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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英美)終場游戲》作者:系犬【完結】

《(綜英美)終場游戲》作者:系犬【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5622個瀏覽者
文案:
  
在達米安之後,老父親布魯斯發現自己又喜提一只親生的崽崽。
這只流落在外的崽崽柔弱又天真,長著和他一樣的藍眼睛和黑頭發,脾氣和蝙蝠洞裡的誰都不像,像個漂亮乖巧的洋娃娃,又黏糊糊的愛撒嬌,美中不足的是經常生病,讓人心都要碎了。
大蝙蝠一直覺得希斯莉是個不讓人操心的小女兒,老父親對此深表欣慰,並放松了警惕。
直到他發現,那些危險人物如雨後春筍般集體拜訪了韋恩家的莊園,照顧希斯莉無微不至,而希斯莉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並絲毫不加防備(重音)。
布魯斯:…………
-
哥譚市的黑暗裡人人皆知,那個女孩兒是唯一的例外。
驕傲的野玫瑰在她面前低下高貴的頭顱;沉默的殺人鬼視她的一個笑容如珠如寶;巧舌如簧的惡魔為她簽下最不平等的契約;天使降臨,帶著足夠淨化一切的聖諭,卻要偏偏留下一個凡人的靈魂。
為了保護她,他們可以穿過一切火海和刀槍,為她下地獄,帶她入天堂。
他們是她最忠實的騎士,他們永不背叛。
-
沙發上,一只希斯莉和一群披著馬甲的希斯莉正挨挨擠擠在小桶裡挖香草冰淇淋。
「?」
-
每個城市裡都有我的傳說,即使人們從未見過我的真容。」——希斯莉·韋恩
  
*緊急添加食用指南:
這只作者是前三章苦手,不喜歡的話可以跳到之後再看。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女強 系統 爽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希斯莉·韋恩 ▏ 配角:ABCDE超英超反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可以被人誤會,但她絕不掉馬。
  
立意:無論是否擁有力量,都要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

原創網

ps.缺第240-244章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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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復生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能讓希斯莉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她蜷縮在床上,被反復發作的高熱和病痛折磨的死去活來。

  時間在臨死前被放的格外長,希斯莉咬緊貝齒,從口鼻中呼出的氣息灼熱而干燥,讓她恍惚中以為自己正身處荒漠的午後。

  然後,一切又變冷了。

  是雨嗎?

  還是天黑了?

  希斯莉不知道。她痙攣、抽搐的手臂打翻了裝著最後一點冷茶的玻璃杯。它飛滾到長毛地毯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液體從杯口流出,在地毯上蔓延,像一灘污濁的血。

  天一點一點黑透,積雲翻滾著推擠著,漫過了這個藍色的城市。一只纖細、青筋爆凸的手垂在床邊,房間裡毫無動靜,希斯莉發著高熱的身軀慢慢冰涼下來。

  也許那場久違的雨終於淋濕了她。

  熱度擺脫了灼人的心浮氣躁的痛楚,轉而變得越來越溫順和能夠忍耐了起來,在希斯莉的眼皮上漾著,呈現出金紅色。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房間裡總是有異樣的寂靜。希斯莉只能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跳得過快的心髒,還有喉嚨裡細小的痛吟……痛苦伴隨著聽覺像觸須一樣復蘇,攫住空氣中的每一縷訊息。

  她皺起眉頭,聽見了鳥兒婉轉的啼叫。

  是窗外新來了春天的小鳥嗎?

  一個陌生的波動忽然出現了,希斯莉卻發現自己毫不為此感到驚訝,並不是突兀的,好像他一直在那裡,而她習以為常。

  ——睜開眼睛。

  這個男人的想法傳遞給了她。

  很奇怪,希斯莉覺得他的意識裡充斥著淡藍色的月光。她看見深黑的森林,小溪波光粼粼,夜晚的霧氣清潤,希斯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被平靜的氛圍完全包裹。

  這種感覺很舒服,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但她已經開始喜歡上他了。

  就像倦鳥想要歸巢那樣。

  ——睜開眼睛,希斯莉。太陽要落山了。

  我要去哪兒?她反問道。但沒有回應,波動消失了,她似乎並沒有正確的進行回答。

  希斯莉霍然睜開眼睛。

  那個男人說的沒錯,太陽是要下山了。

  傍晚的風裹挾著溫暖的金紅色掠過希斯莉的臉頰和裙擺,城市在她腳下延伸,燈火璀璨,密不可分。是夏天嗎?希斯莉出神地望著地平線上那輪巨大的、寧靜的紅日,望著人行道上那些婆娑搖擺的綠樹尖梢,高樓的玻璃窗光滑如鏡,天空中盤旋的飛鳥變成了蒼涼的黑點。

  我站在哪裡?她凝視著繁多到讓人感到眩暈的光點。

  ——紐約。

  波動再次出現了,他的語氣裡帶著希斯莉喜愛的平靜。

  塵囂的氣味,燈火的氣味,真實又虛幻,希斯莉願意相信這裡是紐約,她並不覺得自己出現在陌生城市的高樓樓頂有什麼不妥。

  我已經死了。

  死後的夢不管出現什麼都很正常。

  夕陽的余暉在希斯莉的冰藍眼眸裡倒影,閃閃發光。美麗如同人偶的女孩子面上好似兀自沉思,實則是學著波動的情緒發呆。

  ——回家去。

  這是波動向她下達的第二個指令。風在逐漸變冷了,希斯莉低下頭,發現自己正穿著一條單薄的歐根紗連衣裙。為什麼是歐根紗?她揪了揪繡著淡雅玫瑰花的裙擺,有些疑惑不解。

  ——你不喜歡嗎?

  喜歡。希斯莉先是誠實地回答,然後恍然大悟。她的腿開始變麻,這麼坐在沒有防護欄的樓頂向下望,燈火也變得可怕且蠢蠢欲動起來。

  她站起來,撣干淨漂亮的裙子,接著拍了拍手上的浮灰。

  這麼一會功夫,天已經快黑了。

  跳下去會怎麼樣?

  她出神的凝視著自己懸空的腳尖,下方那些模糊的變換著的光亮。刺激性的淚水逐漸向上頂撞眼眶,希斯莉也懶得抬手拭去,她任由它們順著臉頰流下。

  跳啊。她想,跳下去。

  跳下去!

  懶洋洋的熱度纏繞著她,在大腦裡帶出鈍痛的腫脹,希斯莉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被風吹涼的手腕,溫度滾燙。

  她心慌氣短,但更大的快意隨之湧了上來。她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她就站在六十樓平台的邊緣。

  快感唾手可得。

  跳!

  希斯莉情不自禁的走了一步,整個人直直墜落。

  她幾乎在剛感到失重時就後悔了。

  不——她睜大眼睛,地面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想要尖叫,聲音卻無法從胸腔破土而出。失重感。強烈的風聲。她的意識逸出破碎的單詞,她甚至無法對在發生的一切作出反應。

  直到空氣中傳來更加刺耳的破空聲。

  下墜停止了,接著撲向希斯莉的是強烈的悶痛。她像瀕死的魚被浪直直拍中,器官都有一刻被拽的挪了位置。

  希斯莉意識到自己現在懸空在十樓,腰上拴著一根牢不可破的白色絲線,她的眼淚被呼啦呼啦的風吹得干涸,而人行道近在咫尺。

  她只差一秒就會被砸成肉餅。

  一道清亮而急促的聲音順著風衝到她耳邊。

  「女士,你不能——」他聽上去憤怒而擔心,明明在吼她,又像是自己下一秒就可以哭出來,「你為什麼、天哪,你剛剛在做什麼?我差一點就要拽不住你了——」

  希斯莉怔怔的抬起頭,她還是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她跳樓了。

  有人救了她。

  「……你還好嗎?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的,我只是——你沒事了,我拽住你了……」

  有人抹去了她眼角殘余的淚,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擁抱,溫暖的,緊的,無法掙脫,希斯莉整個人都還在麻木狀態,她無法回答任何問題,只好任憑這個人抱著她攀爬在大廈的玻璃牆上。

  六秒。

  她在心裡突兀地出聲。熟練到仿佛是某種本能反應,在念出這個數字的時候,希斯莉意識到,她的情緒冷靜的如同新生。兵器。她想,我?

  他又是誰?

  這個救了她的人,聽起來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

  沒人回答希斯莉的問題,但她的注意力成功轉移了。

  雙腳輕輕落地,希斯莉意識到自己被人妥善放下,同一時刻,她也清楚的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長相。

  他穿著紅藍配色緊身制服,帶著同色系的頭套,此時還拽著她腰上的蛛絲,盡可能輕的落了地,站在她不遠處,一般來說,蒙面人都會讓人感到緊張,但他頭套上的白色眼睛瞪得大大,古怪裡竟然還很可愛。

  並且,他的制服讓她眼熟,一種遙遠的眼熟,不是生活中常見的,但也在某一方面讓她感到過印像深刻。

  是蜘蛛俠嗎?

  漫威世界活動在紐約的蜘蛛俠,會扶老奶奶過馬路,會救貓貓狗狗,更會因為看見有自殺傾向的人急匆匆趕來,是一個非常友善的超級英雄。

  希斯莉默不作聲,她好奇的盯著這個電影和漫畫書裡才出現過的虛擬人物;被風吹亂的礙眼黑發遮住了不少視線,她滿不在乎的把它們拂開。

  「……女、女士…」蜘蛛俠好像有被她嚇到,他吞了回去想說的話,轉而盯著她的臉,或者說,他頭套上的白色眼睛盯著她的臉,有兩秒鐘,它們睜的更大了。

  希斯莉知道自己長得很美。她對這個反應感到習以為常,人們總是喜歡盯著她的臉看。

  「我剛剛沒想跳樓的,」她說。不等蜘蛛俠露出懷疑的神色並加以反駁,希斯莉補充,「我只是沒站穩,我發誓。」

  「什麼?」蜘蛛俠驚訝的聲音都變大了,「可是你在哭——」

  「我嚇哭了。」希斯莉羞怯地微笑起來。她的漂亮感嬌嫩而動人,望著人的眼睛像裡面藏了星星。這一下就衝淡了她剛剛墜樓給蜘蛛俠帶來的心跳驟停;確實,她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那些要自殺的人會有的沉郁,這點很有說服力。

  蜘蛛俠聽見她繼續說,「你好,我叫希斯莉,謝謝你救了我,蜘蛛俠。我以為我今天要死在這裡了。」

  他因為這樣鄭重的道謝慌了一秒。

  女孩子的聲音清涼而柔軟,在夏日的晚風裡聽上去像一串悅耳的風鈴。她的連衣裙一看就價格不菲,整個人的氣質也很好……這更加勸服了蜘蛛俠她話中的真實度。

  「沒關系,希斯莉,這是我應該做的,呃…」他磕磕絆絆的說,「我的意思是,不客氣!還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嗎?需要我送你回家嗎?還是去醫院?」

  「地面上就可以了,非常謝謝你。」希斯莉輕聲說道。

  「噢,當然沒問題。」蜘蛛俠似乎因為這個答案放松了不少,他輕快的跳到她身邊,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不介意吧——?」

  希斯莉剛搖了一下頭,她就驀地騰空了。年輕超級英雄的手臂有力地托著她,非常注意沒有冒犯她一絲一毫,蛛絲帶著他們左搖右擺,速度卻始終保持在一個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程度。

  他剛剛很體貼的帶她來到無人的地方,沒有選在還有車流經過的街道上談心,此時又因為發現這麼快就要往返,而含含糊糊的不好意思起來。

  「我剛剛真的以為你要……我得承認,我被嚇到了,哈哈。」

  「你在巡邏的時候很少見到嗎?」希斯莉笑著問他。她的語氣生動而溫柔,但在蜘蛛俠看不見的地方,希斯莉的眼睛顯得非常空洞。

  它們像玻璃珠子一樣漂亮,卻只能反射出遠處的燈光。

  「說實話,很少。」

  有超級英雄在,從六十層高的大廈頂端到地面也沒有幾分鐘。說著說著,蜘蛛俠已經帶著她回到地面了,正好降落在大廈門口。

  他輕輕放下她,輕柔到像在擺弄什麼陶瓷娃娃。

  蜘蛛俠又小聲的問了一句。

  「希斯莉,你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我真的沒事,非常感謝你。有機會的話,下次再見!」

  希斯莉含笑望著他,提起裙擺,行了個禮。

  車來車往,他們相對而站,路燈的橘紅色勾勒出年輕超級英雄漂亮的身體線條,他看上去有點手足無措,但也因為收到了感謝,所以表現出了直白的高興。

  「噢…那好吧。好的,早點回家,希斯莉,我還得去別的地方巡邏了,下次見!」蜘蛛俠說。

  他後跳了一步,然後從手腕處射出一根蛛絲。在希斯莉的注視下,蜘蛛俠矯健的身影很快就在幾個騰挪間消失不見了。

  天將黑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更多的是匆匆而過的計程車。希斯莉站在一盞路燈下,靜靜地看著車後燈消失在街角處。

  安靜和痛苦重新像潮水一樣漫上來,淹沒了希斯莉的知覺。

  她閉上眼睛。

  我沒有家了。希斯莉茫然的意識到,並為這個認知感到沮喪。

  ——希斯莉。

  幻覺般產生過的波動在寂靜無人時再次出現,難得流露出不贊成的語氣。月光愈發明亮,小溪叮咚作響,波動忽然不再只是波動了。她依舊能在自己的意識裡感覺到他,與此同時又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他平靜的呼吸聲。

  那是什麼?發生什麼了?希斯莉胸口發緊,強烈的預感攥住了她。

  她回頭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起,在她身後,在高樓和高樓間狹窄的陰影裡,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深色牛津布工裝,臉上還帶著毫無表情的裂紋面具,在他的手裡,還有一把刀垂在身旁。那並不是什麼能讓人放下心的裝扮,男人旁若無人地佇立在那裡,像一堵高大而寂靜的牆,和現實格格不入,如同希斯莉腦內產生的幻覺。

  在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中,希斯莉和他對視,看清了他面具後的眼睛。

  平靜,濕潤,如同淡藍色的美麗月光。

  希斯莉甚至沒有意識到她在奔跑;她精致的瑪麗珍鞋踩過小巷裡的污水,帶著玫瑰香氣的長發撲進了男人張開的懷抱。

  她觸摸到了他冰涼的皮膚。

  ——我是你。

  這一刻,希斯莉聽見他的意識和她的拼在一起,完完整整,心意相通。

  她聽見了一切,她覺知到他的全部。他的心聲,他的意識,他的念頭,他的感官,他的聽覺,全部,全部。

  兩個身體中,交彙成一整個靈魂。

  她和另一個自己在彼此懷中擁抱,用著肋骨都要被壓進胸腔的力道,這才汲取到了足以生根的力量。

  你是我的幻覺嗎?希斯莉甜蜜的想,又不管不顧把手臂箍的更緊。

  ——重要嗎?

  不重要。

  如果她敢保證世界上有誰百分之百可以愛著、可以信賴,那麼一定是另一個她自己。

  最重要的是,我有家!希斯莉告訴自己,她重新快樂起來,眼眸中綻放出異樣而快樂的光彩;沒錯,我到家了。

  ——你到家了。

  她聽見另一個自己平靜而溫柔地說。


第2章 良夜

  但我總不能在我自己懷裡將就一晚。理智回籠後,希斯莉意識到。

  不只是不舒服的問題,另一個我不會生病,但我絕對會。

  ——希斯莉,過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男人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希斯莉肩頭。他看上去比她要高大、強壯數倍,可那的確是另一個她。

  希斯莉朝旁邊看去,男人自然而然牽上她的手,十指相扣,她驀然發現,皮膚接觸可以帶來更加無縫的意識交流。

  兩個希斯莉乖乖靠在一起。

  希斯莉仰頭去看,他穿著柔軟的黑色t恤,棉料順從地勾勒出他結實的脖子和胸膛。像一只矯健的大貓。

  很強烈的男性魅力……希斯莉無聲誇贊道,兩個人的意識隨著接觸到的掌心傳遞。

  肯?這是你給自己起的名字嗎?我是希斯莉,你知道的。

  ——你也很漂亮。

  肯放慢腳步,他手心溫熱,希斯莉指尖滾燙。兩個希斯莉擁有著相同的審美觀念,透過面具的孔隙,他凝視著希斯莉在路燈下笑意盈盈的面容,讓她能夠「看見」自己的臉。

  肯的意識像山林間一陣清爽的夜風,沒有聞多了會讓人感到膩煩的花香,只是一望無際的幽深和平靜。

  現在,希斯莉被縱容地包裹進了溫柔的夜晚。

  這是她的夢,所以她還長著原來的臉,原來的身材。這並不奇怪,希斯莉對鏡子裡看了二十多年的熟悉五官也沒什麼感想,但習慣了平視,忽然站在肯的視角來看,她發現自己顯得有些過於纖細了。

  …肯是不是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把她舉起來?能舉多久?

  一個希斯莉的想法忽然脫韁,下一刻,就是兩個希斯莉手心扣著手心,一起胡思亂想起來。

  ……直到肯出於體貼,搶先打斷了希斯莉躍躍欲試的好奇心。

  ——你在發熱,希斯莉,不要冒險。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戀人那樣勸慰。

  是啊。

  希斯莉沉默了一會,放低了聲音。

  但我已經死了。

  肯沒有再多說什麼,他握緊了她的手,握得那麼緊,像是一種承諾。可說實話,希斯莉並不擔心肯能不能生活下去,她知道自己的皮膚在微微發著熱,走路也不算非常平穩,她只能像一個大病初愈的人那樣生活。

  努力忽視掉讓她感到窒息的痊愈期,希斯莉轉念又想,肯比她的感官要靈敏更多,只是站在原地,他卻更可以融進夜色中。

  即使他帶著那個奇怪的面具。

  那麼,為什麼是你呢,肯?希斯莉有點好奇,即使她接受了這個奇怪的夢裡幾乎全部奇怪的事情,接受了曾經只在漫畫和電影裡看見過的超級英雄會真實地在她眼前漫天亂飛,接受了自己從沒穿過的歐根紗裙子,還有突兀出現在她面前的繁華而陌生的城市,她在此刻依舊產生了淡淡的好奇。

  肯是怎麼來的?肯是她內心裡的具像化嗎?還是她也變成了什麼超級反派人物之類的。肯為什麼會出現?

  ——因為你需要我,希斯莉。

  肯在說完這句話就沒有下文了。他沒有理會希斯莉若有若無的「可不可以摘下面具」的小問題,徑直像一顆石子沉入了沒有一絲漣漪的湖底。

  希斯莉倒也不在乎他不回答。我們要去酒店嗎?她搖晃他的手臂。可是我會進不去的,我沒有身份證明。

  ——我有。

  肯的平靜總能在恰到好處的時機感染希斯莉,讓她短暫忘記所有不愉快的時光。

  真的有辦法?希斯莉不是在質疑肯,她在借由這個問句軟綿綿的撒嬌;只是話一出口她才想起來,有多久沒像這樣全身心的信任著一個人了?又有多久,哪怕只是一個不太衷心的人也好,肯陪著她說說話?

  路燈的光暈橘紅而朦朧,點綴在她冰藍的眼眸中,像一些忽然粼粼的水光。肯牽著她慢慢走,兩只希斯莉都因為這股情緒衝擊心頭發酸。

  希斯莉是沒有家的,她的死就是一種孤獨到極致的縮影。

  別人可以看見你嗎?沉默只持續了一小會,肯始終溫熱的手給了她重新開始話頭的勇氣,也轉移了希斯莉的注意力。

  ——看得見。

  肯回答她。

  過了一會,他平靜的情緒順著意識傳過來。

  所以我才戴著面具。

  我以為我們走了很久。

  希斯莉被肯徑直領進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在此之前,肯已經在上台階時脫掉了面具,並單手把它揉吧揉吧塞進他那件外套的內側。

  酒店暖風開的很足,熏得人昏昏欲睡,希斯莉懶得開口,肯也沒有說話,全程用手機屏幕和錢包與前台小姐進行有效溝通,希斯莉只需要拽著他的衣角,做四處張望的小鹹魚。

  大堂裡沒有多少人,非節日非旅游季的深夜,只有兩三個旅人帶著行李箱坐在長椅邊。他們都沒有往這個方向多看一眼。

  ——沒有多久。

  ——我預定了情侶房。

  希斯莉覺得自己還沒呆多久,她的目光剛追著酒店的大吊燈數到第十四顆施華洛世奇水晶,肯已經領著她匆匆去摁了電梯。

  你要留下嗎?她對肯的決定沒有什麼異議,電梯裡,兩只希斯莉親親密密地靠在一起。

  ——希斯莉,我還不能一直以這樣的方式陪著你。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對應的樓層。

  意識傳輸,接著被大腦理解。希斯莉在短暫的失重感裡聽懂了他在說什麼。

  她垂下眼簾,表示自己接受。

  地毯鋪滿了空無一人的走廊,雲杉木和綠松石色,灰調,金邊,酒店裡不討人厭煩的大眾式優雅,綿軟的觸感帶來輕微的腳步聲。肯拿房卡刷開門,手臂繞過希斯莉摁開電燈開關,與此同時關上了門。希斯莉也借此機會,仔細的看清了肯的長相。

  他的臉上同時存在捕食者的危險和某種空洞的安靜,金栗的蓬亂額發垂著,垂到眉梢,像春天的柳枝那樣多情而柔軟。

  這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會一直這樣安靜下去。

  希斯莉讓他仰頭,用指尖在他喉嚨上一寸一寸摸索,他也這麼照做了,直到能夠讓她看清燈光下那道陳舊的傷疤。

  不能說話了嗎?

  可以。

  但男人只是無聲地摩挲著她的手。

  去洗澡,然後休息。他明確的告訴她。我想盡量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回去。

  希斯莉對此沒有異議,這幾個小時對於她來說已經算是漫長,她早就開始感到疲倦了。

  半個小時後,希斯莉裹著浴袍,拉開了盥洗室的玻璃門。水汽把她的臉頰熏得粉紅,熱氣蒸騰,嬌艷欲滴。

  燈光明亮的臥房裡果然空無一人。其余窗簾都被拉得很嚴,只有一扇落地窗被保留下來,既不會暴露希斯莉的位置,又能讓她在床頭的角度輕易看見城市的美麗夜景。

  你真貼心,我喜歡這裡,希斯莉高興的接收著這些。

  肯沒有回應希斯莉,他留給希斯莉的是一束沉思著的、淡藍色的月光。

  希斯莉邊走邊解開礙事的浴袍,徑直倒回柔軟的大床上。玫瑰花瓣落了她滿身,她海藻似的黑長發在大片鮮紅中鋪了滿床,又因為心情很好,面容隱隱顯出某種奇異的綺麗。

  我真喜歡你。

  她快樂而無聲的說道。


第3章 爭執

  希斯莉做了一個夢。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站在一處懸崖裡的森林中。到處都是熒光紫和藍的蘑菇樹,奇異的藤蔓從石洞頂高高低低向下倒掛,亮黃的螢火蟲在森林裡漂浮,它們逐漸構成了一條指路的光帶。

  「往前走。」

  希斯莉的指尖伸過光帶,她摸到了一片虛無。希斯莉低下頭,她發現一片蘑菇墊在她的赤足下。

  她開始跑起來。

  無形的風推著她的後背,仿佛她生出了一雙翅膀。她跳的很高,非常之高,但她再也無法停下奔跑的雙腿。

  森林在她身後迅速的遠去了,希斯莉盡可能的跳上一片又一片高高低低的蘑菇。金幣和銀幣在她頭頂閃閃發亮,它們和螢火蟲一樣,都是虛無的觸覺。希斯莉不知道她有沒有收集到全部的金幣,她只能一直向前奔跑。

  好在這種感覺也不壞,蘑菇上有大大小小的氣泡,希斯莉伸手抓過一個,在那一瞬間,她的速度變得更快了,那幾乎是在飛翔!隨時有可能撞上荊棘和扛著長槍的衛兵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腎上腺素飆升,緊張和壓力碰撞出興奮。

  「撞上去。」

  蘑菇森林的熒光無法照亮整個夜空,但那些螢火蟲再一次飄來,構成了三個字。

  荊棘在下一個拐角出現了!可荊棘叢上方的蘑菇站著蓄勢待發的衛兵,再下方則是萬丈深淵,希斯莉無法減速,那些螢火蟲組成的字絲毫沒有消失,她狠了狠心,微微弓下腰,帶著炮彈一樣的速度,徑直向荊棘叢撞去。

  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希斯莉看見破碎的荊棘叢在她面前炸開,寒鐵一樣的尖刺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但她絲毫沒有被劃傷。

  就像一層無形的規則在包裹著她。

  與此同時,游戲畫面忽然頓住了,希斯莉被溫柔但迅速地從游戲裡「彈」了出去,在落入無盡的黑暗前,她聽見一道清晰的電子音。

  【檢測到未滿二十一歲的玩家非法進入游戲,將執行懲罰措施。】

  我已經滿二十一歲了。

  希斯莉用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電子音還說了什麼,但她已經完全墜入了睡眠的黑暗。

  【已學會技能:愛麗絲的奔跑】

  

第二天早上醒來,這個夢已經如同泡沫般被粉碎,一絲記憶不剩。希斯莉依然心情愉快,即使窗外烏雲堆積,整座城市被沉重的鉛灰包圍,並且很快就會下起大雨。

  肯的外套把她保護的很好,即使是在紐約不太清新的空氣裡,那條歐根紗裙子依舊沒沾上一點肮髒的痕跡。只有鞋子……希斯莉嫌棄到嘴角忍不住下垂,別過臉去,眼不見心為靜。

  她依舊很久沒有這麼委屈自己了。

  抱歉。

  肯的意識像水潭深處浮上了一個微小的水泡。

  你醒了?希斯莉高興地睜大了眼睛。肯,我處理不好鞋子。

  我知道你處理不好。肯平靜且迅速的回應了她。

  希斯莉,我昨天晚上把錢包留給你了,現在下樓去吃酒店早餐,吃飽一點,然後我領著你去你喜歡的服裝店。

  可是我不想穿這雙鞋出門。希斯莉有些孩子氣的踢了一下腳尖,不自覺地傳遞了同時帶有憤怒和命令的語氣,隨即被自己的尖銳小小嚇了一跳。哇,她想,生病讓我連脾氣都控制不好了。

  沒關系。肯吝嗇力道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希斯莉想法出口的那一剎那就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看,這就是兩只希斯莉排排坐的好處,希斯莉和希斯莉的想法是共同的……她胡思亂想道。

  希斯莉。

  肯溫柔而堅決的拽回了她信馬由韁被轉移了的注意力。

  我還不能隨隨便便出現在任何人面前,你很虛弱,我也是。

  他把這行話在意識空間裡加重了,像一塊字跡清晰的小黑板。肯老師的小課堂。

  ——在這段時間裡,我能出現的時機只有昨晚,因為那個時候你很需要我。

  我現在也很需要你,肯。

  希斯莉,聽話一點,去吃早餐。

  肯的語氣聽上去並沒有被冒犯的不高興,希斯莉換位思考片刻,意識到如果肯要求自己去做什麼過火的事,她也都會覺得理所當然。

  放在其他情侶身上就會顯得太病態了,但這在肯和她的面前很正常,她珍惜自己,總比一點也不愛自己要好。

  好吧。她最後妥協道,向自己妥協沒什麼不對的。

  酒店早餐沒有什麼特殊的,那只是酒店早餐。

  長桌上有自助的食物,班尼迪克蛋,烤吐司,煙熏三文魚,粥,意大利香腸,培根……希斯莉轉了個身,無數水果和點心被精致做作的擺在靠牆的櫥窗裡,在射燈的照耀中用各種程度熠熠生輝。

  …早餐有冰淇淋這種事也不知道到底在挑戰誰的底線。

  我不餓。

  希斯莉盯著這些,像盯著欠錢不還的仇人。

  在發高熱的第三天,她從得來不易的淺層睡眠裡被強行叫醒,接下來有數個小時無法停止劇烈的嘔吐與偏頭痛。恨不得立刻昏迷過去,和這個並不美好的世界永別。

  胃酸好像在那個時候一並灼傷了她的鼻腔和口腔黏膜,導致她每一次細小的咳嗽和吸氣,都如同劈開一道鮮嫩的傷口那樣劈進了她的後腦。越痛越想要逃避,越逃避就越會覺得痛苦。很惡心。希斯莉從沒允許自己出現那麼狼狽的姿態,只有在她臨死前的日子裡。

  那些是漫長的最痛苦的折磨,對生命,也是對她搖搖欲墜的自尊。

  希斯莉冰藍的眼睛裡蓄滿淚水,好在她早已在角落坐下,並沒有因為視線模糊和什麼人再狼狽相撞。

  餐廳裡沒人會對邊緣坐著的人多加注意,她伸出意識,順著肯的方向,一路走到遍布月光的空地裡。

  男人坐在空地上一個燒焦的木樁子上,此時正半側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擦著手裡的什麼東西,不知道在沉思什麼;明亮的月光幾乎令人躁狂了,然而在一片混亂的嘩然中,只有肯保持著靜止。

  希斯莉,我不是沒吃過更難以下咽的食物:生老鼠的肉,蝙蝠翅膀,山洞裡凝結的水。

  覺得恥辱是不必要的。

  肯有力的大掌牽起希斯莉,森林在他們突兀的奔跑裡變得模糊了,舊日的景像開始飛速倒退。希斯莉也看清了他坐在樹樁子上一直擦拭的東西,那原來是一把帶著尖刺的廚刀,對她來說過大,對肯卻正好,利刃在月光下寒氣森森。

  ——好好活著是最難得的。

  肯遮住了希斯莉的眼睛,沒有讓她看久遠的、他自己都很少想起的畫面,僅剩的聲音讓兩個希斯莉都沉默下來,直到希斯莉搖了搖他的手。

  她柔軟的指腹也帶著玫瑰護手霜的香氣,像小貓的肉墊摁壓人類的嘴唇。

  你想吃什麼?

  肯點了希斯莉需要吃下的營養食譜,然後回去,繼續擦起了他的廚刀。

  希斯莉忍了一會,這次沒有再推開盤子,她挺直腰背,一點一點用刀叉切割,吃的很慢,也很異常艱難。

  我可能會得上厭食症。

  她開玩笑似的在心裡對肯說。

  淡藍色的月光恢復了初始狀態,夜風如濤如浪,肯坐在那裡,如同某種永恆平靜和孤獨的具像化。

  他沒再說什麼,轉而默默安撫著希斯莉,直到她果真一點不剩的吃下了他安排的一切。

  出酒店門。

  肯確認過希斯莉拿著他的錢包,把帶著路標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傳遞給她。

  向左走五十米,然後右拐。我們得趕在下雨之前回酒店。

  紐約的街頭總是因為人群眾多而十分熱鬧,但希斯莉走在其中,依然是顯眼的那一個;晨間的微風留戀地吹拂著她的裙角和烏黑的發梢,露出希斯莉碎發間冰藍色的雙眸。

  一個氣質憂郁揉雜著天真的女孩兒,肌膚和骨骼渾然天成,雪色纖細,挺拔修長,又因為五官精致,顯出格外奇異的綺麗來,不管她路過誰,誰都要回頭多看一眼,哪怕這樣的美人是不會關照陌生人的心如擂鼓的,更不會多加在意。

  我早說過你很漂亮。

  我自己看不出來。希斯莉誠實道,再漂亮的臉盯著看過二十年也看不出哪裡不對了,我反而只記得你比我期待中的更英俊。

  這條商業街在紐約是高檔地區,但肯留給她的鈔票很厚,希斯莉沒有為自己擔心。她忽略掉所有若有若無的目光,聽著耳邊肯的指示,徑直朝那家店鋪走去。

  正在此時,她和一個長相英俊的黑發男人擦肩而過。

  希斯莉瞥了一眼,發覺他和自己同樣長著藍眼睛,而且他正在和她對視。他看上去還沒超過三十歲?

  唯一的區別可能只是他的藍眼睛更淺,希斯莉在匆匆一瞥中判斷出那是晴空藍;而她的更深,還有些剛剛在餐廳的紅血絲。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希斯莉隨即將這個不到一秒鐘的對視拋在腦後。


第4章 暴雨

  迪克·格雷森還不至於在大街上和一個長得像布魯斯的漂亮小姑娘擦肩而過就神經過敏到要三秒鐘知道人家的全部資料。

  世界上總有各種各樣的巧合,也有各種各樣的陰謀。

  但是蒼天在上,那個女孩兒和布魯斯實在是太像了……迪克在心底默默吐槽,在人群中盯著對方纖細的背影,驚呆了三秒鐘。

  看看那和布魯斯一樣線條勾人的藍眼睛,再看看那和布魯斯一樣挺直漂亮的鼻子。即使是沒出太陽的陰天,她披散在背後的黑發依舊像緞子一樣濃密光亮。

  承認吧迪克,他告訴自己,這個陌生的女孩兒完美繼承了布魯斯家的美人基因,甚至不止是五官和布魯斯相似,還有氣場,都能讓他感到似曾相識。

  哇哦。

  迪克·格雷森揚了揚眉毛。

  他可能真的在紐約撞見了布魯斯的風流債。

  ——有人在盯著你看。

  沒關系。很多人都喜歡盯著我看。

  希斯莉眼神放空,她感到很大程度的不愉快,吃下去的東西一直塞在胃裡,讓她時不時感到一陣生理性的惡心。

  沒有營養液嗎?那種明明沒味道但喝進肚子裡就會飽的東西?超級英雄都出現了,在夢裡夢見星際小說常見設定也不過分吧?

  肯不再說話了。他帶著沉默的氣場走回意識空間,用一種溫和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贊同。

  肯。希斯莉戳戳他,就像試圖用手挽留一束風。肯,她小小聲的叫,你生我的氣了嗎?肯?

  人是不可能抓住風的,但肯的意識最終停留在她的掌心。

  那些高大的樹木輕輕搖晃,希斯莉頭頂月光明亮,耳邊水聲絮雜。

  ——希斯莉。

  肯的沉默被拖的格外長,他像是不知道要怎麼勸她,又不能去碰那些不會愈合的傷口,最後只剩下無可奈何。

  ……你不能一直這樣。

  一直怎樣?

  這話說的很輕,但希斯莉依舊覺得被刺痛了。

  在那一瞬間,希斯莉幾乎想要用言語反擊回去了,直到她意識到肯就是另一個她。肯了解她的全部。

  他沒有理解不能,他不是在指手畫腳,他會真正地感同身受。

  肯,我吃不下。

  希斯莉輕聲說,那種對肯撒嬌的甜蜜腔調消失殆盡。

  與此同時,她走上廣場台階,姿態輕盈,風眷戀地纏著她的裙擺,然而她面無表情,旁人只能看見她垂下的長睫。

  她像一只憂郁的白鳥,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好像就是吝嗇微笑的一點溫度,永遠不願意為誰選擇停留。

  我吃不下,這股永遠消不下去也檢查不出來的低燒讓我渾身無力。而且你知道嗎?它讓我想起我臨死前的那四天,而且是每時每刻。

  我就死於這場孤獨的高熱。

  肯為她選的這條裙子想必價格不菲,不然奢侈品店的店員不會這麼積極的歡迎她入內,並對她露出親切的笑容。

  希斯莉很快選中了另一雙細帶高跟,把只是沾了一滴泥水的天鵝絨瑪麗珍鞋踢到一邊。

  黑金色的細帶取代了星空藍,可裙子和這雙鞋又風格不搭。

  ——買。

  許久沒再出現的肯此時忽然上線,明明是同一只希斯莉,肯明顯更有冷靜的大佬魄力。

  好哦。

  被肯捏住了命運的後頸皮,希斯莉乖乖放棄思考。

  難道是捏人的時候加點加的不同?

  肯從哪來的資產,該說不愧是她自己的夢,還是說她才是副人格?

  但肯也是真實存在的。

  …

  希斯莉表面順從的聽了肯的品味,然而實際上,她邊躲到更衣室換裙子邊同時胡思亂想。

  只要十分鐘沒叫停希斯莉,肯看她的思路就跟學渣高中開小差一抬頭看見數學老師黑板板面是一個心情。

  ——喜歡這條?

  很漂亮的裙子,我喜歡它的質感和顏色,只是不太習慣穿鏤空設計。

  ——你很美。

  肯平靜地告訴她。

  試衣間的燈光是明亮的暖色調,肯給希斯莉選的是條墨綠色的絲綢長裙,領口只是開到鎖骨,但背部用紗質面料設計成鏤空,裙角上繡著零星白山茶花。

  她提著裙擺轉了一圈,被這樣深和華麗的顏色一襯,腰身更是纖細,處處膚色如雪。

  希斯莉自己動手,把有點礙事的長發順手盤了起來。她走出試衣間,迎上來的店員連聲稱贊她的美貌與氣質,但希斯莉只是抽出錢包,動作迅速地付了款。

  低燒折磨著她纖細的神經,這一條裙子已經讓她疲倦到對無意義的對話感到不耐煩。

  身姿單薄的女孩兒恰好站在一盞小小的聚光燈下,對殷勤的店員不怎麼搭腔,不自覺顰起的細眉和散漫的視線暴露了她的憂郁和神經質;然而這些無損她的漂亮,只憑白增添了她的魅力。

  誰看到她都會想要撫平她眉間的,她在憂郁些什麼呢?又是什麼讓她露出這種脆弱的表情?這樣的女孩兒明明應該被養得再優渥一些,再爛漫一些。

  十分鐘後,希斯莉提著裝好舊衣服的禮品袋離開了這家店。

  新裙子和干淨的鞋提升了她的心情,被店外的冷風一吹,即使是有害無益的,她溫度滾燙的臉頰也稍微冷靜下來。

  一縷黑發被她不自覺銜在飽滿的唇邊,她又漫不經心地拂去。

  廣場上,人群在三三兩兩散去。天邊積雲翻滾,強烈的、鼓脹的風,帶來灰塵和濕潤的氣味,讓希斯莉眯了眯眼。

  不用肯出聲提醒,她已經看見了在逼近的黑雲。

  紐約很快要下雨了。

  ——去找地方躲雨,你不能受涼。

  在肯的意識出現的一瞬間,希斯莉忽然感到,一種奇異的推動出現在她乏力的身體中。直行,左轉,再右拐……希斯莉自己根本不知道她要去哪,這一切就像是肯接管了她一樣。

  躲在意識空間裡鹹魚的希斯莉感到由衷的快樂。她「看著」自己,說什麼也不想再出去了。

  肯,你真好。希斯莉甜蜜地微笑著,她對肯毫不吝嗇撒嬌和贊美。

  回應她的是肯無聲但溫柔的意識交互。山林間的夜風若有若無吹拂,夜晚寧靜,它單單為希思黎停留。

  ——希斯莉,再走過這個拐角,你就能到那家咖啡店躲雨了。

  肯只休養了一天不到,希斯莉深表理解,並為此悲痛萬分。她感受著貼心接管慢慢消退的滋味,才放松了三兩分鐘神經,又要承受仿佛鈍刀子割肉的低燒狀態。

  意識深處,肯只來得及給她留下溪水的聲音。好在悅耳、安撫人心的白噪音讓希思莉勉強振作起來,她按照肯的說法走過拐角。

  差點和迎面走來的高大男人撞在一塊。

  男人反應迅速絕佳,立刻閃開了,然而希斯莉穿的是高跟鞋,被這個男人一驚,她根本沒辦法站穩,眼看就要直接倒下,希斯莉在這一秒心跳飆升,伴隨著強烈的頭暈目眩,眼前像有一塊壞掉的雪花屏。

  她只來得及短促的驚叫一聲。

  ——男人的臂膀有力的接住了她,他托住了她的腰,讓她免於摔倒的慘劇。但這樣一攔,女孩子隨便盤好的如瀑長發也瞬間被重力拽得散開。

  漂亮的驚心動魄。

  「抱歉,你還好嗎?」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

  希斯莉在這個狼狽的姿勢裡緩了好一會,雪花屏才從她眼前消失。在這個過程中,她一直被穩穩地扶著。

  體力很好。即使希斯莉輕得有些太過,但那也是一個人的重量。

  希斯莉有了個猜測。

  她抬眼看去,從這個仰視的角度,男人英俊且正氣的臉一覽無余。

  他正關切的望著她。

  帽檐也卡不住他鬢角的金發,他有著一雙蔚藍而寬和的眼睛,嘴唇顏色如同玫瑰花瓣。但這種英俊並不是輕佻的,他更像是那種體貼、可靠、對弱者格外溫柔的成熟男人。

  沒有人會認不出他的臉。

  只要看超級英雄系列電影就不可能有人不知道他的臉。

  美國隊長。


第5章 住院

  「謝謝你。」希斯莉有點兒驚魂未定,她在確保自己可以站穩後飛速地離開了男人耐心的支撐,並盡量讓自己臉上禮貌的微笑不顯得很僵。

  「你是……羅傑斯先生?美國隊長?」

  男人看起來不是很想被人認出來,但他愣了片刻,還是爽快的承認了。

  「是我。」美國隊長仔細看了看希斯莉,「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女孩兒的眼睛有點難以聚焦,並且他敏銳的聽出了她急促的呼吸聲。那不是因為看見他而害羞,她的瞳孔微縮,心跳過快,皮膚溫度也不正常,這個女孩兒本身就在生病,畢竟他根本就沒有撞到她。

  這麼一會功夫,她的臉頰已經從剛剛被嚇到的慘白轉成不正常的鮮艷了。

  「……嗯?」

  什——

  希斯莉連一個多余的音節都沒來得及說出口,暈眩感又變本加厲的襲擊上來,像有人在她的太陽穴處敲進一根釘子,耐心的、單調的鑽進她的腦漿。

  噢……

  天旋地轉間,她把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控制著不要把胃裡的食物吐出去。一股難以言喻的自厭感衝上心頭,她一時間竟然無法呼吸。天哪。天哪。不。

  希斯莉瞳孔渙散,一滴眼淚劃過她的臉頰,和逐漸淅瀝的雨混合在一起,難分彼此。

  下雨了?

  剛剛短暫失去的聽覺開始回落,她漸漸可以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

  柔和,急促,同時也是耐心的。

  「呼吸,小女孩兒,呼吸,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呼吸。希斯莉想到。

  我要呼吸。

  冰涼而新鮮的空氣重新灌入希斯莉的肺裡。

  一雙溫暖的大手在輕拍她的背後,美國隊長正蹲在她身邊,規律地安撫著她。他的藍眼睛裡漾滿關心。

  深邃的漂亮的藍眼睛,但那裡面不藏暗湧,任何明朗的日光都願意為他停留。

  超級英雄都是這樣的嗎?希斯莉茫然的想,在美國隊長的引領下努力平復著呼吸。

  超級英雄好像對普通人都會這樣耐心,這樣毫不計較的幫助,未免也太過於親和友善了。

  「站起來,乖女孩兒,」她聽見他低聲說,「我得送你去醫院了。」

  美國隊長現在正半扶半托著希斯莉軟綿綿不斷下滑的身體,好在他強健的臂彎裡足夠穩穩地抱好她。

  他的速度很快,希斯莉的臉被他的皮夾克遮住,形成了一小片安穩的黑暗。美國隊長身上的溫度和味道也是令人安心的,薄荷須後水,皮夾克特有的氣味,還有更多溫暖的東西……她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美國隊長開始奔跑起來,速度越來越快。雨也越下越大。

  但是希斯莉沒辦法再聽下去更多了。痛感,眩暈,反胃,他們組合成一副斑斕可怖的油畫,越來越近,她被拖了進去。

  希斯莉終於失去了意識。

  黑暗。

  她漂浮在黑暗裡,像一個無助的胚胎,一顆不得不沉默的頑石。

  希思黎想要尖叫,但她不能出聲;希斯莉想要挪動方向,但她沒有手腳。偌大的、無聲的、沒有邊際的黑暗裡,沒有一絲其余生命體的跡像,甚至沒有閃爍的星星。只有那些破碎的星球,和漂浮著的她自己。

  多麼讓人絕望,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宇宙裡,甚至沒有一個孵化成功的生命。

  她被永遠的拋棄了。

  不!

  「醒醒,希斯莉,你在做噩夢。」

  希斯莉猛地睜開眼睛,她劇烈的喘息著,視線對焦了半天,才看清是美國隊長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剛剛是他在搖晃她的肩膀,把她從她最害怕的場景裡叫醒。

  她剛想問他昏迷前發生了什麼,又虛弱的倒回雪白的枕頭裡。

  好在美國隊長不是惜字如金的類型。

  「你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為了給你辦住院手續,我不得不借用了一下你錢包裡的身份證明,史蒂夫·羅傑斯的名字也不是萬金油。」他微笑著開了個玩笑,拖了張椅子坐到她床邊,這是一個很合適的距離,顯得關懷,又不過分親昵。「來,喝點水吧。」

  大手握著玻璃杯湊到她唇前,水冒著微微的熱氣,是溫的。

  希斯莉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像被飼養的畫眉鳥,在主人手上的搪瓷缸裡艱難嘬水,可她的手還在被子下神經質地發抖,根本使不上力氣,只能一小口一小口低著頭喝。

  這場景並不曖昧,更多的是某種奇怪的關愛,仿佛美國隊長正身處某種貓狗領養機構,然後她在被熱心腸的好心人悉心照顧。

  史蒂夫也確實出神了那麼兩秒。

  這個小女孩兒,她才那麼小,身份證明上,她剛滿十六。她漂亮的像朵柔嫩帶露的花,合該被精心養護;但現在這朵花卻呈現出了即將凋零的頹態,在小巷裡的時候,她的背,她的手臂,那麼消瘦,連輕輕拍起來都是硌手的。

  她剛剛從夢裡驚醒之後的那個眼神,那樣骨子裡透出來的的凄楚和驚惶,見者難忘。

  這讓美國隊長生出了一種惻然之心。

  「謝謝你。」

  喝光了滿滿一杯水,緩過勁來的希斯莉乖乖向美國隊長道謝,然而這一句話就足以讓她嗓子劇痛,沒辦法多說任何一個字。

  她聲音飄忽而虛弱,如果不是美國隊長這樣的聽力根本無法聽清,更像寒冬夜晚被困在車底盤急需好心人拯救的小貓崽了。

  希斯莉的長睫忽閃忽閃,病痛突如其來,肯不在,她來不及思考更多,便又再一次感到了困倦。

  「睡吧,希斯莉,護士摁鈴在床頭。」

  史蒂夫看出來了,他溫和的替她掖好被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摸了摸枕頭上小女孩兒凌亂的黑發。

  她睜著困倦的眼睛望著他的方向。

  「我明天再來看你。」他承諾到。

  希斯莉就安心把眼睛閉上了。

  病房有一盞夜燈亮著,窗簾也是拉嚴的,房間雪白而明亮。但等史蒂夫從病房出來,走廊窗戶外光芒一派橘紅,紐約儼然是傍晚時分。

  史蒂夫去找了醫生,他想要詢問關於希斯莉的病情。

  給希斯莉做了檢查的是個表情嚴肅的中年女醫生,從頭發絲到制服扣子都一絲不苟,只有手上戴著一枚磨得亮亮的白金婚戒,看上去不是很好說話。

  但她沒有拒絕史蒂夫關於「那個女孩兒怎麼了」的提問。

  女醫生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放回口袋裡。她皺著眉,但不是那種嚇人的皺眉,她看上去也很苦惱。

  「我們給她做了血常規,等明天她的情況穩定下來,會進行更詳細的檢查。她有三個小時都在發高燒,但退燒藥物在她身上完全不起作用,止痛藥也是。」

  「史蒂夫先生,」女醫生憂慮的、輕輕的嘆了口氣,「我們現在懷疑這種毫無理由的高熱和昏迷是遺傳病,或者是……基因缺陷。」

  這種猜測讓他們都陷入了陰影的寂靜。

  見到她的人都會為那個可憐的女孩兒感到悲傷,她是那麼漂亮,又偏偏那麼脆弱。這種脆弱是讓人憐惜的,但凡有同理心的人都會希冀,一個生命也可以有盛放的機會。

  「……我知道了。」

  美國隊長沉聲道。他交了住院費,向醫院外面走去。在下台階時,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這棟夕陽下顯得無限寧靜的醫院,某一扇合攏的百葉窗後,就是那個小女孩兒。

  他為此耽誤了不少時間,但卻奇怪的沒覺得自己可以放手不管。不只是責任心的問題,而是她就會讓人忍不住心生偏愛。

  只不過,史蒂夫還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大千世界裡有重合的姓非常正常,他也剛剛醒來沒有幾個月,除了神盾局的一些特工外就沒見過什麼人了;在那張身份證明上,希斯莉是父母雙亡。

  可她和那位隔三差五上花邊新聞的哥譚市花花公子一樣,長著黑頭發和藍眼睛。

  況且,她姓韋恩。

  希斯莉·韋恩。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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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游戲

  一只冰冷的手撫摸著她的面頰。

  希斯莉慢慢睜開眼睛,她看見了肯。

  男人沒有摘下面具,他靜靜地戴著它,好像和它密不可分,那是一張吊詭、驚悚的臉,希斯莉可以看清每一道裂紋裡干涸的陳年血液,而他湊的這樣近,他的呼吸都可以隔著面具傳到她鼻尖,讓整個場景看上去像什麼歷代級恐怖片。

  然而只是一只希斯莉在問另一只希斯莉。

  ——餓不餓?

  「不餓。」希斯莉露出一個柔軟的微笑,她從被單下伸出還有些顫抖的手,輕輕地抓住了肯,把燒熱的臉頰貼在上面。

  肯的體表溫度很低,雨夜裡的金屬貼上去就會這樣冷。

  「再過來一點。」她央求道。

  ——你在發高燒,希斯莉。

  肯躺進病床,把燒得滾燙的希斯莉圈進臂彎。希斯莉閉上眼睛,額頭貼著他冰涼的面具,快樂的幾乎要喟嘆出聲。我不舒服。她可憐巴巴的小聲道,我全身都不舒服。

  肯沒有說話。

  抱著她的手臂忽然圈得更緊了,希斯莉整個人都被埋進被子和肯組成的黑暗裡。肯的呼吸聲和心跳都是平靜的,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但那並不討厭,希斯莉告訴自己,那是肯的味道。

  ——希斯莉。

  肯永遠不會露出手足無措的表情,但希斯莉聽見了他平靜之下的擔憂。還有那些在深處沸騰的東西,就連她都很難挖掘,「肯」這個存在屬於他自己的解讀方式。

  這個沉默的、在月光裡坐著的男人,的確不知道怎麼才能治愈她;他盡他所能地保護著她,但在希斯莉的病情面前,他無法從根源上杜絕她的痛苦。

  藥物對停止她的高燒無效,她的生命——任何一個普通人的生命,都是在殘酷的倒計時裡慢慢走向終點。

  我要死了嗎?

  希斯莉又快墜入疾病營造的睡網中了,她竭盡全力的保持著清醒,艱難的呼吸著,傾聽自己逐漸變慢的心跳。

  這個場景和她臨死前很像,因為發熱造成的渾身疼痛,唯一的區別是肯在這裡。還有肯陪著她。

  兩只希斯莉乖乖靠在一起,希斯莉的眼睛快要閉上了,頭一點一點的,肯用力握著她的手。

  他低著頭,隔著面具,吻了一下希斯莉的發頂。

  「在我活的這二十一年裡,能夠愛著你,能夠被你愛著,是我唯一擁有過的幸福時光。」

  希斯莉輕聲道,努力做好了道別的准備。

  【叮——】

  這是任何電子設備都通用的提示音,希斯莉和肯隔著面具詫異相望。這聲音非常大,就在這間病房裡。

  可她和他都沒有手機。

  希斯莉本能地僵住,被子下,肯靜悄悄地肌肉繃緊,像一只蓄勢待發的大貓。

  她的高熱停止了。

  這是希斯莉察覺到的第二件事。

  高熱本身,和伴隨著它的疼痛、干燥、頭暈腦脹,像一棟腐朽而正被拆除的建築物,或者一捧被火焰燎到的雪,以摧枯拉朽地姿態不斷消退著。

  肯圈著她的手臂原來並不是冰塊一樣冷,他身上的溫度只是吹過夜風的寒涼。

  希斯莉再深深吸了一口氣,是溫度適宜的空氣灌入肺中。

  肯沒有回頭查看她的狀況,他依舊在警惕地搜尋著房間的邊邊角角。

  但希思莉還和他手牽著手,在肯也意識到被窩裡溫度下降了的同時,她的驚嘆聲已經毫無保留的傳遞了過來。

  於是兩個希斯莉的心中,都由弱小的納悶,膨脹成大大的疑惑。

  【監測到玩家滿足游戲開啟條件,游戲導航系統下載完畢,希斯莉·韋恩,登錄成功。】

  原來不是實體電子設備,不是手機,不是電腦,沒人進來。

  希斯莉瞬間意識到這一長串響亮清晰的電子音在說什麼東西,她捏捏還在防備狀態的肯,在他「能聽懂但還是有點認知迷惑」的目光裡,指了指自己漂亮的小腦袋。

  是網文設定呢。

  床頭櫃上,電子時鐘顯示時間已經快到凌晨一點。希斯莉在床上鹹魚癱了整整一天,精神很好的從病床裡爬出來,光著腳,從小桌上把冷掉的盒飯拿回床上吃。

  肯給她點的是熊貓中餐,他剛從意識空間裡出來活動不到一個半小時,所以希斯莉不打算大半夜還跑出病房用微波爐熱夜宵,一是麻煩,二是解釋不清。肯在給她磨一次性筷子,她快樂地打開餐盒,舀了一勺湯,倒在蓋澆飯上,邊吃邊問。

  「什麼游戲?」

  【作為高等位面游戲公司出產的測試版系統,我們會綜合玩家的個人素質、執行標准、個人習慣,根據大數據篩選,推薦適合執行任務的組合獨立游戲。】

  「喔。」希斯莉艱難地用叉子和炒面奮鬥。

  肯坐在她旁邊,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夾了一筷子有油爆蝦的面,塞給正渴望投喂的希斯莉。

  「唔唔,這個油爆蝦好吃。」希斯莉用空余的爪子拍了拍肯,蝦仁味美彈滑,入口鮮香,香味和口感一個不落地充斥了口腔,上下兩排牙齒都咬得到飽滿的蝦肉,肯也在這剎那感受到了油爆蝦的美味,快樂的情緒在兩只希斯莉之間游蕩,一加一大於二。

  也許這是錯覺,但肯和希斯莉在這一刻聽到游戲導航系統發出了疲憊的聲音。

  希斯莉決定給高等位面游戲公司一個面子。

  她喝了一口冬瓜湯,然後問:「你說的測試版為什麼會和我有關?你們在測試什麼?而且我不是死了嗎?」

  【游戲導航系統會自動檢測每個獨立位面的核心焦點,力求游戲內容可以經受最大化測試。】

  「這個湯也好喝的。」希斯莉手忙腳亂掀了肯的面具,喂了一勺進去。

  【…本游戲旨在測試游戲內容的可玩性,在測試完畢後不會收回任何系統以及玩家賬號,測試服務器將一直開啟。】

  希斯莉繼續吃炒面,她發現嗦面比卷面更容易辦到。

  【……高等位面不會危害性干擾獨立位面,游戲導航系統僅會定期向游戲公司發送測試報告,為高等位面的一款全息大型游戲預設各式建模參數。】

  ——我來幫你。

  肯摸摸希斯莉吃得低下去的小腦袋,兩只希斯莉在病床上排排坐,快樂地互相喂食。

  【……】

  【以及,玩家並未死亡。】

  希斯莉頓住,她茫然的抬起頭。

  【本游戲含有部分血腥暴力成分,因此玩家年齡不滿二十一歲時不予開啟。如有提前開啟等行為傾向,懲罰措施包含在測試版中,同樣被進行測試。】

  游戲導航系統在測試兩個字上讀出了很重很重的重音。

  「所以那是懲罰措施?高燒、住院、死亡,都是懲罰措施?我滿二十一歲了,你為什麼會懲罰我?」

  【………】

  在不進行閱讀聲明,需要人工回答問題時,游戲導航系統顯出了非常明顯的心虛,身為正經公司的正經產品,它捧出自家公司的合格證書,並誠摯道歉道。

  【使用虛擬人體也是提前開啟游戲的行為。而在游戲檢測時,玩家希斯莉·韋恩正身處獨立位面的某個子空間,因此,在自動年齡計算方面,游戲導航系統出現了很大失誤。】

  希斯莉在腦子裡看見了一個白底黑字的火柴人在做士下座狀。

  【我們鄭重向您道歉,並希望可以借多解鎖一些游戲功能以及游戲貨幣補償您的損失。】

  「什麼游戲功能?什麼貨幣?我很需要它們嗎?」

  希斯莉倒沒有多生氣,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測試版游戲,她又能有什麼高要求。她清晰意識到高等位面的游戲究竟可以影響多少程度的現實,身為一個小工,補償金總是要拿夠的。

  【其中有一個游戲功能已經為您安裝完畢了。】

  游戲導航系統的電子音真的非常游戲導航,是玩游戲的人都會感受到的安心和可靠。

  【您和虛擬人體能夠以實體同時存在於一個空間,這就是游戲功能之一的內容玩法。】

  希斯莉呆呆地吃下了肯塞給她的最後一口蝦仁。

  「……那確實是很值了。」


第7章 遺珠

  「你確定檢索結果沒有出錯?」

  凌晨一點,迪克靠在酒店陽台上,在夜風裡和提姆打電話。

  「我檢查了兩次,哪怕我知道一次就夠了。」提姆有氣無力地說,「你拿的是她的血,結果就是這麼顯示的,她和布魯斯是確鑿無誤的親緣關系,99.99%。親生的。」

  「哇。」迪克感嘆道,「你應該親眼見見她的,我在街上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和布魯斯太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所以你去紐約閑逛一圈,最大的收獲是撿回了布魯斯的親生女兒。」無線耳機裡傳來提姆喝咖啡的聲音,鍵盤敲動聲……迪克耐心的等了等。

  「噢。」提姆看到了什麼,聽上去有點吃驚。「她的身份證明上就寫著希斯莉·韋恩?」

  「首先,我沒有撿回她,現在你我在做的都是暗中調查。」迪克換了個靠著欄杆的姿勢,夜裡溫度有些低,他裹緊了胸口的浴袍,「其二,我在醫院拿資料的時候就看見了,不比你更難以理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迪克聽起來有點懶洋洋的,可提姆也聽出來了,他在勉強把心裡的一些情緒下壓。「她好像就是這麼突然出現的,我沒找到三天前關於她的任何記錄,但問題就在這,這張身份證明是真的,她也真的是……我們的小妹妹。」

  「有個可以關愛的小妹妹沒什麼不好。她多大?十六歲?」提姆簡單的說,又問。

  「剛滿十六。」迪克的聲音沉了下去,「美國隊長送她去的醫院,很顯然,她暈倒在美國隊長面前了。希斯莉她……可能身患什麼嚴重的遺傳病,或者基因缺陷,這是她的主治醫生說的。」

  「我查不到她的母親。」提姆又開始在電話那邊劈裡啪啦打字,好一會都沒停。他的聲音含糊起來,變得很遠,「B應該知道這件事。」

  「我明白,」迪克說,又靜了一會。「我明白,但是……」他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道。

  紐約夜空上層雲霧厚重,但依然有一兩顆星子閃爍,高遠、寒冷、雋永迷人。遠處傳來飛機劃過天際的聲音,一切在深夜裡都變得很輕。他想起那個匆匆一瞥裡的小女孩兒,她的背挺得很直,但那比起無意識的優雅和驕傲,更像某種格格不入。

  風吹起她漂亮的歐根紗裙子,她自顧自走在街上,比那些繡著的玫瑰花還要脆弱和溫柔。

  希斯莉乖乖坐在床上,被肯勒令不許下地亂走;後者正站在小桌邊,細致地收拾起殘羹剩飯。

  「所以,」她問系統,「從現在開始,我需要做游戲任務嗎?有沒有攻略什麼的?」

  【玩家的游戲任務將根據最大願望開始,以達成最終成就而結束,因此沒有相關攻略,每個玩家的旅程都是獨一無二的。】

  「聽上去是很用心的設計。」希斯莉笑眯眯地誇。

  【謝謝。】系統禮貌的道謝,希斯莉腦子裡的小人也變成了蹦蹦跳跳的白底黑字。肯恰好走回希斯莉旁邊,一只希斯莉順手牽起另一只希斯莉,然後兩只希斯莉一起被古早表情包雷得外焦裡嫩。

  「還會有懲罰措施嗎?」希斯莉問道,「如果我——任務有時限嗎?」

  【為避免某些作弊行為,懲罰措施無法由游戲導航系統本身決定,非常抱歉。】系統的語氣透露出人工智能的愧疚情緒,【但由本系統保守估計,懲罰措施會大部分被界定為扣除游戲幣。】

  「謝謝你回答我的問題。」希斯莉又躺回病床,兩只希斯莉挨挨擠擠湊回一堆,抱團取暖。

  【不用謝,游戲導航系統竭誠為您服務。】

  ——希斯莉。

  肯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希斯莉拍著背,希斯莉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聲。

  「對不起」像一個小小的水泡破裂聲,從幽暗的深處浮了上來。「你還好嗎」持續的久了一些,但他們最終都沒有構成一個完整的句子。

  不要說對不起。希斯莉想,事實上,知道是懲罰措施的時候,我反而覺得輕松了很多。

  ——為什麼?

