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再溫暖的轉折
神奈川的天空並不是每一天都能藍得澄澈,空氣仿佛停止了,沉悶得像是不再流動了一樣,天空也陰沉得快要吞噬了一切一般。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忍不住皺起了眉毛,加快了打掃的速度。
「純子,這些交給我吧。」同班的山南繪理子接過我手裡的工作,朝我笑了笑,「看你這兩天心情不好呢,早點回家休息吧,而且,快下雨了,你沒有帶傘吧。」
「謝謝,那就拜託了,繪理子。」
看著繪理子溫柔的樣子,我突然慶倖著繪理子不知道我的過去,這樣,或許她能夠和我一直這樣保持著算是帶著同學愛的來往。
在我沖出海常高校大門的時候,天色已經陰暗得不像話了,沉沉的空氣只讓我感覺到了毫無生氣的死意。
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我已經來不及先回家一趟做晚餐,匆匆去了便利店買好便當和水果,加快了腳步。
雨勢是在我趕到西見台病院門口的時候逐漸變大的,傾瀉而下的雨幕帶過一陣滿含濕意的冷風,好在衣服並沒有被完全打濕。我隨意地抖了抖還沒有完全浸透進衣衫布料裡的水珠,走進了電梯。
醫院終歸是醫院,無處不在地透露著死亡的氣息。蒼白的過道,蒼白的牆壁,還有穿著蒼白制服的醫生和護士們,匆匆經過走道時也是滿臉嚴肅,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人死亡一樣。
母親的病房是在七樓樓道最盡頭的那一間,我儘量保持了微笑,敲門而入。
病房裡也安靜得像要死掉了一樣,大概只有病床床尾用手寫體寫著的「藍原佑子」的標籤才顯得有幾分人氣的生意。母親坐在病床上發呆,她還是老樣子,精神狀態還是沒有恢復正常。
「媽媽,我來了哦。」我把語氣放得很輕,同時也掩藏著自己的情緒,把裝著便當和水果的塑膠袋放在床頭的矮櫃,我沿著床邊坐了下來,「今天還好麼?有配合醫生的檢查麼?」
「阿純。」母親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親昵地叫我純グヒモ而不是冷冰冰的純子,她的表情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突然笑得特別開心,然後用一種非常自豪的口氣,拉著我的手炫耀般地說,「今天渡邊醫生誇我了,說我身體狀態棒。」
「那真是太好了。」我點了點頭,站起身從塑膠袋裡拿出加熱好的便當,「那,現在是吃晚飯的時間了。」
我這麼說著,母親聽話地坐直了身體,等著我拿出食物。她的精神失常之後,就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看著她現在的樣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知道我早已經習慣了用麻痹的微笑來表達悲傷。
我究竟是拿什麼勇氣壓下心裡無限的酸澀來擺出笑臉的,我已經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每一次看著母親這個樣子,心裡都痛得要死。
「阿純,你在老闆娘那裡有聽話麼?有好好工作麼?」
便當喂到一半的時候,母親突然這麼問我,她的眼底亮亮的,似乎非常期待的樣子,而面對這樣的她,我拿著勺子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那一瞬間,窗外的雨聲仿佛被放大了百倍,那些毫無節奏的雨聲如同一把把匕首一點一點刺入我的胸口。
「有啊,雨田イモ誇我工作認真,提前給我發了薪水。」我下意識地垂下眼簾,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會像心虛的敷衍。
最近打工的地方是一間非常有氛圍的書店,書店的老闆娘雨田三天前突然提前給我發了薪水,把這個月按日結算的薪水給了我,然後辭退了我。
畢竟,沒有人願意雇用一個只是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沒有被逮捕的殺人犯。
是啊,我是殺人犯,所有聽說過那件事的人都這麼說我,連我自己都快覺得這是事實了。母親精神崩潰,也和那件事情有著說不清的關係。
誰又能想到現在坐在這個簡陋病房裡的人,曾經是東京藍原不動產的社長夫人和女兒。
沒錯啊,我是藍原不動產社長藍原昌之的女兒藍原純子,雖然不想承認有這個父親,但是身體內流淌著的血液,確實和那個人有著無法斬斷的關係。
社長的夫人和女兒本該是住在漂亮的洋房裡,享受著最優越的一切。
兩年前我和母親曾經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穿著名牌的衣物,戴著珍貴的寶石,無憂無慮地過著上乘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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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我還在念國中二年級,春假開始的前一晚,和今天一樣,下了很大的雨,但那個時候的我一點也不會覺得雨聲是上天的嘲諷,因為心裡永遠是放晴的永遠也不會覺得大雨的寒冷。那個時候,我坐在被漂亮吊燈照亮的大廳裡,和母親討論著春假應該要去哪裡家庭旅行。
