晚起似乎就全都變樣了,莫名其妙的少年,神秘莫測的書,匪夷所思的經歷……他以為他把這世間最奇異的事情都經歷了,誰知道居然還有這麼一個附贈的大禮包等著他!

  林姑太太的丈夫姓許,大家都叫她許太太。許太太是在林如海送出信的一個月後到達的,她接到弟弟的信,哭的死去活來,把能變賣的東西變賣了,能送人的送人了,婆家的東西只留了老宅;丈夫家的幾個鋪子還有大部分田地都請了宗老做見證,分與了丈夫的族人,自己則散了家僕,只留了幾個老人看老宅,留了幾百畝地供他們嚼用,自己帶了好帶走的嫁妝,雇了兩艘大船兩艘小船,沿著京杭大運河往北,從鎮江一路向揚州行來,船上顛簸了兩日,然後又換馬車,好在江浙豐饒,車馬行遍地都是,倒也不用特意的讓林如海找車過來接,如此下來,連同收拾家裡的事情再趕路總算二十多天趕到了林如海的官邸。

  好巧不巧,正遇到林如海派去接許陽到林家養病的下人抬了許陽回府,林如海心善,許陽又討他喜歡,聽說他病的越發厲害,連換了幾個大夫都不見好。正好秦太醫這陣子天天到自己這裡診脈,乾脆讓人把他接到自己家養病,順便也讓秦太醫看看,總不能三天兩頭讓秦太醫往那烏七八糟的貧民窯裡跑,交情不是這麼用的!反正家裡沒什麼女眷,再說這年頭宅子大得很住在個偏院沒什麼不方便的,對外只說自己的遠親來投。更巧的是,角門門軸壞了正在修,於是許陽的軟榻也從側門被人抬了過了,於是正撞見剛下了車進了側門準備換轎子進二門的許太太。許太太看見一輛馬車上用架子抬下個人,等在大門另一邊似乎是準備等她們先進去再進門,便有些好奇,隨口一問,下人也不清楚,只說是似乎是林大人的小輩親戚來投的,病在路上,林大人不放心他在外頭,便使人接了來。許太太年歲大了,也沒什麼忌諱,聽說是親戚,唔,弟弟的親戚不就是自己的親戚,又聽說病了,自己都五十多的人了早沒什麼忌諱了,於是便走到跟前看。

  這一看可是不要緊,許太太一下子就驚了,這眉眼,這年紀,這耳邊的痣!!再想想弟弟一反常態非要自己過來,說的話又全不似平常,瘋癲的很,分明是逼著自己一定過來,更覺自己似乎有點明白了弟弟的良苦用心,正在此時,躺在那裡的許陽忽然睜開眼,先是迷迷瞪瞪的看了許太太一眼,緊接著掙扎著撲到許太太懷裡大哭起來,這一通媽媽媽媽的叫下來,許太太哪裡還撐得住,也抱著許陽大哭起來,等哭夠了,發現懷裡的孩子早就又暈過去了,於是又是一通忙亂,把接到消息到門口迎接的林如海也甩在一邊,只一聲聲喊著:「我的兒,你這是要媽的命啊,好容易回來,你要是有三長兩短,媽也不活了!」又罵林如海混帳,給自己找回了兒子也不早說,害的自己拖了這麼多天才趕來,要是兒子就這麼去了自己這就拿根繩子吊死。

  林如海看到眼前這亂七八糟的一幕簡直瘋了,這什麼跟什麼?姐姐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許陽跟他外甥長得一樣?外甥丟的時候有三歲沒?最後連孩子眼睛跟他爹一模一樣都出來了!他就睜了那麼一下眼虧得姐姐的老花眼能看清!林如海很想跟姐姐說,這真的不可能是他外甥,幾百年後過來的,怎麼可能啊!可是這會兒秦太醫也過來了,給許太太看了,說沒什麼大礙,看他姐姐那一邊哭一邊笑的樣子,實在不忍心說出口。

  於是林如海又怨自己,怨自己記性太差了!這會兒忽然明白過來自己為何看許陽覺得親近了,可不是?長得跟他自己有三四分相像,外甥像舅舅,想來姐姐丟了的那個孩子也是與自己有些相像的,這就難怪姐姐認錯了。又忽然想起自己外甥可不就是起名叫做許陽的,因為去的早,從小林如海只見過一面,所以也就一下子沒想起來。唉唉唉,這可真怪不得別人,是自己太馬虎了。

  正埋怨自己,又忽的悚然而驚!他的姐夫許家老爺私下曾告訴自己,外甥並不是丟了,而是元宵節出門,在橋上看燈被人擠到河裡淹死了,自己不想母親妻子傷心,只把照看不利的人遠遠發賣,卻只說孩子是被拐子拐了,為的是讓母親妻子有個念想,不至於撐不下去。私下裡在給自己準備的墳旁點了個穴,把兒子葬在了那裡。許姐夫身體不好,早斷了再有一個孩子的念想,因為這個,心裡難受又沒人能說,硬是把自己傷心死了。他跟林如海關係倒好,心裡憋的實在難受,私下便告訴了林如海。

  這事情除去死了的許老爺,就只有林如海知道。而偏偏這許陽,竟是名字長相均與早夭的外甥相同。許陽來歷詭異,他該如何跟如獲至寶的姐姐解釋啊!

  卻是孟姨娘一句話又驚醒了林如海,她是女人,女人本就喜歡胡思亂想,她這會兒也被這事情的奇異發展弄得不知所措,好容易把許陽安頓到為他準備的院子,派了孟姨娘身邊的兩個得力丫頭伺候著,許太太一路跟來,卻死活不肯回給她的大院子,非要守著,也不肯來見弟弟了,只守著許陽等他醒過來。孟姨娘無法,便先攙了林如海回書房,她也有些精神恍惚,便喃喃道:「這孩子不是幾百年後來的麼?怎麼會是表少爺,可哪裡有這麼巧,這麼像!莫不是表少爺幾百年後的轉世?」

  這一句話仿佛讓林如海抓住了救命稻草!沒錯!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林如海想到這許陽他跨越幾百年的光陰而來,與親人離散,卻讓自己知道的自己與家人的將來,竟是似乎專為救他們一家而來,現在偏又有了這樣的巧合,難道,他當真是自己早夭的外甥投胎轉世,專門跟姐姐來續這母子的緣分來的?林如海一向不信鬼神,可過去的一個月裡發生的事情卻讓他改了脾性,他本就喜歡許陽寬和善良,這會有了這樣的可能性,確是越想越覺得孟姨娘說的有道理。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就跑來個非親非故的孩子救他們一家的命!如果是自己家的外甥轉世,就難怪了……這樣一想通,林如海腦子很快就清明了。

  還有比這更好的安排麼?姐姐有了兒子,有了盼頭。許家的家產姐姐早分了別人,現在認下許陽,只說不再討回財產,必沒有人阻攔他入族譜的。許陽本就不是許家的血脈,自己撒謊哄了姐姐,是為了姐姐有人送終,不沾許家的東西,卻是沒什麼對不起死去姐夫的。許陽知道許多事情,自己雖喜愛他感激他,心裡因他知道的這些私事卻難免有些小疙瘩,可現在人了他做外甥,是自家人,那就真的只剩下喜愛與感激了。

  一打定主意,林如海立刻行動起來。與孟姨娘商量了怎麼個圓謊法,細細地想了又想,然後到許陽住的院子,又是勸又是攔,好歹把姐姐勸回來,然後便開始瞎掰。

  林如海瞎掰的本事還是不錯的,他也深知撒謊是個技術活,需要真的假的摻和在一起才不容易被人戳穿。於是便對在姐姐面前裝作一開始並不知道這孩子是外甥的樣子。只徐徐把認識許陽的經過真真假假摻和著說了出來。


第八章

  林如海與孟姨娘的一番商議,特特編出了許陽的來歷,也不獨是為了哄他姐姐。許陽的來歷詭異,以後也需要個身份,而他戶籍什麼的都沒有,林如海感激他,也想讓他有個安身之所,又因他知道的那些事情,並不想他離開自己太遠。這就要為他的來歷尋個說辭。因此林如海對許太太說的,便是與孟姨娘掂對再三編出來的經歷:這叫做許陽的孩子自幼在海外長大,家裡有些錢財,父母又嬌寵,過得很是不錯。只是離開久了不太懂這邊的風俗禮儀,所以把他雖懂些天朝的事情,禮儀言辭上確實不太通的。前陣子,他父母不在了,許陽父母極其愛他,因此許陽也對父母奇跡孝順,想起父母一直囑咐他有機會會故土看看,又恐留在那邊見景生情,乾脆變賣了家產想要回故土定居。誰知海上漂泊萬里沒遇到什麼事情,到了長江上反倒遇到了水匪,家僕護著他逃了,可憐這孩子哪裡受過這樣的苦難,雖逃上岸,一到揚州就病倒了。又不認得人,舉目無親,連言語都不通,被一位貧苦的張老丈收留。

  他病了好一陣子,虧得那張老丈慈善,整日照顧,好容易治好了他。那老丈卻病倒了,許陽想盡了辦法卻沒醫生肯給他治,在路上聽人提到林海的名諱,隱綽綽總覺得這名字莫名的熟悉,覺得說不定是小時候家裡人提過的自己家認識的人,又加上別人說林大人為人慈善待人寬和(林如海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誇自己,酸的牙花子都要倒了)。為了救收留他的老人,這才冒著被人打出門去的危險,咬了牙找上門,送了傳家寶——一塊極其珍稀的「手錶」來求林如海出面請好大夫救他的張爺爺。林如海看他長得居然有點像自己,偏名字又跟外甥一樣,更難得打聽了他到了揚州這二月間的作為,是個好孩子。因不免覺得這是與這孩子的緣分,又動了慈父心腸,這才處處扶助……

  林如海沒有把話說死,說的話真真假假,他雖有讓許陽給他姐姐當兒子的念頭,可又不知道許陽是怎麼想的,故而並不提自己想到他就是自己外甥。又不忍直接騙姐姐,索性說:「他倒不曾說起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親生。或許是老天可憐姐姐孤單,為姐姐送來個孩子,替外甥盡孝。」抬頭看姐姐只是哭個不停似乎又要暈過去,連忙又說:「當然,說不準他就是外甥,被人拐了,遇到了好人家,又漂泊到海外的。他又跟我不熟,所以才沒說自己?」

  許太太哭道:「他耳邊的有顆痣,陽兒那顆痣,我們老太太說是福痣,是遇難成祥的福痣。我方才看了,他臀上的胎記是個圓的,別人家孩子臀上也大都有那青記,可誰會那麼圓?也就是因為那塊記,他父親才給他起名叫做‘陽’。這事情,只有我們夫妻二人知道,這世間又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一樣的名字,一樣的長相,連臉上的痣跟臀上的記都一樣!」

  林如海一聽此言,也不禁呆了。他覺得許陽與自己一家有緣,想要幫姐姐認個兒子,但又覺得自己這樣欺瞞姐姐,于心不安,這才沒把話說得那麼死,可現今看來,或許真的如孟姨娘所言,這前世今生的想法,怕是對的。這是老天給的緣分,並非自己或是別的什麼人能改的,於是再沒那麼多顧慮,只笑道:「姐姐別哭,這是老天有眼,把外甥又送回來了,姐姐該高興才是,可別哭壞了眼睛!」

  許太太卻是一邊聽一邊哭,哭了又笑,笑完了繼續哭,然後便數落林如海竟不趕緊把她的乖兒接回府,弄得孩子病的這麼厲害。林如海冤枉死了,只得連連認錯,硬著頭皮說自己是怕遇到騙子,所以派人先觀察這孩子的為人,於是又被他姐姐連戳了幾次額頭,訓完了弟弟又一把抱住弟弟哭,又謝弟弟,謝罷了盯著他看,看完了又罵他不知道保養身體,把自己折騰的這般瘦,這一番揉搓,只把林如海老臉臊得通紅,孟姨娘在一邊帕子掩了嘴,也笑個不住。笑罷便又偷偷折了出去,找許陽對口供去了。

  許陽是在一片寂靜中醒來的,他費力的睜開眼,發現自己頭頂不再是陳舊腐壞的破屋頂,而是淡綠色的帳子,身邊也不再總是環繞著淡淡的腐敗味道,而是若有若無的藥香味混雜著似乎是熏香的味道。

  抬起胳膊,身上穿的是輕柔的薄綢的衣服,蓋著柔軟的錦被。他輕輕坐起來,頭有點疼,也有點暈,但是不厲害。只是被子從身上滑下來,覺得有些冷,隔著明瓦看出去,外面似乎很亮,應該是白天。屋裡其實倒不是太冷,只是自己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只穿了一層綢衣,才覺得有些涼。

  從床上爬起身,發現地上擺著雙緞面鞋,千層底,居然還是繡花的,還繡的蝴蝶!許陽嘴角抽搐的把腳伸進這雙在二十一世紀可以放到博物館展覽的鞋子裡,意外的合腳舒服,站起身,低頭看自己身上穿了白色的上衣跟褲子,就跟電視上演的古代有錢人的睡衣差不多,很舒服,比張爺爺給自己提供的洗換衣服舒服多了。

  一想起張爺爺,許陽便又悲從中來,眼淚直在眼圈打轉。

  正想哭,卻聽見門外有女子的聲音:「怎麼不在屋裡伺候?」然後便是嬌嫩的女孩子的聲音:「這院子太久沒人住,屋子都涼透了,只點了個火盆子,我看那炭不太好,怕熏壞了少爺,才領了老爺用的白炭過來,引火有煙氣,等煙散了再端進去。」

  然後又是先前的女聲:「這倒是了,這邊房子多年沒用,陰冷些是肯定的,楊梅,你帶桔子到庫房去,再多拿幾個火盆,讓婆子再送二百斤白炭過來,小氣巴拉的丫頭,拿這麼幾斤能用幾天?對了,乾脆把舊年的熏籠也找三四個好的,大大小小的都送來,這天氣一天冷似一天的,放幾個熏籠熏個被子烤個火也便宜,一併把東西備齊了,省的到時候才想起來了又再折騰。」

  接著便聽見兩個女孩子稱是的聲音,然後便是腳步聲走遠。依然是先前年長的女聲,卻是對別的丫頭說話:「桂圓,你去找你荔枝姐姐,讓她再送4條被子4條褥子來,就拿用上個月買的德瑞坊的料子做的那幾套。再把我剛才找出來的那兩套衣服,連同前年年末給老爺多做的那套都拿來。還有簾子帳子,挑兩套過來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換下來。蘋果,你請徐娘子過來,給少爺量量,煩勞她抽出兩個娘子趕緊先給少爺做一季四套衣服,先做冬天的,煩勞另兩位娘子繼續給姑娘做衣裳,工錢每位加五成。再問問徐娘子,可還有什麼手藝好的繡娘能請得來幫忙?兩位就成,實在是少爺現在就要用衣服,姑娘最多一個月也就到了,慢不得了。」

  女人慢條斯理的挨個吩咐了下去,一檔子一檔子的事情挨個讓女孩子們去做,不過片刻,院子裡就只剩下她自己了。許陽呆呆的坐在床邊,他已經隱約猜到了自己在什麼地方。屋外的聲音應該是那天他來見林如海的時候見過的那位孟姨娘,那麼這裡,應該是林府。不等他多想,門便開了,孟姨娘走了進來。

  平心而論,孟姨娘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即使她已經四十五歲,但是長期優越的生活讓她保養的很是不錯,歲月雖然給她帶來了魚尾紋,但是也帶來了中年女人的氣韻,更妙的是,她長得很像一個人,嗯,大部分當代中國人都知道一個不老神話,趙雅芝。而趙雅芝,是一位很喜歡演古裝片的演員。那天天黑,許陽又只顧著圍著林如海轉,竟然沒注意孟姨娘的長相,此時此刻見到好似古裝趙雅芝的孟姨娘,許陽有一種荒謬的還在現代的違和感,甚至有一種拿出個筆記本,大喊「芝姐,給簽個名!」的欲望。

  好在許陽的腦子還沒徹底燒壞,不至於真的這麼個胡鬧法。他雖然睡了兩天,不過現在真的已經退燒了,他現在無比的清醒。忽然想起上次醒來見到的那個古裝的卻很像自己媽媽的女人。

  「怎麼下地了?」孟姨娘款款走來,隨手便攙了許陽又半躺回到床上,用被子蓋住他的腰腿,又在屋裡看了一圈,撿了另一個薄被披在他身上,又打開櫃子拿出床被子塞到許陽背後,看他顯得舒服多了,這才微笑著到了杯水給他喝:「你才好,別著了涼,我讓他們先給你找身老爺的衣服穿了再下地。你現在喝不得茶,喝幾口清水潤潤嗓子。」

  許陽說了聲謝謝阿姨,呆呆的接了過來,喝了幾口,終於忍不住問道:「阿姨貴姓?」孟姨娘笑眯眯的接道:「叫我孟姨娘就行。」許陽聽著姨娘二字,覺得詭異的很,硬是叫不出口,便低低說了聲:「孟姨好。」孟姨娘看他這樣,笑的更開心了,把杯子放到一邊,上下左右的看來看去,看的許陽腦袋越來越低,臉也紅了。

  「看你那天見老爺的時候,膽子挺大的,這會兒倒害羞了。」孟姨娘笑道:「別忙著害羞,我倒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說。本該老爺親自來的,但是他現在陪著姑太太,抽不出空來。這事情十分要緊,實在不能入得他人的耳朵,這才把這些丫頭們都支走了。」又忍不住笑道:「那天天黑,我只覺得你面善,現在這麼看來,怪不得我會覺著面善,你這樣子跟老爺年輕時,竟然有六七分像了。難怪前些日子讓那些小子伺候你,一個個跑的比一個勤快,看來倒不全是他們聽話,卻是一個個聰明過頭想得太多了!」

  許陽只是被家人嬌寵慣了,可他卻並不笨,笨人也不可能考上帝都一流的大學。他一聽孟姨娘這話音,便忽地想到自己上次醒來見到的那個長得很像自己媽媽的古裝貴婦。便試探著問道:「我上次醒過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了一個長得很像我媽的夫人,便亂喊了一通,那個,應該不是我做夢吧?抱歉啊,我沒嚇到那位,那位……」他忽然想起古代似乎不是什麼女人都能稱夫人的,又不知道用什麼詞兒來形容好,又忽然想起那張酷似自己媽媽的臉,不提防聲音就有些帶了哭音,便囁嚅的把頭低的更厲害了。

  孟姨娘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會叫姑太太媽媽呢!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媽媽竟與姑太太長得很像麼?忘了跟你說,你見到的那位太太,是我們老爺的姐姐,許太太。」許陽一聽許太太這個稱呼,卻是愣了,因為他的爸爸不大不小也是個官,所以人情來往時偶爾有人叫他媽媽許太太,只是許陽的媽媽很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她寧可別人叫她林教授也不願意聽別人叫她許太太。孟姨娘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恐怕又想起媽媽了,要說這個時候去提她跟林如海商議的那件事情,並不合適,可是時間緊迫,萬一姑太太過來,那什麼也別商量了,恐怕三句話就該露餡了。當下也不再多廢話,便把許太太的家事一件件講來,又把林如海給許陽編的身世也跟許陽說了。

  孟姨娘為人體貼,說罷又解釋道:「你的身世卻實在不能與人說實話,你不懂這裡的風俗,也沒有戶籍,所以編了你是海外歸來的確是最合適的。至於姑太太那邊,不管你願不願意陪我們扯這個謊,都沒關係。你有自己的爹娘,自然不願意認別人做爹娘,老爺並沒有逼迫你的意思。只是,姑太太的孩子,丟的時候才兩歲,兩歲,也記不得什麼了,你不認沒關係。只要讓姑太太覺得你是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情,所以只記得自己的父母是親父母,讓她心裡當你是兒子就成了。姑太太年歲大了,經不起大起大落的嚇唬了,若現在跟她說一定是她認錯了,怕是受不住。」

  許陽哪裡是心狠的人,更何況那許太太長得跟他媽媽一樣,他恨不得立刻跑去看看許太太,好撫慰自己再見不到母親的心情。又聽說許太太一輩子如此的苦,便忽然又想開了:「我媽媽雖然沒了我,可是好在還有哥哥,爸爸又那麼愛她,她總比這許太太幸福多了,許太太才真的是一無所有了。」原本他十分愛自己的父母,就算是為了幫別人,要他去叫別人媽媽他也是不情願的。可聽孟姨娘說了這些,再這麼一想,就覺得裝一下傻,哄哄許太太也沒什麼了。自己已經對不起自己的媽媽了,能讓另一個可憐的媽媽開心些,那也算做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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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其實也虧得孟姨娘來求許陽,不然許陽恐怕不會這麼精神。許陽這次生病,一方面是確實折騰的太厲害,而另一方面,他也是有些喪失生存欲望了。穿越這檔子事,可真不是好玩的,嬰兒穿還好,總有個適應期。而像許陽這樣,什麼準備都沒有,直接就給全頭全尾扔古代,那真是太悲劇了。什麼現代人卓爾不群的氣質,博覽群書的知識面……扯淡!就一條,古代沒推廣普通話,不用給你扔深山老林,就隨便扔個口音比較拗的地方你試試!再加上沒戶籍沒身份,古代但凡出個門都要路引,搞不好把你當流民處理了,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

  許陽這陣子,不是自己病就是身邊人病,在外面屢次碰壁,整日又因為是黑戶提心吊膽,最後唯一的依靠張爺爺又死了,他其實已經被這個陌生的世界逼的幾乎絕望了。就算現在被林如海接回來,心底卻是不安的,甚至說,他其實已經喪失很大一部分的生活的勇氣。

  而現在,孟姨娘卻給了他一個讓他覺得自己還有點價值的機會。是的,他發現自己是有用的,他起碼能撫慰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或許他跟這位古代的許太太素昧平生,可是同樣的姓氏,相似的長相,已經讓許陽在只見過許太太一面的情況下,把對媽媽的思念,移到了這位許太太身上,他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原本病仄仄的感覺,居然一下子去了大半。

  許陽想去看看那位許太太,可是一想到自己並非真的是人家的兒子,而許太太也只是長得像他的媽媽,並不是真的就是他的媽媽,心裡便矛盾的厲害。正低頭想著,門卻開了,去給他拿衣服的丫頭回來了,孟姨娘便翻來看:「這衣服是大前年太太吩咐人給老爺做的,說這個顏色的顯得年輕,便做了兩套,穿了一件,這件就沒穿過。老爺的衣服,滿打滿算就這麼幾件的顏色你能穿」又歎道:「老爺如今太瘦了,這幾件衣服也撐不起來了,這才一直沒穿……你與老爺差不多高,穿著倒是還能對付,好在這幾天你病著,也不用出門,我已經叫人趕緊給你做新衣服了。」

  許陽心裡亂糟糟的,任丫頭們把衣服給他套上,覺得自己成了活動的服裝展示架——這麼多層,實在不像是穿在一個人身上的數量,更悲劇的是他的頭髮,長長了不少卻還是短的可憐,兩個丫頭試圖把頭髮紮起來,可是明顯不可能紮出髮髻,一不小心系出個沖天辮,只把孟姨娘笑的打跌。許陽鬱悶極了,又沒法生氣,起碼的入鄉隨俗他還是知道的,所以這幾個月一直在留頭髮。

  叫做桔子的丫頭努力了半天,實在沒辦法把簪子插在那根細的可憐的沖天辮上,只得忍了笑,又把那根沖天辮放下,沾了水,細細的把他頭髮又挨著頭皮梳平整。

  剛把頭髮好歹弄得不像雞窩了,便聽見沙棘在門外通報:「姑太太到了。」

  許陽一驚,抬起頭來,卻正好與走進門的許太太打了個照面。許太太被攙扶著到門口,停下腳步讓下人都出去,獨自走進來。許陽連忙站了起來迎上前去,可到了許太太面前,卻囁嚅著不知道怎麼開口。許太太只呆呆地看著他的眉眼,忽然伸手摸上了他的臉,兩行熱淚順著臉頰就滾了下來:「陽兒,我苦命的陽兒,是娘的錯,不該讓他們帶你出門的……」話音未落已是泣不成聲。

  只這一句,許陽便好像被人直接抓疼了心肝,這聲音,這面孔,他這三個月裡夢見那個人,此刻就像媽媽本人站在他面前一樣,原本只是心裡可憐這位許太太,想幫幫林大人的忙,可此刻看著許太太的樣貌聽著她的聲音,許陽的腦子就完全轉不動了,他低下頭,任著許太太摸著自己的臉,只覺得自己的臉上也全是淚,腿一軟便跪在地上,抱著許太太的腿嚎啕大哭。

  這些天許陽沒少哭,可大多是自己想爸爸媽媽的時候偷偷掉淚,可這一刻,他所有的委屈,惶恐,與無盡的思念都爆發了出來,他看著眼前與母親幾乎一樣的面孔,心裡卻越發明白這輩子,恐怕都不可能再見到自己的親人了,多少個夜晚,一想到這點他就逼著自己睡覺不敢再去想,可是此時他卻知道,他逃避不下去了。這裡也有許太太,卻不是自己的媽媽;這裡沒有他的小姨媽,只有一個也姓林的想要自己做外甥的便宜舅舅;這裡沒有他的爽朗的哥哥嫂子跟可愛的表姐們,只有一個還沒見過面的據說很愛哭的林妹妹……

  再也回不去了。

  許陽哭的肝腸寸斷。

  許陽雖然下定決心要哄著許太太,可他畢竟不是擅長撒謊的人,儘管對著的是一張酷似他母親的臉,可越是這樣,他越是不願意欺騙許太太。

  他哭夠了,攙著許太太在他的床邊坐下,第一句話卻是:「您長得很像我的媽媽……只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許太太看了他半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一下,緩緩說道:「你長得跟我的兒子也很像……我也,再見不到他了。」話說完,眼淚撲簌簌滑落。

  許陽哪裡受得了與他媽媽這一模一樣的臉在他面前落淚,他笨手笨腳拿了帕子給許太太擦淚,越發不知道說什麼,又不敢再跟著哭,怕許太太哭壞了,越看那與他媽媽一幕一眼的臉越心疼,最後不禁跟著哽咽道:「我沒媽媽了,您長得像我媽媽,我想像照顧我媽媽一樣照顧您,我只要看到您,就很開心了。您別哭了……」許陽從小到大,總是別人哄著他,偶爾去哄自己的爸爸媽媽姨媽什麼的,也都是把自己扮作小孩子撒撒嬌罷了,這樣子費力地去勸一個痛哭的人的經歷,他確實沒有過,加上語言習慣,口音都不一樣,他明明事先想好的,乾脆一狠心冒充了許太太的兒子,既幫了許太太又幫了自己。可到頭來,面對許太太,卻依然說清楚了事實,說完了,看著許太太那傷心的樣子,想去勸,想哄她開心,卻磕磕巴巴的表達不清。

  許太太雖傷心,可是因為在見了許陽一面後又過了幾個時辰,許多事情她也想的清明了,雖許陽與她的幼子種種相像,儘管剛見到許陽時,一時激動把竟那事情放到心底不願想起。可有些事實,儘管她不願面對,可是她確實是知道的。儘管許太太的丈夫許綱許子常,對妻子瞞了兒子意外死去的消息,可是丈夫的種種表現許太太怎麼會看不出來?那是她一輩子的良人,兩人從齠髫小兒起便相識,結為夫婦近二十年,有什麼心思能真正瞞過對方?許太太早就懷疑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不是像丈夫說的那樣丟了,可丈夫不忍心她傷心過度,她又怎麼忍心再去揭這個傷疤?而許綱死後下葬,墓邊小穴裡幼童的棺木更是讓許太太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雖知道兒子早不在了,可她不去質問丈夫,一方面是不忍,一方面何嘗不是給自己留一番想頭?

  今日的事情許太太清醒過來,便明白自己當真是關心則亂,一時迷了心竅,竟妄想著兒子還活著。她還堅持著來見許陽,更多的也只是想在這張臉上幻想出兒子若是活著,會是什麼樣子。

  這世間,許多人認為處處算計到處防備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卻不想想,真心只能真心來換。人啊,或許偶爾有犯傻的時候,可大部分時候,語言或許能騙人,可一個人的眼神,一個人的表情,卻能能把真心假意表現的清清楚楚。許太太冷靜下來本已經再次絕望,只存了看看兒子的臉的念頭,可許陽此時此刻的表現,卻當真觸動了她的慈母心腸。

  許太太已經知道了孟姨娘支開了下人來見許陽,畢竟她暈頭時以為許陽是她的兒子,便特地留了自己的丫頭在這邊。林如海的表現分明是看她與這孩子有緣,想索性讓這孩子冒充自己兒子,孟姨娘專門來,想來也是商量這事情。自己倒也沒準備為難弟弟,就算這孩子騙自己,但既然有種種巧合,那便是緣分,認個乾兒子,也算能撫慰自己的愛子之心了。

  誰知許陽完全沒有存了欺瞞她的心思,甚至連含糊其辭故意讓她誤會的意思都沒有,直接說了她長得與自己母親相似。又見他哭的淒淒慘慘,滿面都是再見不得父母的悲慟,而這小臉兒,分明就是自己夢裡多少次妄想的兒子長大的模樣……許太太一輩子循規蹈矩,從未有什麼出格的行為,可這一次,她卻是豁出去了,管他有什麼麻煩,這分明就是上天補給我的兒子!

