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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風月寶鑒》作者:八月薇妮【完結+番外】

《(紅樓)紅樓之風月寶鑒》作者:八月薇妮【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藍桉 您是第13231個瀏覽者
《文案》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
穿越後,不想跟四大家族牽連,偏偏逃不開宿命安排。一出懷金悼玉紅樓夢,誰是夢中人,誰是看戲者?
且看英蓮小兩口,談談風月種種田,不羨鴛鴦不羨仙。
註:紅樓中,馮淵是個有意思的人物。他原好男風,不近女色,不料見了被拐子拐賣的英蓮(香菱),便立誓絕了男色,娶她一個,誰知天意弄人,遇到薛寶釵的哥哥薛大傻子棒打鴛鴦,打死馮淵,搶了英蓮,改名香菱,後為妾,又被薛蟠正室夏金桂欺負而亡。死後歸薄命司,為十二釵副冊之首。

《作者評論》

紅樓夢同人文。
女主穿越成紅樓夢裡的香菱(英蓮),
改變了自己在原著中的悲慘命運,成功嫁給馮淵。
也改了幾位主角/配角的命運,
由於寶釵選秀順利,寶黛之戀也就沒有阻礙;
柳湘蓮娶了尤三姐為妻,薛蟠沒有娶夏金桂等等,
總之,大部分人都過得比較幸福~
男主看到女主後一見鐘情,
從彎男變直男,搖身一變成為痴情忠犬系的男人XD
在「彎男遍地」的紅樓夢中,他應該是女主最好的歸宿吧~
雖然後面北靜王那裡有點雷,
但整體來說是一篇很甜蜜溫馨的文~

《讀者評論1》
BG  1V1  
很推耶
簡單來說,
這是一個彎男成功扳直的故事
女主穿成了香菱,
擺脫掉薛蟠然後嫁給馮淵,
過著幸福快樂的小日子
沒有什麼終極大BOSS之類的(←北靜王應該不算吧@@)
總之大部分的人都過的頗幸福
而且肉的地方描寫的恰到好處,
超甜的
★★★★★推薦


《讀者評論2》
近期有點迷上紅樓夢同人,可能看起來淡淡的,但回味無窮,又有點像是種田文,有點溫馨有點平凡,但是讓人印象深刻.
其實我對紅樓夢全文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最後沒有好的結局,全都紅顏薄命,一個家宅的醜陋惡習跟生存不易,加之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就是現代,所謂的人言可畏也可見一班.
無法說明如何好看,就是一本挺有味道的書,有溫馨的夫妻感情,有患難與共的兄弟情誼,有相互幫忙的姐妹情誼,還有表現青春洋溢的肉肉文,喝喝喝~~~內容很是豐富,讓你對紅樓夢內的某些人事物,也有淡淡的改觀,已經不會覺得厭惡了,好看~~~推薦給大家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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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天造人,各有不同,如賈雨村對冷子興說的那一番話:「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餘者皆無大異……」

那天地之間的清明靈秀之氣,是天地正氣,必造就世間仁心仁德之人;而殘忍乖僻的,是天地邪氣,會造就一些大奸大惡之徒,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猶如水火不相容,彼此相鬥,兩股力量糾結之下,會生出另一種異狀的來,而塵世間秉承此氣而生的,便也有這樣一等人——「縱使將其放在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也在千萬人之上;而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

總歸在一個人的身上,也會呈現出兩個極端情形來。

賈雨村又說:「此種之人,如果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生於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

如此大意。

本文所說,就是那被天地正邪之氣熏染的一個塵世俗人,在先前的乖戾惡劣之後,猛地遇到了一個命裡的冤家對頭,發誓立改前非,最終修成正果之事。

顧名思意,本文所講,無非也逃不過「風月」兩字,而「風月」卻必定關乎一個「情」字才稱得上是上乘,無論是美景,美人,若是關乎一個「情」字,便可稱得上是「風月無邊」,若只限於床幃之事,只為私慾所迷,未免會流於低俗無趣。

譬如警幻仙子曾說寶玉是「天下第一淫人」,並非貶義,而是說他對待眾位姐妹都是一腔愛護喜歡之意,其情深義重,不加掩飾,一視同仁,一切都是發之於「情」,並不是赤裸的禽獸之欲。所以警幻仙子亦說:吾之愛汝,正因汝是天下第一淫人。

想這古往今來,多少癡男怨女,翻來覆去,糾結廝纏,總關乎一個「情」字,直在上面遇了魔障,丟了性命,就好比呆香菱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癡馮淵,卻偏偏曹公安排個薛大傻子來棒打鴛鴦,如今,我偏要將那不可能的一對捏合一起,讓這一對薄命癡人也嘗一嘗那隨心所欲夫妻恩愛的滋味。

言歸正傳,且說這塵世間應天府中,有一名鄉紳之子,名喚馮淵,是個極風流絕品的人物,長的極好,面容俊秀,舉止斯文,這樣的男子,卻是屬於那賈雨村所謂的「情癡情種」一流了,只不過,此子竟有一種奇特的愛好,由來酷愛男風,不近女色,生平最恨女子姬妾之類。

若是父母在,未免還會好生管教一番,也許會拗得過,讓他不至於如此的一心牛性,然而偏生馮淵的父母早亡,剩下他一人,靠著些先前的田產房契之類過活,雖然不夠大家貴族的豐厚,卻也夠得他半生吃穿無憂。

這馮淵沒了管束,手頭又有些錢銀,身邊又聚集了幾個看中他腰包裡有些銀兩的閒人,不停攛掇教唆。於是這馮淵越發胡天胡地,只跟些清秀小廝,風流子弟,鎮日裡廝混在一起,或吹拉彈唱,走馬鬥雞,或同榻而眠,並肩而臥,做那些不入流的勾當,應天府裡人人皆知。

也合該是命運造化,這一日,馮淵起了個大早,心血來潮要往河邊走走,信步沿著長街向河畔而去,因太早的緣故,街頭上都沒什麼人,正在沒意思,卻見河畔上輕煙裊裊,似是睡覺燒得火生了煙,順著蔓延過來,又似是清晨的薄霧,玉帶也似,正在怔怔的看,卻見河邊上有個女子打了一桶水,也正起身,慢慢轉過身來。

馮淵一眼看過去,望見那女子的容顏姿色,剎那間三千花花錦繡的世界都在眼前褪了色:只見這女子生了一張好生毓秀的臉,兩道似彎非彎翠柳眉,一雙黑白分明含情目,最奇特是,在眉心有丁點大小一個圓點紅痣,越發襯得人如玉女下凡,竟是個精緻的不得了的女孩兒。

馮公子怔怔地看著那女孩兒,眼珠一點兒也不錯開,那女孩打了水,艱難的向著河畔上提過來,猛然一抬頭,看有個決定俊秀的公子盯著自己直愣愣的猛看,也是一怔。

馮淵見這女子站住了腳,人才反應過來,正欲向前,卻聽得有個聲音粗魯嚷道:「叫你打桶水,也如此磨磨蹭蹭的,還以為你跳了河……」

馮淵皺眉,轉頭看去,卻見是個發有些微白的老頭兒,生著一臉凶巴巴的,正在責罵那女子。

馮淵見狀,不由出聲喝道:「不得無禮!」

那老頭兒聽有人從旁開口,這才轉過頭來,看到馮淵之時,雙眼中閃過一道光,急忙說道:「這不是馮大公子嗎?怎麼今天這麼有興致?」

蓋馮淵好男風的興致,是人盡皆知的,馮淵的名字,應天府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非是美名,卻也一時名揚出去。

馮淵哼了一聲,說道:「她是你的何人?你為何對她如此凶?」

這老頭兒本是個機智狡黠,極其會察言觀色的主兒,他消息又靈,知道這馮淵馮公子是個好男色的,平素裡絕不在女色上用心,見了女子都目光也不動一下,今日怎麼如此反常?心頭一動,便不想放過這個自撞上門來的好主顧,即刻陪笑說道:「回馮公子,這是我親生的女兒,近日裡小人手頭吃緊,正打算將她賣掉換幾個生活的錢銀。」

馮淵吃了一驚,打量著這老頭兒,見他形容醜陋,舉止猥瑣,跟那女孩兒完全沒一點相似。便喝道:「你休要胡說,你這般人,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兒?再說,這世上哪裡有賣自己親生女兒的?」

這老頭兒見多識廣,自然是不會懼怕馮淵這點詐唬,反而鎮定越發笑著說道:「馮公子還別不信,有道是老蚌生明珠,我這便是了,再說,您是大家公子,哪裡知道我們小的們的苦楚,如果是山窮水盡,哪裡還管的上什麼親生女兒,就算是親生兒子,也照買不誤,何況……在我們這等小戶人家,孩子跟著也沒得多受些苦,若是到了那大戶人家,就算是當個丫鬟小廝,也是吃好的穿好的,怎麼也比跟著自個兒強些啊。」

這老頭兒花言巧語,巧嘴如簧,倒是說的馮淵信了幾分,於是問道:「那……你女兒叫什麼名字?」

老頭兒見馮淵又問下去,知道這事情大約是有了幾分可成,心頭一喜便說道:「她名喚英蓮。」

馮淵點了點頭,正想問這老頭兒要怎麼賣這女孩,卻不料老頭兒身後,那英蓮卻探頭來問道:「你既然姓馮,你叫什麼?」聲音清脆可愛,聽得馮淵心頭一動。

老頭兒回頭,喝道:「這也是你問的?」

馮淵急忙說道:「小可姓馮,單名一個『淵』字。」

那英蓮渾然不怕自己「親爹」,只呆呆看著馮淵,問道:「可是……『深淵』的『淵』?」

馮淵點頭,說道:「正是,又是『淵亭山立』之淵,『臨淵羨魚』之淵。」

英蓮呆了一會兒,見他如此一本正經,本來想笑,然聽了這個名字,又想到自家的名字,卻又一時嘿然無語,自顧自垂眸沉思起來。

老頭兒見狀,哪肯放過如此機會,便張羅說道:「馮公子,此地並非說話的地方,不如讓我們回去繼續細細的商量。」馮淵正有此意,便也沒有推辭,跟老頭兒一起沿著河堤向著他們家而去,走不多時候,見一座石牆的房宅,老頭兒推門而入,馮淵便先讓那英蓮進去,自己才邁步走了進來。

進門之後,那邊馮淵便商量著要跟這老頭兒買了英蓮,英蓮在旁邊垂眉聽著,等兩人快要說定的時候,才忽然出聲說道:「你要買我,卻也是可以的,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應允,你若是不允,那什麼再也免談。」

馮淵一驚,不知這英蓮打什麼主意。又看她年紀小小,容貌俊秀,說話卻如此的有條理,又覺得驚喜。

老頭兒卻怒了起來:「此地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退下!」

馮淵說道:「別急,且讓她說。」

英蓮望著他,說道:「你若是真心對我,就別管那些繁文縟節,今日裡將銀兩拿來,交付給他,咱們一錘定音,省得夜長夢多,你若今日不帶我過門去,那便再也不必廝纏,日後也是休想。」

馮淵見她說的堅定,未免躊躇問道:「為何要如此,不免倉促?」

英蓮冷笑說道:「依你的性子,拖上十年半月豈非更好?我是個痛快的人,今日遇到你,也是緣分,你若不答應,咱們就撩開手,日後,我自會去我那有緣人的家裡,這是事實,你愛信不信。」

她一派正色,看的馮淵發愣,過了一會兒拍手笑道:「好好,那就依了你,我今日就拿銀兩來,帶你過門。自此之後,只愛你一個,再也不娶他人,也不近男色。」

英蓮聽了,這才微微一笑,卻又對那老頭兒說道:「親爹,你也聽到馮公子的話了,我同他是個有緣分的,他既然如此痛快的要拿銀兩來買我,你也可以心滿意足了,女兒醜話說在前頭,女兒也是認了馮公子的,只要今日他來,女兒便除了他誰也不跟,若是爹敢出爾反爾,把女兒賣給第二個,那女兒只有一頭撞死的份兒。」

老頭兒聽英蓮侃侃而談,說出這麼多的話,跟平常的畏懼膽怯大相逕庭,一時也聽呆了。此刻才皮笑肉不笑的說:「瞧女兒你說的話,爹怎麼會做那樣的事呢?」

馮淵聽英蓮如此說,似乎大有內情,不免也多了個心眼,便望著老頭兒,說道:「英蓮說的,你聽到了,我馮淵雖然說並非官宦世家,不過這應天府內,有的是人情手段,你若是對她有什麼異樣想法,敢做什麼不尷尬的事情,少不得就讓你嘗嘗我的手段。」

那老頭兒聽了兩人的話,唯唯諾諾,只敢點頭稱是。

馮淵又說道:「我清晨出門,來的倉促,只帶了五十兩銀子,暫且給你做定金,我去去就來,不出半個時辰。」最後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去看向英蓮。

英蓮點頭,衝他微微一笑,馮淵亦回之微笑,將銀子給了那老頭兒,轉身出門去了。

這英蓮本是個情癡,情有獨鍾,偏馮淵是個情種,一見鍾情。這真是,情癡子遇上了情種子,合該天生姻緣,兩情相悅。

第二章

話說到此,有看過曹公《紅樓夢》的看官都應該猜到了,前一回出現的那位眉心有米粒大小一點胭脂記的女子,正是小英蓮,她原本是姑蘇甄士隱的女兒,是正經人家身份尊貴的女孩兒,卻因命運多舛,幼年便被拐子帶走,從此之後受盡了苦頭。被拐子養大之後,出落的花容月貌,氣質出眾,一女兩賣,引得兩家爭鬥,馮淵馮公子鬥不過財大氣粗的呆霸王,被狠狠地打了一頓,薄命而亡,總歸兩個無緣,英蓮終於落入紅樓,幾番曲折,為那呆霸王的小妾,後來終於被薛蟠的正妻夏金桂折磨而亡。

原來紅樓之中,那馮淵因為同小英蓮一見鍾情,因此就算是買她,務必也要做的禮數周全,想要以正經「迎娶」之禮在對待英蓮,是以要等三天之後再過門,卻不料,只因為馮公子這一番的「鄭重其事」,才令得好端端一段姻緣變作孽緣。

緣何今日如此不同,這被拐子打怕,本是一個字也不敢說的小英蓮竟然能如此出頭呢?大家恐怕也已經猜得到,原因是這小英蓮,早已經非昔日那個英蓮。

此間呆在英蓮軀體裡的,是個叫做方蓮生的現代女子。

方蓮生從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到這紅樓的世界裡來。

她初初醒來之時,兩眼一抹黑,只有那兄很霸道的拐子,對自己頤指氣使,又時常鎖著她在屋子裡做些粗活,不肯放她出外,是以她雖然醒來,卻對外面的世界是黑是白都很少知曉,一直到四五天後,那拐子才肯放她清晨出外打水,卻正好遇到這位馮淵公子。

方蓮生原先聽到自己叫英蓮的時候,本是怔了怔,只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卻並沒有在意。又見那拐子對自己態度甚是惡劣,起初還以為真個是自己親爹,後來才慢慢回味過來,這人如此凶巴巴惡狠狠的,時時刻刻說他是自己親爹,卻一副恨不得要賣了自己的樣子,偶爾言語之間也透露出來,是將她拐來的,所以她就是他的親女兒……方蓮生就算知道此刻,也不敢確定自己人在何處,及至遇到了這位馮淵公子,互相通過了姓名之後,才霍然驚悚:莫非自己真個是到了紅樓之中?

而且現在,正巧是馮淵初次跟英蓮見面。

蓮生初中的時候便讀過《紅樓夢》一書,第一遍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只為了劉姥姥之無稽荒唐大笑了一回,為了黛玉焚稿歸去而大哭了一回,對於香菱,卻總覺得印象不深,等看了第三遍,才回味過來那是個極命薄的人,本該有一個疼愛她如珠如玉的父母,本該嫁一個愛慕她非她不娶的絕品風流夫君,卻偏偏落入了那粗魯不堪的薛大傻子手中去,最後被薛蟠正室欺辱,落得個淒慘而死的下場,魂歸薄命司,為金陵十二釵副冊之首。

後來蓮生閒暇,看過這一段之後,常感歎,長恨那頑固不化的「三日之約」

如今忽然確認了自己是英蓮,而這個明顯對自己有意的長身玉立,風流翩然的公子竟然就是馮淵!蓮生聽他同拐子交談,心頭卻在暗暗籌劃。

是以才從中插嘴,不讓那馮淵有考慮出口的機會,蓮生心想:「倘若他不答應,那麼這門親事自然是結不成,讓他自安安分分的去了,不娶自己的話,就不會遇到薛蟠不同他爭搶,自然也不會傷了性命。但倘若他真的是以自己為重,立刻答應了的話,那麼這門親事便是上天注定。」

這馮淵本是個聰明靈秀的人,見蓮生如此知情識趣,自然也將那一番迂腐的規矩且按下,他本來就不算是個講究規矩禮節之人,當下順著蓮生的話,同那拐子約定好了,出門而去。

剩下蓮生跟那拐子兩兩相對,那拐子瞪著蓮生,問道:「小賤人,今日怎麼這麼多話,當爹的還在說呢,你插得什麼嘴?最近可是沒打過你是不是?」

蓮生望著他,反而微笑著說道:「親爹,您別動怒,您不是手頭緊麼?急著催他一點讓他快些拿銀子來,豈不是好?女兒為您著想,您又何必動怒呢?」

那拐子奇奇怪怪看她一眼,說道:「怎麼今日如此愛說話,莫非是看了那馮公子,動了心了?」

蓮生笑道:「這還不是親爹你攛掇成的?如今卻又說這些做什麼?」

拐子看不透她究竟是怎麼了,想到銀兩即將到手,又覺得歡喜,於是壓了一腔疑惑,坐下說道:「今日合該我走運,這馮公子,是城中有名的斷袖,素來只喜歡那清俊少年,沒想到竟對女兒你一見就愛上,也算是你的造化。」

蓮生此刻最怕的,就是他忽然走了,或者遇上薛蟠,另生枝節,於是便也有心纏著他說話,說道:「這是上天注定的,親爹你的福氣……」一邊說著,一邊心中想:英蓮受了他這麼多年的折磨,陰差陽錯,今日讓自己替了她的身子,這些苦楚若是不替她盡數討回來,卻非讓她一縷香魂妄自歸去?

何況這拐子從來凶性作惡,自來不知拐騙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兒,害了多少夫妻家離散,這口氣自然是一定要想個辦法出的。

蓮生心中盤算著,一邊同那拐子言語周旋。

且說馮淵出了門,一路如飛,回到自己的住宅,二話不說叫人取銀兩來。下人們不知發生何事,賬房立刻取了一百銀子前來,正在問訊發生何事,恰巧馮淵素日裡玩得好的一個朋友尋上門來,要請他同去遊湖。

不料進得門來,見馮公子神色凝重,手中捏著一個布包,一邊交代人備轎,飛速的準備紅燭,佈置廳堂,排放帖子,邀請司儀,點綴花轎……種種種種,真是前所未有的態度認真,乾淨利落。

那人唬了一跳,急忙揮手制止了想去通傳之人,自己靜悄悄地進得門去,走近了,卻見馮淵一邊吩咐著眾人去忙,身後帶了幾個人,邊退著邊轉過身欲走,沒留神,兩人竟正撞了個滿懷。

第三章

那人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向著馮淵身後走去,想嚇他一跳,卻不料馮淵說著正轉身過來,疾步一邁,兩人都不防備,登時撞了個滿懷。

馮淵果真被唬了一跳,卻被那人伸出手臂一把抱住,笑道:「可被我捉住了!」

馮淵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眉清目秀,形容嬌媚,卻正是應天府一個有名的戲子名角,藝名喚作琪官,本名叫做蔣玉菡的。

馮淵笑道:「原來是你,我倒是誰!這麼愛胡鬧。」

蔣玉菡鬆開了馮淵,說道:「自然是我……馮哥哥,你這是在忙什麼?我瞧你百年才有這麼一頓正經時候呢,指揮若定,倒似我們戲台上那大將軍,要點千軍萬馬,去北定胡虜。」

馮淵說道:「你笑話我呢?不過我今日的確要正經了些,好兄弟,你來的正是時候,哥哥告訴你個大大的喜訊,你也須幫哥哥的忙。」

蔣玉菡奇道:「真是奇了,說你正經,你便真正經起來了?什麼喜訊啊?我方才聽你說什麼轎子司儀的,總不會是你馮府上要辦喜事了吧?」說罷望著馮淵,嘿嘿地只是笑。

馮淵聞言,拍拍蔣玉菡的肩頭,笑的宛如一朵風中菡萏,半是帶羞,半是帶美,又有幾分無比的愜意,說道:「好兄弟,真個是你說對了,哥哥今日便是要辦喜事。」

蔣玉菡跟馮淵向來交好,知道他是個喜男風的性子,儘管聽了些轎子司儀之類的詞,也只以為不知馮淵突發奇想要搞什麼名堂,是決計想像不到他當真是要娶妻,一聽馮淵承認,當時就覺得額頭帶汗,直愣愣望著馮淵,問道:「哥哥你莫不是發燒了?怎麼說出這等荒唐不可靠的話來,你莫要作弄兄弟。」

蔣玉菡身為戲子,素來東奔西走,迎南走北,見慣了多少達官貴人,王公子弟,多因為他扮演的是嬌媚小旦,台上那一股氣質別具風流,多少人對他有非分之想,奇癖之好,蔣玉菡雖然並不熱衷此道,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少豪門大戶人家,勢力壓下來,也是無可避免,不能抗拒的,多多少少,也習慣承受了些。

他到應天府之後,因名聲在外,便引得馮淵聞風而來,馮淵是個溫柔風流的性子,雖然好男風,從來不強迫於人。蔣玉菡見慣了那些強橫霸道之輩,對馮淵自是另眼相看的,兩個人你來我往,情到濃時不免作出些來……

然而蔣玉菡雖礙於身份,慣常廝混,卻不似馮淵那般。尋常裡大家推心置腹起來,蔣玉菡曾講過自己將來想要置辦些許田產,房地之類,再張羅一個美滿的妻子,傳宗接代,便是最大願望。

而每說到此,馮淵都會很是不悅,而且總是口出鄙薄言語,說些諸如:「女子又有些什麼好?那些忸怩作態,囉囉嗦嗦,哪裡比得上男子爽利自在?」

久而久之,蔣玉菡也明白了馮淵的為人,他只是想隨著性子,玩樂一世,跟蔣玉菡為自己所設計的將來,可謂是大相逕庭了。

同馮淵結交之人,也都明白他這種厭惡女子的脾氣,且都以為他一世怕也只是個孤家寡人的。蔣玉菡做夢也沒有想到,如這樣的馮淵,竟在今日口口聲聲說要娶親!

這簡直就如江河水倒流,日頭自西邊出。

「哥哥你是當真?」

蔣玉菡一把抓住馮淵手腕,問道。

馮淵笑道:「騙你做什麼……好兄弟,我知道你是個精細人,這事情來的突然,你今日就別走,留下來幫哥哥一把,哥哥現在出門,接你那嫂子歸來,家中諸事,就賴你幫襯指揮著了。」

蔣玉菡大急,卻見馮淵一本正經,不是個玩樂面貌,只問:「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要娶妻,哥哥你素日裡不是最恨堂客麼?」

馮淵聞言,哈哈一笑,繼而認認真真說道:「這個不同,我一見便愛上了她,此生非她不娶,娶了之後,便也將先前那些癖好都改了,絕對不做對不起她的事,兄弟你放心,哥哥自有分寸,這一回子並非玩笑話,句句當真。」

蔣玉菡心底震動,想道:也不知道是哪個神仙臨凡,竟惹得馮家哥哥動這樣大的念頭,但既然他已經決定,少不得自己要幫上一把,也當是彼此的一番情意,有始有終。

他放眼一看,見院子裡眾奴僕小廝本來走去,忙的跟牛馬一般亂竄,當下笑道:「既然哥哥意思已決,兄弟當然不能推辭,哥哥你自去吧,這裡都交給我,保管給你弄得妥妥當當。」蔣玉菡雖然是戲子,卻是個有心胸,有謀略的,那戲台上的諸多把戲套路,也見的慣了,當下便指揮眾人,開始各色安排。

馮淵見狀,心底也放心,蔣玉菡拔腿要走,馮淵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兩人四目相對,皆是微微一笑,馮淵才放開蔣玉菡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自出門去了。

蔣玉菡自留下來在馮府上指揮妥當,不提。

馮淵帶了幾個奴僕,直奔河沿拐子家中,到了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前,隱隱地聽到裡面說話。

是那老頭說道:「這馮公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愛上女兒你,不過他是個好後門的個性,將來萬一翻了臉萌發了舊性子,只怕會苦了女兒你了。」

馮淵聽他說的低俗,登時火從心底起,幾乎想抬起一腳將門踢開把人揪出先打上一頓,那靴子尖快到門板上的時候,卻聽得裡面英蓮開口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爹你何必如此未雨綢繆,既然已經受了人家的訂金,不管是好是壞,也都得自己受著就是了,難不成再給人家送回去?更何況我看馮公子並不似那樣反覆的人。」

馮淵聞言,心底轉怒為喜,那腳便也放了下去。

偏老頭又笑道:「你未嫁過人,自然不知其中滋味,若然當真他冷落了你,到時候可有你哭的哩!」

馮淵心底想:偏這老狗愛嚼舌頭。不過不忙,且聽英蓮怎麼說話。

卻聽英蓮說道:「爹這話說的不像樣子,難道是又反悔了?若是還像先前那般,把女兒賣出去回頭又許配他人?」

馮淵一聽,心底一驚。卻聽老頭說道:「不然我吃的什麼?費心費力把你養大了,你卻吃裡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先前那馮公子還沒說什麼,你便巴巴的要他立刻來買你,是怕我又買你給別人,你落不到他手裡去吧?」

英蓮冷道:「他是個多情的人,我自不能負他,你傷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多了,我勸你也收斂著些,小心報應。」

馮淵聽了這話,越發不像是個爹爹跟女兒的談話。卻果然聽得那老頭暴怒:「小賤人,好大的膽子,可見是最近少打了你了!我就不賣你給馮淵又如何?你難道要私奔到他懷裡去?有能耐你早跑了……跑回你親爹那裡去啊!」說著,裡面就聽見了響動,似乎是棍棒交加的聲音。

馮淵心底通明,料想到了英蓮苦命,肯定是自小被那老頭拐來的,想必此刻因為替自己說話出頭的緣故,又挨了那老拐子的打,他心頭水火交加,再不能忍,一腳抬起猛地將門踹開,喝道:「住手!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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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馮淵一撩袍擺,飛腳將門給踹了開,木門「彭」地一聲摔向兩邊去,馮淵放眼看去,卻果然見那拐子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木棍,正在作勢打小英蓮。

馮淵見狀大怒,他原本只愛男色,視天下女子如糞土,好不容易見了一個英蓮,心頭頓時愛的如珠如玉,如前生的緣分,難以捨棄,一心娶定了她,哪裡容得下別人對她動上一指頭?見老拐子如此虐待英蓮,真比虐待他自己更覺得憤恨百倍,當下怒道:「好個無恥的老東西,竟然陽奉陰違,明明說是自家的女兒,我還想著——世間父母,哪裡有個賣女兒的道理?真個是拐來的別家的女兒!竟還敢這麼虐待於她,來人啊,都還愣著做什麼,給我狠狠地打!」

馮淵身後那些帶來的小廝奴僕,頓時一擁而上,那老拐子見狀不好,急著想逃,卻被眾人堵住,幾個僕人,一頓的拳打腳踢,眼見那老拐子抵擋不住,被圍在中央,只顧著求饒大叫:「馮公子,馮公子饒命啊,前些話都是戲言當不得真,她的的確確是我的女兒!」

馮淵先前讓小廝奴僕圍著那老拐子打,自己卻大步流星地走到英蓮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也顧不得避嫌了,心疼地看過去,只見那如玉如藕節一般的手腕子上面,已經是道道的紅痕,身上還不定怎麼地呢!看著看著,更是心疼,竟覺得鼻頭一酸,望著英蓮,說道:「我來晚了,叫你受苦了……」

英蓮,也就是方蓮生抬頭,對上馮公子一雙多情妙眸,縱然身上再痛,心底也覺得甘甜如蜜,雖然自己無辜穿越,而且又如此命薄穿在英蓮身上,本是個被薛大傻子搶走,入紅樓作妾憋屈而亡的,若真個跟著了這馮公子,倒是天上地下的一對好鴛鴦。

想到此處,便也把那最初穿越過來的驚慌、以及在拐子手中受過的罪也都勾銷了。

當下方蓮生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怕你來的晚點,只要你今日能來了就好。」

馮公子見她如此溫柔多情,也覺得心中和美,竟如同是飄零半生,今日才知道了為何而生,若非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廣眾之下,定要將方蓮生攬入懷中,好生地疼愛一番,當下按捺住心頭悸動,只握著她的手,那手指頭還微微地在顫抖,卻是出自一片喜悅憐惜,並得了知己的一絲激動。

好人四目相對,糾結纏綿,說不盡的柔情脈脈,好一陣方蓮生才聽到那老拐子的叫聲,急忙說道:「別打死了他!」

馮淵此刻別的聲都聽不到,天地間竟只看見方蓮生一個人,只聽著她的聲音,聽她這麼一說,才也跟著說:「別打死了他!」

這樣一吩咐,這些奴僕們才散開了,露出中間被打的狼狽的拐子,哼哼唧唧,還在叫痛。

馮淵見狀,說道:「你可還嘴硬,說她是你的親生女兒?」

拐子還想要抵賴,方蓮生說道:「你最好想清楚了說,今日我可不會替你遮掩,事事非非,你做盡了那些虧心事,難道都這麼算了,一切終要命了落局的!」

拐子聽她口氣強硬,跟先前那個唯唯諾諾,一個聲兒都不敢出的女兒判若兩人,不由叫苦說道:「我先前竟看走了眼,早知你如此……就……」

馮淵眉頭一皺,拐子無奈,見對頭強硬,好漢不吃眼前虧,少不得吞下那不好聽的一句話,歎一聲說道:「罷了罷了,本想要賺上一筆,沒想到倒是個虧本的買賣,白白挨了這一頓打……馮公子,你要這丫頭,我也不計較了,把你帶來的銀子放下,自帶她走吧……」

他兀自在這裡心存僥倖,方蓮生聞言,卻喝道:「呸!你做的春秋大夢,我自不是你親生女兒,哪個輪到你來賣了?」

馮淵點了點頭,緊緊握著蓮生的手,柔聲說道:「的確輪不到他的,——英蓮,我替你將他送上衙門公堂如何?」

方蓮生想了想,說道:「如此甚好,他先前也不知拐了多少好人家的兒女,弄得人家妻離子散,……這等惡人,不可放過。」

馮淵說道:「你放心,今日遇到了我,這口氣我自然是要替你掙回來的。」又罵那拐子,「你還想要銀子,拿去那十八層地獄花麼?做的好春秋大夢!」

拐子一聽,膽戰心驚,大叫道:「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那銀子小的寧願不要了,人給你帶走,求公子饒了小的一條狗命吧!」

馮淵看也不看,說道:「快些拉走!」說著,便命小廝們將拐子捆綁起來,送上那應天府去,只說捉拿到一個拐人兒女的匪類。

小廝們嫌那拐子吵嚷的厲害,便將他嘴裡塞了一把泥,拉拉扯扯,出門報衙門去了。

原地只剩下馮淵跟蓮生兩個,馮淵望著蓮生,柔情脈脈,說道:「日後你可只跟著我過日子吧……」

蓮生垂下雙眸,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

馮淵伸出雙手,將她的手握住,只覺得手若無骨,溫潤如玉,只可惜因為操勞過度,原本無瑕的手上多處有傷,他十分心疼,轉眼間看到她手腕上的傷,又覺得傷懷,說道:「你可記得你的父母家人在何處?」

蓮生心想:我的父親自然是甄士隱了……只不過,自從自己被那拐子拐走,他淪落到丈人家裡,受盡白眼,最終出家去了……至於母親,她又不是原原本本的甄英蓮,只是個穿越過來的方蓮生,又何必再回頭去尋呢?