那時候母親明豔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美麗,我也覺得那才是家的感覺。
藍原昌之回來的時候,開門的動靜一如既往的粗魯,但這天晚上,回來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在他略微發福的身後,站著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精緻的妝容和時潮的打扮就像是電視節目上明星一樣好看。
我和母親疑惑的同時,藍原昌之先開了口,「從今天起,真由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了。」
母親被嚇住了,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個女人的面前,客氣地說道:「這位小姐,這裡是我家,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從今天起就不是你家了,還有一點你別忘了,這個家的房產證上寫的可是我的名字藍原昌之。我再強調一次,以後這個家的女主人是真由,純子,你和你母親已經和這裡沒有關係了。」
藍原昌之的話就像是屋外的驚雷一般,我也被驚得愣住了,我瞪大了雙眼看著他,他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玄關的門還沒有關上,門外巨大的雨聲打破了前一刻還有這其樂融融的家庭溫馨。那一刹那,我預感到了曾經完美的家庭在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
「爸爸,你在說什麼?」我覺得我聽了十幾年,對我而言無比熟悉的男聲所說的內容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我的心臟砰砰地跳著,因為害怕,「爸爸,你在開玩笑的是吧,呐,我還和媽媽在討論我們春假的家庭旅行應該去哪呢,是去箱根還是沖繩呢?」
「純子,你看我的樣子是在說笑麼?」因為是公司社長的關係,藍原昌之嚴肅的臉總是很有壓迫力,「純子,你放心,我還是會盡一些父親的責任的,你可以在冰帝繼續念完國中。我還會給你和佑子找住所,也會給你們支付一些生活費的。也算是我仁義大發吧,會讓你們活下去的。」
當時藍原昌之說了這個,我第一次覺得他對我而言根本不是父親,即便是相熟的普通人也不會這麼對待我。
「為了這個女人麼?為了這個女人要把你的女兒和你的合法妻子趕走麼?」我幾乎在用吼的方式來說這句話,只是因為害怕,發出的聲音是我無法想像的嘶啞和顫抖。
「純子,從小教你的應該對人有禮貌。」藍原昌之在指責我,指責我對那個女人不尊重。我心裡滿是嘲諷,對於一個破壞家庭的女人,我有必要拿出對人的禮數麼?
「昌之,外面雨下得很大,今晚就把她們趕走倒顯得我們在欺負人了,我可不想被人說三道四。」被喚作真由的女人這麼說著,她的聲音也非常溫柔好聽,只是這句話的內容,讓我更加氣憤。
我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我不敢反駁,我害怕如果沒有忍住,藍原昌之會立馬把我和母親趕往大雨之中。
這天晚上我和母親留了下來,可悲的是,明明該是這個家的主人,卻變得像是不被歡迎的客人般,有一種寄人籬下的諷刺。
一晚上我都沒有睡著,我不知道是因為屋外的雨聲太吵,還是事發突然無法接受的失眠。
隱隱約約地有從藍原昌之的房間裡傳來令人羞恥的屬於那個女人的嬌喘聲,我用力地捂住了耳朵,可是那個聲音比雨聲還要清晰。我慌亂地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母親,她閉著雙眼的睡容似乎很安詳,我真的很害怕她也聽見了那樣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我從未想過,自己的生活有一天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藍原昌之帶著女人回家,這是平和生活的第一個轉捩點。
接下去的日子,我還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來面對,還會發生怎樣的事情,我不敢想像,我害怕得不敢去想。
第2章 年輕衝動的殺意
正如藍原昌之說的那樣,他真的決意要將我和母親趕出去。
第二天上午還很早的時候,我被一陣粗暴的敲門聲吵醒,母親也被吵醒了,突然臥室的門就被猛地推開。在看見了藍原昌之那具有壓迫力的臉龐,我感受到了身旁的母親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這一刻我和母親一樣,在害怕,我只是一味地盯著藍原昌之,一句話也沒敢說出口。
「我已經讓人來搬東西了,你們快點收拾準備離開吧。」