  她一把抓住許陽給自己擦淚的手,看著許陽,流著淚說道:「我不管你過去是誰的孩子,可你現在總歸是沒了爹娘的,你想有個媽媽,我也想有個兒子,你要是肯叫我一聲媽,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親兒子。我為你安排讀書進學,娶妻生子,你為我養老送終……我夫家的產業都還了他們家,我只靠我的嫁妝,也能讓你過得舒舒坦坦,我早不欠許家什麼了,縱認了你是我的親兒子,也只是讓你入個族譜,礙不著別人什麼!好孩子,我如此安排,你可願意?!」

  許陽愣了半晌,影影綽綽明白了許太太的意思,他心裡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他本以為自己說清楚自己真的不是許太太的兒子,許太太便會不再理他。他沒想到許太太本就已經知道兒子不在人世了,只是見到他時一時心情激蕩所以才氣迷心竅選擇性的忘記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個秘密,他若真的想要糊弄許太太,才會弄巧成拙,反倒這樣坦誠相待,讓許太太放下了心底的防備,只剩下一腔慈母心腸,更激起她骨子裡的那份倔勁:我便是要認下這個兒子了!誰又能把我怎樣!苦了一輩子,到如今只想要個兒子養老送終,又不礙著誰,弟弟一番苦心,自己又不是鐵石心腸,認就認了!管他那麼多呢!

  許陽看著許太太,那張淚水猶未擦乾的與自己母親一模一樣的面孔,終於輕輕地喊了一聲:「媽!」

  ※※※

  ※※※

  作者有話要說:

  呼,終於把許陽小朋友的身份來歷神馬的解決了,真是不容易,畢竟是古代環境,有些東西不寫清楚不成,身體穿真是太坑爹了……還有就是,沉重的部分告一段落,林府將要迎來雞飛狗跳,不不,是熱熱鬧鬧的日子。


第十章

  許陽現在真的是痛並快樂著。

  前面說過許多次,他過去是個被嬌寵著長大的孩子,可是說真的,畢竟是社會主義新社會,再嬌寵的孩子,無非是不用幹家務,想要什麼父母大多會滿足,爸爸媽媽加上爺爺奶奶圍著他轉罷了……至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咳咳咳,除非是殘廢,不然誰這麼養孩子。

  可是現在,他的生活真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衣服,一起床就有人給穿,不但給穿衣服,還有人給洗臉擦臉,漱口水都端到手邊。吃飯,眼神在哪道菜上多掃一眼,立刻那道菜就會被夾到他碗裡一口……更不道德是,伺候他的,全是十三四的小姑娘,神啊,這年紀在他過去的世界裡應該才上初中好吧?這樣讓幾個未成年的小姑娘伺候很有犯罪感啊!雖然他也才十六,可他上的是少年班,然後早早上了大學,身邊都是大他四五歲的同學,久而久之,他也總認為自己跟那些二十多的同學是一個年齡層的。一個大學生,你讓他看初中生,就算他只有十六,看十三四的初中生,也會覺得有森森的代溝的。

  可是許陽現在沒法反抗,他現在是三品大員林大人的親外甥,是準備在林家長住的,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表少爺,而且是身體很糟糕需要好好調養的嬌弱的表少爺。

  神啊讓我死了吧!許陽現在要瘋了,連出個屋不許,好吧,不出門可以,看書行麼?答:不行,傷眼。那給我念書行麼?答:不行,傷神。喂喂那讓我洗洗澡行吧?答:不行,傷身。偶爾想寫幾個字,兩頁沒寫完,便被人搶了去。

  神啊,我住到這裡快一個月了只許洗臉洗腳不許洗澡,一說身上不舒服,就讓幾個小蘿莉給我擦身子……那感覺,狗屁你們想到哪裡去了!誰會對初中生有感覺啊!!!我是想說那點手勁連眼屎都要好幾遍才能擦掉,給我擦身,擦個屁啊!我身上要長毛了!

  許陽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不是病死的,是悶死的……聽說便宜舅舅的寶貝女兒據說是神仙下凡的林妹妹昨天晚上到了,唉唉唉當時天太晚了誰都不許他去看……好吧,就是不晚,估計許太太也不會讓他頂著雪去看熱鬧的。可是,那是林妹妹啊,「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的林妹妹啊!該死的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紅樓世界,這輩子最大的夢想也就是把金陵十二釵都欣賞一圈了啊……

  都說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變態,不不不,不是這麼說的,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許陽不想變態,於是他爆發了。他趁屋裡人出去了大半隻剩下桔子,便吵著要吃冰糖銀耳羹(他其實更想要紅燒肘子,不過在吃藥,禁葷腥),還要桔子親眼盯著一定要多多的放冰糖,一定要把銀耳蒸的爛爛的,把桔子也支了出去。其他的小丫頭只能在門外候著不能隨便進來的。於是許陽趕緊的開始穿衣服。要說古代的衣服真是難穿,他認真的觀察了好幾天衣服穿的順序方式,迅速地把最厚棉褲棉袍都套上,雖然極其不願意,還是把那亂七八糟的一層層的衣服都堆到了自己身上,好歹不能衣冠不整的出門,不,出窗!

  沒錯,許陽跳窗了,他開了窗戶,深吸了一口外面寒冷而清新的空氣。歐耶!外面的世界我來了!跳上桌子,爬過視窗,然後頭一暈,一頭紮進了窗後的雪堆裡。

  許陽一直覺得自己病好了,其實他也確實好了。可是他太久沒出門,剛才跳窗前剛從床上爬起來,長期不活動,猛的一蹦,不頭暈才怪!好在下麵是窩風處,積了個大雪堆。倒是沒摔著。只是讓許陽嚇了一跳,外加滾了一頭的雪。

  他裹的跟個粽子似的,好容易從雪堆裡爬出來,偷偷摸摸的順著牆根往院門蹭去,本來想跳牆出去的,可是跳個窗戶都能暈,這幅衰樣跳牆真會摔個滿臉花的。

  剛蹭到門口,準備探頭往外面看看,卻聽見門外遠遠的有說話聲過來,直嚇得他連忙縮回了頭,貼著牆站在了門邊上。因林家本就人少,偌大的院子安安靜靜的,所以聽得很清楚,只聽見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姑媽,表哥真的像您說的那麼淘氣麼?爹爹說他的字寫得好極了,是下過大工夫的。讓我跟表哥學,別見天的玩。」

  然後便是許陽十分熟悉的許太太的聲音,那聲音裡分明透著笑:「別聽你爹誇他,你哥哥他自小兒在蠻夷之地長大,好多東西都不懂,他這陣子一直病著,倒是常吵著要看書寫字,偶爾寫幾個字,也不敢讓他多寫,我看了,倒還能入眼。可也就只有字兒能入眼了,其餘學問一塌糊塗!好孩子,你可別跟他學,他才是最促狹的,又是個道理都不通的,整天胡說八道,若是他惹了你,你也別生氣,只管讓丫頭告訴我,我替你打他!」

  許陽聽得冷汗都下來了,神啊,不要在林妹妹面前這麼詆毀我好不好?我還想初次見面留個好印象呢,壞了,好印象個屁,自己這麼偷偷摸出來,不被打就是好的了。趕緊的,溜回去啊……

  許陽扭過頭,沿著牆根趕緊往自己住的房子後牆跑,好在古代大家貴婦閨秀們走的本來就慢,雪天那是慢上加慢,從聽到聲音到走到大門估計也得一分鐘,於是許陽連滾帶爬的竄到後窗戶,費力的翻了幾次,總算翻過了窗戶,才翻進屋裡就聽見許太太的丫頭在門外報:「少爺,太太跟大姑娘過來了!」

  (☉o☉)!!!

  許陽驚了,急忙竄到床跟前想把幔帳放下來——這沾了一身的雪可不是讓許太太抓個正著麼麼?誰知道心裡急,使的力氣大了些,把兩層幔帳一下子全都拽了下來,呼啦啦蓋了他一頭。

  徹底完蛋了,許陽自暴自棄的想。

  然後便聽見許太太驚呼:「這是怎麼了,陽兒,你又淘氣了!」第一句還有點驚詫,說道第二句已經是火氣上來了。「你都多大了,就不能安生一點麼!病還沒好,整天上躥下跳,倒像個馬猴!你妹妹專門來看你,你你你!噗哈哈……」

  不能怪許太太這一會兒擔心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笑的,實在是許陽此時的模樣讓人忍不住笑。偷偷出去本就穿的厚,卷了一身的幔帳,在地上滾了半天才鑽出頭來,偏偏頭髮不知道被哪個促狹的丫頭給紮了個沖天辮兒(桔子:冤枉啊,本來他頭髮就短,好容易攢成個小髻,誰知道他把簪子弄丟到哪裡去,頭髮全散開了才變成沖天辮的……),許陽又生的唇紅齒白,面如桃花,一個月沒出門養的臉也變成團團的了,這麼一鬧,配上團了一身的衣服幔帳,倒像個大號的胖娃娃一般。許太太本就只有三分氣,可一眼看上去,許陽竟與她幼子當日有了八九分相像,哪裡還有什麼氣,只得咬牙恨聲道:「還不快起來見你表妹!」

  許陽好容易從幔帳裡鑽出來,也顧不得丟醜,急忙對著許太太身旁的小姑娘作個揖:「妹妹好!」抬起頭卻愣了。

  你說神馬?林妹妹果然魅力無邊所以許陽他變豬哥了?

  才怪!此刻許陽心裡一萬頭神獸咆哮著狂奔而過,賈寶玉你熊的!這麼個小蘿莉你也能看出神馬「似喜非喜含情目」來?這小蘿莉今年有8歲沒?許陽心裡真的淚了……作為一個文科生,作為一個最終考上了帝都一流大學中文系的優等文科生,來到這個紅樓夢的世界,又住到林如海家,要說對林妹妹沒什麼幻想才怪呢!可是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林妹妹今年真的才八歲——還是虛歲。

  「表哥的身體可好些了?」小蘿莉被這個大個子冷不丁作個揖然後兩眼發直的傻樣子也嚇了一跳,過了足有半分鐘才說出這麼句應該過會兒才該說的話,把第一次見面的問好什麼的忘到了一邊。

  「哈哈,挺好挺好……」許陽乾笑著,唾棄自己居然昨晚一夜睡不好就因為惦記林妹妹的仙人之姿。居然會惦記這麼個小蘿莉惦記到失眠!太墮落了!小蘿莉真的很可愛,真的就是小時候的語文課本裡最經典的小女孩形象:蘋果一樣紅潤潤的臉,葡萄一樣水靈靈的大眼睛(喂,你確定語文課本有這玩意麼?),還有頭上的一邊一個的頭髮環成的圈圈(那叫雙平髻!小姑娘專用髮型,你個文盲!)……真的,如果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林黛玉的話,許陽一定會像個怪叔叔一樣撲上去摸摸她的頭,心裡高呼十遍:「實在是太萌了!」

  可這姑娘的名字實在是林黛玉,這形象,這名字,搭到一起,許陽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除了違和感他真的沒別的感覺了。

  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似乎應該有見面禮?許陽更尷尬了,他急忙沖小姑娘說了聲:「妹妹等一下啊!」便一頭鑽進床後的箱子處翻了起來,把一干人等全晾在了一邊,氣的許太太直翻白眼:「我說得沒錯吧,你看他這付毛猴子樣!你爹爹讓你跟他學,能學出什麼好來!」許陽的腦袋幾乎紮到箱子裡,卻還是悶悶地喊道:「我聽見了,您又說我壞話了!!」

  片刻便又折回來,手裡拿了個小盒子:「沒什麼好東西送妹妹,這東西有陣子我以為壞了,誰知道前天我又試了試,竟然好了,妹妹拿去玩吧」說罷把手上不知什麼材質的精緻的盒子打開,拿出個長條的玩意,又念叨:「你看這個,點蠟燭什麼的多方便!」然後手一按,「啪」的一聲,一縷火苗冒了出來。

  「你這個混帳東西!」許太太再次抓狂了,一手奪過盒子,一手用手指點著許陽的額頭:「哪有送小姑娘點火的東西的!你想氣死我不成!前兒是教你舅舅號喪似的喊,昨兒是領著丫頭跳大神似的蹦,今天又想教你妹妹點火……你就不能讓我安生一天麼?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幾個丫頭忍著笑,攙著許太太在椅子上坐下。林黛玉早被這娘倆這番折騰驚得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卻又聽見這個許表哥對她說說:「想笑你就笑唄,我是被罵慣的,你笑罷,我不生氣的,憋著多難受啊……小姑娘不用跟個老太太似的裝佛爺。」話音未落滿屋子已經是一片笑聲。

  許太太又氣又笑,捂著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就是上輩子欠你的!你說你,你的腦袋裡都是些什麼東西啊!在妹妹面前也胡言亂語,看你舅舅知道了不打你!」

  一時間屋裡笑聲一片,又有小丫頭抬了熏籠過來,讓許陽坐上去烤火。許陽窘的要命,這東西本就是冬天烤個被子衣服用的,也就是小姑娘們怕冷,喜歡坐上去,這會兒一屋子女人或坐或站,都端端正正,自己倒縮成個棉球做到熏籠上烤火,實在是丟人極了。尤其蘿莉林妹妹,那端端正正小大人的模樣,可嘴角分明在動,分明還是想再笑一場吧!唉唉,這輩子的人,今兒算是都丟盡了!

  ※※※

  ※※※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你們千萬別以為許陽能幹出神馬英明神武的事情來,他就是個搗蛋鬼啊!

  哦,對了對了,這章的關鍵是林妹妹出來了……

  ——記得秦可卿死的時候林妹妹正好去探望父親,林如海也就是這段時間死了……

  而紅樓夢的絕大部分故事都發生在秦可卿死後的三年中,林黛玉的死恰好在三年後,那一年她應該十五歲上下,那麼原著林如海應該在林黛玉12歲的時候死去。而我們看到的林黛玉進賈府又是在她五歲找了賈雨村做先生的次年,也就是6歲。說真的這個孩子確實可憐,等於是6歲就離開父親,一去就是六年,然後再次見到父親,然後父親就死了,從此就成了孤女。

  我現在寫到的地方,才是賈敏死後的第二年,林妹妹在賈府才呆了一年多就給拎回來了。所以虛歲才8歲,相當於現在一年級或者二年級的小蘿莉啊小蘿莉,所以以為我會描寫許陽跟林妹妹產生神馬表哥表妹的情愫的人統統蹲牆角反省去吧哈哈哈,叉腰笑!


第十一章

  許太太這陣子忽悲忽喜的折騰了好幾次,便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好在秦老太醫最近成了林府的常客,順便給她看了,卻與弟弟林如海很有些相似,也是多思多慮,又頗過了許多年抑鬱生活,有些傷了底子,但是現在起好好將養一時半會倒也沒什麼大事。畢竟許太太本就是50多歲的人了,在這年代也算老人了,誰都不能打包票說她就再能活二十年——就是再活十年也不算短壽了。

  好在如今因有了許陽,許太太確實是高興了許多,雖說這天上掉下來的兒子著實調皮了些。可她喪子多年,雖她的真兒子就算活著,也該有十四了,可她印象中的兒子,依然是那個能抱在懷裡的小孩子。故而許陽雖然性格跳脫,又慣會撒嬌耍懶,與這時代大部分這年紀的少年不同,許太太也不以為意,反倒覺得他是小孩子,本就該這樣才是。

  許陽其實已經十六周歲整了,但是要知道後世的平均年齡本就高,古來稀的七十歲在後世還不到平均壽命。十六歲在如今這個世界要是結婚早的話恐怕都快要當爹了!而在許陽那個時候,還是個家裡的大孩子呢!離法定結婚年齡還有7年啊親,更別說城市裡的青年們大多喜歡晚婚,不出意外的話他至少還得讀四年書,要是考博的話還要更久,他家境又好,所以壓根就還是個不需要考慮太多的大孩子。相由心生,加上許陽本就皮兒嫩,又是娃娃臉,行動上又跳脫。所以不管是林如海還是許太太,都想當然的認為他應該與另一個許陽差不多大,也就是十三四歲罷了——只是這孩子真是營養好,生的忒高。許陽也樂得裝嫩,他要是敢說自己十六了,保證第二天許太太就能請一堆媒人上門。

  許太太在林黛玉面前把許陽貶的一無是處,心裡卻是容不得誰說他不好的。別的不說,林如海說許陽的字很有些功底,許太太卻已經覺得許陽的字比林如海十五歲的時候寫得好多了。其實這個倒不完全是她偏心。許陽這輩子最出挑的就是字了,他腦子聰明,但是學習上卻不是就拔尖到逆天的地步。當初高考的全市第二很有些心態好運氣好才撞上的味道,這裡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把一半以上的精力都用在了寫字上面。他的字又是據說有萬一挑一的天賦,偏最常寫的又是科舉必需採用的館閣體——雖然文人們好多嫌館閣體沒有個性。可是你得承認,這字體寫出來確實的典雅莊重,所以科舉考試才必須用這個字體。尤其又出自一個十三四歲本是十分調皮的少年手中(好吧,這對林大人不公平,許太太等於是拿十六歲的許陽跟十四歲時候的林如海比,而且比較的時候帶了色差嚴重的眼鏡!)。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可許太太對許陽能有什麼期望啊?許太太以為他來自海外蠻夷之地,能認字就不錯了,現在發現他居然寫的一首好字,又是館閣體,忽然就聯想到弟弟當日一手館閣體寫的還不如兒子呢,可卻是不到三十就點了探花的,於是也不問問這孩子讀過四書沒有,便自顧自的先開心起來。

  不過許陽卻是個真正的調皮鬼。即使是在他自己的那個世界,許陽也從來不是老實孩子。更別提到了這個十五六可以結婚,不到十歲的小正太小蘿莉們都要裝小大人的鬼地方……他簡直淘的讓幾個比他還小幾歲的小丫頭都想抱頭哭一場。

  別以為跳窗事件是偶然的,突發的!他奇奇怪怪的事情幹的多了去了!

  先是趁丫頭不在身邊把熏籠掀起來直接把立香扔到炭火上燒起來,說是熏被子,熏了一被子煙氣……

  又過了兩日讓丫頭給他拿了豬油堿面,把丫頭支走在屋裡又燒又兌弄得滿屋子豬油味兒,結果一扭頭洗臉看到香胰子的時候又嚎了起來:「我瘋了,都用了好幾天香皂了我還造什麼肥皂……」

  更別說他平日裡各種大家都見慣了的舉動:身體略略好些,能起床了,便每天早上起來,嘴裡喊著一二三四,伸胳膊抻腿的蹦躂小半個時辰才肯洗臉……打開窗戶,冷不丁:「啊∼∼∼∼∼」的大吼開來,嚇得外面熬藥的小丫頭差點把手燙了。前幾日林如海過來,兩人把丫頭都趕了出去,爺兒倆偷偷摸摸的聊了好一會兒,然後冷不丁一起叫了起來,只把丫頭們嚇得趕緊把孟姨娘請來了。結果一問,許陽得意洋洋的說高聲呼喊可除胸中鬱氣,可使頭腦清醒,舅舅已經試過了,孟姨也跟我們一起喊喊吧……

  孟姨娘跟許太太說了這事兒,許太太也被弄得哭笑不得,弟弟都四十幾歲了,也不好去教訓,只能去找了許陽來罵,結果被許陽一通歪理,沒罵成不算,差點被他拐了也去窗戶跟前喊上一喊。

  如此種種,一個月時間,倒是讓原本小心翼翼的對待這個便宜兒子的許太太變成了瘋狂的主婦,哪裡還顧得這孩子是不是親生的問題?說又說不過,講又講不通,講不過這兒子了,索性拎著撣子追著打的事情都鬧過一次,一來二去,早把那份兒生疏去了大半。其實這倒也是許陽有意為之,他畢竟閱歷不多,乍的多了個媽,不知道怎麼相處才好,也不知道怎麼就失心瘋的像後世惹禍求關注的小屁孩兒一樣,故意調皮搗蛋了,直惹的許太太恨不得把他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才好……這麼一鬧,卻依稀找到了小時候調皮搗蛋被徐媽媽追著打的感覺,到最後不止許太太隨意了,他帶許太太也更親近了。

  許太太有了兒子陪,本就心情好。這會兒侄女也回來了,水靈靈粉嫩嫩一蘿莉,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又懂禮貌,更別說這可是她寶貝弟弟的獨生女!才回來第三天,許太太二話不說就把照管林黛玉的事情接手過來了。說是接手,其實主要還是教育問題,衣食住行的自然有孟姨娘管,許太太主要就是教她讀書禮儀,一天也不過兩個時辰。許太太越看侄女越覺得她實在是聰慧的很,生怕讓自己給耽誤了,於是便開始跟林如海商量讓侄女除服後的社交事宜。整天忙忙碌碌,反倒覺得年輕了不少。

  許太太這邊過的一天比一天開心,可林府裡有人可開心不起來了。那便是京城榮國府的賈璉。

  賈璉千里迢迢的送表妹回家,是因為林如海送信說他病了。按照賈老太君的想法,除非病得很厲害了,不然不會專門使人來接女兒。賈璉也不傻,自然也能覺出點味道,因而出門前也是細細想了:姑父若是無大礙,自己不能呆的太久,要催促著早點帶林妹妹回家才是……若是有個不好,也得趁姑父還在,把一些事情說好才是,他也事先想了一些事情該怎麼處理,臨出門前老太君也特地囑咐了他許多。賈璉倒不是咒林如海,只是人有旦夕禍福,真有個萬一,總要有備而來才是吧?

  在賈璉看來,此去無非兩種可能:姑父不好了,那他就的擔負起姑父身後事的重責,畢竟林家沒什麼親近的叔伯兄弟了,產業的處理,林妹妹的嫁妝,這些事情都要理一理了;或者老天保佑林妹妹不至於才喪母又喪父,姑父一見到表妹,說不準病就好了,那更省事,呆上一二個月就可以辭行,帶林妹妹回家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還有第三種可能。

  林姑父確實比前些年蒼老,可是看起來身體倒還好,一見女兒便老淚縱橫,說想女兒想的病了,差點就不行了,可一聽說女兒已經往回趕了,不知怎麼的居然一下子就好了。好女兒,爹實在是想死你了……父女倆沒說幾句話就抱頭痛哭,只把賈璉尷尬的想撞牆:怎麼自己倒像害人家父女分離的罪人了?看林如海這模樣哪裡像大病初愈的樣子,隨即又看這哭的一塌糊塗的兩人覺得哭笑不得:姑父真是愛女如命,若不是沒人教養,表妹在自個兒家肯定過的更愜意。不過,就算看林如海沒什麼事情了,人家父女才見面,又哪裡好意思提走的事情?還是先收拾住下了再說。

  賈璉想著這樣也好,自己就當出來遊山玩水,揚州粉頭與京師比又是另一番風味,玩兒倆月再回去也很是不錯!誰知坐下來剛寒暄幾句,便聽姑父說因自己病了,姑父的寡姐趕來照顧姑父,因他沒個夫人在身邊,這位姑太太索性早早處理了產業,竟是準備在弟弟身邊長住了,又說老天保佑姐姐,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兒子,現也在林府住著。

  賈璉只是紈絝了些,卻不傻。林姑太太回來住,又特地哄了老太太把表妹送回來,這分明是不準備讓表妹走了。林姑太太說起來也是侯門千金,嫁的是當日太子少師家的公子,她教養個侄女真算不得什麼。

  賈璉明白這樣安排是在情理之中,他雖沒見林黛玉幾面,但好歹也有點血脈聯繫,他又不是冷心冷肺的人,自然也不希望她過得不好。只是想到回去以後如何跟老祖母交代,腦袋就大了。總不能直說「老太太,你女婿沒病,他是跟你搶外孫女,把閨女誑回去就不肯送回來了……」他腦子沒抽呢!原本人家女兒在父親身邊盡孝就是天理人倫,就算心知肚明怎麼回事也不能直說。

  姑父不也是這樣麼?不能直接說「岳母,我姐姐來我家了,我閨女有人照顧了,不用你照顧了,把她送回來吧!」這不是成了河拆橋麼?也太混帳了。所以只能說是自己身體不舒服,讓女兒回來看看,正好自己姐姐不放心自己,也過來了。自己跟姐姐膝下都空虛得很,如今大家湊在一起,姐姐順便也能幫自己養養閨女了,也省的再折騰年邁岳母勞心費力了……唔,大體就是這樣子。賈璉不傻,他一聽這個情況就把林如海的說辭都替他想到了。

  話是沒什麼錯,可是,祖母的心意只要不是瞎子,誰不明白?寶玉千好百好,也只是自家覺得好。他的親事認真算來,若不能娶林妹妹,怕再沒有更合意的了。人都是抬頭嫁女低頭娶婦,自家只是空掛了個國公府的牌子,別說五品官的二叔,就是自己那個襲爵的爹,現在也不過是個閒散的一品將軍。若不是親戚,手握實權的三品大員的女兒,哪裡敢去攀?便是親戚,若沒有自小的情分加上水磨的工夫,除非寶玉有什麼大出息,不然看林姑父這樣兒,哪裡會隨便把女兒許人!這會兒表妹離開了賈府,以後這門婚事就是老太太,也張不開口提的。

  再說老太太又是很疼林妹妹的,這麼忽巴拉的接走了就不送回去了,能不傷心麼?真是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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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賈璉再愁也知道這事情改不了了。誰不希望自己女兒在自己身邊啊?若是誰好端端的非要把大姐兒接走,一年不讓他見一面,他也不樂意。因與林如海剛見面,兩人便都沒說這個話題,林如海只問了一圈老太太好,兩位舅兄好,家裡其餘人等都好……等等等等。

  片刻許太太也過來了,誇了賈璉一表人才,又送了他如意彩鍛做表禮,見賈璉說話風趣,雖不像自己兒子一般可愛,倒也算招人喜歡,越發興致勃勃,又送了上好的筆墨跟兩套新書給他。偏林如海知道賈璉是個繡花枕頭,明白姐姐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誰都順眼,心裡樂的打跌,卻不點破,反倒跟著湊趣,說自己女兒在岳母家幸虧親戚們照顧,又特地謝了賈璉千里迢迢送女兒回來,實在是太辛苦了。

  賈璉被個更年期的老婦女一頓誇,又被他一向敬畏的姑父一頓謝,就算他一向油嘴滑舌,可這兩位都是出口成章的角色,讓他每句話都要聽個仔仔細細,唯恐哪個典故被他搞錯了。兩杯茶喝完,竟比被灌了二斤酒還艱難,待林如海送客,他匆忙逃回住處,只覺得要是每日來這麼一遭,自己真得少活十年。

  林如海倒並不討厭賈璉,紅樓夢他讀了幾遍,岳家的幾個男人,平心而論,確實有些不成樣子。林如海自幼敏而好學,十八歲便中了舉,次年便迎娶了賈敏,隨後因母喪,便帶了賈敏扶靈還鄉,因蘇州文風盛行,索性留在家鄉繼續苦讀,待考中了探花已經是六年後的事情了,進了翰林院,新進的小官,每日也忙的腳不沾地。後來倒是仕途上越來越順當了,但岳父不在了,大舅哥賈赦性喜漁色,與他沒什麼談的。二舅哥家政倒很是喜歡與讀書人結交。連帶著與林如海關係也不錯。可再親的關係也架不住山高水長,林如海婚後在京城裡呆了統共不過那麼幾年的功夫,與二舅哥就是關係不差,時間長了也只是不差而已了。誰成想幾年不見,如今甯國府亂的不成話,榮國府雖還算端正,但卻也墮落的沒個成樣子的男人了。賈璉從小沒母親,他爹又不著調……落得現在這模樣,也是難怪了!他雖然好色貪花,本性卻沒壞到底。感謝許陽,讓林如海對本來不甚熟悉的岳家的人如同拿了本人物介紹一樣,大致的品行都一清二楚了。

  如果說林如海對賈璉是厭惡不起來,林如海是真的厭惡賈璉的媳婦。

  這時代的女子講究三從四德。林如海沒那麼迂腐,從來不硬把這些條條框框往自己妻子身上套。本來麼,那些大道理都是說給外人的!夫妻相處,本就是互敬互讓的,舉案齊眉這話是酸文人胡扯呢!覺著自己的妻子給自己端個飯都要用如此卑賤的姿態才算賢慧,跟亂七八糟的女人倒能談詩作賦互為知己了,純粹是笑話!