當下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記得了。」

馮淵歎道:「可憐,可憐,」又說,「你放心,就算你不記得父母何處,我也會盡力替你找尋,若真個找不到,我也會待你好好的,決計不會虧待於你的。」

蓮生微微一笑,說道:「你這般說,我自是相信的。」一邊說著,心頭又想:那應天府的官爺,應該就是自己父親甄士隱昔日的好友賈雨村。那賈雨村未曾發跡之前,常居住在甄士隱的家中,甄士隱當他是個有才的敬惜,從無怠慢。一直到賈雨村高中了,最後還取了自家的丫頭嬌杏,只可惜,那賈雨村雖然是個有才之人,而性子太過慳吝刻薄,先前看《紅樓夢》,他明明知道被拐騙的英蓮就是甄士隱的女兒,卻昧著良心,仍舊判了那薛蟠無罪,順水推舟的把個好好的英蓮給推到薛蟠懷裡去了……那馮公子也算是白白橫死了。

幸虧自己當機立斷,絕了那拐子一女賣兩家的路,就算遇到薛蟠,他總也不敢就平白無故搶人的,想到這裡,又覺得高興,抬頭看馮淵,果然是如書上所說,是個「風流絕品」的人物,挺秀的雙眉如飛,雙眼黑白分明脈脈含情,鼻若懸膽,唇似塗朱,下巴也是略尖的那種,透出靈秀,他人也生的高,沒有一米八零,也是一米七五以上,雖先前風流,卻顧盼神飛,身姿亦如柳,不肥不瘦,如此人才,生的好也就罷了,——最難得的是他的性子。

要知道,以馮淵的資質……若是放在現代,他先前這愛好男風的性子,必定算得上是個同性戀中的極品。只是,方蓮生前生也只聽說過男人由直的變成彎的——也就是從正常男性變成同性戀,絕少聽說有同性戀變成直男的,可是這馮淵偏偏就愛上她……而絕非偽裝。

馮淵是個瀟灑直爽的性情,要知道他先前鄙薄女子,天下皆知,他又無父母壓力,不用交差,更不怕什麼世俗眼光,自不會想到要娶個女子來應付如何如何這樣下賤的法子,他對英蓮,可是真心相待真心喜愛的。可是跟現代社會那些為了家庭壓力而偽裝成直男、騙了無辜女子結婚生子的渣完全不同。

方蓮生望著馮淵,看著他脈脈含情的桃花眸,心頭想:這樣的極品之人,千年才出一個,珍稀的很,怎能讓他被薛蟠打死?趕緊好好地保護起來才是。

第五章

馮淵命人送了那拐子去應天府告下了狀子,按理說告狀者不免要親自出面一趟的,只不過他今日執意要同英蓮成親,不便就離開,這喜從天降之時,又生恐節外生枝。於是便特意的遞了帖子先去那應天府,說明原委,馮淵在應天府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好歹父親也是鄉紳,雖然說他先前那一宗毛病不太爭氣,不過到底也算是個交遊廣闊眾所皆知的人物。

應天府賈雨村接了帖子一看,他此刻還不知道被拐的是「英蓮」,還只覺得名字相似,自然大怒,喝道:「果真是有如此可惡之人,拐了人家的兒女當作自己的養,最終還要拿她賣錢,簡直如畜生一般的行徑,今日撞到我手裡,不重罰不足以警戒世人。」這拐子若是個有後台的,此刻賈雨村身前少不得就有人出面說話了,只可惜這拐子毫無來歷,只是個尋常惡人,遇上的又是馮淵,賈雨村雖然說有些貪婪慳性,但遇上這種事情卻還算有那稱得上是「嫉惡如仇」的血性,當下將拐子拿上來,一五一十問了個清清楚楚,那拐子稍有不從,便立刻當堂水火棍打上,那拐子吃不過苦,知道老爺面冷手硬,便少不得也全都認了,把做過的事情供認不諱,賈雨村見狀,竟連馮淵到場也都不必了,師爺寫了供狀,吩咐讓那拐子按了手印,當場就結了案子。

馮淵派去的小廝一直在衙門外面等候,等賈雨村結了案子,那門口聽著的門子得了信,立刻出來告訴那小廝,小廝高興的很,便也立刻跑回,好將這件事情的結果說給馮淵,免得主人心底記掛。

那邊馮淵叫人前腳帶了拐子走人,後腳他命人準備的花轎已經到了門口,馮淵說道:「英蓮,我帶你回府裡。」

蓮生望著面前的花轎,心底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向前走了一步,竟然落出淚來。馮淵親自握了她的手,要送她進去,那些喜娘急急忙忙過來,打趣笑道:「我說爺,這送上花轎的事兒就讓我們來吧,等到了爺的府上,爺再把人接下來也不遲的。——何況新娘子哪有個不打扮就上轎子的道理。」

馮淵這才醒悟,緩緩鬆了蓮生的手,蓮生衝他嫣然一笑,縱然此刻身著布衣,又怎能掩住天生風流國色?喜娘們將蓮生扶進了屋子裡,急忙換上了帶來的喜服,又裝點她的頭面——這些人馮淵原本是沒有安排的,馮淵從來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娶親,更不曾籌劃過這些,就算是別人娶親,他都厭惡不去,哪裡懂得這些個,只曉得那些面上的規矩……而這些細節,卻都是蔣玉菡一手替他操辦的。

蔣玉菡是個機靈人,且又自來細心無比,見馮淵離開的匆忙,心想馮淵這是頭一回動了意,難道就這麼把人帶回來,自要做的正經嚴肅些。便趕忙派人去請了那通常用的喜娘跟各色雜役來,準備了頭冠,禮服,同花轎一起,跟這個小廝吹吹打打的一路到了河沿邊上的宅子,作出要正經迎娶的樣子來,要娶蓮生過門。

蓮生在屋內,任憑那些喜娘替自己梳妝打扮,她這屋子裡簡陋的很,連一面尋常的鏡子都沒有,還是喜娘們準備周到,自梳妝匣裡拿出鏡子來,讓蓮生看看妝容如何。

蓮生這也才是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樣貌,只見影子裡的人物,果然是標緻非凡,眉心一點胭脂記,同唇上顏色交相輝映,雙眸水靈的似要滴出水來,又穿上了簇新的嫁衣,紅彤彤的,越發襯得膚色白嫩如雪,雙眸顧盼生輝,她覺得害羞而惶恐,便將鏡子放下。

喜娘們素來都是做常了這種事的,也都知道馮公子平素裡好的是男風,絕不盡女色,都以為今生今世都跟他是無緣的了,如今實在沒想到那千年吃草的老虎終於要吃肉了,又知道馮淵素來出手大方,這女孩兒又實在是個標緻無比的,於是個個要討他的歡喜,不停地在蓮生耳畔說著些喜慶吉祥話。又加上蔣玉菡的吩咐,個個盡心竭力,越發把蓮生裝扮的如花似玉。

收拾了小半個時辰,眾星捧月一樣,將蓮生捧了出來。

馮淵在門口已經等的不耐煩,起初還做出那玉樹臨風,不著急的模樣,等了片刻就焦心起來,若非眾人攔著,幾乎就要衝了進去,如今見房門開了,眾人扶著一個身段婀娜的美嬌娘出來,看身段步態,真如嫦娥下凡,妙不可言,只可惜紅帕子遮住了頭臉,看不到底下花容月貌。

馮淵頓足搓手,坐立不安,雙眼只望著蓮生,眼裡都似乎要噴出火來,真恨不得衝過去,掀起帕子看看底下那人的面容才安心。

旁邊那一干小廝,慣常都是見著馮淵在男色裡廝混的,也都沒想到公子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如今見馮淵的樣子,真是前輩子修來的鴛緣麼?亦或者是前輩子欠下來的……當下一個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玩樂取笑著,又有大膽的,便拿了紅綢去,掛在馮淵的胸前,樂道:「公子今日做新郎,怎麼能不披紅著綠?」

又有人說:「公子今日大喜,公子該賞我們呢!」

馮淵哈哈大笑,也由得他們去鬧,真個在胸前圍了個大紅的花團,又說:「回府裡之後個個有賞。」小廝們更加得樂,又有人拿了鞭炮,在一邊放,紅色的鞭炮屑落了一滴,更添喜氣。

喜娘攙扶著蓮生的手,將她送到轎子邊上,將要送了進去,自始至終馮淵都只望著她,蓮生落了座,轎簾子要落下來的時候,馮淵眼睜睜地看著,只盼能再多看她一眼,彷彿天也知人心,恰好一陣風吹過來,將蓮生頭頂的喜帕忽悠悠吹了起來,馮淵一眼看到帕子底下的芙蓉面貌,一時之間魂魄蕩蕩悠悠,忽然竟不知今夕何夕。

小廝們討喜,過來圍著馮淵說道:「公子,公子上馬了!新娘子要回府了!」

馮淵這才清醒過來,被小廝們簇擁著到了那戴著紅綢的高頭大馬旁邊——這也是蔣玉菡安排的,馮淵此刻也顧不上想這些,翻身上馬,還不忘回頭看看那轎子。

一聲嗩吶響,鼓樂手們吹奏起來,轎夫們抬起轎子,晃晃悠悠跟上馮淵向前走去,穿過長街,過了大橋,走過人叢。

馮淵在馬上,起初還有些如在夢中,後來緩緩地清醒,只覺得風中出來的都帶有三分香氣,此刻高坐馬上,春風得意,真個是暢快非凡,比那高中狀元都要快樂三分。

蓮生坐在轎中,心頭十分忐忑。她打斷拐子好事的時候十分利落,全無猶豫,如今卻有點心頭怕起來,她在現代,也是個性格規矩又有些保守的女孩子,相親的事情都沒有做過,連男女之間畢竟的戀愛之事都未曾談過,更別提是男女之事了,如今突然之間匆忙忙大婚了,真叫人又驚又喜……

想到馮淵為人,心頭覺得喜悅,想到日後之事……又驀地有些驚而不知所措。

她在轎子之中,不免胡思亂想,卻聽得鼓樂聲聲之中,街頭兩邊有人說道:「這是誰家娶親,莫非我眼花了麼?怎麼看到竟是馮公子在馬上?」

另一人說道:「還真是馮公子,我也是沒想到,他竟然有做新郎的一日。」

第三人低笑說道:「叫我說你們先別急著高興,誰知道那轎子中的究竟是美嬌娘呢還是……哈哈……馮公子向來是喜歡男色的,最恨女子,怎麼會突然之間娶親呢?我看定然是一時犯了糊塗了。」

果然有人攛掇說:「也許轎子中當真是個男子也說不定?回了家仍舊做那些假鳳虛凰的事……嗯,罷了罷了,我等在此胡思亂想無用,大家一起去馮府看個熱鬧不就行了?」於是眾人大聲叫好鼓噪。

又有樓頭上吃酒的顧客,有幾個是馮淵昔日相好的,自樓上高叫:「馮哥哥,你今日這又是唱的哪一處?」

馮淵側身舉手抱拳行禮,卻只是笑而不語,眼角眉梢,喜悅難以掩飾。

街頭上人來人往,都以此事為一件奇事,大家紛紛攘攘的,叫著都要去馮府看熱鬧,滿街上倒有一半的人是奔著那馮府而去的。

第六章

若說這世上最懂馮淵心的,怕就是蔣玉菡。蔣玉菡戲子出身,戲台上的操習演練,塵世間的人情來往,所謂「事實洞察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他穿州過府,冬夏春秋,酸甜苦辣,人世百態般般件件,哪一件不是看的通通透透,何況他本就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最是善解人意不過,是以先前馮淵也是因此而最愛他的。

蔣玉菡跟馮淵相交許久,如今見馮淵終於動了意,乃是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舉動了,當著他的面話又說的那麼堅決,他自然明白,以後跟馮淵相處,怕也就只是「兄弟」之情了。

他明白馮淵心意,又受他所托,便立意要替馮淵將這一門親事做的妥妥當當,風風光光,蔣玉菡是個胸中自有丘壑的人,指揮起馮府的下人,簡直如大將軍上陣,輕而易舉,雖然此事來的倉促,然而有錢能使鬼推磨,再加一個伶俐人,又有什麼做不成的?

片刻之間,車馬,點心,司儀,以及諸色行禮要用的果品紅綢之類,全部備齊了,蔣玉菡同馮淵交往甚久,也明白他的個性孤傲耿直,又因為他那一宗好男風的個性,導致馮家的幾位素有往來的親屬都斷了聯繫,如今馮淵立意娶親,日後必定要專心經營,少不得要有年長之人的幫忙,蔣玉菡有自作主張,拿了喜帖,讓寫字先生恭恭敬敬抄了,派小廝給各家報喜送去,若是來,是他們的厚道,若是不來,日後馮淵也不必再去跟他們討這個閒氣。

一時準備妥當,只欠東風,蔣玉菡忙的腳不沾地,嘴唇都磨得薄了一半,也有幾個聞風而來的舊日相好,有的是想來看馮淵到底是在做什麼,有的卻是來瞧熱鬧,各懷心思上了門來,蔣玉菡一一招呼周到,奉上茶水。

蔣玉菡是個明白人,知道這些人素來不是馮淵的心頭好,也不是誠心來賀喜的,是以也不多照料他們,安排人作陪之後便自行出了門,向著大街那邊張望。

旁邊的小廝們抬了一大筐的鞭炮過來,問道:「蔣爺,這鞭炮什麼時候放才好?」

蔣玉菡指揮他們用竹竿子先跳起來,才又說道:「一會兒聽到嗩吶聲,先放兩串小的表示迎接之意。等見到了隊伍出現,望見你們家主人,就把這幾串大的統統放了,只要拿捏好時間,別等到隊伍還沒來到門前的時候就沒了聲響,不熱鬧的話,恐怕叫人看笑話。」

那小廝吐吐舌頭,說道:「我還以為這一筐子已經夠多了的呢,看樣子還得再去要一筐。」

蔣玉菡笑道:「那還在這裡偷懶囉嗦什麼?還不趕緊去,誤了你家主人的吉時,看回頭不拿馬鞭子抽你!」說著,便一撩袍子,作出一個要踢過去的姿勢。

那小廝放下筐子,連滾帶爬跑到邊上,又笑著說道:「蔣爺您別急,我原是還準備了一筐子放在那後頭的,準備用不了就再給人家退回去,如此我就把它搬出來就成了。您可別動手,您的手矜貴,打痛了小的不打緊,小心閃了您那手腕,小的罪過可就大了。」

蔣玉菡啐了一口,笑道:「好猴兒,一張利嘴!」又笑著趕他,「快去快去!」

那小廝答應一聲,又喚了另外一個,兩個人挨挨擠擠進門般鞭炮去了。

兩個小廝進了門去,先前那個歎了口氣,後面這個便問:「你歎什麼氣?蔣爺性子溫和,就算說要拿馬鞭子抽你,也不過玩笑話,難道你的膽子這般小,立刻就怕了不成?何況今日大喜事,高興還來不及,哪裡就會那麼晦氣當真的?」

先前的小廝說道:「你有所不知,我可不是擔心蔣爺真個拿鞭子抽我,我只是覺得,咱們公子這一回事做的蹊蹺,昨日還同蔣爺他們卿卿我我的呢,我還當他就如此終生了,怎麼今日就無端端要娶個少奶奶回來?咱們公子的性情,整個應天府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為了他這個癖好,素來往來的親戚們也都斷絕了……怎麼今日竟然轉了性子?先前,我看公子跟蔣爺那麼好,還以為蔣爺以後就會長久留在咱們府內,蔣爺的性子好,又溫順,長的那麼嬌媚,給個女子也不換,若真的同我們公子那麼相處下去,豈不也是一件好事?如今不知從哪裡來了個少奶奶……面目也沒見過,性情也不曉得……日後進了門,若是個溫柔的也還罷了,若是個嚴厲的……可有的你我受了。」

另外那小廝聽得目瞪口呆,說道:「呸,你可不要亂說,公子跟蔣爺再怎麼好,也不過是兩個男的……難道要做一世假夫妻?就算公子肯,蔣爺難道也肯,我先前聽蔣爺同公子說起來,他是個別有志向的,決計不會如此……你可別癡心妄想了,咱們公子先前是入了邪門,如今改邪歸正了,我們就該歡歡喜喜才是,更何況公子是何等眼光,素來眼高於頂的,難道如今倒對一個母夜叉一見鍾情,我勸你將那顆心放在肚子裡吧,咱們的少奶奶,也必定是個天仙般難得的人物,你若不信,我便與你立個誓,打個賭。」

兩人嘀嘀咕咕,在牆裡面議論不提。卻不知門洞子裡,蔣玉菡靜靜地站著,將這一番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蔣玉菡跟馮淵不同,他戲子出身,又唱得小旦,被那些豪門大戶或者紈褲公子盯上,未免會有屈意承歡的時候,但是馮淵自來就是紈褲,從來不曉得人家的苦楚。對他來說,所作所為,全是樂趣。蔣玉菡常常想,假如自己是馮淵的話,又會怎樣,然而那不過是癡心妄想,他同馮淵相好,是因為馮淵溫柔體貼,他自己也是帶有三分願意的。然而聽了小廝們的一番話,不由地掀起了心底的那一絲隱秘,心頭百轉千回,不由問道:假如他真的肯跟我一生一世的話,我是會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話說先前,這馮府迎親的隊伍十分張揚,看熱鬧的也是人山人海,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個有九個是在說馮淵娶親之事。如此熱鬧之中,卻驚動了一個過路之人。

那人聽得耳邊上路人說馮淵的事跡,很是驚奇,不由脫口說道:「居然會有這種事?這樣的熱鬧倒是不可不看的。」這人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情,當下一拍馬,得得得的趕了上去,遙遙地看了看,果然見前面那高頭大馬上的男子十分清秀風流,他一眼不眨的看著,口水也要流出來,忍不住眼內出火,暗暗懊惱,想道:「這人好生相貌,只可惜我今日才認識,我也算是白住金陵了,連這樣的人也沒撞上……若是早一些兒,那還有機會同他相好,如今偏偏遇上他娶親,真是時日不利。」

不由地在馬上癡癡地看了起來。那邊馮淵意氣洋洋,不時地拱手作揖,一回頭看到此人勒馬駐足向著自己呆呆地看,馮淵也不介意,同樣抱拳遙遙行了個禮,嘴角一抿微微笑了笑,這一笑,倒簡直把那人的魂給勾了去。

這人正癡癡地看,卻見有個小廝分開眾人上前來,拉住馬韁繩,說道:「大爺,姑娘那邊派人來吩咐,說讓大爺別顧著貪玩,好到時間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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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來這當街駐馬看馮淵,口中流水眼內出火的,正是這金陵一霸,名喚薛蟠,表字文起,人送外號「呆霸王」他也是金陵人士,出身書香大家,只因為他年幼喪父,只有寡母照料,未免會溺愛了他,薛蟠又自來是個豪門紈褲的性情,仗著家大業大,便也放縱性情,恣意玩樂,自小到大,那些古聖人云四書五經之類半點沒有讀入腹中,倒把那些鬥雞走馬,風流把戲學了個十足十。每日裡夥同狐朋狗黨玩樂,越發被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教唆的目空一切,行為散漫,喜怒無常,時常闖出些禍事來,卻都因為薛家乃是金陵大戶,又跟京城賈府沾親帶故,所以那些官員都不敢動他,薛家又大把撒錢,因此竟把薛蟠這幾年闖下的官司之類都壓下了。

薛母見薛蟠生性太過豁然散漫,世事不知,心頭憂慮,幸好祖上還有些薄名人情,便托人在戶部給薛蟠弄了個虛名掛著,每個月好歹也有些許錢糧支取。那薛蟠絲毫不通世事,哪裡知曉這些?便是知道了也毫不在乎的,仍舊玩樂而已。

薛蟠的寡母王氏,是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妹妹,也跟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膝下除了薛蟠一個男丁,另只有一女,名喚薛寶釵,生的花容月貌,世間罕有,且飽讀詩書,氣度高雅。雖然是個女孩兒,見識之流,卻遠勝薛蟠百倍,近日因為朝廷徵選才能,除了聘選妃嬪之外,特令在官宦世家之中的女孩也可以報名,將來可以作為公主郡主等的陪侍,充當各類宮職——乃是不世之恩典,因為王氏跟薛蟠商量了一番,決定趁著這個機會上京,一來投奔王子騰,二來送薛寶釵待選。

其實薛蟠心底打著的主意,卻是趁著這機會好生地見識見識京城繁華,以成全他玩樂之心罷了。

卻不料,正在要準備動身之時,遇上馮淵娶親,這薛蟠自小養成的放縱性情,對那等清秀標緻的男子,見了便動癡性。如今一見馮淵,見那人在馬上意氣洋洋而過,因為歡喜,眉梢眼角都帶風流,那種旖旎景致,難以描述,當下即刻發了呆性,見那小廝說是姑娘催促,便喝道:「遲一日上京又能如何?那京城須還在那裡跑不了,你自回去,說我有急事要辦,讓大家稍安勿躁。」

那小廝目瞪口呆,那邊都收拾好了,這位爺又鬧出這番,當下呆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薛蟠揚起鞭子,斜眼瞪著他喝道:「還不快去,等被抽呢?」

小廝這才怕了,答應一聲,急急跑走,薛蟠拉著韁繩,聽到耳畔街頭之人都在說去馮府看熱鬧,他也起了意,心想:我白白在金陵長這麼大,竟連這樣出色的美人都沒遇上過,說出去真是慚愧,如今在臨走之時遇上,豈非有緣?上天令我不可錯過,我定要同他結交一番的。

想著,便吩咐身後跟著的小廝:「速速去給我準備拜帖,禮物!」

那小廝是慣常跟著薛蟠的,知道這位爺沒有定性,時常的心血來潮,當下不敢忤逆,答應一聲,問道:「不知爺要去哪裡?」

薛蟠鞭子一指那迎親的隊伍,說道:「就去他們家,禮物給我準備的豐厚些,做的好了,回頭賞你。」

小廝自答應一聲,跑著去了。

且說賈雨村那邊辦好了這一宗案子,打得拐子哭天搶地,畫押拉下去後,心滿意足,自覺為民除害為朝廷盡忠,正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自己剛剛到任就如此順利完成一件大案,不由有些陶陶然,正在此時,望見門口上,有個面生的門子對自己使來眼神。

賈雨村心知有異,便喚那門子上前來,進了內堂,揮退了眾人,那門子上前行了禮請了個安,笑道:「當年小的就覺得老爺必有出頭一日,如今果然是加官進祿了,所謂貴人多忘事,也怪不得老爺忘記了小的。」

雨村有些詫異,問道:「你是……只是看著有些面熟,一時想不起是誰來。」

那門子說道:「小人乃是當年葫蘆廟的一個小沙彌,老爺可有印象麼?」原來當年雨村落魄,投靠在甄士隱家中,那葫蘆廟便在周圍,當年元宵節時候,一把火燒了的。

這一句話出,賈雨村才想起來,笑道:「原來果然是故人。」互相敘了舊,雨村才又問道,「不知方纔你同我使眼色,卻是為何?」

門子說道:「老爺初來乍到,有所不知,老爺只當是將那拐子捉拿住了,便完了事,不知老爺可知,這宗案子裡面,被拐騙的那個女孩子是何人?」

雨村奇道:「這是何意,聽你的口氣,難道我還認識這被拐的女娃兒不成?」

門子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不知老爺可還記得,當初甄士隱甄老爺家中的那個丫頭,名字喚作英蓮的?」

賈雨村一震,說道:「英蓮?我自然是有印象的,然而你說這話,莫非那拐子拐騙之人,正是英蓮麼?」

門子便笑道:「老爺猜的沒錯,那丫頭豈不正是英蓮?」

雨村沉吟,看著那門子,問道:「然而那英蓮當日被拐走,向來毫無音訊,如今已經十多年過去,你怎麼認得就是她?」

門子說道:「那英蓮姑娘,當初生的就聰明可愛,眾人都是認得的,而且她自小就在眉心裡有一顆米粒大小的胭脂記,當初我見那拐子帶著她,便有心上去相認,知道她名字未改,就知道八成便是甄老爺家的那位被拐的小姐了,只不過當時似乎是被拐子打怕了,什麼也不肯對我說,我也無奈,只好袖手而回,只以為她的命從此苦了,沒想到竟也有出頭的一天。」

雨村說道:「果然是她?怎麼說有出頭的一天?對了,這拐子被押……方纔那拜帖上說,是馮淵馮公子買了她,要成親,嗯……」雨村沉吟了一會兒,忽然說道,「這事不可,當年我承蒙士隱兄相助,才有這出頭陞官的一日,自然不可忘懷舊恩,既然我到了這應天府,想必也是一宗緣分,我自要出手相救了英蓮,才報答了士隱兄當初一番美意。」

門子說道:「如今這英蓮要嫁給馮公子,老爺卻待如何?」

雨村說道:「少不得我出些銀兩,將英蓮贖回來便是。怎容得她草草就嫁了人?她本也是甄家的正經小姐,沒個名分就出了閣,將來豈不被人嘲笑?」

門子搖頭,笑道:「老爺這番卻是多慮了。」

雨村問道:「這是為何?」

門子說道:「老爺有所不知,這馮公子,原本是應天府一大奇,原因是他平生最愛男風,從來不近女子之身,且見了女子就厭煩鄙薄,今日卻忽然對英蓮小姐一見鍾情,豈非天上地下的緣分,方才小的在外,跟馮府上的小廝說起這件事,那小廝說,馮公子這一次是動了真格,立了誓要娶那英蓮小姐,且將來也不再近男色,終生只娶英蓮小姐一人,如今馮府家中,歡歡喜喜正操辦喜事呢,是正經中的正經,老爺又怎麼會認為英蓮小姐會受委屈呢?」

雨村連連點頭,說道:「這件事果然驚奇,也是他們兩人的緣分吧……這馮淵身家如何?」

門子說道:「雖然不算是大富之家,不過父親曾是地方鄉紳,家中也有些田產,夠過用的,若是日後馮公子改邪歸正,認認真真經營起來,恐怕將來成為地方大富,也未可知。」

雨村聽到這裡,才笑道:「我尚擔心英蓮無依無靠,所以才想出銀子買回了她,如今聽你這般說,馮淵倒是個可靠的人,只不過……我替他將拐子之事處理了,如今,少不得要親自去一趟馮府,一來親眼看看馮淵其人如何,二來也瞧瞧英蓮,既然是士隱兄的女兒,士隱兄如今出家,我也好替他當個家長,盡個心意,另也讓馮府的人看看,英蓮並非是無依無靠,免得她日後受氣。」