他的語調冷得像冰,好像說話的對象是和他毫無關聯的人。我和母親依然坐在床上,他似乎是不耐煩了,用力地敲打著門板開始催促。
「不要發呆了,快點起來收拾,我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們耗。」
客廳裡傳來搬東西的聲音,因為臥室的門打開的緣故,外面的噪音一下就傳了進來。
我看了一眼母親,她的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焦點,這件事情的確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打擊。
母親是個柔弱的人,這一點我一直都很清楚,她現在的樣子,有些精神恍惚。越是這樣,我心裡對自己父親的記恨就越多了一筆,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媽媽,我出去看看。」我握了握母親的手,希望能讓她振作一些,只是她對我的話沒有任何反應,依然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
那些屬於我的或者是母親的東西,被粗暴地打包,一件一件地被人搬出了門外。叫做真由的漂亮女人雙手抱在胸前,看著這一切。
「啊,純子グヒモ,快過來,看看這裡還有什麼東西沒被清走的。」
那個女人親昵地喚著我,溫柔好聽的聲音卻刺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看到我戒備的模樣,抬手輕捂在唇前遮掩著笑意。她的指甲上粘著閃爍的漂亮水鑽,把她纖白的手指襯托得更加美好。
我大概理解了藍原昌之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了,因為她的外表,真的是美麗得無可挑剔。
「你也就是看上我爸爸的錢了吧!」我終於沒忍住怒意對她吼了出來,我捏緊了拳頭,指尖刺著手心的痛感我已經感覺不到了。
像她這樣年輕漂亮的女人,怎麼會喜歡上一個並不帥氣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單純是因為藍原昌之是社長,有著無憂無慮的財產的緣故吧。
那個女人完全性地無視了我,然後低頭開始擺弄著做著美甲的手指。
「看上爸爸的錢,破壞別人的家庭,你還有臉站在這裡擺出主人的姿態麼?」我用力地瞪著她,我想此刻我的眼睛一定泛紅,在憤憤不平的同時,我的心裡在害怕,我不想接受被拋棄的事實。
「純子,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沒有禮貌,快給真由道歉。」
明明是我父親的人,卻幫著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指責我。他的言語裡滿是嚴厲的斥責,就像我真的犯了錯一樣。
我並不是個堅強的人,這一刻我快要哭了出來,眼睛在發酸,鼻腔深處也有一股即將湧出的酸痛。
「道歉?為什麼?」我強忍著委屈到想哭的念頭,壓抑之下聲音卻顫抖得厲害,「錯的人是爸爸才對,憑什麼帶著這樣的女人回來,憑什麼為了這個女人指責我?這個女人純粹只是看中了你的錢財而已!」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藍原昌之大聲地呵斥我,充滿怒意的聲音大得我甚至聽見了回音,「真由有自己的店鋪,不僅僅是東京,在京都神奈川都有分店,她靠自己能賺錢。純子倒是你,你現在還不是靠我養著?你有資格在我面前說這些?」
「怎麼想都是爸爸的不對!爸爸憑什麼帶這樣的女人回家?憑什麼要把我和媽媽趕出去?」我被藍原昌之嚴厲的聲線吼得連心臟都在發顫,這絕對是我第一次直接這樣大聲對他說話。
藍原昌之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因為是社長,在家裡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領導模樣。但是在帶那個女人回來之前,這個家還是溫馨的,即便他很少有好看的表情,但從來不會忘記我的生日。
「我受夠了,像佑子那樣的女人,這個社會上一抓一大把吧?我喜歡真由這樣有自己思想有主見的女人。」
這句話我無法反駁,母親的確是個軟弱無比的女人,沒有主見,純粹的家庭主婦,整個家的確都是由藍原昌之一個人主宰。
「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快點去收拾好趕緊滾出去!」
藍原昌之的態度不是像之前那樣,只是說讓我離開,他沉下臉,語氣不佳地用了滾這個字。
「我本來還想好心讓你把那些東西帶走。」那個女人終於不再玩自己的手指,抬起頭開口,她對那些來我家裡的搬運人員指了指幾個裝著我的東西的紙箱,「既然這樣的話,拜託把那些東西直接扔了吧。昌之,我還有點困,先去房間裡休息了。」
「你憑什麼扔掉!你只是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賤人,憑什麼在這裡指手畫腳?」
我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喊叫著,聲線接近破音,那個女人則是輕蔑地瞥了我一眼,言語傲慢地說道:「因為那些東西對我而言,就是垃圾。」