  可林如海再開明,他敬愛妻子,對妻子幾乎百依百順也是因為妻子值得他這樣對待。賈敏在世的時候,對林如海體貼入微,對下人寬厚仁慈,每年還拿出私房錢給窮苦人舍粥修房替林如海攢名聲。縱是再醋,可是為了子嗣計,依然強忍心酸為他屢次納妾。只是林家確實是向來子嗣艱難,縱是沃土再多,種子十有八九都是壞的,又能出幾個芽?林如海自己家往上數四代都是獨苗,他心裡怎麼能不明白?每每覺得對不住賈敏,因賈家一向子息繁盛,若賈敏嫁了別人,怕不是早就子孫滿堂了!哪用這般如履薄冰殫精竭慮,好容易一個侍妾生了兒子,賈敏恨不得當做眼珠子來看,後來兒子不在了,賈敏也傷心過度,跟著去了……林如海如今想得開了,越發後悔:自己原本就是命中無子的人,偏自己看不開,為了個孩子,逼得賈敏這些年來大部分時候只能強顏歡笑,逼著自己賢慧大度,最後她早早走了,剩下他一個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這是何苦來哉!

  越是敬愛賈敏,越是看賈家那些敗壞了風氣的亂七八糟的親戚不順眼。如今賈璉就在眼前,賈璉管不了自己的爹,總能管管自己媳婦吧?想想外柔內剛,知書達理的賈敏,再想想書裡那個草菅人命橫眉豎眼伸手就打張嘴就罵的王熙鳳,襯著賈璉那張衰臉,林如海就恨不得甩他兩巴掌。畢竟是賈敏的侄兒,賈敏常說賈璉母親羅氏在時,對自己如何照顧猶如對待親妹,也曾提過讓林如海對賈璉,能幫就幫一把,沒娘的孩子,可憐!

  林如海對賈敏的話那是當了聖旨來辦的,要不然當初他岳母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把林黛玉接走了?一方面是為黛玉教養計另一方面還不是因為尊重賈敏!如今賈敏點名要他照看的外甥就在眼前,林如海又知道他今後滿身的亂七八糟官司,怎麼可能完全不管。這紈絝一輩子都倒楣在女人身上,自己的妻子冒充自己的名義幹了許多壞事,他自己不爭氣又在國孝家孝兩重孝的時節裡偷娶二房,引發了更多的麻煩。若是不管他,保不住最後又落得那書裡的淒慘下場,可要管,自己畢竟是外親,不好直說。忽想起王熙鳳無論是索賄還是用賈璉的名義使人辦事都很是俐落,定然不是一二天的習慣,十有八九現在就已經開始這般行事了。便找了賈璉來,不待他坐穩,便是一聲小畜生震得賈璉又蹦了起來垂首而立,然後便開罵了。

  賈璉被罵的莫名其妙,等林如海開罵了,他更加莫名其妙了。林如海罵的明確,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一個中心就是,你小子真他媽的沒出息,這麼大了還是靠你老子過日子,你看你整天都幹的什麼事情,除了跑腿打雜還有什麼本事?沒本事也就罷了,你現在還漲毛病了,什麼毛病?兩個基本點出來了:第一,好色!你這幾天去了幾個樓子了?怪不得你二十多歲了還沒後代,整日眠花宿柳,能有後才怪!第二,沒本事你還專幹壞事!你大名都傳到揚州了你,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只要送上銀子,什麼缺德的事情你都敢應下來、你到底都幹了些什麼事情?怎麼名聲這麼大?誰都知道拿了錢到你家送你媳婦那裡,但凡能辦的你肯定給辦。你到底缺錢到神馬地步啊?還沒正經補個缺你就敢攬訟了,是不是再過陣子就要放債了?

  賈璉冤死了,一開始罵他眠花宿柳他還不覺得什麼。後來就想炸毛了,這說的誰啊?誰啊?誰收了銀子就亂攬差使寫信讓人家賣自己面子啊?可忽聽到拿了錢送他媳婦那裡,他忽的冷汗差點下來。自己的媳婦兒是什麼人他能不清楚麼?那是個鑽到錢眼裡的祖宗,蚊子腿都能擼下一層皮的主兒。賈璉只是紈絝,但是不傻,王熙鳳早把手插到外面的事情了,他怎麼不知?可萬沒想到自己的妻子膽子會那麼大!若真的背著他攬事,老天啊這是作死啊!一開始可能收了銀子去托人辦一些小事,可是人心無止境,若是以後有什麼大事呢?是不是無論是非收了銀子就要去做?

  自己的妻子自己瞭解,賈璉真的不覺得王熙鳳是什麼善男信女,這人一是愛財愛權,再就是死要面子。別人求到頭上,她首先想的恐怕不是這件事該不該做,而是自己是不是能體面的做下來讓人誇讚!至於是不是壞事,甚或傷天害理的事情,礙不到她,她才不會管。認識十幾年了,賈璉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老婆什麼樣?若她真的做了,嘗到了甜頭,越發得打著自己的旗號到處攬事了,真是貪心上來了,不顧體面像姑父說的那樣去放債也真不是不可能的。放債本身不是大錯,只是這事情不是正經營生,總是不好聽。關鍵這事情往往會被執行的人弄糟,比如討債討出人命什麼的,所以但凡高門大戶,要點名聲的,一般不會幹這個活計。榮國府現在雖然走下坡路,但若有一天他媳婦跑去放債,那確實太丟人了。

  賈璉完全沒想過是不是林如海弄錯了的問題,林如海在他家還是很有威信的,他爹他叔叔早年教育孩子的時候都喜歡拿這個探花姑父做榜樣,林如海在他心裡,那比他爹他二叔都靠譜多了,僅次於他早就去世的爺爺,所以賈璉首先的反應是委屈,而後就是既然姑父說了,就一定是真的有這個說法,再仔細一想,得了,沒別人,准是家裡母夜叉幹的。

  賈璉氣死了,他跟王熙鳳的感情真的不錯,雖然醋了點凶了點,可是女人哪有不醋的?凶點也是情趣啊!可是,老婆,你不能這麼坑你男人啊,我這名聲現在頂風臭出十八裡啊?不對!哪裡是十八裡?都臭到揚州來了!那京城裡得傳成什麼樣子啊?不不不,關鍵不是這個,而是你到底用我的名義幹了多少壞事啊?

  賈璉可不敢跟林如海解釋說可能是他老婆幹的。內宅不修這是你男人沒教好老婆,也好意思出去說?!更何況現在到底怎麼回事還沒確認呢,哪能什麼都沒什麼呢就趕緊往老婆身上推。璉二爺雖然是個混帳東西,好歹還是個男人。不過他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在揚州玩了八九天,青樓楚館的是真的沒少去,他帶的銀子夠多,林如海也沒有太管他。尋思著姑父大概不在意這些,誰知道今天林如海突然發作,拿了這件事情罵他,可真是丟死人了!丟人的這事情還是小事,後面的事情可就真是太糟糕,如果他的推測是真的,那麼,到底他媳婦冒用他的名字做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是虧心事?還有更關鍵的問題是,自己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真是氣煞人也!


第十三章

  賈璉回到自己的院子裡翻來覆去睡不著,收錢攬訟這等事雖然傳的遠,但畢竟是官場上的事情,恐怕也是姑父官場消息靈通的緣故才知道。但放債,他忽然覺得也許他的妻子已經在做了,妻子的嫁妝多,前陣子總念叨錢放在那裡也沒用,生不出錢來,想要找點營生再買個鋪子賺零花,又不知道做什麼好,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便不再提這個茬了,照她的性子,可不是已經有了生錢的辦法了?又沒聽說她買鋪子,莫不是真的放債了?這種事情瞞不了許多人的,一定有行跡的。

  想到此處便掙著爬起來,叫丫頭把興兒喊來,興兒睡眼惺忪的進來,還沒等行禮卻聽賈璉問道:「興兒,你家二奶奶放債的事情你知道吧?」興兒正迷糊,又一向在賈璉面前得臉,便笑著答:「二爺怎麼想起問這個了,這事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二奶奶雖不聲張,可畢竟也沒特地的堵咱們的嘴,有什麼知道不知道的!」

  賈璉一聽,被氣個倒仰,鬧半天就自己傻蛋一個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一個巴掌呼過去直打的興兒在地上轉了半圈:「我想起問什麼還要你來過問不成?是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倒是你說的算的!」看興兒一臉驚恐,一下子清醒過來了,便又踢了一腳:「滾,趕緊把人都叫起來,收拾東西,明兒回京!」興兒捂著臉,慌忙分辯:「二爺,這大半夜的可怎麼收拾?您有什麼急事……」話未說完又挨了賈璉一腳:「作死的東西!用不用我親自給你們點蠟燭伺候你們收拾!若是你們二奶奶要你們辦什麼事,你可敢放個屁出來!」

  賈璉覺得丟臉極了,若不是林如海罵到頭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媳婦幹了這些事情。說真的這些事情就真的有多見不得人他還真不這麼覺得,問題是他居然不知道啊!家裡的事情老婆一把抓也就罷了,外面的事情她也抓了,更糾結的是他居然還不知道!真是太沒面子了。

  這邊賈璉院子裡雞飛狗跳的鬧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便來與林如海辭行。也不多辯解,只說自己知道錯了,要回家把這些醃臢事情都了結了。又結結實實給林如海磕了幾個頭,謝他的教導。

  林如海看他額頭都磕紅了,又見他雖被罵的有些冤枉,但從昨日到今日,只是連連認錯,想來心裡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他雖混帳,可只聽自己說了便能猜到是妻子做的,又並不往女人身上推諉,雖沒大本事,可小聰明有,擔當也有。又想起賈敏的囑託,便歎了氣,讓他起來,看他跪著不動,終於忍不住提了:「你當我願意管你這些醃臢事體?可你姑姑在的時候常說起你娘,說你娘是個難得的明白人,說你命苦,沒有了母親疼,你父親又……你姑姑娘家這些人,除了老太太,她最掛心的就是你了!我教訓了你,你若是肯改,就改……你若是嫌我多事,也就當我沒說吧。左右我不是你的父親,也只能說到這裡了!」

  賈璉原本對林如海便有些敬畏,昨日被他呵斥,只以為他為人方正又愛面子,被人說了親戚惡名臉上掛不住才特地找了他來訓。畢竟沒什麼血緣,便是他父親叔叔又這幾年哪裡管過他的前程?誰知今天聽了林如海一番話,依稀想起幼時母親慈愛,又隱約記得那時候姑姑但凡回家,總把他抱在膝上問他讀了多少書……可自從母親死了,姑姑遠走,誰還管他讀不讀書?更別說教訓他如何做人了。

  這麼一想,不禁悲從中來,這十幾年除了不著調的賈赦偶爾因為些莫名其妙的緣故罵他打他,竟從沒人因他如何做人如何處世而教訓他!原本對林海的三分敬三分怕,竟然一下子成了十分的感激尊重,也不從地上爬起,只低低的哭了起來:「侄兒知道錯了,從母親走了,侄兒長這麼大,再沒人教過我這些,姑父是為我好,我若是不明白,就是良心被狗吃了!這世上,除了我娘跟姑姑,就屬姑父對我好了!」

  林如海開始聽他說話倒是懂事,誰知道越說越不成樣子,恨得牙根兒癢癢,又想再抽他一抽,畢竟沒伸出手,只得掃了袖子,怒喝道:「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你這麼說,把你祖母把你父親置於何處,還不趕緊起來!」

  罵完了,林如海到底還是不忍心,想了想,與他寫了封信給自己蘭台寺的同僚季大人大人,讓賈璉若是有什麼難處可以去求教季大人,總要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處理的沒了後患才好。又看他雙目無神,便又仔細囑咐他莫要貪花好色了,趕緊回家與媳婦生個兒子才是。忽又想起甯國府的那段亂七八糟的公案,便板了臉,罵他少與他那珍大哥哥來往,可憐林如海一輩子端方,哪裡在人後說過別人壞話,最後只憋出一句:「雖是自家人,你起碼別跟他胡混,免得人家把你也看做那等人。」卻硬是沒好意思說明白那等人是哪等人。賈璉臉臊得通紅,只覺得自家丟人事真是丟到了千里之外,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被姑父知道了。想來姑父有自家這麼沒譜的親戚,也不少讓人笑話了。

  既然賈璉要走,林如海自然要特地修書與賈老太君,細細說了自己病重,姐姐來照顧,姐姐憐他無人照顧便留在林家,正好也能順便教導黛玉,就不再辛苦岳母了。又再次謝謝岳母照顧了女兒這麼久,又說自己過幾年肯定回京,到時候再帶女兒拜見祖母……

  賈璉前一天晚上說第二天就走那肯定是氣話,哪裡那麼容易就走的?起碼也要收拾個三五天才能成行。林如海派管家去找了船,又有孟姨娘帶著人將早備好的年禮與賈璉清點,托他順便帶回去。一會兒林妹妹又來看他了,賈璉倒是很喜歡這個小表妹——誰不喜歡漂漂亮亮又懂事的小妹妹啊?於是又閒扯了一番。聽她笑吟吟提到這邊的許表哥有趣得很,前兒居然爬樹云云,心裡又犯了嘀咕:「莫不是許太太也存了跟老太君一樣的念頭?要不這哥兒這麼喜歡找黛玉玩?」又聽林黛玉說這個表哥都十三四了,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雖估計兩個玉兒的親事夠嗆了,但要是林黛玉立碼又有了談婚論嫁的物件,身為寶玉堂哥的賈璉還是不會太高興的。

  賈璉正胡思亂想,忽聽見有人稟告,說表少爺來了。林黛玉一聽,便笑:「我就猜他得來,問了我幾次,怕錯過你,讓你走了還沒見上面。昨兒秦太醫才發了話,允他出門了,這就過來了。」

  正說著,便聽見有少年清脆的聲音笑:「你又編排我什麼呢?居然偷偷自己跑來了,我就知道,你不耐煩我了!」

  「呸!明明是你不肯起床,我一早就讓春纖去叫你來著。」林黛玉抿著嘴笑。

  緊接著,門簾被挑開,一個少年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這少年生得很是高挑,怕是有五尺六七寸的樣子(注1),烏油油的頭髮梳了個一半兒在頭頂挽起,上面只插了根烏木的簪子,雖簡單倒也順眼,只是下面沒梳上去的頭髮極短,堪堪垂到脖頸,未免有些怪異。進屋走了幾步忽覺不對,慌忙又退到門口,跟在身邊的丫頭與他卸了斗篷,露出一身簇新的寶藍色錦袍,越發襯得他面如敷粉。似是被凍到了,臉蛋紅潤的像塗了胭脂,一雙美目如童子般清澈,若單看這張臉,最多也就十四五,只是生的高,倒有些成人的體格的樣子了。

  這少年沖賈璉行了禮,笑嘻嘻道:「璉二哥好!我是許陽,小表妹剛才也跟你說了我了,實在對不住,一直沒來拜見是我的不是,實在是怕過了病氣給璉二哥,璉二哥可別見怪。」

  賈璉看他生的俊秀,說話又爽快,倒也喜歡,忙也回了禮,又令丫頭拿了見面禮給許陽。許陽接了遞給自己的丫鬟。又轉臉沖黛玉做個揖:「妹妹好!謝妹妹送我的冰糖肘子,好吃極了。」

  黛玉嗤笑道:「你當誰想送你了?明明是你哭著喊著直說一個月沒見到肉了,非要讓我跟廚房點了肉來偷偷送你!我看你可憐才答應罷了。」又笑:「你以為姑姑不知道麼?其實秦太醫前兩天就說你好了,可以吃肉了,誰讓你整天抓耳撓腮的想吃肉,又不直說,淨出餿點子!姑姑看你偷偷摸摸的樣子好玩,才特地讓人再饞你兩天的……」

  許陽怒道:「你們娘幾個就喜歡捉弄我不是,太欺負人了!」

  林黛玉也不答話,只抿了嘴兒笑。

  賈璉納罕極了,便是寶玉,認識了黛玉一年多,人前人後也只纏著黛玉哄著勸著生怕哪裡惹她不高興,這位表少爺才跟黛玉認識幾天?這般的隨意。

  他哪想到在許陽的眼裡,黛玉就是個小學一年級的小蘿莉,於是犯了怪叔叔的毛病(這個年紀,應該是怪哥哥吧!),沒事就愛撩她兩下。就算書裡說林黛玉愛生氣他也不在乎,愛發脾氣那是小蘿莉的專利嘛!瞪眼睛哭鼻子什麼的,多好玩兒啊。

  賈璉喚許陽坐,許陽便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坐了。

  「璉二哥怎麼不多住幾天?天寒地凍的,怕是運河上也結了冰,船也不好走啊!」林黛玉這幾日許是回了自己家,不像在賈府般拘謹,又見父親雖添了幾根白髮,精神倒是很好,更是歡喜,說話都顯得比過去脆亮了幾分。

  賈璉笑:「我倒是也想多聽幾天姑父的教誨,只是家中事務繁忙,又近年關,再不回去,怕是家裡忙不開了。這幾日天氣到有些回暖,河上倒是化了大半,趁著好天氣趕緊上路,若現在不走,再過半月,怕是就得凍結實了,再走不得了!」

  黛玉便皺眉:「家裡是二嫂子,家外是你。整個家裡,就只有你們兩口子整日忙的不可開交!」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賈璉知道這個表妹說話直,跟她說話倒也直來直去:「我爹從沒管過事,二叔又不理俗物,大嫂子又要照管蘭兒,寶玉才幾歲?我又不喜歡讀書,進不得學,所以才忙這些雜事。不過也就忙這幾年,弟弟妹妹侄兒們都大了就好了。」

  許陽嘻嘻笑:「忙總比閑好啊!活在世上總得有點事情做,無論大事小事,總要有正事做,才不是白白耗費了糧食。讀書是正事,家事也是正事,總歸有事情做,才不是白白吃糧的蠹蟲。璉哥家裡也幸虧有璉二哥璉二嫂辛苦勞碌,老人孩子才能快活生活嘛!」

  賈璉聽他說的通俗直白,卻是正經明白事理的,更是喜歡,連連謙虛說了一通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這才只能管管家裡事。本是謙辭,誰知許陽聽得認真,也跟著點頭:「能認清自己的本事,不好高騖遠,也是優點嘛!」

  賈璉:「……」

  ※※※

  注1:明朝,清朝的一尺均相當於現在的31.1釐米。


第十四章

  賈璉跟許陽雖談不上一見如故,倒也挺喜歡跟他打交道。畢竟小少年長得好,說話雖然有時候讓人哭笑不得,但是也待人坦誠,又愛笑,配上那張陽光燦爛的臉,確實讓人討厭不起來。

  可賈璉看這許陽順眼了,心裡又隱隱擔心了:「林姑父就這一個姑娘,肯定不願意她受委屈。若真是想讓她親上做親嫁個讓人放心的人家,寶玉雖出身好些,可論親疏還真比不上這許陽。」想完又笑自己杞人憂天,林妹妹才幾歲?但凡大戶人家,除非通家之好知根知底,不然誰會自降身價訂娃娃親?還不是徐徐看來,待能看得出女孩子是否賢淑知禮,男孩子是不是端方正直會讀書,這才敢談婚論嫁?不然隨便訂了,這樣的人家,就算對方長歪了,又哪有隨便毀約的道理?林妹妹的婚事,怎麼也得四五年後才提。就算真與哪家看對了眼,也要及笄禮插戴過了才會正式定下來,這才是愛女如命的林姑父會做的事情。

  唉,管他呢!寶玉的婚事若是不那麼眼界太高,門當戶對的話,其實媳婦也不難找。只看祖母能不能想得開了。

  無論賈璉怎麼想堂弟的婚事,這畢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情,只是腦子裡過了一下便拋到了一邊。趁著行李還沒有全收整,跑到街上去為家人買揚州土產去了。

  要說賈璉這人,花心是花心了,小意溫存這點真是無人能比。前幾天還恨王熙鳳恨得咬牙切齒,這一扭頭,又跑到街上與她去找時興的料子首飾去了,當然,也要給平兒帶一份,同時也忘不了讓掌櫃的饒他幾樣便宜卻做的巧的,回去討好相好們……

  又想了想,聽說這個許表弟寫字是極好的,上次的見面禮給的隨便些。便上文具鋪子買了幾刀上好的澄心堂紙跟玉版宣,選了大小十二支筆,又狠了心,磨了掌櫃半天花了八十兩買了個這幾年有點名氣的吳師傅制的硯臺,又擺手說雖然買這麼多東西,也不用老闆再打折了,送他兩塊好墨便是。那老闆苦著臉看他東挑西撿硬是搶了四塊上好的新墨,與他包上,送瘟神似的把賈璉送出了店。

  賈璉省了幾塊新墨的銀子,倒也開心。璉二爺除去貪花好色,最大的愛好便是殺價,只是這愛好實在上不得檯面,在京城大點的鋪子哪家不是一堆伶俐的夥計早把京裡有個名字的人物都記住了,想砍價都怕丟面子。好容易到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一路下來璉二爺砍價砍的很是開心。一路買下來,花了幾百兩的銀子,晃晃悠悠回了林府,便讓人把禮物送到許陽那裡了。

  許陽也挺高興,看看東西都是好的,雖硯臺比不上林黛玉送他的那個硯臺倒也相當不錯,在現代這麼地道的東西可是捨不得隨便用的,都拿來收藏了。又挑了半天在許太太和孟姨娘送他的亂七八糟一堆東西裡找了塊上好的玉送了回去,拿了玉版宣裁了做箋子,向賈璉道了謝,拽了一堆酸文,絞盡腦汁的贊了賈璉人品如同美玉云云,又謙虛說自己這塊玉雖不是上好的,璉二哥姑且收下,拿來賞人也好。

  且不提許陽寫個信也要想的抓耳撓腮,賈璉這邊看他的箋子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字倒是不錯,可是寫的東西實在是亂七八糟,半文不白的寫了一張紙,大致的意思就是:二哥你真體貼,送我的筆墨紙硯我很喜歡,都很喜歡,實在是太喜歡了……璉二哥你就像我送的這塊美玉一樣高潔,對了我這塊玉也算不上什麼好玉,你要是不嫌棄就自己留下,要不然賞人也成……

  賈璉哭笑不得,早聽林如海前幾天頭疼說這外甥寫的一首好字,可是文章實在是一塌糊塗,可誰能想到能一塌糊塗成這樣啊?連一向覺得自己沒文化的賈璉都不得不鄙視他了。難怪林如海愁,許家太太把林姑娘的教育問題接過去了,但是一甩手把兒子的教育問題扔給林如海了。林如海悔的腸子都青了,他寧可一天教女兒四個時辰都不想面對許陽半個時辰啊!這實在是太考驗他纖細的文人心了!

  真的別怪林如海心臟脆弱,那天林如海考許陽詩經,讓許陽隨便撿一篇來談談自己的理解……其實林如海挺懂得因材施教的,知道許陽現在對這時代的文化都一抹黑,硬讓他讀四書什麼的也怕太生硬,就先讓他讀讀詩經陶冶下文氣兒……誰知道該著林如海倒楣,考什麼不好考詩經,這下子許陽興奮了,其實詩經他還沒讀完,但是有些他過去知道的東西他倒是記得清楚,便跟他舅舅說,他對詩經的一些章節還是比較喜歡的,不但喜歡,還記得他們那裡有人把詩經編成了白話來唱,非常有助於理解!

  林如海一聽,這不錯啊!那你唱吧,於是許陽扯著喉嚨就唱開了!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有一個夢想在自由地飛翔!

  昨天以往!風乾了憂傷!

  我和你重逢在那蒼茫的路上!

  生命已被牽引,潮落潮漲;

  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一首月亮之上下來,林如海差點把心臟病給聽犯了!別以為流行歌曲到古代能行得通,就連《滄海一聲笑》這首黃沾嚴格按照宮商角徵羽的古音編成的曲子,估計拿回去也要被說一句粗俗,更別提許陽這種玩命吊嗓子的唱法,還有內歌詞還有內完全跟古代音律不是一碼事的曲子!矮油,簡直是各種的慘不忍睹,不,是不堪入耳。更為關鍵的是,喂!!這是詩經的哪一段啊!明明差不多似乎能聽懂什麼意思,可怎麼就聯繫不到詩經上去啊!!

  林如海恨的沒辦法,還是儘量壓下怒火道:「這段兒的原文是什麼,你給我背背!」

  許陽一聽,這更難不倒他了啊!當初他就是聽人說這首歌是根據詩經來的,專門上網查了,覺得好玩還特地背了!背的那個熟啊!

  予遙望兮,蟾宮之上;

  有綺夢兮,爍爍飛揚。

  昨已往兮,憂懷之曝盡;

  與子見兮,在野之陌青。

  牽繞兮我懷,河升波漲;

  美人兮相伴,斯是闕堂。

  好吧,想來大家都明白了許陽出什麼問題了!!

  這首壓根就不是根據詩經來的,許陽背誦的這段「詩經」是人們根據那首歌《月亮之上》硬杜撰出的「詩經體古文」,他根本就被度娘騙了!這種東西放在二十一世紀唬住了一大票的人,搞得大家都以為月亮之上真是從詩經來的,真YMD是神曲啊。可在林如海這個探花面前,這簡直是太低級的玩笑了。

  林如海被氣的七竅生煙,一抬手就把詩經砸在許陽的頭上了,這也太不學無術了!!簡直氣死人了。懶得再理許陽,只讓他滾回去把整部詩經全背完了再來找自己。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開始頭疼這個寶貝外甥的教育問題。

  先不提林如海,再說賈璉,他越看這封信越可樂,覺得獨樂不如眾樂樂,臨走前又請了林黛玉過來把信給她看,把林黛玉看的也是哭笑不得,最後直追著賈璉要信,說實在是太丟人,請二哥一定手下留情便把信給她吧。賈璉本就只是想找人一起笑一笑,很痛快的便把信給了林黛玉,然後開心的說:「來這裡這些日子,就屬這幾天最開心,我是個草包,在這裡這些日子整天提心吊膽,就怕不小心被姑父跟許太太問住,可算遇到個比我更不通文墨的了,說話都痛快了不少啊!」

  黛玉拿了信回自己院子,拿出信放在桌上,誰知過了兩天不見了。問丫鬟誰動了自己的書本,才知道是前日父親林如海來看自己,正好自己在午睡,不忍心叫她醒,便在桌邊看了會兒她練的字,十有八九是那個時候被父親拿走了。心裡暗暗叫苦,卻也不敢去問父親。

  沒幾天船備好了,裝船又用了一天,賈璉便登了舟北上去了,臨走前依依不捨的與許陽再三道別,直把許陽嚇出一身雞皮疙瘩——這位璉二爺可是著名的雙性戀,不是看上我了吧?(賈璉:你想多了!我喜歡粉嫩嫩的嬌小正太,誰喜歡你個快六尺的傻小子啊!被反壓了我虧死)

  賈璉上船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的下旬,船行的再快,估計小年能趕回去就不錯了。黛玉倒是非常捨不得,她當然不是有多捨不得賈璉,而是紫鵑隨船回去了。這次來,紫鵑也跟了來,但是黛玉不回去了,紫鵑卻不能留下來。紫鵑的父母都在賈家,黛玉再是與她有情誼也不能因為她這點情誼便讓人家骨肉分離,便送了紫鵑許多東西,銀兩布匹首飾的,足足值了二三百兩銀子,與紫鵑裝了個大箱子讓她帶走了。紫鵑也是不舍,可畢竟惦記自己爹娘,便依依不捨的收拾了行裝,眼淚汪汪的跟賈璉回去了。

  紫鵑一走,黛玉頗是傷心了兩天,許陽見她這樣,便又怕她悶壞了,便又拿了新弄來的好玩意去她的院子看她。

  這是許陽前幾天到外面鋪子裡訂的東西。藤編的小小的一套桌子椅子櫃子床鋪,另有配套的小不點上了彩的木碗木盤子木瓶子,甚至還有筆墨紙硯的模型,不過這些就做的沒那麼精細了,畢竟桌子才巴掌大,硯臺還沒指甲大,又是玩具,只是做出了形狀,然後一堆小東西用個大木盒子裝了,確切地說是做成一小座房子樣式的大木盒子,有門有窗,門窗都能打開,窗戶上還細細的蒙了薄紗,看上去精細極了。更有意思的是房頂能拿下來,掀開做房頂的木頭蓋子,裡面卻是用雕花的木頭片做了隔斷,而許陽讓人做的那一堆藤做的木頭做的傢俱物事整整齊齊的擺在裡面,恰好佈置出林黛玉閨房的模樣,做的極其精巧,連幔帳簾子都用緞子做了套上去,居然還能拆掉!更別說床上居然還擺了一疊被子枕頭。許陽這貨這是用了心了,專門給林黛玉定了一套高檔純手工兒童玩具,俗稱,家家酒玩具。

  林黛玉要是沒事的時候,可以掀了房頂(怎麼聽著這麼彆扭),把櫃子箱子挪挪位置,更專業的可以自己做點手工,給床換個帳子給繡墩換個套子,調整一下整體的裝飾風格神馬的。許陽記得很清楚,小時候倆表姐都超喜歡玩家家酒來著,小鍋小鏟子神馬的做飯,拿聽診器什麼的裝醫生,然後是給芭比娃娃換無數身衣服……能換衣服的芭比這玩意實在不敢請人做,開玩笑,說木匠說要做個胳膊腿都能動的裸女,然後做完了送表妹?許陽是二了點,不過還不至於傻成這樣。反正他估計,自己拿來的這套玩意,十歲以下的小姑娘絕對秒殺,有時候三四十歲的女人還喜歡這些小擺件呢!