門子聞言,叫了聲好,說道:「還是大人心細認真,若是甄老爺有知,也當感懷的。」雨村笑而不語,回頭命人準備禮物要上馮府賀喜去。

第八章

那邊蔣玉菡望眼欲穿,等的雙腿也木了,終於聽遠處吹吹打打聲響起,前面望風的小廝們叫道:「來了來了!」便向後跑,這邊的小廝得令,先將短的炮竹挑起來,捉住了一時點著,鞭炮在空中歡快跳躍,劈里啪啦聲音響起,眾人喝彩著,捂著耳朵退後,蔣玉菡站在門洞裡袖手看著,點點鞭炮炸裂成碎,紛紛落地,又見遠處馮淵神奇白馬,意氣洋洋帶領花轎而來,忽然竟想起了一句戲文裡的句子:「華堂今夜喜筵開,拂拂香風次第來,畫鼓頻敲龍笛響,新人挪步出庭階。」

馮淵遠遠地望見自家府第門頭上掛著紅綢,佈置妥當,又有小廝家人,並立兩邊,鞭炮開花,紅錦遍地,人群之中,蔣玉菡面帶笑容,隔空看向他的面上。

馮淵大喜過望,舉起雙手來,遙遙地對蔣玉菡做了個揖,蔣玉菡亦哈哈大笑幾聲,騰手回禮,鼓樂手吹吹打打,歡悅無限,到了跟前,分立兩邊,繼續賣力吹奏。馮淵翻身下馬,先到蔣玉菡身邊,說道:「有勞好兄弟!」蔣玉菡笑道:「為哥哥喜事效力,何足掛齒?哥哥高興就是。」馮淵笑著點頭,說道:「實在高興的很,我把你嫂子請出來,等些時候,讓她謝你。」蔣玉菡搖頭笑說道:「小弟怎麼敢當,這些些微事情,應該而為。」馮淵說道:「說哪裡話,今日若沒你,也沒這般排場,為兄面上無光,也委屈了你嫂子。」蔣玉菡笑道:「嫂子尚未下轎過門,哥哥就一片喜愛維護之意了,——哥哥莫要先高興的昏了頭,還是先把嫂子請下花轎來吧,小心冷落了嫂子,惹她不快。」

馮淵回過神來,伸手摸摸額頭,笑道:「果然是昏了頭了!」那邊喜娘叫道:「新郎官過來踢轎門了!」馮淵轉過身,大步流星利落走到轎子跟前,伸出腳去,輕輕地在轎子門邊上踢了兩下,便是這樣動作,也帶著無限溫柔,雙眸也只盯著垂著的轎簾,連旁邊有人遞過紅綢在手都渾然不覺,只是習慣接了。喜娘這才笑道:「如此才好讓新娘子下轎了。」兩個喜娘上前,一左一右,將轎簾子掀起,伸手接了新娘子出來,兩人扶著新娘子的手臂,引著她下轎,又有人將馮淵手中的紅綢拉過,遞給新娘子手中,新娘手中握了,喜娘說道:「新郎官請先行。」馮淵轉過身,牽引著紅綢向前一步一步走去,走一會兒停一停,回頭看一眼,生怕身後蓮生騰空不見了似的。

眾位賓客及觀禮之人從旁看著,只見紅帕子遮了新娘子的面容,然而雖看不到真容,只覺得那身段婀娜,纖腰一抹,動作間帶著嬌柔,無論如何不似是個男子的……倒讓一大部分看熱鬧的人死了戲謔的心。當下屏了呼吸,悄然只是觀望,對紅帕子底下那人的真容更加好奇。

馮淵引著蓮生,如此慢慢地進了大門,過了院子,入了中堂,裡面喜官站了一地,上面的一張桌子佈置好了,放著的卻是馮淵父母的靈位,因他父母雙亡,此刻大喜,權當是父母在了,桌子上放了兩盤時鮮點心果子,——都是蔣玉菡的主意。

馮淵打量一眼,心頭感激,走到堂前站定了身子,身後喜娘攙扶著蓮生也走到他的旁邊,兩人站定,正等著司儀官喝拜天地父母,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揚聲叫道:「知府大人到!」

滿堂的賓客司儀都自愣了,連馮淵也是一驚,一時不明白應天府的知府老爺怎麼會來自己府上,心頭回轉,想道:難道是為了先前拐子之事?然而就算有事,只派個衙差來就是了,怎麼知府大人親自來了?難道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馮淵一時刻沒想過來,那邊蓮生心頭更是忐忑,她是個穿越過來的人,自然知道賈雨村其人,跟英蓮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這一次來,恐怕是有人洩了機,讓雨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而雨村此時來,又是為何?蓮生有心看上一看,然而她此刻仍舊蒙著紅帕子,自然不能出聲也不能動的,只好暫時守禮。

說話間,賈雨村已經邁步進了門,但見他衣著光鮮,面上和氣一團,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手中皆提著禮物,一進門,便拱手作揖,笑道:「我來的唐突了!」

這滿屋子的人都愣著的瞬間,蔣玉菡先反應過來,他們做戲子的,最是考應變通轉能力,蔣玉菡先笑兩聲,衝著馮淵使了個眼色,說道:「哥哥,還不迎接大人?」自己也便走上前去,拱手行了個禮,笑著說道:「不知大人來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旁邊馮淵亦急忙上前行禮迎接,說道:「見過大人!」心頭實在忐忑,不曉得這位知府大人為何竟鄭重其事來此。

「兩位賢侄免禮。」雨村笑道,同時伸手虛扶,面上仍笑微微的,那雙利眼,不動聲色地打量向面前兩個同樣出色的年青人。

雨村看著眼前兩個年輕人,左邊的馮淵看起來十八九歲,通身氣質,雅致風流,更生的雙眉如飛眼若朗星,果然一表人才,右邊之人略矮一些,面容嬌嫩,不語而帶笑,渾身一團的和氣,雨村心底有數,點頭笑道:「我今日來的唐突,但卻是事出有因的——先前處理馮公子抵上去的拐子一案,查出些許端倪,馮公子你今日迎娶的新婦,十有八九,便是我的世侄女英蓮,她的父親甄兄士隱,我先前曾同他甚是交好,在兄家住過些許日子,也見過小時候的英蓮。」

這般一說,馮淵頓時驚動,蔣玉菡也是,兩人面面相覷,蔣玉菡才說道:「如此真是大喜啊!」馮淵亦點頭,說道:「實在沒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巧事。」說著,回身走到英蓮身邊,伸手想揭她頭上的紅帕子,喜娘悄聲說道:「新郎官,使不得。」馮淵急忙打住,只握住蓮生的手,悄聲說道:「娘子你可聽到?」

頓時之間滿堂無聲,只聽得紅帕子底下那人微微「嗯」了一聲,微微帶著難過之聲,說道:「我先前被拐子所迫,逼得我忘記前塵……如今聽這位老爺所說,隱隱約約記起來,似乎是有這回事的,只是記得不真切了,請長者勿怪。」

雨村哈哈大笑,說道:「原本我也是不曉得的新婦便是世侄女英蓮,只不過,我府衙之中的一個門子,先認出你來,他記得你的眉心有一點胭脂記,我感念老友舊懷,不忍心你孤身一人嫁入馮府,所以自作主張而來,也當替你的父親,一盡長者之心,英蓮,你可願意?」

蓮生在底下柔聲說道:「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侄女將身世都忘得差不多了,今日遇上叔父,幸何如之,請受侄女一拜。」馮淵在邊上攙扶著,蓮生顫巍巍地行了禮。

雨村甚是歡喜,將她虛虛扶起來,又感歎說道:「你被拐走之後,我也感懷傷神了好些日子,沒想到竟在今日遇上,可見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

蔣玉菡是個伶俐的人,見狀,便說道:「既然如此大喜,今日老爺何不就權當了嫂子的父親,受他們兩人一拜?」

雨村沉吟,馮淵只感覺旁邊蓮生的手輕輕地在胳膊上捏了一捏,馮淵感覺,心有靈犀一剎念動,頓時也說道:「內子原本孤身一人,幸而得遇叔父相認,今日真是喜上加喜,如果叔父不棄,便請上座,受我們夫妻二人一拜。」

「哈哈,如此也好。我就代士隱兄受你們一拜。」雨村果然點頭,豁然同意了,當下上座坐定,安頓好了,司儀這才喜氣洋洋揚聲叫道:「一拜天地!」

雨村忙於名利追逐,孤身一人東西南北的走,此刻身邊也無家人,如今受了英蓮一拜,登時感覺如又添一女相似,心底爽快之極,望著一對璧玉般的新人在跟前拜倒,喜不自禁,捋著鬍鬚呵呵而笑。

廳堂中熱熱鬧鬧,司儀喚著拜過天地父母,再度夫妻交拜之後,便將兩人送入洞房。周圍一些看熱鬧的賓客,本有人是想瞧馮淵的笑話,如今見知府大人親自出面,認了新娘子,又聽新婦出聲,聲音婉轉,談吐不俗,行動之間,雖不見樣貌,那股風度,卻仍惹人無限憐惜。都引以為詫異讚歎,這才知道馮公子真個改邪歸正,立地成佛了。

將馮淵跟蓮生送入洞房之後,剩下的場面便是蔣玉菡撐著,先請雨村入了首座,其他來誠心恭賀的賓客也一一落座,看熱鬧的自行離去,正徐徐安排的井井有條,忽然聽到有人叫道:「薛公子賀喜!」

第九章

一聲「薛大爺賀喜」,把蔣玉菡聽得一怔,滿心裡想不到馮淵認識的人當中,有哪個是姓薛的,正在疑惑著,急忙告別眾位賓客出門迎接,一抬頭看見一個人正大步自台階上下來,兩人一對面,各自都驚,那人半是喜悅叫道:「琪官兒,你怎麼也在這兒?」

蔣玉菡更是心頭很是驚訝,哭笑不得,沒想到竟然是他!少不得也上前去,一邊問道:「我跟此間主人是好友,薛大哥怎麼有空來了?可認識馮家哥哥?」

此刻薛蟠已經進了門下了台階,熟絡地伸手挽了蔣玉菡的手,兩人站定說話。薛蟠低頭瞅著蔣玉菡,笑道:「原來琪官兒你是跟馮公子認識的,我可饒不了你……怎麼有這等風流標緻的人,你都沒有介紹給我認識?」

蔣玉菡聽他的語氣不大像話,心頭一驚,苦笑說道:「薛大哥小聲說話……今兒是馮哥哥大喜的日子,我也是好段時間不見他,今日也是碰了個巧兒……」又問,「你不是要出發去京城了嗎,怎麼竟還有空出來閒逛?」轉頭看到薛蟠身後小廝提著的禮盒,驚道,「還帶了東西,這又是做什麼?真個是賀喜來了?」

薛蟠一揮手,灑脫說道:「什麼時候去不成呢?我今日也巧,心血來潮想出來逛逛,結果就給我見到了馮公子,真是個風流人品,相逢便是有緣,索性就來認識一番,沒想到琪官你也在,這不是緣分嗎?」

蔣玉菡怎會不知他心底想什麼,一時無法,揮手示意馮府的小廝將薛蟠的禮物收下,一邊相請薛蟠入內,一邊說道:「薛大哥既然要來,做兄弟的可有一樁請求,請薛大哥應允。」

薛蟠問道:「你說就是了。」

蔣玉菡低聲說道:「薛大哥今日可少吃酒,免得吃醉了鬧出事來。」

薛蟠只想見馮淵而已,這些要求全不放在心上,當下眼睛一橫,說道:「大不了我不吃就是了,你就只管給我一壺茶喝著,難道我也會醉?」又張眼四處張望,嘴裡問道,「馮兄弟呢?怎麼不見人影?」

蔣玉菡見他果然是呆的很,便說道:「方纔送入洞房了,稍後便出來為大家敬酒,薛大哥稍安勿躁,耐心等候。」蔣玉菡知道薛蟠的性子是執拗倔強,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他今日來,也不知是喜是憂,讓他回去,未免掃了他的性子,那呆脾氣上來,指不定發生什麼,只好順著他意思,小心留神便是了,當下也不再多說,便撿了幾個好脾氣的賓客同薛蟠同桌,又叮囑了小廝好生照看薛蟠,才回身去照應周圍賓客去了。

且說那邊,馮淵同蓮生入了洞房,關了房門,馮淵望著靜坐在床邊的佳人,一時如墜霧裡雲中,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這紅帕子遮的怪悶的,我替你揭了吧。」

蓮生答應一聲:「嗯,有勞了。」

馮淵喜滋滋地,輕輕地將紅帕子掀開,露出底下一張天仙也似的臉來,此刻白天,雖然亮堂,但屋內仍燃著紅燭,光照之下,蓮生緩緩抬頭,一雙妙眸看向馮淵,又微微低頭一笑,略帶羞澀之意。

馮淵緩緩也坐在床邊,伸手握了英蓮的手,說道:「我現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是白活了。」

蓮生望著他,說:「怎麼忽然說起這樣的呆話來了?」

馮淵說道:「沒什麼……只是一時感懷,如今你嫁了過來,我也就放心了。」

蓮生一笑轉頭,說道:「說的跟認識了你多少年似的……我們統共才見了多久?」

馮淵說道:「在我心裡,倒如同見了你多少年了,又或許是等了多少年了,你信不信?」

蓮生回過頭來,對上他定定看著自己的眼睛,心中想:世人都說一見鍾情,我從來也不信會有這樣的,如今,果然是有,又或者真是上天的緣分?若先前英蓮真個跟馮淵有緣,為何馮淵會無辜身死?如果真的無緣,他又何必對英蓮如此的情深一往?幸虧自己當機立斷,才賺回了個活的馮淵,當下歎一口氣,緩緩說道:「我若是不信,怎麼會輕易嫁你?」

馮淵歡喜無限,握了蓮生的手,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捧到唇邊去,輕輕地親了一口,蓮生覺得害羞,微微地把手往回撤了撤,馮淵握住不放,看了她一會兒,只覺得花容月貌,含情脈脈,看也看不夠,垂了眼眸,又去親她的手指,蓮生笑道:「做什麼?」馮淵垂眸,望著她手上還未好的傷口,說道:「以後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吃任何苦頭。」蓮生未料想正情濃之時,他會說出這話來,果然是個多情溫柔種子,一時感懷,眼睛竟微微地濕潤,怔怔地望著馮淵不語,馮淵將她的雙手握在手中,抬眼又看著她,對上蓮生帶著水霧的雙眼,更是惹人憐愛,他一怔之下,緩緩地靠近過去,正待動作,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道:「新郎官出來敬酒啦!」

馮淵聞言一怔,停了動作,同蓮生相顧而笑,歎息說道:「真麻煩,早知如此,就不用弄那些虛的。」蓮生說道:「罷了,快去吧,少喝些酒。」馮淵點點頭:「謹記娘子吩咐。」蓮生掩嘴一笑,說道:「油嘴滑舌的。」馮淵哈哈一笑,轉身出門去了。

出了後院,隱隱地聽到前廳人聲吵嚷,伴隨著唱戲曲的聲音,「吉日良時,請新郎合把交杯,喜筵前滿堂和氣。五百年前結會,朗才女貌多俊美,配合成一處……」馮淵心頭甚是歡喜,一邊走一邊心想:「兄弟想的還真周到,今日真是多虧了他,日後特意多謝他才是。」路上見了幾個來吃酒祝賀的客人,一一站定了向他道喜祝賀,馮淵春風滿面回了禮,寒暄過後,向著門口便要走了出去,蔣玉菡正等著他呢,當下一眼看到,即刻迎了上來,不待他出來,將馮淵堵在院子門邊上,悄悄說道:「哥哥,你可認得呆霸王薛蟠麼?」馮淵一怔:「呆霸王?這個名兒卻是隱約聽過的,可是那個薛家的那個人稱薛大傻子的?我先前玩的跟他們不一路,只是聽說不曾見過,怎地了?」

蔣玉菡說道:「哥哥你也不知怎麼招他了,他今日竟特意帶了賀禮上門來,想必是看中了哥哥……不懷好意……」馮淵一聽這個,雙眉微蹙,冷哼說道:「平白無故的這是做什麼,不過白跑了一趟罷了,我如今將先前的事情都撩下了,誰耐煩跟他瞎攪合。賀禮也不要,扔出去就是了。」到底是個紈褲子弟,渾然不曉得其中利害,蔣玉菡急忙說道:「哥哥別急,這樣反而壞事。」馮淵說道:「怎麼壞事?不理他就是了,再說平日裡也沒有交往,何必應酬些不必要的人呢?」蔣玉菡說道:「你不認得他不要緊,須認得他的脾氣,他為何被叫做『呆霸王』哥哥難道沒聽說?是個有名使混性子不講理的,他家中又有些權勢,還跟京城中榮國府有些沾親帶故的,所以就算在整個金陵闖下多大的禍業,都安然無事,仗著這個,不知做了多少惡事,眾人都沒奈何……何況哥哥你今日大喜,何必要特特得罪了他,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過了今日,再做計較便是。」馮淵倒不是那種不講理的頑固性子,懂得變通,一點就透,當下聽得蔣玉菡句句有理,便點頭說道:「兄弟你說的極是,是我一時之間缺乏思量,罷了,只當他是普通客人就是,我今日成家立業,日後便不再弄那些……難道我不肯,他還強弄了我不成?」蔣玉菡笑道:「哥哥又胡說了,雖然成家,嘴上也好收斂些。」馮淵說道:「好歹不當著你嫂子面兒,若是跟她面前,我是不敢說的。」蔣玉菡跺腳,說道:「偏偏哥哥你愛的嫂子如什麼似的,剛才廳堂上,多少雙眼睛都瞪著看,想看一看那是哪裡的神仙下凡,才引得哥哥你動了意,偏偏你不動手,至今我也不知道嫂子是什麼樣兒的。」馮淵聽蔣玉菡說道蓮生,卻笑的春風得意,說道:「這個你放心,遲早是要見的,必定讓你看的挪不開眼。」

正說到這裡,聽到背後有人笑道:「什麼挪不開眼,讓我也看一看如何?」這聲音,卻帶一點流里流氣的。馮淵一怔,蔣玉菡飛快向他使了個眼色,轉身笑道:「薛大哥,不在席上吃酒,怎麼來了這裡了?」馮淵轉身,果然見面前一位大爺,生的膀大腰圓,臉肥嘴大,一笑起來,滿口牙齒解露出來,一雙眼睛,滴溜溜光芒露骨,都在他身上亂看,馮淵心知這位定然就是方才蔣玉菡提醒了的薛蟠了。馮淵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人,當下拱手做了個揖,笑說道:「薛大爺,平素不相往來,沒想到竟如此多情厚意,在下多謝了。」

薛蟠見馮淵唇角含笑,眉眼生春,整個人恰如雪獅子向火,瞬間酥了半邊,盯著馮淵看得目不轉睛,直愣愣笑道:「說哪裡話,都是好兄弟,相逢就如同相識了……」說著,伸出手來,慢慢地搭在了馮淵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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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隻手搭過來在馮淵手背上,剛剛觸到的剎那,馮淵微驚,猛然閃避開來,一雙眼睛不悅望著薛蟠,雙眉微皺,瞬間便要動怒,卻是蔣玉菡在邊上說:「那邊還有諸多賓客等候,不如哥哥先去敬酒,等閒了,再同薛大哥慢聊。」馮淵機靈,當下也忍下這口氣,微微一笑,說道:「兄弟說的是。」又看向薛蟠,雙手一捧做了個揖,說道:「薛大爺,請自慢用,一會兒再來。」竟自甩手走了,薛蟠只愛美人,一舉一動也是好的,哪裡在意他皺眉未曾,轉身目不轉睛相送,蔣玉菡笑道:「蔣大哥,好歹這也是馮家哥哥的婚宴,你不可做的太過,若惹惱了他,連親近也不可得了。」薛蟠轉頭看他,歎說道:「好兄弟,我自知了,只可歎我白居金陵,這樣天仙般人物,現在才見,偏偏又要啟程去京城了。」兩人並肩,蔣玉菡陪著他回席,薛蟠又歎道:「若是這麼走了,豈不讓我牽腸掛肚?玩樂也難安心的,再者天底下哪裡還能找出另外一個馮兄弟?」

蔣玉菡見他自言自語,發作了呆性,心頭生恐他真的為了馮淵改了上京日期,心底算計,表面卻只賠著笑,說道:「蔣大哥,就算你有意,難道家裡也肯?終究是胡鬧,來來,先喝上兩杯,一會兒等馮家哥哥敬酒完了,彼此再說。」薛蟠果然聽話,向前入了座,薛蟠這一座上,蔣玉菡都安排了些性格沉穩的老實人,不至於同薛蟠胡鬧起來的,蔣玉菡怕薛蟠吃酒無趣,當下又派了兩個小廝過來,哄騙著他,看薛蟠樂了,自己才抽身離開,到了門口,喚了個自己的跟班,吩咐他跑去南門薛家,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那小廝自奔跑著去了。蔣玉菡才回來,見馮淵周旋賓客之間,一張臉已經喝的微微泛紅,更覺得人面桃花,蔣玉菡怕他喝多,便也過去,幫著他寒暄。馮淵並無兄弟,只有一干親友,先前被他得罪了的,如今有聽說他改了毛病的,多有前來馮府賀喜的,又見行禮時候知府大人也都到了,個個讚歎不已,都覺得面上生光,如今馮淵親自來敬酒,說了兩句動聽的話,大家也都覺得欣慰,先前歎馮家這一支後繼無人,如今總算是祖墳之上冒了青煙,這浪蕩子竟然真的改邪歸正。

大家你笑我說,一團和氣,花團錦簇。馮淵心頭歡喜,自將薛蟠的事拋擲腦後,陪著眾位賓客飲了個六分醉,還多虧蔣玉菡從旁邊照應,不然早就不省人事,十幾桌周旋下來,馮淵停了腳,才略覺的頭暈,蔣玉菡急忙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湯端上來,自己半是勸半是扶著馮淵入了偏廳,落了座,伸手微微扶額,口齒還算清晰,只是說話已經有些輕飄飄地,說道:「好兄弟,今日多虧了你,哥哥該……多謝你,嗯,這一杯也是免不了的。」蔣玉菡啼笑皆非,說道:「哥哥省省吧,再喝下去,今晚上不能洞房,明日嫂子豈不怪我?我今日的這一番辛苦也算是白做了。」一句「嫂子」,馮淵才醒悟過來,急忙說道:「說的是,該死該死!我光顧歡喜去了,怎麼如此糊塗,真真多虧兄弟你提醒。」說著,醒酒湯端了上來,蔣玉菡試了試溫度,便端給馮淵,馮淵問道;「這是什麼?」蔣玉菡說道:「哥哥趕緊喝了,是醒酒湯。」馮淵大喜,端了過去,一口一口全部喝掉,蔣玉菡將碗接過來放在托盤上,下人自端了下去,馮淵慢慢舒了口氣,看了看外面天色,忽然歎說道:「這幾時才能天黑啊……」

蔣玉菡從旁聽了這句,帶著無限惆悵,不由「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戲謔說道:「哥哥敢情是等不及了?」合著他是自己人,馮淵也不避諱,笑說道:「還真的有些等不及,唉,若是能把那日頭拉下來就好了……」蔣玉菡看著他認真的樣子,跌腳笑說道:「我可真沒想到,哥哥你竟也有這樣一日,日後可別做了那妻管嚴,留神後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劃傷臉……」正說的歡樂,忽然住了口,歎了口氣,說道,「看哥哥如此,終於有了著落,成了家,我心底也替你覺得歡喜,日後你夫妻和和美美,自會天長地久,白頭偕老……」馮淵見他忽然語氣惆悵,略一愕然,便想通了,站起身來,走到蔣玉菡身邊,說道:「好兄弟,你為人八面玲瓏,善解人意,將來自是會名滿天下的……」蔣玉菡皺了皺眉,說道:「哥哥也知道,來往逢迎,那其實也並非我的志向。」馮淵一笑,說道:「先前你同我說的那些志向,我也還記在心裡,以前不明白,如今卻很是瞭解你的心意,你想要的日子,便如同我現在如此,置辦些田產,娶個嬌妻,將來開枝散葉,過如此平淡安穩的生活。好兄弟,你莫要惆悵,你若是真有此意,不是我阻你的路,你就辭了那戲班子的活計,以後便留在金陵同為兄一起營生如何?我也有些許田產,一家商號,兄弟你若留下,任意取來經營就是了,怎樣都可過活的,將來也許再碰上個可心知意的人,也便娶了成家,豈不美哉。」蔣玉菡抬頭,望著馮淵雙眼,情知他是當真的,此話若是在以前,還可以考慮,但是此刻馮淵已經成家,他偏又是這樣的身份,留下來自有諸多的不便,更何況,堂堂男子又怎能仰人鼻息,靠人過活?雖然馮淵是真心誠意,但蔣玉菡是個有主見的人,雖然外表嫵媚如女子,台上又扮演的小旦功夫,但心底志向卻始終未變。當下笑道:「哥哥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現在未到時候,若是將來……」

正說著,外面有人說道:「馮兄弟在哪?」聞聲正是薛蟠,說話間,門已經被推開,薛蟠靠在門邊上,望著廳內的馮淵跟蔣玉菡,一笑說道:「好啊,都是成親的人了,馮兄弟、琪官兒,你們兩個偷偷地躲在這裡做什麼呢?」蔣玉菡聽了這話自不生氣,馮淵卻忍不住,蔣玉菡一扯他袖子,他忍了那口氣,只冷冷說道:「薛大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蔣玉菡說道:「哥哥喝得醉了,方才喝了碗醒酒湯。」薛蟠看向馮淵,只見他著實有幾分醉意,此刻腮上緋紅,更襯得目若點星,心頭更愛,搖頭晃腦說道:「馮兄弟,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剛才怎麼喝了兩口就跑了?來來,再陪哥哥喝兩杯吧?」蔣玉菡極力開解,一邊同馮淵使眼色,馮淵很不耐煩,只好撐著性子說:「我看薛大爺也有幾分醉意了,不如也喝一碗醒酒湯吧。」說著,便走到門口,說道:「來人,給薛大爺做一碗醒酒湯上來。」僕人答應著去了。薛蟠見美人如此關心,越發歡喜,說道:「馮兄弟還是個知冷知熱的人啊。」馮淵見他如此胡說,心底哭笑不得,情知他真的是個呆性之人,不必多同他計較,便只對蔣玉菡說道:「好兄弟,你陪陪他,我出去再看看其他客人。」蔣玉菡也怕馮淵壓不住火氣,真的同薛蟠動了怒,如今見他不怒反笑,反而心安,笑道:「哥哥自去吧,我陪薛大哥醒醒酒。」馮淵微微一笑,轉身出門去了。身後薛蟠好不容易尋到佳人,忽然眼睜睜就又去了,眼內出火,卻聽得旁邊蔣玉菡勸道:「薛大哥,先來這邊兒坐坐。」薛蟠回頭,望著蔣玉菡,見蔣玉菡笑意溫柔可人,不由動了火,又因馮淵之故,在心底存了意,此刻一併發作,邪笑說道:「琪官,都是你不好,居然都不告訴我金陵還有馮兄弟這等人才,我要罰你……」他嘴裡說著,膩著身子貼了上來,將蔣玉菡一把抱住。蔣玉菡叫也不是,掙也不是,只好笑道:「薛大哥別鬧,日後多少沒有呢?現在人來人往的……留神馮哥哥返回來看到。」薛蟠聽前面還覺得無事,最後一句卻厲害,咳嗽一聲,將蔣玉菡放開了,回身坐在椅子上,說道:「唉……總要想個法子跟他交往的……」不一會醒酒湯上來,蔣玉菡親自端了,服侍薛蟠喝下,正喝著,有人來到門口,行了個禮,說道:「薛家老夫人派人來尋找薛大爺。」

薛蟠驚了一跳,問道:「說什麼?」

那小廝說道:「來人說是薛家老夫人的意思,讓薛大爺趕緊回去。」

薛蟠皺著眉,叫苦起來:「這是哪個腿腳生風會到處鑽的,如此多嘴多舌,我在此地喝酒誰也沒有告訴,這麼快竟給我母親知道了!」轉頭看著蔣玉菡,問道:「琪官,這可如何是好?」

蔣玉菡心底暗笑,這腿腳生風又多嘴多舌的不是別人,卻正是他,先前他怕薛蟠留下來終究要鬧事,所以暗暗派了人去薛家送信,說是薛蟠到了馮府吃酒哪,薛家的人正遍地尋不到薛蟠,急得團團轉,當下薛夫人立刻打發人前來找兒子。蔣玉菡故意歎了一聲,說道:「薛大哥,是老夫人的命令,怕兄弟是留不住你了。」薛蟠剛喝了醒酒湯,人也清醒了三分,說道:「真是掃興!掃興!」卻也不敢忤逆,甩甩袖子,出門去了。

蔣玉菡做戲做到底,將薛蟠一直送著出了大門,見薛蟠翻身上馬,他的小廝跟隨而去,將這尊呆霸王送走,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顆心放在了肚子裡。