看著那張傲慢妖嬈的面孔,我沒有再回話反駁,而是直接沖到了她的面前,對著她漂亮的臉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捂著臉冷冷地看著我,也沒有生氣。我還想再罵她的時候,她很快地回了我一耳光,我被她打得後退了幾大步,摔在了裝著若干物品的箱子上,紙箱經不住這樣的衝擊,翻倒了,裡面的物品散落了一地。
「快滾吧,不要再挑戰我的忍耐極限了。」藍原昌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走向那個女人,相當溫柔地安慰著她,卻不管不顧嘴角已經泛起腥甜的我。
在這之後,我和母親就被毫不留情地趕出了那棟漂亮的洋房。
藍原昌之的確給我和母親找了住所,大致的地點是在北崎町,房子是一棟連門牌號都沒有的二層舊建築,看起來像是被遺忘在這裡沒有被拆遷的爛房子。牆壁上爬滿了亂七八糟的藤類植物,簡直就是鬼屋的翻版。
我在做完衛生之後,才發現母親發了高燒,她從昨天晚上藍原昌之帶著那個女人回家開始就沒有說話。送去醫院做了檢查,除了精神崩潰之外,還被懷疑有乳腺癌的症狀,醫生的意思是,留院察看。
我沒有任何金錢,在把母親留在醫院等她睡下之後,我又去了那棟洋房,因為我需要醫療費,現在的我承擔不起任何消費。
而我去那棟洋房按下門鈴的時候,開門的是哪個女人,她把我攔了下來,先問了我理由之後,才告訴我說藍原昌之不在家。
「昌之早就料到你會來要錢,他和我說了,讓我不要理會你們。」
她的面容還是明麗好看,但在我眼裡,只是一個邪惡的巫婆。在我開口說話之前,她又接下去說了,「不過,既然是你母親生病了,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我可以用我自己賺的錢施捨給你哦。」
這一刻,我還以為她是個好人,才想說出點什麼感謝的話,她又接著說了下去。
「不過呢,你早上的那一巴掌,可是痛得很啊,我覺得我的臉現在都還在隱隱作痛。」她用手指劃著自己的臉,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真是的呢,好像沒有理由能幫你了。」
我一點也不後悔自己打了她,並且現在這一刻,我還想對著那張臉狠狠地扇下去。但是我不能,我的確需要她的資助。
「對不起!那麼做實在是對不起,希望能原諒我,能夠資助我。」我躬下腰,標準的九十度傾身。
「只有這點誠意麼?」她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尖銳,「跪下來,求我,說不定能夠打動我。」
我低著頭看到的是她勻稱漂亮的小腿,這時候我的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這個人死了就好了,還有那個拋棄了我和母親的男人,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的話,那就好了。
這一瞬,我無可厚非地起了殺意。
第3章 必須堅強的理由
天色陰沉得可怕,我抬起頭看見了那個女人的面容依舊明豔美麗,她笑著,抹著櫻色唇蜜的嘴唇水潤得沒有一絲唇紋。
「你想好了麼?打算拿出你的誠意了麼?」
獵獵風氣把洋房前院的樹叢吹得簌簌作響,很快天空就飄起了雨點,雨勢兇猛得還未來得及察覺到一個逐漸變大的趨勢,我恍然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濕透了全身站在雨中。
「啊啦,下雨了呢,我可不想讓雨點吹進屋子裡來。」她說完,轉身就準備關門。
那一瞬我幾乎放棄了思考,果斷地跪了下來。鋪在門前的青石板和膝蓋之間敲出一聲脆響,光裸的膝蓋瞬間被青石板的冰冷刺透。我沒有吃痛地叫喊出聲,而是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那個女人聽見了這樣的動靜,重新轉回身體面向我。我抬頭看著她,雨水砸在臉上以至於我沒辦法完全地睜開眼睛。
「然後呢?」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我卻覺得胸口像是被踐踏了一般疼痛,比起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的痛感,我覺得更加受傷的是心。
「請借錢幫助我,拜託了。」
「你說什麼呢?我沒有聽見。」
她裝著一副什麼都不明白的模樣,我知道她絕對是故意的,絕對!我用力地咬著嘴唇,拼命平息著滿心的憤恨和屈辱,看著她雲淡風輕的神色,我只能一味的忍耐。
「請借錢幫助我,拜託了!」我說得非常大聲,近乎是在用叫喊的方式。我狠狠地盯著她,我知道我的眼神絕對不會向她屈服,跪下了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遲早有一天要把這些屈辱在她的身上如數要回來。
「眼神不錯,可是,我要的是誠意,而不是你這個看得讓我生氣的眼神。」她這麼說著的同時,向前走了一步,用她做著美甲的纖白手掌抓住了我的頭髮,用力壓了下來,迫使我向她低頭,「你在拜託我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她尖銳高揚的音色和風雨聲混雜在了一起,我想要抬頭,她卻用力地壓住了我的腦袋,讓我只能處在低頭跪在她面的姿勢。