  這套玩意,純手工做的,擱現代估計幾千塊都下不來,可是放到古代,也就十兩銀子,不對!!居然要十兩銀子!丫的我當初當了我的江詩丹唐也才換了十兩銀子而已啊。太腐敗了!十兩銀子購買力上萬了吧?嗚嗚嗚嗚我居然花上萬去給個小姑娘買玩具。

  許陽自己抱著這個大木房子,實在是太沉,不忍心讓人家十二三的小蘿莉替他抱著,樂呵呵的就自己抱了沖著林妹妹住的院子去了。

  誰知路過林如海的院子後門,卻看到林如海的身邊的一個眼熟的丫頭過來,笑嘻嘻的說:「真是巧,老爺正要我去請表少爺到肅正廳這邊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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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許陽聽了,瞅瞅手上的大盒子,這一路抱到林妹妹那裡也確實挺沉的,還是先去舅舅這裡吧。懶得再繞到前面,便直接從林如海的院子後門走了進去,順著花廊走到林如海在家辦公的肅正廳門口,尋思自己還是先找個別的屋子把這套模擬玩具放下再去見林如海,誰知正好簾子一掀,孟姨娘走了出來,冷不丁跟許陽打個照面也嚇了一跳:「陽兒來了?不是才讓人叫你去,怎麼這麼會兒就倒了!」

  許陽抱著套玩具覺得挺尷尬,不過他一向喜歡孟姨娘,孟姨娘柔中帶剛,很有些他小姨媽的感覺,尤其這酷似芝姐的長相實在太養眼了!於是嘿嘿的笑:「孟姨好,我正好拿了點小玩意要去找表妹玩,恰好碰上送信兒的人,哪裡有空地方我先找地方把這東西放下再來拜見舅舅。」孟姨娘正要帶他去廂房放東西,卻聽見屋裡傳來林如海的聲音:「拿了什麼東西來,還怕我看見?快進來罷!」許陽對林如海還是有些懼怕的,當下不敢多言,灰溜溜的抱著木頭房子進屋了。

  許陽進了屋,打量著正堂的花梨木的大案子挺好的,便先把手裡的東西在案子上放了,這才向林如海行禮問安。林如海也不理他,只慢慢走到案子前,看他做的木頭屋子。雖然沒見過這樣子的玩具,可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東西的關竅,抬手便把屋頂掀了起來,露出裡面精精緻致的一屋子小東西。看了半晌,又把屋頂蓋上,踱回自己的椅子邊坐下,又喝了口茶,依舊一言不發。

  許陽被他弄得心裡發毛,忍不住問:「舅舅叫我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吩咐?」

  林如海放下茶杯,問他:「你這幾天跑到外面幾趟,就是為了忙這個?」

  許陽被他問的心裡發慌:「我看妹妹心情不好,便想給她做點小玩意。妹妹還小,便是多玩玩也無礙的。」

  林如海把杯子放到桌上,雖只是輕輕放下,卻比狠狠地摔在桌上還讓許陽心驚肉跳,然後便是慢條斯理的聲音:「是啊,你妹妹還小。不過你呢?你還準備小上幾年?」

  許陽囁嚅了幾聲,卻是沒話可說。林如海見他這樣,便遞了張紙過來:「你自己看看吧!」許陽拿在手上一看,卻是前幾日給賈璉些的箋子。不禁很是疑惑,卻又聽得林如海說:「我知道你寫文章不行,但哪怕是一些很是晦澀的文章,你也能看得懂。平日裡我給你講書,你問的也大多是典故出處,很少有看不懂文章意思的。那你現在看看,自己寫的這東西,是什麼意思,總不會自己寫的東西卻看不懂吧?」

  許陽一頭霧水,尋思著這是自己寫的粗俗被林如海嫌棄了?也不像啊!也不敢再多想這東西怎麼到了林如海手裡,趕緊低頭看信。越看越是臉紅,沒一會兒險些把汗憋出來。這哪裡是道謝,分明是罵人啊!虧得璉二哥脾氣好,竟沒責怪自己。他的為人也不會拿了這信特地的給林如海,想來這信是璉二哥走的時候落在院子裡,不知道怎麼的落到他手上的。

  林如海看他面露不安之色,心中一歎,又是兩張紙拿出來:「你再看看這個!」許陽接過來,這個卻是當日他把紅樓夢送了林如海,林如海幫他給張爺爺請太醫,又讓人到他住的地方幫忙,他心裡感激,特地寫的致謝的信。這封信不比上一封,只是普通的麻紙,墨也不好,有點淡。但是一封信整整齊齊的兩頁,細細的用館閣體寫了,文筆雖不好,用詞更談不上雅致,可是從頭到尾很是通暢,字裡行間,濃濃的感激之情撲面而來,看得人甚是熨帖。

  許陽越是看,越是羞愧,他此時什麼藉口都拿不出手了,只低低道:「我錯了!」

  林如海看他似乎是明白了一點自己的意思了,放了一半心,卻依然有些灰心:「你可知錯在哪裡!」

  「我近來太過浮躁,寫完信自己都沒認真再看一遍。」許陽小聲說。

  「這只是一處錯罷了!」林如海歎道:「你當日流落到揚州,雖過的艱難困苦,卻從不曾有半分懈怠,你給我的信,雖與如今的行文方式大不一樣,但卻寫的規規矩矩,認認真真。你動筆前可是在心裡打了好幾遍腹稿?」

  想到幾個月前的慘狀,許陽心有餘悸:「是的,我不太懂咱們這裡怎麼寫信道謝,我怕寫錯了糟蹋了一張紙,就在心裡想了很多遍,琢磨了一個時辰才動筆,寫的時候一筆一劃,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

  「可是你給你璉二哥寫信的時候,可曾認真琢磨過該如何寫才能讓他心裡熨帖,如何寫又不顯得太過客氣?你又為什麼特地裁了玉版宣去寫?」

  「我覺著那是璉二哥送的,我用這個,讓璉二哥知道我喜歡這紙……」

  「可你更該知道玉版宣是最吸墨的!用它寫字務必一氣呵成,不然便不成樣子了!你是愛寫字的人,不會不懂這些。你覺得用了他的紙是尊重,可你用這了紙,卻又不好好琢磨怎麼寫才是尊重,一口氣的行書寫下來,寫出來的東西自己都懶得再看!你咳咳咳……」林如海說了半截,忽的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許陽嚇壞了,趕緊走過來與林如海撫胸捶背。

  林如海看他這樣,又是灰心又是傷心:「你給你妹妹抄的幾首詩,都是整整齊齊的,偏與你璉二哥交往時,卻這麼淺薄浮躁,全無半天誠心!你可是那本書讀的多了,打心眼裡瞧不起他?」

  許陽想說不是,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張不開口。他隱約的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態,在紅樓夢這本書裡,賈璉從頭到尾都是個怕老婆沒出息的男人,他固然嘴上不說,可是心裡卻實打實的這麼認為了,所以行動上才帶出來。更別提當日給林如海寫信時,自己滿懷感激,又才受了一陣子苦,所以對幫了自己的林如海格外的尊敬感激,而現在,自己衣食無憂,又有許太太孟姨娘寵著慣著,一堆的小丫頭伺候著……早就把自己當成了真的許家大少爺,早忘了當日落魄時的境況,自顧自享受起來了,待人自然是輕浮了許多!

  越想越慚愧,許陽再坐不住,他不是古人,不習慣動不動就下跪,便直直的站起來,幾乎把頭垂到了胸口。

  林如海看他這樣,又說道:「你璉二哥不與你計較,可別人呢?你這樣子,難不成你母親跟我能照顧你一輩子?等我們都不在了,你一無所長,又依然這麼不知輕重,要惹多少禍得罪多少人?到時候誰還能護著你!」忽然又悲從中來,看著桌子上的木頭房子,道:「這東西確實是好東西,你如此用心,你妹妹一定喜歡……可是你這樣子下去,也就只能讓你妹妹現在高興些了。你妹妹除了我,再沒什麼依靠,我只想多活幾年,讓她快快活活的長大。可我畢竟年歲大了,不能庇護她一輩子。我當日希望你認下我姐姐做母親,其實也是存了私心,我覺得你是個好孩子,有良心有擔當。好歹,若有一天就算我們這些老的,都不在了,她在夫家受了氣,也總還有個兄弟撐腰……」說著說著越發覺得心如刀絞,再說不下去,便揮手讓許陽先回去。

  許陽把新做的小木屋早忘在了腦後,呆呆的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草草吃了幾口飯,把丫頭們都攆到外屋,自己關了門開始想心事。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他現在比起在現代社會的自己,就是個蛀蟲!明明只是個冒牌貨,卻心安理得的享受著那個死去的孩子所應該享受的一切,而且只顧著享受並沒有想到如何去報答。他明明知道許太太希望他好好讀書,林如海更是如此。可他自顧自的把自己設定成那個流落在外沒讀過什麼書的許陽,覺得再怎麼讀畢竟自己都十六了,實在是有些晚了,自己也不是很喜歡這些古代的功課,又覺得自己反正很難在科舉一途上有建樹了,家裡又不差錢,還不如做個富家子,快活一輩子也不錯。所以看著是每日書不離手但是並沒有真的用心,月亮之上那首歌也是他故意唱了讓林如海對他的功課死心的……自己打心眼裡瞧不起那個書裡只會調胭脂的寶玉,可自己現在的行為,跟賈寶玉有什麼區別?整日就是琢磨吃喝玩樂,就是練字,也沒有當日在張爺爺家的時候認真。

  知道今天,他才忽然意識到,林如海在原書中是個短命的人,而許太太孟姨娘更是連提都沒提,恐怕也不是長壽的,更別提命運多舛的林妹妹。自己帶了紅樓夢這本書來到這個世界上,與這個家有了這樣奇妙的瓜葛,又得到他們這麼多愛護,卻居然只覺得自己把書給了林如海就夠了,他自然會解決那些問題……自己得到了那麼多,卻從來只顧著自己,並沒真正考慮過自己能為這些人做些什麼!

  許陽內疚的無以復加,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痛的險些飆出淚來,卻覺得還是不夠解氣,自己的混帳,哪裡是這麼一巴掌就能打沒了的!是能救許太太還是林如海,還是能避免林妹妹早夭的命運?就算林如海得到紅樓夢,可要是他還是死了呢?自己跟許太太其實都是在林如海的庇護下生活,更別說林妹妹……自己到了這裡一遭,竟然一直都在指望別人來改變命運,更把自己的命運也交付給別人,這個別人,又是個身體本就不好對自己卻極好的林如海。

  許陽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硬是把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憋了回去。他從小是個哭巴精,上了大學才改了,可自從他來到古代,大小又哭過許多場,可是現在他不能再哭了。哭是沒有用的,他是男子漢,從此以後應該成為家人的依靠而不是依靠家人。從此以後,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許陽,只有一個十四歲的,許太太失而復得的獨子許陽。

  ※※※

  ※※※

  作者有話要說:

  從這是時候起,許陽才真正開始認真做許陽。

  從此之後,他就是林如海的外甥許太太的兒子,他要像這個時代所有他這樣的男孩子一樣生活,要讀書,參加科考,努力為自己跟家人奮鬥。會遇到許許多多跟他一樣的這時代的少年所遇到的問題,比如交際問題,比如科考的問題,再比如,婚姻問題……

  這個故事是一個積極向上的故事,而且總體是歡樂的,可是大家也知道,不經歷風雨的小樹永遠只能在溫室裡成長,再說許陽是男孩子,偶爾的磕磕碰碰摔不壞的!所以不用擔心會虐,不可能的,只是成長過程中必要的風雨而已……


第十六章

  俗話說,有志者立長志,無志者常立志,許陽雖是個胸無大志的人,可也絕對不是沒志氣的。他從小到大只立過一個真正的不算大志的志向。

  許陽三四歲的時候在家旁邊的小公園看人家老爺爺拿了大毛筆沾了水在地上寫大字,他認識的不多,卻能靜靜的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許媽媽看他這樣,在他五歲的時候帶他去了少年宮的書法班,報名之前問他是不是真的想學寫毛筆字,問他是不是能一直寫下去。那時候鉛筆字也剛剛勉強能寫得橫平豎直的許陽認認真真的對徐媽媽說:「我要寫大字,一直寫下去。」從那一天起,除了出去旅遊不能帶毛筆,他就是七歲的時候發燒發到快四十度,還要叫著今天的字還沒寫硬是要爬起來把這一天的字寫完了!也就是因為這樣,他9歲的時候許爸爸領他去拜師,那位拒絕了無數有頭有臉的人遞條子請客求他賞面子收徒的已經八十歲書畫大師才會收下它,讓他做了自己書法方面的關門弟子。

  天賦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你若是沒有百分百的勤勉,再好的天賦,也不會被真正的發掘出來讓人知道。許陽有天賦,他或許記不清小時候說過的話了,可他真的把毛筆字一直寫下去了,而且是認認真真寫下去了,整整十一年。穿越到這個莫名時空最難的幾個月裡,他當了自己的東西之後,第一個去買的就是最便宜的筆墨紙硯!用著最粗糙的麻紙,邊寫邊掉毛的筆,硬是每天兩大張沒有停過,更別說還在桌面上用清水寫了擦擦了寫,為了省紙墨練習的那些字。

  所以許陽雖然愛玩愛撒嬌,可他真的下定了決心,那真的是再沒人能拉的回來的。他安靜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一早,便把論語找了出來,開始背。

  作為中文系的優秀學生,其實論語的大部分的篇章許陽都能背下來,一共不過一萬多字,中學裡就背了不少,大學裡研究的更多。許陽這個人,但凡做事情,不做則已,只要做了一定要扎扎實實的從頭做好。他既是要背書,就要背到脫口而出,其實真正要背的還沒有四分之一,不過一天他就幾乎背下來了,可他硬是又耗了兩天把整本書背的滾瓜爛熟。這後面兩天就不只是背書了,還要去理解,過去是大概知道意思能用語言組織出來就行,現在許陽要求自己把還在學校的時候學到的對相關的一些只是與自己的理解組織起來,在心裡,一遍遍的掂對默記。

  說真的這真是個辛苦活,許陽房間裡的書架上除了四書五經就只有一些詩詞雜記,想要象過去那樣學什麼東西想知道什麼典故問度娘那是做夢,就連字典都沒一本,許陽糾結的看著自己可憐的書架,很是鬱悶,回頭得問林妹妹借本字典什麼的用用,她應該會直接送自己一本吧!?

  足足三天,許陽除了吃飯睡覺鍛煉身體還有固定的跑去陪會兒許太太外加跟林如海問安,其他時間都在捧著論語看。林如海估計是知道許陽在幹什麼的,也不問他。到第四天許陽覺著自己對論語倒背如流了,而且意思基本通了,這才敢捧了書準備到林如海這裡請教。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是說中國的哲學跟西方哲學的在某些方面的差異,大致的意思是西方的哲學家把一句話的道理細細將來,能寫成一本書。東方的哲學家一本書的道理總結成一句話。很不幸,孔子正好是東方的哲學家裡的哲學家,他這本論語,一萬多字……隨便一句話提出來,就夠人研究出不說一本書吧,寫出個幾千字那是常事!所以許陽這三天所謂的背下來,理解了,其實只是用現代高考裡翻譯古文的標準衡量的。想要對對論語要說有什麼真正在這個時代拿的出手的理解,根本是做夢。他現在的對於《論語》方面的水準,也就是比蒙學裡蒙童們死記硬背的水準剛剛強一點。

  說真的許陽真的挺害怕請教林如海的,主要是他這水準實在拿不出手,問都不知道從何問起。走到林如海院門前踱了幾個來回,最後一拐彎,沖著林妹妹的院子就去了。

  許陽當然不承認自己是害怕林如海,他給自己找的理由也很理直氣壯:你一小學生的水準,找家教非要找大學教授,這不是浪費資源麼?於是他找了這家裡最不會浪費資源的家教——林黛玉。

  林黛玉從小是被林如海當男孩子養的,且不說當年居然給她請個進士來做家教,這次回來,林如海更是誇張到每天抽出一個時辰給林黛玉講課,這陣子講的正好也是四書。許陽非常懷疑他這位便宜表妹的智商得在180往上,所以別看林黛玉年紀小,但是這麼個天才兒童加上個逆天的教育,教現在的許陽綽綽有餘。其實許陽也不只是不好意思或者害怕林如海才這樣做,他的自尊心強,也確實不想拿一些淺顯的東西去問林如海,總要學個差不多才好去問。

  所以乍看起來,許陽也許顯得大大咧咧,可是他為人處世真的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麼不通世事,畢竟許爸爸許媽媽對他的教育還是很成功的。他怎麼能看不出林如海其實每天教女兒和指導自己真的是忙裡偷閒抽出的時間呢?林如海本來身體就不好,教女兒那是人家天倫之樂,可若是自己因為一些明明一個小姑娘就能解決的問題去佔用人家一個三品大員本來就十分寶貴的時間,真的就過分了。

  不得不說,許陽這樣的做法反而給林如海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踏踏實實不好高騖遠更不死要面子,為了學習能拉下臉來去請教個小姑娘,這可不是一般的這個年紀的少年能做到的。別說少年了,這年頭但凡文人,哪個不是傲骨未必有,傲氣是個頂個的多。不恥下問這是聖人語,可是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幾個?

  林黛玉也很開心,小姑娘原本就好為人師。原版的黛玉對個做丫頭的香菱教起來尚且十分耐心,何況對自己的表哥呢?許陽又對他一直那麼好,雖大了她好幾歲卻一點兒都沒哥哥架子,整天變著法子逗她開心。好容易有機會幫許陽的忙,哪裡有不盡心的。當然以林黛玉的性格,期間確實沒少笑話許陽不學無術。好在許陽本就脾氣好,心裡又本就對林黛玉的脾氣期待值極低,老實說他覺得自己見到的這個小黛玉比他在書裡讀到的林妹妹的脾氣要溫和一些的,所以學習的很是愉快。

  這日許陽聽林黛玉講完論語的最後的一頁,便起來端端正正的與黛玉行了個禮,很是認真的謝她這陣子的幫助。倒把林黛玉弄得很是不好意思,急忙也站了起來回了個禮,道:「哥哥萬萬不要這樣,本就是自家兄妹,這幾日講書,我倒把論語溫習了一遍,這一遍記得扎實,倒比自己學個三五遍還頂用呢!我只是怕自己懂得東西淺薄,耽誤了哥哥的功課呢!」

  許陽歎道:「人貴自知。我雖不學無術,可是卻知道自己的斤兩。妹妹雖總說自己讀的淺,可那是要看跟誰比,跟舅舅比當然是淺的。可教我,確是綽綽有餘的。」

  黛玉便笑:「哥哥這些日子很是認真,哥哥又聰明,雖沒正經上學,可讀過的書卻真是不少,這樣就不必再面面俱到。只要認真的把要緊的幾本研究透了,要不了兩三年,怕就能考個秀才呢!有爹爹教導你,舉人也差不多的,若是哥哥肯再寒窗苦讀個一二十年年,興許就能蟾宮折桂了呢!」

  許陽苦笑道:「哪裡就那麼容易?便是舅舅這樣的人才,中了探花也是二十年的苦讀,我本就荒廢了那麼久,現在從頭讀起,能考上秀才那便是我沒有白白努力。若是哪一日能中了舉,自己頂門定居的時候家裡不用交稅,不必見人就跪,我就真的是心滿意足了。三年才出兩百個進士,能中進士的,哪個不是萬里挑一?我只盼不做了蛀蟲,不讓媽媽失望。別的,卻真不敢異想天開了……」

  黛玉也點頭:「你說的是。父親常對我說,即使是他中了探花,也並不以為二甲的同年就真不如他。當日一同進京的舉人,頗有幾個才華不在他之下,可是卻連個同進士都沒爭上。讀書固然看天分,考勤勉,考學的時間夠長,可運氣也占了幾分。所以不能沒有志向,卻也不能把結果看得太重,非要考的如何如何,卻是考上了便得志倡狂,考不上便一蹶不振。這樣的人,把自己一生皆掛在個考試上,實在也算不上有出息。」

  林黛玉畢竟還小,未來那個出口成章能言善辯的林姑娘此時畢竟還是個8,9歲的小姑娘,一番話說下來頗有點亂七八糟,大致的意思卻是清清楚楚的,讓許陽不得不讚歎古代神童才是真的神童,智商情商全都早熟,這樣的道理雖然是從父親那裡聽來,可是她分明是真的懂得了才能這樣說出來。

  所以有時候啊,什麼早熟不早熟的,自身性格是一碼事,周邊的環境確是更重要的。許陽不也這樣?他自小聰明,可是他雖早早上了大學,說話辦事卻跟普通的十五六少年沒什麼區別,沒別的原因,不需要委屈自己而已。可到了古代,短短三四個月,他就已經把過去的嬌氣任性丟了大半了。

  這日許陽正在許太太屋裡跟黛玉一起讀書,忽聽見有丫頭來報:「太太,京城七老爺,還有鎮江族裡都來了人,給太太送年禮來了。」

  ※※※

  ※※※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終於有新人物出場了……

  當然,其實這個人物並沒有自己出場,但是這傢伙很重要。

  嗯,是個原創人物,如果不是有紅樓夢原著的影響,只看這本書的話,他的重要性跟林如海不相上下。

  另外:我從不認為一個懶惰的人換一個環境就能變得勤快了,也不認為一個碌碌無為的傢伙到了古代就能變得渾身都是王八之氣了。穿越不是萬靈藥:他不會把蠢材變成天才。

  就像洛克菲勒說的「如果把我剝得一文不名丟在沙漠的中央,只要一行駝隊經過我就可以重建整個王朝」。

  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成就一番事業的,只能是原本就把奮鬥與努力貫徹在生命中的每一分鐘的那種人。


第十七章

  這日許陽正在許太太那裡跟黛玉一起讀書,忽聽見有丫頭來報:「太太,京城七老爺,還有鎮江族裡都來了人,給太太送年禮來了。」

  許太太奇道:「他們怎麼湊一起了?」

  便有她的貼身大丫頭紫鴛笑道:「恐怕七老爺家送年禮的人跟咱們家送信的人走岔了,故而下人並不知道太太到了舅老爺這邊,把年禮送到鎮江去了,正趕上鎮江那邊族裡人也得給太太送年禮,就一起過來了。」

  許太太便笑了:「十有八九是這樣。」扭過頭招呼許陽:「京裡來的應該是管事,族裡來的定是你的堂兄弟,你先回去換身見客的衣服,一會兒我讓白鶴喊你。」

  這陣子許陽倒是把許太太家裡的情況給弄清楚了。許太太的丈夫叫做許綱,字子常。許子常的父親許端40年前做到了從二品的太子少師,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跟林家一樣也是子嗣艱難,結果等老頭子好容易有了兒子,不等長大呢,老頭子就咽氣了。許綱便只能跟母親扶靈還鄉了,還別說,許家遺傳基因實在是好!許綱書讀的真好!這廝跟林如海一樣是天才少年,不,比林如海還逆天,14中秀才19中舉人,就是在才子論船載的江南那也是鼎鼎大名的!為毛?年紀小也就罷了,你不至於小三元完了又整個解元出來吧?你讓我們這些老傢伙怎麼混啊?許綱雖然年紀小小做了舉人,按說一般人早就覺得春風得意趕緊回京趕考了,爭取考出個這屆最小的進士才好,可許綱確實特別的穩重,並沒有立刻上京,而是又繼續讀書。因他素有雄才大志,所以並不急著娶親,許老夫人也不急,她對兒子有信心,認為兒子一定不比他老子差,到時候金榜題名了,才能娶到更好的姑娘呢!

  不止許老夫人,其實身邊的人都覺得許綱的前途不會比他爹差了,誰知道又有一句話應驗了,就是天妒英才。進京前許綱跟朋友喝酒,誰知道船就正好跟別的船撞了,許綱落了水,雖然被人及時救了上來,可是他落水前才喝了酒,又縱情放歌了一陣子,出了一身的汗,偏初春的天氣還是很冷,結果許綱被送回家就開始高燒了,等三天后他醒了以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他的病因,就是大名鼎鼎的脊髓灰質炎,這種病一般7歲以下的小孩子易得,但是成年人偶爾也會得這種病,最著名的患者就是美國第三十一,三十二任總統羅斯福,他四十歲的時候因為這個病兩腿癱瘓)

  再後來原本媒人踏破門的情況一下子變成了高不成低不就,誰家爹媽捨得把閨女嫁給個科舉路子完全斷了的殘廢?而許綱有哪裡是隨便湊合的人,沒可心的姑娘寧可不娶。直到幾年後他二十六歲的時候陪著母親到回京城收拾老宅子,又巧遇了林如海的姐姐林溪,他們本就是幼年玩伴,自然原先就認識,林老夫人當日也是很喜歡林溪的。於是一來二去,一年後,雙腿殘疾的許綱娶到了為了弟弟二十四歲還沒嫁人的林海的姐姐。

  許陽當時是聽許太太身邊的蔡嬤嬤講的這個事情,他真的蠻感動的。許太太當年雖然是二十幾歲的老姑娘,也沒了侯爺爹,可畢竟出身教養擺在那裡,又有個擺明會有大出息的弟弟,雖不能嫁的太好,可到高門大戶裡找個妥當人做續弦倒是的也是很容易的。可是她卻選擇了雙腿殘疾仕途無望的許綱,隨了他遠離京都去了千里之外的鎮江過日子,這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勇氣。

  畢竟許陽早晚得回許家入宗譜,所以蔡嬤嬤得了許太太的吩咐,早給他講了許家的好多事情。

  鎮江許家如今也確實沒落了,四十多年前許綱的父親去世,族裡就再沒有幾個像樣人物了,除去京城那位七老爺,就只有許陽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堂哥在千里之外的山東做縣令,離得太遠了,只帶了幾個近親在身邊幫忙做事,也幫襯不了族人什麼。族裡大多數人只靠著點祖產度日,也就是許太太家還有族長跟幾個做買賣的小輩兒家裡還不錯。許太太的丈夫田地不少,雖然許老大人十分清廉,不過畢竟是那麼個高官。爛船還有三斤釘呢,所以許太太走前真的給族裡非常不少的東西。但是最大頭的田產大部分都給族裡做了祭田供族裡孩子念書跟扶助孤寡,許家大宅在鎮江城裡,離本家遠著呢,肯定誰也不給,起碼許太太活著的時候沒人敢惦記,店鋪也沒直接分,只是租了出去,讓族裡每年代她收租,年底分給族人。祭田去了大頭,剩下的田產不到二百畝,給交情好輩分高的老人分分,給條件不好過的糟糕的小輩分分,分給了二三十家。所以算下來分的最多的一家也不過十畝地,那家實在是窮,老娘病,娘子病,還有好幾個孩子,家裡十畝地加上許太太給的十畝,也就是剛好不挨餓了而已。這些人能記得專門給許太太送禮物,已經真的是很不錯了。

  現在整個許家混的最好的就是在京裡任鴻臚寺卿的許子清了,也就是剛才丫鬟們說的京城的七老爺。七老爺許純,字子清,與許子常同一個高祖父。他不過十一二便父母雙亡,一個親生的兄弟姊妹都沒有,許家那時候又已經開始沒落,所以族裡有幾個人真的是雞零狗碎的便宜都要粘粘的,再說大部分人雖然未必去欺辱弱小,但是看到別人欺負弱小的時候挺身而出的也是很少的,所以許子清小時候沒少被某些人欺負,可說公道話幫他的人卻很少。所以如今雖當了官,族裡卻沒辦法很仗他的勢,只是畢竟族裡出了這麼個大官,就算許子清不關照,在鎮江也沒人會特地招惹他們許家。說實話許子清不回來找那幾個混帳親戚算帳族老們就阿彌陀佛了!這小子從小就忒壞,最記仇不過了!