  因為這樣我就不是孤獨而死的。希斯莉含笑的眼睛在半朦朧的光線裡望著肯,冰藍色被融化,好像裡面有盈盈淚光。

  這樣我就可以勸慰自己,不是我不夠好,這只是命運使然,是一個小小的估量錯誤。

  錯誤有可以被糾正的機會,孤獨不能。

  ——希斯莉,你從來都不孤獨。

  肯在意識空間裡溫柔的抱緊希斯莉,直到女孩把臉埋進他懷中。她沒有發出啜泣的聲響,可大片大片無聲的眼淚還是很快浸濕了他的t恤。

  ——你只是在那個子空間裡無法聽見我,無法看見我,那個時候我是一束風,我是透明的,但我確實存在。

  ——也許你沒有注意過,但你的身份證明都是真的,因為它們從未被吊銷。

  ——我一直保留著它們,就像我會永遠為你而等待。

  希斯莉沉默了好一會,病房裡才重新響起她的聲音。

  「我的姓是韋恩。」她望著病房的眼神漸漸失焦,過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

  「是我想的那個韋恩嗎?」

  ——我不知道。

  布魯斯·韋恩是希斯莉不太了解的空白區域。她聽過他的名字,哥譚市的花花公子和黑暗騎士,名字經常以過於浮誇的新聞頭版讓普通民眾得以熟知。他是布魯西寶貝,英俊多金,體貼溫柔,傳說中最完美的大眾情人;他也是夜晚的暴力義警,即便滿身傷痕也全年無休,美強慘的代名詞之一,並因此深得觀眾喜愛。

  「肯,我現在開始後悔沒怎麼看過DC系列了。」

  ——沒關系。

  肯捏了捏希斯莉的手。

  「希斯莉·韋恩。」

  與此同時,遠在哥譚,同樣有人低聲念出她的名字。

  蝙蝠洞裡站著達米安、提姆、和大蝙蝠本人,迪克遠在紐約,於是他以電話在線的形式到場。他已經說了這個故事兩遍,但也沒有很介意說第三遍。

  「給那些罪犯們放一天假吧,哥譚不會因為幾個小時沒人巡邏就炸上天。」迪克說,「麻煩分給這位三天前忽然出現的小女孩兒一點注意力好嗎,她病的很重,現在還在紐約,應該短期內不會出院。」

  達米安對該消息漠不關心,即使那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姐姐。

  提姆在狂灌咖啡,他對咖啡因的攝取程度像一台粗放的飲水機。

  布魯斯的反應更是奇怪,他面無表情,看上去像是沒有反應。沒有低氣壓,沒有心情很好,沒有驚訝,只是什麼都沒有。他沉默的盯著屏幕,目光銳利。

  希斯莉的資料少到可憐,屏幕上的只是一張證件照,她微笑著,柔軟的嘴唇和臉頰,黑發和藍眼睛模糊不清。

  蝙蝠俠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小女孩兒,思緒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曾經短暫地得到了某種快樂,直到有人奪走了他視若珍寶的東西,而他甚至不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他以為自己已經快要可以理智的承受這種痛苦了。

  但事實上,他其實從未做好准備。

  對那個小小的、笑容甜蜜的嬰孩,長著和他一樣的黑頭發和藍眼睛,一模一樣。

  他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托起來,她就會發出一連串可愛的咯咯笑聲,那可以點亮整個韋恩大宅;有些時候,他甚至自己都奇怪自己肯為她做出的改變。他可以整夜整夜為她哼歌,直到他的小天使酣然入睡。

  他給她起名叫希斯莉,他曾經那麼滿懷希望地覺得,他可以陪她長大。

  希斯莉·韋恩。


第8章 花束

  無論是希斯莉還是肯,都對遠在哥譚市發生的風起雲湧一無所知。

  凌晨四五點的紐約,燈火尚未熄去,而天邊正逐漸亮起,清冷的藍色一點一點將深藍的天空染透。

  希斯莉乖乖躺回被子裡,肯早已無影無蹤,她聽見門外由遠及近的聲音,醫生們來上早班、病患起床的雜音、窗外的車聲,空氣似乎也鮮活了起來,不像夜間連呼吸都聽得見的寂靜。美國隊長給她定了一張獨立病房,考慮到了她獨自一人的不安全和不方便,這份體貼讓希斯莉深深感激。

  如果有機會的話……

  ——我會替你還下這份人情。

  肯平靜地出言安慰。

  有人在病房門上輕輕敲了三下,希斯莉回過神來。

  「請進!」她揚聲說。

  女孩子的聲音清脆的像一串風中搖曳的風鈴。女醫生持著手中的病例薄,把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和這個女孩子迷蒙、清澈的藍眼睛對上了。她靠在枕頭上,烏發和雪白的布料形成鮮明的對比,睡得有些凌亂,卻依然是美麗的;坐在厚厚的被子裡,被一堆枕頭簇擁,她看上去更加地單薄和柔弱了起來。

  女孩子在對她微笑,露出了那種略微憂郁又無知無覺的神情。

  「別緊張,」女醫生用可以說得上是溫柔的態度同希斯莉說話。

  就好像人對弱小又美麗的生物都會多加憐愛一樣,面對希斯莉,女醫生走到她身邊,有點親昵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問過常規的檢查問題後,告訴希斯莉她今天還要做幾樣檢查,測了她的體溫,把她的病例薄放回床尾,輕輕地退出了病房,並將門關上。最後回頭的那一瞥,女醫生看見那個小女孩乖乖地看著她,臉色還是大病初愈的蒼白。

  在確保門關嚴後,女醫生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不管是遺傳病還是基因缺陷……」她欲言又止,搖了搖頭。「……那都是現代醫學還解決不了的問題。」

  她不知道,在門關上的瞬間,女孩子端坐的面前憑空彈出了鋪天蓋地的光屏通知。

  【任務確認倒計時:20:15:46】

  「別人真的看不到這塊光屏?」希斯莉一下倒回松軟的枕頭裡,抱著進可穿模退可有物理運算的光屏,繼續研究起高等位面的大手筆開發游戲行為。

  【請玩家放心,游戲賬號與玩家本人綁定,絕無惡意換綁和信息泄露可能。】系統盡職盡責的回答道。

  「那會不會讓我看起來像個神經病在空中亂戳?」希斯莉發出了靈魂的質疑。

  【…】

  【該問題已反饋回公司,感謝玩家希斯莉·韋恩做出的貢獻,我們在此奉上游戲幣和鑽石獎勵。】系統沉默一秒後再次上線,並在希斯莉的光屏界面上撒起了非常人工智障的虛擬禮花。希斯莉點上圖標帶著新鮮出爐紅點的總地圖,並成功發現自己在郵箱裡收到了很多封新郵件。

  「這些是新手福利?」她興致勃勃的一一點開,並在一堆金錢亂蹦的音效裡領到了5000游戲幣和20顆鑽石。感謝玩家注冊登錄的禮包郵件裡,希斯莉開出了整整3500游戲幣和15鑽石,其余零零碎碎的教程郵件裡還有,最後是她測試bug成功的游戲獎勵,只有固定500游戲幣和2鑽石。

  「會不會有點少?」希斯莉對區區兩顆鑽石表示不滿,她敏銳的意識到了鑽石的重要性。

  【測試服本身就是讓玩家反饋bug的。】系統提示道,希斯莉悟了。這就是蚊子腿和變異蚊子腿的區別,一個真的是蚊子腿,一個有帝王蟹那麼粗,而且隨手一撈就是——那麼蚊子腿就不再是蚊子腿了,它是氣場全開的真·紐鈷祿·香·蚊子腿。

  「積少成多是這樣的。」她勉強同意。

  商城、地圖、後續任務以及成就列表都暫時無法開啟,各式活動和氪金項目也不允許希斯莉蠢蠢欲動的手把它們點開,要問為什麼,問就是她還是新手,要通過(x-x)任務才能解鎖更多功能。

  ……希斯莉又摩挲了下狀態欄裡的游戲幣和鑽石,它們都閃爍著討人喜歡的光澤;唯一是可點亮狀態的任務欄裡還是最初始的那一項,而倒計時在靜靜減少。

  「這是自動檢測項?」她問。

  【游戲將會檢測到玩家心理波動的最大峰值,並以此作為玩家的游戲內核。】系統說。

  「那麼,游戲目的是什麼?」希斯莉把光屏往天花板方向一扔,後者在零點幾秒鐘內完全解除了物理特性,轉而靜靜飄浮在半空中。她饒有興致地問系統,「它能挽留住玩家嗎?或者說,它對玩家有什麼重大作用嗎?」

  【我們旨在讓玩家在虛擬的休閑時間中得到最大化的放松,即使是非典型游戲,我們依舊對自己的產品具有充足自信。】系統一板一眼,聽上去非常想要給希斯莉念一遍游戲開場動畫裡的二十四字箴言。

  ——有人來了。

  許久沒有說話的肯忽然出現。

  是隊長嗎?希斯莉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門口的方向。

  ——兩個人。

  肯的聽覺真的很好,比希斯莉本身好得太多。他是天生的捕食者,靈敏、強壯、無聲、韌性絕佳,又帶有出場驚悚效果爆炸的個人氣場,仿佛本身就和黑暗密不可分。

  很帥。

  ——謝謝。

  好像吹了一連串破碎的泡泡,肯帶著這句並不夠強烈和完整的謝謝,又消失在意識空間平靜的月光裡。但希斯莉知道,他一直在注視著她。

  敲門聲在她抬起頭的瞬間響起。

  「是我,希斯莉。」美國隊長含笑的低沉聲音在門外響起,即使隔著一層門板,依然聽上去有那種模糊不清的魅力。

  「請進!」希斯莉快樂地提高了聲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希斯莉先看見了隊長英俊的藍眼睛,然後是帽檐下耀眼的金發。即使穿著老土的外套,穿最不起眼的休閑長褲和鞋,球帽帽沿壓的低低,美國隊長美貌的能打程度依舊是「凝固的夏日陽光」級別。

  「醫生說你感覺好一些了。」史蒂夫高大的身軀立在門邊,他先用目光掃了一遍希斯莉,確認她比昨天狀態要好得多,然後微笑著走來。「看,」他帶著有些縱容和寵愛的語氣逗她,「我給你帶了花。」

  「是我提醒的你,看望小女孩兒要帶一束花。」

  另一道女聲接過話來,沙啞而風情萬種。

  門邊出現了另一位陌生的美人。她雙眸碧綠幽深,滿頭紅發好似沙漠中跳動的烈焰,卷曲、蓬松,有些貼合著她鋒利美艷的臉孔輪廓,有些順著她的脖頸柔軟地纏繞。她有著張力十足的個人氣質,在沒有和希斯莉對視的時候,她的身體線條,她的手臂、行進的雙腿,只會讓人忽如其來的感到某種攻擊性。

  但眼下,這個美人在衝著希斯莉微笑。她的目光是溫和的。

  人類都會用微笑來釋放善意信號,更何況希斯莉認出了她標志性的紅發碧眼。

  娜塔莎·羅曼諾夫,復聯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號黑寡婦。

  「你好啊,小女孩兒。」

  希斯莉聽見她說。


第9章 報答

  嗯,好吧,希斯莉想。娜塔莎,當然。

  黑寡婦能在這間小小的病房出現,除了神盾局在懷疑她的身份和接近美國隊長的目的外不做他想。如果不是,希斯莉願意直播倒立把美國隊長送給她的花吃了。

  ——肯平靜地壓了壓希斯莉表面看似茫然憂郁實際在腦子裡叭叭不停的嘴,並給了她一束月光,讓她自己屏息凝神。

  「你好呀。」希斯莉望著紅發美人的眼神微微晃了一下,然後流淌出一點甜絲絲的笑意來。

  看過超英系列的觀眾不會有討厭黑寡婦的人。

  又有誰不吃美強慘人設呢?她那麼強大而神秘,優秀而美艷,娜塔莎的個人魅力是與生俱來的,可她的結局也那麼孤獨而悲情。

  就算是希斯莉也喜歡漂亮姐姐。

  ……落在美國隊長和黑寡婦眼裡,就是漂亮的女孩子忽然發呆了兩秒鐘,連長睫忽閃起來的頻率都是溫吞的。

  身為五感超出普通人太多的超英,他們一眼就能看出,這個女孩子身體素質是普通人裡的中等偏下,她的手骨和腳踝纖細到簡直一折就彎,皮膚一碰就紅,也完全沒有受過訓練的人都有的「保護致命部位」的具體認知,所以美國隊長會毫不遲疑地帶她去醫院,神盾局也只是讓黑寡婦出面冷眼旁觀。

  陽光透過病房的百葉窗,落在女孩子小小的毫無血色的臉上,落進她天真而憂郁的藍眼睛裡。希斯莉眉目中的脆弱感和神經質並不傷人,她只是太虛弱也太惹人憐愛,像印像派畫家都願意捕捉的倩影,薰衣草色,比薰衣草淡一些的淺紫色,溫柔的黃色、藍綠色。

  兩秒鐘過去了,希斯莉眨了眨眼,從「娜塔莎好漂亮是美人姐姐就算是調查也沒關系我還是好喜歡她」的情緒裡把自己艱難地拔了出來,並意識到美國隊長給她帶的鮮花此時已經被遞到她面前了。

  「我們希望你會喜歡。」金發男人望著她笑,眼神溫和,像是在看某種毛絨絨的幼崽。希斯莉不介意他和旁邊娜塔莉一刻不停的注視,對方是超級英雄這種概念無意識但深深地植入了希斯莉腦海,她完全信任著他們,並且百分百可以做到像看待普通人一樣面對他們。

  ——肯克制的露出了小小的疑惑。

  我知道這個想法聽上去有點矛盾啦。

  希斯莉笑著想,可能是因為我沒有真的經歷過什麼災難。我沒辦法把他們當成頂天立地滿身金光的英雄,不是說他們不值得,相反,我認為他們比英雄還要偉大。

  只是身為一個漫威觀眾,我們早早知道了他們的結局和每一絲細小的心路歷程,他們也有血有肉,不是槍打到身上就不流血,所以我不會覺得他們很遠,雖然心理和生理上肯定有距離需要保持,但這足夠近了。

  我是不是依然沒說明白?

  ——肯安安靜靜把自己沉了回去,仿佛從來沒浮上來過。

  滿天星、劍蘭和康乃馨彼此摻成細密蓬松的一大捧,玫紅的柔粉的,紅中帶白,開放得熱烈至極,又沒什麼惹人不快的香氣,包裝紙被處理的很妥帖,植物本身的草木氣味就是清新而馥郁的。

  「謝謝你們!」希斯莉快樂的接過她的花,抱了個滿懷,盯著嬌艷欲滴的花們看了又看;她這個時候更像一只人間珍貴的脾氣很好的小貓咪了,發現在被人好好對待,她絕不會不進反退的伸伸爪子,而是願意把小腦袋低下去,慢吞吞軟乎乎的蹭蹭對方手心,不去論陌生的善意到底有幾分。

  「希斯莉,」美國隊長縱容地看著她一下一下撥拉花瓣上的水珠,「我和你的醫生聊了一聊,她說你還不能出院,要再保守觀察一天。」

  他看見女孩子頓住了。

  她想起了什麼,然後抬起頭來,目光勻給他們兩個。微笑浮現在她的臉上,怯生生的,又有一點因為實在是過於漂亮而生出的天然明媚。

  「嗯……」她出乎意料的說,「可以麻煩你們存一下我的號碼嗎?」

  「怎麼了?」美國隊長從上衣兜裡拿出了他的翻蓋手機,但只是握在手裡,沒有打開。娜塔莎的目光也沒有離開她。希斯莉有點緊張,但她的緊張是坦然的。

  「我希望你們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打給我,因為我真的很感激你,以及你們幫助我的一切。」女孩子的眉心顰著,她細白的手指絞來攪去,看得出的確不太擅長打直球,在試著散發作為矜持貓貓的同時,對好心人的愛意程度最大化的氣場。「如果我當時昏倒在雨裡……」她沒繼續說下去,但看見過她連續幾小時高燒的美國隊長懂了。

  說她有可能會喪命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她這樣強烈的感激,言之有理。

  ——念我的電話號碼。

  肯不負她望地出現了。

  希斯莉就照著小黑板念,美國隊長這次打開了他的翻蓋手機,摁來摁去,顯然在認真存好,是有點被她的直球打動到的意思。希斯莉就更加高興起來;她轉頭去看黑寡婦,兩只冰藍的眼睛清澈地望著紅發美人。

  「你要謝我什麼?」娜塔莎輕輕笑了,希斯莉知道黑寡婦很少真心微笑,但她依然會為漂亮姐姐誠實心動。

  「謝謝你挑的花,它們很漂亮。」希斯莉乖乖答。

  她看見黑寡婦到底也存了她的電話號碼。

  兩個超級英雄都覺得自己不會有機會撥打這個電話,但確實,他們認真在聯系人那一欄寫下了希斯莉的名字。知恩圖報的好孩子是討人喜歡的,假如希斯莉能看到他們兩個頭頂上方,好感條在她這麼說過一次後瞬間就能得到雙倍加成。

  然後娜塔莎走出病房,接了個電話,護士走進來,給希斯莉掛吊水。史蒂夫向希斯莉告別,他囑咐她養好身體,按時吃飯。希斯莉一一應下。

  病房又空了。

  希斯莉靠在雪白的枕頭上,打了個秀氣的哈欠。藥水冰冷,流進血管,有隱約的疼痛和酸脹,並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她不去盯著右手背裡那根讓她膽寒的長針,轉而看著自己的左手背。

  她的手乍一看毫無問題,然而靜脈所在的一小條皮膚上滿是針孔留下的疤痕,時間太過久遠,可它們依然清晰地泛白,一長串一長串擠在一起,有四五十個。

  希斯莉都不需要數,她記得右手背上的有更多。

  「我以前也經常生病。」她自言自語道,「都要靠我自己撐過去,我自己打電話給醫院,訂出租車,買藥吃。我每次都安慰自己會沒事的,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所以今天我根本沒想過有人會來看我,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肯,我並不為獨自一人感到難過。」

  希斯莉微笑著,溫柔的,眼神卻茫然若失,仿佛要躲雨的人在屋檐下站了很久,雨卻不肯停,淋濕了她的腳尖。

  「我猜,我只是有一點點希望,有人能稍微陪我一下。」

  她又笑了一下,看向玻璃窗外的景像。炎炎夏日裡的紐約,朝氣蓬勃,反射出那些強烈而干淨的太陽光,即使是病房的寂靜裡也無法磨滅這樣直觀的熱情,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那些風裡搖曳的綠樹,來來去去的流雲。

  滿眼亮堂,滿眼模糊。

  希斯莉漸漸睡下了,女孩子蜷縮著身體,像小貓打盹,然而不一會又舒展開來,只有擱在小桌上打吊針的手是老實的。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一架來自哥譚市的私人飛機已經在紐約安然落地。


第10章 拔針

  【通知:本章已替換】

  是希斯莉離開了他,還是他沒能護她周全?

  不算漫長的飛行過程中,布魯斯·韋恩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疲倦的皺起眉心,眼皮在假寐狀態下無意識地輕輕抖動。離紐約越近,他的內心越翻江倒海,面上的神色也越發鎮定自若。

  那個小小的嬰孩,流著和他相同的血,他發誓要保護她、要給她全世界最優渥和快樂的生活,卻從未見證過她的出生,並在後續的時光中缺席了十五年。

  布魯斯可以預見到這個變得陌生的女孩兒會有什麼反應。她大概會震驚於他的身份,進而產生委屈和埋怨的情緒,就像每個普通的十六歲女孩兒一樣,也許她還會哭,會不解,會質疑。他讓她在外面受了十五年的苦,她應該有這樣的表現。

  更糟糕的是,他很難勸服自己把她帶回哥譚。他很清楚,哥譚不會接受她,他的羽翼下終會有防不到的冷箭,任何哥譚人都一定遭受一定程度的意外,正如哥譚最終會自我腐爛。

  但布魯斯冷靜思考對策時感到了困難。靜心變得非常難得,布魯斯發現自己時常走神,嬰孩的笑臉和證件照上女孩子模糊不清的容顏彼此重疊,像遙遠的星星一樣閃爍。

  希斯莉不是意料之外。

  她是失而復得。

  遲來的隱痛,在看見紐約明亮的陽光時,刺傷了布魯斯的眼底。他走出飛機,站上自動扶梯,呼吸到充滿塵囂的陌生氣息,一句話都沒有說。

  夏日是燥熱的、暑意的,布魯斯的指尖卻一直冰涼。

  一輛黑色賓利無聲且敏捷地停在醫院門口。

  病房門一點一點被人推開,走廊燈帶進了淺淺的影子,蜿蜒到病床邊。

  不到二十四小時裡遇見兩場恐怖片情形,但希斯莉對此毫無所覺。

  女孩子整個小腦袋都扎進了被子裡,布魯斯看不見她的五官,只有一小側烏發遮不住的臉頰,能看出在這場酣夢裡睡的微泛血色。吊瓶裡的藥水快見底了,她擱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腕骨細得一掐就斷,蒼白,淡青,指節細長,漂亮的像大理石質的雕刻品。

  小桌上擱著一束花,沒寫卡片,但看顏色和花卉搭配明顯是用心挑選的。

  病房裡電視被調成靜音,窗戶關的很嚴,只有空調偶爾的風聲,和女孩子安謐均勻的呼吸聲。

  不到一秒鐘,布魯斯不動聲色的推翻了之前關於這個孩子全部的想像。

  他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希斯莉甜蜜的睡相,然後無聲的退了出去。

  病房門重新合攏。

  心情變得異常平靜的布魯斯不再焦慮於幾小時的等待,醫院空蕩蕩的,走廊裡站著他的保鏢們,迪克正坐在家屬等待椅上,不出聲的對他露出一個壞笑。

  「終於安心了?」布魯斯看見他最大的養子做著口型。

  布魯斯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們不知道,肯正平靜地聽著他們的動向。他沒有吵醒希斯莉,只是因為他認出了布魯斯的臉。

  肯依舊坐在倒塌的橫木上,不緊不慢地擦拭著他的刀。

  金屬刀鋒在月光下,閃爍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希斯莉,醒醒。

  「……怎麼了?」

  希斯莉睡得雙眼朦朧,她覺得自己又變得稍稍有些過熱起來。她睜開眼,長睫輕眨了幾下,眼前好一陣都是模糊黯淡的光暈,鼻腔和口腔內傳開了熟悉的干燥和疼痛。

  【我司的懲罰機制只能保證不會對玩家造成傷害,但分功能尚有許多bug。】系統立刻上線,並演示了五十次高強度士下座,【提醒措施強度有待削弱,應有效播報玩家希斯莉·韋恩剩余十小時作出決定。】

  【…】

  【該問題已反饋回公司,感謝玩家希斯莉·韋恩做出的貢獻,我們在此奉上游戲幣和鑽石獎勵。】

  只是游戲bug。希斯莉提取到了這個訊息,本來有點沉底的心情迅速被拉回到正常水准。

  ——去叫護士給你拔針。

  希斯莉燒得熱乎乎的小腦袋用了五六秒對「我又發燒了」和「叫護士拔針」作出反應。她哼哼唧唧地應了一聲,用空余的手在床頭摸來摸去,企圖不睜眼也能摁到呼叫摁鈕。

  摁鈕摸上去冰冷得嚇人,難道是玻璃做的表面?希斯莉險些一頭栽倒。渾身都疼,她咬緊牙齒,低燒帶來的周身痛感像有細小的針從每一個毛孔戳進去,在血肉的邊際翻來覆去攪動。

  在模糊的光暈裡,希斯莉隱約看見摁鈕的綠燈被點亮了。

  她卸了一口氣,費力地躺回枕頭上。

  病房門開了。

  護士來的有這麼快嗎?希斯莉模糊地嗚咽了一聲,她努力試圖睜開眼睛,然而只能被走廊燈刺得眼淚直打轉。腳步聲徑直走到病床邊。

  一只微微發涼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摁好軟管。膠布被揭開,手的主人迅速拔出了針頭,並用醫用棉片緊緊壓住出血點。

  好吧,一個全程安靜的男護士,希斯莉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背已經被那雙帶著薄繭的手擦出紅痕了。但這樣的握法倒也沒什麼侵略性,肯沒出聲提醒她,希斯莉自己也沒感覺到什麼危險,反而被人這樣摁著止血感覺還很好。

  她實在沒力氣抽回手腕,只能豎起耳朵,凝神細聽這位男護士的聲響。

  高檔衣料摩擦聲窸窣,他坐在床邊,沉默地替她摁著手背止血;希斯莉又想起來,他走進來的時候沒有小推車行進的聲音,而且正常的護士都會在拔針後處理掉吊瓶等醫療廢品,他沒有。

  「你是誰?」她小小聲地問。

  布魯斯深深的凝視著她,他聽見了內心極大的震動,一時間竟然有些失語。

  脫離開所有他自己的臆想,他的女孩兒在他沒能見證的地方,已經長成了花一樣含苞欲放的年紀。但怎麼會這樣?她是人間的花園裡最漂亮最柔軟的其中一朵,卻看上去馬上就要枯萎了。

  她放在他掌心的手熱得滾燙,她有氣無力半闔著長睫,冰藍的眸子聚焦渙散,努力望著他,望著這個陌生人,然而她已經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瘦的像只被拋棄的小貓。

  布魯斯的心裡剎那間湧起一陣陣心酸的愛憐,更多的是後怕的慶幸。這朵單薄的小花骨朵,如果不能時時刻刻攏在手心,幾乎注定要在風中枯萎。

  一切都是他的錯,但他還算來得及。

  「我是布魯斯·韋恩。」

  他盡可能平穩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並順從自己老父親的心意,在女孩子顫抖一下時,如願以償地包住了掌心柔軟的小手;女孩子纖細的指節和嬰孩幼嫩的小拳頭是完全不同的,布魯斯卻奇異地感到了熟悉,就好像長大了的希斯莉還跟他悉心照顧的嬰孩沒什麼兩樣。

  「我是你的父親。」布魯斯低聲道。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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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保護

  希斯莉在肯過長的沉默中早有預感。

  可當她聽見握著她手的陌生男人親自承認,心裡還是忍不住爆發出了鋪天蓋地的歡喜,仿佛一整城春花在一剎那盛放。

  他找來的很快了,這才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

  希斯莉反握住了成年男人寬大的手掌,力道輕的和一陣風沒什麼兩樣。布魯斯不願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絲波動,他等待著她的反應。

  ——於是他看見了希斯莉充滿信任意味的微笑。

  女孩子最純真無邪的表情就該是那樣的,她倚靠著枕頭,像一幅美麗聖潔的壁畫,然而伴隨著這個微笑的是突兀出現的滾滾而下的淚水,一顆顆落進她鬢角蓬松的黑發。

  「爸爸?」他聽見她壓不住的哭腔。「我……」

  她要說什麼呢?她聽上去是混亂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過什麼,對他這個突兀的父親只有誠摯,依戀,和孺慕,在她丟失的前五年,布魯斯翻遍了全世界都沒能找到她的身影,在她走失的黃金半小時裡,布魯斯早已看過哥譚每一個還能記錄的攝像頭。她的項鏈裡一共有三個定位器,但它們都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再也無法起作用,那條小小的、嵌著韋恩這個姓的白金項鏈,被那麼精細和反復檢查的定制了,依舊沒能帶回他的女兒。

  十五年後,希斯莉在三天前出現,毫發未損。

  她只可能去了別的世界。

  布魯斯用手掌拭去了女孩兒的淚珠,從滾燙過渡到冰冷,它們在他的皮膚上變成散不去的濕濡。他忍不住站了起來,抱了抱他命運多舛的女兒,下顎輕輕壓著她的頭頂心。

  女孩兒瘦弱的肩膀和後背像一只破損的蝴蝶,攬在懷裡,甚至會給人帶來被硌到的微痛。她小小的身子發著抖,眼淚很快打濕了他的襯衫,那麼多的淚水,像血液一樣溫暖。

  「……我知道。」布魯斯啞聲重復,在希斯莉不知道的地方,他鋼藍色的眼睛晦澀難辨,千般情緒又最後定格成溫柔。

  「我知道。」

  病房門又開了,迪克從假寐中驚醒,低頭瞟了眼手機,對著布魯斯晃了晃亮著的屏幕。

  「二十分鐘。」他悄聲笑起來,晴朗的藍眼睛一眨一眨,「我們的小妹妹真討人喜歡,我還以為你就是進去拔個針。」

  布魯斯沒有接茬,迪克的笑意收斂了,有些訕訕。

  「所以你見過她了,感覺如何?」

  布魯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理了一下自己被揉皺的銀灰西裝。被女孩子淚水打濕的只有肋骨一塊,布魯斯依舊覺得渾身不適。希斯莉的眼淚不是壞的,可他絕不會把這種感覺稱之為好。

  他的身上沾過更糟糕的東西,但來自女兒的眼淚是讓人疼痛的。

  女孩子的藥裡有很強烈的鎮定作用,她很快就哭累了,抵擋不住睡眠的誘惑。一直等她呼吸平穩,布魯斯才輕輕放開壓著的醫用棉片。針孔不再流血,醫用棉片上殘留著米粒大的鮮紅血點。

  被摁得有些不過青白,布魯斯想要揉揉希斯莉冰涼的手,卻在低頭的一剎那看見兩只手背上連成一串的疤痕。疑問先浮上心來,然後一串驚雷似的猜想和構成把布魯斯劈了個正著。

  他想起拿著病例單時,那上面冷冰冰的四個字。

  基因缺陷。

  「她很好。」布魯斯簡單的說,「希斯莉她……」他的眼神不知道說著說著就不知道飄去哪了,迪克耐心的等著,但最後什麼也沒等到。

  布魯斯深邃的眼睛裡好像蓄著一層鋼藍的薄霧,迪克也無法看清裡面究竟藏著什麼。

  「我想帶她在紐約逛一逛。」迪克沒戳破布魯斯在那一刻突然出現的心潮翻湧,他是第一個發現希斯莉的,因此也在查資料的時候多留了些心。

  世界上蝙蝠家都查不到的情報可不多,希斯莉身上的謎團可以和「蝙蝠俠今天要在多管閑事的哥譚超能力者身上扔多少個追蹤器」這個死亡猜測肩並肩。

  但迪克還是問了。

  「可以不可以?

  「不要帶她去不該去的地方。」布魯斯立刻回神,「紐約也不是平靜之地。」

  一陣嗡鳴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迪克望了一眼布魯斯,後者和他對視,他們在電光火石內明白了這陣嗡鳴聲的意義。

  「我得走了。」布魯斯整理好袖口,保鏢們魚貫而出,他被駕輕就熟地護在人牆之中,即便如此也是鶴立雞群的。布魯斯早就不年輕了,但他身上那種英俊的魅力,始終像嶄新的東西一樣。

  和希斯莉一模一樣。

  即使那天在街上,他也只是對她匆匆一瞥。

  迪克留在病房前,並覺得自己在演荒誕劇:等待戈多之假冒偽劣同人——等待希斯莉——

  的蘇醒。

  「……行吧。」他喃喃道,望著老父親逆光離開的背影,好一會才收回目光,並低頭專心玩起手機來。

  迪克當然不會聽見,病房裡的虛擬光屏中,主線任務一已顯示完成。

  希斯莉的燒完全退下,女孩子睡著了,所以她不知道,她的前額上,還殘留著她的父親充滿深重愛意的晚安吻。

  這個吻輕的像一片羽毛,因為她的父親不忍驚動她難得甜蜜的睡夢。

  【玩家確認主線目標。】

  【守護城市(介紹):】

  【你的目的,是保護好你的城市,你願意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因為在滿城燈火裡,住著你心愛的人。】

  【任務完成獎勵:……】

  在希斯莉越來越強的夢境中,肯直至最後也沒能聽清獎勵的名字是什麼。但他不願打斷希斯莉難得的好夢,便跟著回到意識空間,好好積蓄能量去了。

  那束照樣留下淡藍色月光,足以照亮希斯莉的任何前路。

  「又是這個游戲?」

  希斯莉問。游戲不再試圖阻攔她,於是希斯莉終於回想起了住在酒店第二天的奇妙夢境。她不討厭這裡的景色,更何況每張地圖都可以用游戲幣解鎖。入門教程對她悉心敞開,有問便答,於是希斯莉也很快弄明白了這個小游戲的構造。

  像訓練場一樣,這些單機游戲提供了通用技能和游戲幣,隨著游戲流程進行,玩家訓練時長才是一切的關鍵。

  「商店服裝可以加我的屬性,商店技能可以點亮我的技能樹……」希斯莉纖細的手指在那些純銀制成的古舊框框上挑挑剔剔,劃來劃去。她之前就預先打過一把,一共收集到四百多個銀幣。

  在這個游戲裡的「游戲幣」就套著一層銀殼,錢上的符號歪歪扭扭,根本就是希斯莉認不出字也無法認可的做工,好在系統說任意貨幣都會按正規價格彼此換算。

  還有更多功能,但希斯莉發現了華點。

  「那為什麼要買地圖?」希斯莉點了點地圖頁面左上角的框框,購買不足四個大字躍然而出,而地圖插畫顯示著一個平鋪著紙牌的濃霧森林。淡藍色,不過分幽暗,但毫無陽光。

  只是陰慘慘而明亮的森林背景板,就這也要一千銀幣。

  螢火蟲飛到希斯莉面前,組成好認漂亮的花體字。

  不同道具會在不同的地圖內獨家刷新,希斯莉簡單的讀了一下這句話,然後恍然大悟。

  「土特產。」她簡略有力地進行了概括,並決定再多玩幾盤,早日解鎖新地圖。

  蘑菇地圖美則美矣,看久了其實也一樣,並且觸感也不是特別好,很沉、並且腳底打滑。

  這很物理引擎。

  【感謝您的誇獎。】游戲導航系統很快冒頭了,羞澀的白底黑字的小人在希斯莉的腦海裡衝她羞怯地微笑了一下。

  「不用謝。」希斯莉灑脫的回道。

  「走吧,現在就去多掙點游戲幣回來。」她對系統說,同時在心中想起了她值得一千一萬同情分的可憐壓抑老父親和老父親那一窩可憐壓抑遭受摧殘的童工哥哥弟弟們,並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憐愛之情。

  美強慘到漫威觀眾沒看過任何一部dc都知道的份上就是真的很小只的小可憐了。

  希斯莉不知道,這是保護欲的表現。

  月光下,女孩子墊著腳尖,一次又一次輕盈飛奔。

  仿佛她永不疲倦。她永遠不會停下奔向終點的腳步。


第12章 哥哥

  游戲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時間比是2:1,希斯莉看似老老實實在床上睡了兩個多小時,實際上已經玩的筋疲力盡。跑酷游戲都是一個套路,剛開始很好適應,越到後面速度越快,越是危機重重。

  又一次因為精力不足跌下懸崖,希斯莉從游戲界面退了出來,打起精神清點自己的獎勵。

  游戲內的銀幣有四萬,鑽石十九顆,希斯莉用三千解鎖了一張森林夜景地圖,剩余的銀幣用來點了技能點,她的體力恢復被加到五級滿級,衝刺實效和冷卻時間也被加到離滿級就差一格。銀幣尚且不夠購買游戲內的服裝,希斯莉打了四個小時,勉強解鎖了第二個技能:白鶴的友善。

  簡而言之就是可以在現實世界召喚三十秒的巨大白鶴,白鶴可以馱著她在三十秒內以最快速度向目的地前進,是非常好用的跑路技能。

  技能升級需要游戲幣,希斯莉看了一眼明碼標價四千五的二級技能,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縮回了想點的手。

  游戲總界面上,地圖左下角的服裝店終於不再是不可用的灰色。虛擬屏幕上,每一件衣服都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查看,左側投屏顯示著衣服的超清模式,右邊則是名稱和屬性介紹。

  這些衣服都是亮晶晶、漂亮而風格各異的,套裝名更是誘惑著人無比心動,但希斯莉鎮定地數了數,僅僅是可解鎖服裝後面跟著的游戲幣數和鑽石數,就足夠讓她放棄了「這個游戲很好養技能」的想法。

  希斯莉稍稍委屈地抿了一下唇,她沒舍得買下這筆足夠掏空她的衣服。

  這個游戲好肝。

  【完成主線任務會有獎勵。】系統撒著非常人工智障的花上線了,貼心的在屏幕上晃蕩出水波紋,指引希斯莉單擊任務欄。

  退出訓練場後,主游戲的界面肉眼可見地精美了很多,蔚藍色的星球被虛擬成可交互式的背景,兩指放大可以看見更多更多,山巒被無限放大,看似空無一物的地區出現了火柴盒大小的方形,在越來越近時不難看出是城市的建築物。然後是小小的人,他們和建築物相比就更小了,要放大到最大程度,才能看清一個個小人兒沒什麼五官的臉。

  「……哇哦。」希斯莉感嘆道,「你們的科技水平……」

  系統又說了一聲感謝誇獎,電子音口齒清晰,顯得很乖,但希斯莉覺得她能「感覺」到,它驕傲地挺起了並不存在的胸膛。

  又欣賞了一會虛擬地球儀,希斯莉終於點開了在閃爍著的任務欄。

  【主線任務1-1:偶遇後的報恩。】

  【對超級英雄產生好感是非常正常的事,他們習慣幫助弱者,但自己也會有一天需要被人幫助。在出門的輕松和愉快中,不要忘記保護他們,並順手保護他們熱愛的城市;你對這座城市並無惡感。】

  【地點:紐約】

  【任務完成時長:不限】

  【可重復開啟任務。】

  蜘蛛俠?美國隊長?黑寡婦?希斯莉望著任務的詳細介紹沉思起來。當然,紐約,漫威的超級英雄總能被狂削,超級反派總被瘋狂加強,畢竟電影宇宙要展現戰力平均,跟隔壁dc追求的不是一個東西。

  好吧。

  漂亮女孩子慢吞吞睜開眼睛,冰藍色的眼睛濕潤而清澈。

  事情總會撞上她的,希斯莉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已經習慣了這點。

  ……肯不在。

  但是門口忽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一個男人的聲音穿透門板,有點悶,也有點笑意的味道在。

  「希斯莉,介意我進來嗎?我是你父親的養子,想和你聊聊一些事。」

  布魯斯的長子是不是代號夜翼來著?她就不應該入坑的時候嫌麻煩不去補設定,這下好,傻了吧,連親爹都不知道多少事呢。

  肯不在,希斯莉連吐槽都抓不到人聽,一時間竟然有點慌張。

  「請進!」她默了一下,才揚聲說道。

  門把手被擰動,迪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暮色漸起的走廊外面。他很英俊,有一點明亮的痞壞氣質在裡面,可青年男人的輪廓感也清晰地出現在他的五官中,晴空藍的眼睛沉穩而專注。希斯莉注意到他穿的不算特別休閑,襯衫下面的肌肉線條走向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樣,它們矯健而流暢,僅僅是手臂,就能讓她聯想到飛鳥。

  羽翼豐盈的白鳥。

  「你好啊,」他微微低著頭,望著她說,「我是迪克·格雷森。」

  希斯莉決定禮貌一些,她有點認出他了,是不是她在街上看到過他……?

  ——是的。

  肯忽然上線。

  ——我說過他當時有在看你。

  希斯莉恍然大悟。

  落在迪克眼裡,就是希斯莉又在露出那種自顧自的神態了;她不刺人,也沒有表現出尷尬或者高傲,漂亮又脆弱的小女孩兒還委頓在被枕中,她烏黑的長發睡亂了,用茫然又渙散的神情望著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眉眼間是天然的憂郁和柔軟。這樣的人,好像天生是不愛交流的,但她又充滿著讓人忍不住想要追尋的魅力。

  迪克看著這個纖細的女孩子,還是覺得奇異。

  她是布魯斯的親生女兒,過去的經歷簡直成謎。迪克身為家裡過了叛逆期獨立生活很久的大哥哥,當然對弟弟妹妹都心存回護,只是希斯莉委實太不像蝙蝠家的崽崽了。

  布魯斯鋼藍色的眼睛裡絕不會流露出像她一樣的天真光彩,達米安絕不會像她一樣安靜而溫順,她和誰都不像,但迪克還是能一眼從人群中認出她來。

  一切蝙蝠家的傳統藝能都被她用相對立的東西糅成了更復雜的特質,這讓迪克實打實好奇起了她前頭十五年的生活經歷。

  如果她願意說的話——

  「哥哥。」

  女孩子輕輕的聲音打斷了迪克的思緒。他發現她在微笑,她從自己的世界裡短暫地醒過神來了,正對他露出了一個柔軟的笑容。

  迪克覺得自己被這種微笑擊中了要害。

  黑發的女孩子用手捋了捋睡卷起來的發梢,像一只很乖的毛絨絨的名貴小貓,她的藍眼睛跟寶石並沒有什麼差別,它們毫無雜色,亮如星光;女孩子這樣不假思索就給出信任的笑容,就像這樣可愛的小貓咪忽然朝你伸出了肉墊,主動要和人握手。

  她真可愛。

  迪克幸福地深吸了一口氣,夕陽金色的余暉落在病房裡,幾乎是讓人眩暈的甜蜜。他聽見自己跳動不太均勻的心髒,忍不住覺醒了嶄新的天賦。

  妹控屬性 1。


第13章 輸贏

  「我們出去吃晚飯吧?」迪克主動邀約道,一邊快步走過去,把希斯莉從糾糾纏纏的被子裡拎出來。

  這一拎就讓迪克瞬間充滿了愛憐和震驚。

  視覺上的纖細和觸覺上的纖細到底又是不一樣的,他的掌根摁到了她的蝴蝶骨,希斯莉沒什麼反應,反而是他自己被可以說得上是嶙峋的觸感嚇了一跳。

  蝙蝠俠和蝙蝠俠的羅賓們有二百多磅,相比之下,這只落單的蝙蝠崽就過於輕飄飄了,也不知道她怎麼磕磕絆絆長大到現在;迪克現在明白蝙蝠俠從病房裡出來為什麼是那副表情了,希斯莉被養的越天真溫柔,他們就越感到心酸。

  「好呀。」

  希斯莉飛快應聲,眼神晶亮,她的手背上還貼著醫用創可貼,連衣裙糅得皺巴巴的,跳下床的樣子像個小女孩兒。然後很快她就意識到了著裝的不妥,一邊請迪克稍作等待,紅著臉跑進了盥洗室,「等我一下!」

  小女孩兒的可愛力量是無窮無盡的。

  迪克當然很願意等待。希斯莉剛到紐約三天,他提前在手機上查好了一家不錯的餐廳,他家的沙拉和牛排都是一絕,這樣也不會撞上希斯莉的忌諱。完美,他在心裡吹了個高興的口哨,看見希斯莉打開反鎖的門,又很快跑出來。

  看看她,她真漂亮。迪克的心裡居然湧起一股老父親般的自豪情緒,女孩子不發燒的唇色是淡粉,柔順的烏發蓬松而軟和,她穿著墨綠色的連衣裙,裙擺被理好了,高跟鞋穿在她腳上也很適合,是一套真正意義上很正式的裝扮。

  沒有人能抗拒這樣漂亮的女孩子目光盈盈地望著人。她看上去真的很高興。

  「哥哥,我們要去哪裡?」他聽見希斯莉期待的問道。

  「這要看你更喜歡牛排還是沙拉了,不過在我看來,他家的甜點更完美一些。」迪克故意逗她。「你知道布魯斯也喜歡吃甜的嗎?」

  女孩子就呆呆搖頭,她跟著他出了病房門,往醫院外面走去。

  傍晚的空氣依舊潮熱,暑汽未退,隱約中能聽到城市喧囂,紐約相對來說比哥譚安全多了,至少走在路上,迪克不用擔心街上會不會突然出現什麼暴動。希斯莉是需要保護的,他忍不住想,她就像顏色最鮮嫩的花朵,要被牢牢護住才好。

  如果她有一天枯萎,布魯斯會發瘋的。

  提姆和達米安根本不知道,但迪克在很小的時候對希斯莉這個名字有一點印像。他只聽到過那一次,而那一天,布魯斯心情史無前例的差,連阿卡姆犯人集體越獄的消息都不會讓他臉色那麼黑。

  但迪克不知道,希斯莉在想同一件事。

  肯。

  希斯莉的聲音變得軟綿綿的。

  我記得迪克沒遇到過什麼大事件,對吧?

  ——我不知道。

  肯很坦誠。

  ——你希望我盡量保護他?

  我希望。

  希斯莉點點頭。

  「怎麼了?」迪克注意到了,溫聲問她。路燈在街邊一盞盞亮起,他帶著她往停車場走,燈光落在迪克好像總是帶了點笑意的藍眼睛裡,格外的攝人心魄。「你有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困了?」

  他在一輛普通的奧迪車面前站定了,掏出車鑰匙解鎖。

  「都沒有,哥哥。」希斯莉乖乖坐上了副駕駛,把安全帶牢牢扣好。迪克觀察了一下她,確認不是心情不好,就很體貼的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看看她,這是蝙蝠窩裡唯一一只會好好系安全帶的崽了。

  迪克做夢都想有一個乖乖的貼心妹妹,他迎來過和他唇槍舌劍的暴脾氣二崽,黑眼圈可繞地球三周的腹黑三崽,在反社會邊緣大鵬展翅的冷血四崽,什麼叫教育出現偏差,這就叫教育出現偏差,蝙蝠俠的童工現像導致無辜兒童心理發育異常,唯有希斯莉逃過一劫。

  迪克的車融入紐約街頭巷尾的車流,餐廳離醫院不遠,車程十五分鐘。他發現希斯莉很喜歡全程望著窗外,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那些路燈瞧。迪克沒養過貓,但他覺得小貓咪抓激光紅點差不多也就是這樣的。

  就非常可愛,迪克拼命忍住不要掏出手機把這一幕拍下來。

  「布魯斯大概晚點會趕過來。」迪克開始找話題,車裡的氣氛很輕松,車載dv放著巴赫的帕蒂塔組曲,柔和而歡快。

  「他今天很忙嗎?」希斯莉問,車子平穩的過了一個拐彎,綠燈亮了。

  「很忙。」迪克說,「我知道他很想能來見你,但是他真的很忙。」天哪,這含糊其辭的說法聽上去真的有點像在找借口的混蛋,希斯莉總能在新聞上看見布魯斯的消息的,醉酒,荒唐,那些鋪天蓋地的花邊新聞……生活不易,迪克嘆氣。

  布魯斯決計不會讓希斯莉這樣普通體質的小女孩兒卷入這種程度的危險的,那會比殺了他很困難。她會被這樣掩瞞著度過一生,當然,希斯莉肯定會懷疑,會質問,會爭吵,但是他們毫無辦法。

  「沒關系。」出乎意料地,希斯莉看上去沒什麼不高興,即使她的親生父親在十五年後只是跟她匆匆見了一面,她也絲毫沒有被冷待的惶惑和委屈,反而露出了招牌的甜蜜笑容。

  「我知道他很辛苦,等一等也沒關系呀。」

  布魯斯給的借口難道不爛嗎?迪克有點驚到,臉上卻沒流露出什麼,只是在紅燈時笑著揉了揉希斯莉毛茸茸的發頂。

  他知道布魯斯在打什麼主意。

  遠離後的保護,盡可能冷靜的關系,因為不想傷害,反而要束之高閣。他越不費勁心思去想借口,越意味著布魯斯正想借著這個機會把希斯莉推遠。

  疏遠畢竟是雙向的。

  只是希斯莉完全沒接招。

  車子緩緩在停車位停下,迪克先下了車,然後繞到希斯莉那邊,幫她開門。他再次確認了下她的微表情,她不是在故作鎮定。

  好吧。迪克想,可能這就又是蝙蝠崽的獨有特質了,明明是貓貓氣質,但實際上堅韌不拔,更是直球選手。

  迪克有種預感,布魯斯可能會認輸。

  但眼下,他只是笑著,把好奇地左顧右盼的希斯莉往餐廳正門領。


第14章 晚餐

  侍應生把他們請進二樓的包間。

  這家西餐廳氛圍非常好,燈光昏黃而富有情調,燭火在每一張鋪著白蕾絲桌布的圓桌上閃爍,輕緩的鋼琴聲和室內的泉水融為一體,店內裝修充滿現代主義,金屬邊,灰黑框,大理石,綠植、深色真皮座椅,又用筆觸飽滿的幾張風景油畫中和了過於偏向的色調。迪克要開車,他點了兩杯冰茶。

  「我以前經常來這個餐廳。」迪克先給希斯莉推好椅子,自己解開風衣紐扣,披在靠背上,穿著襯衫坐了下來。「你呢,希斯莉?你喜歡紐約嗎?」

  「我剛來紐約,但我覺得這裡的人很好。」希斯莉坦誠道。她依舊好奇地望著樓下的室內噴泉,燈光落進她的眼眸,像兩顆璀璨的藍寶石。

  「怎麼說?」迪克問。

  「嗯…」希斯莉認認真真回過頭,對著他的眼睛講話,「蜘蛛俠把我從高樓上抱下來,然後美國隊長把我從巷子裡抱到醫院,還給我付了醫療費。超級英雄都是這樣的嗎?」她像是在問迪克,「超級英雄救女孩子的時候都會公主抱嗎?」

  「可能吧。」迪克不由得尷尬一笑,好在燈光足夠昏暗到掩飾他的臉色。但他很快提取到了重點。「你在高樓上?」

  「就是三天前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希斯莉望著他,心情很好的笑了一下。

  放松喝冰茶的迪克差點把這一口噴出去。

  他在內心咆哮起來。

  你怎麼什麼都說啊!!你不是蝙蝠家的崽嗎!!布魯斯的口不對心和拐彎抹角在哪裡!!不要!!再!!!直球了!!!!