第十一章

且不說薛蟠自回了薛家。這邊馮府的喜筵從白日一直到了晚上,馮淵左右周旋,也忙的似要飛起。他自小到大,從未曾經歷過如此陣仗,爹娘還在的時候,一切由他們掌事,爹娘亡故之後,他便隨了性子胡鬧,正經事不曾做過,如今經歷了自己的這一宗終身大事,才知道事情繁瑣,般般件件,並非容易,心頭暗暗警醒。幸虧有蔣玉菡從旁幫著,竟然也沒有出什麼漏子,一切弄得井井有條。馮淵心底對蔣玉菡更是敬佩。

蔣玉菡抽空對馮淵說了呆霸王終於被揪回了薛府的事,馮淵聽得哈哈大笑,連連讚他機智,他放心不下蓮生,中間抽空回去看了幾次,問她是否渴了餓了,都被喜娘趕了出來,說是新娘子坐床,不許人騷擾的,馮淵笑嘻嘻出來。

一時時光飛速,日頭西墜,客人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賈雨村早就退席而去,馮淵迎來送往,也逐漸地習慣了這一套,到最後客人們終於盡興散去,又有幾個喝醉了的,忙著要鬧洞房,馮淵哪裡經過如此疲累,靠在門板上呼出一口氣,見蔣玉菡還在精神抖擻地指揮家人小廝收拾桌椅板凳,不由打起精神,過去問道:「好兄弟,你也休息一會兒,我看你忙的這樣,自己都累了。」蔣玉菡說道:「哥哥你自回去休息,春宵一夜值千金,別辜負了這大好良夜。」馮淵聽了這個,頓時又喜上眉梢,說道:「哈哈,說的是,我現在終於是要去了。」神清氣爽,走了兩步,猛然站住腳,蔣玉菡問道:「哥哥怎麼了?」馮淵說道:「我忙了整天,一身的酒氣不乾淨,恐唐突了你嫂子……還是先去沐浴更衣了再去。」蔣玉菡心頭一動,見他竟如此細心體貼,驀地竟有些感懷,歎新人有福,點點頭說道:「哥哥去吧,莫讓嫂子等太久了就是。」

馮淵微微一笑,也說道:「好兄弟,今日多虧了你,晚上你別回去了,就歇在這兒,明日一早,我帶你嫂子來多謝你。」

蔣玉菡點點頭,說道:「就如哥哥所說,我留下就是了。」

馮淵這才轉身自去沐浴更衣,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才整肅乾淨,出了門口,輕輕呼了口氣,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庭院裡的一株桂花樹幽幽發出暗想,馮淵閉上眼睛呼吸那股幽靜香氣,月光披滿全身,瞬間竟如新生一般喜悅。

馮淵出了門,僕人引著向著新房而去,房門上挑著紅色的宮燈,門扇上貼了新鮮的喜字,馮淵一點一點看過去,心懷滿是歡喜,推開了門,喜娘還在等候,見他來到,笑道:「新郎官終於來了!」將馮淵迎了過去,指點他挑紅喜帕子,馮淵一一照做,房間內已經是紅燭高挑,燭光下,新人如玉,妙不可言,馮淵眼中望著蓮生,又按照喜娘所說,同她喝了交杯酒,雖然只是薄薄一口,皆因秀色可餐,是以已有十分醉意,眼中自也是流光溢彩,喜娘們安排完了,又道了喜,說了些早生貴子之類的話,才退出去,蔣玉菡早吩咐過她們,能簡則簡,別太繁瑣,出來後自有賞銀,所以喜娘也識趣,不曾十分難為馮淵同蓮生。

終於人都出去了,房門關上,室內頓時靜靜地,紅燭染著,無聲跳躍,馮淵伸手,將蓮生的手輕輕地握住,慢慢捧到胸前,說道:「這時侯,你才真是跟我一起了。」他聲音款款溫存,叫蓮生臉上緋紅,她坐了幾乎一天,身子早就累了,然而聽到如此動情言語,不由地心頭亂跳,如有小鹿在內亂撞,吶吶地竟無言語,又是緊張,又是喜悅,將眼睛轉向一邊去,不肯看馮淵。

馮淵只覺得唇舌發乾,握著蓮生的手,總是不捨的放開,一邊伸手,將她的腰上徐徐抱過去。

蓮生只覺得馮淵的手在自己腰上緩緩摸過,動作並不怎麼用力,卻似乎有一股熱力,隔著衣裳透進來,讓她心跳越發加速。她在現代原本就是個保守害羞的性子,此刻更是漲紅了臉,羞澀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拚命低著頭,顫聲說道:「別……」馮淵已經心猿意馬,按捺不住,身子靠過來,將蓮生擁入懷中,兩人靠在一起的瞬間,都聽到對方的心跳之聲,十分劇烈,馮淵也覺十分緊張,臉微微轉過來,在蓮生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只覺得撲鼻一陣淡淡的馨香,更引得渾身開始發熱。

蓮生臉上一陣濡濕,知道是馮淵親了自己一下,今晚是他們兩人的洞房花燭之夜,這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蓮生歎了聲,埋頭在馮淵懷中,羞聲說道:「我……我怕……」馮淵聽到她聲音顫抖,心頭又憐又愛,喉頭一動,說道:「別……別怕,我會溫柔待你。」蓮生低低「嗯」了一聲,還想要囑咐他幾句,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到底面嫩,低低著頭不肯說話了,馮淵見她羞澀,一手環住她腰間,慢慢摸索,一邊伸手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令蓮生同自己目光相對,燭光之下,蓮生只覺得面前之人雙目如星,卻又似跳動著兩簇火焰,直直地望著自己,正在看著,馮淵低下頭來,已經忍不住親到她的櫻唇之上,雙唇相接,蓮生輕輕「唔」了一聲,馮淵初品香甜,難捨難分,立刻如膠似漆地貼住了,蓮生無法自主,魂魄飄飄蕩蕩,也不知飛到哪裡去了,任憑馮淵頂開自己的唇,她被他所惑,情不自禁地唇齒一動,馮淵舌尖頂入,勾住她的,纏綿一處,難捨難分。

蓮生只覺得渾身燥熱難耐,腦中昏昏沉沉之時,感覺馮淵的手摸在自己腰間,也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經把自己外面的衣帶給解開,手自喜服對襟之間探了進去,在腰間細細的摸索,只隔著一層小衣,能夠真切的感覺他手心的熱力,蓮生又癢又是難耐,忍不住想要求饒,馮淵卻吻住她不放,那本來放在腰間如試探挑撥的手,驀地向上而來,探入蓮生的小衣裡面,不隔寸縷,緩緩摩挲挑逗起來。

蓮生難耐,身子略微扭動,似欲避開馮淵的手,卻哪裡能夠?馮淵好歹鬆開了她,濕潤了的唇擦過她的臉頰,在耳畔輕輕說道:「娘子,我們歇了吧……」一句話,說的情意綿綿的。

蓮生幾乎無法出聲,雙唇一動,說道:「我……」卻覺得馮淵手中一弄,她「啊」了一聲,微微喘息,眼前公子如玉,青春年少,正是良宵,怎麼抵擋?蓮生微微歎了一聲,垂了雙眸,低聲說道:「求夫君憐惜……」

馮淵情動,在她如玉的頸間流連親了幾口,手上不知不覺,已經將蓮生的衣裳脫掉大半,聞言更是情難自已,細細於蓮生耳畔說道:「放心……我會的,別怕。」馮淵先前相處的那些人都是男子,從來未曾親近過女色,蓮生卻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親近的女子,他雖然對女子沒有經歷,但到底也算是久經床第,對於這些事頗有經驗,且又知道蓮生嬌弱,不比男子,必須要十萬分小心才是,他有意要伺候蓮生,自然用出渾身解數,不肯怠慢,當下手唇並用,竟漸漸地令蓮生失神忘己,起初還強咬著唇忍著,後來便身不由己,呻吟出聲,馮淵目視她的表情,耐心動作,果然竟引得她銷魂蕩魄,馮淵見時機已到,便將自己的衣裳盡數退掉,覆於蓮生身上,蓮生一時發抖,馮淵又輕聲安慰,那般溫柔溫存,叫人難以抵擋…蓮生少不得就忍著痛承受了,幸喜只是最初痛的厲害,馮淵的手段又是高超,一時之間,鳳凰于飛,鴛鴦交頸,琴瑟和諧,春色無邊。

輕風入簾籠,紅羅帳舞動,情話低訴,兩兩纏綿,這馮淵是初次識得女子的溫柔滋味,且蓮生又是他等了千年才等來的,又是歡喜又是心愛,一時竟如同小孩子初次發現了新奇世界,真個兒流連忘返,精力不乏,纏著蓮生不休,可憐蓮生初次承歡,反覆被他弄了幾次,雖然是極樂銷魂,到底又年輕又體力不支,最後已經有昏迷不醒的勢頭,求饒間隱隱帶了哭腔,馮淵才驀地警醒了,自責不已,緩緩收手,一邊在蓮生耳畔溫柔出聲安慰,一邊逐漸地冷靜下來,卻還是不肯將人放開的,只牢牢地把蓮生擁在懷中,手中還握著她小小的豐盈,反覆溫柔玩弄,愛不釋手。

蓮生又困又累,縮在馮淵懷中,不能動彈,任憑他處置去了,馮淵心頭仍舊咻咻欲動,卻自顧忍耐著,只想來日方長,日後夜夜如此便也就是了……想到好處,嘴角帶笑,忍不住又親吻蓮生,蓮生怕他胡鬧,便假裝睡著,馮淵也不吵她,將她環抱住了,望著她癡癡地看了許久,才也漸漸地睡著了。

第十二章

且說蔣玉菡送了馮淵離去,便去張羅剩下諸事,忙碌了大半夜,才得空休息,馮府的小廝挑著燈籠,頭前領著蔣玉菡去就寢,路過後院,隔著中央庭院遙遙地向著新房一望,隱隱只看見紅燭影動,似有若有若無的呻吟之聲傳來。

正是馮淵春宵一刻之時。蔣玉菡腳步一頓,嘴角略挑起笑意,心底也為馮淵覺得高興,幸喜他有生之年,得遇可心的人,只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會不會也遇上好緣分,正心頭動念。那頭前領路的小廝見他停步,掩嘴一笑,說道:「蔣爺,您說我們家公子這是著了什麼魔障?素日裡那麼厭惡女子,若有人敢勸他娶親,他敢開口講人家喝斥出去,怎麼今天竟然這麼痛痛快快,迫不及待地娶了門少奶奶進來?」

蔣玉菡笑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背地裡議論起你家主人的事來了……」瞥了那小廝一眼,見他生得倒是頗為清秀,不過十五六的樣子。

那小廝素來跟他熟絡,知道不過是玩笑話,便笑道:「小的這不是覺得奇怪麼?偏偏都沒見到少奶奶是什麼樣子,小的這心底啊,就好像有貓爪一道一道的抓著一樣,蔣爺您也沒見吧?」蔣玉菡點了點頭,說道:「能讓哥哥動心的,畢竟是那天下無雙的女子,橫豎明天就見到了。」小廝又笑道:「更加不知少奶奶脾性如何……」蔣玉菡笑罵道:「你越發管的寬了,你主人眼光何等的高,若不是個萬里挑一的,別說是娶,就算是看一眼也是嫌多的。」小廝笑道:「說的也是,還是蔣爺您懂我們少爺的性子。」

蔣玉菡走了幾步,又歎了一聲,說道:「其實你們少爺今番開竅了,你們應當替他高興才是,若不是你們這位未曾見面的少奶奶,恐怕哥哥這一輩子也就不會娶親生子……先前我同他一塊,雖然見他自由歡樂,但到底不是個正途……哥哥又是個豁達揮灑的性子,有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常常攛掇他做些荒唐的事,我雖然同他知心,勸個一兩次他不聽,我就不便再說了……但是若再那樣下去不肯收斂,這祖上傳下的家業,遲早是要敗光的,唉……如今幸喜遇上了嫂子,哥哥才算是真真正正收了性了,他日後將前事都改了,安了心守著嫂子,只平平穩穩過日子,一年兩年的再生幾個娃兒,將家業也撐起來,這才像樣……你們也有好處。」那小廝也是個機靈的,見蔣玉菡這般說,也說道:「蔣爺說的正是這個理,先前少爺的所做,小的們雖然不敢多話,不過看著也實在有些不像,不瞞蔣爺說,他們私底下已經有人在商量著……若少爺再這麼隨意拋灑無度,這家業遲早要敗的,不如就先尋出路,只瞞著少爺,——鬧得很是不像話呢。」

蔣玉菡停了步子,望著那小廝,說道:「竟有這樣的事?」小廝看看左右無人,說道:「蔣爺脾氣好,小的才敢同蔣爺說這些,小的是個懶得,不像是他們頭腦靈便,小的心底想,走三家不如留一家,所以仍是希望少爺好的,如今聽蔣爺所說,娶了少奶奶回來之後,想必少爺會收了性子,日後安心掌管家業,看那些人又怎麼說。」蔣玉菡笑道:「你說你是個懶得,我瞧你一點也不懶,反而機靈的很,你叫什麼?」小廝笑道:「小的叫守印,是印章之印。」蔣玉菡讚道:「這名字極好。」守印兒說道:「蔣爺誇獎了。」說著停了步,將燈籠挑了挑,替蔣玉菡將門推開,說道:「蔣爺今兒忙了一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若是需要什麼東西就吩咐小的,今日全靠了蔣爺裡外忙碌,小的就代主人伺候蔣爺。」

蔣玉菡點了點頭,說道:「你有心了,不過不用,我今兒實在累了,再折騰恐怕天亮了,明日再喚你。」印兒答應了聲,相送了蔣玉菡入內,又在門口等了些許時候,直到見蔣玉菡吹了蠟燭,才轉身離開了。

蔣玉菡脫了外衣臥倒床上,想到馮淵半生流離,自己還以為他會孤苦終老了,沒想到倒是先自己一步成了親。他想到馮淵此刻的光影,又有些念及自己尚無著落,日後少不得還得隨波逐流,到哪裡是個頭也不知,不由地又有些淒惶,歎了兩聲,半喜半憂的睡著了。

平明時候,蔣玉菡便睜開眼睛。他在戲班裡養就了的習慣,不論晚上睡得多晚,天明就會立刻睜眼起身,這邊剛下了地,門口就有人說道:「蔣爺起身了?小的伺候蔣爺洗漱。」聽聲音正是昨晚上的小廝守印。

蔣玉菡出外,見守印果然正在門口等著,蔣玉菡心喜他伶俐識做,便點了點頭令他進來,守印打了水替蔣玉菡放好,便又到門口恭候去了,蔣玉菡洗過了臉,隨口問道:「哥哥同嫂子起了沒?」

守印「噗嗤」一笑,說道:「回蔣爺,少爺跟少奶奶還沒起身呢,門口那些人都已經等的跟鬥雞眼似的了。」蔣玉菡也笑道:「到底是洞房花燭,哪裡會起那麼早,小心讓他們別吵鬧,弄壞了氣氛就不好了。」守印說道:「蔣爺您放心,他們都靜靜地呢。」蔣玉菡點了點頭,收拾好了,神清氣爽出了門口,想了想又問道:「吩咐廚房多弄點好吃的……」門口的僕人聽了,趕緊去廚房送信,蔣玉菡先去前廳,又把昨日客人送來的禮物點檢了一番,方坐下,先喝了一杯茶。

剛喝了兩口,就聽到有人說道:「起了起了,少爺跟少奶奶起了!」蔣玉菡冷眼一看,門口上一堆的小廝奴僕,風車兒般的刮過去,看樣子都是往新房那邊去了,定是他們也好奇少奶奶是個什麼天仙的樣兒,才如此不像話,蔣玉菡本想呵斥他們一番,想了想,卻只笑笑搖頭了事。

且說馮淵擁著蓮生,沉沉地睡去,他是個身體強壯的,雖然天生瘦削,卻非虛弱,雖然一夜孟浪,到底是年輕,聽到外面鳥鳴便睜開眼睛。懷中溫玉生香,馮淵低頭去,望見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偎在自己懷中,睡得正香,簡直似芙蓉醉著,馮淵笑了笑,低下頭去,在蓮生的嘴唇上輕輕地啄了一下,她竟然未醒,馮淵作弄心起,伸出玉一般的長指來,在蓮生櫻珠般的唇上輕輕地撫摸,又向她閉著的唇間略侵入過去。指尖只覺得溫潤無比,不由地心頭大動,忽然覺得腰下有異,低頭一探,原來那物事也甦醒過來,十分精神地硬挺著。

馮淵心頭蕩漾,又不想驚醒了蓮生,便悄悄地將蓮生抱緊了,自身後貼著她的身子,湊了過去,緩緩地貼著她動作,蓮生「唔」了兩聲,如有所覺,慢慢地睜開眼睛,四目相對,馮淵宛如心虛,騰地便紅了臉。

蓮生望著他,先是疑惑,而後垂眸一看,頓時也紅暈滿面,羞說道:「你怎麼……」馮淵見她如此模樣,早忍耐不得,一把將她抱住,求道:「我也不知……忍不住了。」蓮生無處可躲,說道:「這是大清早的呢。」馮淵說道:「管他……」湊過去將她吻住。

蓮生還欲抗拒,怎奈嘗過他的手段,哪裡抗的住,少不得被他擁了強上,緩緩地又樂了一回。

片刻之後,馮淵方停了,微微地抱著蓮生微微喘息,一邊親吻她的臉頰,蓮生羞得只望他懷中鑽,馮淵笑道:「夫人你只這麼怕羞,日後天長日久,可要怎辦?」蓮生咬了咬唇,伸手推上他的胸,說道:「天長日久也要慢慢過得……你急什麼,還是快些起身收拾,這樣狼狽……怎麼見人?」

馮淵這才笑著起身,拉了一件衣裳披上,下了地,出外招呼婆子打熱水來——原來因為馮淵厭惡女子的緣故,這馮淵府上,妙齡的少女也不見一個,凡是奴婢,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婆子,馮淵喚著人來,心頭想到這宗,暗暗盤算,日後或許要添兩個伶俐的丫頭侍候蓮生才是。

裡面蓮生將衣裳披上,低頭之時,發覺自己頸間斑斑點點,皆是昨晚上恩愛的印記,不由臉頰長熱。外民婆子打了熱水來,蓮生下了床,自到屏風背後去洗……不免又是一頓臉紅,足足用了半個時辰。又緩緩用皂洗漱了頭臉,側屋內便是梳妝台,蔣玉菡心細,知道這馮府內女子用品一應都無,所以昨日現準備了一份,讓喜娘們放在了梳妝台上,並告知供新娘子使用。

蓮生自坐在妝台前,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素日也是一張清水臉,昨日是被喜娘們簇擁著才妝點了一番,如今想今日是初次相見馮府上下人等,不可失禮於人,於是也耐下性子略微收拾了妝面,說是收拾,無非是薄薄地覆了一層粉,用胭脂點綴了下唇,稍微畫了畫眉,——只是淡淡掃了兩下罷了。其實化妝這些都是女性天生便會的,只看人愛不愛用便是,蓮生就是個比較憊懶的性子,並不十分精通。蓮生對著鏡子看了又看,自覺一切妥當,過了之後才著了衣衫,整齊出來。

外面婆子們正收拾了被褥,見蓮生出來,都看的呆了,真是個天仙般水靈俊秀的人物,彷彿是畫裡下來的人物,一個個看的目瞪口呆,還不忘行禮,齊齊說道:「賀少爺,少夫人新婚大喜。」

蓮生紅著臉,低聲說道:「多謝。」馮淵卻踱步過來,一邊伸手攙住了蓮生,對著那些婆子們笑道:「行了,昨日忙了沒顧上,今日統統有賞,補上昨日的……先都出去吧。」婆子們才個個念佛咂嘴的出去,自去外頭宣揚不提。

蓮生臉上紅暈不退,想問問馮淵自己的打扮是否有所不妥,馮淵伸手,摸摸她的小小鼻頭,說道:「夫人總是這麼害羞,看著真是可愛。」語氣戲謔溫柔,蓮生小聲說道:「都是你害的……」話未曾說完,只為馮淵視線太過灼熱,逼得她含羞轉過頭去,問道,「我這樣打扮可使得?有不妥之處麼?」馮淵認認真真地看著她,說道:「你這樣子,那天仙也羞得藏起來了。」蓮生見他誇自己,說道:「不要亂說。」馮淵說:「句句屬實。」蓮生輕輕一笑,看他一眼。

馮淵看著她雙眼含情,唇上沾了點胭脂,越發的誘人,忍不住過去,輕輕親了一下,蓮生嚇了一跳,幸喜他只是如此,並無再做其他動作。馮淵看著她的樣子,哈哈笑道:「好了,我們出去吧,我那玉菡兄弟,可是等不及,自昨日起就嚷嚷著要見你了!」

蓮生一聽「玉菡」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心頭疑惑,莫非也是紅樓中人?便問道:「哪個玉菡?」馮淵說道:「我素日裡的好兄弟,這一番多虧了他。」見蓮生疑惑的樣子,便又說道,「你見了就知道了,他可是個極聰明的人。」一邊伸手開了門,門開處,蓮生嚇了一跳,但見眼前,馮府的僕人們三三兩兩,都在周圍,見門開,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又都行禮說道:「給少爺,少夫人賀喜!」蓮生知道他們都是來看熱鬧的,有些羞澀未開,馮淵笑道:「知道了,都圍在這裡做什麼?快去幹活吧!」又問,「玉菡在哪裡?」有小廝說道:「蔣爺在前廳呢。」僕人們看見了蓮生真容,才都心滿意足散開了去,馮淵說道:「我先前疏於管教,讓這些人都學得放縱無禮了。」蓮生緩緩搖頭,馮淵攜著她向前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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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馮淵攜了蓮生,真是郎才女貌,如此兩個如花似玉的人並肩站在,似神仙眷侶,自天而降,所到之處,馮府的家丁奴僕眼珠子都看的落一地,都知道少爺動了前所未有的念頭,一日間娶了個少奶奶,卻不曉得容貌脾氣,如今一看,這果真是個天上有、地上無的靈秀美人,當下個個心底稱頌念佛不提。

蓮生同馮淵到了前廳,卻見一人,背對著自己,正在指點那小廝踏著梯子,整理那上面掛著的紅色綢帶,蓮生細細看去,卻見那人雖只是一則背影,卻是有幾分風流蘊含,不由心頭想道:難道真的是我所想到的那個人?

馮淵低聲對蓮生說道:「那便是我的玉菡兄弟。」而後揚聲說道:「好兄弟,你清早上便不得閒,在忙什麼呢?」

剛說完這句,那背對著兩人的蔣玉菡驀地轉過身來,蓮生一看他容貌,心底喝了一聲彩:果然好個人品。生的一張嫵媚臉容,雖然有幾分女子的婉柔之氣,但眉宇之間卻是磊落大方,顯得是個心胸有志向的。

而那邊,蔣玉菡聽到馮淵呼叫轉過頭來,同蓮生一照面,也便驚了,心頭忐忑恍惚想道:這就是哥哥愛之如珠如寶,迫不及待娶了進門的嫂子麼?果然是好一位絕代佳人,怪道哥哥竟為她動了心了!若換了我……也是肯為了她不計一切的!

蓮生同蔣玉菡四目相對打了照面,各自心頭惺惺相惜。那邊馮淵見了,噗地一笑,說道:「你們兩個,只管看什麼?玉菡快來,見過你嫂子。」

蓮生這才微微一笑,略行了個禮,蔣玉菡更是醒悟過來,快步上前,施禮說道:「玉菡見過嫂子,哥哥嫂子,新婚賀喜了!」

蓮生輕啟朱唇,說道:「多謝了。」馮淵說道:「夫人,這一番親事操辦,多虧了玉菡,若沒有他,我當真不知如何是好,實在該當多謝他才是。」蓮生看了蔣玉菡一眼,越看越覺得人物標緻,雖然不似馮淵般出挑,但一身的溫和氣息,讓人一看就有親近之意,於是說道:「那是當然,不如今日回上一席,相請玉菡如何?」馮淵笑道:「夫人說的極是!」眼波脈脈地看向蓮生,蓮生臉上微微一紅,轉開了去看向蔣玉菡,目光之中有詢問之意。蔣玉菡躊躇說道:「方纔戲班中有人送了信來,說今晚上有場子要排,這個……」馮淵說道:「那中午相請兄弟吧?萬勿推辭。」蔣玉菡也傾慕蓮生其人,心底也是願意留下的,當下再不推辭,說道:「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馮淵才同蓮生相對一笑。

中午便又在客廳內設立宴席,單獨請蔣玉菡一個,玉菡慣常了這些場面,更是會說話,舉杯恭賀馮淵蓮生,說了好些個吉祥的話。馮淵大喜,敞開懷同他暢飲,蓮生自顧酒量淺,便只喝了一杯象徵了事,索性沒有外人。

正喝的耳酣眼熱,忽然之間外面有人說道:「有個自稱是薛蟠的薛爺,在外頭下了馬。」

蔣玉菡一聽這個,驚得手中的杯子握不穩當。旁邊蓮生一聽,也覺得心跳,心底想道:我並沒有被拐子賣給薛蟠,也自順順利利嫁給了馮淵,怎麼這薛蟠沒頭沒腦的就來了?難道又有什麼意外事故兒不成?