  說起來也是許子常好心,看到許子清爹媽都沒有,偏又不肯放棄讀書,想到自己滿腹才學卻斷了科舉的路,便對許子清動了愛才之心,再說本就是同族兄弟,照看一下本就是應該的。便不管許子清性格怎麼的糟糕,也不在意他那得了照顧也彆扭的不會說句好聽話的死驢樣。一直送糧食送衣裳的幫襯著,後來乾脆把他從鄉下接到接到鎮江城裡自己家中給他講功課。待到林姑太太嫁到許家後,聽說了許子清的事情也是沒少幫忙,許子清到書院裡念書也是許太太幫忙給聯繫的,一路科舉考上去兩口子掏銀子送僕人就沒含糊過,更別說替幫他找了個很不錯的媳婦,許子清上京趕考的時候已經有三個兒子了,許太太夫妻二人索性把他的妻兒全都接到家裡照料。

  許綱這麼做是他為人厚道又顧及親情,許太太自己呢,一方面是本來就善良,當然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許子清正好跟林如海同歲,許太太從他身上聯想到自己弟弟了,愛屋及烏,對許子清真是耐心極了。

  許子清這個傢伙從小就是個混球,蔫壞蔫壞的,還記仇。誰家的孩子踩爛他家一棵蔥,他晚上都非得去人家地裡拔回一大把蔥回來才行。雖是同族的,可是真的全族沒幾個稀罕他的,這小子太煩人了,誰知道這麼個煩人的東西咋就那麼會念書呢?會念書不說,怎麼還那麼會做官?這麼個壞小子居然坐火箭似的一路竄到四品的鴻臚寺卿。許家人苦逼極了,早知道對他好點了!他不就是嘴欠點不吃虧點麼?人家又沒做過什麼真正的壞事,最壞的一次不過是別人當面罵他命硬,把全家克死了,他當時不吭聲,扭臉拐了一群羊啃了人家半畝菜地麼?這算啥啊?大家幹嘛跟個沒娘沒爹的苦孩子計較啊!多知恩圖報個好孩子啊,對許子常許太太不用說,連隔壁讓他蹭過幾頓飯的三姑婆,死都死了多少年了,他還專門年年大老遠的讓人回來打掃墳頭子。而許子常跟許太太夫妻對許子清的好是那更是沒辦法用語言表達了!許子清每年中秋過年兩次節禮,許家老太太許子常許太太過生日也絕對次次送禮,這麼多年就沒落下過一次!許老太太死後許子清還曾派了兩個兒子回來想接許太太進京就近照顧。許太太當日連自己親弟弟都不投靠,何況這麼個夫家的馬上出五服的堂弟?自然是沒有去的,但是也確實很感動。許子清一看許太太實在不樂意來,於是也不勉強,要不說這傢伙一肚子壞水呢?他趁老聖人千秋之前上表給自己的堂嫂請封誥命。

  官員向來只有給老娘跟老婆請封誥命的,你沒事兒給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堂嫂請封,腦子沒問題吧?可是一看主要內容,擼胳膊挽袖子準備參人的禦史們立馬萎了。這個許子清實在是太蔫壞了!他當官也有十幾年了,居然從來沒炫耀過自己是先皇的太子少師的堂侄兒!他上表請求表彰的正是四十年前故去的許老太師的兒媳婦,這年頭當官的大多數都是進士出身,文章各個寫的好。可許子清這篇奏表並沒有那麼多廢話,只是簡單的把當日老太師死後許家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又說自己幼年失怙,是堂哥堂嫂把自己拉扯大的。如今自己官居四品,可是堂哥已經死了,堂嫂孤苦一人不肯離開故鄉,自己實在沒什麼可以報答的,只能為她請個封誥。

  許端,那是當年堂堂的太子少師啊!他的那位學生如今都成了太上皇了老聖人,這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老少師了。老聖人前幾年退位,現在越發懷念過去,每每提起過去,老師許端也是他最常提的一位。誰曾想這樣一個老聖人掛在嘴邊的人,現在居然全家只剩下個兒媳婦兒,連唯一的孫兒都找不到了?太慘了。這奏表上的太是時候,馬上就是老聖人的千秋,請求表彰的是老聖人的老師的兒媳婦兒,雖然不合制度,可是誰這時候敢PK許子清那絕對是腦袋被驢踢了。今上是個孝子,看了奏表也挺傷心的:「父皇前日還提起許師呢,說許師為人最是和善,好幾次皇祖父要罰父皇,都是他老人家給攔下的。記得小時候還聽人說過許師的兒子也是萬里挑一的俊傑,十幾歲就中瞭解元……誰知竟然如此!」聖人傷心了一會兒,為了表孝心又親自跑到老聖人的宮裡把這個事情彙報了,成功的賺了老聖人兩行淚,於是第二天,便下了旨。本來沒有品級的許太太,變成了聖人親自表彰了的五品宜人。說真的這封賞完全不合規矩,可是那有怎麼樣呢?只是個女人的稱號而已,不比男人的官爵,沒必要因為這個事情去折騰,人家只是寡婦一個,拿這種事情做文章名聲實在不好。

  許太太雖不是趨炎附勢的人,可也真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能披上鳳冠霞帔,真的是被許子清弄得哭笑不得,但是也真的非常感動。族裡人也都給刺激壞了,太厲害了,人家表彰個節婦神馬的也就是書面表彰一年,哪有直接封品級的?當然這跟表彰節婦完全不是一碼事兒,人家封的是前太子少師的兒媳婦,因為她是堪稱婦女的榜樣,可誰不知道這是許子清的給活動的啊!這傢伙報恩報了十幾年了,還沒報夠,又扔這麼大個炸彈過來!

  於是族裡的有些老人現在想起來,越發覺得當初挺對不住許子清的,但凡對他的好都能記得的孩子,怎麼當時就不能順手拉一把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時光倒流三四十年,別說幫忙了,讓他們忍住不踹那臭小子兩腳就不錯了,這孩子太他媽的招人煩了。也就是他現在當了官,大家選擇性的遺忘了這廝當初是怎麼狗見狗都煩的模樣了。

  當然關於許子清的惡劣性格蔡嬤嬤是沒有跟許陽說了,再說他性格再惡劣也確實只是十幾歲父母剛死不久的時候才那樣。現代人都知道,十幾歲,那不本來就是叛逆期麼?趕那麼個時候,死了爹媽,心情正壞,又沒人教養,更倒楣的是還總被欺負,沒變成整天琢磨報復社會的二貨真是可喜可賀。但是畢竟是個叛逆期的少年,能不擰勁兒麼?所以那時候許綱都有些受不了他了,好在正好林溪嫁了進來。

  林溪家裡正好也有個這麼大的弟弟,別看林如海現在這個溫良模樣,人家當年也玩過幾天叛逆期的,倒沒有像許子清這麼招人煩,而且要比許子清的犯病兒時間早,也短。大概是十一二的時候吧,那時候他明明想讓姐姐不要繼續顧及自己耽誤青春,趕緊嫁人,卻非要彆扭的沖林溪發脾氣,使性子……潛意識裡覺得讓姐姐受不了自己了是不是就能早點嫁了?林溪很是瞭解林海,沒幾句話就把弟弟的心思套出來了,本是怒氣衝天,最後抱著弟弟泣不成聲……所以相比丈夫,許太太確實更瞭解這種傲嬌少年表達感情的奇異方式。

  對於林如海來說,是長姐如母;而對於許子清來說,就是長嫂如母了。許太太添補了他內心對於母愛的缺失,性格也一點點被扳回到正軌上來,只是畢竟這會兒年紀也大些了,除了許子常夫婦,他對其他族人卻也親不起來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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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許太太早把自己找到兒子的事情寫信告訴了族長,又說已經是年末了,天氣又冷,年根裡實在忙亂就不帶許陽回去鬧大家了,明年春暖花開便帶許陽回去認祖歸宗。當然,為免族裡有人心裡亂想反倒影響許陽入族譜的事情,又特地的強調了雖兒子回來了,但是送出去的家產倒並不準備要回來,家裡還剩下有宅子,鋪子也沒賣,加上自己的嫁妝,足夠養兒子了。只是以後鋪子的出息不能一直都不要了,今年的租金不要了給族裡,明年的就得讓兒子攢下來娶媳婦了。

  消息傳回許家,族長便叫了族裡的人過來開會,先是通知了許太太找回兒子的消息,雖大部分的人都為許太太高興,但也有些人臉色不好看了。許家真的是窮了,許太太送出的田地很是讓幾戶在鄉下只靠種地養家的族人當做了救命田,劃歸祭田的幾百畝地更是讓族裡幾十個孩子開春就能去讀書了,現在人家兒子回來了,萬一提出要回財產怎麼辦?雖然許太太為人寬厚不太可能出爾反爾,再說都過戶了,想要也沒那麼容易的,可是萬一許太太較真呢?正面面相覷呢,族長又笑眯眯的告訴大家,許太太信裡說了,並不準備要回田地,讓大家放心。只是幾間鋪子的租金可就不能再隨便發了,畢竟陽哥兒以後也要娶媳婦的。不過今年的租金族裡已經幫忙收回來了,她就不要了,發給大家做個彩頭,算是慶祝陽哥兒回來。

  頓時所有人都松了口氣,人家兒子回來了,快一千畝的良田都不要回去了,人家家裡鋪子今年的租子居然還發給大家!至於明年後面的,本來就沒見個影呢,誰還能多心疼?大頭的田都得了,再計較這個的話,說出來只會讓人唾。難不成讓許太太全用嫁妝養兒子不成?那兒子是姓林還是姓許啊?

  許太太也不是瞎大方,她是最正直的人不過,在她看來,許陽是許家人又並非此許家人,認他就是給自己認的養老兒子,把大部分許家的東西給了真正的許家後代,自己沒什麼虧的,再沒有送了人的東西再要回來的道理。可畢竟許陽以後也要給自己的丈夫墳前燒紙的,所以依然要留下一部分許家的財產,對族裡寬和是可以的,可是過於大方過於示弱也不合適。反正這麼一折騰,許陽年後回去入宗譜的事情是沒什麼問題了,族裡人又對許太太一番稱頌,直說是好人有好報,是許太太積德,這才把陽哥兒找回來了。

  什麼?有人懷疑許陽身份沒?還是那句話,幹你屁事啊!族長族老們都沒說什麼呢!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為每年每家分到手上沒幾兩的鋪子租金去得罪全族最體面的太太,人家分你是情分,不分是本分。許太太有個三品的弟弟,更糾結的是族裡最大的官,許子清幾乎只把許太太當親人。再說除非心理特別陰暗的,誰也不會往那方面想,許太太想要兒子的話早就過繼了,犯得著過了這麼多年弄個孩子冒充麼!不合邏輯嘛。所以這世間或許有很多沒事找事,損人不利己的人,可是沒事兒就想找塊鐵板踢的人還是很少的。

  這不,過年了,往年大家不管貧富,都會給許太太送點禮品,這是禮節。當然許太太的給他們的回禮要更實惠一些,原本就是這樣子,親戚往來,過年就是不傷臉面的接濟窮親戚的好時機。今年大家都過得不錯,因為許太太分的田地。尤其幾家過去最窮的,得的好處最多,因而過去送一籃子雞蛋半簍子魚就對付過去的幾家也細細的準備了禮物,諸如成對的雞鴨,又比現榨出來的當年的菜籽油。莊戶人家心眼實誠,全是些他們覺得實惠的東西。只是禮物準備好了犯了難,這可怎麼送啊!雖然揚州不太遠,可是也有三百里地呢!巧了,正好京裡許子清派來給許太太送年禮的秦管事到了。

  這秦管事真不是一般的苦逼,他離開京城的時候許太太給許子清送的信還沒到呢,所以這管事直接就順著京杭大運河奔著鎮江就來了。他也是個會辦事的,知道許太太一個寡婦,所以把家裡的僕人散了不少,故而整個許家宅子雖大,一共就那麼點人,大車也沒幾輛,故而到了鎮江並不去送信,省的許太太還得忙活派車接,他直接就找了車馬行雇了七八輛大車,折騰了半日方把東西都卸了下船來又裝了車,趁天還沒黑趕著馬車跑到鎮江城裡,進了城來到許家大宅,一叫門,出來個老的腿都直打晃的老門房。一問情況,這管事差點沒哭出來,尼瑪,多走了幾百里,前天路過揚州的時候直接下船就對了。

  可是既然來了鎮江,當然不能掉頭就走。聽看門的老僕說的情況,林夫人(既是許家人,因而稱呼家裡的女性都用娘家姓。又因許子清十分尊重他的嫂子,所以家裡人也就跟著稱「林夫人」。雖「夫人」二字在古代其實是一品,二品的誥命稱號,但是不少人家都是這麼叫長輩女性的。比如紅樓夢裡的王夫人,邢夫人,按品級其實都不是夫人,但是大家都這麼稱呼。其實在古代的很多時候,「夫人」日常是作為一種敬稱而不是誥命品級存在的,許多人都這麼叫,也沒什麼人較真說不對)竟是把家產都分了族人才走的?這可得弄清楚,若是林夫人被人欺負了可不是小事。好吧,這位確實是許子清的下人,主子的態度學了個八成,分明把許家族裡的人都當成豺狼虎豹了。打聽了一圈總算得到消息林夫人是主動投奔弟弟去了,並不是受了族裡的氣,送田產給族人也是因為寡婦人家沒兒子。索性把許家的產業先給了許家人一些。

  這管家趕緊又跑到鄉下許家家族的本家所在地,去給許子清的爹媽,還有許子常,許子常的爹媽清理了墓地,這是每年必做的,不過往年都是先給林太太送了年禮再來,可現在總不能再跑三百里路送完了年禮再轉回來啊?便先去收拾了墓地。要說往年許子常一家的墓當然有林太太管派人收拾,不過今年林太太還沒來得及派人過來,這秦管家是個極會辦事的,也不顧旅途辛勞,帶著人一併都打掃乾淨又壘了新土又上了祭品,這才準備重新上路。

  誰知正要走正趕上族長也來上墳,看到他登時熱情無比,直接把秦管家拖回家裡坐。秦管家納罕死了,這老爺子一向不怎麼待見我們家的人啊?(= =你確定不是不敢招惹你們家的人?),喝了幾杯茶才知道,原來是族裡想給姑太太送年禮,可是雇船真是蠻貴的,一共不值幾個錢的東西,還不夠來回運費折騰呢!知道他家一向都是雇整只的船來送年禮,便打聽一下能不能幫忙捎點東西。

  於是前後耽擱了足足七天,秦管家終於又上了船,順便還捎了許家本家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族長大人的兒子一個。

  秦管家一見許太太,眼淚嘩嘩的,五十歲的老傢伙業務又熟練,哭起來還是很煽情的,就是一開口就破壞氣氛了:先是檢討自己笨得要死耽誤了時間,該打;然後又替許子清檢討說沒及時得到消息沒給小少爺備禮物,也該打,不過許子清不在,就讓他一起替他主子挨了算了;最後又說自己越長越難看,怕嚇著小少爺,還是得打……換了衣服過來的許陽聽得囧囧有神,自己這位小七叔哪裡找來這麼個管家?太奇葩了,這找打的本事簡直絕世無雙了。

  許太太也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這老東西,每次來都說自己該打,難不成非要讓人打你一頓才舒坦?」誰知這秦管家利馬收了眼淚道:「若是主子叫打的,可不就是打了也舒坦麼?」許陽登時悟了,感情這位是個M。

  等許陽一露面,這位管家又是一聲驚歎:「小少爺真不愧是大老爺跟夫人殫精竭慮嘔心瀝血才得來的,果然是龍鳳之姿……」許陽頓時也想打他了。

  不過不等他開口,旁邊就有人被嗆著了。原來是許家本家派來送年禮的,族長的小兒子許階。許階差點被秦管家給雷死,尼瑪,怪不得我爹跟我說少搭理這個老貨呢,果然說起話不是一般的沒譜!爹我誤會你了,我還以為您非要假清高,小七叔不怎麼搭理你你也就不肯搭理他呢!連人家的管家都記恨……我錯了,您說得沒錯,小七叔家確實就沒個正常人。

  許太太也想抽他,不過最後抽抽嘴角還是忍了回去,這傢伙沒譜兒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反正又沒人會當真,理他呢,只是小七弟到底怎麼想的,每年都派這傢伙回來?其實許子清派這麼個活寶回來,純粹就是因為他那比針鼻兒大不了多少的小心眼,知道他嘴壞,往年專門拍他來是為了順便膈應族裡人,結果今年不小心,把許太太給膈應到了。這也是意外,秦管家只要神經繃緊點腦子還是挺正常的,對許太太他一向是畢恭畢敬的自然不會出問題,只是今天見到許陽有些激動了,於是腦神經一不小心又搭錯了。

  許階的表現就正常多了,不過也掉了淚,他一見許陽便道:「陽兒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半分都沒變的……可恨那拐子,讓伯娘骨肉分離這麼多年!幸好老天保佑終於讓伯娘母子團聚……」話沒說完已經泣不成聲。

  許陽的汗刷刷的,這古人就是感情豐富,過去看三國的時候就納悶,這古代人的淚腺是不是比現代人淚腺發達啊?一個個大男人說哭就哭……今兒才算見識了,確實不是羅貫中誇張,這才幾百年前啊?男人就這麼會哭了……再回溯一千多年的話,可不是哭功還得要更驚人?

  好吧,腦神經最經常搭錯線的,其實是許陽。


第十九章

  客人來去匆匆,畢竟到了臘月,誰也不準備在路上過年。各自都帶了許太太的回禮回家。許太太給許子清的回禮要輕了大半,卻把族人的禮物都翻了倍的還禮了,還讓人給許階安排了與個還鄉的行商湊了一船一起回去。

  許太太看許陽瞅著禮單子發愣,便主動跟他解釋:「你七叔送禮,是為了報你父親跟我當日待他的情分,我若是反倒加了倍還他,讓他心裡怎麼過得去?況且他做官,手頭本就寬裕,咱們何苦打腫臉充胖子?便是這些都不論,他也本就比你父親小……」喝了口茶,又笑眯眯的說:「族裡則不然,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家比咱家寬裕的,往年他們給我的禮物比今年的要薄,我回的還更多呢!只是今年大家都知道咱們家裡出息少了,比過去簡薄一些也無妨。親戚原本就該相互扶助,本就應雪中送炭而不是錦上添花的。」

  許陽這才恍然大悟,便有些不好意思,許太太看他窘了,便又寬慰道:「這些東西你知道個皮毛就好,不用那麼用心去想具體怎麼做……有我呢!便是以後,這些事情也自有你媳婦兒操心。」許陽一聽這話更不好意思了,不知怎麼接話,便又裝小孩:「誰要媳婦兒,我只要媽媽就夠了。」知道他是裝傻,許太太便戳了他的額頭,故意板了臉道:「還不趕緊念書去,要是連秀才都考不上,看誰家小姐肯要你,到時候與你說個大字不識的黑面村姑可別嫌醜!」黑面村姑這四個字威力太大,許陽忙躥下椅子一溜煙跑去讀書了。

  充實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一轉眼,已經是臘月初八了。又下了一場雪,這次雪不比上次。這會天氣完全冷下來了,雪都凍的極其乾爽,想團個雪團都要使勁的捏才不會散開,落在身上也是一抖就掉,不像上一場雪那樣走一路就沾一身。

  臘八自然要喝臘八粥,林家的臘八粥是孟姨娘指揮著熬著,賈敏去世後都是她管這些的,大大小小分了五六種粥,除了下人吃的送人的,主人吃的要分上幾種,而送人的外包裝也要分上幾種。就為喝點兒粥,孟姨娘折騰了好幾天!也不知道折騰個啥勁兒,這真是有錢有閑的人家才能折騰的事情。別的不說,家裡這四個半主子喝的三種臘八粥,早上許陽去廚房偷偷都嘗了,許陽覺得,這三種,真的,沒啥區別。都是甜的,都是放了很多種東西……

  許陽真的嘗不出來湘蓮跟建蓮這兩種蓮子口感上有什麼區別,至於用冰糖還是用蜂蜜調味也真的都是個甜味,至於山西的小米確實是很好的,可是放在一鍋裡的那麼一小把真的能嘗出好壞麼?許陽深切的懷疑著。不過說真的,親眼見到古人在粥裡放食品雕刻,實在是太震撼了!每人的碗裡一頭獅子,太震撼了有木有!(親,那叫果獅!)(注1)這獅子口感也太差了有木有!

  不過古代人過節過的就是這份講究。許太太跟孟姨娘信佛,更是極為虔誠的親自下廚熬了一鍋粥(就是別人把東西準備好,她們把材料扔進去,然後僕人再燒火這種親自法 > <),大湯盆裝了擺在小佛堂的佛像前。讓許陽十分無語的是粥裡面居然有十八尊羅漢像。有沒有搞錯,你們把羅漢都煮了還特地拿給佛爺看,想像力真的是要飛天了啊!

  不提把許陽震撼的要命的臘八粥,這個臘八也是非常忙碌的。林如海上午帶了林黛玉去後面的祠堂拜祖宗,然後居然親自安排了人去外面粥棚多加兩口鍋,要知道這種施粥事情平日裡都是孟姨娘管的。

  平日裡大家早飯各吃個的,中午晚飯許陽跑去跟許太太一起吃。林黛玉早飯自己吃,午飯跟許太太許陽在許太太那裡吃,晚飯跑去跟下了班的林如海與孟姨娘一起吃。臘八這天,破天荒的全家三頓飯都湊一起吃了,早飯午飯還有晚飯全都在一起,許陽表示壓力很大。

  別的不說,食不言這一條就能把他憋死。許陽在現代家教是很好的,可是他家的人都很忙,每天晚餐時間其實是他們一家難得的交流時間,不讓說話?吃到好吃的東西順便讚歎一下不是對辛苦的老媽最好的安慰麼?當然他會注意不會含著飯說話,不會亂動亂扭沖著桌子打噴嚏神馬的。至於敲碗揮筷子,咳咳咳,咱再不懂禮儀也不能跟新紅樓那些小傢伙們比……

  許陽看著自己的晚飯,覺得十分的痛苦。也不知道誰這麼缺德,早上的臘八粥是只每人一頭獅子,晚上這頓別人的粥都是一小碗,偏給他上了個大大碗公,裡面,丫,整整齊齊一套八仙!神啊讓我死了吧。等他無意中抬眼看到林黛玉促狹的表情,才發現是這個調皮小表妹搞的鬼。准是見他早上吃那個獅子吃的痛苦,於是才讓人弄了這麼一堆玩意來捉弄自己。還是孟姨娘好心,一發現就笑眯眯把碗給他換了。

  好容易吃完晚飯,一家人漱口淨面重又坐到了一起。卻聽林如海問許陽:「陽兒,你的論語讀過一遍了?可讀得通?」

  許陽急忙站起來答道:「粗粗讀了一遍,有些不懂的地方妹妹教了我。不然說讀得通,只是大略明白了意思,知道了典故出處,還需再讀幾遍。」

  林如海略略點頭,卻道:「先不忙著再讀,你把《孟子》《中庸》《大學》這三本也這樣粗粗的讀一遍,不求研究的多深,但得會背,知道大致的意思。還是像這幾天這樣,不懂的典故依然問你妹妹,等過了年,二月份到我這裡來,我再與你講講,三月份天暖了,四書你也就有點底子了,正好跟你妹妹一起上學去。」

  許陽回住處的腳步都是飄的。蒼天啊大地啊,居然還要上學,不,這不是關鍵,關鍵是為毛我都經歷了一次千軍萬馬獨木橋的高考,研究生都搞定了不用再考了,現在居然要從頭開始了……太悲催了。唯一安慰是可以跟林妹妹一起上學,別誤會,一個學校是做夢,只是順路一起走罷了,省的家裡馬車要送兩次。

  許陽要上的崇雅書院,而林黛玉去的是春薇女學。春薇女學恰是在林家到崇雅學院的路上。林如海只說兩人一起去,許太太倒念叨了讓他開了春就去學騎馬——你妹妹一天大似一天,在家隨意點也就罷了,出門跟你坐一個馬車也讓她怪不好意思的,再說你男子漢一個,坐車也太嬌氣了,不如學學騎馬,也省的整日不見風,比姑娘還嬌弱——這是許太太原話。

  這話聽的許陽淚流滿面。我不就是病了一場麼,怎麼就比姑娘還嬌弱了,再說我也沒說我想坐馬車啊?我早就想學騎馬了好不好。

  再想學騎馬也不可能臘月裡學,凍死個人!幾百年後的揚州因為全球變,冬天下場雪都難得,可現在的揚州的臘月可真的是滴水成冰,當然沒帝都冬天冷,但是許陽估計零下十度還是有的。現在重要的是他的功課,神啊那是崇雅書院啊!林妹妹曾對他說過,開國九十多年裡三十二次春闈,崇雅書院就出了六十七個進士,其中兩個狀元……最多的一年一下子出了四個進士!娘啊,這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這個書院只——收——舉——人!也就是說,許陽壓根就不夠格!所以他根本就不是正式上學,而是作為山長季連江先生的「書童」跟著蹭課的。

  林如海實在是沒有太多時間教他,又從林黛玉那裡得到的回饋發現許陽於功課上確實是少有的一點就透的,真的不想耽誤他。再加上許陽歲數大了,要是真的按部就班從頭學起,怕是准備考個秀才就要準備十年八年的——這是大部分考秀才的書生起碼的讀書年限。思來想去,便豁出了老臉求到了自己的老師,崇雅書院的山長季連江先生那裡。

  季連江先生是四十年前的狀元,可是他似乎跟官場犯沖,剛考上狀元便喪父喪母,好容易守完孝,才上任做官獨子又死了,他悲慟萬分,沒幾年偏偏又得了哮喘,便是連正常的辦公也難撐下去。後來有大夫說他這病,適合到溫潤的地方養著,正好他因連番打擊,心灰意冷,所以辭官回了家鄉揚州。也是奇怪,他不當官,病立刻就好了,年過三十的妻子竟在五年裡一連給他生了三個兒子,季連江先生便認定自己是沒有做官的命,硬要勉強,才會折了福氣害的家人遭殃。於是病好了,卻也不肯再應召為官,只願做個教書先生教書育人。

  林如海雖然祖籍蘇州,卻是在京城長大,不然也不會娶了賈敏。他十五歲中了秀才後被後來的姐夫許子常出面請托,跟了季先生學習,不過三年便中了舉,後來季先生辭官家鄉,林如海的母親去世也要扶靈還鄉,便一路同行,季先生在揚州的崇雅書院做了老師,而林如海給父母守完孝便也進了崇雅書院學習,繼續跟著季先生做學問直到那年進京趕考被點了探花。

  所以林如海與季連江並非普通的書院的老師學生,他是季連江正正經經的入室弟子。林如海這個學生從沒求過季連江什麼事情,這一次開口,也是求季先生讓自己的外甥跟著他幾天,只是旁聽季先生的課,並不打擾書院裡其他先生。又拿了許陽寫的論語的其中一篇的讀後感給季先生看,告訴季先生自己這外甥從小在海外長大,喜歡學習,卻無人教他。字倒是從小練著,書也讀了不少,只是沒人教,不懂得怎麼行文釋義。

  林如海並不多誇,反而很有些貶損之處,可是許陽的字確實太出彩了,那讀後感雖然行文有些稚嫩,難得理解的倒是透——後世的知識大爆炸薰陶出來的名牌大學中文系的優等生就算拿到古代還是很能蒙一下人的。再加上季先生聽說這孩子居然只跟了林如海的小女兒學了一個月的論語。才十四歲的孩子如此的刻苦,且已經十四歲了若是不能好好教育恐怕就真的耽誤了,也就勉為其難的應下來,讓林如海把外甥送來伺候自己筆墨。

  伺候筆墨只是個說法,畢竟季先生人家自己有書童。可是讓他單獨教許陽確實太大材小用了,更沒那個時間。可是跟著聽課?崇雅書院只收舉人的!不過中國人向來會玩文字遊戲,明明就是去當旁聽生,可是季山長只能這麼說,這個頭絕對不能開的,不然誰都來旁聽書院就亂套了。於是對外的說辭就是,林如海心疼老師教課辛苦,自己又實在公務繁忙,特地派了自己外甥代替自己服侍老師。

  這說法就是個擺在明面的藉口,可誰能較這個真?季先生快七十歲了,在崇雅書院教了二十多年的書,當了十年的山長,從沒往裡面塞過什麼後門生,就這麼個孩子,算是季先生的後輩,伺候季先生的筆墨,又只是旁聽下他自己的課,真就跟書童差不多,哪個先生上課不帶個書童啊?真想走後門,要不是歲數太大沒精力人家回家慢慢教不是更好?只不過就是沒精神了還想教教自己喜歡的孩子,讓人家跟著順便聽幾節人家自己的課,誰都挑不出理來。更何況林如海不是白托人的,他應承了季先生接下來的一年裡要給崇雅的學生每月講一次官課(注2)。

  許陽聽許太太講完前因後果,驚得目瞪口呆,就當個旁聽生,居然要這麼多彎彎繞繞。可同時他更是感激林如海,林如海跟他說讓他去給人家當書童順便上幾天學的時候,是那麼輕描淡寫,若不是許太太跟他說,他真的想不到這個機會如此的難得。頓時沒閒心跟許太太聊天了,告辭回了自己院子,捧了本《孟子》就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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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果獅,臘八粥裡的裝飾物。果獅是用幾種果子做成的獅形物,用剔去棗核烤幹的脆棗作為獅身,半個核桃仁作為獅頭,桃仁作為獅腳,甜杏仁用來作獅子尾巴。然後用糖粘在一起,放在粥碗裡,活像一頭小獅子。如果碗較大,可以擺上雙獅或是四頭小獅子。更講究的,就是用棗泥、豆沙、山藥、山楂糕等具備各種顏色的食物,捏成八仙人、老壽星、羅漢像。這種裝飾的臘八粥,只有在以前的大寺廟的供桌上才可以見到。

  注2:歷史上的揚州有一座明朝建立的梅花書院,梅花書院原名崇雅書院,是只讓舉人入學的。上的課便分「官課」和「院課」兩種,其中「官課」是由地方官吏來教的。畢竟舉子上學是為了考進士,而考上進士的最終目的是做官。所以官員到書院給舉人們講課在明清時期的書院並不是罕見的事情。只是一般6,7品的會多些。四品以上的高官很少有這個閒工夫,就是去講也是玩票性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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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許陽要上學了,好吧,不是上學,只是當書童……

  他是真的沒時間從頭學起了,時不我待啊!只能當插班生,然後自己私下慢慢補基礎課了。

  另外,下一章不是正文,是番外,不看也可以。我的建議是,特別喜歡清朝的親就不要看了,免得看了鬧心。因為我要解釋大江朝的起源,既然是十八世紀,所以清朝是被我提前給滅了的,康熙是被砍了腦袋的。而且……好吧,我憤青情節發作了,那裡面有許多我這些年看清穿文,某些清穿文裡的觀念的批評。反正看不看都不影響閱讀……不願意聽我這個老阿姨嘮叨歷史的親真的別看了。


番外 這個世界

  想要科考,總要讀史;想要在這世界上好好的生活下去,總要懂這地方的風俗。所以許陽這些日子除去讀四書五經之外,主要的時間都在看史書,並且向他身邊一切能抓到的人打聽這個世界的規則……越看史書越抓狂越打聽風俗越糾結,這是怎樣詭異的一個世界啊!