  「你其實可以直接問我的,哥哥。」黑發藍眼的女孩子眉眼柔軟,在迪克哽住的目光裡露出了蜜糖一樣甜的表情,那是完全天真而不設防的笑意盈盈。

  「哥哥又不是外人。」

  ……居然還可以更直球……

  迪克忍不住閉了閉眼。

  ………可倒也不是不喜歡。

  而是太喜歡了。

  誰不想被完全信賴著呢,又有誰抵擋得住這樣強烈的直球攻勢呢。聽聽,名貴貌美的小貓咪在甜蜜的咪咪叫,好會主動給你吸肉乎乎的爪爪,篤信你不會傷害她,你對她沒有惡意——蝙蝠俠或許還可以搶救一下,但至少迪克迅速淪陷了。徹底的。

  他開始感到血條過低的虛弱。

  「好女孩兒。」迪克溫和道,斟酌了一會,「什麼叫三天前這個世界……?」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大廈頂端,天台門被鎖了,我下不去。然後蜘蛛俠救了我,我就知道,這裡不是我生活過的那個世界了。」

  「為什麼?」

  希斯莉的碎發劃過臉頰,她伸手別了回去,眸光坦然。

  「我長大的地方是沒有超級英雄的,直到三天前,我這輩子都沒親眼見過一個超級英雄。」

  包間隔音效果很好,迪克在近來後就檢查過角角落落,沒有異常。侍應生過來敲門,帶來他們的前菜,迪克就沒有再問,他明白希斯莉不知道更多了。更何況他不想打擾到她吃飯,從出門到現在,她的眼睛一直亮亮的,看得出來有多期待今天的晚餐。

  夜色更深,這頓飯吃了將近三個小時。

  這家餐廳的法式面包居然也不錯,抹上南瓜泥和黃油之後變得香濃可口起來;奶酪土豆片搭配西冷牛排是絕配,甜點更是討人喜歡,藍莓慕斯被裝在冰淇淋薄殼裡,一敲就碎,甜得冰涼而扎實。

  到了後半程,希斯莉眼見著就吃不動了,她開始散發出微妙的氣場,類似於難為情。

  「吃飽了?」迪克笑著問她。

  希斯莉小幅度點點頭,像矜持貓貓。「我想去洗手間。」她小聲說。

  「去吧,我等著你。」

  這家餐廳安全系數至少不差,讓希斯莉去他還是放心的。希斯莉覺得撐到不行的熱量對超英來說其實是正常操作,像他這種老老實實格鬥的就算了,閃電俠那種高熱食品仿佛粘手上了的才是真的恐怖。

  迪克把希斯莉沒碰幾口的土豆沙拉拖過來,繼續吃。

  被貓貓俘虜的人類會介意吃貓貓吃過的食物嗎?答案是當然不介意。

  希斯莉則在衝進洗手間的那一刻開始干嘔。

  她難受到渾身顫抖,還要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真的吐出來,眼圈憋得紅通通的,鼻尖也是,可憐極了。她的胃裡一陣陣翻江倒海,針扎似的痛楚湧上來。

  希斯莉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血湧出一點,收效甚微。痛苦,那麼多的痛苦,她臨死前鋪天蓋地般的絕望,她以為自己已經釋懷,她以為她可以做到不去在乎。

  迪克想錯了一點。

  她不期待晚餐,也不會再期待任何一頓晚餐了,她只是期待著,能和自己的哥哥出來呆一會。

  希斯莉控制著自己不去想胃,不去想食物和餐廳,而鏡子裡的女孩兒依然在時不時發抖。

  深呼吸,她告訴自己,深呼吸。不要呆太久,迪克還在等你。

  有人推門進來。

  「晚上好。」希斯莉聽到了熟悉的沙啞女聲,臉是她沒能認出來的另一張美人面孔,但希斯莉一共才見過幾個超英。這一定是世界上最擅長偽裝的特工,但一旦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就不會再錯認她的模樣。

  「羅曼諾夫女士?」她回過頭想說些什麼,又因為一剎那的暈眩差點倒下去。等希斯莉再回過神,女人已經近在咫尺,她的手臂牢牢的扶住了希斯莉,有力而沉穩。

  希斯莉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味,黑寡婦會讓人聞到的香味也只是一種偽裝,但希斯莉還是聯想到了雪地裡的玫瑰,很適合她。

  「小心點,小女孩兒。」

  她的聲音裡像藏著鉤子,風情萬種也只是萬般形容中的其中一個,聽的希斯莉耳朵發燙。

  「又在生病了?紐約的晚上很冷。」

  娜塔莉現在的眼睛是淺藍色的,也不知道是有什麼事情在身,但在暖黃的燈光下,希斯莉覺得自己恍惚中看見她碧眸閃爍。

  「我還好。」希斯莉說,「我只是……」她不知道怎麼解釋,在撐著洗手池站起來的時候忽然雙腿一軟。娜塔莉又扶了她一下。「我得走了。」

  「去吧。」黑寡婦衝她微笑,那是一種危險和美麗兼具的笑容。

  女孩子纖細的背影閃過門,腳步聲逐漸消失在外面的走廊,娜塔莉的笑容又迅速消融了,她把手伸進鏈條包,垂下眼簾,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第15章 信任

  迪克把希斯莉帶回醫院的時候,希斯莉東張西望了一會,並沒有看見娜塔莎的身影;紅發美人總是像一道過於美妙的幻覺,在任何需要的場合讓自己無影無蹤。

  「你在找什麼?」

  夜風實在是過於涼爽,迪克想都沒想,順手把風衣脫下來,披到希斯莉身上,壓得她肩頭一沉,反正他自己穿著襯衫不會著涼。希斯莉又在迪克的身上看見肯的特質了,高大、強壯、柔韌而靈活,每絲肌肉走向下埋著驚人的爆發力。

  對普通人來說是蠻有壓力的,但希斯莉的目光緩緩落上她哥毫無遮擋的背後線條,眼神逐漸復雜.jpg。

  「……沒,沒找什麼。」

  她真的是漫威眾,但是,「DC夜翼擁有某個和美國隊長齊名的東西」這種知識點實在是太普遍了!但是,但是!可惡,希斯莉,你的良心在哪裡,那麼好的一大只美國隊長探病帶花,那麼好的一大只大哥帶你出去吃晚餐,而你受到這種關愛還在想人家的██?

  ——肯似乎是想說點什麼的,但他幾乎是立刻被希斯莉腦海裡的那張十八禁表情包嚇退了。

  一只溫暖的手猛地撈住了希斯莉,讓她免於幾秒後絆倒在地的慘狀。

  「看路。」迪克好笑又溫柔的說,他單手就穩穩的托住了希斯莉的整個身體,娜塔莎是這樣的,肯是這樣的,美國隊長也是這樣的。肯就是另一個希斯莉,但她身為本體也確實太弱了些。

  希斯莉連耳朵帶臉頰騰一下羞紅,呆呆的被牽著了。

  ——你是正常的。

  肯在短時間內就克服了來自十八禁表情包的衝擊嗎?

  ——沒有。

  對方突然下線,希斯莉在心裡兀自快樂的笑了一會。

  認識超英有的時候確實很有意思,尤其是看披馬甲的超英,時不時就能看見他們在奇怪的地方露馬腳。超乎尋常的速度、反應、力量,只要擁有著什麼特質,被人在某些時刻看破簡直是定律。

  她不強求別人也不做隱藏,但希斯莉願意坦白自己。

  愛是疼痛的真誠,是溫暖的擁抱和肯定,是毫無防備的貼近,而不是以保護為名的疏遠,永遠過期的解釋,心口不一的深愛。

  如果不全部倒出來,不讓對方時時刻刻知道,那樣的愛也注定只有旁觀者清。

  「哥哥,」迪克替她拉開車門,希斯莉就乖乖坐了進去。路燈下,她冰藍色的眼睛光影綽綽,「你能給我講講家裡的事嗎?」

  「家裡?」迪克坐進駕駛室,開始倒車,「你三哥和四弟還被留在哥譚,他們……」挺好的?迪克的腦海裡飛速掠過提姆那張看上去永恆腎虛的臉和達米安那個小……算了。

  「挺好的。」大少艱難的說出了謊話。

  希斯莉信了。

  「好想見見他們。」希斯莉露出了在迪克看來是天底下最可愛柔軟的笑容,她兩只細嫩的手指攪來攪去,一只小小號的漂亮洋娃娃就長成她這個樣子,「爸爸會讓我見到他們嗎?」

  這話迪克沒接。布魯斯的脾性又有誰能摸透呢?來紐約的這一路迪克都在他身邊,他看見布魯斯有多緊張這個女兒,因此更不能確定他會不會把希斯莉接到哥譚。

  那麼危險的、黑暗的城市,那麼龐大的無時不刻都在吃人的惡意……迪克想到一個人名,不由得刺痛地閉緊了眼睛。布魯斯已經失去太多了,如果希斯莉也出了什麼事,蝙蝠俠可能會發瘋。

  「我不知道。」迪克說。

  夜晚的街道顯得有些寂靜,他更是被自己冷淡的態度驚了一下。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但他無法收回,希斯莉才十六歲,她——

  「啊,我明白了。」

  他聽見希斯莉軟聲說道。

  下一秒,她冰藍色的眼睛望過來,天真的神光讓迪克一陣心顫,「是因為哥譚太危險嗎?」

  希斯莉一點都沒有胡思亂想,毫無隔閡地,她就這樣慷慨的給出了十六歲的女孩子對自己素昧平生的家人能給的全部信任。

  ……你媽的,為什麼會這樣,迪克感到窒息。……………布魯斯今天必須給我看到這段車載錄像,我迪克就算被壓進棺材裡,也要用嘶啞的喉嚨讓他感受一下什麼叫做來自小貓咪的直球。這誰頂的住啊,他接下來三十年晨間咖啡都不用加糖了。

  「是。」不管心裡怎麼驚濤駭浪,迪克面上一點古怪的表情都沒露。

  「那好吧。」希斯莉收回了她的目光,轉而繼續靠在車窗上看窗外經過的路燈。她壓根沒把這段對話當成什麼事,只是普通的問了一下,眼下正在一小塊起霧的玻璃角上塗塗畫畫。綠燈亮起的時候迪克瞥了一眼,是顆桃心。

  啊,是貓貓在雪地裡踩小梅花。

  等迪克的車在醫院門口停好,希斯莉早就歪在一旁睡著了,她面容寧靜,右半側臉長長的羽睫上盛著月光。

  布魯斯給他發了一條簡訊,說他在樓上病房裡。

  她在睡覺。

  有幾點關於希斯莉的事我得告訴你。

  迪克回他。

  迪克看了她一會,繞到另一邊,伸出雙臂將她抱起,他把動作放的很緩,直到希斯莉被徹底擁進他堅實而溫暖的懷抱。

  現在她的每根骨頭的位置都落在他能感知到的地方,消瘦的,易碎的,輕到迪克根本不覺得他在抱著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迪克的手臂繞過了她單薄的背,一切細微的聲音對他來說都一清二楚,比如隨著希斯莉一呼一吸傳來的這個聲音,輕微的,渾濁的,像小貓的呼嚕。

  但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無害的可愛就好了。

  迪克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幻覺,他現在正將一只奄奄一息的鳥雀擁在手心。

  只有真正的、足夠細心的照顧才能把她留在這人間,而不是隨隨便便選好的遙遠溫巢。有時,太過遙遠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哪怕只是一點來不及,事情都會變得無可挽回。

  ——希斯莉。

  肯在病房門口叫醒了希斯莉。他的意識包裹住了希斯莉的,那裡面溫度略低的夜風讓她一瞬間就清醒了。

  「哥哥?」她夢囈似的小聲呢喃,但很顯然迪克聽見了。

  「我在。」迪克顛了顛手臂,體貼的松了力道。女孩子大概是想下來,小腦袋又困的一點一點,步子挪的比真正的小貓咪還慢。迪克又不著急,他只需要確保她不會再摔倒或者什麼的。

  希斯莉自己擰開了病房門。

  哇哦。

  她感嘆了一聲,又順便扯扯肯,和他一起為空氣中這種程度的酒味感到驚訝。不過酒味也有好聞和難聞之分,她覺得自己可以接受東方花香混合櫻桃利口酒味的人形香薰。

  要當假花花公子真的好慘,希斯莉充滿愛憐地想。

  但很顯然布魯斯沒反應過來她醒著,

  當然了,他滿身酒氣的出現在這算非常不負責任的污染病房,所以有一秒種,布魯斯看上去非常不知所措。

  ——尤其是希斯莉驚喜的叫了一聲爸爸,然後跑過來抱了他一下的時候。

  收獲了站在病房門口的養子似曾相識的不贊同目光.jpg,布魯斯罕見的沉默了。女孩子睡眼朦朧,只是單純為看見他而高興,可布魯斯自己一低頭,就能看見白襯衫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粉紅唇印。

  布魯斯:………

  「去睡吧,希斯莉。」難得尷尬的老父親還是力道溫柔的摸了摸小女兒的長發,「等我一會就好。」

  「爸爸?」女孩子放開了眼巴巴攥著的他的袖子,仰著和他肖似的小臉衝他微笑。

  「我一會就回來。」

  布魯斯承諾道。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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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晚安

  醫院的隔音效果很好,布魯斯出去的時候還關了門,所以希斯莉不可能聽見他們聊了什麼。

  病房裡一時變得好安靜,寂寞像夜色一樣濃郁地漫過,她走去衛生間洗漱,把裙子脫下,換上病號服,然後躺回床上。床頭燈光昏黃,她失去了所有睡意,而時間在過於安靜的空氣裡好像也變緩了。

  肯。

  希斯莉站在淡藍色的月光裡,和高大的男人對視;肯隨即摘下了面具,他蓬松的金發又長長了不少,空洞的藍眼睛也毫無保留地展現了出來,濕潤的,也是美麗的。

  你會跟我去哥譚嗎?她問。

  肯在她話音未落前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希斯莉的健康狀況甚至不能說是普通水平,她往往會表露出過於柔弱的特質,能保護她的人,無論是肯自己還是別人,都需要極盡妥善的照料她。即使是軍隊的重型火力也無法徹底殺死肯,但同樣的標准放在希斯莉身上,她甚至無法撐過一顆子彈。

  就像在花園裡侍弄最嬌嫩的花,什麼都有可能帶走她。

  希斯莉早在游戲裡找到了保存裝扮界面,新人自帶四個空位,但因為有了肯,她目前只以用三個空位,剩余的四個還是上鎖的灰色,代表之後才會發生解鎖事件;抽獎閣又有新人首抽打一折的超級福利,原價一百鑽只要十顆,金幣抽獎還是單獨計算,試問哪個游戲玩家看見這樣安心和信賴的折扣不會手癢?

  數以萬計的道具、技能、服裝,只要她能抽到,就隨便她怎麼往馬甲上丟。

  ……她現在的收集度才百分之一,這還包括肯的五官數據、服裝和技能。

  如果要做一座城市的守護人,希斯莉必須讓更多馬甲出現,一個足夠強力的角色才能有發言的一席之地。

  哥譚不適合你,面對肯,她又擔憂的想了一會;哥譚的人總是說話太多,太多巧言令色的家伙。你要留在這嗎?留在紐約?

  ——肯的沉默代表他需要時間思考。

  希斯莉百無聊賴地輕碰了一下肯脖頸上那道驚人的傷疤,換來肯抬頭看她的一眼。——癢,他連抱怨都語氣平靜。他明明只是另一個她,卻在這樣的裝扮中顯現出了和她完全不一樣的人生軌跡。

  希斯莉於是開始好奇。

  我不記得我有捏過馬甲?

  ——我因為你最強烈的渴望而自主誕生。

  忘記了怎樣開始,希斯莉被男人攬進了臂彎,赤著足和肯的意識在月光下跳華爾茲,他一把提起她的纖腰,正如她的猜測那樣易如反掌。兩只希斯莉忽然一起感到了驗證核實的快樂,肯又多舉了她三四秒。

  溪水叮咚,波光粼粼。

  ——你該回去了。

  肯把她放下來,低頭凝視著她。月光也無法全然照到他的臉,只是留下了大量模糊的陰影,他英俊的五官邊界被暈染了,只剩寒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場。

  晚安。

  希斯莉乖乖回到了現實世界。肯對於人和聲音的判斷可能比真正的貓或者狗還要靈敏,希斯莉睜著眼睛等了一會,直到有人力道極輕的敲了敲病房門。

  所以說超級英雄都有如出一轍的壓迫感和美麗到非人程度的英俊。

  布魯斯正站在門口確認她有沒有睡著,他看上去放下了不少平日裡的偽裝,離蝙蝠俠的形像更近,於是他看上去更加——冰冷,寡言,嘴唇抿的很緊。

  沒有那樣柔軟妥帖的布魯西寶貝了,他身上的酒味也被處理的很干淨,好像還換了件襯衫。

  希斯莉假裝自己沒察覺出來這點。

  「爸爸!」她小聲叫道,笑出了一顆淺淺的梨渦。女孩子在燈光裡的眼眸被浸的很透,像冰藍色的漂亮的琉璃珠,正天真的、期待的、充滿愛意的,望著自己的父親。

  布魯斯在這一刻忽然聽懂了迪克說的「直球」是什麼意思。

  他有些僵硬的走了過去,他的小女兒立刻從被子裡伸出手,牽住了他的袖子。希斯莉的每根手指都是纖細的,那麼揪著一點腕口的布料,比被小鳥啄住了還要輕飄飄。布魯斯毫不懷疑,只要他想,他甩脫這只小手甚至只需要用撣撣袖子的力道。

  但布魯斯什麼都沒說,回握住女孩子的小手,他直接坐到了希斯莉床邊。

  「睡吧。」

  希斯莉就仰頭看他。

  在過去布魯斯無法涉及、更無法逆轉的時間裡,她被養的和他的羅賓們完全不一樣了。女孩子天真而甜蜜,連憂郁和神經質都因為過分清澈而惹人憐愛。她真的能傷到任何人嗎?希斯莉是不靠言語和氣場壓制取勝的,她從來不玩思想游戲,她只是不一樣;她對待別人的方式,讓別人對待她的態度也變得特別。

  「爸爸?」希斯莉說,因為困倦,聲音都含糊起來,「我明天有事情告訴你,你可以再來看我嗎?」

  布魯斯動作生澀的拍了拍她的背脊,女孩子睡在他的腿旁,蜷縮的樣子和小貓也別無二致,她態度自然的抓著他的手,小刷子似的睫毛蹭過他的手背,臉頰柔軟光潔的像剝了殼的雞蛋。

  他靠近著和他如出一轍的幼嫩而弱小的生命。

  「我會來看你的。」布魯斯的聲音也忍不住溫柔下來,「爸爸只有今天很忙。」

  燈光下,女孩子眉目舒展。她很快地墜入了夢鄉,平穩的呼吸落在布魯斯的手背上,癢得讓他心頭發澀,久久無法平靜。

  他可以為了最好的結果做下任何決定,他早已決定好了補償,但布魯斯發現自己無法當著希斯莉的面拒絕她。讓她傷心變成了非常困難的事,和希斯莉的相處過程中沒有戰爭,因此更不會分出輸贏。不是——他作為權威,所以她必須要聽他的,或者她在某些方面占了上風,都不是。

  希斯莉在單純的愛著他這個父親。

  即使他缺席了整整十五年,即使他稱得上是最不稱職的父親,過去沒有,現在不會,將來更不能。

  而布魯斯對此毫無准備。他以為的東西有那麼多,但在現實世界中,只有事實才能代表著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預感到了自己的節節敗退。


第17章 玫瑰

  希斯莉就睡了兩個小時,然後興致勃勃地點開了抽獎閣。

  「我需要去洗手噴香水嗎?」她問系統,「我還是人生中第一次玩游戲的時候氪金,不知道會不會抽出很爛的道具。」

  【我們鄭重承諾,保底是真實存在的。】人工智障系統笨笨地安慰她,【抽獎閣裡含有特殊性質物品列表,多余的材料可以倒賣回系統卡池或保留成為合成材料。】

  「好吧。」希斯莉說。「我是開玩笑的,就算想洗手我也去不了。」

  布魯斯的手掌依舊寬厚而溫暖,病房裡小夜燈亮著,她的老父親倚在床頭,姿勢和兩小時前一點區別都沒有,用空余的那只手握著某種高科技觸屏,正抿緊嘴唇盯著屏幕看,幽暗的臉色在電子設備的慘淡藍光中顯得氣場十足,然而給她抱著的手掌依舊不動如山,希斯莉合理懷疑,超級英雄沒有腿麻手麻這種設定存在。

  可是,希斯莉想,除去鎧甲,蝙蝠俠的強大只在於意志啊。

  他強大、冷靜、智慧和堅忍可以比肩神明,但蝙蝠俠的鎧甲下是真實的血肉,他的骨頭在斷裂時也會傳來幾近昏厥的痛楚,皮膚上永恆殘留著躲閃不開的傷疤。她的老父親,勤勤懇懇為他的城市付出,背負著那樣沉重而巨大的黑暗,獨自守護將要到來的岌岌可危的黎明。

  可他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

  想著這些的時候,希斯莉鼻尖一酸,還以為自己只是在撇嘴,她什麼都沒察覺,又為老父親感到特別不是滋味,覺得還是趁早捏出來新人物給老父親分憂比較好,扭頭回游戲空間抽卡了。

  但現實中的布魯斯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她的眼淚。

  溫熱的、小小的兩顆,撲朔地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低頭看去,希斯莉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很顯然還在夢鄉中。

  如果不是這兩滴眼淚,布魯斯根本不會意識到她在哭。他的小女兒在睡著的時候是那麼安靜,而他忙得聚精會神,只會把她偶爾的顫抖當成女孩子略高的心跳。

  蝙蝠俠沉默的抹去了希斯莉臉上殘留的淚痕,他把手邊的事情放到一邊,轉而生澀的拍了拍希斯莉,直到他確認希斯莉不會再繼續哭泣;過了一小會,女孩子不知道夢見了什麼,此時此刻又展顏起來,眉眼漂亮的不可思議,明明和他五官相似,卻能瞧出鮮花般柔嫩的嬌憨。

  她始終握著他的手,乖乖的,把小臉充滿信任的貼在上面。

  強烈的苦澀像一輪黑暗的漩渦,在每個時刻都能把他再度拖進失去上一個孩子帶來的痛楚。蝙蝠俠是絕對理智的,布魯斯卻和每個深愛著自己孩子的父親沒什麼兩樣。

  此時此刻,他要這樣時不時確認一下希斯莉熟睡的小臉,才能感到不那麼空曠和疲憊。她要告訴他什麼?布魯斯有點出神的想,她對素未謀面的父親的養子都能毫無隱瞞,保不齊明天是要顛顛過來給他講她過去的生活,就像她慣常那樣不加掩飾。她既不想要點燃別人,也不試圖迷惑人心,就是很乖的、願意在冬天輕盈跳上人膝頭,然後毫無防備心睡著的漂亮貓貓。

  她的接近動機是那麼天真而坦誠,她願意貼近你,願意為你暖手,願意繞著你咪嗚咪嗚甜絲絲的撒嬌。

  她絕對的信任著你,因為她愛你。

  布魯斯心裡的天平朝著「把崽叼回蝙蝠窩」的那一側傾斜了一大步。

  提姆對此沒提什麼意見。

  如果這話是迪克說的,他會反對,但如果蝙蝠俠自己做好了決定,那他可以相信,蝙蝠俠會處理好那個小女孩兒的身份消息,至於她在陌生的家庭裡會怎麼自處,他不知道,而且說實話並不太在乎。

  反正他們很少會碰到,提姆真的很忙,就算女孩子比起一窩打架鬥毆的男孩子要不一樣,逢年過節按照「本年度女人渴望商品」前五名買總不至於出差錯。

  蝙蝠俠還不至於喪心病狂到連小女兒的病房都裝上實時傳輸監控攝像頭,提姆當然看不見這個像雨後冒蘑菇一樣冒出來的小姑娘長什麼樣。當然,他對此不算感興趣,而是轉回去盯著監控錄像看,完成今天的工作。

  他真的不在乎,提姆對這個小姑娘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惹事,不要太吸引目光。

  「肯,我們要搞大事了。」希斯莉喃喃道。

  游戲空間裡,二十個光點碎片漂浮在希斯莉眼前,大小不一,顏色不同,等待著她一個個打開查收。

  希斯莉姑且認定金色的光點就是金色傳說。

  她指尖輕輕一碰,光點四散化開,露出裡面被包裹著的物體。那不如說看上去更像一張虛幻的卡牌,牌面精美絕倫,中央圖案則由這種奢靡的牌邊逐漸過渡,張牙舞爪、顏色純正的紅絲帶。

  【本輪保底的金色傳說。】系統快樂上線,【五星級裝備翅膀:欲望絲帶。介紹在簡介。】

  希斯莉決定暫時不去看。

  「下一個摸藍天白雲,」她一本正經道,「一歐一非,有借有還。」

  【三星級套裝部件:玫瑰高跟鞋。】

  艷紅到像真正的玫瑰花瓣縫成的高跟鞋,然而削利了的鞋跟至少有十二釐米,底部被替換成尖刀,鐵荊棘纏繞而上,顯出一種極盡凶悍的艷美,一踢之下怕不是普通人都能被踢穿腰子。

  希斯莉開始驚恐。

  【本系統兼具痛覺減免和舒適度調整功能。】系統嘩啦嘩啦撒人工智障的花瓣。

  【不管使用什麼道具,絕不會產生自傷結果。】

  希斯莉決定把剩余的游戲幣十連抽放進背包,不急著打開,抽獎閣所有商品長期有效,畢竟不是有活動的限時閣,歐氣要靠積少成多。而在剩余的八連開裡,希斯莉一共開到了一個四星級妝容,一頂二星級淺紫色的長卷發……最後一個金色光團裡,她點到了一只六星雪白而聖潔的天使翅膀,在希斯莉好奇伸手摸摸的時候甚至有聖光特效。

  「我想好新人設要怎麼捏了。」

  希斯莉突然說。

  她迅速來到裝扮保存界面,收集進度已經漲到百分之三,成就列表閃閃發亮,提醒著她好多待領取,但希斯莉在手心裡緊緊攥好了她的靈感。

  兩分鐘後,她看向保存界面裡鏡子倒映出的女人。

  她微卷的紫色長發像夜色裡柔和生長的百合,紅唇低黯,薄情而濕濡。海港的夜空顯出瘋狂的有些迷亂的星軌,露背長裙勾勒出她誘人發狂的身體線條,怪異的紅色絲帶在她體內若隱若現,隨著她的邀請而肆意伸出,像惡魔的翅膀,也像一簇簇怒放的野玫瑰。

  清脆的高跟鞋聲一步步走近,夜越加惑人起來,顯現出冰冷的狂氣。

  「你好,我親愛的。」

  女人冰涼的玉臂繞過希斯莉纖細的腰身,捉住她的樣子,像面頰鮮紅的蛇。明明是全然放松的姿態,卻由於她驚人的氣質而無限趨近於某種古老的狩獵。

  「對我還滿意嗎?我是梅菲斯特,我親愛的,你要記住這個名字。」

  她連低語都帶著玫瑰花漫不經心的暗香。

  「你真適合哥譚。」希斯莉笑著說,乖乖被另一個自己抱了個滿懷,意識同步傳輸,於是兩只希斯莉同時體驗到了被擁抱和擁抱著的幸福,齊齊嘆息一聲。

  感謝游戲系統,抽獎閣真好玩,我還能再玩二十年。

  另一只希斯莉在這一刻完全換上了她的馬甲。

  梅菲斯特的嗓音怪異而好聽。夜鶯在歌唱,花園中濃霧重重。

  「如你所願。」她用詠嘆調般的聲音回應。


第18章 能量

  凌晨四點,哥譚市。

  女人的高跟鞋聲不緊不慢回蕩在破舊的小巷中,淺紫色的長發被鍍上一層月光的銀,在她玉石般潔白的纖背上輕顫。她這樣漂亮,這樣惑人,看上去像剛從什麼電影節或者晚宴上回來,也像深夜裡走錯了路的可憐羔羊。

  無法保護自己的美麗本身就是罪過,更別提是在哥譚這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不知是哪裡傳來了一聲響亮而悠長的口哨聲,然後就是更加惡意的笑聲。

  「你要去哪?」一個男人問。

  風聲冰涼,灌入梅菲斯特耳中的是雜亂的腳步,背後正有人往這邊靠攏,而在她想要變換方向時,迎面又走來三個男人。

  「小美人,來玩玩嘛,不要這麼不給面子。」

  他們包抄了她。

  五個。六個。

  在這些男人的眼中,梅菲斯特已經洗淨待宰。她呆立在原地,大概是可憐的僵住了。他們遺憾的想,上等女人不都是小辣椒嗎?如果她不做反抗,雖然會少了很多趣味,但他們會盡量讓她留下完好一點的身體的——盡量。

  小巷的路燈顫了又顫,黑雲有一刻遮住了明亮到毛骨悚然的月光。

  誰也沒有看見,靜靜佇立的漂亮女人,從腳邊伸出了長長的陰影。

  玫瑰吸干了天真又愚蠢的夜鶯的心髒,才能開出最殷紅最美麗的色彩;在這樣烏糟的巷子裡,監控攝像頭還頑強的閃著紅光。梅菲斯特聽著呵呵作聲的慘叫,饜足地收回了她的絲帶。這裡是哥譚,她歡喜又苦惱的想,不能殺人,不然爸爸是不會原諒她的。

  想到這裡,她揚起頭,對著攝像頭滿心甜蜜的微笑了一下。然而這個笑容毫無溫度,反而處處透露出猛獸般的冰冷;梅菲斯特的嘴角甚至殘留著獵物噴濺出來的血跡,攝像頭有些模糊,但小巷的顏色在畫面中變得更深了,因為血徹底染紅了每一塊磚。

  站在這片狼籍中,梅菲斯特定定望著攝像頭。

  下一秒,她消失在原地。

  提姆把這段暫停,放大,忍不住後仰,疲倦至極的吐了口氣。

  除了一個紅頭罩,哥譚又新冒出了一個危險的紅絲帶,折磨人的手法比殺了他們更加殘忍,她根本沒有遮掩自己面容的想法,明明發現了監控攝像頭,又從不避開或者打壞,血紅的眼睛好像可以隔著屏幕和他對視。

  蝙蝠洞的監視屏放大了她的臉,美艷中又充滿了十足吊詭,填滿了一塊塊光屏,仿佛什麼第一人稱恐怖片。

  那根本不是一雙人類能長出的眼睛。

  凌晨六點,紐約。

  希斯莉一共才好好睡了兩個小時,此時正哈欠連天地從床上坐起來。醫院又恢復了正常,她聽見了和前幾天一樣的喧鬧。布魯斯好像離開了,空氣中連最後一絲酒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有人給她的花換過水,而床邊只剩下淺淺的褶皺,並沒有多余的溫度。

  如果是一般的小女孩絕對會為此感到難過,但希斯莉的表現更多的是游離。她平靜地起床洗漱,沒有讓肯去檢查病房裡有沒有多什麼東西。

  我很高興能有一個家。她在心裡和肯說悄悄話。我很高興我能夠回家。

  但我還是有點沒辦法把這一切當成真實的世界,我知道的太多了,只要我想,我能推翻他們每個人的結局。

  ——我明白。

  肯從希斯莉背後浮現,他低下頭,沒什麼表情,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希斯莉被另一個自己逗笑了,她這會才真正開心起來。肯總是明白她最想要什麼,此時此刻,她只想要一個溫柔的早安吻。

  等希斯莉再眨一下眼睛,肯早已經消失在空氣中。

  每放出一次虛擬人體都需要能量點,這來自於塑造他們的成功度。希斯莉前幾次生病都是因為被肯過度透支了,而現在她只能靠新捏的梅菲斯特回藍。

  這或許就是我用她偷的電瓶車養你吧。

  希斯莉惡劣地調笑道。

  肯對此不作回應。

  很顯然,工具人梅菲斯特正在哥譚大殺四方,儲蓄條在希斯莉眼皮底下漲了一大截,亮藍色的虛擬管道發出熒光,十分討人喜歡。

  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一旦離開希斯莉的意識空間,在沒有皮膚接觸的情況下,虛擬人體就無法跟主體實時傳輸信息。希斯莉倒不是特別擔心梅菲斯特的安全,哪怕不算她那一團堪比觸手的絲帶,梅菲斯特本身的武力值也是超級反派級別。

  或者說,希斯莉給梅菲斯特這個馬甲設定的目標就是超級反派。

  哥譚不是紐約。紐約是個穩定而明亮的大城市,它只需要超級英雄的守護,紐約可以千日防賊,而哥譚早已墮落,處於哥譚弱勢方的是救贖的黎明;哥譚腐朽的時間太長了,一絲光亮都足以刺痛她,黑暗是不穩定的,是毫無底線的,是隨時准備反撲的。

  而梅菲斯特馬甲的作用就是這個:希斯莉希望她能夠穩定住哥譚的黑暗。

  爸爸當然會累一些,但總比受傷要好,希斯莉甜甜蜜蜜的想,她會盡量避開爸爸的。她不想爸爸傷心。

  ——我會幫你。

  肯的發言一如既往的堅實可靠。

  希斯莉就快樂的鹹魚起來。

  游戲的第一個主線任務還沒完成,但希斯莉並不著急。

  紐約這種地方簡直是外星人打卡網紅景點,總是會有奇奇怪怪的機會來讓希斯莉披上小馬甲,快快樂樂拯救一下它的。

  比如在她這麼想著的時候,窗外就忽然傳來了一連串刺耳的爆炸聲。

  人群的尖叫聲,金屬古怪的開合聲,順著風灌進了希斯莉的耳朵。醫院大樓在微弱的震動,希斯莉從顫抖的毛巾架上拿下毛巾擦干淨臉上的水珠,順便朝樓下望了一眼。

  你看,這不就是活的外星人了。

  大概有四五十只覆蓋著外骨骼的生物正虎視眈眈地逼近著這裡,有幾輛車被砸的稀爛,血跡模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在裡面。人群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希斯莉能聽見走廊上病患的奔逃聲。

  【監測到主線任務1-1開啟條件,自動啟動1號虛擬人體。】系統盡職盡責地上線了。

  ——跑,希斯莉,往安全的地方跑,別怕,我看著你。

  我相信你。希斯莉甜絲絲的笑了。巨大卻平穩的推力傳來,希斯莉跟著情緒緊張的病患一起朝安全通道門跑。人群你踩我我拌你,但希斯莉一直被護的密不透風。游戲在她腦子裡標好了地圖,她要撤離的綠點離這裡不遠。

  你要出現嗎?希斯莉問。

  美隊他們可能要來。

  ——別擔心。

  肯的回答簡潔而令人心安。

  他總是這樣,沉默、平靜、計劃周全。希斯莉只要稍微抬頭,就能看見他月光一樣冷的藍眼睛。她幾乎不合時宜的想要微笑了,她覺得有點暈乎乎的。

  「我真喜歡你。」

  希斯莉對另一個自己,軟乎乎的、小小聲的說。


第19章 抓包

  墜落。

  梅菲斯特掉入冰冷的河水,髒污的波光粼粼漫過她,卻無法弄髒她富有光澤的長發,她雪白的手臂。數不盡的紅絲帶拖著梅菲斯特,像夜裡盛開的玫瑰花,她被簇擁著,是它們的王後。

  她在下沉,陽光落在她的眼皮上,光影燦爛而悲涼。

  ——我親愛的,要和我一起墜落嗎?

  梅菲斯特慢吞吞呼喚著希斯莉,帶著一點毫不掩飾的惡意,她把下墜的情緒重重撞入希斯莉的意識空間,連同她單方面的、帶著冰冷香味的懷抱。霧一樣縹緲,希斯莉伸出的手陷入一團虛無的空氣。

  血珠從希斯莉柔軟的指腹沁出來,玫瑰的尖刺無法避免的劃傷了她。

  但是希斯莉依舊沒生氣,她只是被突如其來的衝擊搞的晃了一晃,然後繼續往她要去的空地上跑。

  梅菲斯特也是愛著她的,希斯莉很清楚這點。就像偶爾手笨打碎一個杯子一樣,有誰會因為這種事而討厭自己嗎?不會;因為都是自己身體上的一部分,所以磕磕碰碰在所難免。

  梅菲斯特集成了太多她的愛欲和瘋狂。

  ——在這裡呆好。

  希斯莉忽然覺得身體一重,肯的力量從她的身上抽離了。周圍有人群驚恐的尖叫和啜泣,但她的腰上忽然多出一雙手,將她穩穩抱起來,擱到走廊柱子背後的裝飾檐上。這裡足夠隱蔽,在醫院背陰處,又花草茂盛到監控錄像也拍不到這個死角。

  肯的外套墊在有點灰塵的石雕下,坐著還算軟和。希斯莉乖乖挪了挪腿,找了個舒服點的位置,對上肯面具後平靜的藍眼睛。肯沒有收回他搭在她腰上的手,希斯莉快快樂樂湊上去,親了另一只自己一下。

  「去忙吧。」

  希斯莉當然知道保護好自己有多重要。雖然虛擬人體不會死亡,游戲內置了足夠的運算機制,每個都可以做到脫離主機獨立運作,但說到底,如果她不幸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那麼虛擬人體也會同步死亡。

  因為所有游戲都是只為「她」指定的。

  梅菲斯特的能量條終於不漲了,她偷完了今天份的電瓶車,希斯莉也完全沒有概念梅菲斯特會去哪。但不管怎麼說,有金色傳說絲帶的梅菲斯特比只有系統默認切肉刀的肯戰鬥力要強,相比之下,還在用新手包的肯就比較惹人憐愛了。

  ……肯會不會受傷?

  一只柔弱貓貓希斯莉專心為另一只希斯莉擔憂起來。

  刀鋒雪亮,捅穿外星生物沒有覆蓋外骨骼的柔軟肚腹,向上一提,越破開口子,慘綠色的血液和內組織越來越多滑脫在地。肯蒼白的大手在血肉形成的洞前閃過,他拔出切肉刀,在袖口不緊不慢擦淨血污。

  被開膛破肚的外星生物轟然倒下。

  陽光從厚積的雲層後破灰而出,遙遠的落在肯的面具上。誰也看不見面具下的高大男人有什麼表情,但他的面具的確被鍍了一層模糊的金色,那更像某種由於殺戮而產生的愉悅感,令人不寒而栗。

  他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確認什麼,反正這一回頭絕對可以當選最有氣氛恐怖片定妝照。

  明明是救了他們的英雄,但見多識廣的紐約市民還是被這位英雄連環殺手的造型和氣場攝了一下,好半天不敢出聲。

  一只。

  兩只。

  肯在心裡冷靜的數數。

  三只。

  神似巨大蜥蜴和蠍子結合體的外星生物們用十六顆復眼盯著他,匍匐著,蠢蠢欲動,從長舌中發出惱怒不已的嘶叫。肯望著他們灰黑色的有力前爪,他的左小臂上剛被外星生物抓破了一道,鮮血直滴,流回到黑色t恤上。

  外星生物拱起尾巴,外骨骼被它搖晃的喀噠作響,這是進攻前的訊號。

  

第四只。肯平靜地握緊了刀柄,陽光落在上面,有一種殘忍的寒光凜冽。

  「年輕人,避開點!」

  肯沒有試圖辨別這是誰的聲音,他一想比任何人都更聽從身體的聲音,寒毛直豎,他毫不猶豫地向側邊滾倒。

  破空聲傳來,五角星圖案的圓盾像切豆腐一樣嵌入了殘破的水泥地,替肯護住了爆炸的余波。

  一秒鐘不到,進攻的外星生物在半空中被炸成了還有神經抽搐的幾段。

  「是美隊和鋼鐵俠!」…「鋼鐵俠來了!…「復仇者們!」紐約群眾看見熟悉的自家超級英雄終於敢討論起來,彙聚成如釋重負的嗡嗡聲。肯沒有急著站起來,他聽見了快速跑過來的腳步聲,然後盾牌被人拔了出來,一只手伸向他,想要拉他起來。

  「你還好嗎?你做的很不錯。」對方語氣溫和。

  肯沒有拂了美隊的好意,他稍微借了下力,但沒有說話。戰鬥仍需收尾,美隊對待強壯有自保能力的成年男性也沒有像面對希斯莉本身時的種種顧及,他很快就轉身回去配合鋼鐵俠了。

  人群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肯收起切肉刀,在袖子上擦了擦,重新垂下手。

  希斯莉聽見了人群的歡呼,事情想必已經解決了,她從藏著的地方跳下來,抱著肯的外套,往醫院大門那邊擠。警車陸陸續續到場,開始有序組織疏散,她像一尾纖巧而靈活的游魚,順順利利逆水而上。

  戰鬥已經停止了,鋼鐵俠從空中下來,掀開面罩。

  「紐約是不是又要有新的超級英雄橫空出世了?你很勇敢嘛,好樣的。」他笑意深深,盯著肯的焦糖色眼睛裡卻有清醒的審視在裡面,「你有名字嗎?代號?任何能說的?」

  肯對此的回應是沉默。

  希斯莉:可可愛愛,腦袋空空。

  高大的、帶著面具的男人,沉默只會顯得充滿威脅性。他什麼都不說,如果不是胸膛還在起伏,托尼幾乎要懷疑他在對著一座屍體講話,畢竟他看上去充滿了冰冷而無機質。

  托尼只能看見他面具後的眼睛,除卻氣場上那麼古怪的強烈暗示感,他的戰鬥技巧也絕對可以被標成危險人物。

  看看那些被解剖的外星動物吧,這個男人說不定——

  「肯!」

  女孩子風鈴一樣的聲音突兀地飄過來。

  在托尼眼裡,高大的危險男人迅速轉過身去,盯向發聲的方向。托尼也跟著看過去,果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在往這邊跑,黑發,藍眼睛,除了驚人的美貌以外,還讓他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是誰?他忍不住冥思苦想。

  「希斯莉?」

  托尼聽見羅傑斯驚訝的聲音。羅傑斯開始往那邊走。

  但有人動作比他們都要快。

  高大的危險男人一把撈起女孩子纖細的腰身,把她輕輕的、珍而重之的抱好。但在他剛剛碰到她的一瞬間,女孩子望著他手臂上那道無傷大雅的血口,眼眶瞬間變得通紅。

  真實狀況是,柔弱貓貓希斯莉和另一只希斯莉被動皮膚接觸後同步感官,被疼哭了。

  好痛!

  她抽抽噎噎想要暈倒,被肯討好式的親了親臉。當然隔著面具,這充其量只能算蹭蹭。

  ——痛痛飛走。

  希斯莉聽見了肯生澀的回想,是這麼說的嗎?在他的意識裡,一連串破碎而急迫的泡泡冉冉升起。夜風不再是夜風了,月光變得明亮,小溪漲滿,叮咚作響。

  而希斯莉被討好成功了。

  她破涕為笑,勉為其難的湊過去,也主動親了一下肯的面具。

  「什——」這是托尼的反應。

  「我——」這是羅傑斯的反應。

  現場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剎車聲。

  托尼和羅傑斯同步回頭,他們看見了一輛低調的黑色蘭博基尼。

  車門緩緩打開,露出哥譚首富布魯斯·韋恩黑的發臭的俊臉。


第20章 面具

  托尼·斯塔克經常為自己的天才腦子感到滿意,在這一刻更不例外。

  他用了一秒鐘確定這個小女孩兒和布魯斯·韋恩的相似程度,又用了一秒鐘想起來羅傑斯在路上救的「病的快死了」的「希斯莉」,最後用一秒鐘看了眼男人緊攬住希斯莉的大手,得出了三個結論。

  蝙蝠俠又往洞裡撿崽子了;就是羅傑斯和他說過的小貓咪;小貓咪還有男朋友,而蝙蝠俠自己並不知道這點。

  想清楚的托尼開始在內心狂笑,並且架好墨鏡准備看這場絕美家庭倫理戲。對面的布魯斯已經邁開長腿走過來了,看上去既不散漫也不疏懶,凍齡美貌完全蒙上一層嚇人的低氣壓,蝙蝠俠殼子上身,氣場非常到位。

  然而窩在肯臂彎裡的希斯莉不為所動。她好像完全不知道凝重兩個字怎麼寫,笑著往布魯斯的方向跑,然後啪嗒一下掛到他身上,長發毛絨絨的,笑容甜甜的,像只又輕又軟和的小掛件。

  「爸爸!」托尼和史蒂夫都聽見了,女孩子撒嬌的聲音比蜜糖還甜,「我好想你!這裡剛剛好危險的,幸虧你沒有來呀。」

  多傻白甜的蝙蝠崽,托尼在心裡憐憫的想,看看,看看,你的老父親不就是為你來的,你還看不破他的偽裝,實際上人家一個能打十個。

  再看看布魯斯。

  氣場消失了,換成他也消失,誰看見這個女孩子的笑容會不嘴角上揚?誰家有這樣的崽都要小心翼翼把她護住。這樣美麗、天真、又脆弱至極的洋娃娃,世界上最昂貴的藍寶石也沒有她的眼睛靈動,又有誰會忍心讓她擰起眉間,把她的爛漫和光亮拆碎。

  但是她越讓人忍不住憐愛,對面那個杵著的面具男人就越讓人火大。

  「希斯莉。」布魯斯縱容地讓他失而復得的女兒抱著,他對希斯莉的語氣還是輕柔的,冰冷而審視的目光則落在不遠處的男人身上。

  「不跟我介紹一下那是誰嗎?」

  托尼在狂笑的同時對布魯斯上升的怒氣值感同身受。

  「肯嗎?」女孩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她放開布魯斯——大蝙蝠眉頭一皺——然後看見她朝危險人物快樂的招了招手。

  危險人物,肯,在得到指令的那一瞬間,毫不遲疑的走了過來。

  他低著頭,面具遮著一切,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只在看著希斯莉。氛圍變得奇怪了起來,他和希斯莉互相望著,默契和……更多的,別人用語言無法提煉出來的東西,在他們之間纏繞,制造出牢不可破的效果。

  他在嬌弱的女孩子面前低著頭,像一只溫順到不可思議的大貓。

  「肯是我的……」

  ——朋友。

  肯不知道什麼時候弄干淨了自己,他突然伸手,給希斯莉梳順她跑得亂掉的頭發。布魯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再次和危險人物氣氛同步,她纖細的後頸就在對方掌心下,此時正毫無防備地眉眼彎彎,絲毫沒感覺到來自老父親的凝視和焦心。

  「朋友。」希斯莉說,絕口不提那個親親是怎麼回事。

  但是布魯斯能問嗎?

  「肯是一直在照顧我的人,」希斯莉想了想日後的馬甲,又甩出一個大話題,「不過我還有很多朋友,只是他們現在都不在這邊。」

  哇哦。托尼挑高眉頭,蝙蝠俠家的瓜真是香脆可口。如果希斯莉的各個朋友都像這位「肯」一樣,蝙蝠俠指不定要愁掉多少頭發。

  「你好。」布魯斯在他的腹誹中伸出手,「謝謝你保護了我的女兒。」

  這是客氣而疏離的態度,希斯莉被他擋在身後。「你叫肯,是嗎?我是布魯斯·韋恩,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但肯沒有聲音。對面的男人沉默不語,也不做任何動作。不禮貌?危險?被無視的態度讓布魯斯越發不虞。

  直到他意識到,背後的女孩子揪緊了他的西裝外套。

  「……肯。」

  希斯莉探出半個頭來。她好像忽然變得有點難過了,陽光從她冰藍色的眼睛裡收了回去,變成情緒憂郁的陰天。女孩子要哭不哭的表情讓布魯斯感到緊張。他暗暗吸了一口氣,拿出最輕柔的語氣。

  「怎麼了,希斯莉?爸爸沒有——」

  「你別……」

  女孩子的話不是對他說的。

  布魯斯回頭,他看見男人頓了一頓,還是開始緩慢的摘他那個布滿裂紋的駭人面具。

  金發露出來,然後是蒼白的皮膚、英俊的五官,濕潤卻空無一物的藍眼睛。肯直直望著希斯莉,他的神情平靜,又好像藏著零星溫柔。

  布魯斯也好,托尼也好,甚至是史蒂夫,直到現在才看清他面具下的皮膚。

  在男人結實精壯的喉嚨上,有一道貫穿式的巨大傷疤。

  他不能說話了。

  「……噢。」托尼驚異的摸了摸鼻梁。史蒂夫也跟著失聲,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希斯莉?」史蒂夫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溫和地對女孩子笑了一下。

  「羅傑斯先生?」

  希斯莉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兩個大活人。她羞怯的吐了下舌,拽拽老父親的袖子。

  「爸爸,是羅傑斯先生救了我。」

  美國隊長的性子仿佛大都會的超人,布魯斯對他倒沒什麼太多警惕,上升到正聯和復聯之間的事當然更好解決。就算是普通人,布魯斯也會給他豐厚的報酬和最誠摯的感謝。

  「謝謝。」布魯斯低聲說,他走到紐約小胡子富豪身邊,沒有把希斯莉再護回身後,而是罕見的退了一步,只看著希斯莉和肯在旁邊說話,然後任憑肯離開了現場。

  在他沒有參與的時光裡,希斯莉遇見了其他可以保護她的人。

  他應該感激,肯有輕而易舉就能摧毀她的能力,但他把她照顧的非常好,希斯莉成為了花園裡最柔軟最漂亮、在溫暖中快樂盛放的花。

  他跟托尼·斯塔克本來就沒什麼好聊,簡單說過希斯莉的清白身份,處理好後續事宜,布魯斯閉上眼睛再睜開,把翻湧的情緒藏在深處。他走過去,動作生疏的摸了摸希斯莉的頭。

  「我們回家。」

  布魯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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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哥譚

  回家的路上,希斯莉睡得小臉粉紅。

  女孩子怎麼折騰都不愛醒,就算被老父親從車上一路抱進飛機裡都不肯睜眼,柔軟又漂亮的臉蛋乖乖靠在布魯斯肩上,臉小小的,五官精致,眼睫毛下攏著長長的青影,像一尊可憐又可愛的小瓷娃娃。

  等布魯斯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一只手正在小女兒緞子般的黑發上輕輕撫摸,仿佛是在給小貓咪順毛。

  希斯莉實在是太討人喜歡了。

  老父親的心忍不住酸軟起來,布魯斯凝視著希斯莉和他相像的臉龐,她連衣裙下過分脆弱的手臂和腳腕,希斯莉清瘦的小手就無知無覺的擱在他腿旁,布魯斯盡可能輕的托起她的手,大拇指在那些針孔連成串的傷疤上輕輕劃過。希斯莉沒有反應,她在夢鄉裡甜蜜地睡著,可布魯斯從頭到腳都感受到了懊悔的、疼痛的,歉意之情。

  他不在那裡。他從來都不在那裡。希斯莉的過去,是他無法把握和彌補的一片空白。

  希斯莉的低燒來勢洶洶,退去也沒有來由。他的小女兒只是這樣虛弱又短促的喘著氣,她在經受痛苦——早就經受過許多年,但沒有哪種藥物真正對她起效,醫生給她做了血檢和拍片報告,他們無法得出任何結論。希斯莉的身體狀況是詭異的,是極端脆弱的。布魯斯毫不懷疑,任何人,甚至是稍微強壯一些的普通男人,都能捏碎希斯莉的骨頭。

  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掐斷她的氣管,擰碎她的手腕。

  她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在槍林彈雨中,蝙蝠俠和羅賓們興許還有活命的機會,可哪怕只是一顆子彈打在她身上,她都必死無疑。

  於是經過整夜的思考,布魯斯終於意識到,他必須把他的小女兒放在身旁。除了他難以忍耐的控制欲和保護欲以外,迪克和他說的話同樣起了一定分量;在視頻裡,他失而復得的小女兒亭亭玉立,笑起來依舊像十五年前的小嬰兒那樣漂亮又柔軟,她的藍眼睛比星星還要亮,看人的光芒明亮而可愛。

  一想到有失去這樣光芒的可能,布魯斯簡直無法忍受。

  希斯莉睡的非常好,她不知道肯還醒著,並且正靜靜看著布魯斯晦澀不明的眼神。

  沉默的男人坐在月光下,擦他的刀,帶著隨時准備暴起的警戒和滿懷充沛的耐心,擦到刀鋒雪亮,金屬冷寒。

  「我們到了嗎?」

  希斯莉在呼吸到哥譚第一口濕潮的空氣時醒了。灰塵的味道比紐約還濃,更有不討喜的污濁氣味。

  梅菲斯特好慘哦,她心情低落。

  布魯斯把她輕輕放下來,女孩子就乖乖抓住了他的手指,她的體溫又開始升高了,像只軟軟綿綿的小動物。

  「我們到了。」

  布魯斯牽著她下自動扶梯。車門打開,希斯莉被他塞進副駕駛,布魯斯還沒出聲提醒,她已經系了安全帶。

  他早有安排,今天不會有雪亮哢嚓哢嚓狂閃的鏡頭,沒有蜂擁而來的記者和娛樂小報的花邊頭版,周圍一片安靜,只有穿梭過高樓大廈的風聲,臨近傍晚的城市在暮色中一點一點冷卻,那幾乎是讓人感到寂寞和膽寒。

  哥譚的黑暗即將來臨,天明又格外漫長。

  讓人忍不住懷疑,天明真的存在嗎?

  「爸爸,我喜歡這座城市!」布魯斯忽然聽見了希斯莉的聲音,女孩子說起話,像一串悅耳的風鈴輕輕響。他轉頭看自己的小女兒,發現她正自顧自側著頭看窗外的風景,這個時候又回頭看他,路燈落進她清澈的眼神裡,照亮了她柔軟又甜美的小臉。

  那樣驚嘆、天真的神光,是可以驅散一切寂寥與荒蕪的。

  布魯斯在視頻裡看見希斯莉只覺得心頭發軟,但此時此刻,他確確實實地被擊中了。

  「你想爸爸帶你出來玩嗎?」他聲音在發啞,又忍不住溫和地問。

  「爸爸忙的話可以不來哦。」他的小女兒笑眯眯的望著他,她是乖的、柔軟的、甜蜜的像一只烤的正好的舒芙蕾蛋糕,此時此刻渾然不知,上一個坐副駕駛的蝙蝠崽差點把這輛車拆了。

  布魯斯只能把這個歸結為男女差別,還有教育差距。

  韋恩莊園在哥譚的郊區,因為發現希斯莉想看哥譚,布魯斯沒有選擇近道,而是穿過市中心往韋恩莊園的方向開。正好趕上晚高峰,蘭博基尼也要在一眾車流裡老老實實等綠燈,布魯斯開始簡短給希斯莉介紹起家裡的情況。

  「阿福是韋恩莊園的管家,你見過你大哥了,家裡還有一個二哥和一個四弟。他們不怎麼出現……你也不用特地跟他們打招呼,有需要來找我和阿福。」

  真殘酷,希斯莉愣了一下,聽上去好鐵石心腸哦。她戳戳肯,被肯用大手包住了手指頭,包的很緊,抽不出來,但希斯莉偏要抽開,肯又偏偏不放,一大一小兩只希斯莉開始用意識體進行小學生式菜雞打鬧。

  但落在布魯斯眼裡,就是女孩子沒什麼不高興,只是又露出了自顧自的茫然神情。她摸著裙子上的白山茶花刺繡,連眨眼睛的動作都是慢吞吞的。

  「爸爸,」她問,「那我可以有一盞小夜燈嗎?」

  「可以。」話題轉換的非常迅速,但布魯斯還是說,「什麼樣的小夜燈都可以,但為什麼是小夜燈?」

  「爸爸不需要小夜燈嗎?」希斯莉歪頭看他,像只專心致志的傻乎乎的小貓咪。綠燈亮了,在一群離弦箭一樣竄出去的車裡,蘭博基尼也被布魯斯開出一手能在車頂放水杯的穩。希斯莉注意到,她又開心的笑起來,也就不計較老父親祖傳的口是心非了。

  「爸爸不需要。希斯莉想要小夜燈亮起做什麼?」布魯斯語氣平和地回答了她,他的腔調變得更溫柔和遙遠,是那種奇怪的套話語氣,但並不討厭。

  希斯莉能理解自己老父親滿腔擔憂的腦回路,所以她假裝自己有入套。

  我經常半夜要起來呀。」她無比坦誠地回答,「我要起來測體溫,吃藥,穿衣服,或者給自己打救護車電話,沒有夜燈就不行了。養我是很麻煩的一件事,爸爸,你真的想好了嗎?」

  「而且電費很貴。」在車內短暫的沉默中,希斯莉想了想,又補充道。

  視頻和現實確實有很大差距。

  布魯斯被這記毫不含蓄的直球砸得啞口無言。

  希斯莉,我什麼都不能保證。這是布魯斯腦內的第一個想法,但他發現,彎彎繞繞的話很難說出口。希斯莉在盯著他看,是那種名貴小貓咪看著愛的人的可愛眼神。她考慮了風險,認真記住了家庭成員的名字,毫無芥蒂地接受了他們的突然出現,而現在,他的小女兒只是在問他,想好了嗎,還是沒有?要我留下嗎?還是要我離開?