蓮生自不知道昨日馮淵迎娶她的路上,同薛蟠那隔空的一眼惹下的孽債,自在心頭忐忑,卻見馮淵皺眉說道:「真是陰魂不散,他又來做什麼?」

馮淵同蔣玉菡齊齊起身,蓮生也心覺忐忑起了,馮淵同蔣玉菡兩個走到廳門口,蓮生隔著桌子,放眼看過去,正好看見一個身材略胖的大漢,衣著錦繡,兩鬢生著些鬍鬚,一副粗莽氣概,揮著袖子大步進來,一見馮淵,雙眼放光,行禮說道:「馮兄弟,昨日匆匆離去,實在是無禮之極,今日為兄特意來到致歉。」

蓮生心中好奇,這薛蟠是什麼時候認得的馮淵,怎麼看樣子,他對馮淵的態度還不錯?正在覺得奇怪,這薛蟠寒暄之間,雙眼的目光不自覺的一溜,看到了站在桌後的蓮生,頓時之間那眼睛直了。

薛蟠看向馮淵的時候,是雙眼放光,等看到蓮生的時候,卻是光也愣了,直直地就呆在那裡。蔣玉菡本在隨意應付寒暄,馮淵心底揣著滿肚子鬱悶,忽然見薛蟠如此,兩人齊齊轉頭一看,見薛蟠正是在死盯著蓮生看,蓮生因曉得這薛蟠其實跟「英蓮」是有一段孽緣的,未免心頭有些擔心,生怕真的又回到先前那種命運的圈套中去。因此微微低頭,避開薛蟠逼人的目光。

馮淵見狀,氣上心頭,喝道:「薛……」蔣玉菡從旁用力將他的手臂一抱,說道:「哥哥,怎不輕蔣大哥進去落座?」馮淵忍了氣,咬著牙。蔣玉菡又用力地拉了拉薛蟠的胳膊,說道:「薛大哥,薛大哥!」

薛蟠回了神,咂了咂嘴,似乎回味無窮,仍舊看著蓮生,依依不捨閃開,飛速掃了蔣玉菡一眼,問道:「這位美人是……」

蔣玉菡重重地咳嗽一聲,說道:「薛大哥,這位是馮哥哥的夫人。」

薛蟠一怔,人才徹底的反應過來,重新看向馮淵,說道:「是馮兄弟的夫人?這……這……這……」一連三個這,道盡了滿腹的遺憾跟惋惜。馮淵心頭更氣,然而看薛蟠這全然不加掩飾的樣子,又覺得好笑,冷冷一笑,也不招呼薛蟠,自回到了桌面,將蓮生的手握著,說道:「夫人,有外客來,不如你先進去坐坐。」蓮生正恨不得避開薛蟠,然而心頭又記掛著馮淵,想到前塵,生怕他有事,便用手搭在馮淵的手上,同他進了內,才擔憂地看著他,低聲說道:「你……這不是個好相處的主,你切記不要惹惱了他……」馮淵望著她,點了點頭,說道;「你這般說,我自記得就是了。」蓮生兀自不放心,說道:「他若是有說什麼不像樣的話,你只當耳旁風……要記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她雖然不知道薛蟠跟馮淵之間又是什麼造化,但總是替馮淵著想,不管怎樣,不想他白白地送了性命,她又知道這薛蟠是個呆子,不小心惹怒了他,不一定會弄出什麼事來……於是百般叮囑馮淵,馮淵知道蓮生是憂心自己,便答應了,伸手攏著她,將她送入裡去。

那邊薛蟠伸長了脖子張望,那般戀戀不捨,惹得蔣玉菡笑道:「蔣大哥,你這是做什麼,只盯著馮哥哥的夫人瞧著做什麼?」

薛蟠見他如此說,揮揮袖子到了桌子邊上,不說話,先唉聲歎氣,將蔣玉菡的杯子拎起來,喝了個滿盅,才說道:「我素來自詡這金陵城已經玩遍了,沒什麼可看的地方,才急巴巴的想要上京城去……沒想到,唉,真是沒想到啊。」蔣玉菡說道:「薛大哥沒想到什麼?」薛蟠瞪著眼睛,很是惆悵,說道:「我只想能遇到馮兄弟這樣出色的人,已經算是三生有幸,卻沒有想到,他這夫人卻更是人間難得……我只恨我瞎了眼……」蔣玉菡看他暴躁難耐的樣子,開解說道:「這……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蔣大哥何必如此,也許將來嫂夫人會更勝一籌呢?」

薛蟠很無奈,沮喪說道:「但是如馮兄弟的夫人這般的,應該天上地下也只這一個了。」蔣玉菡笑噴,說道:「薛大哥你好不知足,昨日見了馮哥哥,便一心想結識他,今日又見了馮家嫂嫂,又便轉了性了。」心中卻冷笑著想:這天底下的靈秀兒女,難道個個如我不成?無從選擇才屈從而已……豈能都注定了被你折騰的命運?薛蟠曲著腦門,說道:「我昨日回家,好說歹說,才讓家母推遲了上京的日期,如今看來,莫非我要一輩子也不上京了麼?」

蔣玉菡正想問他此事,見他自己主動說起來,一驚問道:「薛大哥,你不會是因為馮哥哥所以才推遲上京的吧?」

薛蟠說道:「不然又是為了什麼?唉,看著吃不著,真是難熬!」蔣玉菡心頭暗驚,卻夾了一筷子肉給他,說道:「蔣大哥先吃這個墊一墊吧!」薛蟠笑道:「琪官你捉弄我!」正這時,馮淵自內堂轉了出來,他送了蓮生進去,又好生地安慰了她一陣,才出來見薛蟠,因有著了蓮生的叮囑,人也消了氣,笑道:「說什麼呢,如此可樂?」

薛蟠轉眼看向他面上,細細瞧了一會兒,說道:「正說到馮兄弟你跟小嫂子兩個,真是天生一對……」馮淵聽他忽然間狗嘴裡吐出了象牙,也微微一樂,說道:「多謝薛大爺,」舉起杯子來說道,「我代內子敬薛大爺一杯。」薛蟠看著他的樣子,也便夠了,當下也笑道:「如此甚好,昨日我沒喝的夠,就被拉了家去,如今倒是可以跟馮兄弟好生喝一回了。」當下一杯飲盡。

蔣玉菡從旁周旋,馮淵也不再計較薛蟠對自己的心懷不軌,只是同他應酬,兩人有心灌醉薛蟠,薛蟠果然很快便喝的爛醉,不省人事,馮淵也不留他,看他呆愣愣趴在桌子上的樣,出門叫了小廝,又通知了薛蟠貼身的小廝,讓喚了一頂轎子,將薛蟠扶著向外,薛蟠兀自扎手紮腳地想抓酒杯,嘴裡含混嚷嚷:「馮兄弟,再喝……」馮淵同蔣玉菡兩個站在旁邊,見薛蟠胡亂捉住了一個小廝的手,放在嘴邊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不由地哈哈大笑。

第十四章

馮淵蔣玉菡兩個,一直看小廝們將呆霸王送上轎子,才回轉來。進了門,蔣玉菡說道:「我本以為這呆霸王昨日回去,今兒就會啟程上京了,不料方才同他的口吻中聽說,他竟然改了日期,卻是為了哥哥你呢!實在竟沒想到。」

馮淵兀自回想方才薛蟠親那小廝手的呆樣子,笑哈哈說道:「他肖想又能如何?我如今是成了親的人,又不是他的貼身小廝,此番忍了他,他若不識做敢對我亂來,管他呆霸王傻霸王,定要給他好看。」

蔣玉菡知道他在說方才薛蟠失態模樣,聞言也是一笑,卻又叮囑說道:「雖然哥哥是有身家的人,哥哥不願,那呆霸王等閒也不敢造次,不過哥哥凡事還要小心也好,另外我有句不中聽的話……」

馮淵問道:「怎麼了?是什麼事,好兄弟你說。」蔣玉菡歎一口氣,說道:「不瞞哥哥說,今日這呆子又看見了嫂夫人,對嫂嫂那個樣貌,可是念念不忘呢。」

馮淵聞言,皺眉說道:「什麼?他竟然敢對英蓮有意?」蔣玉菡點頭,說道:「我聽他話鋒裡,頗覺得遺憾,不過幸虧是哥哥你已經娶了嫂子,這呆霸王雖然急色,但還算頗為仗義,雖然嬌縱荒唐,也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知道些禮數的,應該不至於會做出那種可恥之事。」馮淵想了想,又是憤怒,連連念道:「可恨可恨,我先前未曾察覺,若是察覺,先命人關上門,打他一頓。」

蔣玉菡笑著搖手:「使不得使不得,你若是打的他狠了,薛家是誓不罷休的,反正他遲早晚也是要上京去的,不如哥哥你將這尊瘟神順順當當送走,不傷體面和氣,豈不更好。」馮淵也歎了一聲,說道:「好是好,不過我只怕我忍耐不住,他對我動念頭也就罷了,打主意到英蓮身上,卻是饒他不得!」蔣玉菡說道:「哥哥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先忍這一時之氣吧。」

馮淵聽蔣玉菡如此說,忽然奇道:「對了……先前你嫂子進內堂時候,也曾這般叮囑過我,說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豈不跟兄弟你方纔所說不謀而合?」蔣玉菡聽了這兩句話,也呆了呆,說道:「嫂子竟如此勸哥哥?」搖頭歎息,「嫂子果然是個有見識的,哥哥你有福了。」

馮淵聽他從心底感慨出的這兩句話,也覺得感動,回轉心思,說道:「我知道了,你兩人都是為了我好,怕我一時衝動,作出了無法收拾的事來……這番深意,我是明白的,日後見了那呆霸王,也讓著些就是了。我情知我先前輕狂,做事從不計較,也不肯花心思,如今娶了親,怎麼還要讓兄弟跟夫人替我操心,實在不該……」他說著,將蔣玉菡雙手握住,說道,「好兄弟,你放心,我日後定會事事謹慎,也絕不會再鬧那些荒唐急性,這也是為了我好,為了你嫂子好。——這話說出來,勢必不反悔。」

蔣玉菡見他霍然開朗,也覺得心頭歡喜,說道:「哥哥你能想開,就不枉費嫂子一片關懷之意了。好生地度過這劫,跟嫂子安穩過日子,給個神仙也是不換的。」馮淵聞言一笑,說道:「兄弟你說的對。」一想之間,忽然覺得後怕,忍不住說:「昨日我娶了你嫂子,真是上天護佑,兄弟你說,若是晚了一日的話,恐怕……真的會有變數,我如今想來,感慨萬千。」

蔣玉菡想了想,也點頭說道:「我也是一直這麼想,這真是上天庇佑,才讓哥哥如此巧的娶了嫂子進門。試想……若是昨日哥哥你不曾娶親,這呆霸王恐怕就常住哥哥這裡了。」說著哈哈而笑。

蔣玉菡擔憂的只是馮淵,卻不曉得,若不是蓮生見機的快,讓馮淵立刻動身娶了人,這才把一樁本該發生的喪事扭轉成了喜事。不然的話,那拐子再賣英蓮給薛蟠,薛家馮家兩家搶人,馮淵一命嗚呼,此刻馮府,肯定愁雲慘霧著呢!

蔣玉菡跟馮淵自然是不知其中險要的。蔣玉菡感歎完了,馮淵笑道:「說什麼呢……我是在說你嫂子。你倒是繞到我身上來了。我只怕我遲了一日,你嫂嫂不能夠進馮府的門,想想又是後怕又是僥倖,——若今生娶不到你嫂嫂,活著也是無用,真不如死了罷了!」這話卻暗合了玄機。

蔣玉菡見他說的如此鄭重絕然,心頭一震,便笑著說道:「誰讓哥哥跟嫂子都是璧人一對兒呢,人見人愛,也難怪那呆霸王眼裡出火,……不過他再流更多口水出來也是沒用的,哥哥跟嫂子天生地長,合該一處,外人只有眼饞的份兒!」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蔣玉菡才告辭離去,自去準備要晚上登台。馮淵看看天色,終於忍不住,自回去探看蓮生。

蓮生在裡間坐著,總覺得心神不寧,想不到自己盡力躲避,竟然還能遇到呆霸王薛蟠,她不知薛蟠來意,在廳內遙遙一眼,卻見他滿面喜色,倒不像是個來找茬的。何況如今她並沒有賣身給他,又嫁給了馮淵。這呆霸王再呆,也不至於會強搶民婦的吧。蓮生卻左右沒想到,這呆霸王先前來,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之意,乃是為了馮淵。

蓮生等的心急,開門喚了個婆子去前廳看看,那婆子回來,只說道:「少爺跟蔣爺正在陪著薛大爺喝酒呢。」蓮生問道:「只是喝酒?他們神色如何?」婆子笑道:「少奶奶放心,只是喝酒,一團和氣的很。」蓮生點了點頭,命那婆子下去,心想:竟然一團和氣……莫非是因為自己嫁給馮淵,引發了古怪的效應轉變?讓馮淵跟薛蟠兩個對頭,反而成了朋友?然而方才見馮淵對待薛蟠之時,神色有異,彷彿也是沒料到他來上門,有些不悅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蓮生想來想去,微微轉念又想:這薛蟠本來該是上京去榮國府的時候了吧,怎麼竟還有閒心在此喝酒?

正在迷茫之時,聽到外面說道:「少爺回來啦?少奶奶可等的心急呢!」接著是馮淵淡淡應了一聲「嗯」,蓮生大喜,一抬頭的功夫,門被推開,馮淵臉上略帶微紅的進來,叫道:「夫人,我回來啦。」

蓮生起身迎接,馮淵一徑入內來,兩人走在一塊,蓮生抬頭看他,見他神色如常,眼波流離,只是雙頰微微帶了紅暈色,不由問道:「喝多了酒?」馮淵笑道:「未曾,只是我喝酒容易上臉,放心,我記得你的話,不敢多喝,也不敢生事。」蓮生見他如此的聽話,微微一笑,說道:「這樣說,彷彿我約束著你似的。」馮淵說道:「夫人的話,句句都是金口玉言,我怎麼能不聽呢?」說著,將蓮生的手給輕輕地攥住,握在了手心。

蓮生見他團團溫柔,心頭一動。然而少不得還要問的:「那位薛大爺,跟你是什麼交情?怎突然上門?」馮淵見她問,也回答說道:「說起來古怪,這個人實在無賴,昨日娶親途中,似被他見了一面,冒冒然地久來上門恭喜……我本是不願意理會他的,然而小蔣跟他素來有交往,勸我說,這人是個呆性,有名的呆霸王,所以少不得虛與委蛇了……昨日小蔣用了計,把他給勸了家去,沒想到今兒又來了。」蓮生心頭大跳,想道:果然昨日會遇到薛蟠的,若是晚了一步,我這一身,可不知要歸到誰手裡去了,不由地面帶焦急後怕之色。

馮淵一見,立刻正緊說道:「夫人你擔心什麼?你別怕,他是個無賴的性情,雖然對我有不軌之心,但我如今有了你,娶了親,也發誓將前事全都改了,怎麼會跟這種無聊的人有所糾纏,只不過是同他隨意敷衍,幸喜他今日也頗為有禮,若是真的同我胡纏,我也自不會對他客氣的。」他怕蓮生多心,便急忙解釋安撫。

蓮生聽了馮淵的話,心底苦笑,想道:這呆霸王竟然對馮淵起了心……真是色中惡鬼!微微擔憂說道:「我竟沒想到會如此,但……畢竟是宗隱患……」馮淵見她蹙了眉,急忙又說:「別擔心,我聽小蔣說,他們一家子是定了日期要上京城投奔親戚的,不知為何竟然耽擱了,但是他再耽擱,難道要耽擱一輩子?也無非是幾天就是了,日後再不見他!」蓮生聽馮淵這麼說,才笑道:「真是如此就好了,只盼著他快些上京去,我也覺得安心。」馮淵伸手環抱了她,說道:「夫人有什麼不安心的,橫豎我在你身邊,那呆霸王奪不走你,也動不了我。……我同你才是天生注定的姻緣,打不開,離不散,千年也是這般恩愛……」蓮生聽他聲音漸漸越發溫柔,人也低下頭來,忍不住羞紅滿面,說道:「做什麼?」馮淵逐漸靠近過來,說道:「你臉紅什麼?給夫君親一個。」蓮生伸手推他胸口,笑著閃避,低聲說道:「自己吃了酒滿臉的紅不說,還來說我?」馮淵看她嬌羞滿面,心頭大動,偏將她抱緊了,說道:「好夫人,只親一個,不打緊的。——不做其他的就是。」

第十五章

蓮生無法,便不再掙扎。馮淵抱定了蓮生,將她的朱唇噙著,細細親了一回,才緩緩放開,這一番親近,他臉上紅暈更盛,低頭看著懷中之人,眼光流轉,喘息微微。蓮生微微抬頭,望著他仍舊一副意猶未盡之態,知道再不提醒,便又要不可收拾了,於是低聲說道:「好了,青天白日的,沒得羞人……」馮淵環著她的腰,得意說道:「都是夫妻了,羞什麼?新婚燕爾,任誰都是如此的。」說著說著,又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幾口。

下午時候,馮淵將昨日賓客前來送的禮物都一一點收了一遍。又將幾個緊要的親戚名單過目,準備擇日去登門拜謝。府內的諸事都在心中過了一遍,才覺得妥當放心。一邊在指揮小廝的功夫,便又想起來,需要給蓮生挑選幾個能幹機靈的丫頭才是,便又喚了管家來。

馮府的魯管家上前,問道:「少爺有何吩咐?」馮淵說道:「我想給少奶奶添兩個勤快機靈的丫頭。」魯管家笑道:「少爺,這件事無鬚髮愁,就交給小的來做好了。」馮淵說道:「嗯……你去挑,要緊的是別面目可憎,選著少奶奶會喜歡的類,也別弄些手腳慢心思蠢笨的,惹少奶奶生氣。」魯管家說道:「小的明白,少爺請放心。」馮淵笑道:「如此勞煩你了。」魯管家說道:「少爺哪裡話,少爺總算成親了,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能為少奶奶挑丫頭,也是巴不得的事,少爺,我先去做啦。」這魯管家先前跟著馮淵父親,最是貼心能幹的,自打馮老爺死後,一直忠心耿耿留在馮府,這幾年來馮淵胡作非為,沒人說的聽他……也多虧了魯管家從中撐著,家業才沒有給敗光。本以為到死也無法見馮淵挺身撐起家業,光宗耀祖了,卻不料想,正當絕望了之時,卻又柳暗花明又一村起來。這魯管家欣慰,暗自在馮老爺牌位前也不知掉了多少淚,這心底自然是萬分感激蓮生的。當下要替蓮生出力,當然是巴不得的。

馮淵見他說的誠懇,便笑著點點頭:「好的,如此你便去吧。」魯管家歡歡喜喜的,自帶了個小廝,出府買丫頭去。

這邊馮淵打發了魯管家去置買丫頭,回頭一想,又想到蓮生嫁過來,身邊也沒有帶什麼衣裳首飾,喜服也還是昨日蔣玉菡給先備下的,怪道今日他覺得有些怪,原來蓮生穿著的還是昨日的喜服,只不過是新婚初日,倒也不覺得怎樣,如今回想過來,不由地暗罵自己糊塗,本來是想讓小廝去請衣鋪掌櫃送些衣裳來,到底不耐煩等,索性親自去一趟,便叫了兩個小廝跟著,匆匆忙忙出門去。

馮淵出了府,翻身上馬,匆匆地望著市面鋪子而去,這馮老爺亡故之後,也留了幾十畝地,一些祖產譬如房屋,鋪子之類的,雖然說鋪面不算太大,倒也還說的過去,因為是祖傳,信譽良好,自也有一幫老顧客幫襯。

馮淵意氣洋洋到了自家衣鋪,翻身下馬,自有小二出來,笑哈哈躬身叫道:「少東家來啦!」這馮淵先前游手好閒,只顧玩樂,千年也不肯來一次的,就算是取銀子用,也是命小廝跑腿。今日卻是日頭從西邊出來。小二將馬牽了去照料,掌櫃的也聞訊,急忙撇下客人趕著出來,笑著拱手:「少東家,昨日大喜啊!」這位掌櫃姓郭,昨日也去過馮府赴宴的。馮淵笑道:「郭掌櫃,好說好說。」掌櫃的迎了馮淵進去,馮淵說明來意,掌櫃曾見過蓮生下轎,極是老辣的眼神,自然記得清楚。當下便立刻命小二,將那合尺碼的上好的衣裳都捧出來,讓馮淵過目挑選。

馮淵想著蓮生心性,為人,便將素色的錦緞衣裳挑了兩件,並裡衣之類的,一應俱全。又選了幾尺名貴的緞子,讓掌櫃的選著做幾件備用。

大概半個時辰終於將要的東西挑選齊全了,掌櫃的親自動手細細的包了起來,才交給馮淵,馮淵便把小廝叫來,囑咐著叫他們帶著先送回家去,給少奶奶過目,若有不滿意就即刻回來說。這邊馮淵不急著走,坐在堂中,同掌櫃又說了一會兒話,不外乎最近的鋪子經營如何之類,掌櫃一一回答了。不一會功夫小廝回來,行了禮說道:「少奶奶說很是滿意,又說若是少爺沒有別的事,就早點回去,別在外面耽擱了。」馮淵哈哈笑了一聲,見天色不早,才起身告辭,掌櫃又急忙相送出門。

馮淵回了家後,便即刻有僕人來報,說是魯管家買了兩個丫頭回來,等少爺過目。馮淵心頭一喜,便命將人帶上來。小廝自去傳信,不一會功夫,魯管家領了兩個嫩生生的丫頭出來,馮淵在上首坐著微微過目掃了一眼,見兩個丫頭生的也還算齊整,鵝蛋臉微胖的那個叫做銀卓,略瘦削的那個叫做黃玉,銀卓是十三歲,黃玉卻已是十五,都向著馮淵行了禮。

馮淵看了一會,覺得也還順眼,又問了幾句話,兩個丫頭都答了,談吐也過得去,便問魯管家:「給少奶奶過目了沒有?」魯管家說:「不敢先去驚到少奶奶,先帶來讓少爺過目,少爺覺得還可以,再去給少奶奶看。」馮淵笑道:「我看人還過得去……就是銀卓的年紀小了點,怕不懂做事,罷了,先領去給少奶奶瞧瞧,若少奶奶覺得合適,再調教調教,留給少奶奶用,不行的話再換。」魯管家點頭答應,把兩個丫頭喚出來,又命婆子帶了,去給蓮生過目。

且說蓮生在家中,知道新婚過後,馮淵必定有一番好忙的,幸喜馮淵怕她一個人悶,便將府內的好玩的玩意,並賓客送來的稀奇的東西,送給她鑒賞把玩。正在一樣一樣的看,見婆子推門進來,行了個禮說道:「少奶奶,少爺打發小廝回來,帶了新置買的衣裳之物給少奶奶過目。」

蓮生並未想到這一件事,她自己也忽略了自身並未帶衣裳過來,聞言不由地微微歡喜,說道:「拿進來吧。」

婆子這才回身招呼,門口的兩個婆子各自捧著木盤進來,上前站定,微微躬身,先前那婆子解開包袱,供蓮生挑選衣裳。

蓮生看了看馮淵替自己挑選的那些衣物,心頭暗暗感動,感念他竟然這樣細心體貼,那婆子便又說:「小廝們還在外頭等著呢,少爺說了,若是少奶奶不喜歡的,就說一聲,喜歡什麼樣想要的,也說一聲,小廝們回去,再行置辦。」

蓮生說道:「這些已經夠了,我看過了,都很好。」婆子才鞠了躬,又笑道:「少爺這可是喜歡少奶奶呢,先前怎麼也沒見他這樣的。」蓮生掩嘴一笑,說道:「去吧,叫少爺若是沒事,就早些回家來,別在外頭耽擱了。」那婆子自出去傳話不提。

蓮生在屋子內又細細地看了一翻那些衣裳,好歹也將那身喜服給換了下來,重穿了一件桃粉色的長衣。過不多時候,就見先前離開那婆子又回來了,說道:「少爺讓魯管家領了兩個新買的丫頭,來讓少奶奶過目,若是少奶奶覺得中意,就留下,若是少奶奶不喜歡,就改日新買。」

蓮生頗為詫異:「做什麼又另買丫頭呢?」婆子笑道:「少爺也是體貼少奶奶,先前少爺不惜女眷,所以府內連個年輕點的使喚丫頭都沒有,如今少爺娶了少奶奶,自然是不同的,若是出去見親戚什麼的,當然不能讓我們這些人陪著了。」蓮生是現代人思想,原沒有想到這麼些規矩,當下點了點頭,歎說道:「原來如此……」婆子說道:「我先出去,帶那兩個丫頭過來給少奶奶過目?」蓮生說道:「勞煩了。」

婆子歡天喜地的出去,將銀卓跟黃玉帶了進來,兩個丫頭行了禮,蓮生在上坐著,說道:「你們都多大了,叫什麼?」銀卓說道:「回奶奶的話,我叫銀卓,今年十三歲。」黃玉輕聲說道:「回奶奶的話,我叫黃玉,今年十五。」蓮生聽了,很是感歎,她原先都已經二十多歲是近三十的人了,穿越過來,英蓮也不過十四五歲,正是水嫩蔥靈的年紀,這一聲「奶奶」聽得真是百感交集,便說道:「你們是被少爺買來的?可會做什麼嗎?」

銀卓略帶天真,聞言說道:「我什麼也會做,打水掃地煮飯洗衣,都是會的。」黃玉文靜一點,說道:「我先前也是給人當丫鬟的,那家人敗了,才被人賣出來,尋常伺候的事情,都會做,有什麼需要的,奶奶只管吩咐我做。」蓮生見銀卓天真爛漫,黃玉穩重,點了點頭,說道:「那很好了,就你們兩個吧。」婆子在一邊聽了,就說道:「少奶奶留下她們,我出去告訴魯管家一聲,他還在外面提著心呢。」蓮生點頭,婆子便出去通信。

當晚上,馮淵請蓮生出來,兩人用了餐,在廳內坐著閒聊,說起蔣玉菡來,馮淵便將這兩天蔣玉菡出力之事,跟蓮生都說了。蓮生說道:「果真是多虧了他,只可惜……他這樣的好人,卻那麼不自由,到底不是個長法兒。」馮淵聽了,也皺了皺眉,隨即說道:「我也是這般說,我曾留他在家裡住了,讓他辭了戲班子的事,他卻不願。」蓮生說:「人各有志,畢竟他也是堂堂男兒,雖然同你交好,到底非親非故,他的心中,怕是不願如此……有寄人籬下之感。」馮淵說道:「夫人說的對,我看玉菡也是個有志向的……不過他那人聰明且有手段,性格又好,就算身為戲子,每日周旋,怕也是吃不了什麼虧的。」蓮生說道:「也是……」心底卻想到,這蔣玉菡日後飄飄泊泊,到最後到底也是停了腳立了業的,日後榮國府伺候寶玉的丫頭襲人,不就是被他買了去,當了妻子的麼?所以各人都有一番造化。

說著說著,夜漸深了,馮淵攜著蓮生自回房休息,他們兩個少年夫妻,又是情投意合,少不得又是一夜恩愛纏綿,難以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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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二日起身,馮淵打點些禮品,準備回送給自家親戚的,此後他是打定主意好好過日子的,那些以前浪蕩紈褲時候丟下的親戚們,凡是昨日來了的,少不得也要撿起來聯絡。正在吩咐小廝將禮物一一歸攏,忽然聽到有人說道:「少爺,門口有衙門的人來,說是知府老爺有請少爺過府一敘。」

馮淵一聽,沉思說道:「咦,他又是為了什麼事?」想了想,回來跟蓮生商議。

蓮生正梳洗完畢,黃玉果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很是心靈手巧,蓮生畢竟是個現代人,什麼古代的髮髻一概不會,先前也是隨意應付,幸虧天生麗質,也不覺得怎樣……如今經過黃玉的巧手打扮,更顯得美人如玉,銀卓年紀尚小,還有些不懂事,便在一邊沒口子的誇獎蓮生,說著說著,便說漏了嘴。說道:「我沒來之前,只聽說咱們少爺是有一宗怪毛病的,如今見了,明明好端端的,又有什麼?少奶奶也是這樣的天仙般的人物,性情又溫柔,我才說她們都是在嫉妒,胡言亂語著呢!」

黃玉乖覺,在一邊輕輕咳嗽了一聲,銀卓才曉得,微微膽怯地看了蓮生一眼,蓮生不以為然,只說道:「誰沒有幾件做錯的事情?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說再多也是沒用的,自己過好了日子最緊要。」黃玉笑道:「少奶奶說的是。」銀卓說道:「少奶奶別怪我,我口沒遮攔的。」說著,便自己輕輕地拍自己的嘴,蓮生說道:「我知道,以後留心著就是了,什麼外頭傳的奇怪的話,別忘心裡去,你年紀小,小心聽了那些歪話,長不好了。」

蓮生這是從自己的立場來說,在前生的時候,她已經是個二十幾歲的大姑娘,自然是當這些十幾歲的小丫頭如同孩童一般……卻不料想,她說完了之後,兩個丫頭嗤嗤地笑起來,黃玉伸手抿著嘴,想笑又忍著。蓮生還沒有回味過來,疑惑地問道:「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銀卓不敢開口,抿著嘴怕再說錯了話,黃玉柔聲說道:「少奶奶同銀卓也是差不多年紀的……」

蓮生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一時啞然失笑。暗笑自己真是糊塗,倚老賣老竟沒成功。

兩個丫頭見蓮生露出笑容,也跟著低低地笑,這時侯外頭有人進來,說道:「怎麼了,還沒進門,就聽到有人笑?」蓮生起身,見是馮淵進來,便問道:「你今日不是要忙,怎麼回來了?」馮淵說道:「我回來是有事情要同你商議。」蓮生問道:「是什麼事?你說。」馮淵說道:「你猜剛才是誰派小廝來府上了?」蓮生說道:「那麼多的人……我怎麼會猜到是誰?」馮淵看著她,微微眨眨眼,說道:「昨日娶你,滿府都是我這邊的親戚,唯獨是這個人,卻是你這邊的,你該知道了吧?」蓮生一笑,心頭瞭然,便說道:「原來是他……怎麼,是賈雨村……咳,是知府大人派人來了?」馮淵點點頭,說道:「正是知府大人,我因為他是跟你沾親帶故的……所以才疑惑,進來同你商議,他派人來請我過府一敘,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蓮生想了一回,說道:「那拐子的事情,應該好辦,不至於讓你再特特的跑一趟,更何況他跟我有舊,念在你新婚,當然也是不肯來麻煩你的,既然如此……那麼……恐怕還是為了我的事。」馮淵皺眉問道:「這意思是說?」蓮生說道:「你可還記得,當初你問我爹娘何在,我都不記得了?」馮淵驚道:「莫非知府大人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蓮生說道:「我也不知……我想的或許也不准的,不過,總之他不會有什麼歹意,你放心去就是了,小心應付。」

馮淵說道:「嗯,我也想來告知你一聲,如此,我便去了,若有什麼事情,就讓小廝回來告訴。——你別急也別擔心。」蓮生點點頭,說道:「你去吧,外頭的事情,橫豎都有你擔著,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只等著便是了。」馮淵笑道:「夫人這麼說,我便更要打起十萬分精神來了。」蓮生掩嘴,想了想,又說:「對了,他究竟是個堂堂的知府大人,昨日裡他親自上門來,且帶了禮物,可見他也是個不錯的人,給足了你面子……今日你去,可不能失禮於人,一定要準備點禮物才是,不過這禮物,又不能太過名貴張揚,他究竟是個官員,要避開些嫌疑。」馮淵點頭,歎道:「娘子真是女諸葛,心細如髮,為夫受教了。」說著,深深地衝著蓮生行了個禮。

蓮生笑道:「油嘴滑舌的,快些去吧,知府大人跟前,可別如此,須十分莊重。」馮淵咳嗽一聲,說道:「我這一去,得須給夫人撐起臉面來,自然要做足功夫的。」說著,上前一步,眼睛望著蓮生,不由意動,礙於蓮生身後黃玉跟銀卓都在看著,到底只又咳嗽了一聲,挑眉說道:「夫人,我去了。」蓮生說道:「快快去吧。」含笑目送,馮淵意氣洋洋,出門去了。

到底雨村為何會傳喚馮淵前去?原來雨村昔日同甄士隱交好,後來英蓮被拐子拐走,葫蘆廟起火,士隱家被燒做一團灰燼,無奈何,只好投奔岳丈,士隱的岳丈封肅,是個尤其小氣計較的人,雖然家業富足殷實,看士隱狼狽而來,怕他就此住下,吃住他的,於是很是不樂。將甄士隱隨身所帶變賣田產的銀兩半是哄騙,賺去多半。性子又一發惡劣,士隱失去愛女在先,後又失掉家業,寄居岳丈家中又不得意,最終竟被一個跛腳瘋道人給度化走了,出家去也。留下甄家娘子,仍在封肅家住著,只有兩個昔日的貼身丫鬟伺候,主僕三人日夜勞累,做些針線活計,好讓封肅滿意著些,繞是如此,封肅也時常抱怨。