  在許陽看來,他現在所處的這個朝代真的很變態,在明清之後,然後居然取了個「江」這麼個莫名其妙的稱號,就算皇帝你姓水,好歹叫個「海」也成,這大江大河的,還從了清朝的水字邊,這不是腦抽是什麼?神馬龍興于長江啊,明明是沒文化亂取的名字好不好!

  這個世界的清朝很短,終結於康熙十八年。吳三桂等人反了明朝反清朝,也不知道歷史的走向哪裡出了問題,反正莫名其妙的南方北方呼啦啦的反了十幾個省,然後……反正也不知道哪裡出了錯,清朝就給腰斬了。

  清朝亡了之後也不是任何一個許陽知道著名人物當了皇帝,而是個毫無名氣的,叫做水益增的當了皇帝。他實在是運氣好,有志于做皇帝的幾個先期造反傢伙都在跟清軍的血拼裡要麼自己死了要麼實力被大大削弱了,然後後期造反的又大多沒有做皇帝的欲望,有的是明朝的遺臣,有的是為了推翻韃子統治還我大漢河山的,還有幾個牆頭草是聰明人,打了一半兒就發現清朝後繼無力,為了日後的地位匆匆造反的,這些人實力保存的較好但是威望不足。

  這個水益曾很有意思,他並不是自己舉起的大旗,確切地說他是撿了個大便宜,不然造反的那麼多,仗打了一二十年,怎就輪到他這麼個不到三十歲的傢伙當皇帝?原來是他哥哥跟著他哥哥的岳父造反了,他哥哥是個堅定的反清人士,當年因為岳父降了清差點鬧到把自己妻子休了的地步,不過水家人大部分還是冷靜的,硬是把他給綁在家裡關了好幾年。其實水益曾的大哥自己也知道,他岳父是不得已才降的,並非全是貪生怕死。可人總是這樣,總要為自己的怒氣與憎恨找一個發洩口,所以他恨上了自己的岳父。

  韃子入關跟過去的朝代更迭不一樣,他們面對大好的江山,還有文化制度都要遠遠先進于他們的漢人,那是又得意又自卑。身為異族想要統治另一個民族,那非要把對方的骨氣徹底打沒了才算放心,再加上他們本來就是最殘暴的民族。所以他們對待反抗者,就一個字,殺!揚州十日、嘉定三屠、蘇州之屠、南昌之屠、贛州之屠、江陰之屠、昆山之屠、嘉興之屠、海甯之屠、濟南之屠、金華之屠、廈門之屠、潮州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涇縣之屠、大同之屠……他們往往會在打下一座城池後大肆姦淫,然後屠光百姓,而且不只是簡單的屠殺,他們會把人頭堆積成「京觀」來恐嚇漢人,割掉女人的乳房或者陰部來論功行賞!自古以來,我們漢人打仗也有按殺敵數目論功行賞的,可那都是按照殺掉的敵人的士兵數目算的,而平民,哪怕是敵方的平民異族的平民,拿來冒功都是有罪的。唯有滿清!他們甚至會把強姦,屠戮女性作為功勞來行賞。從上到下小下到上,無不把殘害生命當做榮耀。

  不得不說這些野蠻人勝了,他們成功的嚇到了大部分的珍稀生命的人。而水益曾的大哥的岳父孟將軍,孟將軍不能說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他曾領兵跟清軍打了無數仗,可是他得為滿滿一城的老百姓的生命思量。他降了,他在還有抵抗力的時候降了,交換的是不屠城的承諾,可是他的脊樑也被戳穿了。以後的十幾年裡他迅速的衰老,儘管在他投降之前,他所有的兩個弟弟三個兒子都戰死在與清軍的戰鬥中,可人們背地裡還是會把他一家都罵進去。他最疼愛的女兒,因為他做了清朝的官,因為他女婿的強烈憎恨,再沒有來看過他一眼,直到十年後,不過三十歲便在憂愁中死去。

  孟將軍骨子裡是恨滿人的,怎麼可能不恨!一家人被殺光,孟家絕了後,他投降只是為了保住城裡大部分百姓的性命。所以三藩反了沒幾天,已經年近花甲的孟將軍便又跟著舉起反清的大旗,他雖然是武將,可這些年並沒有好好保養自己,此時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他的女婿,也就是江太祖的哥哥聽說岳父反了韃子,淚流滿面的從山裡鑽出來追隨在岳父身邊侍候。這位水大哥哥是個強種,死都不肯剃髮,又被家裡人關了陣子,後來也想通了不肯連累家人,卻說什麼不肯做韃子的臣民,便跑到山裡的一個野觀做了道士,只可憐他的妻子夾在丈夫父親中間,一個人留在婆婆家,沒兒子,也不敢去看父親,生生給愁死了。

  翁婿兩個全成了孤家寡人,倒把過去的那些拋開了,還有什麼拋不開的?孟老將軍的親人都死絕了,水大先生心裡對妻子愧疚的很,也再不提續娶的事情,只把父母的小兒子也就是他的幼弟水益曾帶在身邊教導。一場場打仗打下來,孟老將軍那衰弱的身體裡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量,有如神助般的竟然在三藩都給打散了的情況下一次次的大勝,竟被他一直打進了京,康熙的腦袋被他親手砍了下來。然而他並沒有吳三桂那樣的野心,也沒有那個精力了。他親人都死絕了,打江山給誰?也不要名聲了,別人想做皇帝要名聲,他不需要,因而他下了屠殺令,把京城裡的滿人殺了大半,剩下的老幼病殘統統趕回關外。等忙完了這一切,老頭子留了遺書,自盡在他家在京城的老宅了。他早就活夠了,盯著個漢奸的駡名苟延殘喘了這些人,沒一個親人在身邊,早就想去找妻子兒女團聚了,老頭子只留下一句「老夫今日,總算有面目去見我的老妻了。」這樣的遺言。

  水大哥焦頭爛額,他是文人,哪裡懂帶兵?好在這些年他的弟弟水益曾沒少跟著老將軍風裡來雨裡去的廝殺,倒是懂兵法,一票兒年輕的將領也跟水益曾處得很好,所以孟老將軍的死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動亂,於是水大哥繼續管內務,水益曾領兵繼續帶兵跟國內其他有志于做皇帝的軍閥們掐。畢竟老將軍死前就病得很厲害了,話裡也透露出夙願已了,可以瞑目的意思,所以大家也隱約感到怕是要選擇新頭領了,而水大哥的身體嘛,說真的大家一直認為他搞不好得比他岳父早走,只是沒想到老人家會自盡,還是走在了他女婿前面。這時候權力交接,水益曾便跳過他的哥哥成了孟系的頭領。

  孟將軍前半生被人罵的體無完膚,可死前這神來一筆,硬是讓大江朝的史官們都不知道怎麼來描述這個全家都被抗了降,降了又反,殺進了京卻不稱帝反倒自殺了的倔老頭好。孟老將軍死後的事情就沒什麼戲劇性了,他的女婿被家裡人關了五六年,在山裡憂鬱了十來年,身體也早就垮了,岳父走後第二年就也去了。水益曾把境內的各大勢力挨個PK一遍,又折騰了五六年,終於打的大家一致同意他當皇帝了。偏西藏跟蒙古又來搗亂,他生平最恨這些外族人,一生氣又親自帶隊打仗去了,一下子又是五六年,終於打到國內國外沒人敢跟他PK了。

  於是,大江朝建立了。

  水益曾這人,說真的打仗行,治理國家真是個扯淡。他出生的時候父母都在忙著寬慰那個被關在院子裡不肯剃頭的水大哥,完全把他丟給了奶娘。沒幾年水大哥跑到山上了,他爹媽也死了。水大嫂一個人拉扯他,偏她又整天憂鬱的跟鬼魂兒似的。沒幾年他嫂子也死了,他哥哥總算想起他了,把他接山裡跟自己做伴。他哥哥心情不好,整天喝酒,不餓著他就不錯了。小孩子嘴饞,就跟山裡獵戶學騎馬,學射箭……再後來他哥哥興高采烈的投靠那個造反了的岳父,十四五的水益曾也跟著。這年紀的少年最崇拜力量,所以快六十還能拉起硬弓的孟老將軍立碼成了他的偶像。孟老將軍的小兒子死的時候也才十四,一看到水益曾,那個稀罕啊!一邊打仗一邊還請先生教他念書,只是這傢伙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子,倒是對行兵打仗非常有興趣。於是孟將軍就連開軍事會議都讓他一邊聽著……這裡可以看得出,孟將軍從來就沒想過女婿能接手自己這一攤兒,他知道水大哥就不是那塊料。正好水益曾跳到他面前,也不知道怎麼著這爺倆就對上了眼,更神奇的是水益曾長得蠻秀氣,可就是喜歡打仗,而且特別能跟那些軍官們打成一片……而且他確實天才,孟將軍臨死前的一年身體已經很糟糕了,主要的用兵策略都是水益曾訂的,當時他十九歲,十九歲的少年,硬是把他的軍隊,給打進了北京城!

  南征北戰,推翻了清朝然後是跟其他軍閥打,前後就是整整二十年,二十七歲的水益曾當了皇帝。然後……他的麻煩正式開始了。

  水益曾打仗那是真的厲害,可他治理國家??說真的他治理國家的時候腦子真的就像被驢踢過一樣,你說你個漢人當皇帝,還不趕緊的把清朝那一套丟了?他非不。估計是看到了清朝的皇帝有多爽,覺得當奴隸主比當個沒事要被大臣K,多去小老婆那裡幾趟他都要被大臣罵,多賺一點私房錢都要被大臣們惦記著充公的漢族式皇帝強多了!漢人式的皇帝太他媽的憋氣了,於是決定學習清朝的精華,咱集權,一定要集權!這才不枉做一次皇帝嘛!主子奴才的稱呼繼續……哦,直接叫皇帝主子太露骨了,但是叫皇后一定依然是主子娘娘。人口可以買賣,奴才的孩子還是奴才……這多好,國家就是要這樣等級分明才好管嘛!(娘的,宋朝就在法令裡禁止了買賣良民,老朱家把蒙古人趕走了也就很快在法律上禁止了元朝那些野蠻人在神州大地上又重新開始的人口買賣的習俗,你好的不學淨學亂七八糟的!)

  韃子那些人不是要把所有滿族大臣的閨女都送過來讓皇帝給自家人挑光了才能去嫁麼?多爽?咱當然不能選滿人了,咱讓所有的勳貴有爵位的人家,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員,還有許多特許的有功的人家,以上所有人家都要把適齡的閨女送到宮裡溜達一圈讓我挑挑再說……二十七歲還沒娶妻的太祖看到大臣們建議他立後的奏表之後,利馬提出了這麼個偉大構想。

  不過很遺憾,他這個偉大構想沒實現。短短的才入關三十多年清朝還沒來得及殺光所有漢人的骨氣,於是江太祖被大臣們罵得狗血噴頭,還有個禦史當場撞了柱子。開神馬玩笑!我們寒窗苦讀幾十年不是為了專門給你送小老婆來的!

  於是選秀這一條依照了明朝的制度。這個目的跟清朝差不多,但是也不太一樣,人家選秀就是給皇帝選的,就是為了充實後宮,而不是像清朝那,從上到下國事家事無不把女人當鞏固權勢的手段還引以為豪。

  在明朝的選秀是這樣的:朝廷派出多路人馬到全國各地物色出13歲至16歲的淑女五、六千人,在付出一些銀幣作為聘禮後,就責令其父母在某年某月裡把她們送到京師(北京)。待所有的美女雲集京師後,皇帝分遣太監進行第二次挑選,每百人排成一行,按年齡大小排好,逐個察看。第一批淘汰了1000左右稍高、稍矮、稍胖、稍瘦的女子。次日,留下的女子們仍像上一天那樣列隊,太監們以極挑剔的眼光察看她們的眼、耳、口、鼻、頭髮、皮膚、頸項、肩膀、背部等,一一篩選。繼而又讓她們自報姓名、年齡、籍貫,以觀察她們的音色和神態,如果口齒不清,嗓音粗濁,或應對慌張的,又須出列,這樣又淘汰了掉2000餘人。第三天,太監們以尺量那些秀女的手腳,再叫她們走幾十步以觀步態,再除去1000左右的不合格者。那最後1000餘人又被一些穩婆帶入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捫其肌理」,經過又一番令人難堪的折騰之後,入選者只餘下300餘人了。這300餘名女子被禁在宮中一個月,由專人熟察她們的性情言論,進而判定她們的性格、作風、智愚與賢慧否,通過這一過程,挑出了被認為是「秀色奪人,聰慧壓眾」的佳麗不到100人,即被收為宮女或封為妃嬪。

  所以這個選秀,說白了就是在平民裡選美人充實後宮。哪個太監會腦子進水了跑宰相家扔二百兩銀子,然後說:「得了,明兒您就把閨女送進宮讓我們宮裡的太監先看看,再讓嬤嬤們渾身上下都摸摸,然後就能確定她能不能伺候皇帝了」尼瑪!打不死他!誰想把閨女送宮裡啊!我家閨女也是你們這些太監宮女能隨便看隨便摸的?真以為皇帝養只貓都要比老虎威風麼?別說官員不稀罕了,就是平民,一聽說宮裡選秀都要趕緊把閨女嫁出去,開玩笑!有幾個女人能當皇妃?我好端端的嬌生慣養的閨女為毛要去天天給人下跪,搞不好還把命丟了,就算熬出來了也變成老姑娘了,這不是糟蹋人麼!所以明朝才有頗為搞笑的每逢選秀,京城附近幾個省都忙著嫁閨女的熱鬧,老的醜的算什麼!為了不讓閨女被送進宮倒貼都無所謂!

  明朝的皇帝跟皇室別的成員,除了正室們,是很少出身好的。小老婆就是小老婆,長得好就行,要神馬家世,這不是上趕著想把家里弄得烏煙瘴氣麼?明朝的男人們是很有氣節的,沒有哪個有出息的男人會願意送自己的閨女去當王妃皇妃什麼的,當別人小老婆更是發瘋了!再說明朝很忌諱外戚專權的……像清朝那樣極度集權又偏軟弱的依靠小老婆名額拉攏權貴的,也真是奇葩的存在啊!所以在明朝基本上只有家裡的男人在仕途上沒盼頭了才會願意讓女孩子當皇妃,要是說誰「好歹能當個國丈(國舅)吧!」,那絕對是罵人話!也就是他實在是沒出息,除了當國丈,國舅再不可能又任何別的出息方法了!

  至於皇室成員的正妻人選,皇帝當然可以下旨讓誰誰誰嫁給自己的弟弟啊侄子啊,甚至偶爾召誰家女兒入宮(這個確實不多,明朝後宮確實絕大部分都是由出身很低的女人充實的)……但這是少量事件啊,絕大部分官員人家閨女都是自己父母做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這裡要說的是,這個水益曾弄出的選秀跟明朝還是有點不同的,他還是有點不甘心。想要像清朝皇帝一樣滋潤,想要更多一些出身高貴的小老婆來長面子。所以並沒有單單只讓太監們去選民女,而是把選秀權當成榮耀賜給了一些勳貴還有別的有功人家,就是說某些人家可以固定的每逢選秀,若是有適合的閨女,就可以回家裡送一個或者兩個直系的閨女(這個看皇帝的恩賜名額是多少了!)進宮……這個名額恩賜的。所以這也成了一些下坡路的勳貴人家以及有上進心的其他有功人家的一條興旺家族的路子,但就是這樣,這些人家依然可以選擇不參與。當然為了皇帝的面子他們得找理由,比如您給我一個名額,可是我三個閨女都很醜實在拿不出手這樣的理由神馬的……說是恩賜,他不敢隨便這麼「恩賜」清流們,不然會被罵死。就算看上人家閨女也只能直接給人家閨女封了位置再召進宮,當然召進宮你不喜歡可以不寵她不升位置,但是,你想事先把人家一品大員的閨女跟販夫走卒的閨女一樣拎進宮看,還讓人摸,折騰完了覺得不稀罕再送出去,你作死吧你!

  這裡插一句,也就是這個原因,所以林如海是不用擔心他的女兒會被皇帝看上神馬的……除非哪個皇帝腦抽了才會去想要娶禦史的女兒做妃子(尼瑪,朝堂上總要提防被禦史噴,回寢宮還得看這些可惡的老東西的閨女的臉……)這不是找虐麼?這也是為什麼元春會去做女官的原因,賈家確實在走下坡路了,說難聽點就是要靠賣女兒維持尊榮了,不然但凡疼女兒些,賈家這種人家總能讓元春免選的,因為這個世界的選秀制度對於勳貴家的女兒那真的是很寬鬆的……而薛家又是另一種不同,對他們來說能讓寶釵做個公主伴讀確實真的是榮耀,薛寶釵不像元春那麼既然有資格,又不申請免選的話,就一定能選上,以她的身份而言,選上本身於她就是一種榮耀。這是出身的差異,不是寶釵本身有什麼不好。

  雖然選秀的規矩沒學清朝,可是好多習俗,畢竟受了清朝的影響。

  其實並非京城裡的人有意去學滿清的那一套,主要是雖然滿清時間不長,可是畢竟在北京耀武揚威了三十年,一代人還要久的時間裡,確實能形成很多的習慣。更別說異族的統治對原本的習俗那是破壞性的摧毀的。不說別的,京城裡的女人讀書的比過去少了許多那是切切實實的。雖自古以來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誰真的聽說哪個朝代的哪家貴婦淑女以不識字為榮的?

  在大部分的朝代,真正的名門淑女別說不識字,連不會作詩都是要被鄙視的。不然名門淑女們聚會幹嘛?就算聚會吃酒,淑女們的遊戲都是做詩填詞的。不然難道全都討論家長里短?開玩笑呢!你當時一群村姑聚會啊!當然,另有幾個彪悍的朝代女人們跑去打馬球,射兔子,可再彪悍的朝代都不會多少傻缺的名門貴婦特地不讓自己姑娘學文化的。知書達理是淑女的起碼標準,才女從來都不可能是貶義詞。顧名思義,知書才能達理,所以對於真正的高門大戶,知書達理的姑娘什麼時候都比大字不識的「賢慧人」搶手的!所謂的無才便是德只是說讓女人不要過於追求那些東西,本分比才情重要罷了。

  可是如今的情況確實有些變化。滿清三十年,弄得京裡許多家養成了未曾娶妻先納妾的習俗,女人越發難做,知書達理倒成了次要,怎麼掐死還妻子沒進門就堂而皇之存在了的小老婆成了女人們主要研究的課題。

  規矩亂了道德也就敗壞了……男人把大規矩都破壞掉了,也就不能怪應該讓女人主管的後院亂成一團,醜聞頻出世風日下,京城裡的閒人幾乎每日都有新談資,江浙這邊的書香門第越發不願意跟京城裡的人家做親家。

  想做官的江南文人欽慕京城,但心裡又會嫌那兒是被蠻夷同化了的野蠻人的聚集地,一面以考上進士進京為榮,一面又以與京裡人風氣不同為榮……京城裡女孩子讀書的越來越少,江浙這邊就越發注意女孩子的教育。無他,萬不能讓我江浙的男兒像京城那些紈絝子弟那樣沒出息,然後再娶了無知蠢婦,以致一代不如一代。

  所以也就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江浙一帶除了書院林立,近些年更是女學盛行。稍有點家財的人家,無不把女兒送進女學讀書。

  許陽慢慢的研究這個世界亂七八糟的法律法規……一邊嘴角猛抽一面暗自安慰自己:你該知足的,沒穿到要剃頭的清朝……這個朝代雖然有著封建王朝的種種弊端,雖然比滿清強不了多少,至少,這個王朝推翻了滿清,讓他不需要跪在異族的腳下,被人貶損成連奴才都沒資格做的下等人,還要為野蠻人歌功頌德……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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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江南現狀及女學特色

  如果說崇雅書院是江南書院裡的NO.1,那麼春薇女學那簡直就是女學裡的崇雅書院。

  春薇女學是不收蒙童的,當然也不是認幾個字讀了千字文百家姓的姑娘就能進……崇雅書院收的是舉人,女孩子沒法考科舉,那麼人家春薇書院就自己辦入學考試!春薇女學的考試的科目極其坑爹,基本上揚州的文人有一個普遍看法,沒有秀才水準去考春薇女學那是丟死人,春薇女學標準班畢業的姑娘一般可以媲美舉人了——一點都不誇張,崇雅書院讀書的全是舉人,足有一百人上下,而揚州只收舉人的學院除了崇雅書院還有安定書院,可春薇女學卻是一枝獨秀,歷年來整個學校在校學生從來沒有超過過60人,標準班的三年下來,畢業的時候說她們有舉人的水準真的不過分……那個坑爹的畢業考試,恐怕舉人都未必能全通過。

  這真的沒什麼奇怪的,男人們科舉只考文化課就成了,女孩子們在春薇女學,學的可不只是文化課。

  光是入學考試,就能把一大票姑娘給考的暈過去。入選考試並沒有在學校裡學習的項目那麼多,主要就是筆試面試兩項。

  筆試是考文化課,考得項目跟男人差不多,四書五經當然不能缺,又因為是女孩子的功課,所以筆試除了四書五經還有女四書。當然因為是入學考試,只是貼經就成了,倒不用寫篇讀後感什麼的……別以為這很簡單,四書五經再加女四書,這是多少本書?在書籍珍貴的古代,一般的人家別說學了,這些書都未必能備的齊!就算書有了,誰來教?不是特別厲害的富貴人家誰家能抽出空來給女孩子教這些?一般人家便是男孩子想找個好先生都能讓父母操碎了心呢!再說有幾個有才學的肯專門教女孩子?也就是林妹妹實在逆天了,啟蒙老師都是進士……也只有林妹妹這樣的姑娘這才會壓根不去想來年春天能不能考進去的問題,實在沒壓力啊,她只準備好入學用的東西就成了。

  面試對林黛玉來說更簡單,就是見個面,說幾句話,看站坐行止是否得體大方,春薇女學還是要面子的,不是誰會背幾本書就能進的,這一關並不是只考學生的,有條件讀好書的女學生家教禮儀都不會差。其實是打著考學生的名義依照家庭狀況剔除一部分因為家裡情況糟糕而不要求的。

  比如誰家本來是大富之家,因這幾年頗為注意教育,竟有兩個小輩考上了舉人……這家的小女兒從小跟哥哥們一起讀書,頗有才名,筆試的成績也確實挺好的,照理說她是夠格的。可是倒楣的很,前陣子這姑娘的堂伯腦子進水,偷偷把自己的漂亮女兒送給了巡撫做小老婆了,這事情肯定瞞不過大家的,那這家的這個姑娘就是表現的再好,也別想進春薇女學了,她會在這面試一關剔下去,我們這裡是培養名門淑女,未來的貴婦的,不是小老婆訓練營!就算你自己的閨女是訂了門好親的,那也不行……不好意思啊,你們一家都是妾的親戚,你閨女是個小妾的妹妹,所以絕對不是我們這裡女學生的交往物件。

  中國人講面子,辦事情也給別人面子,這話不能直接說,只能拐著來。第一關的考試成績是要貼出來的,春薇女學的名聲擺在那裡也不可能作假,所以只能安排在第二關,找個舉止不夠大方的理由刷下去。(注1)

  其實大部分上春薇女學的學生,家裡條件都不錯,不然也教不到這個份上。世家大族,一個姑娘培養出來未必就比春薇女學差,可是,就像現在的MBA課程一樣,人們想要從中不只是知識,還有人脈啊!有本事進入春薇女學的,要麼是官宦人家(還得不是一般的官,窮官小官的老婆未必有素質教出這樣的女兒,也未必有面子請來好老師教閨女)的閨秀,要麼是真正書香傳家的淑女……這些姑娘們,在畢業三年之內會陸續嫁人,而且不會嫁的差了,而十年之後,恐怕就已經是江浙新一代的貴婦群體了。而少女時期的友誼,往往是比較牢固的,這才是春薇女學最厲害的地方。

  春薇女學的學制是三年,許多家族是把這個學校作為待嫁女兒出嫁前的程式走的,從小在母親的教育下鍛煉出大家閨秀的儀態,在家庭教師的指導下熟讀四書五經與女四書這些聖賢書……這樣到十一二基本的道理知識懂了,可以試著考考春薇女學,若是考進了,正好十四五畢業,這時候及笄了,也就能看出姑娘們樣子了,可以談婚論嫁了,頂著春薇女學的名聲確實更好嫁的。這時節京城流行早婚,畢竟勳貴多高官多,定親的時候更多的考慮家族的勢力,對這些家庭來說孩子本身是否出息倒不是特別重要了。江浙則不同,這個地方文風盛行,男女老幼皆以科考為出人頭地的唯一光明正大的道路。就算你是書香門第,自己沒出息,又不像高官勳貴之家可以蒙蔭,誰家肯把姑娘嫁你?所以就算兩家看對了眼,可大多總要等孩子成了人,更能看出個大概,才肯正式結親。而誰家父母不希望兒子的妻子也知書達理,跟兒子談得來,因為本身有文化,進而能讓他們的兒子更有興趣好好讀書上進?春薇女學這樣的學校出來的姑娘,簡直就是這些人家夢寐以求的好媳婦。

  春薇女學固然實在是很少人能上——一年光束脩就要100兩,更別說還有別的花銷,而且坑爹的難考——可是別的女學可真的是遍地開花,上起來並不困難。

  京裡的風氣越差,江南這邊的人越是要體現他們是詩書之鄉……書院林立之外,便是女學林立!稍有點家財的人家,無不把女兒送進女學讀書。

  小富之家把可能閨女送進類似「頌雅堂」「明德館」之類的一年束脩不過十兩八兩的便宜女學,與春薇女學不同,這些便宜的女學其實是有點像蒙學的加強版,比如「明德館」一年不過9兩銀子,還包了筆墨跟一頓點心,學制也是兩年,但是主要就是為了識字知禮,主要是教認字,讀女四書,當然還要講一些基本的禮儀,還順便做一下針線廚藝上的啟蒙。去上學的女孩子也都是幼童,五六歲就可以上學了,這麼大的孩子在家也幫不了大人的忙,稍有點錢財的人家還要有專人照顧,上了女學雖有開銷,但畢竟兩年就畢業,然後這時候回家就完全懂事了,能跟著大人做針線幫些家務,再沒事幫著教年幼的弟弟妹妹侄女什麼的識幾個字……而她們識字,嫁人後不會與未來的丈夫沒有一點共同語言,雖不大可能吟詩作賦,可紅袖添香總是能做得更讓人舒暢,以後有了孩子甚至能教孩子寫幾個字,這也是普通有點人家為了讓女兒嫁個好人家而採取的性價比相當不錯的方法。兩年花不到二十兩的銀子,讓自己的女兒具備嫁個大戶人家的素質,划算!