  「我想好了。」

  布魯斯最後艱澀的說道。

  「真的?」希斯莉輕輕晃著纖細的小腿,「爸爸,不用擔心我哦,在紐約,肯也可以照顧我的。」

  「真的。」

  一回生二回熟,布魯斯接直球的動作開始漸漸熟練。肯這個名字讓他腦門青筋直跳,什麼含蓄不含蓄艱澀不艱澀都拋進了太平洋,他在那麼大一個危險人物身上放了五個追蹤器,大活人剛過街角就把這五個追蹤器扔的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希斯莉當時在場,才沒有直接捏碎。

  紐約是復仇者們的地盤,布魯斯也不能伸那麼長的手,但肯實在是個太不安定的危險因素,以他身上的血氣和殺意,如果不是希斯莉的態度,布魯斯去個衛生間的功夫都要穿成蝙蝠俠把他抓回來嚴刑拷打。

  希斯莉,他可愛柔弱無辜可憐的小女兒,怎麼都不能跟這麼個人攪合在一起。

  老父親下定了決心。


第22章 新巢

  希斯莉被老父親牽著手。

  暮色裡的韋恩莊園像一棟寂靜的古堡,一切都是華貴、莊嚴、冷色調的,甚至有些陰測測。

  ——別害怕。

  肯的聲音很輕,像幻覺飄散在風裡。

  他出現的很果斷,但還是晚了。希斯莉努力抑制住打寒顫的衝動,但她的睫毛劇烈顫動著,呼吸忽然僵住。不好的情緒開始湧上來,她不想回憶任何細節,但那些黑暗和疼痛還是狠狠地捅穿了她脆弱的神經。

  ——希斯莉,閉上眼睛。

  肯開始操控她的身體。陌生的力道接管了她的雙腿,讓她免於被布魯斯發現異常。

  好。希斯莉順從的照做,像溺水的人抓住光明。她無意識的跟著老父親的步調,布魯斯的掌心干燥而溫暖,他握著她的力道很緊,又不會讓她覺得難受。

  一。她在心裡數數。

  二。

  老父親的大手牢牢包住了她的,希斯莉睜開眼,她看見老父親西裝下厚厚的肌肉線條、剛毅的下巴、令人安心且信賴的太平洋寬肩。

  三。

  希斯莉重新開始呼吸。

  ——別害怕,這裡是你的家。

  肯深重的翻湧的情緒完全包裹住了希斯莉,她被狠狠抱了個滿懷。

  「我們到家了嗎?」她喃喃問道。

  布魯斯以為他的小女兒在對他說話,所以他回答道,「是的。

  在路燈的照耀下,希斯莉的眼睛幾乎立刻就亮了起來;有那麼一秒,布魯斯甚至覺得自己看見了盈盈淚光。可等他再凝神細看,女孩子只是在快樂的笑著,她撒嬌地搖了搖他的手臂,也沒有鼻尖紅紅,看不出什麼不妥。

  他狐疑的收回了目光。

  主宅裡和希斯莉想像的一樣冰冷華美,家具擺設都是古董,被人定期打理保養,但不怎麼能看出人氣,甚至不如酒店房間溫暖明亮。

  可是,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的希斯莉已經不是剛剛那個腿一軟就要跌倒的希斯莉了,她適應的很好,和頭發花白的老管家打過招呼,連杯熱茶都沒能喝到嘴,希斯莉先被老父親乖乖拎去量體溫。

  三十八度九,在發燒。

  希斯莉懷疑這是好長時間沒出現的游戲又在進行智障bug,但是老父親近在咫尺,她實在沒辦法做什麼會惹麻煩上身的異常動作,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讓翻箱倒櫃後的老父親給她在額上啪嗒一聲貼上冰貼。

  女孩子額前的碎發被撩的亂蓬蓬的,碩大一塊白色冰貼貼在上面,場面一度十分好笑。她好像想坐正,又忍不住往椅子下面滑,冰藍色的眼睛睜大了,顯得濕漉漉茫然然,看上去是只對自身狀況很懵的小貓咪。

  「困嗎?」布魯斯低聲問她。

  希斯莉就無聲的點點頭。

  布魯斯鋼藍色的眼睛看著她,寒冷的、壓抑的酸楚在裡面。等再眨一下眼,他已經收起了希斯莉不該看到的所有情緒,是手心溫暖的可以牢牢握緊她的可靠老父親。

  「去看看你的房間吧,」布魯斯說,「他們准備了禮物給你。」

  「好耶。」

  希斯莉開始燒得迷迷糊糊,好在冰貼物理降溫的效果夠用,讓她不至於連平衡都把握不好。費力咽下喉嚨裡熱剌剌的干涸,希斯莉乖順的跟著布魯斯往樓上走。她腳下踩著柔軟的地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布魯斯領著她在一扇門前站定了。

  「這一整片區域都是你的房間,這裡沒人住。」

  他把鑰匙主動放在希斯莉手裡,示意她自己用這把質感厚重的銀色鑰匙開門。

  希斯莉把鑰匙插進鎖孔,擰了一圈,抽出鑰匙,再推開門。

  房間門無聲敞開,裡面是跟韋恩大宅風格截然不同的陳設。天花板、牆壁被漆成陽光明媚的淡奶油黃,大大小小用來放東西的極簡木方格裡塞滿了書、稀奇古怪的貴重裝飾品和一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品牌毛絨玩偶,上面則擺著五顏六色的艷麗插花,淡藍色的沙質窗簾在主臥的飄窗邊搖曳,衛生間、活動室和衣帽間的房間門關著,希斯莉只能看見那張超大型號的床,它軟綿綿的,底色深灰和純白,圖案還是清新的植物圖鑒,和淡奶油黃的牆壁相映成趣。

  臥室本身就大到不可思議,而且很明顯就能看出,沒有糊弄人的一味粉紅浮誇公主風,很明顯有人用心裝飾過。希斯莉跑來跑去,研究她的新窩,在此同時,布魯斯一直充滿耐心的等在原地。希斯莉又繞到床後去看,一大摞山一樣高的禮物正被堆在那個小小的、有長毛地毯的角落。

  「我喜歡這裡!」她高興的宣布到,快樂的衝到布魯斯身邊,緊緊抱了老父親一下。

  布魯斯略感生澀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漂亮小腦瓜,女孩子巡視完自己的領地,跑的發絲濕濡,仰著小臉看他,眼睛裡是真心實意的歡喜。

  沒有蝙蝠崽這樣對待過蝙蝠俠,所以蝙蝠俠在希斯莉面前也不復存在。

  「你喜歡就好。」布魯斯沉默片刻,告訴她。

  興奮勁過去之後,希斯莉開始犯困,女孩子把鑰匙放到床頭櫃旁,窗外已經黑的什麼都看不清了。布魯斯走過去,關了窗,然後坐回到床邊,拍了拍希斯莉被子裡的瘦弱肩膀。

  「睡吧。」他有點兒遲疑,還是老父親的心占了上風,「睡吧,希斯莉,睡一覺就好了。」

  直到希斯莉呼吸平穩,布魯斯才退出了房間。

  門在他身後關上,阿福已經在樓梯口等著了。

  「韋恩老爺,希斯莉小小姐還好嗎?她喜歡她房間的裝修嗎?」滿頭銀發的管家問道。

  「她喜歡。」布魯斯只回答了第二個問題。他開始往樓下走,順便解開一粒襯衫紐扣,但依舊覺得難以呼吸。

  希斯莉好嗎?她不好,她的身體差極了,她在飛機上一路就沒醒,到了韋恩還是得睡覺,異常嗜睡,配合上這些無緣無故的發燒,是基因缺陷嗎?還是時空亂流導致的後果?

  布魯斯甚至沒辦法往下深想。

  至少不是今晚。

  「夜深了,韋恩老爺。」阿福在他背後說。

  「我知道。」

  布魯斯啞聲說。

  與此同時,在希斯莉墜入睡眠的那一剎那,梅菲斯特睜開眼睛。

  她坐在大廈樓頂,紅絲帶在她的身體裡漂浮、扭曲,像玫瑰破土而出。

  夜晚才剛剛開始,這個狩獵的、狂歡的節日,她要盡她所能地掠奪,過於陰暗的東西,就讓它徹徹底底消失吧;她會享受到天明。

  「……我親愛的,你要聽到我的名字。」

  梅菲斯特輕聲道。

  紅裙在風中獵獵作響,月光下,梅菲斯特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自己淺紫色的卷發。

  她露出一雙不像人類的眼眸。

  玫瑰已經准備好殺戮。


第23章 演出

  肯坐在希斯莉旁邊,靜靜地看著她,房間裡的夜燈把他的影子拖的好長,投射在牆壁上的形狀幾乎令人毛骨悚然。

  但實際上,肯只是在滿心酸軟和甜蜜的想,希斯莉看起來真可愛!她蜷縮在被子裡,只露出毛茸茸的小腦袋,細細嫩嫩的指頭扒著被子邊緣,黑發沾著夜燈的光暈,像緞子一樣閃閃發亮。

  高大的、沉默的金發男人,把面具摘了,在床的另一邊躺下。希斯莉還在睡夢裡,被另一個自己攏進懷裡也只是咕噥了一聲,很適應的轉過身來,被他抱牢了。被枕溫暖,肯的懷抱帶著夜色的潮氣和冰涼,希斯莉的夢若有若無和他進行著共享,在一片寂靜的月光裡,他看見永恆不落的太陽、波光粼粼的海,和盛開的草坪上的野花。

  希斯莉的意識溫暖,像山巒間的霧一樣飄飄忽忽。

  累了一天的肯稍稍松弛下來,從胸腔裡溢出無聲而滿意的嘆息,面具帶給他的力量足夠讓傷口不被感染,他索性不去多管。希斯莉在做美夢,他在「看」希斯莉做美夢,希斯莉在夢裡可以看到他「看」她做美夢,一魂兩身,快樂加倍。

  兩只希斯莉頭碰著頭,就這樣蜷成一團睡著了。

  【警告:五星級裝備翅膀む欲望絲帶め同步率上升至百分之八十。】

  夜風在梅菲斯特耳邊剮過,爆發成猶如攻擊前兆的尖嘯。

  「謝謝款待。」她自言自語道,用手背抹去嘴角狼吞虎咽時滴落的鮮血,饜足的舐干淨每一根雪白的手指。她有點失控,不過沒關系——

  絲帶溫柔地湊過來,親昵地碰碰梅菲斯特雪白的臉頰,像個痴纏的小朋友。

  這裡已經沒有能夠站立著盯著她看的人了,昏迷著只剩喘氣功能的軀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梅菲斯特聰明地絞碎了他們的骨頭,到處都是肮髒的、噴射的血,空氣裡的腥味濃得辣眼睛,而在角落黑暗處,鐵籠子裡窸窸窣窣的聲音變得更大。

  籠子,更多的籠子裡毫無聲息,梅菲斯特的絲帶伸到隔壁裡,從天花板到地板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籠子。

  「小老鼠,乖一點兒。」

  梅菲斯特轉向那邊,笑著說。

  鐵籠子裡的東西瑟縮了一下,沒有聲音了。

  但是梅菲斯特開始往那個方向走。清脆的高跟鞋聲踩過粘膩的血泊,她聽見屏住的呼吸,恐懼的味道開始散發出來。放輕松,她想,我不殺人,這裡是我得幫忙守護的哥譚,父親的哥譚。

  很顯然小老鼠以為她解決了那些人,嘲笑聲被梅菲斯特壓回喉嚨底。

  籠子上蒙著及地的黑布,梅菲斯特惡趣味的站定在籠子面前,也不動,直到籠子裡的東西憋不住氣,心存僥幸,開始想要緩緩呼吸。

  黑布被一根絲帶嘩啦一聲高高揚起,風吹起梅菲斯特淺紫色的碎發,月光落在她的高跟鞋上,落在她血跡斑斑的連衣裙上。籠子裡抱膝縮著的小老鼠猛地抬頭望著她,梅菲斯特在他睜大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也讀懂了他眼睛裡的恐懼和驚艷。

  原來是個小男孩!梅菲斯特驚奇地想,現在的小孩子背上會長翅膀嗎?絲帶蠢蠢欲動,左搖右擺,梅菲斯特的神志也變得麻木起來,她看似面無表情,實則在思維呆滯地回想,叫什麼來著?如果是超英世界的話——

  「……你,你是…變種人嗎?」

  小男孩握著籠子的手直直顫抖,他被嚇呆了,但自由的渴望戰勝了一切,他用很久沒說過話的、嘶啞的嗓子,滿懷希冀的問她。

  對哦,叫變種人。

  就像用聽歌識曲真的找到了正確的歌,拼圖被完美推進最後的空白,梅菲斯特滿足地露出一個微笑。

  如果是希斯莉本體的話,這個笑容就像貓咪一樣可愛甜蜜,可惜梅菲斯特的臉被捏成完全不像人類的妖異和美艷,所以這個笑容變成了惡意而冰冷的獰笑,血跡在她石膏一樣雪白的下巴上凝固,梅菲斯特指甲尖尖,眼眸血紅,瞳孔只有針尖大小,該是眼白的地方一片純黑。

  站在這地獄一樣的場景裡,她滿身猩紅,像是最美麗最惡毒的玫瑰。

  「小老鼠,我很像變種人嗎?」有自主意識的絲帶在身後像貓尾巴一樣晃來晃去,san值不停下降中·開始弱智·梅菲斯特心情很好地問。她蹲下來,為了表達友善,和小男孩湊的更近了,近到她能看見他瞳孔裡的自己。

  「我不是哦。」

  梅菲斯特笑著說,月光下,她的牙齒像鯊魚一樣尖銳,像刀子一樣冷。

  小男孩的嘴唇抖動著,下一秒,她看見小男孩瞳孔不自然的放大,在她的注視中,他以很慢的鏡頭感倒下,表情茫然而凄絕,咚一聲栽倒在籠子底部,翅膀都沒把他扶起來。

  皮包骨一樣的小孩子,又餓又被驚嚇,昏倒了。

  「?!」

  梅菲斯特壞事做慣,一時竟然不知道要怎麼在不傷到小男孩的情況下把鐵籠拉開。絲帶們懵懵懂懂伸進縫隙,左拉拉右扯扯,好不容易扯出一個口子,七手八腳把小男孩纏著推出鐵籠外。

  「真是個小傻瓜。」她一邊觀察著小男孩慫拉著的翅膀,一邊拽回躁動著想要吸收新鮮血液的絲帶,嫌惡又憐愛地說,「不許吸他的血,他會死的。」

  如果真的有人在她的手下死去,她就過界了。哥譚的黑暗裡到處都有人在殺人,黑暗本身是沒有底線的,但蝙蝠俠不行,正義不行。

  梅菲斯特閉上眼睛,她微微笑起來。在這樣的時刻裡,她甚至想哼一支歌了,作為那個利落的收梢。

  時機還不到,演員需要暫時謝幕,城市的夜風帶來警車刺耳的鳴笛聲,她報了警,很多人在趕來的路上。

  蝙蝠俠則比警察來的更早。

  蝙蝠鏢貼著她的耳朵擦過去,而梅菲斯特在察覺到接近的漆黑人影時就開始了動作。看也不看背後發生的情形,她把絲帶裡昏厥著的小男孩徑直拋給剛准備攻擊的蝙蝠俠,殷紅色的絲帶在她周圍舞的密不透風,瘋狂、妖異而吊詭,仿佛每一根都具有自己的生命。

  「離開哥譚,這裡不屬於你。」

  蝙蝠俠反應速度奇快,他立刻穩穩接住小男孩,但氣氛也跟著僵持住了,他沙啞的聲音從面罩下傳出來,逆光中下顎緊繃。梅菲斯特能清晰聞到他身上同樣濃郁的血腥味。受傷了嗎?她沒有轉身去看,更多的混沌感充斥在梅菲斯特的腦海裡,惡意控制不住翻湧,狩獵明明還可以再持續一會。

  在蝙蝠俠眼裡,整個場景仿佛煉獄,斷手斷腳、歪七扭八的人埋在血泊中,完好無損的女人站在陰影裡,看不見臉,瘦削、雪白、背影就動人心魄,可從那具過分漂亮的身體裡伸出的是那些超能力一樣的紅絲帶,它們繞著她晃來晃去,每一根都像是吸飽了血的殷紅,讓人不寒而栗。

  她一個字都沒有說,但空氣中充滿了野獸般的貪婪。

  蝙蝠俠已經准備好一場惡戰了,他可能會受比之前被狗咬傷手臂更嚴重的傷,一個孩子還在他的臂彎裡躺著,最壞的情況下,這個新出現的罪犯——超能力者——反英雄——會吸干他的血。他一言不發,等待著這個新生的惡的行為。

  但是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淺紫色海藻長發的女人優雅的提起裙擺,開始向遠處走去。進到更黑的黑暗之前,她忽然回頭,讓他看清了她的小半張臉,血跡斑斑的雪白的肌膚露出來,還有一只人類絕不會有的眼睛,猩紅、冰冷,充滿漠然。

  她瞥了他一眼。

  可能是她的狩獵已經結束,可能她不願意付出精力來解決掉臨近末尾的麻煩,蝙蝠俠有點震驚,但他也很清楚的意識到,這個時候再去攔下她,距離已經不夠了。不到三秒鐘,她的身影鬼魅般徹底融化在哥譚的夜色裡。

  蝙蝠俠閉了閉眼,掩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穿著絲綢睡袍的梅菲斯特帶著浴室的潮氣走向床邊,衝了澡加上泡泡浴,她身上的血腥味已經全部被衝洗干淨,只剩下溫熱而昂貴的玫瑰精油香,每根頭發絲都被吹的干爽起來。

  沒能狩獵盡興,但梅菲斯特現在心情也不錯。

  她在床邊慢條斯理坐下,推推已經睜開眼睛靜靜望著她的肯。

  肯無聲地把希斯莉抱到中間,給梅菲斯特騰出空間躺下。三只不同型號的希斯莉在同一張床上挨挨擠擠,感受到了金錢能帶來的快樂:這麼大一張床,容納三個人都很夠。

  梅菲斯特是真的困。她像只侵略性非常強的豹子,把睡成小傻子的本體圈到身邊,再把肯也圈了大半過來,三只希斯莉就這樣臉貼著臉,共享著本體的好夢,甜甜蜜蜜的睡著了。


第24章 陽光

  「麻煩精。」希斯莉不贊同的說。

  她被梅菲斯特像抱公仔似的抱在懷裡,一大一小美人肌膚相觸,瞬息之間,就把昨天晚上的事從另一個視角看得清清楚楚。

  睡飽了一覺,希斯莉這才有空登陸游戲,不出她所料,莫名其妙的低燒又是游戲出bug,游戲在五六星的特殊道具同步率升的太高時進行了警告,虛擬人體會隨著同步率升高被暫時同化思維:百分之八十時還有神志,到百分之百就會徹底被特殊道具控制。

  失控意味著麻煩。

  梅菲斯特讀到她的想法,哼了一聲。

  過了一晚上,欲望絲帶的同步率重新降回百分之十,能牢牢收回她的身體裡,和常人無異。漂亮的大美人穿著什麼都遮不住的絲綢浴袍,只要不睜開眼睛,做什麼都賞心悅目。

  希斯莉也就由著她抱著,白而細軟的手指頭糊在梅菲斯特臉上,對這麼一張黑色大麗花一樣妖異的臉搓來搓去;她被另一個自己抱得很緊,梅菲斯特在汲取她毫無來由的快樂,把骨髓裡蠢蠢欲動的渴望壓回去。

  希斯莉窩在她香氣馥郁的懷裡,開始打起小算盤,梅菲斯特每次出來用的能量比肯還要多很多,能量條有多飛速增長就會有多光速倒退,欲望絲帶無法從模擬人體上卸除,屬於強制消耗;不過梅菲斯特憑借自己的實力賺的電瓶車,希斯莉當然讓她想呆多長時間就呆多長時間。

  ——門外有人。

  肯上次出來的那一次也積蓄了不少能量,但他非常節能省電,已經悄無聲息的回到意識空間了。

  應該是阿爾弗雷德。希斯莉想,把眼帶寒光的梅菲斯特一個勁兒摟住,直到梅菲斯特雖然不滿,但還是跟著肯回了希斯莉的意識空間。

  迷亂的星軌、海港的潮濕和無人的夜晚相互碰撞,梅菲斯特侵略性極強,希斯莉一時間竟然有點兒沒適應。她愣了一下,這才一路小跑過去,給阿爾弗雷德開了門。

  門外站著銀發老管家,英國人的內斂和沉穩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但當阿爾弗雷德微微低頭向她微笑時,希斯莉還是感覺到了真摯。

  「早上好,阿爾弗雷德爺爺。」她乖乖打招呼道。

  「早上好,希斯莉小小姐,」老管家神色和藹地望著她,「您可以直接稱呼我為阿爾弗雷德,這是我的榮幸。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了,您想要下樓用早餐嗎?」

  「下樓聽上去就很好,爸爸呢?」希斯莉問。房間衣櫃裡裝滿了正好是她尺寸的衣服,也不知道是怎麼精確測量的,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露肩刺繡連衣裙,更加顯得長發烏黑,腰身纖細到不盈一握。

  女孩子眉目間傾倒出驚人的美貌和氣質,冰藍色的眼眸因為霧氣蒙蒙,而顯出一點憂郁的柔軟來。

  「韋恩老爺還沒有起床。」老管家說。

  「爸爸的工作好辛苦哦。」

  希斯莉打了個秀氣的哈欠,慢吞吞往樓下走,阿爾弗雷德落後她半步,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她的反應。

  在這個女孩子剛回家的第二天,韋恩莊園每個角落的監控都在看著她,而餐廳裡只有她一個人。

  超級英雄的家庭關系總是有些不同尋常。等級——規矩——奇怪的作息——無法避免的失約,等等等等,普通人很難無法適應,也許會覺得尷尬難堪,也許會覺得被疏遠。

  但希斯莉的反應更加奇怪。她安然走到桌子左側偏下的位置,然後坐下,真的開始吃早餐。希斯莉動作優雅,刀叉完全沒有碰到瓷盤,吃的很慢、很少,連切一個煎蛋都可以讓她露出全神貫注的神情。

  阿爾弗雷德覺得他在看一只小鳥矜持的啄面包屑。

  「韋恩老爺。」

  回應老管家的是一聲被子裡的悶哼。

  哥譚市久違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灑進房間,落在布魯斯·韋恩精壯如同希腊雕塑作品的身軀上。只不過雕塑的手臂上纏著一圈繃帶,雖然沒有往外滲血,但那麼一大圈還是凸顯出了傷口的範圍。

  「這個時間點,希斯莉小小姐已經吃過早餐了。」

  「希斯莉?」

  被子裡的人很快清醒過來,只有聲音聽上去還悶悶的。布魯斯把被子掀下去,困意沒了一大半。

  「她怎麼樣了?」

  「希斯莉小小姐很好。」老管家的聲音平淡而溫和,「她問起您的時候,我說您在睡覺。」

  像是知道布魯斯會說什麼那樣,他又補充了一句。

  「希斯莉小小姐什麼都沒有說。她是一個人吃的早餐。」

  布魯斯沉默了一會兒,他現在完全清醒了。

  「在做一個好父親的表格上,我的評分可能是0。達米安不在——提姆也沒下去?」

  「提姆少爺已經連續熬夜三十六個小時了。」老管家走到窗戶邊,把窗簾拉的更開些,布魯斯從床上坐起來,開始穿衣服。

  阿爾弗雷德於是聽見了布魯斯的嘆氣聲。

  「希斯莉想在哥譚玩。」布魯斯扣好襯衫的第三顆紐扣,「我……」他沒有往下說。

  「達米安少爺在喬納森家裡。」阿爾弗雷德說。

  「達米安和迪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想扭斷他的脖子,他也許能和希斯莉共處,但就連我也沒辦法逼他更進一步。」

  布魯斯站到地面上,彎曲了一下襯衫下纏著繃帶的手臂,體驗到疼痛在每個細胞裡逐漸復蘇的感覺。昨天晚上的一切又伴隨著疼痛降臨了一次,他聲音發沉,好像胃裡墜著一塊石頭。

  「阿爾弗雷德,我昨天晚上見到紅絲帶了。」

  「她做了什麼?」老管家語氣不變。

  「她沒殺任何一個人,但她給他們造成的痛苦比殺了他們還可怕。三十五個人,不管反沒反抗都被打斷了四肢和肋骨,她吸他們的血——直到他們陷入昏迷。」布魯斯說,「她留下的痕跡觸目驚心,但我無法從中找出任何線索。她只是——那麼做了,像狩獵一樣。」

  「您很擔心希斯莉小小姐?」阿爾弗雷德問。

  「……整個哥譚市都越來越危險了。」

  布魯斯望向窗外,目光沉沉。

  陽光在雲層中跳躍,金色而溫暖,但也那麼遙遠。


第25章 珍視

  而希斯莉正在地毯上癱著毫無形像的打游戲。

  肯是真的寵她,高大的男人坐在旁邊,一邊當人肉墊子,一邊掐好時機給她揀葡萄吃,梅菲斯特耐不住在意識空間裡睡著了,於是希斯莉又偷她的電瓶車養肯,反正梅菲斯特也不會在乎。

  裝備了五星級道具的馬甲同步率也開的狠,受欲望絲帶的影響,梅菲斯特對別的無感,對血的渴求才是刻進dna的。

  希斯莉:不要什麼都往dna裡刻啊混蛋!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暫時沒碰應用商店裡其他的熟悉app,有著各式地圖的跑酷小游戲已經快被她玩的通關了;希斯莉還剩兩張貴的嚇人的終極地圖沒有買,正好她想在工坊裡制作的服裝部件就差地圖裡的土特產,希斯莉只能一遍遍重復機械的打游戲過程。

  她把金幣十連開了,這次沒出什麼好保底,只有一把四星級的獵槍,無限子彈,花紋優美,配色溫和,還系著一個小小的楓紅色的蝴蝶結,和它令人窒息的殺傷力完全不搭邊,簡直是披著童話皮的恐怖故事。

  看了看簡介,希斯莉對這把打進身體是一個孔,打出身體炸出一個巨洞的槍敬謝不敏,肯用冷兵器用的更順手,梅菲斯特則根本不需要任何冷熱兵器,她的欲望絲帶就是逆天級bug。

  槍就暫時被擱了起來,三星及往下的衣服更沒什麼特殊效果,頂多算精致美觀有的自帶氣場(物理)。希斯莉點開肯的捏人欄,然後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更改配件,所有道具都是一星,而且狀態是灰色,意味著不可更改。

  希斯莉覺得自己有被慘到。她決定多攢點鑽,目前來說,對她最有作用的商店是道具商店,既可以作用在現實,又不限定誰可以使用。

  每完成一套套裝都是有成就的,而成就會獎勵鑽石和金幣。她挑了最便宜的一套下手。標著游園小貓的套裝簡約溫柔,獎勵整整六十鑽,商店裡可以用一萬金幣買齊套裝配件,可惜上衣、裙褲和貓耳帽只能自己購買設計圖並制作。

  「金幣不值錢,過關兌換一下通用貨幣就有,但鑽石和設計材料都是沒辦法通過別的方法兌換的,比如……這個棉花糖絲要在日光茶杯的地圖裡獲取……?」希斯莉掰著手指頭算了地圖價錢,又看了一下賬戶裡的游戲幣,發現至少還要跑個十來次,立刻感到一陣心梗。

  未解鎖的地圖縮略顯示著明黃色的巨大空間,在這張餐桌上,超出比例的茶杯、甜點和紙牌飛得到處都是,一切都像被摁下了暫停鍵,荒謬又精美至極。

  「怪不得很貴。」

  希斯莉點評道。

  點開下一局,她在設置裡打開隨機地圖,至少可以換換口味,而這次隨機到的是日光下的游樂場。路障比比皆是,冰淇凌店、氣球、禮花和彩帶,希斯莉在空無一人的廣場瓷磚上飛奔,跑酷游戲都有一點不好,越到後面速度越快,畢竟常速的推力就意味著加速度,道具根本來不及揀,她的眼前根本就是模糊的,只能根據大概位置和顏色來判斷是什麼障礙物,要怎麼躲,能不能躲。

  「啪唧」一聲,希斯莉一分神,剛好迎頭撞上一個冰淇凌車,被糊了一鼻尖草莓抹茶甜筒。

  她下意識舔了一下,意料之中的什麼味道都沒有,但下一秒,她居然真的感覺到了唇齒一甜,冰涼、滑溜溜的果肉在她的舌尖上游曳。

  葡萄味的。

  是肯在給她喂葡萄吃。

  希斯莉就甜絲絲的笑了。她退出游戲,把光屏往旁邊一丟,撲到另一個自己身上,親了親他的面具,把突如其來的快樂和甜蜜愛意毫無保留地和他共享。抱了一下,她又松開手,躺回肯結實的大腿上,准備把最後十遍跑酷一鼓作氣刷完。

  「要是爸爸看見你也在這裡,他會嚇到的。」

  肯把毫無骨頭的希斯莉小心抱好。月光下的小溪冒出一串串氣泡,他在心裡告訴她——他不會知道。

  確實。

  肯的反偵察能力強的可怕,他對人的特征極端敏銳,蝙蝠俠在他身上放多少個定位器,他都能意識到並且迅速扔掉它們全部,更別提是躲監控、排查針孔攝像機這樣的問題。有肯在,希斯莉並不擔心,沒有任何人可以窺探到她的隱私。

  ——我會保護好你。

  肯的語調寬慰又平靜。

  希斯莉的意識還「站」在游戲大廳,但她感覺到,一只大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她像小貓一樣蹭了蹭那只手。

  打到傍晚,希斯莉終於做完了游園小貓的套裝。她現在已經聽到跑酷兩個字就想吐,好歹也是真的通關了整個游戲。

  「下次再見,就是我要忍辱負重刷材料的時候了。」希斯莉突然深沉道。

  【玩家等級升高後會開啟一鍵通關十次的快捷通道。】

  系統忠實上線,並且沒有配合她的表演。

  她的等級還是光禿禿的白色條,綠色只占了指甲蓋大小的一格,玩游戲不加經驗,一定要做主線任務才會有。任務做的越多,等級才越高,快捷方式越多。

  「是我以後會忙著拯救世界到沒空刷一個游戲下午的意思嗎?」希斯莉發現了華點。

  【本游戲會根據玩家的實際需求而進行智能調節。】系統沒有正面回答,但希斯莉聽明白了,她選擇退出了跑酷游戲。

  剛回到主界面,人工智障的系統又開始劈裡啪啦往下灑虛擬鮮花,提醒她已經可以領取成就了。輕微囤積愛好者·希斯莉欣然前往,她抱著光屏點點戳戳,夕陽落在她冰藍色的眼睛裡,渙散又漂亮,亮晶晶的。

  【完成第一次任務】、【完成第一套套裝】、【通關一個游戲】……五鑽十鑽幾百幾千游戲幣領著,希斯莉很快達到了大多數游戲第一階段的脫貧,共有鑽石兩千一百多,二十七萬游戲幣。

  她摸著虛擬但是閃閃發光的貨幣欄,產生了一系列心滿意足、貓貓喝茶以及貓貓嘆氣的表情包。

  「你嘆什麼氣?」傍晚時分,肯回去了,換睡飽了的梅菲斯特出來透氣。

  在系統的引導下,希斯莉成功找到了虛擬人體的細分,不只是戰鬥裝束,還可以有晚禮服、日常、運動、睡眠裝扮,一共六項。

  在掙得梅菲斯特的同意後,希斯莉給她切了一套日常裝扮,但這套順手切的游園小貓穿在梅菲斯特身上竟然很合適。刺繡上衣雪白而溫柔,裙褲是煙青色,露趾涼鞋,手腕上的鐲子是精巧到可以說是少女的小貓陶瓷玫瑰金。

  梅菲斯特此時正望著她,她帶的這個二星日常妝容,唇色像雨霧裡的月季,眼珠子是飽和度很低的淡青藍;雖然惡意散發氣場的時候還是很引人注目,但至少不是湊近了就可以嚇暈小孩子的非人類。

  「錢不禁花。」希斯莉對另一個自己坦誠道,「不要驕傲,商店裡隨便兩三套套裝都能把我榨干。」

  「反正不還是我養你。」梅菲斯特嗤笑一聲,「盡管花,別給自己找無聊的地方消磨時間。」

  希斯莉望著她笑,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想跟你出去玩。」她說。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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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監控

  「那就出去。」梅菲斯特雪白的長腿一邁,一看就是要走過來拎她。

  「我要先問問爸爸。」希斯莉掙扎著,梅菲斯特沒好氣的彈了一下她的小腦瓜,被希斯莉討好的抱著手晃來晃去撒嬌;梅菲斯特輕而易舉就把她拽過來,沒輕沒重在希斯莉身上揉。沒兩下,女孩子就被撓得咯咯直笑,直喘不上氣來。

  「停、停下……」希斯莉笑的淚花都出來了,踢也踢不動,逃也逃不脫,哀求的聲音像嗚嗚叫喚的奶貓。梅菲斯特握著她小小的、細白的手腕,它們初雪一樣在她眼前晃、脆弱又純潔。

  激烈的破壞欲和保護欲一起海浪一樣湧上來,讓她只想把希斯莉禁錮回懷裡,哪怕是把她的骨頭勒斷。

  「會痛的。」希斯莉告訴她。

  梅菲斯特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把希斯莉抓回懷裡。

  肌膚相觸,梅菲斯特不再亂撓她的癢癢,希斯莉柔順的抱了一會梅菲斯特,直到梅菲斯特沸騰著的欲望安靜下來。她抱著希思莉的力道依舊是不容拒絕的,但這個懷抱很軟、還有玫瑰的香味!被另一個自己抱著沒什麼不好,希斯莉快樂地把小腦袋擱在梅菲斯特雕塑一樣漂亮的肩窩上。

  「我真喜歡你。」她喃喃道。

  梅菲斯特揪著她的衣領子,把希斯莉提到眼前,像命運逮住了可憐無助貓貓的後頸皮。

  「這話你跟肯也說過。」

  她給了希斯莉一個高傲的眼神,又把她摁回肩窩。

  夕陽沉了下去。

  傍晚的天空半邊紫紅,半邊靛藍,地平線上則摻了燦金,絢爛、濃烈又絕望,看上去好像明天就要下雨。哥譚一直都是這樣嗎?希斯莉趴在梅菲斯特懷裡,安靜的想著。你喜歡哥譚嗎?她又問。

  「不喜歡。」梅菲斯特回答她。但是一股股誠實的微弱電流從梅菲斯特的意識裡炸裂開,麻酥酥的電在希斯莉身上,那是亮粉色的、冷紫色的、濕熱的、危險到令人眩暈的歡愉感。

  「好啦,我得去找爸爸了。」希斯莉聽懂了她的口是心非,粘粘糊糊湊上去,親了親梅菲斯特雪白的臉頰,大美人淡青藍的眼珠子盯著她看,這麼近的距離,即使是自己捏的馬甲也是十萬倍美顏暴擊,她暈乎乎地本能誇了她一句漂亮。

  梅菲斯特被真的討好到了。

  大美人攬著希斯莉的腰把她放下來,又捏起她的下顎,檢查了下她的眼睛裡有沒有因為長時間打游戲起紅血絲。希斯莉被迫抬頭,一時竟然難以分辨出到底是便宜撿來的老父親高,還是梅菲斯特更高。

  「我更高。」

  梅菲斯特「聽」見了,她露出了一點似笑非笑的表情,艷麗又冷感。但希斯莉比劃了一下,這個表情落在她本體上,應該只是那種平常出現的、「因為覺得好笑所以微笑起來」的笑容。

  怪不得老父親會過分解讀。

  希斯莉最後被放出房門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她試探性沿著走廊往下走,把沿途的燈一盞盞打開。黑暗讓她手腳發軟,這裡是我的家。她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梅菲斯特也在這裡。

  ——不要怕。

  梅菲斯特的出現像突兀的電流,不合時宜但有效。

  她在眩暈希斯莉的同時減少了她的恐懼感。

  「謝謝你。」希斯莉小小聲的笑了。她在意識空間裡攥緊了梅菲斯特的手,對方這次並沒有抽開。

  監控攝像頭裡看不見,但在希斯莉自己的視角,她身邊懸浮的游戲光屏上開著實時小地圖,上面清楚的標著她的目的地:父親的書房。

  蝙蝠洞(密室)也很清楚的標在了圖書室的書架後面。

  希斯莉壓下了心裡的吐槽。梅菲斯特在她的意識空間裡看著這份地圖,希斯莉能感受到她的情緒:饒有趣味。

  其實她也挺感興趣的。

  但是,如果貿然摸進去,提姆肯定會第一個出來阻止她。

  ——要賭一把嗎?

  賭什麼?希斯莉迷惑的想。

  ——我賭阿福會來的更快。梅菲斯特短促的笑了一聲,希斯莉只來得及從她的語調裡聽出愉悅。梅菲斯特說不定是對的,畢竟DC的管家,萬能的神。

  肯在這一刻突然上線。

  ——我賭布魯斯。他簡潔的說。

  賭注呢?希斯莉意識到了關鍵問題。

  ——明天誰能帶你出來玩。梅菲斯特和肯同時出聲。

  一次出現兩個危險人物會玩過火,但只有一個,踩在老父親的神經線上大鵬展翅,是不僅能漲能量條,還能看見非常抓馬的家庭倫理劇的好事。

  由於對布魯斯·韋恩濃密的頭頂具有充分的信心,三只希斯莉最終達成了共識。

  在監控下,希斯莉的行動軌跡看上去沒什麼問題。女孩子初來乍到,在房間裡安靜了一整天,臨近傍晚,終於忍不住出來探探路,這很說得過去。

  但是,提姆真的困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還不能真的讓眼珠子掉下來,因為身為蝙蝠洞裡唯一駐扎的技術型人才,他要看監控,要在確保哥譚不被某個瘋子炸上天的前提下時不時關注一下這個剛來不到24小時的小妹妹。

  如果她突然摸到韋恩家最大的秘密,那事情可就真的熱鬧成煙花了。

  ……他疲倦的嘆了口氣,摸到桌子上擱著的馬克杯,狠狠灌了一大口冷咖啡。睡眠,就像信任,真誠,和平一樣,都是遙遠到不可思議的東西。哥譚最近新出現的紅絲帶明顯是大麻煩,以小醜打頭的一大批超級反派又從阿卡姆瘋人院越獄了,所有人都忙的焦頭爛額,哥譚本身就像亂麻,像夜裡冰冷而污濁的雨。

  蝙蝠俠肩上的擔子更重,還抽空跑到紐約去領了只自己的崽。提姆到現在都沒真正和她見過面,他只知道她長著和布魯斯一樣的黑頭發和藍眼睛,身體不太好,來歷神秘。

  紅羅賓也將近四天沒睡個好覺了。他又喝了一口冷咖啡,把關注點挪回監控裡的女孩子,她還在好奇的摸摸看看,沒什麼威脅力。

  但是,她離圖書室越來越近了。

  提姆猶豫了一下他要不要自己出去。不差這一會,他用僅剩的理智考慮了一下自己的形像、怎麼解釋自己是誰要花費的時間、和一個女孩子能產生問題的平均值。他需要減少麻煩。

  他最後選擇發了一條簡訊。

  「希斯莉小小姐,您想要用晚餐了嗎?」

  阿爾弗雷德的腳步聲也很輕,剛好在不失禮又不會嚇到希斯莉的程度。她驚奇的轉身一看,銀發老管家還跟早上一樣一絲不苟,連頭發絲都沒有亂。

  ——血腥味。梅菲斯特敏銳的嗅了出來,肯也冒了一個小小的泡泡出來,盡管希斯莉本體完全沒有聞到任何東西。

  可能是爸爸的傷口。希斯莉惆悵的想,明天就要在小報上看見他「由於攀岩不慎手臂被劃傷」了。

  她的停頓看在老管家的眼裡,就是又在自顧自的想著什麼;女孩子臉小小的,質感瓷白,視線沒有焦點,更顯得可憐可愛了。誰也不會忍心打斷她的,直到希斯莉嘩啦一聲,自己主動浮出沉思的水面。

  「啊……」她興高采烈的說,「我想起來我要說什麼了。我可以出去玩嗎,阿爾弗雷德?」

  「現在嗎?」老管家溫和地問。

  「不是現在。」希斯莉冰藍的眼睛朦朧地望著他,「明天。不可以嗎?」

  「這要問過布魯斯老爺,希斯莉小小姐。」老管家回答她。

  可沒人會對希斯莉這麼簡單的要求說不。

  ——我贏了。

  梅菲斯特宣布道。


第27章 朋友

  布魯斯確實沒辦法說不。

  「讓提姆陪你去。」他沉吟了很久,最終還是退了一步。

  「你們不是很忙嗎?」希斯莉給自己拖了一張軟凳,坐在他的書桌旁,歪著頭盯著他看,什麼情緒都不藏。書房的窗戶開著,陽光落在她小半張臉上,照透了她冰藍色的眼睛,仿佛嬰孩一樣清澈、不諳世事。

  老父親忍不住伸出沒受傷的手,撥弄了一下小女兒亂了的黑發。

  希斯莉微詫的看了看他,乖乖接受了老父親突如其來的順毛,還往前多挪了點。

  布魯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面部表情。希斯莉對他的態度很明確,她好像在認定了他是她的父親的時候就完全放松下來,此時此刻,面對一個才見面三天的不負責任的父親,也會露出那種充滿信任的甜蜜笑容。

  她會永遠這樣天真下去嗎?他願意為她這樣的天真和柔軟付出一切……布魯斯忍不住想,蝙蝠俠的殼子在她身上根本不起作用,而且他希望永遠不要起作用。希斯莉,他的小女兒,永遠不要害怕他,不要讓他捉摸不透——

  「爸爸不放心。」布魯斯在激烈的心理鬥爭中,到底還是難得的坦誠了一次。

  「我保證不離哥哥半步,不亂跑,隨時給你發消息,在天黑之前回來。」希斯莉沒覺得哪裡不對,哥譚本來就很危險。她想了想,伸出纖細的小手指勾住老父親,不管他是不是動作生疏,用力跟他拉了鉤。

  「蓋章啦。」她說,對著老父親笑得眉眼彎彎。

  繼夜翼之後,蝙蝠俠也被小貓咪的十分直球擊中了。

  他沉默的點了點頭。

  阿爾弗雷德的手藝真好。

  希斯莉咬了一口蘋果派,酥脆的餅皮輕微晃動就會撲朔而下,蘋果味的蜜糖像岩漿一樣有著誘人的顏色,落在唇齒間則是恰好到讓人心醉神迷的滾燙。

  ——梅菲斯特不滿的電了她一下,麻酥酥的。

  ——肯把梅菲斯特包裹在夜色裡拖走。

  ——梅菲斯特並未反抗,反正今天也是她出來賺能量點,她只是在被拖走的時候全程高傲臉。

  在他們打鬧的時候,希斯莉只是笑。

  她輕輕咬著叉子,像每個漂亮的女孩子一樣,毫無理由的微笑起來。

  梅菲斯特和肯就是另一個她,她和他們有著同樣的性格,同樣的惡劣心,同樣的情感和回憶,同樣的思考方式。

  但人們總是傾向於透過外表來解析本質。

  他們相信她的笑容,相信她的眼神,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這是不對的,哪怕希斯莉的性格很好,哪怕她從不撒謊,哪怕剝離出肯和梅菲斯特的希斯莉並不會再感到………

  ——那不是你的錯。

  希斯莉短暫的閉上眼睛。在這個瞬間,她的細眉神經質地顰起,嘴角繃的很緊。在眼簾下方,她的眼球出現了輕微震顫。這是什麼?她有點茫然的問肯,這算什麼?我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這個?

  我在說什麼?

  肯的懷抱帶著夜的平靜,堵回了她最後一個准備說出口的問句。

  他緊緊地擁抱著希斯莉,一言不發。

  ——不要想。他說。

  ——不要看,不要聽。

  ——不要想,不要看,不要聽。梅菲斯特冰冷的手貼上希斯莉滾燙的額頭。

  在黑暗裡,落在額頭上的吻顯得濕潤而溫和,可那沒有什麼效果,希斯莉無力的用胳膊撐著桌面,她的頭深深低下去,太陽穴劇烈的疼痛起來,她想要嘔吐,她的心髒不正常的緊縮,仿佛要離開她的身體。

  「……你還好嗎?」

  黑暗一瞬間褪去了。肯的懷抱和梅菲斯特的香氣也離開了。

  暗湧戛然而止,希斯莉茫然的睜開眼睛。

  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半蹲在她面前,他單膝跪地,正在查看她是不是有事。

  他長相英俊而討喜,即使沒有在微笑,目光也讓人如沐春風,和她一樣的藍眼睛正關切的凝視著她。希斯莉的眼睛裡還含著淚,女孩子雪白的腳腕藏在裙子下,手腕攏著自己的耳朵,整個人嬌嫩、纖細、可以被輕而易舉掐碎。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基因缺陷。

  提姆立刻想起了這個詞。就像市場上昂貴又脆弱的折耳貓,無法根除,無法治療,一旦發病,它們無時不刻都生活在痛苦中。

  但她現在看上去好些了。她重新坐直,拒絕了他關於「要不要我叫阿爾弗雷德來」的提議,盡管五分鐘前,她整個人都痛的縮成了一小團,像支蔫巴巴的小花。

  提姆想起來他這個妹妹還會發燒,但現在他們還不熟,他沒辦法貿然去碰她的額頭。

  「你好,希斯莉,我是提姆·德雷克。」他友善而輕快的說。

  這位就是DC的紅羅賓嗎?希斯莉為蝙蝠一家的顏值水平感到震驚。超英好像都是這樣,光彩明艷得和普通人完全區分開來,五官俊美到像神在人間行走——跟富有魅力的超級反派們是一個道理,好像漂亮和奪目就是他們特有的標簽。

  在她好奇的看著提姆時,提姆也在觀察她。有一個誰擋殺誰的達米安,再加上這個新來的、急需照顧的蝙蝠崽,應該可以有效化解掉蝙蝠俠的負面情緒。就像那些——柔弱母親為了護住孩子會腎上腺素飆升到徒手推開一輛汽車之類的——雖然這是個不恰當的比喻。

  但她的到來是有用的。

  「布魯斯說你想出去逛逛,看看哥譚是什麼樣的。來吧,我會是個很好的向導。」提姆朝她眨眨眼,努力把因為連續熬夜而產生的偏頭痛壓回最深處,用固定住的微笑防止自己一個接一個打哈欠。他干脆站起來,朝著希斯莉攤開手。

  希斯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擱進了他的掌心。

  「謝謝你。」在坐進車後座之前,提姆聽見了很輕的一聲。

  提姆替她拉開車門後才跟著坐進來。他反應了一會她在跟他說話,然後臉上的微笑變得更真心了。雖然一聲道謝沒辦法讓他當場兌換八個小時的睡眠,但聽到別人的感謝還是比什麼都沒有要來得舒心。

  「不用謝。」他聲音溫和。

  「哥哥。」希斯莉把目光從窗外陌生的景色收回來,「我有個朋友說她在哥譚,我可以去見她嗎?」

  「朋友?」提姆微不可見的挑高了眉毛。

  「以前很照顧我的朋友。」在提姆的視線中,希斯莉羞怯的笑起來。她的笑靨讓提姆對迪克說的直球攻擊有了點理解,畢竟還沒有一個蝙蝠崽以布魯斯家的美貌程度,露出過這麼甜蜜可愛的表情。美人大多都是傷人的,至少也會恃美行凶,像希斯莉這樣沒有刺的軟乎乎的小貓咪就少見了,和她的談話並不會成為思想游戲上寸土不讓的交鋒。

  因為說實話,誰又舍得讓這麼脆弱的洋娃娃傷心呢。

  而且布魯斯沒有限制她交朋友,主動蹦出來的人也相對來說更好調查,有他看著,就算真的有事,也不會嚴重到哪裡去。

  「可以。」提姆思考片刻,謹慎地說,「但得是她過來見你,你不能自己過去。」

  「好呀。」希斯莉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這麼答應下來了。

  反正梅菲斯特也是從我的意識空間裡出來,在哪個地方根本無所謂。

  但在提姆的眼裡,希斯莉答應的速度簡直不可思議,她甚至都沒有想著要問問看,沒產生過猶豫、為難、驚詫,而是完全篤定她的朋友會過來,不管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那幾乎是一點漫不經心了,對這位他未曾謀面的「朋友。」

  提姆坐直身體,對此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


第28章 房間

  希斯莉努力忍住了一聲竊笑。

  她閉緊唇瓣,把視線挪到窗外,電線杆上的鳥兒自殺式的在低空盤旋,俯衝向高樓間的車輛,又在最後一刻忽地飛高。即使是這樣激烈的生命,它們還是灰撲撲的。

  哥譚市好像就是這樣灰暗。

  ——我不灰撲撲。

  梅菲斯特的意識電流一樣彈出來,驚的希斯莉渾身緊繃。女孩子紅唇微張,眼睛瞪得圓圓,直到梅菲斯特把電流緩和下來,麻酥酥的電著,像一柄力度適宜的細梳,讓希斯莉忍不住愉悅的顫抖起來,她把臉轉向窗外。

  另一只希斯莉開始給希斯莉在意識空間裡順毛。

  韋恩集團有一座撐起哥譚市天際線的高塔,在哥譚市的正中間,上面有十六只石像守望著各個方向的哥譚市。哥譚市,最糟糕的地方,也是最好的地方;最苛刻的地方,也是最包容的地方。這座繁華的大都市,經歷過那麼多如同詛咒的苦難和黑暗,它塵囂滾滾,也依然美麗。

  「我喜歡哥譚。」希斯莉喃喃道。她的眼睛眨也不眨,望著車窗外擁擠到幾乎遮住陽光的建築物。

  「紐約呢?」提姆聽見了,他問。

  「紐約也很好,但我幾乎沒來得及看多久。」希斯莉轉回來看他,眉眼斂下去,冰藍色的眼睛裡仿佛永遠含著霧氣。

  即使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異常,提姆還是一下就懂了迪克說的「很像韋恩家」的真正意義。

  不只是五官相像,而是這種自我矛盾、極其憂郁的神情,這樣純潔又柔弱,仿佛生命隨時可以折斷的魅力,可以讓任何人產生過於強烈的保護欲,忍不住要多為她做些什麼,只為了讓她更開心一些,多露出一些微笑。

  提姆也沒辦法做到無動於衷。

  「嗯,好吧、好吧…」他向後沒什麼形像的靠了靠,姿態比起之前也更放松,「你想先去俯瞰一下整個城市嗎?然後再決定我們去哪裡吃晚飯。」

  肉眼可見的,希斯莉的眼睛一下就亮起來了。像陽光徑直衝破烏雲,她認真的點了點小腦袋,整個人透露出一種十分好懂的明快感,嬌弱、柔軟的小月季花變成了盛開的小太陽花,快樂地搖頭晃腦。

  「我喜歡這個日程!」她宣布道,然後望著他笑,甜甜蜜蜜,黑發藍眼,雪膚紅唇,一張完美繼承了韋恩家的美人基因的小臉揚起來,就算笑的傻乎乎的,不動的時候還是像神鑄的雕塑,動起來又像一張大師繪就的油畫。

  快樂也是可以傳遞的,尤其是這樣容易滿足的、幾乎有點可憐和可愛的快樂。於是提姆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

  他第一次做這個,也是第一次有個妹妹;女孩子的黑發在指間軟滑得像緞子,溫度偏高,毛絨絨、熱烘烘的,和小動物一樣。

  「我今天一天都被租給你了,有的是時間。」提姆半開玩笑的告訴她。

  哥譚市處處不安全,有幾次大災難中韋恩塔也無法幸免於難。但在風雨之後,它依舊會伸出枝椏,就像每個在哥譚市中存活的生命一樣,頑強地、充滿韌性地自我重建。

  頂層就是總裁辦公室,提姆領著希斯莉往樓上走,希斯莉很乖,對別的地方也不好奇,提姆帶著她走了一遍沒有任何可疑點的走廊,坐了幾次電梯,最後用指紋打開頂層的天台門。

  「我覺得你可能會更喜歡這裡的風景。」

  他沒有聽見希斯莉的聲音。

  這還是好脾氣的小貓咪第一次忽視他,但那也不是過於傲慢,她自顧自的走到前面去,然後慢慢地低下了頭。

  「它就像我想像中的一樣美。」希斯莉自言自語道。

  風來了又去,溫柔的吻過她的臉頰,她長久地凝視著哥譚下方的車水馬龍,那種仿佛要喜極而泣的眼神裡有太多提姆不明白的東西了,這讓他幾乎失語,他不知道還有人會像她這樣,對哥譚這樣瘡痍滿目的城市給予這麼真摯的喜愛,好像她眼前的世界對她而言就是無價之寶。

  「我能坐上去嗎?」大樓頂層不是封閉式設計,希斯莉指的正好是樓層邊緣的金屬欄杆。

  提姆雖然不是很能理解,但這樣的要求無傷大雅,他當然不會說不。

  「去吧,我扶著你。」

  女孩子輕盈的跳上去,又找了個角度乖乖坐好,讓他扶住肩膀,兩條細白的腿在欄杆上晃來晃去,提姆一只手虛虛攏住她,她的白裙子在風裡呼啦作響,那點可憐和可愛一下子膨脹到了幾十倍。

  「你看起來很喜歡這。」他主動開啟了話題。

  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在這個年紀,她的心潮起伏怎麼還停留在一縷風和一束陽光上?和金錢有關的昂貴奢侈品,才是大多數人從出生以來就被教導的好東西,人類因為有過多的野望而傷害彼此。提姆見過太多比地獄還可怕的場景。人們貪婪於最珍貴的東西,珍貴才顯得特殊,尋常可見的東西只會被他們一腳踢開,多加漠視。

  尤其是像希斯莉這樣的女孩子,她更不應該知道尋常兩個字要怎麼寫;她只要落一滴淚,人們會願意為她捧來鑽石。

  而不是一縷風和一束陽光,世界上最常見的東西,被她這樣幾乎刻骨的渴望,著迷。

  「這還是我第一次這樣看清城市。」希斯莉小小聲的說,她忙著注視來來去去的車輛、大樓玻璃上反射的閃光,破天荒地沒有看著他的眼睛回話。過了一會,她又夢囈一樣補充道。

  「書上很少這麼寫,所以我不知道它可以這麼美。」

  提姆敏銳的捕捉到了她敘述上的不對勁。

  「只是在書本上?你在鄉間長大?」他問。

  「我不知道,」希斯莉說,「我一直生活在房間裡。」

  房間?

  提姆短暫的閉了一下眼睛,他能聽懂希斯莉在說什麼,但花了好一段時間去逐字理解她的意思。

  一直?一直是什麼意思?