只不過封肅雖然不悅,到底是無可奈何,難道將親生女兒趕出門去?只好留下她三人勉強度日。後來雨村中了官,恰巧見到了昔日的甄士隱家的丫頭嬌杏,以為甄士隱也在封家,當下派官差去封肅家中尋人,不料得知士隱已經出家去了。後來雨村娶了嬌杏,又送了好些銀兩禮物,分贈給封肅跟甄家娘子,雨村又答應甄家娘子,會派人替她尋找英蓮。

不料這許多年過去,英蓮半點消息都無。今日卻在應天府給雨村碰了個正著,也算是大喜事一件,雨村思來想去,甄士隱雖然已經不在,此事到底需要同甄家娘子說一聲的,便請了馮淵,前去商議此事不提。

且說蓮生留在家中,也暗自思量雨村到底是為何有請馮淵過去。雖然猜不到十足十準確,卻也是差不多的,估計也是為了自己的母親之事。蓮生正在思量,寂靜裡,卻聽到外面有人急急跑過去,有人含混說道:「快派人,告訴少爺!」

蓮生隱隱聽了這句,急忙將銀卓喚過來,說道:「我聽得外頭有人急匆匆的,彷彿有急事,不知到底發生何事,你快去探聽一番。」

銀卓答應了,轉身出去探聽消息,不一會兒的功夫回來,說道:「回少奶奶,據說是前面來了個攪事的人,還是少爺昔日認識的……口口聲聲嚷著要見少爺、少奶奶呢。」

蓮生略微吃驚,問道:「是什麼少爺昔日認識的人?」銀卓垂手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樣……只遠遠看了一眼,看似也是個少爺打扮,還有幾個小廝跟著呢,只不過這人性子實在是不好,魯管家好言相勸,他全都不聽,只是叫嚷著要見少爺、少奶奶,賴在堂中不走呢……還說什麼……」

銀卓有所顧忌,眼珠動了動,不再說下去,蓮生問道:「他還說什麼了?」

銀卓說道:「少奶奶,這個人說的話很難聽,我還是不說了。」蓮生說道:「你只管說就是了。」銀卓才說道:「那人說,少爺自來是跟他交好的,要長久的……不料卻變了心,他今日一定要見見少奶奶究竟是何方神聖,可有三頭六臂,居然就迷了少爺的心了,恐怕……恐怕不是好人!……還說若是不給見,他今日就不走了,只等少爺回來。」

蓮生聞言皺眉,心頭想:「聽這口風,莫非是馮淵昔日交往的那些個人……如今找上門來?只是馮淵已經立志跟昔日一刀兩斷,且也已經成家,這人還來廝鬧混攪,又有什麼意思?難道他不顧及自己的顏面不成?」心頭略想了想,便把黃玉叫來,說道:「你出去問問魯管家,這鬧事的人,是什麼來頭的?能勸就勸,若真是個說不清的混人,就不要跟他計較,只去找他們家大人,將他領回去吧。若這些不管用,就想法先令他安穩下來,不要大呼小叫,惹人笑話。」英蓮十三四歲的樣,馮淵卻已經十八九歲,所以在蓮生的心底,其實那還是些小孩子,只不過古人都早熟得很,所以她這麼小,也嫁了馮淵……料來先前跟馮淵胡混的那個,年紀也大不了多少去,想必也是跟馮淵相似的出身,或者父母不在,或者父母管不得,或者是任意嬌縱,慣出了他的性子,才由得他胡鬧如此。

第十七章

丫鬟轉身自去跟魯管家傳話,不多時候回來了,回稟說道:「回少奶奶,魯管家說:那人是城郊韋財主家的獨子,只因韋老爺的親戚有在京內當官,有些勢力,這小少爺就有些無法無天,隨行亂來,管家說,他會想法子的。請奶奶放心。」

蓮生聽了這話,稍微安心,想了想還是說道:「銀卓,你出去讓個小廝在前面照看著,有什麼變故,就即刻回來通知。」

打發了丫鬟去說明,蓮生坐了會,只聽到前方的吵嚷聲隱隱地有一兩聲傳過來,不由地皺起了眉,知道魯管家怕是沒有壓住人家,果然,就聽到外面咚咚的腳步聲跑來,銀卓推門進來,神色略有點慌張,說道:「少奶奶,事情不好了,那個小少爺同魯管家說不過幾句,就嚷嚷著讓他退下,他要直接見少奶奶呢!魯管家攔不住,想讓小廝們把他趕出去,不料這樣一來竟然更加的壞事了,那小少爺跟來的小廝們也鬧了起來,現如今快打起來了。」

「真是胡鬧。」蓮生聽了這個不由地動了怒,銀卓又說:「少奶奶,現如今可怎麼辦?那小少爺還一直說,要是少奶奶不出去見他,他就進來了!」

蓮生聽了這個,起身說道:「不用他來,你出去跟魯管家說一聲,別跟他們動粗,都停了手,讓那人稍等一會,我出去見他就罷了。」黃玉從旁勸道:「奶奶跟那些人生什麼氣,只管等著,少爺回來自有定奪。」蓮生搖頭,說道:「少爺如今在衙門,跟知府大人說事情,這麼冒冒然去,讓知府大人知道了,也不像話。你快去看看那派的人去了沒有?如果沒有,就趕緊攔住,有什麼大不了的?」黃玉聽了,急忙抽身出去找人,銀卓也跟著出去吩咐小廝跟魯管家通報,蓮生起身,略整理了一下儀容,才邁步出門,望前廳而去,走了一小會,就聽到前面鴉雀無聲,想必是聽了說蓮生要來見人,那小少爺才停了鬧。

且說那韋小少爺,是個年少不知事情的,正如蓮生所想,因為韋家只這麼一個兒子,未免嬌縱慣了,平常最好的就是走雞鬥狗,盡情玩樂,一年前遇上了馮淵,兩個真是一拍即合,韋小少爺心喜馮淵的人品風流,馮淵對他也是疼愛非常,兩個人假鳳虛凰的廝守之際,未免會說出些情熱的話,這小少爺便聽了心裡去。

前日聽說馮府大辦喜事,小少爺還以為是謠傳而已。不料這傳說的人越來越多,因眾人都沒有見過蓮生的面兒,那些謠言也越發的不靠譜,形形色色,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馮家少爺娶得是一個凶悍的母夜叉,所以才能降服的馮淵服服帖帖,有的人說是個狐狸精,會法術,才將那千年的孤鸞命數改變,只因迷了馮淵的心性才會如此……種種不一,又有幾個不安好心的狐朋狗黨,因為見馮淵忽然改性娶親,新娘子的面容又是沒有見過的,心裡好奇而不忿,知道韋小少爺跟馮淵最好,所以刻意在韋小少爺跟前攛掇挑撥,將那小少爺的火氣挑的旺旺的,最好去馮府大鬧一場,給他們看熱鬧。

果然韋小少爺中了圈套,他聽的動怒,一刻不能忍,本來欲晚上就來,幸虧眾家人勸了才罷休,這小少爺一整晚上沒有睡好,早上便起了個大早,帶人來到馮家,本想要找馮淵出來問說清楚,不料馮淵不在。

這小少爺從小就是被嬌養慣了的,最是吃不得氣,平素裡跟馮淵相處的時候,馮淵又對他百依百順,慣出的他的脾氣比嬌蠻小姐更嬌縱三分,本是興沖沖來尋馮淵說明白的,馮淵不在,他那裡肯吃這個閉門氣?於是非要鬧著見蓮生……只為傳入耳中的那些個話,再加上他也以為馮淵是不可能輕易為誰人動心的,所以才起了疑心,認定了蓮生絕對不是個平常人,也許如眾人所說,真正是個母夜叉亦或者狐狸精怪。

魯管家一力抵擋,這小少爺起初還求著見,後來就冒出怒火起來,馮淵以前同他交往的時候,也常常帶他回家來,魯管家無奈,也只好對他禮貌相待,這小少爺自以為如馮府的「主母」一般了,如今魯管家為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擋住了他的路,他只覺得好似被人「鳩佔鵲巢」了,於是哪裡肯嚥下這口氣?當下發作起來,定要見蓮生。他又仗著先前跟馮淵交好,料到馮淵不會對他怎麼樣,所以只管發作了小性子,盡情鬧騰。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一個小廝跑來,對焦頭爛額的魯管家說道:「少奶奶說讓大家不許鬧,更不許動手,她一會自會出來。」

魯管家一驚,急忙令家丁們退下,韋小少爺也呆了呆,繼而說道:「好啊,大家都停手,只管等著,我也正要看看,那是個何等三頭六臂的人呢。」眾人都鴉雀無聲,等了一會子。才見有人緩緩地從廳外面出現。

一剎那,滿院子的人都無聲無息,那韋小少爺本穩穩地坐著,一抬頭看見了蓮生,頓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望過去。

魯管家滿頭大汗,急忙快步走到蓮生身邊,慚愧行禮,說道:「少奶奶,怎麼使得讓少奶奶出面?」

蓮生淡淡說道:「什麼使得使不得,只不過管家你也有些糊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派人去請少爺?少爺如今跟知府大人商量要事,你如此貿然而去,讓知府大人聽了,又像什麼?——我已經派人將人給追回來了。」

魯管家一怔,汗越發流下,急忙低頭,說道:「少奶奶說的是,是我一時想錯了。」

蓮生這才轉頭,看著發懵的韋小少爺,卻見的確是個清秀的孩子,眉宇之間有些稚氣未脫,應該還不怎麼曉事的樣子,不由地暗地裡歎了一口氣,微微一笑,說道:「你就是韋小少爺麼?聽說你要見我。」

韋小少爺望著面前的女子,一時之間啞口無言,滿心底只想:「什麼母夜叉,什麼狐狸精……果然那些謠言的話,是不能相信的。」聽了蓮生問話,才反應過來,強嘴說道:「是……是,我就是!我要見你!」

蓮生上前去,自顧自在主位上坐了,才又端莊看過去,靜靜說道:「女眷不見外親,本來我是不便出面的,只不過少爺不在家……少不得我放肆無禮這一次,不知小少爺來此,有何見教?」

韋小少爺咬了咬牙,眉毛皺了幾皺,終於說道:「我……我只是想問馮哥哥,為什麼就把我給撇下了,好端端的……先前都說好了,要同我長久的,這又是怎麼回事,無緣無故的娶了親?」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他先前心底本來對那個「新娘子」滿懷怨憤,所以故意想大鬧一場,給蓮生沒臉的。他料定了那女子怕羞不敢見外人,他索性衝進去,徹底的羞辱一場。卻沒想到蓮生竟然能真的出面來見他,且坦坦蕩蕩的,一絲羞手羞腳的做作之態都沒有。

小少爺見了蓮生這份人品氣度,溫文有禮的說話,那凝眸看過來的樣子,十分溫和誠懇,竟一點惱怒之色都無,絲毫也不計較自己的放誕無禮……就好像急急星火遇到和風細雨,心底的火氣忍不住也自動消了大半,怎麼還能造次?有些先前想好的難聽話更是說不出口,滿腹裡只覺得難過,也隱隱地想:怪道馮家哥哥轉了性子,連我也不愛了,卻原來有了這樣一位出眾的夫人。

第十八章

話說韋小少爺找上門來,本欲尋釁滋事,將蓮生狠狠羞辱一頓。卻不料蓮生竟然敢出面同他相見。韋少爺一驚之下,見蓮生年紀雖小,但談吐文雅老道,泰然自若,一點女兒家的忸怩作態都沒有,不由地一怔,心頭生出各種想法來。

而韋少爺問罷之後,底下馮府眾人,聽了這一番上不了檯面的混話,都捏了一把汗,魯管家心底更是暗歎少爺先前實在是太過放浪形骸,不知約束自己,任意結交,導致今日之患,也不知少奶奶是何反應,當下眾人屏氣斂聲,等蓮生開口。

不料蓮生聽韋少爺說這一句,只是點了點頭,面上絲毫的氣惱之色都無,略沉思了一會,說道:「我夫君先前所做的事,我雖然都不知,不過想來,人皆有年少荒唐的時候,既然他今日肯改了性子娶親,發誓將前塵一概斬斷,我也不便說什麼……古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想韋少爺將來,也會娶親生子,獨當一面,撐起家業的,難道一世都這樣胡混下去?你該知道,事到如今,先前多麼難捨,如今也應該都捨下了,你上門來鬧,為的是你心中不服氣,但是你可想過,你如此胡纏,若是給我夫君知道,恐怕反而會不悅,對你並無好處。」

韋小少爺聽得呆呆的,嘴唇動了動,最後說道:「我的確是不服氣,我先前不知道他……他娶得……總之我想要見他一面,聽他親口說明白了,才死心,否則這麼不明不白的,我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這個簡單。」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雖然你跟我夫君之事,我並不太明白,但是他年長於你,若是有些過錯,也賴在他身上多些,你想見他,只需要靜靜地等在這裡,他今日有事外出,一時三刻便回來,到時候你同他想說多久就說多久,保管你明明白白的。只不過,請小少爺不要肆意胡鬧,在這裡叫嚷不休,有失體統。」

韋小少爺聽蓮生如此通情達理,心頭更是詫異,聽完之後,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我也並不是故意要吵鬧,不過這些人攔著我不讓我見……」

「按理說女眷的確是不能見外人的。」蓮生一笑,說道,「只不過我想,小少爺出身富足,也不是沒有教養體統之人,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的,只是想出一口氣罷。」

韋小少爺臉上更紅,支吾了一陣,說道:「……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厲害,想必馮哥哥就是如此被你降服的吧?」說著,看了蓮生一眼,臉上透出悻悻然的表情來。

蓮生笑道:「韋少爺過獎了,我也不過是個尋常的人,遇到你馮哥哥,算來也只能是緣分,並不是我用了什麼過人的手段。」

韋小少爺說道:「你當真沒有故意迷惑我馮哥哥?」

蓮生說道:「我跟你說,你自然也是不相信的,你可以去問我夫君。另外,我有一句話想奉勸小少爺。」

韋少爺抬頭看向蓮生,問道:「你要說什麼?」

蓮生肅然說道:「昔日的事情,我代我夫君向你道歉,你畢竟年幼,世事不知,若我夫君同你相交,是他起頭在先,卻是他的不對。小少爺你心中也自知道,這本就不是正統,你大幾歲之後,便可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做堂堂鬚眉該做的事情,難不成一輩子風花雪月,將家業擱置荒廢一旁?賴著祖宗父母的供給,自己毫不作為,如此又能支撐幾時?」

韋小少爺聽著,臉上神色幾度變化。蓮生望了他一眼,又說道:「我並不想要教訓你什麼,只是見你年小……於心不忍,所以隨口說說,你若聽進心底,算我沒有白說,你若不喜歡,就當沒有聽過也就罷了。倘若……你是執意樂於如此,就繼續沉溺玩樂,也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倘若你回了頭,也算是略微彌補了我家夫君先前的過失……好了,我言盡於此,」說完這些,蓮生微微轉頭,看向魯管家,說道,「管家,你好生陪著小少爺,等待少爺回來,不得怠慢了他,須知來者是客。」

魯管家急忙低頭,說道:「小的明白。」眾人鴉雀無聲。蓮生起身,帶著小丫頭出了廳自入內去了。

一直等她離開,那韋小少爺才上前一步,手握的緊緊地,向著蓮生離開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又低下頭,半晌才重重地歎了口氣。

蓮生回去了內房,過了不多時候,有小廝來傳話,銀卓出去聽了,回來對蓮生說道:「少奶奶,外面魯管家讓帶話進來,說是那韋小少爺只在廳內坐了一會,並沒有等少爺回來,就匆匆離開了。」

蓮生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是麼?嗯……知道了。」銀卓好奇,問道:「少奶奶怎地一點兒也不驚訝?那韋小少爺氣沖沖的來,怎麼就這麼輕易走了呀,先前急吼吼的,不是說要等少爺回來的嗎?」

蓮生微微一笑,說道:「他見了他想見的,聽了他沒有聽過的,恐怕是心中有所得,所以才離開。」銀卓仍舊不明白,問道:「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少奶奶說的是什麼呀?」蓮生笑而不語。

將近中午時候,馮淵才回來,蓮生拿了一本從書房找來的書慢慢地翻看著,聽到外面腳步聲匆忙,也不起身,一直到馮淵進來,叫道:「夫人,我回來了。」蓮生聽他聲音略有些倉皇,才將書緩緩放下,做剛見到他的樣子,起了身,微微笑道:「有勞夫君,一向辛苦了。」

馮淵神色不定,望著蓮生,幾度遲疑,終於說道:「我聽說……先前那韋如嵐來過?」蓮生淡淡地,轉開頭去,問道:「夫君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的,誰是韋如嵐?我不明白。」馮淵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後,說道:「自然是那個……那個韋家小少爺,他上午可來鬧過?我聽魯管家說,他很是不像話。」蓮生這才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那個韋小少爺,嗯……他是來過。」馮淵邁出一步,走到蓮生跟前,低頭望著她神色,忐忑說道:「夫人,他……他惹的……你是生氣了麼?」

蓮生抬眼看他一眼,見他神色著急,便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好端端的,我為何要生氣?」馮淵說道:「他……他來鬧,是為了昔日……難道你不生氣?我聽說,還逼得你見了他?」蓮生聽了這話,才冷冷一笑,說道:「我若是不想見,又有誰可以逼著我麼?」馮淵伸手,輕輕地握住她雙肩,說道:「夫人這話……是真的生氣,惱了我了?」

蓮生見他急了,便轉開身子,向前走了兩步,背對著馮淵,說道:「你不用著急,也不必擔心,我並不是多心的人,以前的事情,你都說要全部了斷了,難道我還要替你掛在心上不成?今日的事情,是突然發生的,誰也沒個準備,我也是不想那人在外面鬧,讓街坊們笑話,所以才出去見了他,幸好他也聽勸,便不再鬧,自去了。事情便是如此。」

馮淵跟著過來,聲音略帶哀求,說道:「夫人,我知道我過去行為荒唐,所以才惹出今天這一件事來,倒勞得夫人替我解圍……我真是該死,夫人,你要打要罵,只管說出來,只別悶在心底,我知道你惱了,在生我的氣,你只管說我打我就是了,只別這樣不理會我。」

蓮生聽他說的極其懇切,心頭略微一動,眼圈竟有些紅了,回頭輕輕地看了他一眼,卻見馮淵低著頭正望著她,雙眼也帶著懇求神色,蓮生仍舊轉回頭來,略走前了一步,才沉吟說道:「你說這些幹什麼,我難道真的會打你罵你?我如今已經嫁給了你,自然是夫妻一體的,你有什麼事,我當然也要跟你一起擔待著點?你說的對……我的確是惱了的……但是惱歸惱,又能如何,那些事情,都是先前你未曾認識我之前做下的,斤斤計較出來,又有什麼用?你如今已經悔改,我只求日後都能平平安安,不再生出這樣的事來,就安心了。」

原來蓮生將韋小少爺說服了之後,回來靜坐,思來想去,才覺得有些隱隱的不安,自己原先見了紅樓的書,知道這馮淵是個絕對的情種,見了英蓮之後,便把先前那些胡作非為的都斬斷了,卻偏偏又慘遭橫死,她先入為主的憐惜他為「情」而死,又不喜薛蟠其人,所以才當機立斷選擇嫁給他。如今細細想來……她畢竟是個現代人,在現代之時,對同性戀這種事物,也算是見怪不怪,保持中立態度。但是若是談婚論嫁,卻是萬萬不能近這種人的身的,否則苦了的只有自己。又有多少同性戀掩飾自己的行為,騙那些好好的女子結婚,婚後卻瞞著妻子,仍舊出去鬼混……當妻子的被蒙在鼓裡,該多麼可恨?

而馮淵他先前大張旗鼓的好著男風,從不遮掩,待遇上英蓮之後卻又立刻將前塵都斷了,他的性子如此,是個乾脆的主,就如同先前賈雨村所說的那種「縱使將其放在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也在千萬人之上;而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的人,要走就走極端,絕無中立,所以一旦決定了的,是絕對不會回頭的了,是以當初蓮生痛痛快快的嫁給了他。但是蓮生是現代人,又剛經歷了韋小少爺這件事,所以不得不反覆思量,暗暗地仍舊有些擔心……她是打定主意要同馮淵好好過日子的,所以不得不旁敲側擊警戒他一番。

馮淵聽了這個,急忙說道:「夫人,你莫非是疑心我?」他疾步走到蓮生跟前,急急地看著她,蓮生歎了一聲,回身作勢欲走,不料馮淵一把將她拉住,順手一揮袍子,雙膝跪地,驀地便跪倒在了蓮生的跟前,叫道:「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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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馮淵跟雨村說過了話,喜氣洋洋出了衙門,卻見自家的小廝過了兩個,見了他出來,便上來說道:「爺您可出來了,快點回府看看吧,出事了!」馮淵一驚之下非同小可,急忙問道:「出了何事?」那小廝說道:「先前跟少爺來往的那位韋家少爺鬧上門去了,找不見少爺,便又嚷著要見少奶奶,魯管家本想讓小的來給少爺送信,不料剛出門少奶奶的丫頭傳信過來,說不許打擾少爺跟知府大人的會面,只靜靜地等著……小的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等了少爺回來,也不知家裡現在怎麼樣了。」

馮淵一聽之下,魂飛魄散,急急翻身上了馬,打馬喝道:「駕!」匆匆地就往家裡趕去。誰知道回了府內,見一切平靜如昔,並不像是個有人鬧過的樣子,馮淵驚奇,卻見魯管家上來迎接,說道:「少爺可回來了!」便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又贊蓮生:「那小少爺鬧得不像話,我們本是攔不住了的,多虧少奶奶出面,三兩句話,把那小少爺說的啞口無言,也不敢造次,坐了一會兒,也自回家去了。」

馮淵才不理會韋如嵐,只問:「少奶奶如何?可驚到了麼?惱了麼?」魯管家見他著急,笑說道:「少奶奶面上並不見氣惱之色,小的也不敢猜測,少爺何不進去看看?」

馮淵便直入內堂而來,丫頭黃玉跟銀卓等在外面,見他來到,銀卓抿嘴一笑,低下頭去,馮淵推門進去,只見蓮生靜靜地靠在桌邊上,翻著一本書。只是,她越是這麼沉著冷靜,他就越是心急不安。

如今聽蓮生說出這番話來,細細聽來,全是體貼關懷之意,然而在此之外,卻又有些懷疑他會再出去胡混的心意,馮淵心驚,一剎那情急之下,也顧不上其他,只驀地撩衣跪了下去,叫道:「夫人!」

蓮生見狀一驚,急忙轉過身,彎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說道:「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點起來,讓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

「夫人,」馮淵並不起身,仍舊跪在地上,抬頭望著蓮生,說道,「夫人若是懷疑我的話,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先前我懵懂無知,整日裡跟些閒人胡混,一日沒一日的過著,實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遇到夫人,早知如此,我也不會……我活了半世才遇到一個可心如意的人,順順利利的娶了你進門,疼你愛你還來不及,怎麼還會撇下夫人,另去做那些勾當?」他說的悔恨,眼中隱隱帶了淚光,頓了頓,索性又說:「如今既然娶了夫人,便把那埋在我心底的實情也跟夫人說了吧……我先前之所以如此風流無狀,並非天性如此,只是故意妄為。」

蓮生心底暗驚,疑惑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難道有什麼苦衷麼?」

馮淵仍舊跪在地上,低頭說道:「夫人細聽,卻是因為我小的時候,有個道士路過此地,見了我,便說道,此子生相風流不凡,是天上神官投胎來世上歷練的,所以不能動真情,不能跟女子結為夫婦免得惹下了姻緣孽障,乃注定了是個一世孤鸞的命格了。除非要他一輩子不近女色,也就罷了,但凡近了女色,為人動了情,便要出人命,不是應在自己身上,就是連累他人,必定鬧得家破人亡才罷休。」

蓮生聞言一驚,說道:「竟然有這樣咒人的道士?」忽然想到英蓮的出身,當初也是甄士隱抱著她在外,卻遇到一個瘋和尚,說什麼英蓮若是出了家,則平安無事,若是不肯,則注定了連累家室,自己也落不到好的去處,所以這馮淵所說,倒並非空穴來風,不由地暗地沉吟。

「難怪娘子不信,」馮淵流淚說道,「就連爹娘先前是不信的,當初爹娘在的時候,我還小,他們為記掛那道士的亂話,便早早地給我訂下了一門親事,以破那道士預言。不料那日我上門送禮去,不合跟那人家小姐見了一面,還未怎樣……回來之後,就聽說那小姐得了急病,不過幾日就亡故了!我不知為何,……後來聽爹娘瞞著我私下裡說起這回事來,才驀地明白,膽戰心驚……自此父爹娘不死心,還打量著給我說親,不料剛說妥了一門,卻忽然之間父親好端端的病了,從此纏綿病榻,家業落敗,親事也耽擱了,不出一年,父親也亡故了,母親哀傷不已,也隨之而去,好端端的家,便落得如此。自此之後,我心灰意懶,便絕了意,也不再想什麼娶親納妾,而且添了一宗毛病,見了女子就覺得厭惡,看不見便覺得乾淨,那時候也還不懂什麼事,只跟男人廝混胡作,……原本以為一世如此,也就罷了!沒想到,那日見了娘子,我心中便有個難以按捺的主意,打定了主意要娶你,……怎麼也是要娶了你的,就算是死也是要的!我心底想:若是娶不成了你,就死了也罷了!強似先前……沒想到安安穩穩地娶了夫人過門,夫人又是這樣的人品風貌,——我廝混半世,好不容易修了正果,滿心歡喜惶恐,敬愛夫人還來不及,只想守著夫人好生過日子,怎麼還肯回頭胡為?」

蓮生聽了這一番話,怔怔地如墜夢中,過了片刻,馮淵又歷歷說道:「夫人,你若不信,只管去問魯管家,並幾個年老的家人,當初那道士路過,他們都是知道的……你若還不信,就去問左右年長的鄰居……」

蓮生的心怦怦亂跳,望著馮淵,一時無語,卻不是因為不信,而只是因為有些震驚,這馮淵果真同英蓮是天生的一對,倘若此刻來的不是她而是英蓮,馮淵果真是性命不保的,豈不正應了那道士所言。

話說開了,她歡喜他是真心回改,絕了後患。心頭頓時又鬆了一口氣,看著馮淵,忍不住又憐又愛,聞言便說道:「你要我相信,就先起身。」

馮淵抬頭看著他,蓮生見他眼角兀自帶淚,便從懷中掏出帕子,輕輕地替他擦拭,說道:「你還不起身,莫非要我陪你跪下不成?」

馮淵聞言,才順著她的手勢緩緩地站起來,問道:「夫人你信我了?」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這樣的話,由不得我不信,我如今想起些以前的事,也記得,曾有個道士跟我爹爹說過,要化了我出家去,我爹爹不信,結果果真一把火燒了家業,我又被拐子拐走……也是個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如今想來,你同我,豈不是都一樣的運命?」

馮淵聞言,伸手緊緊地握著蓮生的手,眼中淚光閃爍,說道:「夫人……」

蓮生望著他,笑道:「話說開了,也就放心……只不過你以後切記,不要動輒就行此大禮,」說著嫣然一笑,說道:「今日那韋小少爺來,還說我是用了什麼手段,迷了你的心……又說我厲害,難道我真的那麼厲害?竟令得你跪了地……若那些人知道,還指不定更說我些什麼呢。」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有點憂心……雖然對馮淵已經是百分百的放了心,但是先前他惹下的那些孽賬,還不知道有幾多,一個韋如嵐上門來,其他的呢?