  而中產之家則會想盡辦法把女兒送進「德容學堂」「中慧女學」之類每月都要花上五兩銀子往上的,這些地方文化課也就罷了,偏禮儀有宮裡出來的老宮女做教習高級女學,所以也頗讓些新晉的富貴人家喜愛。畢竟科舉是普通人走向上層階級的最普遍的方式,一些平民子弟就算通過科舉改變了命運,但是早先娶的妻子未必有作為官眷的素質,早先的家境所限,娶的妻子大多不識字,禮節更是要現學現賣,這樣下一代的教育就有了很大問題。兒子自然要讀書,而女兒這邊,多花點錢,送到學校進行打造成大家閨秀,也是很好的。更有些人家本就是書香傳家禮儀大家,他們並不是不能教孩子,可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書香門第就一定有適合當老師的人選麼?那麼多要學的項目呢!而且別說是教女孩子,更別說人家都上學,你家姑娘閉門造車能學多少東西倒是其次,你不上學跟別的上學的姑娘能找到共同語言麼?姑娘們最美好的時間就是在學校,那時候的友誼也最純粹些,而關於學校的話題就是畢業幾十年還是會被津津樂道。不上學,你能打入人家的小圈子麼?當初賈敏不就是遇到這樣的窘境嘛。

  而大一點的,文化昌盛的地方,揚州,便有了「春薇女學」的這樣的頂尖女子學府的存在。春薇女學前面說了,基本是大家閨秀深造的魔鬼訓練營!不熟讀聖賢書,沒有大家閨秀的教養,連進都別想進,那裡面學的東西有多誇張就更不要說了!

  四書五經要繼續讀,女四書當然更要進一步深化理解。琴棋書畫哪一樣都要學,哪一門學的好了還有加強班補課!詩詞歌賦更不用說,大家閨秀們聚會的時候,就是擊鼓傳花,罰的也是吟詩作賦啊!更別提這年頭行個酒令都要按著韻來,你不懂這些,那根本就沒法打入上層女性的社交圈子。

  非一等一的家庭教不出能考進春薇的學生。當然也有一些德容,中慧出來的品學兼優的學生,年紀不大,家裡人期待高,索性再考春薇,考上了就豁出去再讀幾年,這種的有,但是很少,畢竟女孩子不比男孩子,誰還能指望讀出個狀元?這麼做的竟寥寥幾家居然都是想借著選秀的機會讓女兒在皇宮就職的不上不下的家族。

  所以說這邊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書香門第,皆以娶個女學堂的學生為榮。看門第的不同,對女孩子的畢業學校要求也就不同……

  ※※※

  ※※※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親提到關於紅樓夢中的皇室姓氏問題,說書上寫的很清楚北靜王是異姓王,好多作者把皇室設定成姓水,其實都寫錯了。關於這個問題我覺得坑爹極了,其實姓水不姓水都沒錯,真的不能怪同人作者們,全是版本問題。

  我家就有兩本紅樓夢,一本是我初中買的,上面清楚的寫著北靜王叫水溶,是今上的幼弟,那本書我看了幾十遍,即使現在不去看也知道確實就是那麼寫的;而前陣子我想寫紅樓同人,可是我真的不習慣在網上看紅樓夢這類的需要細細讀的書,而初中買的那本在我娘家放著呢。於是上街又買了一本,上面關於水溶卻又是另一個說法,便是那位親所說的異性王的說法。細細讀了發現還有好多細節地方也都跟我過去讀的版本不一樣。

  我簡直被兩個版本弄得苦逼死了,都不知道怎麼寫好了,決定還是照著這十幾年的認知來吧!因為我又上了網,看見更苦逼的版本,水溶的名字都變了樣……算了,還是就照著我看的版本來吧!反正曹雪芹寫出這麼大一個坑,咱們填的土想要都一個色兒是不可能了。


第二十章

  既然參加春薇女學入學考試的一半都是十一二的女孩子,那麼很顯然林黛玉的歲數是有些偏小的,過了年虛歲才九歲。大部分十一二的姑娘能考上春薇女學那真的是足足下了六七年的功夫的,不過顯然林家沒有人擔心她是否考上的問題,開玩笑!進士做蒙師,探花爹爹現在又是每日輔導,林妹妹的智商又那麼高的逆天,她會考不上?鬼才信呢!

  當然這麼著急上學的原因還有一個,年前林如海悲催的得到了皇帝的回信,大致的意思是:我知道愛卿身體不是很好,可是現在談退休也實在太早了,可你身體又確實不能勞累太久,問題是最近朝裡雞飛狗跳我實在挑不出適合接任你的,這樣吧,你的任期明年年初就到了,我先下旨讓你再任一屆,但是我會儘快選人接替你……你第二個任期最多一年我會讓人過來接手你的這攤事情,然後你就在揚州好好養病,徹底調理好了進京在朕的身邊任職……

  林如海雖沒有如願在來年回京,可是卻得了一顆定心丸,也就是皇帝是同意了他回京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挑到合適的人選罷了,十有八九這一次不用再硬撐三年了……今上或許不是那種成就一番偉業的千古帝王,但是確實也是個兢兢業業的皇帝,而且很有信譽,從不輕易許諾,他既然說了最多一年,那恐怕真的也就最多到年底就能卸任了!

  本來這真的是個好小心,林如海松了口氣,更精神了。誰知他情緒一松下來,便忽然想起女兒的學習問題,頓時斯巴達了!口胡京城沒有女學啊真回去了我的玉兒怎麼辦!

  沒上過女學,這是當初賈敏到了揚州最感到內傷的一點,當日賈敏第一次到揚州的時候是陪林如海送母親靈柩回蘇州之後,守完孝拐過來揚州念書,那時候林家早就因為林如海父親的去世而不再是侯門,林如海本人當時只是個舉人,可是架不住林如海的老師牛啊!所以交往的淨是些書香門第的太太小姐。雖然賈敏很有才,可是結了婚的女人誰沒事去顯派一下詩才?再展示一下自己的一手好字?完全木有機會啊!初來揚州,一交談,這幫人厲害的自然是春薇女學,次一等的也是「德容學堂」「中慧女學」出來的,堂堂國公府家的小姐,居然沒上過學!雖然賈敏當日在家裡沒少學東西,可就像咱們二十一世紀一樣,你就是自考次次滿分,一溜煙自學學到了碩士的課程,也沒有直接去上清華聽著威風了……賈敏名字裡有一個「敏」字,怎麼看不出交往中這邊的貴婦皆以江南才女自詡,頗有一點「你們京裡來的女人都是沒文化的家庭婦女」這種潛臺詞在裡面……賈敏是破費了一番工夫才洗刷了人們給她蓋上的「京城闊女」的印章。再次來到揚州,她已經是三品的誥命,當然沒人敢瞧不起她,可是她依然耿耿於懷的惦記當日因為沒上過女學而被江南的太太們背地裡另眼相看的事情。多年無子,好容易掙命一樣生下個女兒,才滿月就跟林如海林如海念叨:「哼,當我不知道,她們嘴上不說,心裡總覺得我不像她們念過女學堂,有甚麼了不起的!待我女兒長大,我非讓她次次都考春薇的第一名,看誰再敢說什麼京裡來的如何如何……」林如海當時很是笑話了她一通:「玉兒是我的女兒,本就是江南女孩子,跟她們一樣的,你是白費力了……」然後被賈敏一頓捶……

  也難怪賈敏對沒進學堂的事情耿耿於懷,無它:她向來自視甚高,可偏因為沒進過女學,明明才高八斗,居然還會在才學上被人看不起!雖然後來交往中逐漸熟悉,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有才的,可是這麼個疙瘩擺在這裡,賈敏對女兒上女學的事情極為在意。而林如海自己就是江南人,更是覺得女孩子哪裡能夠不上學?只是過去黛玉小,還沒到操心這個的時候,林如海也就忽視了。

  往事歷歷在目,如回京的事情有了眉目,林如海忽然就想起妻子的願望了。老天我居然沒送女兒去女學讀書!!回了京就更沒機會了,京城的女孩子全都是自己在自己家裡學啊……老天這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正經的江南姑娘,揚州呆了這麼久居然沒上女學?這不是丟死人!這會兒林如海全然忘了女兒一直守孝的問題了……

  許陽打聽了林妹妹就讀的學校的情況,驚的直抽涼氣,尼瑪,這玩意比崇雅書院還變態啊!他顫著嘴唇問許太太:「媽,你是說妹妹要學這麼多東西,這比考狀元也簡單不到哪裡去了吧!」

  許太太笑道:「可不是!春薇畢業的女學生,最後畢業成績最高的,外面可是真正直接稱呼女狀元的!哪一年的女狀元,不是各家爭著搶著要聘來做媳婦。這樣的女孩子,就是站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不會露怯的!」

  「哦,這麼厲害?那是不是還有頂著碗練站姿的禮儀課?」許陽的惡趣味發作了。誰知許太太很是驚詫:「怎麼會,站坐行止這些東西哪裡專門用春薇的老師教?那兒倒是有禮儀課,老師卻是只講大規矩的,便是你們六藝中所說的‘五禮’,你這陣子不也在學麼?就是‘吉’‘凶’‘軍’‘賓’‘嘉’(注1)這些東西。當然女孩子不比你們,‘軍’禮自然不用學。一般的家庭,便是‘賓’禮也是用不著的,不過春薇女學這些年很是出了不少有誥命的太太,故此‘賓’禮也是教的極為仔細的。其實這些東西但凡去春薇的姑娘,都大略懂一些的,只是春薇會教的更仔細,畢竟不是哪家的太太都是誥命,什麼禮節都懂。」說罷笑道:「十一二的姑娘若還要人教陽兒你說的那些東西,哪裡還進的去春薇?便是家裡的小丫頭,沒個樣子都不能在主人面前伺候呢!」

  許陽當即默了,實在是被後世那些禮儀學校誤導了。他班上一個姑娘就是報了禮儀學習班,據說跟訓練模特似的,什麼動作都要做的好看……唉,那些基礎的學習班根本就是給連起碼禮儀素質都不過關的姑娘們準備的啊!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這個依然處於最講究禮儀的時代的國家裡頂尖的家庭裡出來的姑娘們,哪裡還用別人教她怎麼走路怎麼吃飯比較好看?開玩笑吧!

  你問問林妹妹,她用得著對著鏡子學習怎麼笑最溫婉麼?不需要!因為她的母親她的外婆她的姑姑舅媽,她身邊的所有女性親屬都是笑不漏齒,溫文爾雅的。你再問問寶姐姐怎麼會做到的那麼長的裙子走路的時候腳不漏出來還不會絆倒?她當然會,因為她從小就是這麼走的!

  真正的名門淑女一笑一顰皆可入畫,這些從來不是禮儀老師加班教出來的!這是她們自幼的教養。這些人家裡,就算是小丫鬟,除去有人一開始告訴她們規矩禮節,不可能再有人整天盯著她們要這樣走路那樣說話的!她們的環境會對她們進行再教育的,做對了,沒人會獎勵,這是起碼的要求。做錯了,自然會受到懲罰。對於名門淑女們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的事情,她們用得著天花幾個時辰去學麼?即是有些家庭就有教養嬤嬤的存在,對於禮儀也是從小潛移默化,隨時糾正,講解到處都用得著的禮儀知識,哪有沒事兒花幾個鐘頭站著坐著練姿勢的!除非有青雲志,要進宮。

  許陽本來一想到自己再過兩三個月居然就要跟一個老狀元去聽他給舉人們講四書五經,腦袋就嗡嗡的想,蒼天啊大地啊,一個還不算太老的探花就把他快嚇瘋了,現在要跟著探花的老師去學習,神啊這個世界這太可怕了。可是聽說林妹妹要面對的情況,頓時心理平衡了。

  許陽懷著對林妹妹萬分同情外加同甘共苦的心情來探望她,卻見這小蘿莉認認真真的在練字,寫的卻是李白的《將進酒》,氣勢恢宏的一首詩,被她用簪花小楷寫的整整齊齊,看的許陽手都癢癢,太不搭調了啊!不過真的不能強求,這麼小的姑娘腕力不足,你讓她豪邁的潑墨狂草去寫「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這太難為人了!

  看了半晌,許陽還是忍不住恐嚇小蘿莉。「你還不背書麼?雖然是貼經,可是畢竟要考十幾本書呢!當心考不過啊!」

  林妹妹怎麼可能被他嚇唬住,抬頭嗤笑道:「你當我是你?四書當日進京前我就背的差不多了,這兩年雖沒人教,可這些聖賢書哪一日也沒離了手。這陣子姑姑把女四書給我粗粗講了一遍,這些書如今我雖不是全通了,可是背下來倒是沒什麼為難的。這考試並不難的,又不是要自個兒寫什麼東西,只是貼經(就是把原文貼去幾個字讓考上填上,就是現在的填空題,科舉考試的一些環節經常用這個考法)而已,我早背的差不多了,把字練得好一點是正經。」

  背——下——來——沒——什——麼——為——難——的——!!!

  這句話砸的許陽頭暈目眩,神啊林妹妹你才幾歲啊!四書五經加上女四書,全背下來了?這還是人類麼?在她這裡找平衡簡直就是找虐啊!被打擊的想要撞牆的許陽乖乖的拎起《大學》坐在一邊開背了……現在只能不求甚解了,先背下來再說,背下來再仔細問林妹妹那些不知道的典故出處吧!尼瑪,我大學都快讀完了,研究生都確定要保送了,回到這裡還不如個8,9歲小姑娘有文化,太打擊人了!(親,你真的選錯對照組了)

  於是年前剩下的日子,兄妹倆一個焦頭爛額的讀書,一個優哉遊哉的備考,林如海加緊時間處理公務,府裡其他人雞飛狗跳的準備過年,不知不覺就到了年三十。

  ※※※

  注1:五禮:「吉」禮,用於祭祀;「凶」禮,用於喪葬;「軍」禮,用於田獵和軍事;「賓」禮,用於朝見或諸侯之間的往來;「嘉」禮,用於宴會和慶賀。這五種禮儀每一種都有繁瑣的體系。


第二十一章

  過年本就是各種忙亂。可是林妹妹小,也沒人把許陽當個大人使喚,因此林府裡早就雞飛狗跳了,可是這兩人在年三十之前也只是臘八喝了臘八粥,小年兒吃了餃子,平日裡竟然只是安靜讀書,偶爾出去玩玩雪。

  林黛玉的身體不是特別健康結實,但是還真的也不是風吹就倒的樣子……許陽嚴重懷疑她是後來在賈府處處陪小心,才折騰成那樣子的,這小姑娘就是不胖而已,蠻活潑的嘛!

  口胡活潑過頭了!看這一領子的雪!許陽伸手從後脖領掏出一把雪,幽怨的扭過頭,正好看到林黛玉驚慌地跑了。林妹妹居然會打雪仗?!(只是用雪團扔一下,算不上打雪仗吧)喂喂,我到底穿到哪裡去了!

  回房間趕緊叫桔子拿了乾爽的裡衣換上,估計林黛玉只是想嚇唬他一下,誰知道居然正好塞了一脖子,順著脖子滑到背心,嘶……好冷!一屁股坐到熏籠上,許陽現在再也不沒事琢磨坐熏籠是多麼女氣的行為了。在這個沒有暖氣的世界裡,江浙又不流行火炕,伸出個手烤火盆簡直是太太太折磨人了,那真的啥也幹不了只能幹烤火啊,再好的炭直接那麼對著臉也會覺得呼吸不暢啊!還是坐熏籠上舒服啊,熱氣從下往上的熏著,在搬個案子放跟前,取暖讀書兩不誤,就是盤腿坐血液迴圈不太好。

  過年實在是熱鬧,中國人在煙花的造詣上真的是讓人歎為觀止!還沒過年,年三十,燈火煙花映的揚州幾乎成了不夜城。許陽看著滿天的絢麗,恍惚中有一種在二十一世紀看煙火的感覺……

  正感慨,居然驚到了,尼瑪那是什麼?一條龍?那邊的鳥是鳳凰吧?是鳳凰吧?忽聽得孟姨娘在一邊說:「旭寶齋的這龍鳳呈祥的煙火真是做的絕了!年年看,年年都相似又不一樣,總也看不夠!」

  許陽抬眼看去,那游龍搖頭擺尾,鳳凰也好似要活過來一般滿天的揮翅,絢爛的煙花幾乎把整個天都要引燃了……許陽知道中國古代的許多東西現在都失傳了,比如他這些日子吃的用的:好幾種米現在根本找不到品種,至少許陽在現代沒有吃過綠色的米,這種碧粳米早就因為產量問題被淘汰了……而穿的圖案繁複卻極為柔軟的花羅,更是現代只有在博物館才能見到斑駁褪色的展品。而現在,親眼看到天空中絢麗的壯美煙火,許陽一時間竟感動的不知道如何表達,他穿越時空而來,失去了幾乎一切的東西,可看著這滿天的煙花,他忽然有種自己屬於這裡的感覺。其實這種感覺累積了好久,而這照的整個天都亮了的煙花,好像也把許陽的心給照亮了。

  林家是人口少,也就沒那麼多規矩,林如海自己領了閨女去拜祠堂,許太太也領了許陽在他小院子裡給他名義上的爹遙遙的磕了頭……這便是整個年裡最嚴肅的事情了。

  大年初一拜年,這是許陽頭次這麼認真的按著規矩挨個磕頭,許太太林如海各磕了三個頭,換來兩個大荷包,回去打開一看,娘啊全是小金錁子!許太太的是八個,林如海的也是八個,兩兩成對款式不同,每個都有一兩,加到一起正好十六兩整整一斤的金子啊!

  這時代兩比現代的小,估計也就有30多克,可一斤有十六兩,所以算下來一斤還是比現代重的,估計有現代的600克,也就是一斤二兩。這些單位換算許陽用自己從現代帶來的當出去又贖回來的首飾的克重,教桔子用家裡稱銀子的小稱稱了自己計算出來的。這就是男女思維的差異,要是女孩子回到古代,恐怕沒興趣會換算這些,管他跟現在的重量制度一樣不。可許陽是男孩子,即使是文科生,依然對這些東西龜毛無比,不弄清楚這些心裡難受。

  古代……話說壓歲錢這東西,金錁子看著真的比人民幣帶感多了!難怪後世又開始流行送金條做壓歲錢,看著就過癮啊!而且關鍵是這東西極大的避免了孩子亂花……這成套的跟工藝品似的,誰捨得兌成銀子花了啊。一時開心便又腦抽了,見到了孟姨娘過來,也高高興興的想要跪下磕頭,把孟姨娘驚的急忙把他從地上揪起來。

  「陽哥兒萬不可這樣,不合禮數的!」孟姨娘少見的拉下了臉。許陽忽然意識到孟姨娘的身份,是的,孟姨娘是妾,儘管是良家妾,而且當日進門,據說林夫人賈敏是直接把她當做二房姨太太的,可妾畢竟還是妾,儘管許陽心裡把她當長輩,卻不能用對待長輩的禮節對待她,尤其在這樣的節日。許陽心裡暗罵該死的封建制度,卻還是得老老實實爬起來,給孟姨娘端端正正的做了揖。孟姨娘這才笑眯眯的拿了荷包出來:「不值什麼的東西,陽哥兒拿去玩吧!」

  許陽跟她隨便慣了,便隨手打開荷包,一看,卻是塊成色相當不錯的玉佩,滿眼疑惑地看孟姨娘,卻聽孟姨娘肅容說道:「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我知你不喜歡這些東西,可就像你可以私底下叫我孟姨卻斷不能在人前這樣叫我一樣,有些習俗,你還是要學了的……明年你就要去書院了,還打扮的這樣的素淨,卻是要被人看成異類了!」

  許陽鼻子一酸,差點又落淚。他怎麼不知道孟姨娘特特拿自己身份做比的意思?還不就是逼著他接受這些習俗,就如他明明尊重孟姨娘卻依然不能用對長輩的禮節對她一樣,他必須要用這個社會的規則來要求自己。林如海畢竟是男人,不注意這些細節,而許太太有子萬事足,對許陽竟比對林黛玉管教的還少,只要他開心怎樣都好。唯有孟姨娘,身份所限不能直接教導他,卻是總在適合的時候提點他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這樣好的人,卻命運多舛,如今只能在林府做個妾,雖錦衣玉食,卻怎麼可能真的自在。

  許陽把眼淚憋回去,他很久沒哭過了。抽手從袖筒裡拿出個紙筒,嘿嘿的笑:「孟姨,你看,新年禮物,我給你畫的畫像哦!」

  孟姨娘樂呵呵的打開一開,還真是被他驚到了,並不是畫的不好,而是好的過分了。

  與時下的畫不同,許陽這幅畫並非用毛筆劃的,而是炭筆勾勒出的形象,原來是一幅素描。這世界西方的好多東西也傳到了中國,揚州商業發達,大的文具店裡還真就有西洋畫的畫筆畫具賣,不過去買的大多都是做生意的外國人,一年也賣不出去幾套。而西洋畫也有人賣,但是寥寥幾幅都是油畫,上面畫的女人的打扮被文人們看了罵罵了看,倒是很吸引了些人氣……林如海家裡還有傳教士送的一幅他的畫像呢!不如本國的畫那麼有意境,卻是挺像的,但也只是挺像而已。當時那傳教士用炭條打的稿,林姨娘覺得很是有趣,再沒聽說過畫畫還用炭條打稿子。誰知今日見了許陽用炭筆畫的畫像,神態自然栩栩如生,竟似不比那傳教士畫的差。

  許陽嘿嘿的傻樂:「本是送母親一幅畫像討她開心,可是不看著她老人家的話我畫不好,特地讓她擺姿勢,又沒了驚喜。索性先畫了孟姨練練手,孟姨可別嫌我拿你實驗啊……」後面的話卻是沒說完,孟姨娘的臉那活脫脫就是張芝姐的臉,不用看腦海裡古裝芝姐的印象也深的不得了,許太太的畫像,一提筆就是穿著套裝的許媽媽。孟姨娘卻是不知這一節,感動的要命,直把那畫細細的卷起來收了。又回頭嗔道:「還不趕緊給你母親畫一幅!不然我哪裡敢拿出來,只能自己偷偷地看,豈不是錦衣夜行了!」

  說也奇怪,許陽跟孟姨娘就是投緣。其實道理也很簡單:孟姨娘這張像二十一世紀明星的臉,既有親切感又不會有傷心的聯想,自然讓許陽喜歡接近。當然孟姨娘為人也確實太好了,就從來沒見過她計較過自己的什麼,全是為別人忙了,而且辦事情極有條理,從來都不慌不忙,極有氣度,處世公允,讓人挑不出錯來,更別說年過四十依然如此的端莊秀美,落落大方。這樣的人,拿到誰家不是當家太太的料?偏她命苦,親人死絕了,只能把林家的人當親人,在這裡做個名義上是妾的女管家。

  許陽終於還是給許太太畫了一幅畫像,孟姨娘的那副是持扇納涼圖(看這季節吧!可見不是寫實,構圖純想像!),許太太的則是很端正的冬裝坐像,畫一送去許太太喜的又是笑又是捶他的:「你把我畫的年輕太多了!褶子少了好幾條……」許陽也跟著笑,心裡卻澀澀的,一不小心,還是畫成了許媽媽的模樣……

  誰知道這畫又被林黛玉看到,纏著讓許陽也給她畫,於是許陽就讓林妹妹坐在一邊擺出讀書的樣子,素描了一幅——幸好是素描,不是很浪費時間。誰知道林妹妹看了便上癮了,又讓他給自己畫個彈琴的畫像!結果畫了一幅又是一幅,給林妹妹畫第三幅的時候被林如海給抓住了。於是被舅舅大人一通臭駡,灰溜溜的乖乖滾回去繼續念書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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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正月一過,林黛玉就去春薇參加了入學考試,很快學校裡公佈了這一年的入學名單,林黛玉的名字果然在第一位。林如海這幾日去上班都翹著鬍子,怎麼著吧!你們閨女十一二才上春薇,我閨女才九歲就考個第一進去!

  林如海愛女如命,自然又催著去準備大姑娘上學的東西,被孟姨娘一句「等你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給打擊的夠嗆,看著整整齊齊的上學的用具,再有他的老姐姐許太太也笑他果然是無事忙,林如海老臉一紅,再不摻和,一扭頭又督促著許陽趕緊讀書去了。

  許陽這個人倔,四書五經十幾萬字,他兩個多月硬是全背下來了,當然這也跟他過去的底子有關,其中的名篇他本來高中的時候就倒背如流的,上了大學後又更加注意古文化的學習,所以十幾萬字看著多,他其實真正要現背的不到三分之一。

  可別覺得只是古人一天到晚只是學這幾本書簡單,不提對意思的理解,就光說背吧,有幾個普通人家能把四書五經買齊全?一個月筆紙一類的又要花多少錢?凡是沾上學問二字的東西就沒有便宜的!所以進士真的是大浪淘沙,舉人也是人中龍鳳,可秀才這最基礎的第一關,再某些層面上真的是在拼爹!

  本朝的秀才考試光是看內容似乎真的不難,就是貼經,詩詞,八股只在最後院試考一篇,也沒人要求個小生員能寫出多麼振聾發聵的文章,基本上能有理有據就成,當然過不過就看你的文章好壞跟運氣了。四書讀通,貼經跟八股一般都能對付過去。而詩詞,不要以為對古人有多難,「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佳句難得,可是哪個書生一句詩都寫不出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考秀才按比例可能比考上一本都要費勁,但是所需的知識量,真的沒咱們現在高考大,翻來覆去就那些東西,難度也並不大。可你真的以為它就是個考本科的難度你就錯了!對寒門學子來說難度能趕上考公務員啊!

  為什麼會那麼難考?很簡單,資源不足。聽起來似乎考的不深,而且就那麼幾本書,可是對於窮人來說你買的全那些書本麼?你有錢買紙墨練字麼?你請的起先生與你講解麼?更誇張點閉門造句的書生沒講解不說,遇到不認識的字,字典都未必能弄得到!這些都不是只考寒窗苦讀能夠解決的問題。所以富家子弟們只要肯一直努力下去,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又有老師指導,除非年紀特別小,考上秀才真的不是特別值得驕傲的事情。可是窮人家的孩子,書都湊不齊,怎麼去全背?考一次兩次行,一直考下去不幹活誰養家?所以對寒門學子來說,考秀才根本比考公務員還困難。要麼怎麼說在某種程度上是拼爹呢!

  林黛玉嘴上說許陽三五年考個秀才,可她心裡真的認為那是運氣不好才要那麼久。這東西確實一半靠實力一半靠運氣,許陽的實力嘛,別看他過去沒有照規矩學習科舉的內容,但是基礎還真不是一點沒有!這兩個月下來看他學習的進度,林黛玉認為若是她哥哥運氣好的話,再有一年考秀才綽綽有餘!

  其實許陽從小就被人叫做神童的,也就是現在整天跟林黛玉混,才被比的那麼不能見人。秀才就是個基礎,又不像舉人要求那麼高,許陽就是詩詞上差點,但是小天才的腦袋擺在那裡,才幾天就會做歪詩了,明年考秀才的時候估計做出的詩不說佳作,像模像樣還是沒問題的(好吧,這純粹是林妹妹的一廂情願)。四書五經現在就背完了,用一年的時間練習破題做文章,足夠了,再學一年大可以試試下場了,就算運氣不好,最多再考個一年也肯定成了!更別說還有林如海這個前探花作指導,猜題神馬的,其他的就要看運氣了。不只林黛玉,就是林如海都暗暗憋著一口氣:「我女兒9歲就考上春薇,我外甥也絕不會差了!明年一定要他當秀才!」得,這個比他女兒還過分,好歹林黛玉還想著實在運氣不好的話再考一年呢!

  可憐許陽一心覺得自己努力三五年考上秀才是很偉大的志向,誰知道他的探花舅舅跟才女表妹跟他的思維完全不是一個波段的……小神童遇到老神童跟超級小神童,過的日子非一般的苦逼。

  說真的林家父女太想當然了,對林如海來說秀才自然手到拈來,林妹妹如果是男孩子,也真的不會把考秀才當成難事。再退一步說,許陽要是從小就穿到林如海的真外甥身上,也真不會把這事情當成太難的事情……打個比方,考清華對一般人來說是做夢,可是對次次全市統考第一的神人來說算是夢麼?根本就是合理要求嘛!顯然林家父女都是這型的……

  悲劇的是,許陽曾經也是這型的,可惜如今顯然專業不對口!歪詩能做,可是你讓許陽寫首詩還得表達出意境神馬的?做夢去吧……所以許陽的秀才之路根本不可能像林家父女想像的那麼容易的啊!!!