  在他問出口之後,女孩子晃了晃頭,露出了很不能理解的表情,「房間就是房間,房間裡本來就很亮,牆壁是白色的,不需要窗戶。」

  「所以你從來沒出去過。」

  「他們不會允許啊。」她這次終於肯正眼看他,驚詫地、淺淺的笑了一下,好像很奇怪他會這麼問。

  「噢。」提姆干巴巴地說。

  「他們會給我書看,很多很多的書,有的時候有漫畫,有的時候還有電影。如果不工作的話,我就可以留在房間裡看書。」希斯莉打開了話匣子,她想了想,又問,「那是叫工作嗎?我也是在書上學到的,但好像沒有人有和我一樣的職業。」

  從第一句話開始,提姆的心就越來越沉,像胃裡忽然墜了顆石頭。

  他幻聽到耳麥那邊的布魯斯捏碎了一支筆。

  也可能不是幻聽。

  「什麼工作?」提姆覺得自己在牙縫裡把一個一個字擠出來。希斯莉看起來更吃驚了,可能是被他的神色嚇到,他只好努力把臉上的表情收了回去,好讓她沒什麼防備心的回答問題。

  「我也不知道,我每次都會先睡著,就是醒了之後有點痛。」希斯莉比劃了一下。女孩子有點兒羞慚的、飛快的吐了下舌,又忍不住咯咯直笑,她的笑聲落在風裡,像一串銀鈴彼此相撞。

  她說的是那麼坦然,那麼理所應當,在因為從出生起第一次有足夠的時間俯瞰一座城市而快樂,她又哪裡會知道,有些人會因為她此時的笑容沉默多久,又會心碎多少次。

  提姆隱隱約約明白了:在她從書本上汲取到的世界觀裡,「家庭成員」意味著絕對信任。就像現在,她回答著這些問題,因為他是「哥哥」。

  哪怕這只是他們見面的第一天。

  「哥哥也要工作嗎?哥哥的工作和我的是不是不一樣?」希斯莉笑眯眯地問他。

  「是不太一樣。」提姆艱難地試圖搜羅詞彙,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在這個妹妹的過於坦誠前有一絲絲停止了運轉,而且這跟過量咖啡和缺覺無關。

  「我可以讓我的朋友來餐廳嗎?」希斯莉又問。

  「告訴她可以。」布魯斯在頻道裡突然出聲,提姆有很久都沒聽見過他用這麼嚇人的、風雨欲來的聲音講過話。

  「……可以。」提姆機械的復讀道。

  完蛋。他想。

  布魯斯要發飆了。


第29章 暴擊

  提姆決定暫時不去細想希斯莉的「朋友」是從哪來的。

  他用掌根輕輕摁了一下女孩子的肩膀。她的皮膚被風吹得冰涼,像一小塊上好的玉石,幾乎沒什麼溫度了。即使是夏天,在哥譚,這個時間點的風也不容小覷。

  「走吧,希斯莉。」提姆還是決定打斷希斯莉。普通人這麼吹下去都有機會感冒,更別提她這樣的體質。

  他有做好希斯莉會撒一撒嬌,表現得戀戀不舍的准備,再多留五分鐘也不是不行;但她只是「嗯」了一聲,隨即聽話的牽住了他的袖子,從欄杆上下來,被他領著,去一個相對來說應該沒什麼吸引力的餐廳。

  牽著他的力道很輕、偶爾才軟乎乎的拽一拽,倒像個乖乖的小朋友。提姆也就讓她這麼拽著,就跟看小貓叼毛線一樣縱容。

  乖孩子總是討人喜歡的。

  如果是達米安,他要麼和阻攔他的人已經打完一架了,要麼就直接忽視對方然後離開——倒也不是說提姆接受不來這個,他不介意打架,而且相比突然出現的希斯莉,提姆自覺跟達米安的關系說不定還更親近一點。

  這和希斯莉的個性無關。她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短短的接觸就能看出來,毫無保留地坦誠是她最可愛的地方,又漂亮、柔弱、聽話。但不管她是不是這樣,提姆都早就做好了對待她的准備和態度,並且不准備為她更改。

  他相信家裡的其他人也是。

  見鬼的超級英雄能跟不知道他們身份的普通人相處得來!沒有借口的遲到早退,甚至不來;不合適時機的犯困和退縮;話頭不對就能談崩,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高的覺悟,理解自己在愛的人心裡排行甚至不如陌生人。人都有自尊,自己受傷了就忍不住要刺傷別人,好像這樣才顯得平等——其實只會把彼此越推越遠。

  尤其蝙蝠俠會默許這一切發生。

  他會在暗處牢牢把她攥緊手掌心,他確實會,除了控制欲以外,提姆相信蝙蝠俠是在乎這個小女兒的,可在明面上,他們可以給她很多,也什麼都沒辦法給她。

  這個家庭新來的人早晚會接受這一點,變成一朵蔫巴巴的小太陽花。提姆想到這裡,微妙的愧疚感竟然湧上來,很是糾纏了他一會。

  他報了餐廳的名字,然後站在旁邊,給了希斯莉一點時間和空間給「她的朋友」傳簡訊。

  希斯莉順著肯的指示找到了放在包裡的手機,按照他說的密碼解開,開始真的給備注成梅菲斯特的號碼發消息。

  肯總是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希斯莉一邊生澀的打字,一邊分神想。

  ——肯在意識空間裡輕輕摸了摸她的發梢,為了不浪費能量條,幾乎立刻就又回去了。梅菲斯特也沒說什麼,好像一旦希斯莉開口說她以前的事,他們兩個就會安安靜靜在那裡罰站。

  ——希斯莉就被梅菲斯特突兀的電了一下。

  對不起!希斯莉光速道歉,頂著大美人馬甲·本質還是希斯莉·另一只也被光速哄好。

  車輛快行駛到餐廳前,提姆在這期間短暫眯了一會。他閉著眼睛,聽著耳邊一片寂靜、連衣料窸窣聲都沒有的車內,忽然想起希斯莉直到現在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沒有鈴聲,也沒有亮光,而她徑直把手機放回了包裡,就再也沒有多看一眼。

  好像她篤信,只要她發一條消息,對方就能看到一樣。

  提姆在明顯減緩的車速中睜開眼睛。

  希斯莉也在閉著眼睛補眠,她睡著的姿勢比他順眼很多,整個人貼著窗子,長長的睫毛像鴉羽顫動,小臉在哥譚陰郁的光亮中更顯得雪白,幾乎要算進不正常的範疇了,像一尊凝固的石膏像,他看見了不由得有點心下一緊。

  他克制的碰了碰希斯莉的手臂,准備叫她起來。

  ——我從正門進去?

  與此同時,梅菲斯特問。

  ——她去找你會更好,少惹麻煩。

  肯坐在燒焦的木樁上,沒有在擦拭他的刀,不知道在想什麼。溫涼的、風一樣的意識包裹住了希斯莉,替她摘除了那些刺一樣的梅菲斯特的電流。

  我應該給你買一桶爆米花。

  ——沒關系。肯平靜地安慰她。

  希斯莉遺憾的嘆了口氣,在日常裝裡,她惡趣味的沒有換掉梅菲斯特的頭發顏色,再加上為了人設,欲望絲帶的同步率至少也要開到百分之十——

  車停下了。

  希斯莉也突然睜開眼睛,提姆還在看著她,她離他不算太遠,也就在提姆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點奇怪的情緒。她沒多想,人被另一個突然睜眼的人嚇到還是挺常見的。

  「我們到了嗎,哥哥?」車內溫度適宜,座椅軟和,她有點困倦的問。

  「到了。」提姆說。「你的朋友……她到了嗎?

  「她會到的。」希斯莉還坐在車裡,提姆繞到另一邊幫她打開車門,聽見女孩子細聲細氣的說,「梅菲斯特一直很照顧我,好幾次在我生病的時候會送我去醫院,她看起來有點凶,但脾氣真的很好。」

  善意的謊言四舍五入就不是謊言了!希斯莉快樂的想,其余部分都是真的,梅菲斯特就是另一個她,她當然有好好照顧自己。

  「好,好…」提姆聽上去有點狐疑,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語氣。

  哥譚又要接近傍晚,今天天氣比起往常而言算是不錯,於是晚霞的顏色更艷麗,雲魚鱗狀層層疊疊,天空好像落日被謀殺後的血紅。很快就會暗下來了,提姆包場了餐廳,這個時候也能領著希斯莉走到餐廳門口。而這裡燈光如晝,他沒看見什麼人在這裡等待。

  「你的朋友——」提姆微微低頭,剛准備對希斯莉說些什麼。

  他在余光裡瞟到一抹淺紫色。

  停車場對面,站著一個身材高挑、頎長的女人,她背對著他們,但眼熟的紫發狠狠地攥住了提姆敏感的神經。

  「希斯莉。」他低聲說,立刻直起身體,想把女孩子護在身後。

  回應他的是女孩子不解的眼神。

  「梅菲斯特!」希斯莉忍笑忍的臉都要紅了,她高高興興叫了一聲,惡劣的從要做出保護姿態的提姆身邊跑出來,並以看起來毫無防備的姿態朝另一個自己跑過去。

  梅菲斯特在意識空間裡笑得比她還要響,肯也在歡樂氣氛中忍著笑,希斯莉連蹦帶跳,像一只輕盈的白蝴蝶,完美避開提姆想要撈她回來的手,徑直朝著他認為的危險源頭跑過去。

  有著熟悉淺紫色卷發的女人轉身了。熟悉的卻也陌生的臉轉過來,足夠提姆看清;那是張漂亮至極的臉,但是沒有了經常把她包裹著的血跡、沒有纏繞彼此的紅絲帶,他竟然不敢認。從唇部往上,那是一雙人類也會有的眼睛,淡雪青色、青藍色——雖然罕見一些,但那確實是正常的。

  提姆覺得自己正在被撕裂成兩半。

  他沉默著張口結舌,一方面想把希斯莉拽回來,一邊全身細胞都在叫囂著危險,一邊理智告訴他世界上也有相像的兩個人,一方面為了各種巧合而崩潰,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女人望著希斯莉笑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而不是紅絲帶那樣尖銳的鯊魚牙。

  那個不遠處的漂亮女人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向她奔來的希斯莉。

  兩個人擁在一塊,親親密密不知道在說什麼話,隨後同步率爆表的望向他。漂亮女人和氣的衝著他露出笑容,希斯莉則在朝他招手。這種怪異的、緊密的氣氛——提姆即將過熱當機的腦子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一件和以上對比都不算什麼,但在當下來看格外重要的事。

  這兩個人擁抱之後並沒有分開:希斯莉的小手和女人戴著戒指的手,自然而然地牽著,十指相扣。可提姆不是沒見過女孩子和她的女性朋友們一起是什麼樣,但十指相扣就太親密了,親密到超出某些界限,甚至某些程度上是意味著一件事。

  希斯莉那麼乖那麼傻乎乎,這個女人看上去精明到足夠把八個希斯莉都吞吃入腹。

  「嗡」的一聲,提姆的腦子終於過熱死機了。


第30章 雪花

  ——他被我嚇到了。

  迷亂的星軌從希斯莉的身體內部被撥出來,但不適只是短短一瞬,她在肌膚相觸中又重新感受到了和梅菲斯特的連結。

  梅菲斯特身上的玫瑰香味熏得希斯莉頭暈目眩,她的笑聲也仿佛是帶有電流的,距離太近了,希斯莉開始腿軟。她向前倒了一下,又被另一個自己不動聲色的拽回來。

  「不要嚇唬哥哥。」希斯莉小聲說,努力把掛到唇角的笑意摁下去。

  兩只希斯莉手牽著手,開始往站著不動的提姆方向走;他看上去是回神了,又好像沒有回神,眼神還是怔愣的,那種來不及撤去的冷意和警惕,像極了蝙蝠俠的黑臉警告。

  但希斯莉又不會被嚇到。

  「哥哥?」

  梅菲斯特落後她一步,希斯莉站到提姆面前,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她的五官天然具有欺騙性,即使此時滿心捉弄人的快活,笑起來也不會很壞,不管怎麼看,都是天真的、溫順的。

  「這是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被她拽到提姆面前,希斯莉沒什麼感覺,但梅菲斯特正牽著她的手,在她們的意識共享中,希斯莉清晰的「看見」了肌肉暗暗緊繃起來的提姆,很奇怪,但在梅菲斯特的視角裡,她甚至能感覺到提姆炸毛的氣場,發作又不是,不發作也不是。

  實在是有點可憐。

  於是兩只希斯莉權衡了一下,梅菲斯特先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希斯莉的朋友。很高興見到你。」

  女人把淺紫色的碎發撥到臉頰旁邊,她發音的方法很怪異,很多音含混著,提姆一時半會想不到這是什麼口音。路燈照亮了她淡青藍色的眼睛,那是一個和善的表情。提姆試探著和她握了一下手。她的手心沒有繭,但紅絲帶本身也沒用過熱兵器殺人。

  她的手,冰冷、雪白、柔軟,像一條蛇搽過提姆的皮膚,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是提姆·德雷克,謝謝你對希斯莉的照顧。」提姆盡量笑得不要失禮,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沒有麻煩到你吧?」

  「沒有。我認識希斯莉的時候,她是個很乖的小孩子。」

  紫發女人態度出乎意料的和善,和她的外表倒不太沾邊。提姆用余光瞥了後面一眼,他的便宜妹妹已經抱著對方的胳膊晃來晃去了,連蹦帶跳,像條連尾巴都要勾著喜歡的人摩挲的傻貓貓。

  「啊,所以你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在朋友關系裡可不多見。」提姆開玩笑道。

  ——又開始了,同款拐彎抹角。

  希斯莉一聲不吭,她在心裡笑得好大聲。

  「嗯。」梅菲斯特言簡意賅地結束話題。

  希斯莉知道另一個自己也在忍笑,因為梅菲斯特的手逐漸探下去,冰冷的指尖揉捏著希斯莉的手腕,直到希斯莉又不合時宜地開始覺得暈乎乎。梅菲斯特心神不寧的時候好像格外喜歡這麼做,她的力道很大,希斯莉被摁得有點痛,但她沒有推開梅菲斯特。

  ——圈住她的力道重新變得溫柔了,玫瑰垂下了她的尖刺,晚風中帶來馥郁的花香。

  提姆後知後覺的感到了牙酸。

  在落座之前,他試圖讓希斯莉和他坐在一邊,但他連話都沒來得及說,紫發女人——梅菲斯特——已經摁住希斯莉的肩膀讓她坐下了,並且希斯莉毫無拒意,兩個人挨挨擠擠靠在一起,手倒沒有繼續牽著,只是連翻菜單的動作都相差無幾,她們坐在那,眼神交流比真正說話都要多,燭光朦朧中,旁人立刻格格不入。

  可當提姆問「你們兩個人是在交往嗎」的時候,對面一大一小兩個美人又同步抬頭,用一種驚異的眼神盯著他看。

  「梅菲斯特是朋友。」

  說完這話,希斯莉順嘴咬下來自梅菲斯特的投喂,蝦肉彈牙可口,鮮到頭掉,於是她很自然的碰了一下梅菲斯特,兩個人感官同步,梅菲斯特眉峰舒展,表情也變得舒心起來。

  但這一幕落在提姆眼裡,就是梅菲斯特目光如水的看著接受了她投喂的希斯莉,露出一個縱容的微笑。

  櫃門都要被你們倆踢穿了,行行好趕緊出來吧。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間。」

  手機在口袋裡振動,提姆起身,沒有急著去拿,向長廊深處走去。

  梅菲斯特除了外表以外幾乎沒什麼地方像紅絲帶。雖然外表像就是個很大的問題了,但提姆仔細觀察過她在生活中的姿態,希斯莉突然撲上去抱住她的手臂,梅菲斯特都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笑著抱怨了一句。她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進食的過程很正常,說話態度也很和善,很會照顧人;而監控視頻裡的紅絲帶除了外殼以外幾乎沒什麼地方像人類,她從沒說過話,那些彼此纏繞的紅絲帶,她走路的姿態,她的眼神,她的狠辣和吞噬血的貪婪,如同怪物。

  防還是要防。

  提姆掛了一整晚的笑意變淡,垂眸在手機上快速打了幾個字,發送。他無聲的嘆了一口氣。梅菲斯特和紅絲帶的相像之處讓他心神不寧,那種微妙的危險感,讓他寒毛豎起,就像人明知那是一張虎皮,依舊忍不住要起雞皮疙瘩。

  畫著小醜妝的瘋子已經幾次差點將這座城市毀滅,義警們不需要更多,也不想要更多。夜晚的哥譚,妖魔鬼怪都要闖出來分一杯羹。蝙蝠俠去處理港口黑幫的爛攤子了,即使梅菲斯特知道希斯莉駭人聽聞的過去,他們現在也沒空去管。微妙的愧疚感爬上提姆的心,又被更深的疲憊打敗。

  愧疚某種程度上會等於疏遠,人類的心理有的時候是無法想像的。

  回到餐廳之前,提姆下意識先探身看了一眼。

  他恰好看到梅菲斯特和希斯莉互相對視的一瞬間。

  希斯莉的面孔遺傳了韋恩家的美人基因,明明是憂郁的眉眼,在朦朧的燭光下,忽然生出脆弱的嫵媚來。她直勾勾望著梅菲斯特,那樣天真而美麗的冰藍色,愛意傾瀉而出,水光盈盈,動人心魄。

  這一眼,就讓提姆心神大震。

  希斯莉給出去的太多太多,她的愛是無條件的,女孩子脆弱、天真、可憐又可愛,在得到她的愛之後,真的會有人舍得放下嗎?人看到潔白的東西就喜歡,喜歡就無法丟開。

  如果雪花可以不在指尖融化,每一片雪花都獨一無二,又有多少人願意捧好,捧一輩子?

  提姆終於知道希斯莉那種奇怪的篤定感是什麼了。

  那不是自信滿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愛著,因為沒有人在接住這片雪花後還能把她丟棄。

  沒有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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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顫栗

  回去的路上,希斯莉心情很好。

  她笑眯眯的和梅菲斯特揮手再見,看她像普通人一樣走向「自己」的車,拉開車門,坐進去,逐漸離開她的視野。

  車是梅菲斯特隨手偷的,希斯莉也不知道她會把車停在哪個監控死角;總之不到三分鐘,希斯莉自己家的車剛開出拐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迷亂星軌瞬間躍入她的意識空間,密不透風。

  一個占有欲過強的擁抱,濃霧和夜風彼此共存,清爽而冷潮,像味道過於強烈的薄荷莫吉托。

  但希斯莉很喜歡這樣。

  梅菲斯特和肯一樣都得回意識空間休息,希斯莉望著窗外的夜景,在安靜中也找到了睡意。

  車子開得很平穩,不知不覺中,希斯莉漸漸覺得自己在下沉,意識在模糊——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靠著車窗合上眼簾,把愛意關進一個人的黑暗。

  「希斯莉。」

  誰在喊她的名字?

  霧濃到只剩感官仍在運作,希斯莉渾身僵直,每根神經都在尖叫著危險。

  貪婪的目光追隨著她,她是這個世界裡衣不蔽體的幽靈,大地深灰,如同死去。

  這裡沒有風,希斯莉本能地要逃,先是跑,然後飛奔起來,她對看不見也感受不到的軀體運用的無比熟練,仿佛在此之前嘗試過千萬次。

  直到希思莉意識到,她還停留在原地。

  荊棘拔地而起,刺穿她的太陽穴,她無助地踢蹬,依舊被身後的影子捂住了一聲聲尖叫。

  禿鷲在她頭頂盤旋,霧氣裡逼近一只只急不可耐的食客。竊竊私語聲越來越響,討論她的身軀和意識,瓜分她,吞噬她的全部,直到希思莉成為虛無,成為呆板的除了呼吸什麼都不剩的物件。

  她被制成名叫「絕望」的一道甜點。

  一滴淚珠順著希思莉的臉頰滑落,隨即被粘膩的霧氣舐的一干二淨。

  她無法逃脫。

  樹影婆娑,路燈的光漏進車窗裡。

  車裡很安靜,天色晚了,司機把車開得十分平穩。擋板被提姆升了上去,他閉著眼睛假寐,希斯莉安靜地靠著另一邊,垂著纖細的脖頸,滑落的碎發遮住半邊臉,儼然熟睡。

  直到一聲低泣打破了車內的平靜。

  「希斯莉?」

  沒有回答。

  提姆幾乎立刻就睜開了眼睛,挪過去查看希斯莉。

  說是啜泣都很牽強,那只是一點痛苦、細小的嗚咽。希斯莉的面孔毫無血色,她雙眼緊閉,眼淚順著顫抖的睫毛滑落,碎發黏在臉頰上,在路燈一閃即逝的暖光裡,光潤又可憐。

  「希斯莉,醒醒!」提姆試圖推醒希斯莉,這並不管用。女孩子又痛苦地抽搐了幾下,忽然驚跳起來,差點撞到車頂。

  他連忙把她一扯,用手護住她的頭,希斯莉就軟綿綿的倒回他的腿上,這一下磕得很重,兩個人都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還好嗎?

  他低頭,剛好和希斯莉的眼睛對上。

  她好像還沒能從那個夢魘裡醒過神來,在看他,又沒能從視線裡聚焦上他。提姆被這種反差驚呆了:希思莉在一整個白天裡都顯得那麼天真和甜蜜,鮮花盛開也不過如此。

  但現在,她仿佛隨時都能枯萎,從身體到靈魂,一碰即碎。

  那樣的表情提姆也只見過幾次,瀕死的人,眼神裡才會有那麼深重的凄惶。

  「只是一個惡夢,別怕,那只是一個夢。」他忍不住輕輕搭上希思莉的手,語調柔和地安撫她,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直到希思莉眨了眨眼,真正從那種狀態中掙脫出來。

  「你夢到什麼了?」提姆問。

  希思莉沒有說話。

  關於夢的一切潮水般褪去,像啤酒杯邊的泡沫一樣消失,短短幾秒內,夢的記憶變得平板而淡薄。

  「噩夢。」提姆聽見她輕聲道,「我記得那是一個噩夢,但我沒辦法想起來夢裡有什麼。」

  說這話時,她的眼淚還停留在睫毛上,提姆的第一反應是她在說謊。

  但帶著滿腹疑慮觀察她的微表情後,提姆只讀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茫然。

  ——雖然這聽上去像個古怪的爛借口,但希思莉確實是真心實意的。

  ——她開始揉眼睛了,用的是越揉越紅的那種手法。

  ——哦不。

  手比腦子更快,提姆連忙截住她作踐自己那張絕世好臉的小爪子,好說歹說,在抵達韋恩莊園時,把忽然精神起來的希思莉塞回了她自己的房間。

  「我覺得我對新家庭成員『不要搞事』的期待又落空了。」

  回到蝙蝠洞時,提姆總結道。

  布魯斯臉色黑到可怕,低氣壓可以令哥譚小兒瞬間止啼;提姆揉著已經開始泛青的手背,坐回超級電腦前,長長嘆息一聲。

  「她說她不記得了。」

  布魯斯在他背後低聲道。

  「我覺得她沒在隱瞞什麼。」提姆聳了聳肩,他想故作輕松,眼睛裡卻有回憶的陰影。

  布魯斯也沒覺得她在隱瞞什麼。

  希思莉好讀得像白紙上的印刷體,她是韋恩家未經過失敗教育的野生貓貓,直球一流選手,需要a就絕不會繞著圈把b推出來。

  他只是在腦海中反復回想,跟提姆出去的這一天,希思莉提到的那些可怕的字眼,她說的「那些人」,潔白的實驗室,無休止的昏迷和疼痛。

  在他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是不是有人拿過他的女兒反復實驗,在她的身上做下過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

  這種結論讓布魯斯為之而顫栗。

  「我想我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希斯莉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鎖發出哢嗒一聲輕響,她怔怔地被眼前的陰影擁抱。

  ——夢境是你腦中最深的區域,我們無法出現。

  肯抬起手,輕輕地撫摸著希斯莉的眉眼,像是要把她臉上的憂愁趕走。

  他溫暖的指腹若即若離搽過,指尖卻只剩下虛幻的藍色,徑直沒入希斯莉的臉頰。

  像一具不夠完整的玩偶。

  希思莉點開面板,果不其然,能量條上只剩下最後一截閃爍不停的微光。

  「你沒電了嗎?」她勉強要開一個玩笑,「我讓梅菲斯特偷電瓶車養你。」

  肯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他走過來,大只的希思莉給了小只的希思莉本體一個沉重的擁抱。

  過了一小會,他攬著她的腰,邊走邊把她摁回懷裡,像抱一只輕巧的洋娃娃。

  ——你該睡覺了。

  希思莉偎在肯結實的臂彎中,感受著兩個人趨近同步的呼吸和心跳,漸漸平靜下來。

  「肯。」

  替她卸下發箍的手頓住。

  ——還不是時候。

  她聽見了肯的答復。

  對於這個沒有說出口的問題,答復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希思莉覺得有點高興,又意識到,肯對她妥協了,就像所有曾經的妥協一樣快。

  「好吧。」希斯莉仰頭,看著另一個自己給她換上睡衣,相比之下,她的本體柔弱到不堪一擊,肯可以輕而易舉的把她抱到盥洗室。

  模糊的鏡面上,映出兩個人的身影。

  洗面奶有人打沫,毛巾有人遞到眼前,偶爾指尖相觸,一份是被貼心服侍的快樂,一份是打理洋娃娃的快樂。

  「讓我看看你的臉。」希斯莉說。

  肯在她的要求下乖乖摘了面具,高大健壯的男人神情空洞,金發垂落,藍灰色的眼眸,結實的脖頸上橫貫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深紅傷疤,還沒有從面具的侵蝕裡完全回神,整個人都透露著一份危險而強烈的氣場,但希斯莉一抱他的手臂,兩個希斯莉的面部表情就同步成了春花燦爛。

  希斯莉湊過去,在他蒼白的下巴上落下一個蜂蜜洗面奶味道的親親。

  ——肯回給她一個臉頰上的親親。

  洗漱完畢,希思莉又被另一個自己原封不動地抱了回去。

  肯的懷抱裡有淡淡的血腥氣,他的手暖和得讓希斯莉想要喟嘆。她拉了窗簾,但沒有關上窗戶,哥譚市的夜風在點了一盞燈的室內繚繞不去。

  床墊柔軟,燈光溫暖,風溫涼而濕潮,希斯莉懶洋洋地靠在他的懷裡,想像著他們可以這樣躺到天荒地老。

  「你相信生命中的偶然嗎?」快睡著的時候,她忽然問。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

  希斯莉笑了一下。

  肯的手臂搭在她光裸的脖頸上,脈搏跳動,同時帶來他的意識。那些泡泡沒有構成一個完整的句子,但它們急迫的上升著,希斯莉聽懂了他說不出口的隱喻。

  包含著肯對她無限期、無止境的妥協。

  ——不要著急,他告訴她。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無論發生什麼,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直到永遠嗎?你保證?「希斯莉往他的懷裡靠得更深了一些,用力閉上眼睛。

  ——直到永遠。

  他低下頭,溫柔地吻了一下她顫抖的眼簾。

  ——我保證。


第32章 撞見

  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希思莉後知後覺的感到了不妙。

  梅菲斯特「不見」了。

  玫瑰大美人為了養她可謂是傾盡全力,在游戲面板上,泛著盈盈藍光的進度條退了又漲,艱難卻穩定地增加中。

  與此同時,游戲裡的人物槽發出「哢嗒」一聲輕響。

  冷氣從嶄新的位置噴薄而出,遙遙等待希思莉在其中保存一個人物形像。

  「我養不起你。」希思莉喃喃道,自己慢慢從床上滑下去,「能量不夠……」

  一只手摁住了她關閉頁面的手。

  ——你試試。

  肯的語氣平靜而堅定。

  希思莉:(呆住)

  明明是另一個自己,肯卻有著超乎希思莉本體的魄力和眼光,希思莉放空大腦,跟著他的意思,先去抽了兩個金幣十連,抱著出貨保底去捏新的小馬甲。

  按肯的說法,這種叫做錢生錢。

  兩個保底都很有意思,一個是【三星級套裝部件:黑美人】,是齊地的美麗長發,另一個則是一對巨大的山羊角。

  或者應該叫惡魔角也不一定,因為這對角正在希思莉的掌心下散發出不詳的光澤,鱗片看上去森寒而鋒利,仿佛摸一下就可以劃開皮膚。

  「好強。」她丟開山羊角,轉而好奇地摸摸那頭絲綢一樣滑溜溜的黑長直,「這是女孩子的——」

  希思莉頓住。

  「是男孩子啊。」她小聲驚嘆道。

  除此之外,希思莉還抽到了合適的襯衫、風衣和單片眼鏡。雖然系統本來就可以不分性別地把裝備往身上亂堆,但她還是在心裡大概構想了一下效果,隨即來到裝扮保存界面。

  十五分鐘後,保存界面裡倒映出一張清俊、昳麗的面容。

  像山川霧氣裡度過一生的一株樹,他眉目舒展,脊背挺直,指節分明而修長,那是一種安靜又美麗至極的長相。

  但一對巨大的黑山羊角完全打破了這種風格。

  「你不想睜開眼睛嗎?」

  希思莉坐在一邊,托腮望著自己捏出的新臉臉。

  「我怕被頭發絆倒。」她聽見另一個自己誠實地回答道。

  黑發美人終於站起身來,對著鏡子睜開眼睛。

  如果說黑山羊角打破了假像,那麼他的眼睛就完全證明了他的身份。

  一只是閃爍著火花的漆黑,另一只是寒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綠,只是看著,暈眩感和純粹邪惡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希思莉:異瞳貓貓!

  她朝著另一個自己快樂地撲了過去。

  亞巴頓接住了她。

  跟肯差不多高的黑發美人輕輕松松攬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像在抱一個小枕頭。

  他的臉龐親昵地和她抵在一起,希思莉這才意識到亞巴頓清瘦的外表下有多大的力量。

  只用了短短幾秒鐘,頂著惡魔皮的另一只希思莉就很好適應了不同陣營的新身份。

  希思莉被看得物理性質上頭暈目眩,她勉強伏回美人肩頭,嗅著他黑發間雪松似的香氣,問。

  「三星級妝容還有buff加成嗎?」

  「不是。」

  惡魔低聲回答,「是角。」

  非常蠱惑性的腔調,仿佛在邀請她摸一摸。希思莉用了非常強的自控能力才成功阻止自己摸羊角角,她點開物品簡介。

  【五星級裝扮頭飾:地獄的黑山羊王。】

  【簡介:黑山羊王知道怎樣才能控制他的羊群。蠱惑他們,征服它們,懲罰他們。】

  看上去似乎是精神系的技能。

  「你想去哪裡?」

  希思莉被惡魔美人抱在懷裡,拍貓貓似的若有若無拍拍,惡魔的心空無一物,這讓她更加感覺抱著她的是溫暖而會獨立行走的毛毯。

  就很催眠。

  「紐黑文。」

  亞巴頓沉思了一會,說到。

  紐黑文確實是塊不錯的蛋糕。希思莉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錢要生錢,就要飛速滾起來,哥譚這裡有梅菲斯特一個就夠,肯不能離開她身邊,那麼她唯一剩的選擇就是放亞巴頓去遠航。

  「你會照顧好自己嗎?」她有點擔心地問。

  ——沒有梅菲斯特開了掛一樣的欲望絲帶,希思莉也不清楚,精神系aoe技能會對亞巴頓造成多少幫助。

  「不要擔心。」黑發美人含笑道。

  大只些的希思莉把希思莉本體輕輕放下,向她保證好會照顧好自己,隨即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希思莉緊跟著他,眼睜睜看著他在空氣中逐漸透明,像霧氣在陽光下消逝。

  她在走廊裡呆呆站了一會,直到阿爾弗雷德從電梯的另一邊上來,走到她身邊。

  「希思莉小小姐。」

  老人叫了她的名字,「您在找什麼嗎?」

  「我在想惡魔的事。」希思莉回答,「我看了一部和惡魔有關的電影,很好奇到底什麼能殺死惡魔。」

  「我們的世界上應當並不存在惡魔。」阿爾弗雷德溫和地說。

  「可我昨天做了噩夢,夢見惡魔可以隨便闖進別人的家裡。」希思莉眨了眨眼。

  「如果您在猜測惡魔闖進韋恩宅的可能性,」老管家沉吟道,「雖然惡魔並不存在,但一樓廚房裡有一水箱聖水,花壇邊有一噴瓶,放餐具的地方還有一些正十字架。」」

  希思莉:?

  如果是真實有效的聖水,不管是什麼品級的黑暗生物降臨,都會被無解地擋回去。

  除此之外,正十字架也可以克制黑暗生物的能力,並削減他們的移動速度,在一定範圍內,黑暗生物甚至無法動作。

  亞巴頓——危。

  敷衍走了阿爾弗雷德,希思莉趕緊摸出聯絡手機,給亞巴頓發消息。

  系統buff讓這個肯給她買的小玩意發揮了最大的作用,所有馬甲都在同一個群裡。

  肯在思維空間休息。

  亞巴頓回復了她的消息,說他知道了。

  梅菲斯特,已讀不回。

  希思莉則決定進行第二次豪宅探索。

  上一次剛走到書架旁就被攔住,這次她打算看看別的東西,比如游戲室、室內游泳池等等,這樣下次她讓自己的小馬甲來造訪,她就能光明正大和自己打打台球,而不是只窩在唯一沒有監控攝像頭的房間。

  梅菲斯特提姆見過,肯布魯斯見過,但他們好像都不怎麼喜歡這兩個馬甲。

  希思莉在游戲室找到了桌上足球,她試探著玩了兩下,又無趣地放開手。

  她轉身出了房門。

  走廊裡空空蕩蕩,回蕩著她自己輕輕的腳步聲。

  希思莉走到下一個拐角,眼前忽然閃過一個人影。

  對方沒有和她撞在一起,而是靈敏地往後一跳,冷眼看著她重心不穩,摔回地板上。

  希思莉:……

  生理性眼淚一下子湧上來,淚眼婆娑中,她隱約看見一個半大男孩子雙手抱臂,很不耐煩地想要繞過她。

  「抱歉,你是達米安?」希思莉看著他的背影問。

  背影停住,男孩子轉過頭來瞥了她一眼。

  「有事?」他冷冷地問。

  蝙蝠洞內,提姆絕望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

  「完了。」他喃喃道,「大麻煩和小麻煩撞上了。」


第33章 夢境

  濃霧裡走進了地獄的領主, 亞巴頓降臨在紐黑文的高速公路上。

  山羊角在他頭上隱形,他雪白的衣擺微微飄蕩,雪松香氣若有若無融進清晨的風裡。

  徹夜狂歡過的大學生在他面前停下, 醉得東倒西歪,咯咯笑著邀請他。

  「要搭一車嗎?」

  「我的榮幸。」

  有人隱約記得他的嗓音紅酒般醇厚, 收到邀約的惡魔則踏入了人類的城市。

  哥譚的玫瑰新換了一身晚禮服, 柔軟又吊詭的絲帶在她身邊飄來飄去, 時不時追逐著一張粗制濫造的小醜面具把玩。

  女人淺紫色的長發垂在腰間,她坐在高樓邊緣, 俯瞰整個城市,猩紅的眼眸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隱約透出狩獵的寒光。

  而希斯莉本體……在嗚嗚叫。

  她剛剛在地板上摔得那一下有點重, 不僅走路一瘸一拐,還弄出好大一塊淤青。

  按道理, 傷揉開才會好的快些,但希斯莉她自己下不去手。

  布魯斯不得不接過藥膏, 給小女兒揉膝蓋。

  明明只是磕了一下, 希思莉那一大塊肌膚卻泛起了觸目驚心的紫黑色,還有逐漸擴大的趨勢。她疼得淚眼朦朧,不斷吸氣,衷心祈禱老父親能趕緊停手。

  布魯斯的手寬厚而溫暖,力道合適地推開了藥膏, 再緩緩揉進傷處,反復幾次,疼痛就減輕了不少。

  他今天起得晚, 臉色有點蒼白, 身上還穿著法蘭絨睡袍。

  「爸爸。」

  希斯莉小聲喊他, 布魯斯低沉地應了一聲。

  「你沒睡好嗎?」她問。

  事實上,布魯斯一整夜都沒有睡。

  他得知了一個能讓所有哥譚人都顫栗不已的消息:小醜從阿卡姆越獄了。

  只有小醜自己才知道他想干什麼,這個清醒的瘋子是哥譚的夢魘,平生最喜歡踩著蝙蝠俠的底線在上面跳探戈。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他愛的孩子。

  「哥譚最近很不安全。」布魯斯擰起眉頭,簡潔地說,「你最近不要出門。」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意識到語氣不對,可希斯莉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只是乖乖點了頭,像個小洋娃娃。

  老父親的心忍不住輕輕一抽。

  「我的意思是,」他有點生澀的解釋道,「我會擔心你,希斯莉。」

  「我也擔心爸爸。」

  希斯莉選手直球出擊,並用小手指纏了纏布魯斯的。

  她冰藍色的眼睛天真而溫柔,「爸爸也會照顧好自己嗎?」

  布魯斯凝視著她。

  有一秒,他像是哽住一樣陷入沉默;但他很快眨了眨眼睛,語氣如常地回答她。

  「會。」

  希斯莉眉眼彎彎地笑起來,放開了老父親的手。

  布魯斯·韋恩,哥譚的大眾情人,無腦富二代,花花公子,極限運動愛好者,在大眾的印像裡,除了數不清的女人和醉酒後惹下一樁又一樁的荒唐事,一年內他總要把自己摔骨折三四次。

  此時此刻,這位「即將去阿爾卑斯山滑雪並有可能因此摔斷手臂」的哥譚騎士正站在蝙蝠洞裡,密切關注著布滿紅點的地圖。

  他身旁的提姆正在將分析數據調出來,而達米安在漫不經心地擦他的刀。

  「紅絲帶。」布魯斯低語道。

  昨晚,紅絲帶一人就干出了堪比氪星人的業績,她的手法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殘暴血腥,在他到達之前就已經把人吃干抹淨、榨干最後一滴血,回放監控可以說是大型食人視頻。

  一些有經驗的老警察都忍不住被她狩獵後的慘況弄得反胃無比。

  但,以布魯斯多年來的敏銳直覺,她的行動軌跡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布魯斯深邃的目光落在城市俯瞰圖上,代表紅絲帶的點歪歪扭扭,形成了一個T字,這個字還有往前延伸的趨勢。

  那似乎是某種圖案,或者一個箭頭——紅絲帶的所作所為在指示著什麼,或者說,她有表達的欲望。

  「我想試試我的刀能不能砍斷她的絲帶。」

  達米安不知何時擦好了刀,此時也盯著監控裡紅絲帶的靜態圖,躍躍欲試道。

  不,你不想。蝙蝠俠沉默地看了一眼他的兒子。

  「她……她和梅菲斯特很像。」提姆忽然開口,他的臉上被藍光照得幽幽,此時正露出某種回憶的色彩,「希斯莉說她最近才到哥譚,那天晚上她就是去見梅菲斯特的。」

  這聽上去並不像是某種巧合,蝙蝠俠也不相信巧合。

  那麼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希斯莉知情嗎?

  「我會去問問她的。」布魯斯沉聲道,他的喉嚨有些發緊。

  韋恩大宅的錄像上顯示,希斯莉正一個人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阿爾弗雷德不會阻止乖巧孱弱的女孩子做自己想做的,相反,他魔法般找出一張漂亮的方格野餐毯,並詢問希斯莉是否需要野餐籃,絲毫不介意她選定的地方是幾小時前剛修剪過的花園坪。

  眼下,希斯莉就蜷縮在這張野餐毯上,把《呼嘯山莊》當作枕頭,手臂遮住臉孔,小貓一樣打著盹。

  孤零零的。

  「她很弱。」達米安客觀評價。

  「她是你的姐姐。」蝙蝠俠告訴他。

  達米安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沒再做聲,很顯然是要擺出一副漠視的態度。

  提姆不想介入這場家庭紛爭,他開始翻找梅菲斯特的監控錄像,試圖逐幀找到一個確鑿的結論。

  蝙蝠俠思緒飄遠,忍不住想起他陽光下孤零零的小女兒。

  有什麼東西對她造成過不可逆的傷害,她的骨頭和皮膚都要更脆弱,現代科技無法治愈她莫名其妙的高燒和昏厥。

  布魯斯無法想像「孱弱」是一種什麼滋味,而他更沒來得及問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希斯莉為什麼會回到他的世界?

  「事情」不會突然發生,一切結果都是一塊塊齒輪彼此嵌合運作到合適的位置。布魯斯自認什麼都沒做過,那就是希斯莉自己做了什麼。

  她付出過什麼,並以此找到了回家的路。

  她的朋友們又在這其中扮演過什麼角色?

  提姆把梅菲斯特和紅絲帶的對比圖放大到大屏幕上,示意蝙蝠俠自己去看。

  布魯斯晃了一下神。

  牽著希斯莉手的紫發女人有一種古怪的氣質,就像他在紐約見到過的肯。那個高大而沉默的男人給他的印像很深,他有一種罪犯的危險感,但他同時也是是希斯莉的朋友。

  或許那些野獸們在希斯莉的面前收斂了自己的爪牙,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無害的樣子,可希斯莉信任那個男人,也信任紅絲帶,就像她毫無保留地相信她的父親、她的家人一樣。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40%】

  「………」

  梅菲斯特在干壞事,希斯莉清楚這一點。

  她的身體最近越來越不舒服,失去意識的時間總是比醒著長,因此分不出精力去想另一個自己要搞什麼大事。

  總歸不會是壞事。

  希斯莉翻了個身,在陽光下昏昏欲睡的想。

  虛擬人體無法從遠端實時傳輸,因此她不知道,一秒鐘前,梅菲斯特剛好從廊柱的陰影裡走出,扣響了酒店經理的辦公室門。

  淺紫卷發的女人露出一個艷麗至極的笑容,頃刻之間晃花了對方的眼睛。

  「你好,」梅菲斯特輕聲說,「我是來應聘鋼琴師的。」

  【地獄的黑山羊王同步程度:50%】

  「你看到那個人了嗎?」惡魔拂去肩上的一片殷紅落葉,笑著跟身旁的年輕人交談。

  「看見了……?」

  「今天早上很冷,所以地上結了一點霜。那個人在踩到霜片的時候,會忍不住腳下一滑,而那個雕像——你看見那個雕像了嗎?」

  年輕人隨著他的手指迷茫地滑動目光。

  「雕像裡面的銅管已經鏽了、爛了。」惡魔低聲道,「那個人腳下一滑,腦袋撞到雕像砥柱,在他要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雕像會轟然倒塌,砸爛他的腦袋。」

  「嘿!你——」年輕人為這個突然來搭訕的陌生人之無禮所驚訝,他正要跳起來指責,卻在轉頭時發現自己身旁空無一人。他驚詫地把目光轉回前方,於是正好目睹那個人摔倒的整個情形。

  「噗」的一聲,整尊雕像都砸入了那個人的腦袋,紅紅粉粉的腦漿,全部開在雪青色的大理石像上,把原本表情聖潔的天使面龐染成污穢的稀巴爛。

  年輕人僵在原地,瞠目結舌,大腦一片空白。

  隱去身形的惡魔站在他面前,耐心地彎下腰,聽見他從顫抖的嘴唇裡吐出一個詞。

  「……惡魔。」

  警察很快到來,封鎖了雕像四周,帶走了喃喃自語、仿佛被嚇到發瘋的年輕人。

  亞巴頓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轉身離去。

  這對於紐黑人來說是尤為漫長的一天,在那些陽光照不到的陰暗的角落,在狂信徒的囈語聲、燭火的劈啪聲、和黏膩的鞭撻聲中,真正的惡魔降臨了人間。

  除了瘋癲的當事人,沒人知道,惡魔到底索取了什麼。

  夜幕降臨後,亞巴頓給梅菲斯特發了一條消息。

  ——到你了。

  五分鐘後,梅菲斯特已讀。

  黑發美人站在廣場的噴泉前,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霓虹燈在他半透明的指尖上輕柔地跳躍,周圍的人來來往往,人們對他視若無睹。

  黑山羊角同步率漸漸降下來,皮套下的希斯莉:呼——(癱)

  她干脆走到長椅附近,舒舒服服躺了下去,暫時融化成了一灘。

  惡魔貓貓開始思念韋恩大宅的超級大床,而希斯莉本體此時正在壁爐前,好奇地盯著跳動的火焰看。

  當迪克·格雷森腳步匆匆進入門廳,他第一眼就看見了這樣的情形。

  希斯莉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系腰睡裙,軟綿綿又東倒西歪,更加像一只被火烤得筋骨酥軟、誰都可以摸摸腦袋的好脾氣貓貓。

  迪克的妹控buff被此情此景轟然觸動,他忽然不急著去找布魯斯了,而是決定先和貓貓玩一會。

  在他朝著沙發走去的時候,希斯莉也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黑發的女孩子睜著兩只冰藍色的眼睛,高高興興朝著他撲過來,被迪克輕而易舉接住。

  「今天過得開心嗎?」迪克帶著笑意問她。

  「開心!」希斯莉興高采烈拍拍沙發,示意迪克也坐下來,「我今天去野餐了!」

  「是嗎?」迪克順著她的話逗了逗她,又問了她最近的事,汲取到足夠可愛妹妹能量,這才想起還在等他的蝙蝠俠。

  「我馬上回來。」他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份小禮物,邊哄妹妹邊保證道。

  迪克的笑容直到看見蝙蝠俠時也沒有完全消失,在一眾低氣壓和黑眼圈裡就顯得分外礙眼。

  「格雷森,你又遇見了什麼好事?」

  達米安沒忍住,嗆了他一下。

  「我剛剛看見希斯莉了。」

  凡事都要對比才知道珍貴,面對蝙蝠洞裡摞成堆的糙老爺們,迪克越想妹妹越覺得可愛。

  達米安哪知道他在腦子裡腹誹些什麼,只看見他又露出一個更加泛濫的笑容,不由得惡寒地離他遠了點。

  布魯斯等了一會,直到他們兩個各自閉嘴。

  「我有一個必須要參加的晚宴,」他說,「但這次的夜巡風險很高。」

  從阿卡姆出來的小醜不用想,也是一定會來找蝙蝠俠麻煩的;而傑森前幾天剛好回了哥譚,希斯莉又和紅絲帶有牽扯不清的聯系,現在的情形說是修羅場巔峰都不為過。

  蝙蝠俠眉心一跳,整個人都頭痛起來。

  但雙面人的生活注定就要完全割裂,布魯斯卸下鬥篷,走出黑暗的蝙蝠洞,在明亮的光線下,把一條灰藍斜紋的領帶推到合適的位置。

  私人訂制的西裝把每道線條都襯托的無比性感,合適的香水乍一嗅給人的印像就是花花公子。

  歲月也無法磨去他身上那種明亮的色彩,布魯斯·韋恩依舊是哥譚的大眾情人。

  他望著鏡子,慢慢浮起一個輕佻又溫和的微笑,鏡子裡的英俊男人也望著他,露出同樣的神情。

  「再加一個領帶夾會不會太浮誇了?」他轉身問一旁候著的老管家。

  「或許。」阿爾弗雷德打量了他一番,腳步如風,托著一排表盒重新走回他面前。布魯斯從中間隨便挑了一個,戴在手腕上。

  「您准備好上戰場了?」老管家問。

  「永遠沒有,永遠准備好了。」布魯斯回答道。

  希斯莉一覺睡醒,才意識到亞巴頓給她偷了多少電瓶車。

  他是要把紐黑文的電瓶都摘光嗎!她震驚地想,相比之下,梅菲斯特就幾乎沒做什麼,在前一天晚上的瘋狂狩獵後,現在她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給她漲上一截。

  虛擬人體並不會感到疲累,但畢竟皮套下的還是希斯莉本人,她了解自己,精神上犯困也是犯困。

  比如此時此刻,肯就還在意識空間休息,只留下希斯莉一個人笨拙地拆迪克給她的小禮物。

  包裝比她預計的還要難解,馬卡龍色系的繩子纏來纏去,把希斯莉的手指尖也綁到一起。好在閑著也是閑著,她花了五分鐘,終於成功打開了盒蓋。

  那是一個微型的向日葵干花書簽,底下還刻著她的名字,能看出定制這個的人確實用了心。

  希斯莉就很喜歡。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這才把書簽握在手心,小動物護著骨頭一樣在沙發上蜷縮起來,高高興興打量自己的寶貝。

  她想給迪克也送一個禮物,她想給全家人都送一個禮物。老父親要有,迪克要有,提姆要有,阿爾弗雷德要有,達米安的那一份她會准備,但如果達米安不要,那她也沒辦法。

  達米安不喜歡比他弱的人,而希斯莉可以肯定的說,就憑她的本體,她就是這家的武力值墊底再往下滑個兩萬米。

  「哎。」

  生活不易,希斯莉貓貓嘆氣。

  與此同時,布魯斯已經到達了會場。

  這次宴會就像他參加過的所有宴會一樣無聊至極,到處都是先生和太太們進行千篇一律的社交,香檳玫瑰在微涼的空氣中散發出馥郁的芬芳,所有人的微表情都被水晶吊燈照得分毫畢現。

  竊竊私語聲像一陣陣不自然的風,嗡嗡地傳入布魯斯的耳朵。有些是關於他的,有些事和他完全無關的,很多人都在好奇他今天的女伴是誰,又能持續多久。

  「韋恩先生,」不認識的面孔走過來,滿臉激動地要和他握手,「非常感謝您支持我們的——」項目之後的幾個字被淹沒在嘈雜的八卦聲中,讓布魯斯更加想不起來說這話的人是誰。

  「啊,是是是,」他邊左顧右盼邊敷衍道,「你說得都對。」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槍聲大作,慘嚎聲震耳欲聾,有個服務生模樣的人渾身是血,撞開宴會廳大門,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倒了下去,生死不知。

  一只腳踩過他的背,踏入宴會廳。

  「真熱鬧啊,我的朋友們!」

  哥譚人的夢魘用熟悉的腔調說起話來,「真好,真好!」

  當小醜帶著他的人闖進宴會廳時,即使布魯斯早有預感,也忍不住心裡重重一沉。

  保鏢們很快被解決的七七八八無辜的賓客在翻飛的碎玻璃和槍火之中驚叫,華美的宴會廳被破壞的一團糟,酒水被打翻在地上,噴泉上的大衛被削去了一半頭,像某種凶案現場。

  布魯斯眼神冷的可怕。

  在哥譚首富從宴會廳悄無聲息消失的第三分鐘,滿身黑漆漆的蝙蝠俠從外面用鉤爪打破了宴會廳玻璃窗,乘著夜風蕩入宴會廳內。

  玻璃稀裡嘩啦碎了一地的聲音成了全場唯一吸引人眼球的噪音,小醜也抬起頭來,用一種奇異的神情凝視這蝙蝠俠。

  「啊。」小醜說,「這是一位老朋友。」

  他大笑著,毫無預兆地摸出匕首要捅蝙蝠俠,被一腳踹翻到地上,兩個人像被激怒的獅子和毒蛇一樣扭打在一起。

  一切都亂了套了,糟糕透頂。布魯斯甩出蝙蝠鏢,擊中了一個正揮舞著球棒要把人打死的面具悍匪。

  小醜制造了這麼大的陣仗就為了找到他,這布魯斯可以理解他的腦回路;但有什麼不太對,有什麼被他下意識忽略了過去,而這種不對勁似乎不是小醜帶來的。

  他悶哼一聲。

  趁著布魯斯分神,小醜快狠准地在他大臂上捅了一刀,隨即被沉默的蝙蝠俠扭斷了手腕。

  兩頭剛剛還撕咬的不可開交的野獸抓住空隙,雙雙跳了起來,開始謹慎地繞起圈子,預備在下一次攻擊中搶占先機,撕下對方的一塊肉。

  小醜終於不笑了,血從他的額頭淌下來,滑下他慘白而模糊的臉,像哪裡冒出來的鬼。

  「看看這是誰,蝙蝠俠,哥譚的拯救者——」

  一段宏大而優美的華彩忽然打斷了他。

  有人悄悄伸頭往那邊看去,角落裡坐著的鋼琴師依舊在自顧自演奏,或者說她就沒間斷過演奏。

  從背影來看,那是個很美的女人,她穿著一身晚禮服,頭發優美地盤在帽子底下。

  望著這個怪異的場景,布魯斯忽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小醜似乎被激怒了,直接抬手給了她一槍。

  琴聲戛然而止。

  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裡,那道接住了子彈的紅絲帶從她背後猛地冒出,其余紅絲帶也從女人的身體裡抽絲了出來,最高的甚至能搔到宴會廳天花板,像張牙舞爪的玫瑰叢。

  她轉過身來,那是張黑色大麗花一樣艷麗的臉,還有絕對不是人類能擁有的眼睛。

  它們猩紅、冰冷、充滿欲望。

  「真熱鬧。」

  梅菲斯特說。

  這一刻,沐浴在人們或驚恐、或惱怒、或呆滯的目光中,踩著小醜復出的排面上了位,哥譚的黑暗正式有了紅絲帶的名字。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是今年內最可怕的噩夢。

  紅絲帶在宴會上大開殺戒,她的絲帶逮住誰就吸干誰,不光是這群倒霉又被嚇破了膽的賓客,面具悍匪們也保齡球瓶似的倒了一地。隨著越吸越多的鮮血,她身邊漂浮糾纏的絲帶也越來越多,長度、力量仿佛永遠也不會到達極限。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95%】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拜紅絲帶所賜,蝙蝠俠在毫無嘍啰干擾的情況下暴揍了一頓小醜,此時正穩穩占上風。

  「你今天、今天就得…」他沙啞地吼道,「給我回阿卡姆去!」

  小醜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照著蝙蝠俠的臉就噴了一泵暗綠色的毒氣。

  蝙蝠俠當即僵在原地,渾身失去力氣,形式瞬間逆轉,小醜摸出匕首,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高高舉起,就要重重捅下去。

  梅菲斯特的余光掃到這一幕,她混沌的腦子裡忽然迸發出強大的殺意。

  好像有誰告訴她,誰也不能去碰那個黑漆漆的男人,包括她自己都不可以。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98%】

  仿佛一只猩紅的利箭,梅菲斯特的紅絲帶帶著盛怒一擊,狠狠穿透了小醜。

  宴會廳再也沒有可以站立的人了。

  蝙蝠俠用他最後的力氣從窗戶飛撲過去,梅菲斯特的紅絲帶開始品味小醜的血,大量的□□充斥著她的腦海,她自己也失去了全部力氣,踉踉蹌蹌找了個地方坐下。

  充滿血氣的、好的、壞的,翻滾不休,而梅菲斯特想的是,她做到了。

  她今天這樣大鬧一場,有且只有一個目的。

  梅菲斯特必須要進阿卡姆。

  原本就已經破爛的頂樓大門又被人撞開,腳步聲整齊劃一,有一隊在救倒在地上的賓客,有一隊則在把小醜和他的嘍啰們關起來,打包送回阿卡姆瘋人院和黑門監獄。

  冰冷的手銬貼著她的手腕,梅菲斯特也一起被人摁著塞進了警車。

  意識模糊中,她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遠在韋恩大宅的希斯莉,則早早被管家摁回去睡覺了。她在對方的監督下喝了一杯助眠的熱牛奶,嘗出裡面有溫和安眠的杏仁粉後也沒戳穿,而是抱著迪克的禮物啪嗒啪嗒上了樓。

  肯在她關上房門的那一刻醒來,從意識空間中來到現實世界,並把希斯莉抱回了她自己的床。

  他的實體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泛著嚇人的藍光了,而是重新變成正常人類一樣的質感和溫度,想必都是梅菲斯特和亞巴頓偷來的電瓶。

  ——你在擔心他們?

  「嗯。」希斯莉窩在他的懷裡,苦惱地望著不斷刷屏的系統提示。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96%】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92%】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95%】

  相比於到了50%就完全不再漲的靠譜溫柔亞巴頓,梅菲斯特可以說是隨時都能爆炸的不□□,來回降降升升的那一點百分比,看得希斯莉血壓拉滿。

  「我平時有這麼不靠譜嗎??」她忍不住目瞪口呆,並開始懷疑人生。

  ——也許是道具的原因。

  肯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杏仁粉和熱牛奶開始發揮作用,希斯莉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往肯的懷裡鑽了鑽,閉上眼睛。

  肯有一下沒一下順著她緞子似的黑發,直到她的呼吸徹底平穩下來,儼然陷入深眠。

  他壓抑著呼吸,側耳傾聽樓下的動靜。

  一連串踉蹌匆忙的腳步聲從地底出現,到了會客廳後忽然變重一下,又停住了,好像有人把自己扔進了沙發柔軟的靠墊裡。

  有喝水的聲音。嘔吐的聲音。隱隱約約的痛吼聲順著夜風飄上來,又被紗簾阻隔了大多數。

  布魯斯受了很嚴重的傷。

  大號希斯莉剛想搖醒懷裡睡著的小一號自己,肯把手搭到黑發女孩子身上,忽然停滯住。

  他感覺不到、也無法跟希斯莉共鳴了。

  仿佛有人切斷了她和他之間的連接,夢境中被植入了信號屏蔽裝置,他現在無法叫醒希斯莉,希斯莉也無法和他無阻礙溝通。

  肯的氣場迅速沉了下去。

  希斯莉則發現自己漫步在街頭。

  這裡是她的公寓附近,在她以前生命中的最後幾個月,她就一直生活在這裡,清晨來到小公園散步,中午購買自己需要的飯食,下午回家。

  銀杏葉在她腳底嘎吱作響。希斯莉快樂又疑惑地跑了一會,還試著蹦到落葉堆裡。

  整條街道上都空無一人。

  太陽漸漸消失在雲層後,天陰了下去。風吹過希斯莉的臉頰,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腥味。

  從某一刻開始,她忽然覺得如芒在背。

  有什麼東西在盯著她。

  希斯莉先是走,然後跑起來,霧氣越來越濃,遮住了她熟悉的地標,她不得不找到一條路就順著它一路跑下去,而那些目光一直粘在她的後背,討厭得讓她渾身發抖。

  最終,她被一堆石像堵在了小巷的死胡同。

  在那些石像伸手要來抓她時,希斯莉絕望地又踢又蹬。但這一次,她輕而易舉的蹬壞了石像的手和石像的臉,雪青色的石像被她踹得紅紅粉粉,竟然根本抓不住她。

  它們劈裡啪啦地碎成了風中的沙塵。

  希斯莉:……

  希斯莉:!!