馮淵卻沒有想到蓮生還會顧慮這麼多,聽她如此說,便半攏著她的身子,說道:「他們愛胡說,就讓他們說去……多半是嫉妒我有了娘子,不再同他們胡作非為,所以他們才不忿眼紅的吧,我只要夫人別放在心上,好好地,我就放心了,韋如嵐那邊,我自會找時間同他說清楚,不過我聽說他是自己去的,想必是得了夫人教誨,不會再胡鬧的了。」

蓮生看看他,點點頭,說道:「雖然如此,有機會還是要同他說一番,他是男子,雖然還小,但要緊的是安家立業,就如你現在這般,能將前塵改了的,盡數改了最好,也讓他的爹娘放心。」

馮淵笑道:「夫人好一番菩薩心腸,我自會照做,不敢違抗。」

蓮生才又一笑,說道:「好了……如今你該說說,知府大人喚你去,到底是有什麼事?」馮淵便說道:「說起這個,果然如夫人所說,是關於夫人家的事……原來夫人的親身父親,已經出了家,唯有母親還寄居在封家,前年知府大人去當地上任,也許了岳母說要替她尋找女兒的,所以知府大人見今日你我成親,便打量著要給岳母大人送信去……」

「原來是這樣,那麼你怎麼說?」蓮生點了點頭,問道。馮淵護著她,送她到那椅子邊上坐了,自己卻仍站在她的身邊,低著頭看她,說道:「我想夫人你先前吃了許多苦,今日雖有了我,到底沒個娘家的親戚照應……,若是有岳母大人相伴,卻是更好,所以知府大人所說也正中我意,我索性就跟知府大人說了,信我們照送不誤,但要多派兩個人,帶些銀兩去,最好的是將岳母大人接來府上住,免得她住在封家,也有諸多不便,倘若接了她來,也免除她思念你的苦楚。」

這一番話細細說罷,聽的蓮生連連點頭不已。

第二十章

雖然說那甄家娘子並非是蓮生的母親,但是難得的是馮淵這片心思,肯為了她著想。兩個人將話都說透,心結去了,惺惺相惜之情更勝從前。當夜馮淵擁著蓮生求歡,怎奈蓮生的身體尚小,初經人事,又經過兩夜的折騰,終究不抵他的狂浪,勉強應承了一回,便告求饒,馮淵也知不能勞累了她,便壓下未饜足的心,只緊緊擁著她,兩人鴛鴦交頸,雙雙睡了。

第二日早晨,馮淵指揮小廝將禮物回送各家親戚,又有幾個緊要的,少不得自己走了一趟。將近正午的時候安排妥當,卻見有個陌生的小廝上了門來,管家命傳進來,這人說道:「我們爺請馮爺也金福樓赴宴。」馮淵問道:「你是哪裡的?」小廝說道:「回爺,是薛府的。我們爺讓馮爺務必去,說是蔣玉菡蔣爺也在,大家等著馮爺,一塊喝酒。」

馮淵皺眉,心想:「原來是薛蟠,讓我去做什麼?恐怕沒什麼好意……然而玉菡也在,難不成就撂了他?只是……那呆霸王實在面目可憎。」想到薛蟠對著自己時候那副樣子,到底厭煩,假意說道:「我今日事務繁忙,還是不去了,辜負了你家主人。」說完之後,便又做忙碌之狀,吩咐院內僕人做事,那小廝見狀也無法,只好退了出去。

馮淵忙完了外事,便又讓管家將昔日的賬簿田產之類取出來,要一一檢查翻看,正在忙碌,卻傳門口又來一個人,還是先前薛府薛蟠的隨從。馮淵略有些不耐煩,焦躁說道:「一趟趟的做什麼?真的纏著我了不成?」一怒之下,本欲不見,想了想,終究踱步出去,門外那薛蟠的小廝見了,立刻上前行禮,說道:「給馮爺請安。」馮淵斜睨著他,說道:「怎麼?先前不是說過了麼,我今日事務忙,沒有空去喝酒。」這個小廝比先前那個聰明的多,當下笑微微,伶牙俐齒說道:「我們爺也知道這個道理,只不過馮爺新婚燕爾,自然要放鬆樂上一樂,哪裡就這樣忙起來了……蔣爺也是這個說法,他們兩個等在樓上,只待馮爺過去呢,馮爺若是不去,恐怕酒也喝不成的……先前那個回去稟告,我們爺見他沒請了馮爺過去,只當他辦事不力,發脾氣將他打了一頓,又派了小的來,千叮嚀萬囑咐,要小的請馮爺過去。倘若不成,打得越發厲害,求馮爺憐惜小的,賞臉去一趟吧?」

馮淵聽了這個,笑道:「你倒是會說話,只不過我的確是忙,既然玉菡在那,就讓他們喝著便是了,難道缺了我就不成?你說什麼也是沒用的,快回去吧。」說著便要轉身仍舊回去。

小廝見狀,急忙高聲說道:「馮爺!請馮爺留步。小的還有一句話說。」

馮淵站住腳回頭,問道:「又怎麼了?」

小廝低眉順眼,說道:「好教馮爺得知,我們家少爺的性子,馮爺也是知道的,……他一心想做的事,沒什麼做不成……就算小的回去,吃一頓打,也還會另有人派來的……就算不另派人來,我家少爺發作了,少不得還要親自上門來。其實小的一路跟隨也耳聞,本來我們少爺是打算親自來的……是蔣爺從旁勸著,才勉強選在了金福樓,只命小的們來請……馮爺不如去這一趟,不看在我們少爺的面上,也看在蔣爺的面子上……」

馮淵聽他口口聲聲說道蔣玉菡,心想:「原來如此,這呆霸王果然是想找上門來的,應該是玉菡從旁攔住了……也好歹被他攔住,不然來到家中,豈不又是一番羅唣,若是驚動了夫人,恐怕也是不美的。」他想來想去,覺得此事還要跟蓮生說上一說,便說道:「你暫且等候。」小廝見他鬆動,便答應一聲,躬身等著。

馮淵起身進了內裡,將事情對蓮生講了一遍。蓮生聽了他說,也奇怪說道:「怎麼他還沒有上京麼?」按理說這個時候薛家早就全家上京途中了,難道是因為她,所以這紅樓……產生了什麼變故?一剎那不由地心中微跳。

馮淵說道:「這般說來,是沒有了,只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夫人說我是見,還是不見?」蓮生想了想,說:「若他一個,自然是不能去,不過,不是說蔣玉菡也在那裡麼?你若是想去,就去好了,若是不去,他那個性子,也許真的會尋上門來。」馮淵說道:「夫人說的對,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人雖然不懷好意,橫豎他現在對我以禮相待,我今日去,索性將事情同他挑明,他死了那顆心,從此我們就安樂了。」蓮生未免叮囑,說道:「你這番務必要小心謹慎,見機行事,這人不是好惹的。」馮淵一笑,說道:「夫人放心,為夫也不是一點手段都沒有的。」蓮生聽了這話,一怔之下,未免想得歪了,輕輕「哼」了一聲,臉微紅低下頭去,馮淵見狀心頭一動,將她的下巴微微挑起,說道:「夫人想到哪裡去了?」蓮生別過頭去,說道:「你胡說什麼?還不快去?」馮淵將她抱了一抱,說道:「我如今有了夫人,心也放寬了,只覺得滿目亮堂,夫人放心,我將那呆霸王說定了,便立刻回來,相陪夫人。」他溫聲軟語,低低地在蓮生耳畔說話。蓮生聽出他細細言語之中另含意思,已經是滿面紅暈,輕輕地推他一把,說道:「誰要你陪……噯,你快點去吧,小心讓人等的急了,又派人來。」

馮淵這才放開蓮生,到底難捨,低頭在她唇上飛快親了一下,說道:「我最聽夫人的話,這就去了。」說著,深深看了蓮生一眼,後退一步,才轉過身出門去了。

蓮生留在房中,神思怔怔的,心頭一時感慨,這馮淵對自己,當真是愛慕有加,一片真情表露無遺。倘若日後一直平淡如此,恩愛一世,倒也不負此生,只不過……她緩緩地走到窗邊,微微地打開窗戶看向外面,馮淵高挑修長的身影,沿著走廊正匆匆地向外而去,風吹起他的衣擺,飄飄的有一種倜儻風流韻味,蓮生呆呆地凝眸看著,伸手按了按胸口,忽然覺得有點心慌,一時之間想要張口將馮淵喚住,一猶豫之間,馮淵的身影便拐了過去。

且說馮淵出了馮府,叫了小廝跟著,一路打馬向著金福樓而去,不多時候人已經到了,翻身下馬,自有小二將馬牽了去照料,馮淵撩衣進門,掌櫃的一眼看到,笑容滿面說道:「馮少爺您可來了,薛公子跟蔣公子都在樓上等您好久了。」

馮淵點了點頭,邁步向著樓上急急而去,就在馮淵上樓之後,有幾個人影,也探頭探腦地自身後門口走了進來。

馮淵上了樓,在樓頭上略微一站,早被那個望眼欲穿的人一眼看到,立刻招手叫道:「馮兄弟,這邊來!」馮淵聞聲轉頭看過去,果然見裡面的雅間,有人探頭正向著這邊招手,正是那薛蟠無疑。馮淵心頭略一冷笑,邁步走了過去。

薛蟠見馮淵來,彷彿得了從天而降的寶貝,歡喜無限,早站起身來迎接,見馮淵進來,伸手便去握他的手,說道:「好兄弟,你可來了,讓為兄好等。」馮淵將手嗖地抽出,說道;「薛大爺做什麼要請我呢?」一邊看向桌子裡面正站起的蔣玉菡。

兩人視線相對,蔣玉菡苦苦一笑,薛蟠握了個空,笑容略微一怔,眼睛看著馮淵冰雪冷清的臉,卻又不禁心頭一動,急忙說道:「為兄閒來無事,就想找幾個好朋友喝喝酒談天,馮兄弟你新婚無事,索性跟我們出來樂上一樂。」說話間,彼此落了座,馮淵只靠著蔣玉菡坐。薛蟠不以為意,便將凳子向著馮淵那邊挪了挪,兩隻眼睛盯著馮淵,看個不停。馮淵只不看他,對蔣玉菡說道:「昨日唱得可好?」蔣玉菡說道:「並無其他的事。」馮淵點頭說道:「若是無事,怎不去我府上玩耍?」蔣玉菡說道:「最近稍有些忙碌……」說著看向薛蟠,悄無聲息地給馮淵使了個眼神。

馮淵會意,便轉過頭,望著薛蟠說道:「薛大爺既然說吃酒,怎麼卻不動呢?」薛蟠見美人開口,便也笑道:「是是是,我只顧看……卻是忘了……」身後小廝便要動手,薛蟠將他們揮退,索性自己來,替馮淵滿斟了一杯,說道:「好兄弟,滿飲此杯。」馮淵低頭看著杯中酒,雙眉一皺,而後看向薛蟠,說道:「薛大爺盛情美意,我心領了,我有幾句話,想同薛大爺說。」薛蟠是無有不聽的,立刻說道:「好兄弟,是什麼?」眼睛覷著馮淵放在腿上的手,那等白皙纖長,忍不住意動,便要握過去。不料自己的手還未曾碰到馮淵的,馮淵眼疾手快,頓時將他的手腕握住,手上用力一捏,薛蟠「唉」地叫了一聲,皺起眉來說道:「好兄弟,這是做什麼,弄得我好疼。」蔣玉菡在一邊看著,也不言語。馮淵望著薛蟠,冷笑說道:「我只想問薛大爺幾句話,薛大爺你無緣無故動手做什麼?」

第二十一章

薛蟠哀叫了幾句,只覺得馮淵的手緊緊地握著自己手腕,彷彿鐵鉗一般,他又礙於面子,不敢太過高聲,只暗暗叫苦,愁眉苦臉看著馮淵,說道:「好兄弟,我有心同你交好,你怎可對我如此粗魯?快快放開,大家快活吃酒才好。」

馮淵「哼」了一聲,望著薛蟠,正色說道:「你休得左一句『好兄弟』右一句『好兄弟』,誰是你的好兄弟了?我們不過認識不多久,你這般無事獻殷,非奸即盜!」說著,將薛蟠的手輕輕一提,一雙桃花眼盯著他,又繼續說道,「不錯,我先前做了許許多多荒唐事情,讓你有了那種心思,不足為奇,只不過我現如今已經娶了夫人,有了家室,發誓不再沾染前塵之事,你若是仍舊對我有那種不軌之心,卻是不該!」

薛蟠望著他冷若冰霜的神色,手腕上仍舊劇痛,心底對馮淵又怕又恨又愛,只好說道:「好……馮兄弟,我錯了不成麼?你先放開我,大家慢慢地說,有話好好說……不必動手。」旁邊蔣玉菡見了,正是時候,才趕忙起身打圓場,手輕輕地在兩人手上一搭,溫聲說道:「馮哥哥真是個急脾氣,怎麼忽然就惱了?要知道薛大哥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有名的仗義,先前不明白哥哥的心,有所誤會也就罷了,現如今知道了,怎麼會為難哥哥?話說開了便好,……哥哥還是先將薛大哥放開,大家喝著酒慢慢說話,相交一場,三杯酒過去,仍舊是好兄弟。」馮淵看向薛蟠,薛蟠也說道:「琪官說的很對,大家仍舊是好兄弟。」又半帶期望望著馮淵。

馮淵這才輕輕將手放開,薛蟠伸手撫摸著手腕,心想這個美人實在棘手!他先前黏著馮淵不放,一來是因為愛慕他的人品,二來卻也的確含著那份癡想……只不過這些紈褲子弟,玩弄小官戲子……雖然是平常的,但是對待良家的男子,卻是有所顧忌的……除非是兩廂情願,要論起強迫來的,算是極少。又因為馮淵成了親,所以薛蟠本是不敢造次,只想著多看一眼是一眼罷了……只因為馮淵先前的名頭不大好,所以才惹得薛蟠總是垂涎記掛著。沒想到馮淵竟肯戳破那層窗戶紙,跟他坦坦白白挑明了說。

薛蟠聽了馮淵這番話,又吃了小虧,心底不由地涼涼的,知道美人是無法得手,幸虧蔣玉菡從旁勸說:「馮哥哥你太過性急了,萬一傷到薛大哥又怎麼說?你們兩個都是玉菡的朋友,傷了誰也不好,讓玉菡怎麼做人?」馮淵見狀,歎一聲,面上微微露出慚愧之色,說道:「玉菡,是我一時太暴躁了,抱歉……」蔣玉菡又看薛蟠,問說:「薛大哥沒事嗎?」薛蟠雖然仍在心疼,聽蔣玉菡這麼問,只好搖頭:「小事,小事。」蔣玉菡便歎了一聲,說道:「薛大哥你也是的……竟這麼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的,馮哥哥雖然不錯,難道玉菡就差了?若薛大哥心底嫌棄玉菡,玉菡以後就少不得要自覺離去了……」他小旦出身,要做那種幽怨纏綿之狀,何等嫻熟,薛蟠看著,頓時看的魂飛天外,急忙伸手握了蔣玉菡的手,輕輕撫摸,安撫說道:「琪官你說哪裡話?我怎麼會嫌你?愛你還來不及。」

馮淵在一邊看得微微冷笑,便抬手吃酒。薛蟠望著蔣玉菡,十分難捨,蔣玉菡又說:「既然如此,那薛大哥就別給玉菡為難,日後……不許再記掛馮家哥哥。」薛蟠回頭看了馮淵一眼,只見一張冰雪冷清的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便咳嗽一聲,回過頭來,望著蔣玉菡人比花嬌的面容,略帶溫柔嬌媚神色,心想:「還是個溫柔點的好,馮淵那般的性情,我若降服不了,反而吃虧。」於是說道:「我對琪官你的話,是無有不聽的。」

蔣玉菡這才一笑,說道:「這件事是馮哥哥急躁了,我要替他賠一杯酒。」馮淵見狀,急忙放下酒杯,說道:「且慢。」便看向薛蟠。

薛蟠被他那一雙煞煞的桃花眼看到,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知他又要如何。馮淵卻望著他,微微地透出笑容來,薛蟠又看的一呆,馮淵起身,親自拿了酒壺,給三人重新將酒添滿了,才舉起自己那杯,衝著薛蟠,說道:「薛大哥,先前小弟一時唐突,驚到了薛大哥,是小弟的不是,小弟自罰三杯,向薛大哥賠罪。」

薛蟠只以為他的性子孤直又冷,萬沒想到這人變臉變得這麼快,前一刻如冰山一般,後一刻就春風拂面,一時不知所措。馮淵衝他一笑,抬手一揚脖,自覺將那杯酒喝光了,倒出空杯給他看,薛蟠望著他一舉一動,風流嫵媚,忍不住喉頭一動,又嚥口水,馮淵卻笑說:「只盼這番話說開了,薛大哥不計前嫌,就如玉菡所說,大家還是好兄弟,不傷和氣才好。」

薛蟠望著他談吐風雅,又乾脆又爽利,已然呆了,蔣玉菡湊過來,輕聲說道:「薛大哥,馮哥哥向你賠罪呢。」

薛蟠才反應過來,一時心熱,驀地也自凳子上跳起來,說道:「哪裡使得……這個,我本來也有過錯,不能全賴馮兄弟。」馮淵同蔣玉菡交換一個眼神,知道呆霸王已經被降服,馮淵便重又作態,搖頭笑說:「真如玉菡所說,這其中是有誤會的,我先前聽玉菡說,薛大哥是個有名的講義氣的好兄弟,只因未曾見面還不肯相信,如今澄清了誤會,才見薛大哥竟是這樣痛快乾脆的人,且又心胸寬廣,不計前嫌,小弟實在慚愧,只得自罰,望大哥見諒。」

薛蟠聽他言辭婉轉,句句捧著自己,有美人如此讚美,先前的不快早就飛到了爪哇國去,急忙也抓起酒杯,說道:「哪裡哪裡,我陪兄弟一杯。」

馮淵哈哈大笑,將接下來的兩杯全都乾脆飲了。薛蟠陪了一杯。

蔣玉菡才說道:「這樣豈不是很好,大家喝喝酒,其樂融融。將前事都揭過不提。」薛蟠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馮淵也知道薛呆子是惹不起的,所以跟蔣玉菡兩個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唱作俱佳。又同蔣玉菡盡力伺候哄騙下他,薛蟠酒醉情迷,擁著蔣玉菡呵呵長笑,大家先前都是同道中人,只要薛蟠不對馮淵唸唸記掛,自然不乏話題說,如此一來,更覺得情投意合,雖然美人不能上手,以朋友交,這一番也覺得心底歡暢。

正喝的酣暢,忽然外面有人說道:「馮公子府上,有人來傳信。」

馮淵一怔,急忙說道:「薛大哥,玉菡,我出去看看怎麼回事。」兩人皆都點頭。

馮淵出外,見是府內的一個小廝,便問道:「家中可出了事?」那小廝見了馮淵,趕緊說道:「少爺別急,並沒有其他事情,只是少奶奶讓小的來傳信……」說著,上前一步,低低的說了幾句,馮淵聽得連連點頭,面露微笑,說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跟少奶奶說,就說事情已經辦妥了,讓她別牽掛著,我片刻就回去。」

小廝便下樓出門,回去回報蓮生。

馮淵重新進了雅間,薛蟠問道:「好兄弟,發生何事?」馮淵說道:「無事,只不過內子記掛,知道我今日來會好友,便叮囑我不可喝醉,又說薛大哥一片盛情,很應該改日回請薛大哥。」

薛蟠大喜,說道:「好兄弟,你的夫人真是個好的,又懂事,又貌美,天上地下少有,怪不得你為了她……咳咳,我又說錯了,自己掌嘴。」

馮淵卻笑瞇瞇的,全然不惱,也誠懇說道:「我遇上她,也算是三生有幸,蔣大哥不必如此……小弟也祝願蔣大哥將來覓得如意佳人。」

薛蟠心底一動,哈哈大笑,說道:「承蒙兄弟吉言。」本要說「可惜天下也尋不出第二個馮夫人」,到底忌憚,喉嚨裡咕嚕咕嚕,終於將那句不像話的吞下去。

三個人團團坐著,喝了一會酒,正也差不多,準備結賬離開,馮淵不等薛蟠招呼,自己說道:「這一番就讓小弟來請。」薛蟠有名的大手大腳,哪裡肯?正在推讓。忽然聽到隔壁有人慢慢走進,一邊說道:「說來奇怪,這千年的孤鸞也改了性,居然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一句話讓馮淵,薛蟠,蔣玉菡三人略略怔住,另一人又說:「可不是?昨日我同一夥兄弟,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攛掇的那韋小官人去那馮府大鬧,本要坐看一場好戲的,卻不料那馮淵新娶的娘子著實厲害,三言兩語,就把韋小官人說的敗了意,舊日相好也不見了,自己就那麼意興闌珊回府去,我們特去問了端詳,韋小官人如今指天誓日的,說日後再不見馮淵,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馮淵一聽這個,登時動了怒,他起初還不知韋如嵐怎麼會跑到自己家中去鬧,現在才知道背後有人攛掇著,不懷好意。馮淵挺身便要出外,蔣玉菡眼疾手快,急忙將他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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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蔣玉菡一把拉住馮淵,外頭那些人似乎進了雅間,落了座,聽周圍無聲,不知是哪個找死的蒙了眼,便又放肆說道:「我看此事蹊蹺的很,一個區區婦道人家,哪裡有這等手段?先是把那個有名的斷袖哄得回心轉意,後又輕而易舉打發了韋小官人,莫非……」幾個人流里流氣,污言穢語連成一片,說的全不是好話。

馮淵恨得眼冒金星,牙齒咬的格格作響,說道:「玉菡,你放手!」蔣玉菡拉著不放,只說:「哥哥別一時衝動。」誰知,拉住了這個,沒管得了那個,卻聽得薛蟠怒道:「他娘的,是誰在哪裡亂嚼舌頭,找死了不成!」說著,將簾子一掀,便衝了出去。

蔣玉菡跟馮淵一見,皆都呆了,那邊雅間中的人還在不知死活,繼續說道:「看韋小官人那番吃癟,彷彿真是個極厲害的主兒,且又生的好……也不知是哪冒出來的,這等手段這樣的人才,真想見識見識……」正是那調戲不正道的腔調。

正在說的火熱,忽然之間門簾被用力一掀,有人闖了進來,罵道:「哪個賊賤人在講我馮兄弟的是非?找死!」雅間的人都愣住,薛蟠氣沖沖進去,也不管怎麼,先伸手抓住旁邊一人,不分青紅皂白就一拳打了過去,嘴裡罵道:「我馮兄弟的夫人,也是你們敢說的?純粹活的不耐煩!」

那人被打的吱呀亂叫,周圍的人這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試圖將薛蟠攔住,薛蟠拳打腳踢,彷彿瘋虎一般,卻架不住眾人如群狼,薛蟠被架住,未免吃了點委屈,又惱又火,未免惹得那呆性發作,立刻吼道:「小的們在哪裡,還不給我滾進來!」門外薛蟠的小廝僕人們見薛蟠氣呼呼出來,已經在暗暗警覺,如今聽主人召喚,立刻逞起精神,個個衝了進去,剎那之間,彷彿起了一場大混戰。

馮淵跟蔣玉菡兩個吃了一驚,反應過來之後,事情已經一發而不可收拾,蔣玉菡說道:「不好了,哥哥快去勸架。」馮淵也急匆匆出了雅間,出外說道:「薛大哥,請稍安勿躁!」薛蟠已經氣紅了眼睛,哪裡還能聽到這個?薛蟠那些僕人,素常裡跟著他也是不幹好事的,如此混戰場面更是家常便飯,只要薛蟠不開口,他們樂得亂哄哄的鬧事。

馮淵避開拳腳,試圖到薛蟠身邊勸住他,不料一個地痞發覺他進來,以為馮淵是助拳而來,當下也揮起一拳打了過來,馮淵眼中只看著薛蟠,顧著向前走,一時閃避不及,竟然被一拳打中了臉上,頓時那白皙乾淨的臉青了一塊,馮淵低低呼了一聲,伸手掩面,不料這一幕卻正被薛蟠看到,剎那之間更如火上澆油。

馮淵跟蓮生兩個,都是薛蟠心愛的,雖然今日熄了心頭那團火熱,但他愛馮淵為人,自己更是不捨的動粗一下的,先前因為這幫閒人亂嚼蓮生的不是,才惹出這場架來,如今見馮淵吃虧,薛蟠怎肯輕易罷休,大喝一聲:「囚攮的們!敢動我馮兄弟!今日薛大爺跟你不死不休!」分開眾人衝了上去,將那人一腳踢中腰間,薛蟠這一腳用力甚大,頓時將那人踢出了雅間,向外直奔出去,薛蟠兀自不肯罷休,衝出去便要教訓那人,馮淵捂著臉,急忙叫道:「薛大哥,薛大哥,不要同他計較了!」薛蟠怎麼肯聽,定要出這口惡氣,直直地衝過去。

那人正站起身來,薛蟠手一揮,劈里啪啦,向著那人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那人眼冒金星,後退一步,身子撞在欄杆上,薛蟠兀自怒氣不休,罵道:「叫你們亂嚼舌頭!」一腳又踢過去,那人只覺得天旋地轉,踉蹌退了幾步,沒提防身後就是樓梯,一腳踏空,頓時之間整個人向後仰過去,撲稜稜地一陣亂響,夾雜著慘叫,那人從樓梯口一直滾到了樓下,頓時將樓下的眾人也都驚動了。

這時侯馮淵才趕到薛蟠身邊,將他拉住,叫道:「薛大哥!」

薛蟠見問,這才收手轉過頭來,看向馮淵,見他腮上一塊青腫高高鼓起,心痛不已,說道:「好兄弟,你疼不疼?」馮淵哭笑不得,說道:「薛大哥,你快快讓那些人住手。」薛蟠說道:「兄弟勿驚,今日我務必要替你討這口氣。」馮淵說道:「薛大哥,再打下去,恐怕會惹得官差趕來,不好收拾。」薛蟠說道:「來也不必怕他們,又怎地,難道能把我捉拿起來不成?」這時侯蔣玉菡也過來,見馮淵傷了,不由也恨恨地,罵道:「真是一幫不長眼的,活該死,竟傷到了馮哥哥。」馮淵說道:「玉菡你還說,你快也勸勸薛大哥。」蔣玉菡這才說道:「薛大哥,現在已經差不多了,該收手了,不然鬧下去,給老夫人知道恐怕不像話。」蔣玉菡跟他相處甚久,知道薛蟠直愣愣的個性,不怕天不怕地,唯獨是怕自己娘母子的,於是說道:「好了,都停手吧,讓這幫人滾的遠遠的!」

薛蟠手下的惡奴這才停下,那幫閒人被打傷,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還能動,掙扎起身,便要逃走,薛蟠不依,喝道:「站住,過來給我馮兄弟賠禮道歉!」那幫閒人沒法,便忍著氣忍著痛,過來給馮淵行禮道歉——此刻已經恨上馮淵。

馮淵情知不能攔,便由得他們去,這些人道歉完畢,才互相攙扶著,下樓而去,到了樓下,見那先前摔落樓下的人躺在地上,已經不能動,向前一探,還有些鼻息,這些人見薛蟠在樓上虎視眈眈,不敢久留,便急急忙忙找人來抬著,離開酒樓。

經過這番鬧,三人也沒有了再喝酒的心思,馮淵匆匆地便跟兩人散了,回轉家去。家中蓮生正望眼欲穿,只覺得心慌不已,見馮淵好端端回來,一時之間歡喜無限,然而又見他臉色有異,臉頰上帶傷,又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問道:「發生何事?」馮淵先安撫她勿驚,才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統統講了一遍。蓮生聽了,一剎那心驚肉跳,望著馮淵,撫心說道:「我想來想去,卻沒有想到這宗……」馮淵說道:「幸虧沒事,夫人不須擔心,只是虛驚一場而已。」蓮生雙眉微蹙,總覺得不安,想來想去,說道:「幸喜有驚無險,倒要念聲神佛保佑的,只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她心頭又有些發虛,畢竟她是知道馮淵先前命數的,純粹是因為她才撿了條命回來,本來以為就此可以避開薛蟠,沒想到轉來轉去仍舊還是遇上了……這顆心她算是放不下了。

馮淵卻不以為意,只以為事情了了,且薛蟠也已經安穩下,卻是去掉了一大心事。不知道蓮生心底暗暗懷著隱憂。蓮生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安,謹慎想著:「倘若這次過去了沒事,必須想個法子,那薛呆子若是不上京去,大不了勸著馮淵,離開應天府,再者這應天府內他舊日的糾葛太多,索性一起了斷……省得總是提心吊膽,忐忑不安。」

沒想到,蓮生就算是想到了後路,卻萬萬料不到,當晚上就出了事。

是夜馮淵跟蓮生剛剛歇下,就聽到外面吵嚷聲響起,蓮生是個心中有事的人,當即起身,說道:「這是什麼聲響?」馮淵急忙披衣起來,說道:「夫人無須驚慌,我出去看看發生何事。」說著,便打開門出去,正開了門,見到魯管家慌慌張張地來說道:「少爺,大事不好了,衙門派人來,說是少爺打死了人,要拿少爺去見官呢。」

「什麼?」馮淵大驚,一頭霧水。魯管家急急說:「衙差們都在外頭,暫且被勸住了,一會說不定就衝進來了。」

這時侯蓮生也起了身,出外說道:「怎麼,發生何事?」馮淵生怕嚇到了她,急忙說道:「大概有些誤會……」蓮生心怦怦亂跳,馮淵說道:「奇怪,衙門中來了人,說我打死了人。」

蓮生大驚失色,說道:「什麼?」立刻又說,「難道是為了今天的事?可是……打人的明明就是薛蟠。」

馮淵並不驚慌,鎮定說道:「無事,大概是有些誤會在裡頭,何況我昨日才見了知府大人,只要去說了實情,應該就沒事了。」

蓮生想來想去,暫且也沒奈何,只好說道:「只能如此了。讓魯管家帶著幾個小廝跟著探聽,若是無事就趕緊回來,若是有什麼變故,就派他們回來報信。」馮淵點點頭,此刻已經將衣裳盡數穿好,說道:「夫人別怕,我一會就回來了。」

說著,看著蓮生微微一笑。夜色之中,看的蓮生心頭微微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說道:「夜裡冷,你多穿一件衣裳。」說著,轉身入內,又拿了一件長衣來,親自抖開替馮淵穿了,馮淵點點頭,將蓮生的手一握,說道:「夫人,我出去了。」蓮生微微答應,馮淵跟著魯管家向外而去,蓮生站在門口,一直目送馮淵離開,一陣風吹過來,週身寒徹。

第二十三章

馮淵跟著幾個衙差,匆匆地向著府衙而去,衙差們早知道馮淵跟知府大人有些關聯,倒也不敢對他如何呼喝無禮。一路趕到了府衙,馮淵進門,抬頭一見,公堂上賈雨村高高在上坐著,官服威嚴,看向下方,在堂下,事先還跪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