從來沒有人這樣羞辱過我,委屈,憤恨和絕望一瞬間在心底爆發,鼻腔深處開始發酸,我知道我想哭了,任何時候都好,但是唯獨在這個女人的面前,我絕對不能露出自己軟弱的模樣。
我奮力忍住了眼淚,壓抑之下胸口是一陣沉悶的酸痛。
「請借錢幫助我,求求你了!」聲音裡是滿滿的悲哀,特意拉高的音量更將我的顫抖放大。
頭上的力道消失了,上方傳來的是她又恢復柔和的音色,「嗯,差不多了,早上的事我就原諒你了,跪在這裡等著,我去拿錢給你。」
渾身被大雨浸透得冰涼,一如此刻已經麻痹了的心。
當我拿了錢恍恍惚惚地走在街道上,大雨依然在毫無感情地沖刷著這個城市,即便如此,我也在用最快的速度往醫院趕去。完全濕透的衣服像是負重的累贅,在降低著我的行走速度。
醫院給我打了電話,暴雨之中並聽不清電話那頭的醫生說了什麼,但是從個別的字眼還是能猜得出大致的意思,讓我儘快過去完成繳費,這樣才能進行下一步檢查。
情急之下,我沒有注意紅綠燈,尖銳的刹車聲和接連不斷的喇叭才驚醒了我,紅色的燈光在雨幕之中倒顯得有幾分朦朧,我微微彎腰朝車主道歉,退回了斑馬線之後。意料之外的,是差點撞上我的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
我並沒有去注意這輛車,但是被搖下的車窗裡卻傳來了叫著我的名字的叫喚。
「藍原?」
我眯了眯眼看向車內,灰色頭髮的少年正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跡部?」
和跡部景吾之間的交集,無非是最官方的學生會內的工作交接,他是學生會會長,我是副會長,僅此而已。
「跡部……」
我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顫抖之下充滿了無助。明明和他的交集都是毫無感情的官方交流,可此刻看見他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卻如同找到了依靠一般。
藍原昌之為了那個女人責駡我的時候我沒有掉眼淚,跪在那個女人面前求她借我錢的時候我也沒有哭,可是這一刻,無限的委屈衝破了心裡的圍牆。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溪流,從酸脹的眼眶之中不斷湧出,和滿臉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跡部景吾和司機說了幾句話後,司機便從駕駛座上下來,打傘走到了我的面前,「景吾少爺讓你先上車。」
他說完,替我打開了後座的車門,我看了一眼坐在後座上的跡部景吾,他皺著眉毛,像是在催促我快些上去不要在浪費時間了。
我用力地朝他鞠了一躬大聲說著謝謝,他只是又催促了一句讓我快點。
關上車門的那一瞬,我覺得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隔斷了暴雨的嘈雜,車內放著我聽不懂的古典樂,還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的香味,跡部景吾淡淡地問了我一句,「要去哪裡?」
「東京綜合病院,拜託了,謝謝!」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的不行,跡部景吾也一定看到了,雖然他一直目視前方,沒有把視線放在我的身上。
濕透的我很快就把座椅的靠墊弄濕,我慌忙道歉,跡部景吾並沒有責怪我,語氣平和地告訴我毛巾的位置讓我自己拿。
跡部景吾沒有問我任何事,比如膝蓋上的淤青,比如為什麼一個人走在雨裡,還有我為什麼要哭。相信他一定看得出來我在哭,只是在維護我的尊嚴,他一個字都沒有提。
他把我送到醫院之後馬上就離開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他,他只是讓我不要影響到學生會的工作。
母親很快就被送去了檢查,負責她的護士看到我面色蒼白的模樣,讓我先去換上她的衣服,給我泡了熱茶。
我很明白現在的自己絕對不能倒下,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在那個女人死之前,我怎麼能倒下呢?母親又是那般脆弱,我要好好保護她。
這一晚我守在醫院,或許是因為不甘心,連身體都沒有跨下,意外的,明明淋了雨,我卻一點也沒有生病。
病床上的母親在安詳地睡著,外面依然下著大雨。雨聲讓我害怕,我朝母親的位置又靠近了一些,可是昏暗的病房還是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害怕。
握緊了母親的手,我沒有再哭,我希望她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我,是沒有受傷的,沒有煩惱的我。我試圖去忘記心裡的委屈和疼痛,提起了唇角。
大概從這個時候開始,我的世界裡只剩下這個表情了,不論真實的心情是如何,我的臉上,只會有微笑,只能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