  太陽重新出現在她的頭頂,驅散了黏膩的霧氣,風裡帶來花的香味。希斯莉又在街道上徘徊了一會,這才決定回到現實世界。

  夢醒了。

  她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忽然發現肯把她整個人都塞到了懷裡,這是個非常有保護性的姿勢,肯也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醒來。

  ——有人阻隔了我去看你的夢。

  他簡潔地告訴了她來龍去脈。

  很奇怪,希斯莉知道自己上一次做了一個噩夢,但她無法想起在那一場噩夢裡她到底失去了什麼;而這一次,她依然知道這是一次噩夢,但發生的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並且,她還帶了一樣東西出夢。

  希斯莉張開手掌,那裡躺著一塊沒有粉碎完全的砂石。

  如果這樣就說的清了,她默默想,又忍不住覺得不寒而栗。

  在夢境裡,她經歷的是現實世界。


第34章 戳穿

  阿卡姆瘋人院頂層, 梅菲斯特輕輕呼出帶著血味的空氣。

  囚室裡連張石板都沒有,她只能躺在水泥地上。夜深了,一盞慘白且微弱的燈在走廊最深處閃爍, 然而梅菲斯特只要稍稍偏頭,就能看見玻璃反光中正幽幽發綠的小點。

  一顆納米炸彈此時正緊緊箍在她的脖子上。

  在被套上這個項圈之前, 梅菲斯特還像模像樣地掙扎了兩下;虛擬人體隨時都可以再用能量重塑, 這顆炸彈呆在她的脖子上只是個漂亮的擺設。

  但進入阿卡姆的第一天就享受到了對待最高等級犯人的待遇, 這是梅菲斯特都想不到的。

  隔壁囚室空著,因為小醜正在急救室裡接受治療。

  半小時前, 她的絲帶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胸骨,給這個三番五次挑釁她的瘋子好好來了一下,還從他身體裡搞了將近一杯血來喝。

  那些血液裡的污濁和瘋狂搞得梅菲斯特也有些飄飄然, 小醜的血嘗起來像一顆夏日傍晚盛開的毒瘤,腐爛和殘忍熟得幾乎要滴下來, 對欲望絲帶而言簡直是瓊漿玉露。

  她本來是要拒絕的,但實在是太香了.jpg

  梅菲斯特決定把小醜當成移動飲品站, 時不時就來一下, 畢竟阿卡姆不是什麼舒心的地方,而她還得在這呆上一段時間,直到她找到她需要的資料。

  四十年前,阿卡姆瘋人院曾經啟動過一項絕密實驗,項目名, 叫做「永生」。

  梅菲斯特在查出這個名字的那一刻,寒意頓起。

  希斯莉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機不對,地點不對, 方式更不對;既然這裡是表世界, 裡世界也不可能憑空坍縮。

  她的本體現在病魔纏身, 那顆聰明的小腦瓜能發揮出來百分之三四十就已經不錯,其余被分散出來的希斯莉卻都身強體壯,頭腦清明。

  她們樂意本體高高興興當她的可愛小傻瓜,在韋恩大宅裡當她們的貼貼充電寶,而髒活累活,就由其余的希斯莉來干。

  永生是個乍一聽和希斯莉沒什麼關系的詞,她孱弱多病,一個子彈就能要了她的命,要她的永生有什麼作用嗎?

  但如果他們要的不是希斯莉,而是那些被分裂出來的希斯莉呢?

  那些健康、強壯、敏銳又永遠年輕的虛擬人體,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永生。

  一個軀殼死了,就用能量重塑一個;一個軀殼壞掉了,就用能量修補一下。

  和希斯莉有關的那份資料,梅菲斯特必須要找到它,讀它,找到它之後,她更要銷毀它。

  可阿卡姆幾乎算是這些罪犯們的地盤,她無法只靠潛入在這裡大搖大擺翻找東西。

  她必須先是一份子,才能不被人懷疑。

  人們總是傾向於忽視一個女人的殺傷力,轉而用過多心思去關注她的其他方面。梅菲斯特在哥譚中心停留,攪風攪雨擊中火力,亞巴頓則更適合發揮魔法側的力量。

  ——到你了。

  梅菲斯特闔上眼簾,安靜地貼著冰冷的水泥地板,慢慢陷入休眠。

  ——收到。

  黑發美人褪去了白日裡的偽裝,在月光下顯出某種非人的蒼白和漠然。

  無數尊姿態詭異的雕像匍匐在他腳下,被他輕慢地踩了上去,用力碾了碾。

  沾著血肉的天使面孔碎掉半邊,明明該是死物的雕像,卻怨毒地看了他一眼。

  這些都是眼睛,污濁的窺視的眼睛。

  「嘭」的一聲,亞巴頓一腳就把這只敢於活動的眼睛踹飛出去,天使面孔尖銳地嚎哭著,在風裡化成干枯的碎末,被無形的風盡數卷起,重新送回亞巴頓的手掌。

  「你敢。」他陰冷地、一字一頓地說。

  整座城市上方,五個雕像歪歪扭扭構成了交叉的五芒星,蛆蟲還沒有找到縫隙,這只是一次小心翼翼的群攻刺探,但亞巴頓已經感到了不耐煩。

  七十年前,紐黑文最大的地下實驗場隨著一場嚴重的爆炸事故消失殆盡。

  紙質資料全部在爆炸中焚毀,核心研究人員死無全屍,研究因此被迫停止,試驗場也被完全廢棄,毫不知情的紐黑文市民們重新生活在焦黑的陰影上。

  四十年前,遠在哥譚的阿卡姆瘋人院重啟了這場實驗。

  一個月前,二十一歲的希斯莉「死」在裡世界。

  與此同時,表世界十六歲的希斯莉出現在了紐約。

  惡魔的條約從虛空中浮現,亞巴頓垂眸大致看了一遍,瀟灑地簽了一個花體字。

  「我,亞巴頓,」他敷衍地讀了一遍,「地獄與瘟疫之王——」

  承諾不插手契機和結局,不再講一句誠實之言。

  「真公平。」黑發美人朗聲笑道,他身後的影子慢慢扭曲起來。

  梅菲斯特和亞巴頓一整晚都在外面打生打死,而希斯莉——希斯莉又在和肯貼貼。

  【地獄的黑山羊王同步程度:99%】

  希斯莉:???

  「我不是剛誇過他靠譜——」她驚異地戳了戳光屏,試圖戳出一條bug提示,但那裡什麼都沒有。

  現在是凌晨一點零六,因為她克服不了再次入睡的恐懼,於是她決定拉著肯一起打橋牌。

  雖然事實是希斯莉和肯兩個人都不會打橋牌,然而肯上手頗快,幾個回合下來就熟練掌握了某些看起來唬人的精巧動作,引得希斯莉小海豹鼓掌。

  凌晨一點零七分,肯正在教希斯莉怎樣立起一張牌,那塊被希斯莉從夢裡帶到現實的碎石忽然毫無預兆地粉碎了。

  希斯莉都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它就開始迅速分崩離析,粉塵四散逃竄。

  肯獵豹一樣彈起來,抓住一張玻璃紙,就重新把那些粉塵關回了新的牢籠,甚至熟練的打了個空氣都進不來的死結。

  ——給。

  希斯莉抗拒地戰術後仰。

  「這是什麼?它還活著嗎?」她帶著厭惡小聲問道。

  ——活著,快死了。

  肯告訴她。

  ——你應該燒了它,就像燒吸血鬼一樣。

  希斯莉不禁覺得十分有道理,並且手比腦子快地披上了睡袍,提著玻璃紙小袋子,出了臥房的門。

  昏暗的壁燈下,夜晚的韋恩大宅比白天要幽深十倍不止,希斯莉提著小袋子,影子被拖得長長的,完美演繹出弱小、可憐、又無助.jpg。

  ——往下走。

  肯在她的腦袋裡迅速調出曾經的小地圖。

  ——向左。

  希斯莉開始下旋轉樓梯。

  ——徑直往前。

  現在路徑看起來熟悉多了,希斯莉認出這裡的房間陳設是餐廳的輪廓。不需要肯再多說,她自己繞了幾繞,找到了廚房的門。

  燈被她「啪」的一聲點開,接著是電氣灶,明亮的光線下,代表著熱度的紅圈也悠悠竄了出來。

  ——把它倒出來,它快死了,跑不掉的。

  希斯莉順著他的說法,將袋口傾倒在燒紅的圓圈上。粉塵落入圈內,沒有爆炸,而是發出了慘叫式的點點噪聲。

  ——那就是慘叫。

  希斯莉站在原地,看著紅圈穩定地跳動,直到淺灰色的沙塵被燒成焦黑,動也不動了。

  你看到我看到的畫面了嗎?她在心裡戳了戳肯。

  ——它死了。

  肯的回答完美地印證了她的猜測。

  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肯教,希斯莉自己也會做。

  她開始清理玻璃灶台面,期間肯還不得不接管了一下她的身體,因為她差點就要把自己燙傷了。

  希斯莉:嘿嘿。*貓貓搖尾巴*

  肯:平靜地「拍了拍」希斯莉

  「希斯莉小小姐,您在找什麼嗎?」

  希斯莉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她被嚇得渾身一僵,過了一小會才意識到是阿爾弗雷德。

  老管家看上去不太好,頭發亂了,表情疲憊中透著嚴肅。

  他沒有像以往那樣記得體貼地加重腳步,而且希斯莉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種怪怪的、討人厭的、梅菲斯特一回到家身上就會帶著的味道。

  血的味道。

  「我餓了,阿爾弗雷德爺爺。」希斯莉平靜道,「我已經找到我需要的了,麻煩你擔心。」

  她拒絕了「需要我為您熱一杯牛奶嗎」的提議,在老管家走出廚房時跟著出了廚房,保持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老管家大概以為她是怕黑,並沒有說什麼。

  在哪裡?希斯莉垂著眼睛問肯。

  ——第三間房。

  他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希斯莉小小姐,很晚了,現在是睡覺時間。」阿爾弗雷德臉色沒有緩和,但他盡力放柔了聲音勸希斯莉。

  「就最後一件事,阿爾弗雷德爺爺。」希斯莉輕聲說,「就一件事,我要去和爸爸說晚安。」

  沒等管家說什麼,她已經叩響了老父親臥房的大門。

  「請進。」布魯斯沙啞的聲音穿過門板。

  希斯莉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阿爾弗雷德慢了她半步,因此和希斯莉一樣捕捉到了布魯斯臉上稍縱即逝的微表情。

  希斯莉則凝視著自己的父親。

  臥室的燈光很暗,他換了一身法蘭絨睡袍,整個人幾乎要融入到深色大床上,一副困倦、即將入睡的姿態,看上去仿佛沒什麼不妥。

  仿佛沒有發白的唇色,被汗打濕的鬢角,和比平時顯得僵硬的手臂。

  「發生什麼事了?」布魯斯輕聲問她。

  希斯莉走到他的床邊,把自己慢慢縮上床,身旁的老父親僵硬了那麼一秒,才慢慢放松下來。

  「爸爸。」她的聲音沒什麼情緒,「你還記得你答應了我什麼嗎?」

  不要受傷。

  「記得。」

  布魯斯鋼藍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更加淺淡,裡面清晰地盈著打趣的笑意,「怎麼了?希斯—」

  希斯莉那只柔軟的小手,輕輕搭在他受了傷的大臂上。

  「血的味道。」

  蝙蝠俠渾身僵硬,並聽見他的小女兒低聲說道。他這次終於聽明白了她的語氣,那是一種強忍著怒火的、冷冰冰的強調。

  「我不能假裝聞不到這個。」希斯莉咬著牙說。

  布魯斯:*瞳孔地震*

  「父親,你是蝙蝠俠嗎?」

  布魯斯:*瞳孔天崩地裂*


第35章 交涉

  希斯莉很少生氣, 除非她忍不住。

  她現在終於有了韋恩家標志性的冷沉表情,不贊同的目光和蝙蝠俠本尊如出一轍。

  布魯斯不用多加觀察就知道,她的目光在無情地譴責他, 畢竟那雙和他相似的冰藍眼睛此時正火光熊熊,他想翻出一個可靠的借口都不行。

  沉默, 是今夜的康橋。

  也許是幾秒, 也許是十幾秒;他正在腦子裡飛速過了一遍還能說什麼, 忽然聽見希斯莉輕輕嘆了一口氣。

  女孩子聳下肩膀,從剛剛「氣勢洶洶要質問他一頓」慢慢轉化成「被針戳破的氣球」。

  張牙舞爪的炸毛球球斂旗息鼓, 又回縮成一只柔軟無害的貓貓。

  「你先休息吧。」希斯莉望著老父親蒼白的臉色,還是沒忍住心軟,別過頭去。

  她站起身來。

  「晚安。我們可以明天再談。」

  ——還有明天?

  布魯斯表面不動如山, 內心驚濤駭浪。

  希斯莉走後,他和阿爾弗雷德面面相覷, 直到像征著一點半的鐘聲在房間裡響起,解凍了這兩個尷尬到僵硬的人。

  「她怎麼……」布魯斯掀開法蘭絨睡衣下擺, 處理起匆匆蓋住的膝蓋擦傷。

  「她很聰明, 布魯斯老爺。」

  阿爾弗雷德遞給他一瓶凝血噴霧,「不要小看她,她也是韋恩家的一員。」

  ——不生氣了?

  肯問。

  「生氣。」希斯莉忍耐地磨了磨牙,還是忍不住冷聲道。

  她知道當蝙蝠俠是布魯斯永遠不可能放下的責任和執念,哥譚是他的城市, 是黑暗騎士放在心上的珍寶。

  她只是在生氣他竟然會受比小打小鬧更嚴重的傷,同時也在非常、非常的生氣自己,沒能第一時間保護他。

  希斯莉:無能狂怒.gif

  梅菲斯特:阿啾!

  她跨過橋牌殘骸, 關上門, 回到床上, 蜷縮成一個睡裙毛團團,直到肯的手臂從不知道什麼地方伸過來,把希斯莉強行扳舒展,再連人帶被摟進懷裡。

  肯脫下了工裝服,希斯莉挨著他穿黑色t恤的溫暖胸口,感受柔軟的織料如何貼合她的臉頰,聽著他有力、緩和的心跳聲,困意慢慢湧上來。

  肯的手也在有一下沒一下梳攏她的長發,他的意識像夜裡平靜的風。

  ——你在反應過激,放輕松。

  「為什麼我在意的人最後都會受傷?」希斯莉失神地盯著房間裡的一塊陰影,「我不喜歡這樣,我討厭這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希斯莉,你只能盡力,然後接受這個結果。

  希斯莉在他的懷裡埋得更深了。

  「我很害怕接受。」

  ——我知道。

  濕痕從她的眼角輕輕一閃,在肯的t恤上洇開,又被他小心遮回暗處。

  「我始終覺得……保護他們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不會。

  「我只有他們了。」

  希斯莉的聲音越說越低。

  ——你有我。

  肯一如既往地回答道。

  希斯莉已經沉浸在夢鄉裡了。女孩子這會才褪去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睫毛在眼底留下細密的陰影,睡得甜甜的,偶爾才發出一聲小貓崽子似的嗚咽,像個漂亮又易碎的娃娃。

  大只的希思莉凝視著小只的希思莉,被困意傳染,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在夢裡看到白蝴蝶、五月初的松柏,還有剛下過雨的天空。

  第二天早上,希斯莉迷迷糊糊正要起床,忽然察覺出肩膀上多搭了一只手。

  那只手滑落,停到她的手臂上,不到零點幾秒,她迅速從肌膚相觸中讀到,這是亞巴頓。

  ——隨即被他在紐黑文的血腥回憶劈頭蓋臉糊了一通。

  希斯莉:。

  這下賴床是不可能賴床的了。

  由於信息共享,肯和亞巴頓接連驚醒,三只希斯莉大眼瞪小眼,肯回到意識空間輪空,而亞巴頓要留下來,給希斯莉講他遇到的事——雖然他已經「傳輸」給了她百分之九十九的重要信息。

  他寵溺地把希斯莉掐著腰抱起來,提貓一樣摁到胸口,和她鼻尖對鼻尖,眼睛對著眼睛。

  希斯莉看見他的眼睛裡多了星辰和宇宙的符號,順便又被美色暴擊了一波。

  「你要小心。」亞巴頓含笑道,「我在紐黑文一直在處理一些亂糟糟的小麻煩,但很快就會沒事的,你只需要在這期間保護好自己。」

  「梅菲斯特呢?」希斯莉好奇地摸了摸他的山羊角,感受了一會鱗片冰涼順滑的觸感。

  「她和小醜起了點衝突。」亞巴頓輕描淡寫地說,「很顯然,小醜的血嘗起來更好。」

  希斯莉就懂了。

  黑發美人把她安放到椅子上,開始著手給她挑今天份的首飾和裙子。

  他在打扮她這點上展現出了非常不符合人設的熱情,沒有肯來打斷希斯莉的信馬由韁盒胡思亂想,兩只希斯莉疊加效果更甚。

  亞巴頓的馬甲被暫時褪了下來,現在是兩只希斯莉彼此滿足,做彼此的換裝游戲時間。

  換到最後一套小香風黑色連衣裙時,希斯莉忽然主動喊了停。

  「我得去找爸爸了。」她睜著冰藍色的眼睛,露出不那麼高興的表情。

  黑發美人也重新撿回自己的馬甲,披在身上,牢牢扣好扣子。

  「我可以跟著你,指導你。」亞巴頓饒有興趣地低語,「讓他記住,不要違反諾言。」

  希斯莉:忽然心動.jpg

  這還是亞巴頓第一次進入希斯莉的思維空間,她花了比適應梅菲斯特更長的時間來適應亞巴頓。

  和肯的意識很像,但又不完全重合,亞巴頓是寂靜的山谷、月光下的樹叢和黯灰的煙霧,與其說是靜謐,不如說是感官完全失去了判斷。

  希斯莉不適地動了動麻木的手指,發現十五分鐘已經過去了。

  ——抱歉。

  這是亞巴頓煙一樣沉冷的意識。

  希斯莉拍了拍亞巴頓。

  她開始朝著老父親的臥室進發。

  布魯斯只睡了一個小時,然而他此時清醒得跟睡了七八個小時沒什麼差別。紅絲帶在阿卡姆,小醜也在阿卡姆,一小時前,紅絲帶又把小醜打進了急救室,她自己也要被關十二小時禁閉。

  這兩個瘋子大打出手互扯頭花是他們的事,在不破壞哥譚的前提下,布魯斯反而喜聞樂見。

  他只是沒做好准備,要怎麼去跟自己的女兒解釋。

  布魯斯不想傷害她,也做不到推遠她。他在過去的第一次嘗試中就全盤失敗,第二次第三次更是,第四次就再也下不去手。

  希斯莉纖細的手指,希斯莉無意識露出的微笑,希斯莉的藍眼睛,那雙和他很像,卻兀自充滿了天真和憂郁的藍眼睛。

  現在的結果就是,她猜到了。

  阿爾弗雷德不在場,他很體貼的給父女兩人留出了單獨的談話空間。

  「爸爸。」希斯莉的聲音從門外微弱地傳來,「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布魯斯沉聲說。

  在他的注視下,吱呀一聲,門後面冒出來一顆漂亮的小腦袋,他的小女兒對他露出傻兮兮的笑臉。

  布魯斯:……?

  這和他模擬出的僵冷氣氛好像不太一樣。

  他還是盡可能嚴肅地讓她進來,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但一處走向變錯,其余的地方也嚴肅不起來了,在開始正式溝通之前,布魯斯甚至幫她調整了一下座椅高度。

  現在希斯莉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和他對視,她今天換了麥穗編發的造型,看上去更加多了一股天然乖氣。

  你確定這能管用?希斯莉戳了戳亞巴頓。

  ——我確定。

  亞巴頓任由她戳,確定回道。

  陽光從書房窗口透進房間,希斯莉和亞巴頓交流甚至要不了一秒。在一片沉默裡,她搶先開了口。

  「爸爸。」她說。

  布魯斯抿緊嘴唇,應了一聲,在心裡飛速猜測著她會問什麼——

  「肯可以從紐約過來的。」

  希斯莉語氣天真,誠懇地提著建議,「你還記得肯嗎?肯很厲害,如果你總是受傷的話,他隨時都能保護你。」

  一秒鐘後,希斯莉、肯和亞巴頓共同欣賞到老父親絕美的變臉速度。布魯斯臉色從白到青,從青再到黑,從黑隱隱又變得更黑的趨勢。

  地獄的黑山羊王出得招數,快、狠、准,還損。

  希斯莉努力掐著憋笑到顫抖的手心。

  「不用了。」布魯斯沉聲拒絕,希斯莉在這個瞬間察覺到了他的措手不及,那套縝密的邏輯思維瞬間被她破壞的七零八落。

  「真的?」她趁勝追擊,「可是肯真的很厲害,有他在,你不會受傷的。」

  「真的。」

  布魯斯繃著臉,一字一頓道。

  意識空間裡,泛濫開一片歡樂的海洋。肯這次捧著爆米花,絲毫沒有作為被cue主角的自覺性;亞巴頓和他共享一桶,邊聽邊吃,在此時已經笑到捶地。

  希斯莉決定最後填上一把火,「肯是我的朋友——」

  「希斯莉。」她的父親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是我的錯,但我不需要幫手。」

  希斯莉:盯。

  「……嗯,如果你真的非常想的話,你可以邀請他來偶爾做客,但也只是做客。」

  蝙蝠俠最終僵硬妥協道。

  希斯莉歡呼一聲,從椅子裡彈起來,向著老父親高高興興一撲,成了合格的腰間掛件。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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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然

  「蝙蝠俠掉馬」這件事, 就以布魯斯都沒料到的方式翻了篇。

  希斯莉看上去是真的不太關心他會干什麼,她只關心他會不會受傷,為什麼會受傷, 誰讓他受傷,並隨時隨地迅速抬出紐約那位危險人物的名頭。

  而布魯斯——布魯斯嘗試過後, 依然無法讓自己對希斯莉的「朋友」多加包容。

  他花了半輩子時間打擊罪犯, 閉著眼睛都能聞出空氣裡的惡人味;肯就像這座城市裡所有的冷血罪犯一樣糟, 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當然,逗老父親是一回事, 讓布魯斯徹底把肯丟進黑名單卻不是希斯莉想要的。

  三只希斯莉頭碰頭,認認真真研究了一套方案。

  亞巴頓回到紐黑文掙他自己的電瓶,在肯計劃路線的時候, 希斯莉就挨在他旁邊,托腮看他。

  那天, 在肯低頭寫字時,她可以透過他過長的金發, 看見他閃爍著微光的藍眼睛。

  希斯莉很早就睡著了, 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式離開,總之第二天早上醒來,床上一片空蕩蕩,除了她以外再也沒有別人的溫度。

  希斯莉第一次感到了不適應。

  她一個人刷牙洗臉選裙子,一個人鋪床開窗吃早餐;思維空間裡重新變得寂靜又失真, 再也沒有靜謐的夜風、山間草木的氣味和月光下的小溪。

  肯是陪伴了她最久的人,或者該說,他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是陪伴在她身邊的人。

  希斯莉下樓的時候依然沒從這種狀態裡轉換回來, 達米安對她的失魂落魄也視若無睹, 提姆在給吐司抹果醬, 看見她還詫異地問了她一聲怎麼了。

  「我在想我的朋友。」希斯莉低落道。

  餐桌那邊傳來一聲突兀的嗆咳。

  希斯莉循聲望去,布魯斯的臉有一半消失在馬克杯後,看上去仿佛喝咖啡一不小心嗆到。

  希斯莉也在餐桌邊上坐下,開始心不在焉地計算肯抵達的時間。她微微收著下顎,微卷的黑發垂在小臉兩側,沉思的表情還有點淡淡的憂郁,但聯系一下她在想誰——蝙蝠俠看見了都會牙痛。

  胡亂叉了幾口東西,在全家人或明或暗的注視下,希斯莉像只輕盈的蝴蝶飛上樓,很快又換了一聲比之前更漂亮的裙子下來。

  露肩設計、背部鏤空,深藍色讓她冷冷的肌膚色調更加突出,每道線條都像是雕刻家的作品。

  在老父親的眼裡,又有些過於漂亮了。

  韋恩家的家規都跟日常生活沒什麼關系,此時此刻,沒有宵禁和沒有著裝准則讓布魯斯更加頭痛。

  希斯莉:?

  亞巴頓的審美就是希斯莉的審美,昨天他挑出這件裙子時,希斯莉一眼就喜歡上了。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終於有機會翻來穿,她高高興興衝下樓,左摸摸又摸摸,滿心「要和肯分享這份對裙子喜愛」的循環復讀。

  可看在蝙蝠窩裡其他人眼中,希斯莉此舉就是女孩子在雀躍又羞澀地等自己的心上人,貓貓晃晃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眼睛都在閃閃發亮。

  傻得讓人憐愛。

  布魯斯:不滿程度200%。

  下午三點,韋恩莊園迎來了完全陌生的訪客。

  阿爾弗雷德滴水不漏地走出去迎接客人,一邊引著肯往會客廳走,一邊終於切身體會到布魯斯為什麼會這麼抗拒希斯莉和此人見面。

  一米九的男人身上每一個部位都精壯結實,充滿了冰冷的攻擊性。他穿著一身暗色工裝褲、柔軟的棕色皮鞋,臉上的面具連縫隙裡都有陳腐的味道,像恐怖片裡的惡鬼從片場活生生跑了出來。

  「或許您會需要一杯茶?」老管家眯起眼睛,用一種溫和的口吻和這位客人說話。

  肯:可可愛愛,沒有腦袋。

  他坐在那裡,不說話,也不比劃手語,除了偶爾輕輕搖頭和面具裡的呼吸聲,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把他和希斯莉同框,不知道有多少人第一眼會覺得,這個男人一只手就能扼死兩只希斯莉。

  「希斯莉小小姐很快就會過來,她在睡午覺。」等了一會,見他沒有反應,老管家道,「您還需要什麼嗎?」

  肯這次有了些反應。好像只有希斯莉這個名字才是觸動他的開關,面具下的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阿爾弗雷德,聽他還會不會說出什麼更多的東西。

  「——肯!」

  會客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希斯莉踩著外面的陽光,飛快朝這邊跑來。

  她臉上的笑容燦爛又甜蜜,裙擺在風中飛揚,如同一只歡騰的小鳥;肯也習以為常地伸出手臂,一把將她抱起,又把她穩穩放下,熟練程度仿佛做過千次萬次。

  阿爾弗雷德:不動聲色.jpg

  他退了出去,關上門,並決定每隔十分鐘就進去送一次小甜餅,再添一杯茶。

  門一關,希斯莉就笑倒在另一個自己懷裡。

  「你看見了嗎?」她咯咯直笑,眼淚都笑出來了,「我們好像現代劇版本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羅密歐和朱麗葉都是一個人演。

  肯給她掰了一塊小甜餅吃,替她小心翼翼接著,一粒都沒掉在紙上;希斯莉則枕在他的大腿上,讀她的小說。

  只是失去了肯一個上午,希斯莉卻覺得她像是失去了他大半年。

  「你去紐約做什麼啦?」她笑眯眯地問。

  ——我找了一處安全屋。肯告訴她。

  ——以後明面上,我就可以從紐約到哥譚自由往返。

  肯向來是行動力和魄力超高的典範,和他記憶共享的希斯莉可以明確看見,這間地下室的兩居室已經被裝修的有模有樣,有洗手間、浴缸、衣帽間和小小的廚房,在地下室門前種著三棵紫丁香,天窗裡透到室內的光也足夠亮堂。

  希斯莉:心動.jpg

  ——有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去。肯拍拍她作為安撫。

  在肯視角的紐約也和希斯莉對記憶裡的紐約不太一樣。

  希斯莉還記得她對夏日紐約的落日印像,可在肯的視角裡,紐約已經逐漸涼了下來,他一個人走自己的路,做自己該做的事,像個過分沒有存在感的影子。

  梅菲斯特是,亞巴頓也是。

  希斯莉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才會最大程度的快樂起來。

  阿爾弗雷德再進去添茶時,兩只希斯莉已經雙雙睡著了。

  希斯莉本體枕著肯的大腿,在結實的肌肉上睡得超響。肯為了睡覺,這時候也摘了面具,過長的蓬松金發垂了下來,遮住他的眼睛,露出蒼白的一小半臉。

  阿爾弗雷德吵醒了肯,沒能吵醒希斯莉。

  希望本體能難得的多睡一會,肯睜開眼睛,微微指了指希斯莉,示意阿爾弗雷德也一樣放輕動作。等老管家把茶添好,他的眼簾微微顫了顫,最終也抵不過希斯莉和他共享的洶湧困意,一歪頭,重新睡著了。

  阿爾弗雷德站在原地,看了看這個嚇人面具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

  摘了面具後,他和希斯莉即使歪歪扭扭靠在一起,也看上去順眼多了,仿佛兩只貓科動物在一個地方棲息睡覺,希斯莉是真正的貓貓,而肯是大型的豹豹。

  無論貓貓還是豹豹都毛茸茸的。

  如果說頭頂有好感條,老管家負數的好感條上會慢悠悠冒出一個 1。

  但對於布魯斯而言,看見監控裡希斯莉和肯這樣膩膩歪歪,他的血壓也要跟著一升再升。

  希斯莉和肯彼此抱抱。

  布魯斯:。

  肯在給自己塞餅干的時候也會塞希斯莉那份。

  布魯斯:怒氣蓄力中:10%

  希斯莉慢慢滑落到他的膝頭,開始看書,肯摸了摸她披散著的長發。

  布魯斯:怒氣蓄力中:40%

  希斯莉和肯一起睡著,彼此貼貼,四仰八叉。

  布魯斯:怒氣蓄力中:99.99%

  「希斯莉小小姐應當有自己的生活。」阿爾弗雷德在他旁邊淡聲提醒道。

  「但這個人很危險。」布魯斯緊緊擰著眉,固執道。

  「布魯斯老爺。」老管家放下手中的銀托盤,和他對視,「你還記得前幾天發生的事嗎?」

  「……」

  「希斯莉小姐自己就能猜測出來你是蝙蝠俠。」阿爾弗雷德用嘆息似的聲音說。

  布魯斯聽懂了老管家在說什麼,他忍不住把視線挪回監控屏幕。

  希斯莉已經醒了有一會,她不客氣地在肯臉上一頓亂揉,把無辜的肯從夢中揉醒,指使他去點會客室的燈,順便把小甜餅端來。

  肯也沒生氣,他很快就從睡夢中掙脫出來,走到房間那頭開燈,把小甜餅帶回沙發,兩只希斯莉快樂地平分起一碟子,阿嗚啊嗚嚼嚼。

  嚼嚼。

  布魯斯又看了一會。

  他看著希斯莉和肯相處的方式,看著她毫不遮掩的快樂和嬌憨,那是一種對他、和蝙蝠洞裡其他人完全不一樣的處理態度。在面對他們時,希斯莉敏銳地避開了所有會冒犯他們的可能性,像只沿著蛛網小心翼翼爬動的小蟲,避免引起任何一點共振。

  而在肯面前,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肯的確是一只惡豹,但希斯莉馴服了他。

  惡豹成了她最忠誠的騎士。

  這樣想著,布魯斯終於釋然了一些。

  肯在傍晚時向希斯莉告別,老老實實回了他的紐約,沒能真的禍害到蝙蝠俠的哥譚市,這讓布魯斯大松了一口氣。他揉了揉太陽穴,看見壁爐邊沙發上歪著看書的希斯莉,忽然想和她說說話。

  「希斯莉。」老父親沉聲道。

  希斯莉:?

  小貓咪乖乖把書放下,來聽老父親有何高見。

  「你……」布魯斯艱難措辭,「談戀愛的話,要保護好自己,明白嗎?」

  他以為希斯莉要麼回答是要麼回答否,沒想到她還是盯著他看,冰藍色的眼睛在光線下還顯得濕漉漉的,像一只茫然的小貓咪。

  「我沒在談戀愛啊……?」他聽見希斯莉用那種「我我爸爸怕不是個傻子吧」的慢吞吞語氣說。

  「爸爸,我和你講過的,肯是朋友。」

  布魯斯:?


第37章 烘焙

  希斯莉仿佛完全沒察覺出她剛剛那句話有多渣得渾然天成天地失色, 在確定他沒有別的要問的問題後,繼續轉回頭讀她的小說,獨留老父親站在原地, 心緒難平,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同為男人,布魯斯心知肚明,那匹惡豹在她面前順從到小心翼翼的樣子, 早就已經超出了「友情」的界限。

  而希斯莉對此一無所知。

  但那並不是她的錯, 希斯莉本來就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運作的;她像一張白紙, 而和她接觸的人似乎也無意戳穿。

  布魯斯從來不會過問幾個兒子的感情生活, 這次, 他也不想在這種事上做惡人。他內心感慨萬分, 表面依舊平靜,又看了一會希斯莉,這才轉身上樓。

  希斯莉:?

  她搞不明白老父親想說什麼,在認真解釋一遍她和肯的關系之後, 認為自己已經說得非常清楚明白,就重新投身回小說的世界去了。

  阿卡姆瘋人院裡,梅菲斯特被一陣嘈雜鬧醒。

  玫瑰睜開猩紅的眼睛,不耐煩地眯了眯。此時此刻, 梅菲斯特就如同一只隨時能被人點燃的□□桶, 欲望絲帶萎靡地縮在她的身體中, 由於缺少血液, 對心跳和人類氣味的敏銳度也直線上升。

  她自己沒覺得有什麼, 每個走過梅菲斯特牢房的人都忍不住汗毛直立。

  她在渴望一場狩獵, 任何人都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來:那是純粹的殺欲和漠然, 她並非人類,也不會把人類看作同類。

  那是看牲畜和儲備糧的眼神。

  梅菲斯特:好餓(盯——

  阿卡姆警衛很快包圍了這片區域,一隊專業的醫護人員魚貫而入,小醜被兩手反綁地捆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抬騸豬一樣抬了進來。

  不知道他是不能開口還是不願意開口,從梅菲斯特的角度來看,只能看見他亂糟糟濕漉漉的後腦勺,加上一個一閃而過的側影。

  很快,在醫護人員從囚室出去後,阿卡姆警衛隊隊長親自給囚欄杆通上高壓電,鎖上囚室的門,小醜像倒垃圾一樣被軟綿綿地倒出綁縛,椅子也被拖走了,繩子都沒剩下一釐米。

  只有水泥地和小醜自己被留在那,孤零零的,和梅菲斯特的待遇相差無幾。

  梅菲斯特:只要我嘴巴閉得夠緊,眼淚就不會從嘴角流出來。

  五分鐘,也許是十分鐘,地上爛泥似的人終於抽了抽。小醜像個莽撞的醉漢一樣歪歪扭扭爬起來,「哐」一聲磕得鋼化玻璃重重一響。

  小醜一頓。

  他的眼睛和直勾勾盯著他的梅菲斯特對上了。

  「你好啊,小美人。」他的眼神慢慢亮起來,嘴角咧起,發出一陣惡劣而瘋狂的嬉笑。

  「我以前沒見過你,你是生面孔……阿卡姆可不常有新人。」

  梅菲斯特沒有回他,她的目光在他額角流下的一絲鮮血上凝固了。

  欲望絲帶在那一刻達到頂峰,梅菲斯特的神志如同陽光下的薄雪,迅速消融,露出深黑的土地。

  她像野獸一樣撲向小醜。

  地獄的君主重新在紐黑文降落,公寓門在他面前洞開。

  幽深的走廊重疊出種種不屬於現實的維度,他徑直走了進去,把碎雕像的一角往黑暗處踢了踢。

  在更深處的黑暗裡,浮出一雙雙窺視的眼睛,一只只偷聽的耳朵。在亞巴頓的腳步經過它們時,這些眼睛和耳朵又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但它們的氣味還殘留在空氣中,那些腐臭、陰暗和難以言說的黏膩;亞巴頓對這種氣味已經熟悉得仿佛另一個半身,他冷笑一聲,捉住一只跑得不遠的眼球,用力收緊手指。

  帶著凄慘的嚎叫聲,眼球在他的手掌裡爆漿,汁水肆意橫流,卻沾不到亞巴頓一星半點。

  他從口袋裡翻出一張雪白的手帕,一根一根擦過自己的手指。

  「我記住你們了。」

  亞巴頓低聲說。

  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照著他異樣發亮的眼睛。

  「我會找到你們,我會讓你們在地獄中慘叫。」

  如果說梅菲斯特的生活是3A真實莽過無雙攻略,亞巴頓是末日系喪屍追蹤第一人稱非對抗游戲——

  ——那麼希斯莉的就是養成收集系種田,擁有無限金幣開局的那種。

  她在書上讀到了玫瑰蘋果派,並對此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渴望自己進行嘗試。

  韋恩莊園的廚房除了布魯斯本人以外,二十四小時對其余家庭成員開放。希斯莉輕而易舉地得到了老管家對管治權的發放,興致勃勃地翻出面粉、黃油、蘋果和糖粉。

  ——然而肯並不看好。

  玫瑰蘋果派的做法十分簡單,只分三步:擀出酥皮,抹上黃油奶酪再放薄薄的半圓形蘋果片,折疊起面邊卷起,就是一個漂亮的玫瑰型。

  而希斯莉的翻車,只發生在平凡的步驟中。

  在捍出寬度遠超桌面的酥皮時,希斯莉胸有成竹道,「我要做得多一些。」

  在抹黃油奶酪抹得面皮本身無法粘合時,希斯莉不動如山道,「黃油奶酪放多一點味道更香。」

  在切蘋果片薄厚不勻、還差點把手指尖削掉半個時,希斯莉驚魂未定道,「是刀的問題,一定是刀!」

  ——肯望了望那把大馬士革花紋刀,哽住.jpg

  在折疊蘋果片與玫瑰花瓣時,由於一片蘋果鍥而不舍地滑出,希斯莉終於認清現實,戀戀不舍宣告放棄。

  一只大手摁住了她准備抽開的手腕,默不作聲的肯在此時突然上線,他重新擀平了面皮,把蘋果片一片疊著一片按比例擺好,小心大膽地把蘋果派卷好,擺在桌面上。

  玫瑰花瓣開得栩栩如生,完全沒有散開的跡像。

  希斯莉:哇!

  她又新奇又笨拙地跟著肯學東西,玫瑰蘋果派一盤盤被送進烤箱,再一盤盤帶著香味放回架子晾涼,整間廚房都充斥著酸甜芬芳的蘋果香,面團裡酥而香的味道也被高溫烘烤出來,輕易地勾起人品嘗一個的欲望。

  肯指導了前面的兩三個,後面的幾十個全部由希斯莉本人進行操作,她越做越上手,甚至無師自通學會了怎麼編餅干禮物盒的設計浮雕,越玩越開心。

  女孩子系著圍裙,腰身愈發顯得盈盈一握,頭發也乖乖盤了起來,臉頰和鼻尖上都沾了一點發白的面漿。

  阿爾弗雷德站在門邊,溫和地看了一會忙到轉圈圈的希斯莉,仿佛看見自己家的美貌貓貓鑽進灰塵角落打滾,可愛裡透著無限傻氣。

  「這些是你要送人的嗎,希斯莉小小姐?」他走到被堆成一座微型山的禮物盒旁,問道。

  希斯莉一邊把烤箱門關上,一邊快樂地直起腰回答,「是的!」

  「我可以幫您寄出它們。」老管家沉吟道,「如果您需要的話,可以告訴我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我要一人先送一份,給肯,還有……阿爾弗雷德爺爺,試試?」希斯莉給阿爾弗雷德遞了一塊已經涼透的玫瑰蘋果派,自己也拿起一塊,試著輕輕咬下。

  沒翻車。她想。

  和書本裡描寫的一樣。

  老管家很給面子,在希斯莉注意到之前,他已經光速消滅了這塊小小的派,重新洗了手,掏出紙筆。

  他記下肯。

  希斯莉慢慢回想,報了所有自己知道的名字:爸爸,管家爺爺,大哥,二哥,三哥,四弟,美國隊長,黑寡婦,蜘蛛俠,自己,還有——

  「梅菲斯特。」她說。

  阿爾弗雷德不動聲色地從記錄中抬起頭,觀察著她的面部表情。

  「您知道她住在那裡嗎?」

  他溫聲問。

  小黑屋裡,梅菲斯特饜足地舔去嘴角殘留的血漬。

  哥譚玫瑰有黑夜裡也能視物的能力,因此,襲擊犯人後被扔到這裡關禁閉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大事。

  主要是,小醜的血,實在是太香了。

  雖然這十二個小時又要讓她飢腸轆轆,但梅菲斯特這次又逮著小醜吸了個夠。

  她忽然暴起,接連打破號稱「全世界最堅固」的兩座牢籠,闖進小醜的地盤,兩條絲帶一只穿過他的還未長好的舊傷,一只插到肋下,又是新的引水口。

  對於小醜來說,這周的床,都格外雪白且柔軟。

  等警衛姍姍到來,給她強烈電擊予以警告時,梅菲斯特已經把小醜嘬得整個人吊起來;她僅有的理智也在此時回籠,權衡了一下利弊後,乖乖被押進了小黑屋。

  梅菲斯特盯著黑暗中的牆壁,忍不住低低微笑起來。

  小醜的血一次嘗起來比一次好,只要能把他再吊起來當吸吸樂,她下次還敢。

  「紅絲帶和小醜又打起來了。」當晚,布魯斯就將錄像帶調了出來,給阿爾弗雷德看。

  「他的傷很重,」老管家客觀評價道,「他這次會在床上躺很久了。」

  「狗咬狗,一嘴毛。」

  布魯斯凝視著被嘬得整個人蜷縮起來的小醜,語氣難辨喜怒。

  「希斯莉小小姐給您烤了玫瑰蘋果派,」阿爾弗雷德端上托盤,「您應該配著這杯的牛奶。」

  「好吧,好吧。」布魯斯喃喃道,不情不願接過溫暖的馬克杯,一飲而盡,隨即轉向烤得精巧金黃的點心。

  「你沒有——?」他挑起眉毛問。

  「沒有,布魯斯老爺。」老管家回答,「希斯莉小小姐在廚藝上也頗有天分。」

  「阿福,你看上去表情不太好,還有什麼事?」布魯斯拿起一塊,邊吃邊問。

  「啊。」

  他聽見老管家淡淡的聲音,「希斯莉小小姐還想送一碟這樣的點心給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哪個——

  布魯斯把視線轉回監控視頻,那個把小醜都能吊起來當吸吸樂嘬的女人,忍不住默了默。

  原來是這個。

  他木然想。


第38章 深入

  「我的派呢?」亞巴頓含笑問。

  美貌仿佛霧中青松的男人彎下腰, 緩慢且毫不留情地揉搓希斯莉的臉蛋,希斯莉被搓得嚶嚶嗚嗚叫,直到亞巴頓認為她「檢討足夠」才停了手。

  待他站起身, 希斯莉乖乖坐在原地, 心虛地嘿嘿一笑。

  梅菲斯特有一份, 肯也有一份, 全世界都有一份, 只有亞巴頓要和希斯莉分她的那一份。

  慘得不是一點半點,仿佛不配擁有名字的路邊小野花。

  地獄的君主從盤子裡拈起一塊點心, 放進口中, 輕輕一咬, 酥皮和糖漿層層疊加, 酸甜而可口, 希斯莉烤到後面,已經一爐比一爐好吃。

  為了避免浪費, 他將希斯莉抱在膝頭,兩個人邊吃邊味覺共享, 果然快樂的閥值向上增高了一倍。

  嘗過蘋果派,肯停留在房間, 亞巴頓重新回到紐黑文,布魯斯在書房繼續工作, 阿爾弗雷德也在擦拭大廳的角角落落。

  她被肯抱到盥洗室, 待洗漱干淨, 兩只熱乎乎洗香香的希斯莉又鑽回被窩裡, 頭抵著頭相擁而眠。

  但希斯莉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她是要想起來的, 奈何根本想不起來。

  梅菲斯特在小黑屋裡平靜地打了個哈欠。

  警衛們的聲音撕破了深夜寂靜的空氣, 腳步聲停在她的房間外面, 有開鎖的聲音,人類呼吸的聲音,鐵鏈的聲音。

  一絲久違的光隨著大門被推開而漏下,警衛們暗暗觀察著她的反應,梅菲斯特則睜開眼睛,給了他們一個冰冷的眼神。

  「好了,好了……」警衛隊隊長警惕地站在前面,拽著她的手銬鏈讓她起來。梅菲斯特沉默地隨著他的動作,她比大多數男性都要高,猩紅和漆黑交織著的眼睛微微轉動,在她看向警衛們時,沒人知道這個邪惡的怪物在想什麼。

  即使她脖頸上的納米炸彈依舊散發著盈盈綠光。

  等她回到牢房,小醜已經在她對面了。

  他躺在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重復了一遍傾倒他的動作,把梅菲斯特關回她自己的牢房,甚至重新「提高」了梅菲斯特的待遇。

  有一瞬間,小醜很確定自己從紅絲帶的眼睛裡看到了怒火。

  警衛們來來回回密集巡邏了三次才回歸平常的時間表,在這期間,紅絲帶一直躺在水泥地上,不知道想什麼。

  人類才會擁有的怒火衝刷著這只怪物的心;這想法讓小醜忍不住勾起嘴角,從喉嚨裡模模糊糊地大笑起來。

  梅菲斯特:(和亞巴頓對接電波後)!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我的蘋果派呢?(震怒)

  梅菲斯特氣氣,梅菲斯特自閉了。

  「嘿,小美人!」小醜扒著他牢房的欄杆衝她喊話,「我的血好喝嗎?」

  梅菲斯特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

  「別生氣啊小美人。」小醜繼續嬉皮笑臉道,「你在等誰呢?」

  紅絲帶這次表現出了反應,她站起身來,直直望著他的方向,令人毛骨悚然地舔了舔嘴唇。

  小醜感到一陣戰栗襲上他的脊背,他忍不住興奮地低哼了一聲;也不計較紅絲帶在他身上留下的豐功偉績,他摩挲著傷處殘留的繃帶,低聲問道。

  「和我合作嗎?小美人,我們兩個,加上很多很多樂子。」

  梅菲斯特雖然不知道他又腦補了什麼,但這並不妨礙她想喝他的血,也不妨礙她確實是要借著小醜越獄的時機去找希斯莉的資料。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小醜一點點摳破繃帶下的傷處,殷紅的血順著他的手腕滴滴答答淌下來,像一條甜美而豐饒的河。

  從小醜的視角來看,紅絲帶的眼神正隨著他的動作而動作,像一只被激光筆吸引的貓;然而在這層暫時乖巧的表像外,她唯一想做的只有咬穿他的大動脈。

  哥譚市還是第一次有她這樣的人,不為了他們所謂的正義、仇恨或者各種各樣的情緒想要殺死他,而是因為他才想要殺死他。

  這真是新奇又美妙的體驗。

  「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小醜努力把大笑聲壓下去,他做出一副專業馴獸師的模樣,誘哄她道。

  「過來,小美人乖乖,你想不想嘗一口?」

  梅菲斯特:雖然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主動提這種要求,但不要白不要。

  「嘩啦」一聲,猩紅的身影以小醜幾乎無法觀測的速度撞破玻璃、欄杆、水泥牆,硬生生用絲帶撕出一條血路。

  警報聲刺耳地尖叫著,警衛們的罵聲和跑動的聲音迅速從樓下衝到樓上,小醜又一次被梅菲斯特吊了起來,用絲帶裹成木乃伊,專心致志嘬了好幾口。

  十二小時沒見,小醜血液裡流淌的毒汁又比之前甜蜜了不少,成了全新加濃2.0版本,梅菲斯特很喜歡。

  在警衛到來之前,她最後重重嘬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了休克的小醜。

  蝙蝠洞裡,布魯斯的臉色也很難看。

  他拂開大腿上拆了一半的繃帶,轉而緊盯著顯示屏,把紅絲帶的動作一幀幀慢放,用模型盡可能地分析她的數據。

  她總是輕而易舉打破超級電腦前一次計算出的極限,然後再下一次又循環往復。

  「公平起見,確實是小醜先挑釁她的。」阿爾弗雷德點了點幾秒內就被包成木乃伊、失去人型的小醜,淡聲道。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還會待在阿卡姆。」布魯斯又重看了一遍紅絲帶撕開水泥牆的動作,疲倦地揉揉眉心。

  以她的力量,她可以輕而易舉掙脫手銬,把一隊警衛們都吊起來吸成干屍,再血洗整片阿卡姆地界,把魔鬼放出隔離帶,趕向人間。然而她選擇了乖乖的——布魯斯不得不用這個詞——被押進小黑屋。

  要讓蝙蝠俠相信她是守序善良陣營,還不如讓他相信太陽是繞著地球旋轉的。

  「她在圖謀什麼。」布魯斯下了定論。

  「也許是小醜。」

  阿爾弗雷德提醒他,「在阿卡姆的這幾天,她只吸過小醜的血。」

  「如果她吸的是人渣味的話,哥譚市確實沒人比小醜更厲害。」

  布魯斯哼笑一聲,把分析好的模型調出來,在屏幕上放大。

  密密麻麻的數據在屏幕上爬滿,他謹慎地讀著關鍵字樣,時不時出手保存一些。有一套裝甲——也許有一套可以制衡她——

  「您想好要怎麼告訴希斯莉小小姐了嗎?」老管家忽然問道,打斷了蝙蝠俠翻騰的思緒,也讓蝙蝠俠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一次讓他後怕的晚餐。

  希斯莉是那麼柔嫩和嬌弱,紅絲帶一下就能擰斷她的脖子,提姆都不會來得及阻止。

  即便是現在,在紅絲帶手撕電欄杆、把小醜快吸成真正木乃伊的時候,他的小女兒依然傻乎乎的,要給遠在阿卡姆的怪物烤蘋果派。

  而且,她們之間過於親密了。

  就像和肯一樣,希斯莉根本不明白「友情」的界限是什麼。她懵懵懂懂地被牽著手,被安排坐下,被投食,甚至被紅絲帶「教導」著,認為紅絲帶只是她的朋友。

  紅絲帶偷摘了花園裡開得正艷的花,還炫耀似的把它別在胸口。

  老父親的怒火淹沒了蝙蝠洞。

  亞巴頓看著梅菲斯特發來的「我回小黑屋了」,若有若無笑了一下,收回手機,推門而出。

  他換了一身衣服,同時收起頭上的角;清俊又美貌的黑發青年漫步過清晨人數寥寥無幾的圖書館,陰天冷而明亮的光照清了他低垂的眉眼,也照清了他憂郁的緊抿的薄唇。

  學生們看他看得完全呆住,同時拼命回想他的名字,試圖弄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記得大學裡還有這號美人。

  然而他們越回想越覺得記憶模糊不清,亞巴頓·漢德伍克這個人名卻在腦中越變越清晰,成了他們唯一記得的一份憑證。

  ——亞巴頓確實是這裡的新生,他只是深居簡出,很少露面。

  他們如出一轍地想,一邊用目光呆呆的凝望著他推開圖書館大門的背影,望著他的襯衫領口如何被風吹起,甚至嫉妒起那裡過於幸運的風。

  亞巴頓漫步在校園積滿火紅楓葉的鵝卵石道上,手在口袋裡摩挲了一遍他的合法憑證。地獄的君主要得到什麼,時空就會改變什麼,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意識到他是亞巴頓,亞巴頓·漢德伍克,一個新生。

  身份真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憑著新生身份,他就獲得了踏入這片土地和校園的資格,可以順理成章的——

  找到那份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惡的味道。

  楓葉在他腳下嘎吱作響,亞巴頓看似在清晨的校園裡漫不經心散著步,實則卻在辨認惡的來源和濃度。他走過噴泉、草坪、廣場和小樹林,開始朝著學校主樓後面的一棟小樓走去。

  惡的腥臭氣在這裡濃得難聞。

  小樓立在陰懨而明亮的天光裡,看上去潔淨又整齊。

  亞巴頓輕輕喟嘆一聲,走到門廊下,摁了摁門鈴。校醫院的牌子在清晨的霧氣裡結了一層細密的水珠,他沒有伸手去抹,而是垂著眼簾,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憂郁姿態。

  「請進,門沒鎖。」門裡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

  地獄的君主推開門,走了進去。診室也是潔淨的,一個男人穿著得體的西裝,坐在辦公桌後,對著亞巴頓露出一個關切的微笑。

  「我是萊克特醫生,」男人介紹自己道,「有什麼是我能幫到你的嗎?」

  這一刻,惡的腥臭全盤爆發。

  亞巴頓站在原地,卻能聽見萊克特醫生背後尖叫的冤魂,源源不斷的黑氣從他的身上、從這間診室、從小樓外冒出,飄散到空氣裡,自我凝聚成監視與惡的眼睛。

  而亞巴頓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醫生,你好。」

  黑發青年抬起眼,露出憂郁又無助的眼神,像山林間被濃霧包裹住的青松。

  漢尼拔·萊克特身體前傾,聽見這位陌生的來客輕聲道。

  「我做了個噩夢。」


第39章 抽屜

  希斯莉睜開眼睛, 環視著這一次的夢境。

  純白的牆壁在她面前高得猶如世界的盡頭,她徘徊在實驗室的頂層,走了一圈, 又一圈。

  沒有人。

  一圈, 又一圈。

  還是沒有人。

  希斯莉像一個被遺忘的幽靈,看不到實驗室「外面」的場景, 對時間更一無所知;麻木爬上她的腳背, 像藤蔓在她的皮膚裡注射了毒汁。

  但這一次,希斯莉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她不用奮力逃脫, 只需要平靜地看著過去的自己。

  穿著白裙子的希斯莉被機械臂提起,放進固定椅,提取頭盔剝離了她此時此刻的一切。

  透過遠方不知何時多出來的霧氣, 希斯莉可以看見原料被傳送到流水線上, 制成一箱箱名叫「孤獨」的產品。

  提取結束後, 機械手臂又將過去的她從固定椅上拆下來。她軟軟地滑了下去,像一只破掉的洋娃娃。

  「都過去了……」希斯莉看著過去的自己,輕聲說道。

  「都過去了。」她收回目光。

  夢境在希斯莉的腦海中轟然破碎, 肯一直醒著, 直到希斯莉從夢境中掙脫,這才把她攬在懷裡,抱著哄了哄。

  ——你害怕嗎?