  這一年二月初四立春,立春自然要吃春餅,這一點跟後世很像,當然林家的春餅非一般的講究,可惜林如海卻不能在家一起吃,因為朝廷的規矩,官員們統統要穿戴整齊了去城外迎春打牛,可惜許陽這幾天剛剛開始學騎馬,還沒騎馬走到城外這麼高的水準,所以這個熱鬧居然看不成,又因許夫人要到年末才能出孝,也不能帶他們去乘車郊外看迎春會,於是許陽跟林妹妹只能在家裡啃春餅了。

  許陽這幾日練騎馬練的大腿內側都破皮了,十分的可憐。許太太這人吧,端莊是端莊,也真疼他,可是她確實沒當過幾天娘,就是自己的孩兒在的時候也是奶娘們伺候,哪裡用她操這些心?再說這幾天她忙著林黛玉的事情,故而沒有注意到許陽彆扭的走路姿勢。還是孟姨娘見了,便細細問了許陽,許陽雖不好意思但也真的不是有苦憋著不說的主兒,趕緊訴苦,求孟姨娘給他縫個護大腿的東西。

  孟姨娘哭笑不得,直用指頭戳他:「你的丫鬟竟都是擺設不成?她們注意不到,你就不會說麼?直接吩咐她們做活計不就成了?哪裡有你這樣的主子!若不是我問你,你是不是要等腿都血淋淋了才交待!」許陽被戳的嗷嗷直叫,扭頭孟姨娘把伺候許陽的丫鬟統統教訓了一頓。這真的是許陽的錯了,對丫鬟嘻嘻哈哈慣了,除去端茶倒水打掃房子的活兒,竟從來沒使喚過什麼。

  孟姨娘越問越火,怒道:「難不成這院子裡的竟不是丫鬟?卻是一群的小姐不成?咱們家哪個丫頭只端茶倒水就行了?大衣裳不說了,主子要用的小物件什麼時候不是貼身丫頭做的?你們少爺脾氣好,不使喚你們,你們就都躲懶了!」又怪自己竟沒有好好管這些丫頭。

  其實這事兒真怪不得孟姨娘,也不能全怪丫鬟們。既然丫鬟們給了許陽,自然是許陽的丫頭,孟姨娘自然不好整日過來指手畫腳。

  原本林家規矩是這樣,大衣裳自然有繡娘做,這個專業性太強,大批的手絹荷包也是繡娘順便做的,而主人身邊的偶爾需要的小物件還有內衣什麼的確實是給身邊的丫頭做。可是許陽突然來到林府,當時誰有功夫慢慢做他的衣裳,正好當時府裡請了繡娘給林黛玉做衣裳,孟姨娘就吩咐又多請了繡娘,一口氣給許陽做了從裡到外N多套,七零八碎的小東西也沒少做,足足能用幾年……結果許陽來了幾個月,基本上沒有什麼針線做,他也不知道他的丫鬟們還具備這個功能,就以為他的丫鬟們就是端茶倒水遞個消息啥的,背地裡還吐槽過:「這年月丫鬟真的是個好工作啊!高薪還清閒,制服又漂亮……」許陽又臉皮薄,身體好了一點就不許丫鬟貼身伺候,他腿疼得要命可是走在外面卻是儘量裝作沒事的樣子,丫鬟們哪裡會知道他受傷了?也就是他在孟姨娘面前放鬆了一些才不小心被發現了。

  不過沒人會說是許陽的不是。作為丫鬟,沒發現主子受了這樣的罪,那就是錯!孟姨娘背地裡說了許陽,但當著丫鬟的面,自然是把丫鬟們罵得狗血淋頭,她一向脾氣好,教訓下人也是溫和的,這次一來是真生氣了,二來也是故意扮白臉,替許陽管教下人,實在是許陽脾氣太好了。

  嘴上說著這些活計該是丫頭的,孟姨娘卻還是自己用細布做了包了大腿的護腿,連夜做了兩套第二天就給許陽送去了。這些事情孟姨娘也不會特地的告訴了許太太讓她心疼,而沒幾日許陽騎馬騎的熟練了,腿夾的緊了也就不怎麼磨了,再加上貼身護著幾層布,蹭的也不厲害了,當然把皮磨厚了估計也是另一方面的原因。

  許陽確實不是個安生的,沒幾天就吩咐丫鬟們做了副小護腿,然後送給林黛玉,拐了她也去練騎馬。結果自然是被許太太罵得狗血噴頭。誰知林如海回來了,倒很是贊成:「騎馬有什麼?這邊姑娘們騎馬踏青的多了,姐姐小時候也是在京城長大的,姐夫那邊又守舊些,不知道揚州這邊的風俗,姑娘們騎馬也是風尚呢!有幾家姑娘還打馬球呢!」許陽聽的囧了又囧,他一直以為這個世界完全是紅樓夢裡那樣,講了好幾年的故事姑娘們都沒出過家門……許陽是生怕林妹妹身體繼續糟糕下去,所以才想讓她鍛煉下,另一方面也是覺得小姑娘的娛樂太少了全是室內活動。

  許陽其實也被林如海給蒙了。他忽視了一點,要說對林黛玉的關心,誰能超過林如海?他為了女兒的身體,不知道背地裡跟秦太醫囉嗦過多少遍,把秦太醫都問煩了,最後粗話都冒出來:「早說了你家姑娘只是嬌弱點沒什麼大問題,你囉嗦個什麼!多讓她曬曬太陽多活動些就行了!吃個屁的藥!」

  林如海這些日子正琢磨怎麼讓整天就喜歡讀書的閨女多活動些呢,結果一下班就聽說姐姐大發脾氣,因為外甥把他的寶貝閨女拐去後面小院子騎馬了。林如海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騎馬不就挺好麼!弄匹溫順的小馬讓女兒騎,又曬太陽又活動了,多好!至於揚州流行女孩子騎馬這說法絕對是他晃點許太太,這又不是唐朝,女孩子騎馬還是相當少的。不過反正許太太不出門,晃點就晃點了!

  許太太雖然還是不太贊成,可是既然當爹都贊成,她也不好多說,只是囑咐林如海一定要找匹溫順的小馬,當然還要請位女騎師。又叮囑:「就算騎馬再流行,過幾日春薇開學,玉兒也必須老老實實的坐車去!」林如海不禁跟許陽一起抹汗了,這還用說麼,我腦子沒被驢踢過啊!

  ※※※

  ※※※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麼我要那麼認真地去寫女學呢?而且為了讓女學的存在不與紅樓夢的原世界產生衝突還專門做了那麼長的說明與設定。

  我始終不認為林妹妹會是愛慕富貴的人,她所要的幸福,絕不是一群丫鬟伺候著,一群女人奉承著,錦衣玉食,做誥命或者進皇室……

  真的,或許寶姐姐會喜歡這種生活,我不是貶低寶姐姐,只是事實如此,每個人所追求的理想不同。我自己也想要更大的房子,賺更多的錢呢!

  可是與咱們小民不同,錢什麼的對林妹妹從來不是問題。而依她的性格,更多的榮耀對她也沒有意義。她其實是個有點兒浪漫主義的女孩子。她有點小高傲,有點愛拔尖兒,但是她的高傲與愛拔尖都是在對自己才華的自負上,而不是在權勢富貴上。

  她的內心嚮往自由的。所以,我給她自由——在能被這個社會接受的最大限度上。

  而我也只能為她做這麼多了,社會對女人從來都是苛刻的,無論古今。

  生來莫為女兒身,喜樂苦笑皆由人。

  身為女子,已經夠不容易了,所以我不會為女子的生活再增加更多的禁錮。

  可我是個現實向作者,不是幻想家,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限度裡去勾勒一個相對美好的環境。所以我才會設計出女學的存在,我會讓林如海在社會的容忍度能適當的開明——這是我喜愛林妹妹的方式。

  這是我的一點心裡話,謝謝大家耐心的聽我囉嗦。


第二十三章

  二月十二是花朝節,更是林黛玉的生日。林黛玉好幾年沒正經過生日了,先是弟弟死了,然後是賈敏病重,再接著便是給母親守孝……小姑娘也就是還沒怎麼記事的時候,她的父母正經把她的生日好好慶祝過,可惜她早就記不清了。

  林如海如今的心態完全不一樣了,怎麼疼女兒怎麼來。林如海聽說林黛玉是真的喜歡上騎馬了,趕緊的親自去挑了匹溫順小馬當做禮物送了林黛玉。許陽終於把他那個迷你小屋從林如海那裡給搶回來了,於是現成的生日禮物也有了……林黛玉開心的要命,在賈府的幾年她守孝,生日都是草草的過了,哪裡有人這麼用心的給她準備禮物?更別說這兩個禮物也太特別了!

  因為家裡人少,這幾年守孝更是與外面沒有交際,所以黛玉並沒有什麼閨中密友,只能自家人祝賀了。孟姨娘索性請了揚州出了名的一班子小戲過來唱曲兒,也不搭檯子,幾個小姑娘扮上了就在院子唱,倒是把家裡的丫頭小廝們樂的夠嗆,直說大姑娘一個月過一次生日才好呢!讓他們也有的戲看。

  林黛玉這幾年在賈府倒也年節倒也聽過戲,可是都是請的京裡的班子,南戲唱的總是不地道,這次倒是聽個夠了,只可惜曲目太讓人抓狂。許陽非要聽大鬧天宮,說聽戲聽的就是個熱鬧,可見許陽這小子算是沒治了,嬌滴滴的小姑娘他硬是讓人家扮猴子!林如海倒是很滿意,知道許陽是故意讓林黛玉聽點熱鬧的免得變成書裡寫的那麼個恓惶樣子,於是也大力贊成看大鬧天宮,把幾個女人氣得直罵這兩個人沒品位的很,人家小戲班根本就不擅長這種武戲,卻還是依了這倆人先點了大鬧天宮。

  聽了大鬧天宮,許太太又想聽單刀會,這次可沒人同意了,人家過生日,聽這玩意兒幹嘛?到底改了《不伏老》,可還是被許陽笑話了一通:「你小姑娘才九歲,過生日就要聽《不伏老》了,哈哈哈哈,啊!!!!」這最後的一聲是被許太太敲了腦袋。

  林黛玉哪裡是讓人的,也不接他的話題,只涼涼地說道:「哥哥生日的時候,定然要聽春香鬧學才是!」許陽被噎個夠嗆,也不敢回嘴,開玩笑,說不說的過是一碼事,說過個小姑娘有啥驕傲的?更別說邊上還有三個拉偏架的,才不沒事兒找虐呢!

  許太太跟孟姨娘給林黛玉的禮物都中規中矩,無非是衣裳首飾,許太太年紀大了,是讓下人做的衣裳,又送了套小姑娘可以帶的首飾。孟姨娘卻是親手做了兩身衣服鞋襪。丫鬟們也都有禮物,私下還湊錢給林黛玉慶祝了一回,連著折騰了兩天,林妹妹臉上的笑就沒有斷過。不到半年的工夫,林黛玉離紅樓夢裡那個多愁多病的林妹妹的形象已經非常遙遠了。

  花朝節過了,林黛玉也該上學了。其實春薇女學是立春開學的,可是那是高年級的老生,新生還要入學考試呢不是?再說新生老生都趕在一起入學太亂了,所以就像咱們現在大學一樣,老生先開學,新生過十天再去。

  許陽旁聽的日子倒要晚一些。季先生年紀大了,崇雅書院裡又有不少先生,所以初春還比較冷的日子他是不上課的,總要過了驚蟄才開始去講課。不過許陽倒是可以趁機先練練騎馬,於是林黛玉開學第一天,他騎了馬,跟著林黛玉的馬車,美其名曰護送妹妹上學,便高高興興往春薇學院去了。

  要說許陽這個人,真是太閒不住了,勉強剛能騎馬了就敢說護送妹妹!要知道他的騎師還得提心吊膽的跟在他後面保護他呢!不過終於有了光明正大的出門理由真是太爽了,許陽雖然算是個愛學習的孩子,可這陣子真的別憋壞了。神啊,從他開始刻苦讀書這都快三個月沒出門了!整天看著院子裡那幾張臉,就是幾個漂亮小丫頭他也覺得看膩了!春薇女學離林家不遠,馬車慢悠悠的走著,比走路快不了多少,許陽那才學了半個月的半吊子騎術最多也就是這個速度,倒是不覺得慢,呼吸點外面的空氣也覺得很舒服。就這麼慢,也不過十幾分鐘便到了。

  春薇女學的課程還是蠻緊的,不過怎麼說也是女學,不至於像過去的高中一樣沒事弄個早自習晚自習啥的。早上辰時一刻開始一直到下午申時下課,放現在大約也就是七點半上課下午三點下課。古人做學問什麼的雖講究聞雞起舞,但是女孩子更要重禮儀,又不像崇雅那邊的舉子多住校,女孩子都是住在家裡的,晨昏定省當然不能含糊,故此辰時到學校,辰時一刻(即七點半)正式開課。規矩禮節,原本對女人就要更嚴苛些。

  林妹妹上學,有兩個丫鬟並兩個婆子隨行,另有一個車夫兩個男僕跟車,但這些人當然不能都跟著進學校,也並不會讓一輛馬車就在學校門外乾等上一天,而是送了林黛玉便回林府,反正林家離春薇不過二三裡(注1),就是有什麼事著人跑回去叫車也來得及。

  春薇女學為了方便女孩子上下車,所以雖學校是臨著街的,可是大門卻並沒有直接對著大街,而是沿著街兩邊學校的牆斜刺裡修進去一條路,從街邊斜插進去十幾丈才是大門,學生下了車,車不用拐彎接著往另一邊路上走十幾丈,又斜插回街上。這小路只夠車走的,臨時停下車送學生下車是行的,可是顯然沒有適合長時間停車的位置。被學校修出的小路跟街道之間本屬於學校的一塊兒梯形的地方,則租出去開了一個文具鋪子跟一個綢緞莊,挨著女學倒是生意不錯。

  臨著的那條街向南不過半裡地便正對著繁華的東關街,不少人去東關街都會從春薇女學門前的這條路過去,所以送女學生的馬車也不能停這邊,要是幾十輛馬車攀比著都在這裡候著家裡的小姐,怕是非弄出交通堵塞不可。男僕倒是要留一個在門外,萬一有什麼事情好跑腿的。而林黛玉可以帶一個丫鬟進去伺候筆墨,多了是不行的。

  到了春薇女學的門口,許陽急忙下馬,到林黛玉車前幫忙打簾子,卻聽林黛玉笑道:「哥哥別瞎忙活了,這哪裡是你做的事情啊!」許陽訕訕的後退了一步,說:「不然我陪妹妹進去?你第一天上學,沒個大人陪著不害怕麼?」縱是林黛玉本有些緊張,也被他逗的笑了:「冠禮都沒行呢!你倒算大人了?」

  說著亭亭玉立的在車邊站穩了,又轉過身端端正正的對著許陽福了福:「剛才是玩笑話,哥哥的好意我知道的,只是考試的時候父親帶我來過的,倒是知道往哪裡走。這邊兒規矩嚴,非學校有邀約家人不得隨意進來的。天氣不暖和,哥哥還是趕緊家去吧!」

  許陽先是一愣,而後佯怒道:「還沒上學就跟我這麼生分了!要真念完三年書,是不是見面還得跟我三拜九叩啊!去去去趕緊上學去!」

  林黛玉哭笑不得:「你是我哥哥又不是我爹,要什麼三拜九叩!回去騎馬慢一點,你才學會,摔著了不是玩的!」

  許陽崩潰了:「我不是舅舅,可你卻比我娘還要囉嗦!到底誰送誰啊,趕緊的,回來我還等著你給我講書呢!」

  到底還是不放心,又沖雪雁道:「你們姑娘身體弱,你可把手爐多拿三五個給她用!」雪雁也跟他玩笑慣了,便取笑道:「最好明天抬個熏籠進去!直接讓小姐坐在上面上課,不然姑娘的袖子可是揣不下三五個手爐的。」林黛玉已經扭身走了,肩膀卻微微晃動,許陽知道她准是在偷笑,唉,古代人就是摧殘人,這麼丁點個姑娘,笑都不敢出聲。

  許陽樂呵呵的目送林黛玉嫋娜的走進春薇的大門,心裡不禁感慨:「真恐怖,8,9歲的女孩子走路就婀娜成這樣,長大了可得美成什麼樣子?」不是說林黛玉走路有多搖曳生姿引人遐思,而是她行動上便真的如古人說的弱柳扶風,長裙及地,邁步絕不會踩了裙子更不會露了腳,許陽沒辦法用詞彙形容那種儀態,只覺得端正卻不死板,雖還是小女孩的個頭,可一路走去儀態萬方,背影足可以入畫。

  許陽愣了一會兒,隨即搖頭,了不得了!看個小姑娘走路居然會看呆,果然自己是整天對著一群未成年少女,一個沒注意就染上了古人蘿莉控的毛病,要不得要不得!

  扭頭讓車夫帶了春纖跟婆子們先回府,自己帶了騎師跟小廝騎著馬慢慢的沿著路走到東關街上。

  ※※※

  注1:現代的裡等於500米,古代大部分時候裡也差不多這麼多,一般比500米短一些,400米多一些……這裡約莫將近500米,所以二三裡只不過一公里多一點。


第二十四章

  東關街實在熱鬧得很,許陽便下了馬,讓小廝給他牽著。自己溜溜達達的走進了那個他買炭筆的那個代售西洋文具的文具鋪子。

  掌櫃的一見他就笑:「是許公子啊!上回拿的炭筆可還好用?正好讓我代售的番人要回國了,把許多他不用的東西都賣了,我看他賣的便宜,便把他的一批油畫顏料畫布畫筆都收了,好的炭筆也有一大盒子……對了,還有一箱子番人的書,他說是小說,我是看不懂的。不過他說他帶的都是來的路上消遣用的,也不是什麼珍本兒,沒興趣回去路上再看一遍,索性三十兩銀子都給了我。您要是能看懂,我便也不加價,三十兩您直接都拿去可好?」一邊說一邊拎了個藤箱過來。

  許陽哪裡信他的鬼話,把藤箱子打開,裡面倒是有二三十本書,大部分是英語書,也有幾本是法語的,看來這書的主人該是個英國人。再看看書的成色,上面的幾本倒還好,只是發黃了些,可往下面一翻,就有幾本磨的書邊都毛了,最下面的五六本只勉強還有個書樣子,一小半兒書頁都不全了,顯是被老鼠或是蟲子啃了。便不客氣的笑駡道:「掌櫃的莫非當我是小孩子,哄著玩呢?幾本歐羅巴那邊最不值錢的消遣的印刷小說,略有點文化的海員都能買了消遣用的,破成這樣子的書,便是那番人說的天花亂墜,您會花三十兩收了?三兩還差不多!」

  掌櫃的老臉一紅,但畢竟是做慣生意的,再加上這東西分明沒什麼人能看懂,他收了就是準備給這位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懂一點的許少爺的,自然不肯讓這生意跑了:「再怎麼說也是幾萬里路過來的……」

  「小豬仔就是走了幾萬里,也不過變成頭老豬罷了!我也不難為你,您這東西顯是專為我收的,我也不會讓您賠本,五兩銀子!三兩本錢,我再與您二兩的辛苦錢!」

  掌櫃的苦著臉又與他討價還價了半天,心裡卻是很樂意的,其實本錢哪裡有三兩?這些書根本就是那番人賣與他畫筆顏料時的添頭!原來這些書是那商人的妻子解悶的,他妻子陪他在中國呆了一年,因為實在難以適應這裡的生活便先回國了,重要的東西早就帶走了,剩下些看完的書就丟給了丈夫。這商人對這些書根本沒半點興趣,自己臨回國也懶得帶,索性處理貨品的時候一併送人了。

  這商人當然也不是做文具生意的,不遠萬里到中國搗騰西洋畫的畫具還不得賠死?他是帶了西洋的鐘錶鏡子,來換中國的絲綢瓷器……往中國帶西洋筆墨畫具再往歐洲帶中國的筆墨紙硯其實更多的給老鄉們已經中國同行們捎帶,帶的多了就再賣一部分。當然更重要的原因依然是他的妻子喜歡畫畫,索性多多的帶了,賣也好,自己用著也方便……

  不過這倒是便宜了許陽,許陽樂呵呵的在掌櫃從那歐羅巴商人手裡收上來的一堆玩意裡挑挑揀揀,半屋子的東西倒有一大半東西被他掃走了:一藤箱的舊書,一個大號樟木箱子裡滿滿的炭筆,油畫筆——要知道專業的畫筆可是一套一套的用起來很費,就算是在揚州,西洋畫筆也不是容易買的,多買點起碼十年八年不用再找了。然後就是油布包著的,幾個人才能抬動的四大捆子類別不同的油畫布……畫布確實是非常好的,比許陽在現代的時候用的生產線裡下來的強多了。還有各色大大小小瓶瓶罐罐裝著的顏料,甚至還有幾桶未開封的亞麻仁油和幾罐子油畫顏料專用的蠟和其他另幾種油,工具更是很全,調色板、油壺、畫杖、砂紙、浮石板、刷、刮板、研槌、尺子、剪刀、鉗子、膠帶、夾子、天平、銅臼……

  說實話,許陽在毛筆字上真的花了大半的心血,可是他還真的不止這一個特長。書畫不分家,許陽能寫,自然也能畫幾筆,但是許陽的中國畫確實不怎麼地,他擅長的是西洋畫。

  許陽的專業是中文,從小練了十一二年的毛筆字,老師是書畫大師,所以他雖專門練毛筆字不過中國畫也能湊活畫幾筆,但是他中國字寫的雖好,中國畫方面確實缺了些天分,他的老師也就不強求他畫了。偏許媽媽是專畫西洋畫的,她的工作就是在大學是教油畫,一個美院的繪畫教授水準能差了麼?許陽好歹也是她兒子,中國的父母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繼承自己的事業,但是許陽更喜歡毛筆字,許媽媽也沒強求他專業只學這個,只是從小沒事兒就教教他。

  許陽畫油畫的水準雖然不像毛筆字那麼天分高得嚇人,但是還真是比他的水墨畫更看得過眼多了,他這方面有點天分,他媽媽大學的教授也不是白乾的……不過,即使許陽油畫從小花到大,看著古老的粉狀顏料嘴角也直抽抽,天神啊!這玩意用起來可比磨墨複雜多了!可是雖然知道很麻煩,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現在不買,鬼知道以後想買全了得到什麼地方找。

  於是許陽狠了心,除了一些殘損的,和實在用得著的東西,硬是把大部分西洋畫具包圓兒了。

  買的時候真爽,可是算帳的時候許陽傻了,太坑爹了,學畫畫在現代也是忒燒錢的,何況古代?而且這些東西都是遠跨重洋運來的。更關鍵的是如今沒有許爸爸許媽媽給他掏錢了,他自己的零花錢……真的不少,可是,真的不夠!

  許陽跟林黛玉每月的零花錢是一樣的,都是十兩銀子。林家的日子雖然比賈府簡樸,可正因為比賈府簡樸,所以開銷也少。林府原本就沒有養積年老僕的習慣,最多到第三代的僕人一定贈了銀子放了良民的身份出去,前幾年又因賈敏去世更是把府裡的人又散了大半,所以加上許太太帶回的十幾個老家人,丫鬟婆子加上跟林如海出門辦事的男僕,後宅一共不過四十多個下人,主子也就四個半。

  林如海雖然清廉,但畢竟好幾代的侯門,家裡每年田畝莊園上總有一二萬兩的收入,幾個鋪子也能收個三四千兩,又沒有那麼些奢靡的習慣,故此林家過的還是頗為寬裕的,許太太雖散了夫家的錢財,可收益不錯的鋪子都還留在手上,自己也有嫁妝的田畝鋪子,每年加到一起也還是能收個四五千兩,她一個寡婦又沒什麼人際往來,故而也很是寬裕。

  府裡兩個小主人都是兩家獨苗苗,所以雖然外面看著沒賈府那般闊綽,可是零花錢卻比賈家的小姐少爺們的定額多許多。當然這也是因為兩個孩子確實不是亂花錢的,他二人需要的東西又總喜歡自己出門或者派下人直接採辦,所以索性零花錢多給點,但是這樣的話就不許想起什麼都另問大人要錢了,要自己學著掂兌著花。比如林黛玉雖然幾乎屋子的書,林如海也常送她書,可她每月都要花五六兩再買新書,這是不會再伸手問孟姨娘要的。而許陽每月雞零狗碎的開銷相比之下就亂七八糟多了,但也不是亂花錢的。

  當然這十兩其實是不夠他們生活的,這真的只是零花錢。

  說起來這兩人的筆墨紙硯衣服鞋帽才真的花錢!筆墨紙硯不用說,孟姨娘給林如海準備的哦時候也就給他們備了,硯臺自然不用經常的買,可每月都要幾塊墨,筆是一筒一筒的往兩人的書房送,從上好的十幾兩銀子一刀的好紙到日常練習的用的普通棉紙從來都是隨便用,這價錢算一算真是貴的驚人!難怪秀才大多是窮的,就算都用普通的紙筆,但凡不是大富之家,讀出個秀才可不是得把家裡掏空??

  衣服鞋帽也是花錢的大項。許陽春天出門的一身夾綢衣服,裡外四五層,隨口一問,竟值五十多兩,這還是許陽配飾帶的少,不然時下流行的富家少年戴一頂差不多的好頭冠便要百十兩!林黛玉的衣服就更嚇人了,春薇開學那天穿的從裡到外都是新的,雖不像冬天要用皮毛,可是光上面的繡花便讓繡娘繡了小半個月,一身衣服整花了一百三十兩,還沒算首飾。

  當然這不是林家擺闊,而是時下風氣如此,孩子們出門總要穿最好的。其實林黛玉在家也常穿細棉裡衣,外面普通的沒繡花的短裙襖,一身不過三五兩——這是跟著許陽鍛煉身體時的打扮。

  當然林妹妹就算是鍛煉身體,去晨跑也是不行的。但是穿了短衣玩蹴鞠倒是很不錯的選擇。唐宋時候女子玩蹴鞠的太多了,貴族女子更是喜愛馬球一類的健身活動,可惜自明朝以來,女子便逐漸被關進了深宅大院,好在近年海貿發達,大江朝與外界接觸的也非常多,所以南方尤其是沿海以及長江沿岸,逐漸的女子又開始走出庭院,活動也多了,女學便是一例。而於女子的運動上,雖女子蹴鞠馬球一類的不像唐時那麼風行,但無事在家裡玩樂確實沒人會說什麼的,此時醫學發達,要多運動才會身體康健也是近些年流行開始的養生說法。

  愛女如命的林如海連馬都讓女兒騎了,蹴鞠算什麼?林如海本就開明,所以林妹妹經常穿了短打扮在家裡踢球。更坑爹的是林妹妹體力不怎麼樣,準頭卻極好,許陽每每暗自感歎:「原來中國女足的彪悍是有史可循的!」這裡跑題了,只是說所謂的零花錢真的就只是零花錢,許陽給林妹妹買點小玩意討她開心是沒問題的,可是這麼多的西洋畫具,他那點零花錢太不夠了!

  整整二百兩銀子,這是許陽殺完價之後的最終價格,最後那箱子書終於還是又做了添頭,五兩銀子在殺價之後為了湊整又給抿了。要說真的不算貴,萬里迢迢送來的東西啊,那麼一大堆的東西估計家裡馬車都夠嗆一趟拉完,可是銀子也真的不夠啊!這幾個月的零花錢本來確實沒怎麼花,最大的一筆開銷就是給林妹妹做的那套家家酒玩具了,十兩銀子!可是就這麼算起來零花錢攢下來的銀子也不到二十兩,離二百兩差的也太遠了!

  不過許陽還有一筆鉅款沒用動過,那就是林如海跟許太太給他的壓歲錢。整整十六兩金子,又是成色極好的,換銀子總能換個一百七八十兩。不過這麼筆鉅款誰也不會沒事揣身上,太沉了,也不安全,於是商議好了,拿了十兩銀子做定金,讓掌櫃的下午送到林府,讓人給表少爺遞個話,他自然會出來結帳。

  許陽買了東西,雖然花錢花的肉疼,但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這樣,花錢沒什麼,不亂花錢就是好的。母親是專業畫畫的,所以對許陽來說買畫畫上用的東西當然不是亂花錢。雖然這次真的是弄得傾家蕩產了,但是心情很爽,於是樂呵呵的騎了馬回林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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