  「不怕。」

  希斯莉躺在另一個自己懷裡, 打了個疲倦的小哈欠。

  肯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揉過她的長發, 直到把希斯莉揉得筋骨酥軟,她這次並沒有在夢境中丟失什麼, 因此睡意也卷土重來的十分猛烈。

  五分鐘後, 兩只希斯莉又黏在一起, 睡著了。

  哥譚的天氣陰雨連綿,暗沉的光線很適合睡回籠覺;希斯莉本體在大床上昏迷狀狂睡,而披著亞巴頓皮的希斯莉還在兢兢業業演戲。

  這還是亞巴頓第一次見到這麼污濁的——堪比惡魔的——純種人類。

  黑發青年在待客沙發上拘謹地坐下,修長、纖細的指節神經質地彼此搓揉。

  漢尼拔不動聲色的觀察著他,臉上一直掛著讓人無可挑剔的溫和微笑。

  亞巴頓·漢德伍克,單單用肉眼掃過,就能被品鑒出是超一流的食材。

  他雪白的肌膚像上等草料養出的小羔羊,柔軟的喉嚨和纖細的後頸迅速激起了漢尼拔的獵殺欲望。

  更何況,他身上那種矛盾而脆弱的藝術品氣質,憂郁而驚惶的天然做派,無一不說明著,這個過分美貌的青年在隱藏著什麼巨大的秘密。

  亞巴頓·漢德伍克很顯然不太會掩藏自己,但大眾口味的醬汁配合絕佳的食物,也可以碰撞出讓人迷醉的滋味。

  漢尼拔給他倒了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咖啡,有意無意繞過他的背,在亞巴頓的對面坐下,觀察著他的表現:

  黑發青年停止了撥弄自己的手指,緊張、禮貌地道了一聲謝,並接過咖啡杯,將其緊緊捂在掌心裡,似乎要從中汲取他需要的力量。

  「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漢尼拔用一種帶著笑意的聲音說,「別緊張,放輕松……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我們先聊聊。」

  亞巴頓·漢德伍克大概被他的笑容麻痹了一下,第一次顯得稍稍放松。

  「我覺得很迷茫……醫生。」

  黑發青年像一只慌張的小羔羊,他的眼神也很迷茫,在空中小幅度挪動視線時,被漢尼拔剛好撞上。

  ——他做錯了什麼事。

  漢尼拔想,兩個人猝不及防的對視了一會。

  心理醫生讀著亞巴頓的雙眸,它們是溫柔的純黑色,即使有著參差的紅血絲,依舊顯得迷蒙又柔軟。

  「請講講看。」

  漢尼拔溫和地說,把聲音放得平緩而有說服力,「你遇上了什麼困難嗎?你需要怎樣的幫助才行?」

  大學生——尤其是亞巴頓·漢德伍克這樣的新生——更不可能會遇見什麼,想都能想到有哪些,不過是情感糾紛、自認為的意難平、道德層面上的下滑。

  想到這裡,漢尼拔不可自控的失去了一點興趣。他正准備說些什麼,但亞巴頓出乎他意料地站了起來。

  黑發青年好像突然從他自己的世界裡醒過神來,短暫地清醒了一次。

  幾乎是驚慌失措的,他推遠咖啡杯,只丟下一句含混不清的抱歉,便奪路而逃了。

  漢尼拔阻攔不及,只在亞巴頓從他身邊撲過時,聞到一陣溫柔又清冽的雪松味道。

  站在空空蕩蕩的辦公室裡,漢尼拔意識到,亞巴頓這堪稱突兀的舉動,忽然點燃了他難得的好奇心。

  他一定做了什麼普通人無法承受的大事,而且漢尼拔很確定,亞巴頓·漢德伍克最終還會找回他這裡。

  小羔羊無處可逃。

  在漢尼拔一筆一畫將亞巴頓的名字寫入檔案中時,他不知道,黑發青年正站在他身邊,用和他如出一轍的角度低頭看著。

  亞巴頓:我從出生開始就會演戲了.jpg

  戲精與戲精的巔峰對決不過如此,不過很顯然,亞巴頓在這局內毫無懸念地贏了。

  地獄的君主在辦公室中饒有興致地轉了轉,而伏案寫作的人類完全無法察覺他的動作。亞巴頓彎腰摸了摸堅硬的書封,在書架下找到了一個上著鎖的抽屜。

  鑰匙不在辦公室裡,抽屜也很隱蔽。

  亞巴頓直起身,目光帶著深意落在萊克特醫生身上。

  五官深邃眉目充滿別樣魅力的男人在燈光下愈發顯得閃閃發光,可惜以亞巴頓的角度,他不但能聞到房間裡無孔不入的腥臭氣味,還能看見一個被削掉半邊頭顱的女孩湊到他眼皮底下,不甘地嘶吼著。

  不知她一個,冤魂還有許許多多個,幾十個、上百個,層層疊疊擠在醫生周圍,擠在他的身上,趴在他的頭上、背上、手臂上、肚子上,統統顯得神色惡毒。

  從來沒拿到過人頭業績的披皮希斯莉:???

  殺了這麼多還沒被任何人懷疑過,那麼漢尼拔·萊克特的個人特質就可以用一句話概括:謹慎他媽給謹慎開門,謹慎到家了。

  十五分鐘後,亞巴頓重新出現在校園內僻靜的小路上,口袋裡裝著一個鎖鑰匙的能量倒模。

  在他的監控中,漢尼拔·萊克特沉穩的心跳聲還在辦公室內。沒什麼改變。

  亞巴頓有一種預感,抽屜裡一定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什麼可以摧毀他不斷上升的危害希斯莉本體的欲望的東西,可以永久性解決這位惡魔都自愧弗如的渾濁之人。

  他決定等一個機會。

  「我輸了。」希斯莉笑著扔開棋子。

  梅菲斯特今天要在小黑屋被關二十四小時,亞巴頓還在等待隨時進行《辦公室:潛伏》,兩只披皮希斯莉都各司其職中,只有希斯莉本體依舊像一條快樂的小鹹魚,在自己和自己下圍棋。

  她又讓肯來「拜訪」了,自從上次的時候,布魯斯對這位客人的態度就是無可不可,更准確的說法,是眼不見心不煩。阿爾弗雷德清楚他的心態,即使肯真要來也只是輕描淡寫提醒了布魯斯一句。

  換來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冷哼。

  銀發的老管家沒有和布魯斯統一戰線,他給在會客廳乖乖等待的肯烤了一盤小甜餅,甚至還給他倒了一杯紅茶,於是在希斯莉下來的前十五分鐘,阿爾弗雷德就看見,肯一直都沒有動那盤小甜餅。

  他只是坐在沙發上,緊緊盯著大門的方向,偶爾才低頭抿一口茶,倒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大型犬。

  肯:腦袋空空

  肯:(待機中)

  直到希斯莉終於像只花蝴蝶一樣,嬌縱又可愛地從樓梯盡頭撲下來,男人明明還是面無表情的冷面殺手裝束,氣場卻肉眼可見地溫和下來,讓希斯莉乖乖站好,還把小甜餅全部推到希斯莉面前。

  更加像忠心耿耿的大型犬,含了一腮幫子的糧食,乖乖的,一口都不吃,非要等主人下來再I稀裡嘩啦倒在主人面前。

  希斯莉果然有被取悅到。她下意識地做了一些正向反饋,比如和肯分了那盤小甜餅,時不時還往他那裡丟一口。

  阿爾弗雷德這次退開的比較早,更沒有時隔十分鐘就推門進去一次,而是把頻率改成了十五分鐘。

  「希斯莉小小姐在這方面……天賦異稟。」

  蝙蝠洞裡,阿爾弗雷德斟酌著說道。

  監控錄像上,希斯莉輸了像棋,整個人都耍起了賴,粘粘乎乎往椅子上一癱,挪了肯的將軍後就不肯動了。肯正盯著棋盤猛瞧,更加顯得像是一只忠心耿耿的大型犬、繞著主人不知所措的轉圈。

  蝙蝠洞裡其他所有人:嗝。

  蝙蝠洞裡其他所有人:狗糧,飽了。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繼承了哥譚市大眾情人的血液,希斯莉乍一看乖巧又溫柔,實際上似乎是個天然的渣女。

  她和肯和阿卡姆那個梅菲斯特之間的關系明明復雜熱情到仿佛一部愛情戰爭巨作,然而希斯莉本人又堅定認為這只是友情,並每次都在有人問她「你們是在交往嗎」這種問題時,露出那種關懷智障的微妙表情。

  蝙蝠俠:眉頭一跳。

  就比如此時此刻,希斯莉要去悔棋,監控裡的肯不許她悔,於是伸手去護棋,然後希斯莉就把自己的兩只手手都搭在肯手上,一邊看著他抿嘴笑。

  監控裡,肯一光速收起了自己的手,並且一整局都慢了半拍。

  蝙蝠洞裡其他所有人:面面相覷。


第40章 技能

  午後的微風拂過希斯莉的碎發, 她眨了眨冰藍色的眼睛,委委屈屈拉著肯的手撒嬌,被從不悔棋的肯冷酷無情地拎到一邊。

  但在接下來的一整局, 他開始泄洪式讓著她。

  希斯莉:*愛心*

  柔弱的本體對周圍窺伺的目光一無所知, 肯倒是抬起頭,瞥了一眼正在工作的攝像頭,隨即低下頭去, 專心致志陪希斯莉玩起像棋來。

  三局兩勝,肯和希斯莉各贏一局。最終, 希斯莉被肯的泄洪砸暈, 以極大的優勢取得了本日的像棋冠軍。

  ——你贏了。

  肯溫柔地拂去了她落在頭上的一片枯花, 把這朵還算完整的小花遞給希斯莉,當作冠軍的獎杯。

  希斯莉把花收下,興高采烈地給自己鼓掌,又被和她心意相通的肯從椅子上抱起來, 托舉著在花園裡轉了兩圈。

  陽光灑下來, 香氣馥郁的花瓣落滿希斯莉的裙子, 她冰藍色的眼眸一閃一閃,愈發顯得天真爛漫,像春日裡清澈的湖泊。

  女孩子銀鈴似的笑聲遍布整個花園, 被她的快樂傳遞到,肯也很輕易地高興起來,等希斯莉累了才戀戀不舍放開手。等他們重新坐下,兩只又開始親親密密地分享起一碟餅干, 希斯莉貼著肯的耳朵說了又說, 時不時還會咯咯直笑。

  蝙蝠俠:……

  老父親還沒見過自己的小女兒這麼高興, 一時間心情有些復雜。

  事實真相是, 希斯莉在給大只些的另一個自己傳遞快樂零食,而看在老父親眼裡,就是鬼魅凶殘的豹子完全被雪白毛絨絨的小貓咪迷得神魂顛倒,路都不會走了。

  蝙蝠俠很不願意承認,但花園裡的那兩個人之間確實有一種奇妙的默契。

  肯能懂希斯莉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動作和每一種意思,希斯莉在他不能說話的情況下也可以和他完美溝通,氣場嚴絲合縫地讓人牙酸。

  那是一種比語言更豐富的東西,比愛情醞釀的時間更長、更久遠,久到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介入他們兩個之間。

  每一次,希斯莉提到肯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她的眼睛裡,會爆發出非常明亮又熱烈的光。

  蝙蝠俠不願再看這糟心的一幕,因此短暫低下頭去。與此同時,希斯莉的指尖在肯的手臂上輕輕擦過。

  ——開始了嗎?她問。

  肯幽深的藍眼睛望著她,安撫性的夜風包裹著希斯莉的神志。

  ——開始了。

  他無聲回答道。

  阿卡姆瘋人院裡,小醜恢復的比梅菲斯特想像的還要快,很大程度上也因為她沒下狠手。

  在他再次被扔進牢房時,梅菲斯特猩紅的眼眸盯著他,看他怎麼用一種誇張的親呢語氣與她說話。

  「小美人!」小醜笑著指指自己身上的新鮮疤痕,「我們又見面了。「

  在小黑屋裡,梅菲斯特已經用小醜的鮮血好好哺育了一番自己的絲帶,力量在她的身體裡沉重地擠壓、翻湧,塗抹上毒液,像一桶不斷翻騰的即將溢出的水。

  她養精蓄銳了整整一天,整個人身上乍一看的危險氣息似乎消失了,但她的眼睛裡,那種冰冷至極的光芒,比以前還要尖銳。

  玫瑰含苞待放,隨時都是狩獵的盛宴。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梅菲斯特的意圖,小醜順著牆面坐著,慘白的臉望著她,咧開嘴,冰冷又怪異地笑了一下。

  「不要著急……」他輕語道,「還有十七個小時。」

  漢尼拔離開後,辦公室在暮色裡顯出某種模糊的吊詭,和白天潔淨又整齊的樣子截然不同。

  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在血一樣凝固的夕陽中,地獄的君主從陰影中降臨,撿起地板上一縷黯淡的金發。

  亞巴頓慢慢握緊了那頭發,朝著掌心裡吹了一口氣。

  等他再松開手掌,一把鐵鑰匙靜靜地躺在那裡,取代了消失的無影無蹤的頭發。

  一物換一物,一眼換一眼。

  房間裡的惡念滾動著污濁的眼睛,地獄的君主在手指間松松握著這把鑰匙,找出白日裡他摸出來的暗鎖。

  鑰匙生澀地劃入鎖眼,隨著「哢嗒」一聲輕響而打開。

  亞巴頓把手伸進去,准確無誤地接住了即將悄無聲息滑落到墨水瓶的隔層羽毛,攏在指尖,接著在櫃中摸索。

  漢尼拔的謹慎程度,在這個小小的櫃子裡方方面面顯現了出來。

  且不提這裡是只有大學生才能進來的醫務室,沒有漢尼拔·萊克特醫生的允許,學生們根本不可能主動去碰書櫃,更不可能東翻西找幾小時,發現這個藏得堪比防空洞的抽屜。

  更何況他們根本無法從漢尼拔身上取得鑰匙。

  地獄的君主能夠進來這裡,是因為他換來的身份被腳下的土地所承認,被漢尼拔親自邀請進來,成了漢尼拔唯一無法防備的特殊情況。

  夕陽切割著亞巴頓的影子,模糊的暗色塊勾勒出亞巴頓頭頂巨大且不詳的角,在他緞子似的長發上抹勻血紅色的光。

  他耐心地取出了被封存精美的木筒,在輕輕晃動,聽見裡面醋水的輕響後,這才開始著手取出裡面的紙質資料。

  五分鐘後,亞巴頓神色淡淡地睜開眼,接住空氣中憑空出現的一疊照片。

  各式各樣的人體和臉孔出現在構圖中,生肉和鮮花的組合,人體和油畫的組合,充滿美學氣息的同時,又讓人冷得毛骨悚然。

  在櫃門的最底層,放著一枚勛章,和一條陳舊的緞帶。

  房間裡的冤魂更加臭不可聞,一個兩個都想往亞巴頓的身邊亂鑽,他輕描淡寫地一瞥,幾乎把那縷不懷好意的人手當場打散。

  虛擬人體沒有指紋和皮屑,一切都由能量點構成,亞巴頓取出這條緞帶,把它繞在指節上,從其中閱讀緞帶上承載的故事。

  冬夜裡的小女孩,骨瘦如柴、毆打、爆炸、震耳欲聾、推搡,那些比疼痛更深、比恐懼更可怕的回憶。

  隨著第一聲難以抑制的尖叫,她的噩夢緩緩拉開帷幕。

  亞巴頓沉默了許久,才一樣樣物歸原處。他將照片放回櫃中,羽毛懸停在墨水瓶上方,鑰匙重新替換回頭發,散落在地板上。

  夕陽的余暉落在他的半邊臉,一半成了明艷動人的紅,一面則是沉黯的黑。

  黑發羊角的惡魔把緞帶慢條斯理系好,長長的一端順著他的腕骨順服地垂下。他空洞的黑眼睛望著上鎖的隔斷,那裡面正躺著另一條一模一樣的緞帶。

  當惡魔的身影再次消失時,辦公室內空氣安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自從希斯莉快狠准捅破老父親就是蝙蝠俠後,韋恩家的秘密即使沒有讓她完全看見,但也忽然不再費盡心思,試圖將她排除在外。

  眼下,她快步奔進書房時,布魯斯依舊沒有放下手裡的事,在皺著眉讀屏幕上的分析數據。

  希斯莉不在乎他們是不是背著她做了什麼,但她也同樣喜歡這份來之不易的坦誠。

  像只快樂又輕盈的小鳥,她往老父親的胳膊下一鑽,在他懷裡軟軟地一扎,就呆在那不動了。

  鼻間是小女兒甜絲絲的沐浴露香味,眼前是她梳得柔順整齊的漂亮小腦袋,布魯斯也忍不住心裡一軟,拍了拍她的背。

  「希斯莉?」他邊摘眼鏡邊沉聲問,「怎麼了?」

  「爸爸。」他的乖乖小女兒甜甜地喊他,又往他懷裡鑽了鑽,「啵」一聲從他的胳膊縫隙裡鑽出紅紅的小臉,希斯莉笑得眉眼彎彎,剛剛還好的頭發也被鬧得亂糟糟。

  布魯斯目光剛剛放柔,就聽見她問。

  「今天肯可以留宿嗎?」

  布魯斯:笑容突然凝固.jpg

  「他沒有買回紐約的票嗎?」布魯斯盡量冷靜地問,「如果你想,我可以給他付住在哥譚市最好總統套房的錢。」

  「爸爸,」希斯莉把小腦袋擱在他的肩窩上,這樣親密地一抱,布魯斯就敏銳地聽見了她胸腔裡渾濁的呼嚕聲。

  「有肯在的地方讓我很安心。他不會亂走的。」

  她小聲說。

  實話說,布魯斯·韋恩願意滿足女兒的任何願望,這世界上幾乎沒有什麼是錢不能買到的,不管她提得有多過分,她是要火星上的風暴還是閃爍的星星,他都願意給她。

  但讓一個外人,一個肯這樣的人住在這裡,就像在他的臥榻之側讓猛獸酣睡一樣。

  「肯不會亂走的。」在紛亂的思緒中,布魯斯忽然聽到小女兒這樣說。

  她沒有用「我保證」或者「我發誓」這樣的話,而是一個陳述句。

  太陽從東邊升起。地球繞著太陽旋轉。肯不會亂走的。

  ……就是這樣簡潔又堅定的相信著。

  布魯斯忽然失去了湧到嘴邊的勸阻。

  有兩三秒,他定定的凝視著希斯莉天真爛漫的臉龐,忍不住閉上了一會眼睛。

  「好。「他低聲道。

  「我答應了。」

  希斯莉:?

  希斯莉: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老父親要做出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但答應了就是好事!

  她笑嘻嘻地在老父親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從他懷裡溜了下來,「啪嗒啪嗒」跑出房門。

  ——把還在發愣的老父親關回他自己的書房。

  阿卡姆瘋人院中,氣氛一分鐘比一分鐘更奇怪。

  警衛們焦躁不安地巡邏,時不時用警棍抽打犯人的鐵欄杆,把哐哐的聲音弄出去好遠,更加讓人心浮氣躁。

  黑暗裡窺伺的眼睛也一雙雙冒了出來,黏膩的、惡毒的、冰冷無機質的,惡魔的靈魂在一具具穿著橙紅囚服的身體裡重新復蘇,低語和呢喃聲如同一千只橫衝直撞的蚊蟲,直到空氣中的興奮和殘忍濃度仿佛已有實質。

  小醜在這個時候反而顯得格外平靜愉快,他坐在自己的牢房裡,哼著歌,有一下沒一下和梅菲斯特搭訕。

  「小美人?」他小聲道,臉上掛著莫名其妙的笑容,「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

  梅菲斯特:?

  她懶得搭理談話欲突然變得旺盛的小醜,而是用猩紅的眼眸直勾勾盯著他的方向。小醜大概以為她對他說的話有點興趣,於是更加賣力地湊到欄杆中間。

  他怎麼也不會知道,梅菲斯特看似陰冷的眼神後面,只是一只希斯莉在披著皮茫然地放空,一邊想念韋恩莊園那張軟、舒適而香氣馥郁的大床,一邊一點點在腦子裡順她今晚的計劃。

  渾水摸魚——攪亂人群——打時間差——衝到地下——找到資料——打時間差——重回人群——把看到她離開的全部都打歪——再回到阿卡姆。

  躺在水泥地上的日日夜夜,她都在腦海裡反復計劃這個問題,就算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她也有得是辦法彌補;更何況,這個計劃根本就不會出錯。

  只要欲望絲帶的同步率不開到百分之五十往上,梅菲斯特的腦袋和智商就還能正常運轉。

  只要欲望絲帶的同步率徘徊在百分之十,健康、清醒且身體健全的希斯莉要比本體還高效,能做下天才的決策和行動。

  而欲望絲帶同步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時,梅菲斯特就會成為徹頭徹尾的殺戮機器。

  「你著急了嗎小美人?」那邊小醜還在自說自話,「不要急,很快……很快……」

  他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一陣發悶的爆炸聲,剎那間,煙塵和火藥的氣味順著通風口灌入室內,梅菲斯特所在的地面都震動起來。

  小醜從他的囚牢裡踉踉蹌蹌爬起,雙手高高伸向天空,狂笑著。

  梅菲斯特沉默地隨著他的動作抬頭,望向天花板;兩聲不詳的嗡鳴過後,燈泡「啪」的一聲停止工作,一層樓都陷入了黑暗。

  「開始了!」她聽見小醜從胸腔裡吶喊出聲。

  外面的天空雷雨交加,巨大而可怖的光柱擊穿了一顆大樹,慘白的光在黑暗中照亮了小醜鬼魅似的臉。

  梅菲斯特側耳傾聽,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正在迅速上樓,□□和人們狂笑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像人間最慘烈的交響曲。

  「來,來我這裡。」

  小醜在黑暗中對她伸出手。

  梅菲斯特看了他一眼,無數紅絲帶迅速從她的身體裡延伸出來,掰住欄杆,狠狠撕扯。金屬發出變形的讓人牙酸的聲音,被輕而易舉地扯開,丟到一旁。

  紅絲帶在她的身體旁漂浮不定,像玫瑰叢簇擁著它們的皇後,一閃而逝的雷電照亮了梅菲斯特的臉,她是一座美與惡塗抹而成的石膏像,雪白、殷紅、漆黑,淺紫色的長發垂落在她的肩上,像夜晚迷亂的星軌。

  美得勾魂奪魄,也惡得驚心動魄。

  「來。」

  小醜忽然沉下聲音,第三次重復道。

  在他的視角,紅絲帶沉思似的看了他一會,仿佛在猶豫是等在他身邊,還是現在就衝下去大殺一通。

  她的絲帶最終隔著欄杆晃晃悠悠伸了進去,舔掉了他手掌上磨出的血珠。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30%】

  阿爾弗雷德把肯的房間安排在希斯莉旁邊,並整理出了客房所需的全部東西,包括合適圖案的枕頭、被子、靠墊等。

  整個過程中,希斯莉都在湊熱鬧,給肯換了花裡胡哨的香薰和泡泡浴球,甚至還給他挑了一只小熊。

  一米九的男人站在原地,沉默著,手裡被塞了一只毛絨絨的小熊,畫面不和諧且驚悚程度堪比視覺污染。

  銀發老管家在旁邊看著,以為肯至少也要沉一下臉,但他面色如常地看了看這個玩具,並沒有表現出不喜歡,而是一直捏在手裡。希斯莉沒讓他放下,他就沒有放下。

  燈光下,他垂著藍灰色的眼睛,睫毛都是淺淺的金色,像一汪冰冷又溫柔的雪泊。

  「晚安。」

  希斯莉憋著笑對大只些的自己揮揮手,跟著阿爾弗雷德走出房間。

  ——晚安。

  肯靜默無聲的看著她,目光裡平靜又包容。

  等希斯莉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她鎖上房門後一轉頭,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等待她的肯。

  他來拜訪時不會戴上他的面具,也不會戴上刀,但還是穿著他的工裝褲和皮鞋。即使他依舊看上去冰冷而不近人情,但至少比「殺人鬼」的造型要好些,只是「罪犯」級別。

  ——肯走過來牽著希斯莉的手,和她思維共享後,冒出一串哭笑不得的思維泡泡。

  ——我覺得他大概接受我了。

  「那是因為我們一直在他的雷區蹦迪。」

  希斯莉順勢躺回他懷裡,哼哼唧唧抱怨頭痛,肯和她都能聽見,腦海中那一串串「丁零」「丁零」的提示音。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30%】

  「她開始了?」希斯莉聲音含糊地問。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45%】

  ——嗯。

  肯找了毛巾來給她擦臉。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50%】

  今夜是尤為不太平的一夜,小醜從阿卡姆再次越獄,同時帶著大批高智商罪犯與超能力者揚長而去。

  地獄裡的惡鬼重返人間,罪犯們重新在城市裡為非作歹,燒、殺、搶、掠,人們哭喊得越大聲,他們便越肆無忌憚。

  蝙蝠俠和羅賓緊急出動,布魯斯調出戰甲,忽然——一個念頭擊中了他。

  那只是電光火石間靈光一閃,希斯莉——紅絲帶,那個在哥譚掀起腥風血雨狩獵的紅絲帶標出來的、歪歪扭扭的奇怪字體。

  是什麼?

  如果沒看過那一天晚飯的監控,估計所有人都會以為紅絲帶也是毫無人性的野獸;但蝙蝠一家都見過紅絲帶的另一重身份,梅菲斯特,一個和善的長相艷麗的「普通」女人。

  野獸和人類之間炫耀或表達訊息的方式截然不同。

  蝙蝠俠大步走到電腦前,把那張平面圖重新打開,縮小,努力忽視高樓之間的縫隙和歪歪扭扭,連接起那些密集的紅點;他的心在胸膛裡響亮地撞擊,呼吸卻維持的異常平穩。

  旋轉地圖、翻轉、傾斜、曲線更改,莫名其妙的符號在短短幾步內變成了一個熟悉的詞。

  「H I」。

  她用血和人堆出了一條用來和人打招呼的路。

  蝙蝠俠雙手撐桌,嘴唇抿得很緊,屏幕的藍光倒映在他的眼睛裡。

  沒有什麼比發現野獸具有人的思維和示威方式更可怕的事了,此時此刻,和梅菲斯特對比,隔三差五來拜訪希斯莉的肯簡直就是溫軟無害的小狗。

  希斯莉此時正和肯躲在大床上,遠程觀戰阿卡姆瘋人院的突發新聞。

  她此時正在發燒,整個人都有氣無力地縮成一小團,被游戲系統的過激提醒折磨到頭暈腦漲。

  低燒感像小小的針一直扎她的後腦,但希斯莉和肯的心態都很好,一個在病痛中稀裡糊塗想要睡覺,另一個無論輕拍希斯莉幾個小時都不覺得疲憊。

  ——亞巴頓攔住了大部分在往這邊窺伺的人。

  肯回了馬甲群裡的消息,把亞巴頓的對話框顯示給希斯莉看。

  希斯莉就點點頭,像只無精打采的小貓咪,趴在肯的肚腹間打盹。

  ——梅菲斯特要行動了。

  聽到這裡,希斯莉強打精神,去看手機上梅菲斯特說了什麼。

  梅菲斯特的回話也一如既往的簡潔,恨不得次次都已讀不回。

  ——「第二步」。

  猩紅的絲帶高高揚起,重重落下,抽飛一片血肉哀嚎。

  梅菲斯特這次沒有像之前那樣,把人打得三四個月出不了醫院門,而更多的是攪亂人群中的渾水,把惡棍們的情緒激發到極致,再功成身退。

  火光之中,她又一次已讀不回,轉而向火場深處走去。

  周圍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動作,小醜一個人跑得太遠,其他人都在單打獨鬥,像野獸一樣圈起彼此的地盤,惡棍撕扯惡棍,惡霸毆打惡霸,□□和人們的聲音不絕於耳。

  隨口吸干了一個橫衝直撞上來的倒霉蛋,梅菲斯特朝著地下試驗場的方向進發。

  她的腦海裡是四十年前阿卡姆瘋人院的地圖,即使牆體重建、建築物倒塌,絲帶也可以把她送上任何地方。

  她最終在荒涼的療養後院停住,在腦海裡默默過了遍地圖,望著地面上被雜草蓋吊大半、鏽跡斑斑的下水道井蓋。

  試驗場就在這下面。

  一條絲帶把這下水道井蓋提了起來,觸感若隱若無傳遞給梅菲斯特。她厭煩的皺起眉心,更多的絲帶托著梅菲斯特穩穩下降,她將手一抬,那條絲帶又用來把井蓋重新合上。

  這裡也早已經干涸,不與哥譚的主管道接通,而是自成一派,由於幾十年之前就沒人用了,更加自顧自地破敗荒涼。

  梅菲斯特就走在這樣的管道中,甚至能聽見自己高跟鞋在牆壁上不斷反射回來的聲音。

  這裡漆黑如死,但她完全看得清黑暗裡面有什麼,因此也不擔心有東西敢在她面前搞突然襲擊。

  她最終走到了管道的盡頭,這裡寬廣仿佛一座隱秘的宮殿,磚牆也保存得完好無損,淡淡的微光從細小的漏水口縫隙裡落進來,像無關緊要的塵埃。

  梅菲斯特的絲帶穩穩對准了磚牆的正中,就要下手。

  「不要這樣做。」

  一只手從虛空中探出,仿佛一早就知道她要不耐煩。這只手青白、指節修長,腕骨上還系著一條陳舊的緞帶,在制止了她以後,更多的部分由這只手伸出了虛空,接二連三顯形了手臂、肩膀、身軀和頭顱。

  正是地獄的君主,亞巴頓。

  黑發青年站在這裡,甚至脖子上還有一個溫莎結的領帶。他看上去是匆匆趕來,只來得及收斂了頭上的角和過於嚇人的眼睛,看上去挺拔又溫柔。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50%】

  這是一個不尷不尬的數值,梅菲斯特也許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也許不能;即便如此,她會不會聽進去肯也無法保證。

  欲望絲帶和他的山羊角不同,四星級的山羊角同步率開到最高也只是莫名其妙的表演欲,五星級則是很危險的雙刃劍。

  用得好,所向無敵,用不好,自己也會被割得鮮血淋漓。

  眼下梅菲斯特就在安靜的看著他,似乎在權衡著什麼。過了一會,她終於主動退開,等著他先動作。

  亞巴頓靜了一靜。

  他踩下腳邊的第一塊磚,然後是第三塊,第十一塊,隨即對著一個忽然彈出的小機器低聲說了什麼。

  過不了一會,機關啟動的聲音隔著牆清楚地落入亞巴頓和梅菲斯特的耳朵裡,他們默契地各退一步,管道盡頭在他們面前轟然打開。

  「請。」亞巴頓站著沒動,帶著點笑意說。

  等梅菲斯特再去轉頭找他的身影,黑發青年已經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一個淡淡的影子。

  她索性不去糾結,轉而走進這泛著腐爛和血腥味的地下試驗場。

  四十年前的時光像在這裡被固執地留下,設備、風格、設計方式都是四十年的模樣,灰塵在架子上積了一寸又一寸,隨著梅菲斯特的走過,飛得鋪天蓋地,陰暗又吊詭。

  除了鼠婦和書蟲還在孜孜不倦地啃食這裡的紙質資料,再也沒有其他一星半點依舊算得上是「活著」的生物了。

  梅菲斯特在這些工位周圍走著,看到無數處被燒得焦黑的人型,仿佛瞬息之間,這裡發生過一張集體自燃事故。

  痛苦的人在徒勞地試著熄滅它們,但最終,該離開的人還是離開了。

  發生了什麼?

  這讓梅菲斯特愈發意識到,這裡有很多真相等待著被人發覺;也許那時候的人可以撒謊,調查結果和事實不會撒謊。

  她耐心地拂去了一個文件夾上的灰塵,准備從這本她看不清名字的文檔開始。

  文件名:《關於「永生」的收納規定》

  希斯莉現在比入睡前更加不好受。

  如果說之前的夢都只是在嚇人,那麼這是一個就是真實的驚悚故事了。

  她一睜開眼,就看到無數條幾層樓那麼高的大蠕蟲在向她張牙舞爪撲來。蜘蛛,甲蟲,鼠婦和螞蟥,它們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強,在讓希斯莉感到恐懼的同時,又真實地剝離著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就像她在猝不及防第一次入夢時,就是吃掉了非常大的一次暗虧。

  肯,梅菲斯特和亞巴頓。

  希斯莉要拼盡全力把這些名字握在手裡,掐得出了血,才能不下意識地遺忘他們,遺忘他們為什麼要叫這些名字。

  她一路奔逃,拖著氣喘吁吁的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走位躲開了那些在後面追著她的人。然而他們窮追不舍,似乎唯一的作用就是要將她逼上天台。

  而希斯莉絕對不會讓他們得逞。

  在想明白發生了什麼後,她毫無停頓地跨過了兩道樓梯,一瞬間從上行人變為逆行人,消失在了人海中。

  在脫離那群蠕蟲後,她的記憶瞬間變得清晰不小,恢復了之前的水平。

  外面一定發生什麼事了,希斯莉想。

  比起單純的窺視和定位,這一次的夢像是一部份的流水線,完完全全落在她手裡,人贓俱獲。

  流水線的組裝需要三步,激發恐懼、提取恐懼、再將恐懼發送到需要此類商品的國度。

  即使完全不願意提起、也不願意回憶,希斯莉還是忍不住想起了從前的夢。

  她曾經這樣回到了二十歲,在二十一歲時逃離了試驗場,最終死在那一年,被疾病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吞噬了屍體。

  她在那一年忘記了很多事,也封存了很多事,但希斯莉知道,自己也想要獲得全部的真相。

  五分鐘後,希斯莉面色平靜地醒來。

  這一次,沒有亞巴頓,她也以五五分的姿態和那個「世界」窺伺她的人打了個平手。

  肯沒有醒,在覺得她輕微動了動後,直接伸出一條手臂,把她撈回來大睡特睡。

  希斯莉當然是對此沒有異議,她發著燒,本身就需要養精蓄銳,大豹子和小貓咪彼此疊著,毛茸茸的頭湊在一起,爪爪也擱在一起。

  梅菲斯特在地下試驗場看了很久。

  每一份文件都被她深深刻下腦子裡,最重要的東西被她藏在身上,剩下的資料,梅菲斯特看過就燒。

  正如她的猜測一樣,當年的實驗即使闖到這裡也只能看見語焉不詳的部分記錄。

  可以確認,希斯莉·韋恩曾經被用作實驗,研究人員們也擁有過她的干細胞、紅細胞和骨髓。

  到後來,她根本不再仔細研讀這些文件,而是看過就燒,看過就燒。

  灰塵飛起三丈高,可梅菲斯特本人又不怕一氧化碳,被燒得只剩灰燼的文件碎片很快就有慢慢一捧了,實驗室裡唯一的提示也被梅菲斯特抹得一干二淨。

  她把最後一份記錄扔進火裡,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站起身來。

  排水口漏進來的零星的光落在梅菲斯特臉上,妖異又惹人注目。計劃到這一步都有被完美執行,她迅速從排水口撤出,回到地上,蓋上下水道井蓋,並回到戰場。

  在這裡,被她吸過一頓的人剛好還差一分鐘就會離開,梅菲斯特當然不會放棄這難得的天賜良機,剛剛消耗了一頓、有些萎靡的紅絲帶,像個抱著芬達對瓶吹的小孩子。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梅菲斯特的盛宴時間。幾分鐘過後,想要逃跑的一堆人都被吸得手腳微微抽搐,在原地徹底不動了。

  等小醜尋著消息找來,梅菲斯特正站在一地躺倒的人的中間。

  他滿身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衣服也很狼狽,有明顯扭打過摔得淤血的身體特征。反觀梅菲斯特,她此時精神抖擻,再一次吸飽血的絲帶親呢地吻她的臉,她身上毛骨悚然的野獸感又變本加厲地反撲回來,配合她腳下不知生死的人,殺傷力簡直十倍。

  沒等小醜走進,她就用冰冷得嚇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小美人?」小醜停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過了一會,她仿佛才意識到他是誰。

  即使這樣,她的眼神也一直都沒有改變,那是一種獵人即將撕碎自己獵物的無情。

  小醜看了她一眼,忽然警鈴大作。

  不到一秒,他剛要扔出恐懼毒氣。瞬間竄上來的絲帶困了個嚴實,三十秒鐘就被吸到休克。

  小醜的血實在是太香了,再加上他總是閑得沒事要來討嫌,因此梅菲斯特把他當吸吸樂嘬也沒有絲毫愧疚,越獄一次後,他的血喝起來甜得像蜜糖,裡面的毒汁熟透到即將爆漿。

  梅菲斯特:(喜歡)

  她五感敏銳,開始逐漸聽到警車朝這邊來的刺耳警報,車子的剎車聲和高速飛馳來的引擎聲。梅菲斯特並無意偷到一些含糊不清的資料就撤,計劃至今都在完美執行,她更不想浪費這次難得不易的機會。

  因此,當無數警員停下車,准備和歹徒發生一場惡戰時,他們只看到孤零零的梅菲斯特坐在高高的「屍體」堆上,嘴角還帶著殘留的血跡,對於他們給她戴手銬並沒有什麼意見。

  有她在的方圓十公裡,算是整個十年最好抓人的區域。

  也許還有頑隅抵抗的個體,但最終,所有囚犯都被按編號重新抓了起來,一車有一車,准備塞回阿卡姆。

  半夜,希斯莉似有所感般驚醒,她就著夜燈的光亮起來喝水,回來就看到肯在用他的聯絡手機。

  「結束了?」她帶著困意小聲問,順手點開了游戲光屏,隨即被那個【欲望絲帶同步程度:99.99%】下了好大一跳。

  希斯莉:……

  梅菲斯特真的玩很大,人美路子野。

  希斯莉抱著自己的馬克杯挪上床,肯隨即把手機遞給她,讓她自己看梅菲斯特在聊天室裡的留言。

  按照梅菲斯特的推測,如果哥譚地下試驗場沒有關鍵的核心技術,那麼這就說明,紐黑文一定是這一切的起源。

  希斯莉迫切的需要知道,那些人還會來嗎?會怎麼來?這些對她有什麼影響?她終於有了自己渴望的家庭生活,她不想毀滅這一切。

  但亞巴頓一直都沒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在紐黑文遇到了什麼麻煩。

  希斯莉又等了一會,在意識到亞巴頓短時間內應該都不會出現後,她抱著光屏檢查成就列表時,竟然發現第一章不知何時早已通過,現在可以從2-2開始。

  又是一波金幣和鑽石入賬,希斯莉快樂地一頭栽倒回游戲裡去了。

  她終於將跑酷游戲打通關,開始打第二個游戲;這個游戲的名稱叫「枕頭大戰」,具體操作比第一個游戲還要簡單,她只需要在找不同關卡裡找出入場券,然後再花入場券點擊屏幕上不斷游走的小人,以此獲得越來越高的排名。

  游戲光看教程就十分無聊,然而界面和人物設計都十分精致漂亮,仿佛芭比娃娃的夢幻豪宅,玩了一兩局後。希斯莉忽然——

  有點上頭。

  打了十局左右,刷了三四個成就,希斯莉終於獲得了她的第一個技能:一個名叫「慧眼識珠」的藍階普通技,還被智障游戲系統噴了一臉的電子煙花。

  等她好不容易從奇奇怪怪的熱鬧特效裡掙脫出來,讀技能簡介時,希斯莉發現它並不是像白鶴的技能一樣惹眼且能用一次;慧眼識珠是一個常用buff,平時就可以掛在身上,隨時隨地發揮作用。

  希斯莉秉承著「不用白不用」的道理,在臨睡前,隨手就把這個技能掛到了身上。

  幾個小時後,阿爾弗雷德來她的房間門口敲門,提醒她去用早餐。

  肯在自己的房門這裡應了銀發老管家,又回到希斯莉這邊,和她一起洗漱完畢,才各出各的門,走到一樓餐廳。

  可能是昨天晚上肯確實一次房門都沒出這種行為,極大的安了蝙蝠俠的心,阿爾弗雷德的態度比之前也要和藹些,即使只是兩個人的早餐,也問了肯要不要喝杯牛奶。

  ——肯這次終於有了反應,他輕輕擺手拒絕了。

  飯後,肯提出了離開。

  希斯莉則休息了一會,在草坪上快樂地看了一本書,這才朝著老父親的房間進發。

  她禮貌的敲了敲門,聽見布魯斯沉聲道。

  「請進。」

  和之前如出一轍的場景再次重現,希斯莉探出一個漂亮的小腦袋,眉眼彎彎地要來和老父親撒嬌,但當她來到老父親身邊、布魯斯准備好接受女兒的黏糊糊親呢時,希斯莉忽然看到了之前完全無法注意到的細節。

  比如說布魯斯指甲裡的血、額角細微的劃痕、紅腫的被碎發蓋住的破皮處,眼睛裡熬紅的血絲和僵硬難以動彈的腿。

  希斯莉甚至還能聞到,他身上淡得虛無縹緲的藥味。

  希斯莉:………

  希斯莉:!

  希斯莉:突然就生氣了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希斯莉?」老父親低聲問僵住的小女兒。

  「爸爸。」

  希斯莉抬起頭,她明顯不太高興,像一只微微炸起毛、哈著氣的小貓咪。

  「你又受傷了。」

  她平鋪直敘地指責道。

  現在僵住的人輪到了布魯斯,他的目光和房間內的阿爾弗雷德無聲對視一秒,隨即不著痕跡地彼此挪開視線。

  翻車了。

  他按照不同人能察覺到的極限包扎了一番,沒想到還是會被希斯莉發現;希斯莉望著自己的老父親,老父親也被迫望著小女兒,耳邊回蕩著答應過她的鏗鏘誓言,逐漸被小女兒清澈的目光看得心虛臉熱。

  布魯斯:……

  布魯斯:(危)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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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尖叫

  布魯斯遲了一步才發現, 希斯莉這次真的哄不好了。

  雖然他的小女兒在當時只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並沒有像其他蝙蝠崽一樣展現傳統異能——離家出走。

  但很快,她開始變得像一道微弱且無形的風,可以出現在監控裡, 可以出現在飯點, 但永遠不在布魯斯出沒的各個路徑上。

  如果不是監控攝像頭裡還有著她餐廳——房間——兩點一線的錄像, 布魯斯甚至要懷疑韋恩莊園已經查無此崽。

  希斯莉軟綿綿地被肯從被窩裡提出來。

  她的臉色和紙一樣蒼白, 雖然肯也沒好到哪裡去。

  罪魁禍首亞巴頓正坐在床邊,披著件純黑色的大氅,襯衫領口大開,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在慢吞吞揉自己的膝關節。

  亞巴頓來蹭床並不是件稀奇的事。

  梅菲斯特二十四小時都要待在阿卡姆的攝像頭下, 連睡了將近一個禮拜的水泥地板;但地獄的君主早就獲得了紐黑文的邀請函, 可以隨意在兩塊區域之間穿梭自如。

  一座危樓一樣的地獄公寓、從多維空間外窺伺進來的眼睛、隨時准備發生的暴起和戰鬥, 導致亞巴頓天天干完髒活就要回韋恩莊園放假。

  第一天時他還想自己外出覓食,但很快, 亞巴頓發現, 除了希斯莉的臥室他可以自由進出, 其他的地方都遍布聖水和十字架的氣息。

  於是他退而求其次,在外面吃飽飯,回到家裡純睡覺,希斯莉還會時不時補貼他一口自己偷偷拿上來的蛋糕。

  問題就出在於, 地獄的君主要干的髒活實在是太髒了。

  三只希斯莉在床上睡覺,一開始還好好的, 睡著睡著, 總有人手腳不老實, 把另一個自己當成玩偶摟在懷裡。

  而卸下馬甲皮後, 亞巴頓的晦暗記憶傳給希斯莉又傳給肯, 三只希斯莉瑟瑟發抖,在床上挨挨擠擠,沒一個睡了好覺的。

  希斯莉:床角害怕.gif

  「我走了。」亞巴頓看著肯給她梳頭,忽然開口。

  鏡子裡的倒影映出黑發青年清俊、昳麗的面容,他安安靜靜地望著希斯莉,像一只沮喪得尾巴垂下的異瞳貓貓。

  希斯莉可以清晰讀出,他的眼睛裡,一只寫著「缺」,一只寫著「覺」。

  她忍不住被另一個自己逗笑了。

  「早去早回。」希斯莉出聲安慰道。

  亞巴頓聽見她的回答,臉上的神情比剛剛要明朗許多。

  他遙遙對著希斯莉伸出一只攥著的手,在她的目光中張開手心,放出一只袖珍的黑鴉。

  在希斯莉把注意力轉移到黑鴉上時,黑發青年的身影一寸一寸消失在空氣中。

  過了一會,希斯莉漸漸收了笑容。

  她把空無一物的手搭在梳妝台上,肯則把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虛虛環抱著她。希斯莉把頭靠回他的頸窩,目光虛無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黑發藍眼的女孩也回視著她,希斯莉用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那個女孩的眼睛裡寫滿了恐懼。

  像冰層下的湖。

  「我們都會沒事嗎?」她聲音低低地問肯,也像是在問她自己。

  肯盡可能溫柔地和她十指交握,然後逐漸加深了力道。

  這還是肯第一次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他把手握得很緊,希斯莉深吸了一口氣,從心底往外感激這疼痛。

  梅菲斯特承擔了她的愛欲和怒火,亞巴頓承擔了她的無情和輕慢,但希斯莉仍然覺得自己在逐漸想起過去的事。

  她像暴風雨中的一張白紙,拼命躲閃也逃不開被淋濕和污染的命運。

  亞巴頓迷惑了他們,監視的眼睛前僕後繼地在紐黑文出現,而不是哥譚,而不是在韋恩大宅。

  可亞巴頓也只是一個人。

  從昨天晚上開始,希斯莉就時常會出現某種幻覺,她似乎看見牆角的石像對她眨了下眼睛,又或者是那被火燒過的煙塵重新在袋子裡搏動,希斯莉甚至無法分辨那些是不是夢。

  ——去喝杯咖啡吧。

  肯的意識包裹住希斯莉的,努力讓她鎮定下來。

  希斯莉答應下來。

  女孩子抿緊唇瓣,磕磕絆絆地穿上衣服,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走廊裡空蕩蕩的,韋恩大宅正在沉睡之中。希斯莉一個人慢慢往餐廳的方向走,冰涼的扶手在她的掌下流淌而過,讓她感覺好了一些。

  她拉開廚房的門,准備給自己做一杯意式咖啡。明亮的日光落在廚房的地板上,希斯莉漸漸放松了一些,她伸手去夠櫥櫃裡的方糖罐。

  但她並沒有摸到原本應該在那的淡藍色瓷質品。

  那是什麼黏糊糊的東西,溫熱的。

  希斯莉頓住,目光上移。

  下一秒,她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

  古董方糖罐劈裡啪啦摔了一地,潔白的糖砸到地上,全部在地磚上散開。

  在這個平靜的清晨,韋恩大宅裡的所有人全部被這聲慘烈到瘆人的尖叫吵醒。幾秒鐘之內,穿著睡衣、頭發翹著的達米安就從樓梯上跳了下來,往廚房的方向衝,然後是臉色蒼白的提姆,然後是邊跑邊系睡袍的蝙蝠俠。

  「轟」地一聲,達米安踹開了廚房緊閉的門。

  「怎——」

  他把不耐煩的話咽回肚子裡,瞳孔狠狠一縮。

  希斯莉正跪在地磚上,蜷縮在兩膝之間,臉朝下,讓人看不清表情,那是一種凄慘的自我保護的姿態。

  廚房裡到處都是血,無數碎瓷片以一種深而怪異的方式插在她的手臂上、腿上,暗紅的溪流和潔白的糖粉混在一起,像極了某種詭異的藝術品。

  而她在不可自控地痙攣,呼吸紊亂得不正常,即使是他們湧入廚房時,她也依舊在小聲的慘叫著。

  一片沉默中,布魯斯撥開他們所有人,走向希斯莉。

  他的拳頭在震驚和怒火中攥得死緊,幾乎是在輕輕顫抖。達米安和提姆不得不站在旁邊,看著布魯斯半跪在地上,扶起希斯莉。

  出乎布魯斯意料,希斯莉並沒有下意識反抗,她順從地隨著他動作,像一只玩偶。

  等她被扶著抬起頭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原地。

  女孩子睜著原本漂亮的冰藍色眼睛,她的眼球上,除了大片淤血外,還有一個血點,血止不住,一滴又一滴希斯莉的眼眶滾落。

  蝙蝠窩裡的義警或多或少都見過類似的場景,在那些被虐殺的受害者遺體上,在陰暗的倉庫裡,在寒冽的河水下。

  她的傷是有人用針刺出來的。

  布魯斯想要立刻抱著希斯莉站起來,但希斯莉滿身都是碎瓷片,假如他移動她,一定會令她傷上加傷。

  「我來。」達米安忽然說。

  十二三歲的男孩走過去,輕而易舉地抱起了她,動作算不上輕柔,但還是很小心。走廊裡,沒有一個人主動說話,只有希斯莉呼吸的聲音。

  她的長發在達米安的手臂上掃過,臉朝著他的方向歪著,像一只皮毛柔順的奄奄一息的貓。

  達米安盯著她看了一會,把她放到床上。

  這次換布魯斯和阿爾弗雷德走了進去,門在他們身後重新關閉。

  在濃重的寂靜裡,達米安和提姆對視一眼。等待本身也是沒有意義的,他們一起回到蝙蝠洞,調出監控。

  監控裡,希斯莉走進廚房。她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在晨光中愈發顯得嫻靜蒼白,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異樣。

  監控以原倍速播放,她開始泡咖啡,在即將完成時,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去櫥櫃裡找方糖。

  提姆和達米安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

  監控裡的希斯莉在摸到櫥櫃裡的東西後,明顯愣了一下。

  提姆暫停監控,調到負三倍速,繼續播放。

  女孩子踮起腳尖,朝裡面小心地瞥了一眼。

  糖罐砸落在地,以詭異的角度刺了她滿身。

  白裙子剎那間被染成紅色,但希斯莉依舊緊盯著那個櫥櫃,仿佛在裡面看見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她站都站不穩,跪了下來,跪在碎瓷片裡,一動不動。

  櫥櫃裡寂靜無聲。

  幾秒後,廚房的門被轟然踹開。

  監控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

  希斯莉沒有精神病,更何況她眼睛裡的傷確實是外力造成。

  達米安和提姆面面相覷,艱難地在腦子裡復盤了一遍,反而覺得這段監控讓事情變得更撲朔迷離。

  阿卡姆瘋人院裡,梅菲斯特的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距離她離開希斯莉,已經有兩個多禮拜的時間,她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機會是在阿卡姆罪犯集體越獄時,但那一次,梅菲斯特要查探昔日的資料,她沒能回去。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很想念另一個香香軟軟的自己。

  她在這獄中沒有關系網,只能在小醜的嘴裡聽到瘋瘋癲癲的只言片語:梅菲斯特殺人時從來不願和哥譚的瘋子們交集,在這裡更是。

  也許有很多人想要窺探她的故事,但她被關在阿卡姆的最頂層,唯一的鄰居是小醜。

  自從上一次「合作」暴動後,小醜對她的話更多了,雖然大部分都是沒什麼營養的垃圾話,不是假模假樣指責她把他嘬得好狠,就是沒完沒了給她講他的故事——徹頭徹尾的假話——然後試圖洗腦她。

  有一兩次,梅菲斯特可以從他的目光裡看出莫名其妙的殺意,那殺意又很快會被更大的興味壓下去。

  小醜似乎把她看成了他的所有物,足夠肆虐哥譚的紅絲帶是他渴望馴服的獵犬。

  「小美人。」他又在敲欄杆喊她,「你在想誰?」

  梅菲斯特一邊為他驚人的洞察力折服,一邊不為所動地躺在原地,連肌肉都沒有緊繃一下。

  小醜好像這次非要從她這裡掏出一個答案來;然而他剛開了個頭,三個警衛就從走廊那邊走來,停在他的牢門前。

  「有人要探視你。」梅菲斯特聽見其中一個警衛低聲說,「趴下,老實點。」

  能來探監小醜的總不會是他媽媽,出於好奇心,小醜也乖乖照做了。他被押著往走廊外面走,期間還跟梅菲斯特對視了一眼。

  小醜很愛看紅絲帶的眼睛,它們在盯著他時總是流露出一種平靜又渴望的眼神,顯得干淨又討人喜歡。

  「等我回來。」

  他回頭做口型道,被警衛們推得稍稍趔趄了一把。

  梅菲斯特躺回原地,過了半個小時,也許更久,她的視野裡出現了橙紅的囚服和小醜鮮亮的綠頭發。

  他再次被警衛押著回了走廊,扔進他自己的牢房裡。

  「你在等著我麼?」小醜故作驚奇道,「噢,小美人,等我等了蠻久的吧?有沒有心碎?」

  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凝視著他,直到小醜越說越覺得不對勁,聲音漸弱,乖覺閉嘴。

  過了一會,他的求生欲光速退潮,惡劣的作弄心又冒上來,把臉貼著牢房欄杆,擠得變形,去看梅菲斯特。

  「小美人,」

  察覺到她的注意,小醜咯咯怪笑著,語氣又輕又神秘,「我們來活計了!一點混亂……一點小彩頭,正是她所需要的,不是嗎?」

  就像人有時候很難和另一個人溝通,卻總是喜歡和自己養的貓貓狗狗傾訴一大堆話一樣,小醜又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瘋話,自顧自地把紅絲帶往他的賊船上綁了又綁。

  以梅菲斯特的人設,她當然不會問是什麼活計,更不會說「好」或者「不好」,紫發大美人撥弄著自己的卷發,像只懶洋洋的狗狗貓,又倒回原地,不動了。

  小醜看著她,忽然閉上了嘴。

  假如紅絲帶合上眼簾,哥譚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惜,睜開眼睛後,紅絲帶就是降臨人間的惡鬼,是亟待殺戮的野獸。

  「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最後自顧自地咧嘴一笑,伸出舌頭舔了舔牙齒。

  希斯莉頭痛欲裂,發出低低的一聲嘆息。她睜開眼睛,剛好對上床邊臉色疲倦的老父親。

  聽見她醒的聲音,布魯斯從手頭在忙的事裡迅速抬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女孩子手腳上都纏了潔白的繃帶,可憐又嚇人,配合她茫然的神情和伸伸拽拽不甘安靜的心,倒像一只半路脫逃的小木乃伊。

  她眼睛裡的那處針刺也並不重,被摁出的淤血只是看著驚悚,沒有真正損傷視力,比起要傷害她,倒更像是某種警告。

  「我怎麼了?」

  希斯莉摸了半天手臂,終於怯怯地提問道。

  布魯斯: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他的小女兒坐在床上,臉上還貼著一塊滑稽的膏藥,兩只眼睛天真地望著他,一只還是漂亮的冰藍,一只卻遍布讓人幻痛的痕跡。

  即使是蝙蝠俠也不大能接受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他和女兒對視,不動聲色地藏起情緒,反問她道。

  「你不記得早上發生什麼了嗎?」

  很棒,所以現在是中午甚至是下午了。希斯莉揉著疼痛無比的太陽穴,試圖回想她都干了些什麼。

  談不上古怪,但她對於今天發生的一切事都有非常模糊且跳躍的回憶,似乎她在某個時間點直接兩眼一黑,暈倒了。

  「不記得。「

  希斯莉毫不設防地回答,好奇地伸出五指,在空中看了一圈才放下。

  「對不起,爸爸,我是不是在暈倒之前打碎了什麼東西?」

  布魯斯感到一陣喉頭發緊。

  幾乎下意識地,他不想讓希斯莉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倒在一堆糖罐碎片裡,」他半真半假地沉聲道,「在今天之前,你有低血糖的類似症狀嗎?」

  他的小女兒看著他,乖乖地搖了搖頭。

  布魯斯伸手把她扶起來,給她倒了一杯溫糖水,還放了一根貼心的吸管;希斯莉湊過去,由於雙手使不上力氣,開始像只小鳥一樣艱難嘬水喝。

  她忽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並且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咳出聲。

  投喂了她半杯水,布魯斯又扶著她躺下。希斯莉陷在雪白的軟枕裡,愈發顯得人纖弱起來,她一邊摸摸自己身上的傷痕,一邊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麼。

  沉默幾秒,布魯斯重新從電腦屏幕裡抬起頭來。他好像斟酌了一會,因此每個字都說得格外清晰、緩慢。

  「你想要一份禮物嗎?」他低聲問。

  這可真是個再怪異不過的時機,顯然希斯莉也是這麼覺得的。她驚詫地睜大眼睛,布魯斯可以在那清澈的倒影中看見他自己,一張表情冷硬得過了頭的臉。

  「禮物也很好……?」

  即使這樣,希斯莉依舊遲疑著回答,隨即看見老父親把手伸進睡衣口袋,摸出了一只長方形的絲絨盒子。

  他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條在燈光下尤為漂亮的鑽石手鏈。

  希斯莉:!

  雖然不知道老父親怎麼又控制欲發作了,但希斯莉很體貼地沒有戳穿,也不想讓他傷心。她伸出一只還纏著繃帶的手腕,讓老父親給她帶上這條不知道塞了多少定位器、警報器和監聽器的蝙蝠俠牌手鏈。

  等他把搭扣輕輕扣上,希斯莉晃晃手臂,中肯地評價道。

  「很好看。」

  在給她扣上手鏈後,布魯斯的臉色明顯放柔了不少。

  和希斯莉猜的差不多,甚至還要更精密,這條手鏈光是搭扣就定制了特殊磁極,除非有世界上唯一一的一根磁鑰匙配套解鎖,不然就算是用激光切也弄不開。

  他已經失去了希斯莉一回,那樣晦暗的痛苦,他曾經反復在舌根咀嚼過,她離開多少年,他就傷神了多少年。

  在第一次嘗到恐懼毒氣時,布魯斯在前半夜看見了那條小巷和毫無反抗能力的自己,後半夜就全是希斯莉的樣子、傑森的樣子,他們怨恨地看著他的眼神,和扭曲的變形的身體;一道道身影在空氣中飛速扭曲,而布魯斯望著虛空,眼眶通紅,都是血絲,掉不出一滴淚。

  也許這正是命運的捉弄,他愛的孩子們總是一個又一個接著離去。

  「爸爸!」希斯莉忽然喊他,「你能過來一下嗎?」

  擔心她對手鏈不滿意,布魯斯依言湊近。

  「再近一點。」希斯莉筆劃到,「再近一點點——」

  她估算了一下距離,咽下忽然抬起手臂造成的短暫痛楚,把自己毫無保留地栽回了老父親堅實可靠的懷裡。

  「好啦。」女孩子說,像一只天真啁啾的小鳥,也像一次無聲的和好與安撫。

  「不要傷心啦。」

  布魯斯穩穩地接住了她,希斯莉熱乎乎的小臉貼在他的肩膀上,這一刻,老父親的心酸軟得不可思議,像被泡在冬夜裡的溫泉中。

  他忍不住低下頭,用下巴挨了挨女孩子毛茸茸的頭頂心。

  希斯莉:*愛心*

  這份來之不易的寂靜在三下敲門聲中被打破,阿爾弗雷德從門外走進來,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很高興看見你已經醒了,希斯莉小小姐,」老管家道,「請准許我借走布魯斯老爺五分鐘,我們會很快回來。」

  希斯莉當然沒什麼不答應,她躺回枕頭裡,閉上眼睛,也因此沒有看見,即將合攏房門時,銀發老管家難看到幾乎滴墨的臉色。

  阿卡姆又□□了。

  而蝙蝠俠在五分鐘後也並沒有回來。

  機關槍掃射建築的聲音響得翻天,其間夾雜著小醜瘋狂的笑聲,整個阿卡姆都亂成一團,距離上一次的大傷血還沒有恢復,這一次,這個綠發紫西服的瘋子折騰得更加厲害。

  他的手下們帶著同樣粗劣的小醜面具,一個個或低頭站著,或者已經跑遠開始了虐殺,但個個都露出了某種對小醜的狂熱崇拜和恐慌。

  只有梅菲斯特站在她身邊,露出一副蠢蠢欲動的獵食姿態,紅絲帶在她背後左搖右飄,仿佛身邊根本沒有這麼一個大活人。

  「不要忽視我嘛。」小醜打空一鏈,抽空回頭和她調笑道,「你有的是時間捕獵,然而混亂可只在今夜開放……看見了嗎?」

  梅菲斯特:你再說一遍?

  空氣中的血腥和煙塵氣息濃得讓人鼻子癢,梅菲斯特早已經壓制不住紅絲帶對惡意的渴望,她現在唯一能控制的,就是不讓絲帶們一頭扎進旁邊那個混亂邪惡頭頭的血肉,一邊用僅存的思維想,小醜是怎麼做到時隔不到一禮拜就再次越獄的?

  讓阿卡姆□□也不是吃飯喝水那麼簡單的事,必須經過周密的安排和計劃,還要足夠的人手和彈藥;這次的規模比上次的更大,比上次的更瘋狂,甚至看上去只是個開始。

  梅菲斯特相信小醜在哥譚是百足不僵的惡鬼,但她不相信,上次的越獄,小醜也會「留手」。

  「啊。」小醜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她的迷惑不解。

  他背對著她,聲音油滑而低沉,「怎麼樣?我嶄新的合作伙伴,達成條件也很簡單……」

  毛骨悚然的笑聲從他顫抖的嗓子眼裡擠了出來。

  「哈哈…!沒人能逼著我干我不想干的事,但他們的條件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我很喜歡。」

  梅菲斯特雙眼放空,開最大功率把他沒營養的瘋言瘋語從腦袋裡扔了出去。

  落在小醜眼裡,就是她在對這一塊人間地獄蠢蠢欲動,紅絲帶在她身體周圍左搖右擺,像一只預備捕食的貓。

  「去吧。」小醜終於松了口,「玩開心點,但是別忘了過來,好戲很快就要開場了。」

  不知道想到什麼,他又嘻嘻地笑了兩聲,舔了舔嘴唇,隨即被見縫插針的紅絲帶威脅性地纏了兩下有血腥味的地方,這才渾身一緊,帶著他的人快速離開了阿卡姆。

  不知為何,梅菲斯特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淺紫發的女人重新換回晚禮服,絲帶們都等待著一場盛宴。

  她索性不去多想,將同步率開到最高,開始快樂的吃零食time,冰棒吸吸樂海鮮刺身野菜汁個個都嘬上那麼一頓。

  紅絲帶的快樂就是這樣簡單:建立在別人痛苦上。

  另一邊,希斯莉也在吃零食。

  她被放在蝙蝠洞的醫務室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醫務室本身堪比正經醫院的配置,甚至還有非常合格的病床,雖然希斯莉摸了摸雪白的布料,覺得應該沒什麼人用過。

  即使布魯斯在說過「五分鐘就回來」後再也沒有回來,希斯莉也沒有追問老父親怎麼言而無信,畢竟梅菲斯特那邊忽然開始刷屏,她隨便想想都知道,肯定又是哪裡在搞大事了。

  哥譚就是蝙蝠俠的城市,他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試圖破壞她,也不會容忍無辜的生命被邪惡殺死。

  而希斯莉很能理解。

  假如把電車問題遞到蝙蝠俠面前,他是那種會用自己的身體來和火車抗衡的人;或許該說超級英雄們都是這樣的,無論立場有什麼細微的差別,他們都永遠會拼盡全力拯救處在危險中的生命。

  希斯莉尊重他們。

  她知道痛苦的滋味嘗起來是什麼樣的,死亡前的滋味又是什麼樣的;那是再可怕不過的體驗了,而她深刻地明白這一點。

  想到這裡,她吃了一片止痛片,試圖止住忽如其來的頭痛,開始用纏著繃帶的手扯開棉花糖的袋子。正在此時,希斯莉聽到了一陣沉悶的門鈴聲。

  那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毫不疲倦地響著,希斯莉喊了幾聲阿爾弗雷德的名字,但老管家不在;提姆和達米安也不在。

  門鈴聲越來越大,震耳欲聾,讓希斯莉幾乎難以忍受。

  她只好從床上站起來,離開蝙蝠洞,自己去大宅門口開門。

  外面的天似乎都已經黑了,韋恩大宅裡光線黯淡,希斯莉不得不眯著眼睛辨識了一會樓梯,這才踏了上去。

  終於,她走在沉重的木門前,拉開了門。

  門鈴聲停止了,同時停止的還有她的頭痛。

  希斯莉的血液發冷,她聽到心髒狂跳的聲音,砰砰地撞擊著她的喉嚨,她被暈眩感快而重地網住,站立不穩,後退了幾步。

  一陣帶著橙花香味的晚風飄過,韋恩大宅的門虛掩著,而來開門的人已經不知所蹤。

  希斯莉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行走,輾轉了許多地方。人群偶爾停下來,大部分時間都在推搡她。她在夢境和現實裡來來回回很長時間,完全認不清人們的名字和表情。

  她不知道,遠在蝙蝠洞裡,她忽然出現、忽然消失、再忽然出現的定位有多讓人驚駭。

  眼下,希斯莉只覺得莫名其妙的不安越來越嚴重。

  「嘿,嘿……」

  希斯莉聽見一個人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原來你也是個小美人,你長得可真標志啊……你知道嗎?」

  睫毛顫了顫,她睜開眼睛,迎面對上一張布滿鮮艷油彩的臉。

  這張臉正對希斯莉不懷好意地微笑,期待她的反應。

  「你好?」

  她虛弱地動了動,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止痛片的效果已經過了,小醜還拆了她的繃帶,現在她的每一處傷口都暴露在空氣中,痛而癢,難過得她整個人腳趾繃緊。

  「我忘了。」小醜捧著她的臉,仔細地看了一會,突然一下子揭了她貼在嘴角的膏藥,疼得希斯莉一激靈。

  「你是不是還不認識我是誰?」他聞了聞那膏藥,在希斯莉被扯得又開始滲血的臉上摸了摸。出乎他意料,女孩子只是疼得那一下冒出了不少生理性淚花,倒對他這個人沒什麼懼怕之心。

  這點和紅絲帶有些像,也很不像,但總是要比她那個白痴一樣的哥譚首富老爹要來得有意思些。

  「你不是土生土長的哥譚人嗎,小美人?」小醜又揪了一縷希斯莉的長發下來,嗅了又嗅,「我猜你就不是哥譚人,不然你這會就該哭起來了。」

  希斯莉安靜地看著他,小醜自說自話的能力非常強,用不了一會,就把她在這個世界裡的明面來歷猜了個七七八八。

  「小美人,現在該輪到你了。」

  他忽然停下。

  「先從這雙眼睛開始講起。」

  「我不記得了。」希斯莉異常坦誠道。小醜觀察了她一會,發現她沒有撒謊後也沒生氣,而是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驚天笑聲。

  「回答的不錯。」他滿意道,「下一個問題——你是寧願十個人死還是一百個人死?」

  「我不做這種決定。」

  小醜笑得更大聲了,他笑出來的生理性眼淚順著下巴流淌,滴在希斯莉的傷口上,火辣辣的疼。

  「你知道嗎?」他斷斷續續地用一種笑得岔過去的聲音模仿道,「有人想讓我給你綁出來,折磨你一番,再把你送給他們。」

  說著說著,他的語氣又陰冷下來。

  「他們給了很多,相信我,真的很多……足夠把這座城市買下來。」

  希斯莉:?

  綁匪在線向你分享絕密財富經,這誰頂得住啊。

  但小醜還沒完。

  他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冷,神經質的大笑聲開始加入戰局。

  「我不喜歡有人指導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小美人。尤其是在我沒玩夠的時候,你明白嗎?所以我決定毀約了,我不會干他們指定我做的事,這是我一個人的開幕。」

  希斯莉努力露出一個禮貌性地笑容,她的大腦發脹、暈眩,她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在講話,是在喋喋不休還是在沉默不語,直到一柄刀貼在她的臉頰上,惡意地輕輕滑動。

  刀鋒輕輕沒入希斯莉剛剛凝血的傷口中,像一柄手術刀一樣輕柔。她攥緊拳頭,手指摁得發白,本以為小醜是要物理性折磨她一會,沒想到他才劃了兩三道就停了手,轉而從自己的西裝內袋裡掏出了別的東西。

  「恐懼毒氣。」他笑著說,把手伸到希斯莉面前,徒手捏開了可以傳播氣體的小氣瓶。液壓閥打開,幽綠色的有毒氣體噴了她一頭一臉。

  剎那間。一切都在希斯莉的眼前遠去了,她想要集中精神聽小醜又講了什麼,然而一陣不可名狀、無法理喻的恐懼襲擊了她。

  小醜站起身來,看著她在椅子上輕微地發抖和痙攣,想起梅菲斯特最喜歡嘬血液裡有恐懼和罪惡的人,因此又補了一次毒氣的量,看著希斯莉像在看待宰洗刷干淨喂養好的小豬仔。

  「你看到什麼了?」他充滿惡趣味地蹲下身來,耳朵貼著她的嘴唇,去聽一個回答。

  「什麼都沒有。」

  希斯莉發著抖,輕聲說。

  她沒有在撒謊,被毒氣影響的人也無法撒謊。

  入目之處,希斯莉能看見的,鋪天蓋地都是黑暗。

  從她有記憶起,她正是在那黑暗中度過了漫長的幾年,希斯莉像宇宙裡被遺棄的一塊石頭,永遠靜靜地漂浮在那裡,沒有光、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

  毒氣的功能開始在她體內發作,希斯莉覺得自己在一千座摩天大樓上方,或者正坐著過山車,一會上坡,一會下坡。她從椅子上驚跳起來,虛無的目光逗得小醜哈哈大笑,像在看一只腳上黏了透明膠的小貓無助而死命地踢蹬。

  「這還只是開胃菜,別急。」

  小醜凝視著女孩虛弱的雪白的臉,冷風吹過希斯莉凝結了鮮血的碎發,她的臉頰上停留著那道長長的一道割痕,臉色也有著不正常的紅暈,一滴血停留在她的唇上,分不清哪一個更鮮艷。

  她像一朵被人暴力撕開的鮮花,在有限的時間裡,依舊有著色彩驚人的美麗。

  「沒有人會來救你。」小醜又摸了摸她的臉,用最甜蜜的語氣說出了一句最惡毒的話,「夜還很長,而我想多折磨一會你。我們會玩得很好的。」

  阿卡姆瘋人院,梅菲斯特摞倒了最後一個想要反抗的囚犯,用絲帶生生扯開阿卡姆的大門,用堪比怪物的速度和方式在高樓間彈跳,蜘蛛狀一路「爬」到小醜指定的地點。

  這裡是某危樓公寓的天台,小醜的所有打手都站在旁邊,垂眉順目等待來自小醜的指示,而他本人正彎腰盯著一張陰影中的椅子,不時繞著椅子上的人看上一圈,整個人神經質地吃吃大笑著。

  當紅絲帶悄無聲息地著地時,至少有五把□□都對准了她所在的位置。

  「放松,放松……」小醜招呼著他的嘍啰們放下槍,對著梅菲斯特招招手,示意她走過來,用一種要給她「看一樣寶貝」的方式給她推到椅子上的人正面。

  「看。」他神神秘秘地說,「他們要拿她跟我換合作,我討厭公平的交易,所以我偏不。」

  下午來探監的那個男人是哥譚的生面孔,他身上有一種明顯的怪異感,他坐得太直,眼睛沒眨過,更沒有呼吸,從頭到尾都保持著一個正常人堅持五分鐘就要疲倦的姿勢。

  就連他的要求也誘人又討厭。

  小醜還在腹誹這個男人是不是什麼失敗的ai機器人,要麼就是哪裡制作的假人,沒想到他主動開口道。

  「我們要韋恩家的那個女孩。」

  小醜又不是第一天撕毀合約,他當然欣然答應,嘴上一套,背後又是一套。

  椅子上,黑發的女孩子緊閉著眼睛,滿身是血,腦袋歪到一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梅菲斯特:(瞳孔地震)

  梅菲斯特:不你沒說我要去對付我自己啊?!

  從小醜的視角來看,就是紅絲帶的神情忽然變得復雜起來,脫離了她在阿卡姆監獄裡野獸一樣的冰冷和潔淨,顯得稍稍像人了——就和她那天忽然狂怒一樣,小醜再次從她身上嗅到了「人」的氣息。

  幾乎是立刻,小醜就得出了一個結論。

  韋恩家的這個女孩子對紅絲帶來說很重要,紅絲帶認識她。

  這可聽上去像「毒藤女有心愛的男友」一樣荒謬的讓人大腦宕機,但此時此刻,紅絲帶確實在靜靜地注視著椅子上的女孩,即使小醜從未見過她用除了「想要殺死」和當作空氣無視的眼神看過任何人。

  一根紅絲帶順著梅菲斯特的心意歪歪扭扭伸出去,抹去了希斯莉臉上的血跡。

  披著玫瑰皮的希斯莉嘗到了本體的血,覺得這個味道像在喝牛奶。短暫地滿足了一次好奇心後,她把目光轉回旁邊似乎隨時准備逃跑的小醜。

  冷風中,淺紫發的女人面無表情盯著他,眼睛猩紅得超過了人類的範疇,身後還漂浮著攻擊欲旺盛的無數紅絲帶。

  小醜:。


第42章 恐懼

  希斯莉被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喚醒。

  她睜開眼睛, 小醜正大馬金刀坐在她對面,手裡拋著一個遙控裝置,輕巧得像在玩雜耍。

  他大概聽出了她忽然變得凌亂的呼吸聲, 下一秒便撞進了希斯莉惶然望過來的目光, 不懷好意地嘿嘿一笑。

  「看——」他停止拋接的動作, 指了指希斯莉和她的腳邊, 「這可花了我好久才布置好,一點熱騰騰的小煙花,作為歡迎回來的禮炮, 蝙蝠俠會愛上這個的。」

  隨著他的話, 希斯莉不可抑制地感到了頭暈和恐懼。恐懼——這對她而言是一種陌生的情感, 然而它不受控制地向上頂撞, 蠻橫地生長,希斯莉幾乎是被迫感知到它的,正如此刻, 小醜走過來, 拽著她的頭發, 逼迫她去看灑到她腳邊的黑色火藥和堆積如山的炸彈。

  我要告訴爸爸。希斯莉想, 她輕微地動了動背後就快失去知覺的手。

  疼痛感正是從那裡傳來,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是一副尖刺蜿蜒的鐵荊棘, 此時正捆在她的手腕上, 只要她動一下, 鐵荊棘就會縛得更緊, 卡在血肉裡的尖刺就會放血越狠。

  「我不喜歡煙花。」希斯莉半闔著眼睛說。

  「小美人。」小醜寬宏地原諒了她的口出無禮, 「爆炸是為混沌獻上的禮炮, 也是這座城市所需要的。放寬心, 你只會被炸上天,而不是像這座城市裡的其他人那樣……」他怪異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兩道笑聲,不肯把話說完了。

  「我很漂亮,不應該被炸上天。」

  希斯莉睜開眼睛,望著他;小醜於是一並摸了摸她的兩只眼睛,特別是被針刺破的那只,似乎格外喜歡。

  「你說得有道理。」他在摸完之後,慢慢地說,「但這就要看蝙蝠俠會選什麼了。是這座城市四分之一的人口,還是布魯斯·韋恩的寶貝女兒——他會給蝙蝠俠不少錢,你說是不是?」

  希斯莉想了想老父親的蝙蝠鏢、蝙蝠車、蝙蝠戰甲、蝙蝠披風、蝙蝠鉤爪和蝙蝠洞,不合時宜地陷入了沉默。

  「怎麼不說話,小美人?你被嚇到了?」

  小醜粗糲的指腹劃過希斯莉的臉,刮起大片殷紅的浮痕。她不適地向後仰了仰,如實回答。

  「我的頭很痛。」

  嗡鳴聲在她的腦海裡回蕩,像是有誰開了高功率的音波干擾器,攪得希斯莉的思維空間一片混沌。她像一台孤獨的收音機,在不斷調頻時只能聽見腦海中的「喀啦」聲。

  「我的頭也很痛,小美人。」小醜露出一副假惺惺的哭臉,又很快陰陰笑起來,「我猜那是它起作用的樣子,不是嗎?」

  希斯莉安靜地聽著,被他抹去了她眼睛刺激出來的生理性眼淚。

  「看看你的朋友,我倒覺得這套設備非同凡響。」見希斯莉全神貫注地望著他,小醜悄聲說,如果不聽內容,倒像一個炫耀玩具的小孩子。

  接著,他的語氣就變得惡狠狠,「她可真是固執過了頭的一頭野獸。把忠誠給我沒什麼難的,但是她偏不,所以我只好……我只能……」

  驀地,他掰過希斯莉的臉,讓她朝著天台邊緣的方向看。

  希斯莉自動醒來就一直在和小醜交鋒,她沒精力也沒有那麼敏感去關注遠處的事;但現在,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那邊,在人群的縫隙裡,看見了一條一閃而過飄飛的紅絲帶。

  「看見了嗎?」小醜貼著她的耳廓問,像一條黏膩的毒蛇。

  希斯莉垂下眼簾,她的手指在背後發顫,她把指腹直直抵上鐵荊棘的尖刺,讓它不再戰栗。

  「沒有。」她輕聲說,「那是誰?」

  小醜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但他並不在乎,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他們給了我一個裝置,說是對付你的『朋友們』會很好,你看見紅絲帶了嗎?她只能發揮出百分之十的威力了,我手下的任何一個人都能輕易地揪住她的絲帶……但我很奇怪。」小醜陰冷的眸子靜靜觀察著希斯莉,「她怎麼會拼了命的來救你呢?」

  鐵荊棘在這一刻完全扎穿指腹,希斯莉在座位上動了動,眼簾合攏,又很快眨上來。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她。」希斯莉和小醜對視著,強忍住沒有挪開視線,讓自己鎮定下來。

  鎮定,她想,鎮定,即使恐懼開始讓她的心狂跳,即使她必須要緊咬貝齒才能忍住一聲尖叫。

  小醜目光狐疑地看了她幾眼,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但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又陰陰地翹起嘴角。

  「妙極了。」他說,「一條被前主人拋棄了的狗,不愁它總有一天投靠它的新主人。」」

  「你呢?」他又問,「你也覺得你不會離開拋棄你的舊主人嗎?」

  「我沒有主人。」

  希斯莉回答道,把手指從鐵荊棘上輕輕抬開,她現在感覺好了一些——只是一些,有意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一截被人群淹沒的紅絲帶。

  「不,你有。」小醜用那種討人厭的語氣繼續說道,「你有,你的眼睛裡有那種相信自己不會離開的光。是蝙蝠俠嗎?還是你的父親?」

  「……」

  「所以是蝙蝠俠更多一些。」小醜下結論道,「你喜歡蝙蝠俠。真難得,一個從其他城市來的人也會喜歡蝙蝠俠。哥譚市裡可沒人喜歡蝙蝠俠。」

  「但你知道嗎?」

  帶著洶湧的惡意,小醜貼在希斯莉耳邊,用甜蜜又惡毒的語氣講。

  「為了他的城市,蝙蝠俠什麼都可以犧牲,包括仰慕他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助手,現在也可以包括你;他不會來救你的,因為他找不到我在城市裡放得最大的那顆炸彈。」

  「他的助手?」

  希斯莉忽然給了點反應。

  「你不是哥譚人,我想起來了。」小醜體貼地把即將滑下椅子的希斯莉向上拽了拽,鐵荊棘「刷」的一下刮掉了她的一層肉,她忍住痛呼,差點咬爛舌尖。

  「蝙蝠俠當然不在乎他的小助手啦,他們沒有一個能成為他,所以有一天,他在忙著拯救哥譚,沒空去管他冒冒失失的小助手。」

  希斯莉的腦海裡忽然跳出一段模糊的回憶,第一天迪克在紐約陪她玩時,他提到過家裡是二哥和三哥;但等她到了哥譚,似乎提姆才是二哥。

  她不覺得迪克那個時候是口誤。

  在腦海裡,她又快速地搜尋了一遍對DC的了解,臉色一點一點沉下去。

  「你——」希斯莉咬著牙問,「你—虐殺了他?」

  小醜回給她的是一串瘋癲而快意的狂笑。

  布魯斯·韋恩一直都知道希斯莉的脆弱性,所有見過她的人都知道。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更脆弱也更易逝,沒有裝甲也不具備好運。

  一顆子彈,穿過心髒,血就會飛濺出來。

  然後,她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沒有氣息的身體,一個不幸的受害人,一個長眠於地底的死者。

  「她的信號出現了,這次很穩定。」

  耳機裡,提姆飛快彙報道。

  但是蝙蝠俠注定無法趕到,他在城市裡一處又一處排查著小醜可能放置炸彈的位置,在帶著血腥味的夜風中,心沉到谷底。

  一隊比小醜更反社會的罪犯們跟他聯手了,他們兵分兩路,而蝙蝠俠只有一個。

  四分之一的人口。他想。

  四分之一,而小醜從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你知道嗎?我覺得蝙蝠俠已經做下了他的選擇。」

  希斯莉覺得自己的血已經要流干了,她的身體發熱又發冷,整個人已經無法控制地發起抖來,陷入一種短暫的半昏迷狀態。

  在她朦朧的視線中,小醜似乎慢慢舉起了一把槍。

  他臉上帶著笑,語氣卻滿是惋惜。

  「看看你,小美人,既沒有尖叫也沒有試著逃跑,你一直乖乖坐在這,我看見了,我很喜歡你。但是,是這樣的,我——最討厭被人威脅。」

  他向後退了幾步,黑洞洞的槍口遙遙瞄准了希斯莉的心口。

  「他們說要和我交易,但代價是你。我,『必須』,完好無損地把你交給他們,『可以吃點苦,但是不能缺斤少兩』,不然我就要『缺斤少兩』。噢,小美人,你知道我——最——最——最討厭被人威脅了,最討厭。」

  小醜停止了那種浮誇的面具似的笑容。

  「我會給你留一具漂亮屍體的。」他搖了搖頭,輕聲說。

  「再見啦。」

  在小醜扣下扳機時,希斯莉忽然短暫地醒過來。

  她向遠處看,看見黑洞洞的槍口,她向近看,捕捉到了那顆子彈。

  在那一刻,希斯莉的心裡經過了一絲念頭,它像子彈一樣快,她根本來不及抓住它,炙熱的彈痕就已經劃傷了她的手。

  陰影忽然降臨,槍響聲在她耳邊砰然炸開。

  而希斯莉完好無損。

  她被摁進一個懷抱,一個不能再熟悉的懷抱,他的血已經腐朽到散發出死去的氣息,飛濺在她的面頰上,冰冷而黏膩。

  肯踹開天台的門,用人類極限的速度撲了過來,擁抱著她,把她死死摁進懷裡。

  希斯莉甚至都沒來得及說出一個不字,小醜就朝著男人的後背,開了第一槍、第二槍、第三槍。

  「麻煩。」

  在驟然出現的耳鳴聲裡,她聽見小醜輕慢的聲音。

  肯的手貼著她的脖頸,愛憐地摩挲。他無意將疼痛蔓延到她身上,但他就要死去了,他還有好多話,好多的放心不下要對她說。

  「……肯…?」

  希斯莉剎那間濕了一後背的汗。她心跳幾乎過速,嗓子收緊,抖得不成樣子,明明有話要說出口,卻變成了唇舌無聲地一張一合。

  ——別害怕。

  希斯莉懷裡漸漸變輕了。

  像是電影裡一定要出現的慢動作鏡頭,肯的身軀趔趄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面具裂成小塊,摔在地面上,露出他平靜、安詳的臉孔,他半睜著的藍灰色眼睛,濕潤且空無一物。

  希斯莉覺得自己在被眼前的景像扯成兩半。

  一半的她在槍擊的疼痛裡聽清了肯交待給她的話,他的意識像一陣平靜的夜風,重新回駐到希斯莉的思維空間中,隨後就能被她積攢的能量重新塑造身體、修復傷口。

  但與此同時,希斯莉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另一個自己,在她的面前,被殺死了。

  她長長的、凄厲地尖叫了一聲。

  哥譚市的上方,那些黑灰的彼此積壓的雲雨間,劈下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


第43章 天使

  梅菲斯特是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意識到不對的。

  她忙於用絲帶橫衝直撞吞噬血肉、補充能量, 等她再稍微恢復神智,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一具具被絲帶抽得人直接暈死的軀體,除了見勢不妙重傷逃離的小醜, 沒有一顆能勉強爬起的棋子。

  梅菲斯特:#是夜宵time#

  哥譚的紅玫瑰一開始還慢條斯理吸著血, 後面直接就不顧餐桌禮儀地撲了上去。

  然而在最饜足忘形時, 她忽然聽到希斯莉小獸一樣悲痛的低鳴。

  梅菲斯特:?!

  她以為另一個自己已經醒了!

  就像不要指望發燒時的希斯莉本體可以正常思考一樣,不要指望欲望絲帶同步率80-90%的梅菲斯特還能看見血之外的新東西到腦子裡。

  梅菲斯特果斷放開手裡那個剛插了吸管的男人,手忙腳亂撲到希斯莉的方向, 把她一下抱進自己懷中。

  感官剎那間同步。

  希斯莉眼前的畫面戛然而止,在梅菲斯特帶著電流和血腥味的懷抱裡, 破碎成虛假的薄片。

  她精神晃了晃,人還沒反應過來,木木地被梅菲斯特緊緊擁抱,人被塞進她柔軟又冰涼的懷裡, 從外界來看,倒像是哥譚的紅絲帶對逮住的獵物充滿占有欲, 實際上,只是兩個希斯莉肌膚一相觸, 記憶同步, 互相嚇得瑟瑟發抖。

  希斯莉「看見」了梅菲斯特在阿卡姆見過的鮮血、腦漿、殘肢斷手;梅菲斯特則從希斯莉的記憶裡「看見」, 恐懼毒氣下嚴重削弱了馬甲們的新武器、死去的肯和變態至極的小醜。

  希斯莉:QAQ

  梅菲斯特:QAQ

  兩個希斯莉抱在一起,哭得好大聲!

  好在梅菲斯特周身都有隨意伸縮的紅絲帶, 在她撲到希斯莉身上、毫無形像地打滾時,周圍的監控攝像頭已經都被打爆了。

  希斯莉在大量吸入恐懼毒氣後,狀況一點都不好。她一邊哽咽著落淚, 一邊間歇性顫抖, 臉色慘白, 眼神驚惶。

  燈光一暗,完好無損的肯在陰影處出現,連衣領都沒有亂,和夢境裡截然不同。

  他走到擁抱著的玫瑰團子和貓貓團子旁邊,學著她們的樣子,加入了自己和自己的大懷抱中。

  肯的臂膀靠進來,像一塊堅實的港灣,讓希斯莉在裡面棲息安眠,她要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摟著他的胳膊,才不至於害怕得不自覺淌眼淚。

  「好啦,乖乖,不哭了……」梅菲斯特笨拙地哄著自己,「哭得抽抽嗒嗒也好好看啊,但是不要哭了,我替你報仇…」

  梅菲斯特被她一點一點擦淨眼淚,聽見另一個自己難得溫柔的聲音,像濃霧中生長的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清涼而干淨。

  梅菲斯特的手撫在她發燙的臉上,她指尖冰涼,讓希斯莉想要嘆息。

  委屈的眼淚,希斯莉忽然就說來就來。

  她又哭濕了一整條梅菲斯特的絲帶,黑色大麗花似的大美人頂著這張臉,邊露出「我要殺人」的表情邊和她感同身受,恐懼、害怕、黑暗、血腥一起竄上來,記憶和情緒同步,電流在那一剎那穿過兩人之間,哥譚市最吊詭美艷的紅絲帶跟著她一起鼻酸,區別在於希斯莉已經哭得鼻尖眼眶都紅紅,梅菲斯特只有眼角帶著紅色,不像是悲傷,倒像被激怒的惡鬼。

  但,即使害怕成這個樣子,三只希斯莉依舊沒有松開皮膚相觸的意思,而是在彼此的溫度裡汲取重新恢復正常的勇氣。

  「小醜跑了。」梅菲斯特最先收拾好心情,說。她抱著希斯莉,像在懷裡抱一只安安靜靜的小熊玩具。

  其他兩只希斯莉已經從她的記憶裡看到了他慌忙逃竄的模樣,小醜拼了兩條受傷的胳膊不動,也要從梅菲斯特的絲帶裡獲得一線生機,實在是當代狠人。

  這一招也確實有用,在他毫不猶豫地背叛自己的手下時,這些人也基本上一包被打盡,對小醜失去了基本的信任度。

  但也如此,小醜在當時的情況下其實做了最重要的選擇,如果他選別的會耽誤到時間的逃跑方式,說不定晚那麼一秒就真的要被梅菲斯特抓到了。

  三只希斯莉抱在一團,彼此無差別交流信息後,得出了同一個結論:

  小醜確實在這座城市裡設下了炸彈。

  恐懼毒氣讓希斯莉把模模糊糊幻聽到的東西擴大到一千遍,因此她以為的鐵荊棘只是粗麻繩,那條手鏈也好好的呆在手腕上。

  也許小醜發現了,也許沒有,但看上去鑽石手鏈並沒有被拆卸過的痕跡,老父親沒有直接來接她回家,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還沒忙完。

  哥譚是座瑰麗、悲情的城市,她盛大又腐朽,她輝煌又破敗。即使漫長的時間內,這座城市早就學會了不發出任何悲鳴,但每一次新出現的痕跡和變化,都是哥譚在無聲的低泣。

  「到底有多少人?」

  希斯莉靠著兩個大只的自己哭了十五分鐘左右,像摸小狗一樣被從頭到腳順了好幾遍毛,終於漸漸恢復神智,想起來問。

  「你聽得沒錯,這座城市四分之一的人口。」

  梅菲斯特開口道。

  ——四分之一的人口。這是肯慢了一步回。

  「我們要救人。」

  希斯莉立刻決定道。

  梅菲斯特的紅絲帶在她身後揚起,飄忽猶如一叢叢待哺的食人藤風吹過她淺紫色的發尾,帶來玫瑰的香味。

  肯從單膝跪地的姿勢變成站起來,日日夜夜擦著的刀在他的指尖寒光凜冽,他已經整裝待發,隨時准備隨著希斯莉指令,在哥譚搞事。

  最後,希斯莉看向自己游戲光屏上空蕩蕩的槽位。

  她想了一會,慢慢閉上眼睛。

  在恐懼毒氣構成的「世界」裡,她用不出技能,想不起其余的馬甲,除了梅菲斯特和肯以外再沒有別人,亞巴頓不在,而蝙蝠俠最終也沒能趕過來。

  想著這些,希斯莉升起了一種呼喚的衝動,一種遙遠的、模糊的,呼喚著她的東西,她點開面板,選出了那雙六星級,在衣櫃裡放了很久的翅膀。

  聖潔的帶著光暈的羽毛飄浮在虛空中,順從地穿過她的指腹,然後消失不見。

  捏馬甲這件事。希斯莉已經變得無比熟練了。一張美麗又英俊的臉慢慢在她的手下成型,唇、眼、鼻子

  ,頭發的顏色、著裝的方式、包括出場的時機,都會影響這個新人物的形像。

  而希斯莉需要很多能量,很多很多。

  在決定好後,她又反復觀察了一遍人物,確定沒有什麼需要多改的地方,在角落的按鈕上點了保存。

  鏡子裡倒映出青年,或者該說是少女的臉,那確實是漂亮的,也漂亮得雌雄莫辨。

  雪泊似的細軟的齊肩短發,剪裁柔和的劉海,毫無血色的唇,還有一雙過於清澈的、藍紫色的眼睛。

  像一座聖潔的小石像,也像神才會擁有的美貌。

  在小石像身後,一雙巨大的翅膀當即緩緩撲閃了起來,它們嚴絲合縫長在少女——青年的腰線上,羽毛簌簌飛落,又緩慢飄來熒熒光點,看上去豐盈、強壯、而美麗。

  沒有像其他的馬甲,這件新的馬甲只是在鏡子裡對希斯莉含笑一瞥,在她下一次眨眼時,很快就隨著水鏡的波動消失不見。

  希斯莉:咦?

  捏馬甲的時間在游戲空間裡顯得格外漫長,而在現實生活上,不過幾分鐘就能做完一切。

  希斯莉撥了撥,不但把唯一的六星級翅膀撥給了新的馬甲,還把白鶴的技能和能拿到現實的道具都塞給了他。

  越有條不紊准備,希斯莉心頭那把因為小醜和神秘人的火就燒得越旺,以她的懶懶貓貓個性,終於正式記了仇,准備往死裡把他們摁著打。

  他怎麼能——他怎麼敢?希斯莉在想起時依舊滿心是震動的怒火和恐懼——他怎麼敢讓她想像一次肯的死亡?

  梅菲斯特和肯的火只會比她的更甚,肯在恐懼毒氣中甚至「被安排」死去了一次,以他清醒過來一個能捅十個的體格,他絕對會把這一波對希斯莉下手的人都清理干淨。

  希斯莉相信,他和梅菲斯特一定能打出一波完美配合。

  至於她新捏出的馬甲,希斯莉對他有更嚴苛的要求。在肯和梅菲斯特復仇的同時,還需要有一個人,既能守住她,不被跑走的小醜殺一個回馬槍,又要幫老父親排查干淨城市中的炸彈,讓他少受一些傷,少操一點心,早點回家。

  五星級的道具,和六星級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希斯莉對此非常好奇。

  「加布裡埃爾。」

  她仰起頭,喃喃地念出一個名字。

  她話音剛落,虛空中好像有什麼被這一聲喚醒,帶著極強的壓迫感毫無征兆地出現。

  梅菲斯特抬起頭,肯握緊了手中的刀。

  希斯莉困了,這一半天,又是綁架又是恐懼毒氣,大喜大悲經歷一次,她筋疲力盡,半闔著眼簾,冰藍色的眸子渙散地望著天空。

  一片瑩白的羽毛虛影徐徐飄落,在她的手心悄無聲息融化。

  又一片充滿怨憤的靈魂被剝離了,她現在感到潔淨又平和。

  她聽到有人低低嘆息的聲音;一雙手無視了她背後的建築結構,將她從桎梏裡放了出來。

  這雙手堅硬而冰冷,托著她的腰,和無機質的石像沒什麼無差別。

  「真狼狽。」她聽見來者評價她道。

  「是嗎?」希斯莉低聲問。

  「但也不能怪你。」

  那個人環顧四周,語氣平淡。

  「這裡真是一個污穢的世界。」


第44章 參戰

  「你不能在這呆著。」

  梅菲斯特抱著雙臂, 臉上露出非常不贊同的神情,配合她脫離人類層面的猩紅雙眸,恐嚇技能max。

  「我能。」希斯莉頭也不回地說道。

  梅菲斯特:miss!

  「你會生病的。」梅菲斯特鍥而不舍。

  「總比要費心費力想怎麼圓過去要好。」希斯莉細白的手指勾住梅菲斯特晃晃悠悠伸過來的紅絲帶, 順著絲帶逮住了僵立不動的梅菲斯特本人, 撲進她懷裡。

  兩只希斯莉肌膚相觸,思維同步後,梅菲斯特幾乎立刻就被另一個自己說服了。

  「……你這是作弊。」

  她一邊隨著共感想到「解釋的麻煩程度」而倒吸一口涼氣,一邊掐了掐本體柔嫩的臉臉,恨恨感嘆道。

  希斯莉笑得像一朵小向陽花, 認錯態度良好, 死不悔改。

  她坐回小醜綁架她的椅子上,撥弄了一會老父親特制典藏版定位器手鏈,開始思考他是怎麼把芯片塞進晶瑩剔透的鑽石裡的。

  大概鈔能力不管放在哪裡,都和它的名字一樣好用吧。

  在希斯莉們商議好後, 肯和梅菲斯特幾秒鐘後便從天台上消失, 他們像兩滴墨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漆黑的哥譚。

  加布裡埃爾——在希斯莉能注意到之前,他就離開了她的身邊。

  但希斯莉的掌心裡停留著一根瑩白的羽毛,她握緊了它, 一陣暖流很快就遍布了她的全身。

  只要他想,他可以無時不刻地注視著她。

  「你要不要把我先按照原樣綁起來?」希斯莉輕聲問, 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睜著。

  一只冰冷的手輕輕覆蓋住她的眼睛,她放松又信任地往後一倒,讓自己緊繃的神經在黑暗中松弛下來。

  「睡吧。」

  ——是希斯莉在墜入夢鄉前聽到的最後一個詞。

  「呃……B, 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頻道裡, 紅羅賓時隔半小時才開腔;不知道為什麼, 他似乎有點遲疑。

  他的語調聽上去不像個壞消息, 蝙蝠俠沉默地等著他往下說。

  「希斯莉的男朋友也在哥譚。現在。」

  「他在干什麼?」蝙蝠俠此時正處於下墜,然而呼呼的風聲也蓋不住他冷沉的聲音。

  「……他啊。」提姆動了動僵硬的手指,「他好像是故意讓我們看見的。他說……」

  紅羅賓向下瞥了一眼。

  「他要找到小醜。」

  夜幕下,穿著工裝服的高大男人帶著慘白而吊詭的面具。他靜靜站在小巷的監控攝像頭前,刀鋒在他垂下的手指間反射出寒冷的厲光。

  沾著血、被寫了字的攝像頭不動聲色,但男人的在孔隙後的眼睛依舊鎖定了它,定定的看了兩三秒。以這幅尊容,任何人都會明白蝙蝠俠為什麼會那麼防備這個男人。

  他身上那種面對希斯莉的溫順和無害終於在今晚被徹底剝離開來,露出底下因為殘忍而愉悅的真實靈魂。

  他是惡鬼,是黑暗裡讓人膽寒的殺人狂。

  披著肯皮的希斯莉在攝像頭前站了站,又用手摸著刀鋒上的血在攝像頭上簡單的寫了寫。在自認為報備結束後,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道小巷,順便拖走了幾分鐘前被他捅到失血過多的搶劫犯,把對方扔到警察局門口。

  把兵荒馬亂拋在身後,肯繼續尋找著空氣中小醜特有的黑暗氣息。即使是在哥譚,小醜依舊要比這座城市裡其他的超級罪犯污濁十倍不止,那是一種很好辨認的味道。

  而肯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順著這道氣息找下去。

  今夜,他有的是時間和耐心來復仇。

  在另一方面,哥譚的紅玫瑰比殺人鬼更簡單粗暴一些,她喜歡直接地爆破房門,繳械並損壞□□,絲帶們吸血掄人兩不誤,把進攻當成了最好的防御。

  這幾乎是一種無解的循環:梅菲斯特越吸血就越強,越強就越吸血。蝙蝠俠的夜巡裡甚至要為她加上「把傷者緊急送往醫院」這一條,因為那些人基本上就只剩下一口苟延殘喘的氣了,比直接弄死那些人更殘忍。

  她會定期把他們養起來,然後直接「喝血包」。

  今夜,她顯得格外不正常。在實時地圖上,代表梅菲斯特的紅點在瘋狂橫條,這意味著,她毫無章法地巡邏過了整個城市。

  「她和小醜鬧掰了?」蝙蝠俠蹲在滴水石獸的頭頂上,低聲問。

  「紅絲帶看上去不像是什麼會演戲的人。」提姆說。小醜狼狽逃竄後,她幾乎把小醜的人都抽空了,仿佛吸個AD血都要成排吸,非常富有。

  蝙蝠俠和紅羅賓一起沉默片刻,共同想起了紅絲帶唯一一次和人類文明社會有的接觸。

  她一整晚都表現得仿佛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穿衣打扮、說話語氣都正常,偶爾還會在燭光下露出那種近似於溫柔的神情來,即使只是看著希斯莉剝蝦。

  希斯莉,你這魅力無邊的女人.jpg

  「她也是去找小醜的。」紅羅賓得出結論道,「和肯一樣。」

  蝙蝠俠忍不住想起肯對希斯莉、紅絲帶對希斯莉的態度,在心裡完整復盤後嘆息一聲。他本來是不想承認的,但希斯莉的小本本裡那些彩色紙張也太多了。

  希斯莉,你這個魅力無邊的女人.jpg(1)

  「達米安呢?」蝙蝠俠簡潔地換了話題,決定不在這上面多多糾結。

  「他快到了。」紅羅賓那邊傳來猛烈敲擊鍵盤的聲音,他放大了共享地圖,讓蝙蝠俠看清了達米安所在的位置。

  「他在接近,他在爬樓外層——」提姆注意到什麼,在頻道裡喊了一聲,「你在干什麼?往上爬,不要在原地打轉。」

  「我在往上爬。」一直沒說過話的達米安這會不耐煩道。

  「不,你沒有。」紅羅賓放大了地圖上的綠點,顯示達米安一直在反反復復爬在十八樓外窗上,反反復復。

  年輕男孩子體力驚人,連爬了五六圈連氣都沒有重一聲,然而提姆卻被他的定位驚出一身冷汗。

  「達米安。」他這次語氣稍重地喝止了自己的弟弟。

  「你一直在原地,一次都沒有往上爬過。」

  加布裡埃爾站在夜幕上空,俯瞰著燈火下猶如一顆光潤珍珠的城市。

  他的懷裡托著一顆古怪的、嵌著金邊的古典地球儀,球體被他撥弄地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時候,所有的圖案和特征都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金邊越來越快、越來越亮,形成了一個閉合的圈。

  突然間,加布裡埃爾摁停了高速旋轉的地球儀。

  他伸出一只手,放大圖片,遙遙地點了幾次那棟破敗卻高聳的古怪爛尾樓,旁人看不見的空間立刻被他疊層,形成循環閉路,而無法打攪頂樓希斯莉的睡眠。

  每只希斯莉都喜歡本體做的夢,它們天真又甜蜜,一次就足以撫慰在外奔波一天的心,等到晚上抱在一起,仿佛是在聚眾吸貓薄荷。

  加布裡埃爾:*惆悵地嘆氣*

  天使巨大的羽翼隨著心念之間緩緩打開,加布裡埃爾則取消了浮空;在加速落地的這段時間內,他一直緊緊盯著地面。

  最後一秒,他在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要挨上柏油馬路時,衝天而起。

  世界上怎樣的超能力都比不過飛行。

  人類的美夢都在天上,每個小孩子從小都在幻想自己長出翅膀,變得會飛。二十一年後,希斯莉終於以一種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方式,實現了這樣的夢想。

  夜風狂亂地吹拂過加布裡埃爾的長發,從他的嘴角偷上一個又一個吻。

  披風在他身後獵獵作響,加布裡埃爾抿緊嘴唇,絲綢般柔和純白的發絲配合他冷感的表情,顯得突兀而瑰麗,在他的身側,巨大的羽翼隨著風的力量和方向滑翔,虛擬的羽毛落入哥譚之中,又破碎成第二個人看不見的瑩白光點。

  這座城市的污穢,則是吞沒那些瑩白光點的黏膩泥濘。

  正因為有這些污穢,哥譚人無法做美夢,擁有不來太陽,永遠不能趕走家中盤踞的憂愁。

  無論從多少人中,偽裝成什麼樣子,加布裡埃爾可以准確找到小醜,畢竟他是污濁中的最不潔,從靈魂到骨髓都被惡毒浸滿。

  神秘人士的事,梅菲斯特和肯都給亞巴頓發了消息,他應該不一會就能加入哥譚的戰場,從魔法側方面,把那些「人」塞回他們該去的地方。

  但加布裡埃爾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醜今夜又在城市裡搗亂,希斯莉不能讓那麼多人在父親的眼前死去。

  她見過他面具下真正的樣子,她不想讓她的老父親傷心。這是一座他寧願遍體鱗傷也要保護的城市,是他明知道繁茂如野草也要日復一日除去黑暗的城市。

  胖揍小醜的環節可以留給肯和梅菲斯特,一個負責給他吊高,吸成被暴力□□過的吸吸樂破袋子,一個負責用多年熟練的刀工功底把小醜拆解了,再片成薄片,握成一桌全生宴。

  加布裡埃爾的話,可以下次再出手。

  哥譚無人注意到夜空中飛翔的隱形天使,在又一次展翅高飛時,加布裡埃爾忽然在半空中停住。

  在他的下方,電視台正在播報晚間新聞,其中不乏閃過「綁架」「韋恩」等等字眼,但他一概沒有關注,而是側耳傾聽著空氣中的聲音。

  他聞到了火藥的味道,同時聽到了細微的哢嗒聲。

  在電視台下方,有一個誰也沒預料到的東西。

  那是一顆定時炸彈。


第45章 守護

  ——希斯莉。

  「?「

  希斯莉含糊地應了一個音節, 她的小腦袋垂到胸前,一點一點,眼看著要睡著了。

  新馬甲清冷的聲音落入她耳中, 像山泉叮咚、金石相撞。

  ——達米安在找你。

  「他來了?」希斯莉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你睡你的,等你睡著之後, 我會把他放上來。

  希斯莉確實很困了。她在原本應該乖乖泡澡睡覺的時間段裡,被迫醒了好幾個小時不說, 又經歷了物理系折磨——被綁架——精神系折磨。

  恐懼到了極點, 又被另一堆自己摟進懷裡安慰了好一陣,像被針戳漏的氣球,大喜大悲之後,希斯莉已經癱平成一張貓貓餅了。

  ——另一邊的自己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更加哄得希斯莉本體接近昏迷。

  夜風裡是大天使柔和得幾乎縱容的歌聲,仿佛一方質地清涼細膩的紗, 有一下沒一下蹭過希斯莉的臉頰。

  可惡,她在睡過去之前想,加布裡埃爾太會了!

  「達米安,你又在移動了。」

  耳機裡傳來紅羅賓滿懷迷惑的聲音,達米安不去理會, 噌噌噌爬上廢棄良久的陽台,踩著邊沿攀住另一邊的窗欞,像靈活而無聲的豹子落在平台上。

  不需要提姆提醒, 他自己就注意到了景物的細微差別。

  小心。達米安在心裡對自己說, 事出反常。他一邊這樣想著, 沸騰的戰意卻在他的血液中蔓延。

  但天台上什麼都沒有。

  水泥地上到處都是血, 仿佛一場殺戮真人秀。

  在燈光的映襯下, 天台邊緣成了模糊不清的暗影, 一個纖細的背影就在那邊緣的暗影裡,她坐在椅子中,一動不動。

  達米安走向那個背影。

  他看見希斯莉凌亂的黑發、希斯莉細弱到他一手就能掰斷的腕骨,鑽石手鏈正在她雪白的皮膚上折射出微弱的光芒,上面沾著血。

  繃帶被拆開後,血從她的傷裡流出來,又再次凝固,麻繩嵌入她手腕上的創口,捆得她連指尖都泛起青白。

  這個場景漂亮又駭人,像一只破繭失敗的蝴蝶屍體。

  而她低垂著頭,達米安連她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哦,不。」

  他聽見耳機裡提姆苦澀的低語。

  達米安望著這個名義上的姐姐,慢慢伸出手,摁上她的脖頸。

  她的皮膚比金屬還要冰涼,然而他還是耐心的等了一會,把自己的呼吸調整到最緩,終於摸到了那點微弱到仿佛幻覺的跳動。

  小小的、輕輕的,仿佛寒風中之後的一點燭光。

  「她還活著。」達米安簡潔的說。他摸出一把小刀,開始切割捆著希斯莉雙手的麻繩。

  繩子剛一斷,希斯莉就軟軟地栽入他的臂彎中。

  達米安見過的女人都是有力量的,獵豹和美洲虎一樣的女人;即使是現在,他還是覺得希斯莉是蝙蝠洞裡的弱者。

  但她在小醜的施虐中活了下來,像一只傷重的頑強的貓咪,沉沉地睡在他的懷裡。

  達米安忽然覺得,希斯莉確實是一只貓咪。

  貓咪是不懂得什麼叫恐懼,什麼叫歇斯底裡的,沒有什麼東西能在它們身上留下太長久太深刻的東西。

  貓咪的一生裡,它們只會遵循它們自己認定的規則。

  ——她被接走了。

  加布裡埃爾在群聊裡打了這行字,發送。

  他在幾分鐘前換了一身新衣服,旁若無人地走入了電視台,往來的人有的窺見了他的臉龐,便深深地被他的美貌程度折服。

  天使是超越性別的存在,他的美也是神性的美。加布裡埃爾眉宇間自有一種悲憫氣息,表情又極為冷感,叫人不敢輕易在望向他時聯想到污穢的東西。

  沒有一個人願意叫停他,也沒有一個人想要出聲阻止他。

  加布裡埃爾平靜地呼吸著空氣裡火藥的味道,猜測這裡面到底有沒有炸平一家電視台的量。

  也許兩家都綽綽有余。

  他徑直走入電視台的地下通道,人們悵然若失地望著他的背影,誰都沒有說話。

  一種莫名的服從性像一陣風似的吹入了他們之中,他們是羊群,而加布裡埃爾是牧羊人。

  【聖靈之翅同步程度:30%】

  【欲望絲帶同步程度:75%】

  【惡靈面具同步程度:75%】

  【地獄的黑山羊王同步程度:90%】

  高燒讓希斯莉不安地囈語了幾聲。

  銀發的老管家坐在她的床前,片刻都不敢離開。顯示屏幕上讓人心驚肉跳的數字頻繁波動,而在那後面是一條生命。

  希斯莉奄奄一息的生命。

  她才十六歲,還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

  阿爾弗雷德無數次凝視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短短一天內那上面多出來的數道血痕和撕裂傷,忍不住沉痛地閉上眼睛,在心底的最深處,質問命運何其不公。

  為什麼是她在逐漸衰弱?為什麼偏偏是這個孩子,這個笑起來眼睛裡藏著星星、流淚時讓人也跟著心碎的孩子?

  她才來到人間幾天,甚至還沒體驗過什麼是真正快活的日子。

  為什麼偏偏是她?

  一台儀器忽然爆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顯示屏由黃轉紅,躺在床上的希斯莉劇烈痙攣起來,掙扎之間,險些碰灑了她在掛的吊瓶。

  阿爾弗雷德強硬地擒住她的手臂,給她打了一針。

  解藥很快發揮作用,希斯莉又短暫安靜下去。

  但老管家知道,小醜給她下的量已經完全超過了水准範圍,這一針只能短暫的緩解她的痛苦。

  一道陰影突兀地出現在大天使面前,迫使他停下了向下行走的步伐。

  他抬起頭,陰影裡顯出一張清俊而極端邪惡的臉,地獄的君主從裂縫中現身,挑釁地手指收攏,抓住試圖逃竄的惡念,黑山羊角在蒼白的光線中被照射得愈發不詳,

  而在他的對面,大天使靜靜看著他的所作所為;加布裡埃爾的眼神悲憫又漠然,仿佛無論亞巴頓怎樣試圖阻止他,他都會把地獄的君主視為螻蟻。

  兩張美得驚人的臉無聲對視著,一個是極致的神性,一個是完全的惡魔。

  假如有第三個人看見這幅場景,一定會覺得這是光與暗的衝突,是劍拔弩張,是兩個雙生子被時間埋沒的可怕故事。

  實際上,只是一只希斯莉加入戰場,來和另一只希斯莉打招呼。

  ——你黑了攝像頭嗎?加布裡埃爾用眼神問。

  ——黑了。亞巴頓回道。

  於是加布裡埃爾突兀地在通道裡展開了大翅膀,並牽住亞巴頓的手,一起往前走。

  大翅膀和惡魔的陰影加速都飄得很快,一時間,地下通道成了什麼兒童專用溜冰場。

  兩只希斯莉:*快樂地頭頂冒花花*

  ——我們這樣好像要去春游。加布裡埃爾突然說。

  ——你想春游嗎?亞巴頓問。

  ——想。大天使誠實地回答。

  ——那就安排。

  亞巴頓堅定道。

  一體雙魂的好處在於,一只希斯莉可以繼續找炸彈在哪,另一只可以在腦子裡碎碎念安排。

  ——肯、希斯莉、梅菲斯特、亞巴頓和加布裡埃爾。

  地獄的君主認認真真在腦子裡寫下以上名字,又開始挑適合野餐的景點。

  ——哥譚不行,紐黑文不行,但紐約可以暫定。

  大天使被這套碎碎念影響到,忍不住發表自己的觀念。

  ——你說的對,紐約有中央公園。

  亞巴頓想了想,覺得非常有理。

  兩只希斯莉聯手解決一個大問題,又開始高興地冒花花。

  亞巴頓收起了腦內的筆記本,他和另一只自己對視一眼,在心意相通□□享了知覺,表情也同步地嚴肅起來。

  大天使聽到了嘀嗒嘀嗒的噪聲,亞巴頓則聞到了濃郁的惡念和□□氣味。

  炸彈的聲音就在前面。

  「去野餐嗎?」

  另一邊,哥譚的紅絲帶抬起頭問。

  梅菲斯特和肯同步接到了群裡的消息,即使披上不同的馬甲,她們的愛好也是共同的。

  梅菲斯特的聲音怪異而好聽,她咬字很難清晰,猶如濃霧中開放的玫瑰,但由於她從來沒在人前開口,人們似乎更傾向於把她認知成沒有人類意識的野獸。

  通俗來講,就是不會說話。

  梅菲斯特: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小醜的蹤跡漸漸好尋起來,可能的路徑也只剩一條,於是哥譚的紅絲帶與紐約的殺人鬼不期然間狹路相逢。

  兩只希斯莉友好地跟彼此打了個招呼,但沒敢貼貼,因為兩個人今晚都見了不少血。

  ——去。

  肯比劃了一下,讓另一只自己很快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梅菲斯特就笑起來,她笑得非常反派,尖銳的牙齒上還有沒舔淨的血。

  梅菲斯特:*快樂地頭頂冒花花*

  紅絲帶像異形一樣支撐著梅菲斯特飛檐走壁,偶爾幫一把肯;殺人鬼也不遑多讓,他臂力驚人,一只手就能爬上一層樓,無聲而迅速地向著惡意最終的源頭趕去。

  「那個混賬應該就在這裡了。」

  梅菲斯特低聲說。

  肯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有布料遮擋的部分。

  他也抬起握刀的手,從面具後盯向夜色中不起眼的建築物,眼神冰冷。

  沒人能在戲耍過希斯莉後還全身而退,沒有人能碰她,沒有人能傷害她,除了她自己。

  然而她篤定地愛著她自己,因此她的所有部分都始終如一的愛著她。

  他們是希斯莉的騎士,也是彼此的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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