馮淵見狀,急忙行了禮,雨村才輕輕一拍驚堂木,說道:「下跪何人?」

馮淵心頭一跳,只得回答說道:「草民馮淵。」

雨村說道:「馮淵,你可知道,方纔那范老六的父親遞了狀子,說你打死了他的兒子范充?」馮淵急忙說道:「回知府大人的話,這件事草民絲毫不知,草民並無打死任何人。」雨村說道:「然而范老六說有人證若干,今日在那金福樓上,都曾親眼見你打死了范充。」馮淵說道:「知府大人明察,草民冤枉,草民從未做過如此之事,今日在金福樓上的確曾經有一番爭執,不過草民是個知法之人,又怎會做出這種事來,草民連動手也都未曾……更何況,當時並沒有人身死,這個,金福樓之中也是人盡皆知的。」雨村頷首沉吟一會,看向那范老六,說道:「范老六,你可聽到馮淵所說了?」

范老六伏在地上,說道:「回大人,草民聽到。」雨村點點頭,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有人看見馮淵打死人,馮淵卻又說自己並沒有動過手。這可如何是好?」范老六說道:「大人,跟小兒交好的幾個人,都曾看見過馮淵動手,大人若是不信,可傳令他們上堂……請大人不要被馮淵此人花言巧語所迷惑,大人要為小老兒主持公道啊。」雨村躊躇說道:「當時情形你又未曾親眼見過,怎麼就相信那些人的話?焉知他們所說的是真的?」范老六說道:「大人,那幾個都是跟小兒素來交好的,他們眼見小兒橫死,不忍心才挺身而出……小老兒聽說大人跟這馮淵頗有些交情,大人可不能因此而徇私枉法啊!」

雨村跟馮淵聽了這話,同時在心頭一震。先前雨村那麼說,乃是隱隱帶著為馮淵開脫之意,沒想到這范老兒竟然知道雨村跟馮淵之事,並且口沒遮攔說了出來,這不是要挾雨村不可提馮淵開脫麼?當下雨村皺了皺眉,很是不悅,按捺著說道:「范老六,你莫要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本官豈是那樣之人?你若再亂說,本官先罰你個不驚之罪。」范老六垂淚,說道:「大人若是想懲治小老兒,自管懲治,只求大人明察秋毫,公事公辦。否則只要小老兒一口氣在,總是要替小兒申冤的。」

雨村心頭對此人恨得牙癢癢的,卻是沒法,只好說道:「那好,本官就傳令那幾人上堂來,問個清楚。」又看向馮淵,說道:「馮淵,本官傳這幫人上堂,你可願意?」馮淵說道:「草民問心無愧,也正想跟他們當堂對質。」雨村嘉許點了點頭,說道:「傳那幾人上堂!」

不一片刻,先前跟范充廝混的那些個狐朋狗黨便被帶了上來,一個個在堂下跪拜完畢,雨村用大力拍了一拍驚堂,見眾人皆是身子一抖,才厲聲說道:「你們幾人,可正是死者范充的好友?」那幾個人紛紛點頭,回答說道:「回大老爺,正是。」雨村說道:「你們說范充乃是被馮淵打死,攛掇這老兒來告狀,這老兒又說不明白,且非親眼所見,你們如今當著本官的面,便將今日在金福樓發生的事情講一遍來。」

幾個人面面相覷,便果然開始陳述,待他們塵埃落定,雨村又問:「馮淵,你可聽到了?他們說的果然是真?」馮淵皺眉,原來這幾個人,眾口一詞,說的是薛蟠,馮淵動手打人,但是緊要時候卻將薛蟠撂了開去,只說馮淵動手,將那范充打死。而那范充,便是當時被薛蟠一腳踹下樓,後來被眾人抬走的那個。

馮淵先前不知事情究竟如何,還有維護薛蟠跟蔣玉菡的心思。只說自己未曾動手也未曾死人,如今見了真實,這幫子混人又一口咬定是他打死人,馮淵震驚同時,略覺心慌,隱隱地覺得此事不對,恐怕並非誤會那麼簡單,他心頭想道:「這件事雖然薛蟠是替我出頭,但是……事關人命官司,我若是隱瞞下去,恐怕對我不利,夫人在家中還不知急成什麼樣子,唉,不如實話實說罷了。知府是個洞察分明之人,孰真孰假,應該明白。」他心底歎了一聲,便回答說道:「回老爺的話,他們說的有假。」

雨村急忙問道:「那事實如何?」馮淵便說:「當時動手的確有其人,但不是草民,乃是草民的一個朋友薛蟠,草民當時是在勸架,卻一時未曾攔阻及時,那范充雖然落到樓下,但當場沒死,又被人帶走,草民只當沒事。並不曾知道他竟會死了,事實如此,請大人明鑒。」

雨村聽了這個,神色陡然一變。雙眉一皺想了會,問那些閒人說道:「為何馮淵說的跟你們不同?莫非你們好大膽,敢來蒙騙本官?哼,你們還不對本官從實招來,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究竟是誰動手打死人的?倘若有些隱瞞,本官定要大刑伺候。」雨村一陣恐嚇,本想問出這些人的底細來。不料這些閒人竟像是事先約定好了,指天誓日,信誓旦旦,都指認只是馮淵動手打人,半點不提薛蟠,馮淵在旁邊聽著,畢竟難敵他們眾口一詞,雨村聽完,心頭驚疑交加,事情彷彿卡在一個死結之上,雨村十分為難,本想再傳當事人薛蟠前來,但是薛府高門大戶,如今已經夜深,他自然是知曉厲害的……沒奈何,只得宣佈先將馮淵押入大牢,擇日再審。馮淵此刻才急了,大叫「冤枉」,然而又能如何?雨村也是愛莫能助。

裡面有了消息,收了魯管家好處的衙差即刻出來報信,說道:「了不得,你們家少爺被押了。」魯管家聽了這話,頓時彷彿晴天霹靂,立刻嚷道:「大事不好,趕緊回去告知少奶奶!」馮府的小廝腿快,當下風滾草一樣先往家跑去,魯管家眼前發黑,急急讓小廝把馬拉來,手忙腳亂地爬上馬,快馬加鞭地也向家裡趕。

第二十四章

管家驚慌失措,一路飛奔回家報信,幾番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進了府趕緊入內,喚人通報,不一會,卻見蓮生衣著整齊出來,坐定之後,才問道:「到底是怎樣?慢慢說來。」她雙眉微皺,眼中全是肅然之色。

原來自馮淵離開,蓮生心頭始終不安,心想:若說是誤會的話,雨村何等精明的人,怎麼會大夜晚如此興師動眾而來。必然有緣故的。

她便穿著好了,坐等消息,又令銀卓在外頭看著,如有人回來,得知了信便立刻進來通報。果然半個時辰之後,守在外面的銀卓匆匆跑進來,說是魯管家已回,少爺出了事。

事情未發生之前,蓮生的心忐忑不安,惶恐非常,似天要塌下來,但是當一切當真就在眼前,那種先前的畏懼惶恐之心反而蕩然無存。蓮生心知:此刻就算是驚慌失措或者嚎啕大哭都沒有用,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然後找出最好的方法處理解決。

所以她出來見魯管家之時,臉上一點的畏懼跟擔憂之色都無,反而看著淡淡的,彷彿無事一般。魯管家見蓮生如此,先前那張皇錯亂的心思也才收斂起來,急忙鎮定一會,然後才把事情同蓮生說了。

自始至終,蓮生都是靜靜聽著,唯有緊要時候才出口問上兩句。

此刻已經是深夜,蓮生聽過魯管家所講的,斂眉靜靜思考,周圍的僕人丫頭,一概悄無聲息,也不敢看過來,只等她反應。過了片刻,蓮生開口說道:「這件事情我已經明白,少爺的性子絕非那等會毆人致死的,此中必定有內情。」

管家及眾人也都微微點頭,魯管家說道:「小的也是這麼認為。」

蓮生看看周圍,思量再三,才又說:「如今少爺平白無辜遭人冤枉,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按理說我是新嫁過來,不便就立刻主外事,但是非常時候,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少爺我是勢必要救,但是或許困難重重,此事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少爺救不出……後果大家也是可想而知。」

廳上的人頓時鴉雀無聲。蓮生說道:「如今,我只問大家,若是仍舊肯留下的度過難關的,就留下來,事後依舊是馮家的奴僕,若是不願意留下的,讓管家備送銀兩,送大家平安離開。」

馮府的下人聽了這話,面面相覷,蓮生緩緩地環顧眾人,片刻之後,果然見有幾個人邁步出來,說道:「小人等願去。」蓮生也不攔著,立刻吩咐管家發送銀兩,送那些人離開。如此一周下來,也只剩了八九人而已。

但是這剩下的八九人,卻多是對馮家忠心耿耿的老僕。蓮生點頭,說道:「很好,所謂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關鍵時刻,才知道誰是對馮家忠心耿耿的,倘若這次少爺平安回來,自不會虧待大家。」

眾下人急忙行禮。蓮生這時侯才又說:「既然如此,大家聽我吩咐。第一,魯管家你派個人,悄悄地去找蔣玉菡蔣爺,要他盡快來府內相談,只說有要事就可。」魯管家急忙點頭,說道:「小的明白。」

蓮生說道:「這第二,我要你親自去知府衙門一趟,現在便去,天明了怕是趕不及,你去了知府衙門,便對知府大人口述,說我請大人念在故人之情,暫且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魯管家連連點頭,說了這兩件事,眾人該離去辦事的都離去了,剩下的便又按照蓮生吩咐,該值夜的加強值夜,到門口等人的等人,剩下的幾個,便陪著蓮生只坐在廳內等候消息。

黃玉泡了壺熱茶送上來,蓮生心憂馮淵,指揮眾人忙碌,到底夜寒,涼氣襲人,喝了一杯熱茶之後,才覺得舒服很多。

果然不久,那先去有請蔣玉菡的人先一步回來,說是蔣爺隨後就到。蓮生點頭,心中稍覺得安慰:這蔣玉菡肯答應,那便是事成一半了。先前她還有所擔心,俗話說「大難臨頭各自飛」,蔣玉菡是個戲子,最會察言觀色不過了,倘若他想抽身,也是理所當然的。

片刻蔣玉菡到門,蓮生見他進來才緩緩起身,行了個禮,說道:「家中有事,倉皇間打擾叔叔,請見諒。」

蔣玉菡急忙說道:「嫂子何出此言,到底馮哥哥出了什麼事?」

蓮生望著他,說道:「叔叔可還記得白日在金福樓之事?」

蔣玉菡一震,說道:「那件事情不是了了麼?難道又生波瀾?」蓮生說道:「叔叔猜的正是,如今那幾個閒人糾結死者家屬,狀告我夫君毆人致死。」

蔣玉菡大驚,脫口說道:「真是胡說,當時我也在場,動手打人的明明是薛大哥,馮哥哥只是勸架來著,怎麼竟然如此紅口白牙平白誣賴好人?」

蓮生說道:「夫君也是這麼對我說的。但是這些人既然咬定了夫君,恐怕是有備而來……我心底想,這些人或許是怕薛家勢大,奈何不了他們……所以反而都一口咬我夫君,不過既然他們執意如此,等閒也的確無法將他們如何,連知府大人也無法,現在已經將夫君收押在監。」

蔣玉菡失色,說道:「知府大人這等糊塗?」蓮生歎道:「並非知府大人糊塗,只不過一來那幫人死咬我夫君不放,二來,知府大人恐怕是要避嫌的。」蔣玉菡是個聰明人,當下明白,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唉……這可如何是好。」

蓮生徐徐說道:「此刻最緊要的是冷靜,不可慌張,我夜晚相請叔叔,自己拋頭露面,就是因為夫君身邊心腹之人,便是叔叔,並無他人。」蔣玉菡聽她說的懇切,抬頭看向蓮生,歎口氣微微點頭,說道:「嫂子可有法子?請儘管說。此事玉菡絕對不能坐視不理,請嫂子吩咐就是。」蓮生說道:「我聽說知府大人天明就要去薛府傳薛蟠問話,方纔我已經派人去知府衙門,讓知府大人暫時不要驚動薛家。只不過,不知還能瞞多久而已。」

蔣玉菡不解,問道:「這是何意?如果傳了薛大哥去,他必然會吐露事情的呀。」蓮生說道:「薛大爺或許會吐露事情,但是衙差上門,必然會驚動薛家之人,那薛家的人必然會詢問薛大爺,叔叔想想,他們可會讓薛大爺坦然承認?想必是同那些誣賴夫君的人一樣,巴不得有個替罪羊代他頂罪罷了。」

蔣玉菡聽到這個,到吸一口冷氣,說道:「果然如此,薛大哥是個聽話的,倘若母親出聲阻止,恐怕薛大哥也是有心無力,更何況聽說薛家妹子是個謹慎仔細的性子,端然不會讓薛大哥輕易出頭。」

蓮生說道:「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我請知府大人暫慢一步發籤,另外就請叔叔,明天絕早,就找人悄悄傳信進去,請薛大爺出來議事。只不過,以叔叔對薛大爺的認為,——叔叔覺得,倘若這件事情說破,薛大爺挺身認罪的可能有幾分?」

蔣玉菡聞言,洒然說道:「這個嫂嫂放心,他定是會出頭的。他那個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人命官司也不會放在眼裡,若是知道馮哥哥替他受罪,絕坐不住。只要不是家裡的人掣肘,這事十足會成。」

蓮生見蔣玉菡說的這麼肯定,心頭又是一寬,說道:「那這件事還是要叔叔費心,務必要讓那薛大爺替相公開脫罪名。如今知府大人忌憚那幫混人亂咬,所以不敢就放了相公,薛家勢大,若是薛大爺出口,恐怕情形會有所不同,起碼並非現在這般,讓相公就委屈在牢中。……只是不知道,薛大爺真個出頭之後,情形會如何。」

蓮生這般說著,心底卻想到:倘若真的讓薛蟠出頭頂罪,事情會不會如紅樓夢中發生的一樣……雨村放人一馬,薛蟠就此上京?如此一來,倒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但是也不能擔保,其中並無一點變數。

而蔣玉菡聽了蓮生這話,再站不住,便說道:「這事非同小可,必須要早做處理,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天光,不如我現在就去尋薛大哥。」

蓮生歎一口氣,望著蔣玉菡,說道:「有勞叔叔了。」她心底感動,這行禮過後,抬頭只見,眼睛裡已經微微見了淚。

蔣玉菡一眼看到,心底也是一動,定定地望了蓮生一會,說道:「嫂嫂為哥哥這般勞心,哥哥又是清白無辜的,定然是沒事的,嫂嫂且放寬心,夜寒露重,不如先休息片刻,天明我自會回來傳消息。」

蓮生低眸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叔叔。」蔣玉菡這才告辭,出門去走動了。

蓮生送走了蔣玉菡,怎麼肯歇?只回到裡屋,半躺在斜榻上,手扶著額頭想事情。不一會魯管家也回來了,蓮生急忙傳他上來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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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管家上了廳來,蓮生重新出來,問道:「怎樣?」魯管家說道:「知府大人已經應承了,且說這件事情有些棘手,讓少奶奶且慢憂心,他會盡量想法兒的。」蓮生聞言沉吟,只說道:「好,我知道了。」魯管家便退下去,卻不敢就離開,仍舊在簷下等候。

蓮生皺眉細細思量,因為這件事情發生在夜間,消息傳得並不會那麼快,薛家人定然全不知情。所以蓮生先讓蔣玉菡去疏通薛蟠。

只要薛蟠肯出頭,事情未必沒有轉機。蓮生想了片刻,便又喚道:「傳管家上來。」外面魯管家正在出神,不知道自家少爺這一次究竟是凶是吉,呆呆地還沒有聽到,旁邊的小廝急忙推了一把,說道:「裡面奶奶喚您老人家呢!」魯管家急忙整整衣冠,跑了進去。

魯管家行禮過後,蓮生說道:「管家,你是個老成的,這應天府內,你可認識哪個有名的訟師?」魯管家一怔,而後急忙想了想,說道:「小人雖然不曾跟訟師接觸過,不過倒的確是有個厲害的趙訟師,有名的打官司贏多輸少。」蓮生點了點頭,說道:「那你覺得,此刻去請他他是否會肯上門?」魯管家猶豫,說道:「回少奶奶的話,那趙訟師是個有名厲害,接官司之時,要錢狠不說,這脾氣也是很大,這樣夜晚冒冒然的去尋,恐怕是不肯來的。」

蓮生歎了一聲,說道:「我也是這樣擔心,只不過……這件事一定要盡快做,卻是耽誤不得……少不得要試一試了。他既然是個肯狠要錢的,恐怕看在豐厚酬金的份上,肯來一趟也未知。管家,就勞煩你走一趟,銀兩方面,隨他開口,只要他肯來就是。」

魯管家點點頭,說道:「小人遵命。」他也不問蓮生為什麼要請個厲害的訟師,心頭模模糊糊想大概是為了替少爺脫罪,但究竟如何做,卻是一竅不通,便只管奉命行事就是了。這也是忠厚的奴僕之心,為了主人絕對不肯怠慢,忠心不二隻管去做。

蓮生先前將一些有異心的奴僕都打發了,也就是為了要用人之時,如果那些懶惰外心之人留下,非但於事無補,夾雜其中看著熱鬧口沒遮攔的,反而會帶累其他人不做正經事情。所以蓮生一早就將那些閒人辭退了。

魯管家帶了兩個小廝,幾個人任勞任怨,趁夜出府,向著那趙訟師家宅所在方向馬不停蹄奔去。

夜更深,寒氣也越重,今夜注定不眠。蓮生又喝了一杯茶,披了件披風,在榻上略微歪了一會,便起身走了幾步,心底只記掛著馮淵安危。廳堂內燈火通明,裡面丫頭婆子個個打起精神伺候著,外面小廝僕人也抖擻精神守夜,正在踱步的時候,外面有人說道:「管家回來了!」一聲聲紛紛傳了回來。

說話間,魯管家已經自大門入了進來,跪地行了禮,說道:「回少奶奶,趙訟師答應來了。」

「這是真的?」蓮生一喜,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魯管家說道:「那趙訟師被吵醒,本是不耐煩的,是小人哀告,他問了是誰家有事,聽說了是馮府,便不知為何反而痛快答應了。」

「是麼?」蓮生點了點頭,又問:「那這訟師如今人呢?」

魯管家說:「訟師人乘著轎子而來,此刻在半路上,小人怕奶奶等的焦急,就先回來通報,留了小廝陪著訟師。」

蓮生深深地吸一口氣,說道:「很好。」這才又入了內。

果然不多時候,外面有僕人進來報,說是趙訟師到了。蓮生坐入內堂,兩個丫鬟將蓮子垂下,遮擋了蓮生容貌,外面管家請了趙訟師進門。

蓮生隔著簾子,看不到外面是何人,聽到管家相讓,對方已經是落了座,便說道:「來人,夜寒露重,奉茶給趙先生。」

立刻有僕人送茶上來,外面的人寂寞無聲。蓮生便又說:「外子官非在身,妾斗膽命人相請趙先生前來,礙於內外有別,不敢就同先生相見,還請見諒。」

趙訟師才說道:「這是應該的。夫人夜請我來,莫非這件事情已經是耽誤不得了麼?」

蓮生說道:「先生聰明人,外子無端端吃了這場禍患,我雖然是婦道人家,但夫妻同體,一榮共榮,一損俱損,雖然見識淺薄,但總要替我夫君出一點力,素聞先生大名,冒昧相請,還請先生多多包涵。」

趙訟師輕描淡寫,問道:「馮夫人客氣,方才在路上,我已經問了大概,據說是有多人當堂指證馮少爺,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好說的?連知府大人都無可奈何。」

蓮生說道:「正是因為大人無可奈何,所以妾身才相請先生前來。」

趙訟師問道:「難道夫人心頭自有計較?」

隔著簾子,蓮生微微點頭,開口說道:「不錯,妾身聽僕人回來說。也默默想過,此事頗有疑點,第一,金福樓內爭端起的時候,明明是薛府的薛大爺動的手,跟我夫君全無干係,我夫君只是勸架,並無動手過。二來,那人當場並沒有立刻就死,是被人抬回家中之後才死去,死因如何,誰也不知,所以這些人一直到了半夜才去報官。且不說我夫君並無動手過,就單看這第二,又怎麼能一口咬定是我夫君動手打死的人?」

趙訟師聽了這話,半晌無言,蓮生停了一會,才問道:「先生意下如何?我聽先生是有名的鐵筆,在應天府又廣有交情,恐怕也知道,馮府前日大婚之時,知府大人也曾到場過,如今我家夫君出了這等事情,那死者的父親,一口咬定知府大人因此關係而偏袒我夫君,是以大人自惜羽毛愛護名聲,才投鼠忌器,不敢對他們如何……不知先生可願意為妾身替我夫君洗刷冤情?」

蓮生說罷了,趙訟師說道:「先前馮家少爺的事跡,我本也聽聞些許,他娶親之事,更是鬧得滿城風雨,我自然也是知曉。今夜之事,若是成親之前的馮公子相求,我是斷然不會來的。」

蓮生聽他這話說的古怪,便耐了性子,說道:「那不知為何,先生又改變主意了呢?」

趙訟師說道:「只因我也同眾人一般心頭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才會令馮公子一見鍾情,一日之間迫不及待的就想娶了,且聽說那新娶的馮夫人十分厲害,連上門尋釁的馮公子昔日相好也都給說的默默無聲退了,三言兩語之間,便能將人說動至此……天下除了我們這替人做狀的,竟還有如此厲害的人,所以敝人才特意前來。」

蓮生聽這話說的不像樣,略微皺眉,說道:「先生深夜來此,難道只是為了這一點好奇之心麼?」

隔著簾子,那趙訟師笑道:「自然不是!如今我也已經知道,夫人你果然是馮公子的賢內助,怪道如嵐悶聲而回。」

蓮生微驚,急忙問道:「如嵐……莫非先生跟韋小少爺有親戚相關?」

趙訟師冷笑說道:「正是,韋如嵐的母親,正是我的姐姐。」

「啊……」蓮生低低一呼。聽了這個,心頭一涼,頓時默默無語。

趙訟師卻說道:「夫人既然知道了我跟如嵐的關係,恐怕就會知道我的來意了吧?」

蓮生一時急怒,心想還有什麼?應該他為了韋如嵐,特意來看馮家的笑話的吧?只是可恨,事先竟不知道會有這宗關係在內……然而盛怒卻是無濟於事,反而會更叫他看了笑話,越發快意。

轉念之間,蓮生苦苦一笑,嘴裡淡淡說道:「如此說來,是我缺乏思量了,實在抱歉,讓趙訟師白跑一趟。」

說罷,便說道:「魯管家,代我送客。」

蓮生微微一歎,心想,就算不請訟師了又如何,不過是一紙訴狀而已,難不成自己不能寫麼?她起身的時候,銀牙微微咬住,暗暗發了狠。

魯管家上前,說道:「趙訟師請。」他先前急了,也沒有細細想過趙訟師跟韋如嵐之間的關係,如今被趙訟師說破,心頭只是叫苦不迭,恨只恨自己缺乏思量,卻是有苦說不出,只好狠狠地瞪了那趙訟師一眼。

卻不料正在蓮生起身之時,卻聽得外面趙訟師說道:「夫人為何這麼急著下逐客令?莫非夫人不想敝人寫那訴狀了麼?」

蓮生腳步一停,略轉過頭來,隔著簾子,問道:「先生此話何意?先生難道不是為了韋……」

蓮生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聽得外面趙訟師哈哈笑道:「夫人你是聰明人不錯,只可惜心轉的太快,想差了我的意思,我先前的確是因為如嵐的事情而記恨馮公子沒錯,所以說若是未成婚之前的馮公子今夜相請,我是斷然不來的,夫人或許以為我是特來幸災樂禍的,其實……我卻是要多謝夫人。」

「這……」蓮生沉吟,十分不解,趙訟師說道:「多虧了夫人當日對如嵐的一番教誨,如今我那外甥改了心性,轉回正途,不再跟著狐朋狗友胡天胡地的貪玩樂,韋家此刻不知多麼歡喜,我怎麼還會記恨往日之事呢?」

蓮生聽了這個大喜,說道:「如此,難道先生答應寫狀?」

趙訟師朗朗說道:「這是當然,否則天寒地凍,我白跑這一趟做什麼?」

第二十六章

趙訟師鬆口,蓮生大喜,便同他商議。兩人隔著簾子說了片刻,蓮生心思細膩,先前趙訟師來之前,便將事情翻來覆去想了數遍,其中的疑點跟不實之處,便一一對趙訟師說了,趙訟師又是此中老手,兩相交談片刻,當下便心頭有數,魯管家將筆墨紙硯奉上,趙訟師即刻執筆,開始斟酌寫狀子,果然不愧是名訟師,半個時辰之後,一紙訴狀便告完成,說道:「請夫人放心,這眼看就要天光,我自會去稍微整理一番,即刻就去衙門送上狀子。」

「那就勞煩先生了。」蓮生點點頭,到底是不放心的,又說道:「另外,先生,能否將狀紙給妾身一觀?」趙訟師說道:「這又何妨?」將狀紙端起,給了管家,管家取了,上前一步,簾子內自有小丫鬟出來接了,才拿了進去。

蓮生低頭看手中的狀紙,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看過了之後才微笑讚歎,果然請他前來是明智之舉,先前一怒之下還想自己執筆,且不說字跡過不去,就是這些官面語言,犀利筆鋒,老辣口吻,都是做訟師長年累月積成的,自己又怎麼會懂得?

蓮生將狀紙上所言,認真看了三遍,見趙訟師果然將先前自己所說的疑點都陳列其中,比如酒樓上的情形,歷歷逼真,控訴之餘,且又反告那死者范充的狐朋狗友乃系窮極誣賴馮淵……種種都寫得一清二楚。

蓮生看罷了,說道:「大筆如椽,古人所言不虛,先生真能人也,我夫君有救了。」小丫鬟拿了狀紙出去,交付給趙訟師。

趙訟師收了,又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來夫人點撥,二來我也不能壞了自家名頭,自要用心。」

第二日,趙訟師果然絕早就去了衙門,雨村升堂之後,趙訟師將狀紙抵上。雨村望著這石破天驚的狀子,心頭驚疑。

他本以為馮淵入獄,蓮生定然慌張不已,一介婦道人家而已,又懂得什麼?大概只哭去了。所以雨村一夜反吊了無限精神想法子……卻沒想到,蓮生一夜未睡,請了這有名的訟師,不慌不忙寫了這犀利的狀子,雨村看罷了趙訟師呈上的狀紙,心底真又驚又喜。

雨村先前將馮淵入獄,是因為事關人命案件,這些證人眾口一詞,那范充的老夫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偏袒,馮淵真是百口莫辯……雨村他先前是吃過這種虧的,所以自要小心行事,如今,馮家請了人上了狀紙,雖然在雨村意料之外,卻正是意外之喜。

趙訟師侃侃而談,說道:「青天大老爺在上,正如小人狀紙上所說,這宗案子疑點重重,且不說馮公子並無動手,就算是那死了的范充,當時在金福樓也是好好地,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傳喚金福樓的眾人來詢問。實在是范充回家之後,也不知是因何而死。這些人信口雌黃,居心惡毒,分明是誣賴馮公子,請大老爺明鑒。」

昨夜晚事出唐突,一時沒有來得及。如今又被趙訟師說起,雨村正巴不得如此,急忙發籤將那些人傳來,連同金福樓的掌櫃跑堂,果然詢問之下,掌櫃的只說人是傷了,但是沒死……又說馮淵並無動手,動手的另有其人。

雨村答應過蓮生,先不去驚動薛府,聽了掌櫃小二的話,便冷哼一聲,將范充的死黨們一頓呵斥詢問,那幫人雖然死咬不放,但是趙訟師是個積年的熟手,一張嘴最厲害不過,在一邊不停的風言風語,同他們辯論,如此說來說去,反而說的如那些人動手謀害了范充一般。

雨村見狀,正中下懷,急忙發籤讓人捉起了那些誣告的人,弄翻了打,水火棍一頓掄下來,頓時公堂之上鬼哭狼嚎。

雨村命人打了一陣,那范充的老父親在一邊哭道:「大老爺怎可如此混淆黑白,分明是大老爺要偏袒那馮淵,所以才命人在這裡胡攪,難道我兒子就如此白白死了不成?」

雨村見狀,咬牙說道:「你且住!休要口口聲聲誣賴本官,本官念你年高,所以不曾懲戒你,再放肆,就治你個不敬公堂之罪!如今人證也都在了,你怎可如此頑固不化,偏聽這幫人所說?」

那老頭低低的哭著,又怕,又不肯罷手,說道:「小老兒的兒子,從來不曾有病,的確是被人抬回家中後不久才死去的,卻不是被人打死的又如何?」那幾個被打過的人見狀也咬著牙說道:「大老爺不可誣陷良民啊。定然是那馮家買通了金福樓的人,所以才改了口風。」

雨村見這幫刁民如此頑固,頓時大怒,又要命人再打,正在鬧得不可開交,外面忽然有人來報:「回大老爺,外面有名叫薛蟠跟蔣玉菡的求見,說是馮淵一案的涉案之人,有要情要同大老爺稟告。」

雨村一聽,心頭暗暗驚訝,想道:「世侄女讓我不去驚動薛家,怎地那薛蟠竟然自己來了?」卻不知道是蓮生在背地裡調兵遣將,將一切弄得妥當。

雨村只好傳兩人上堂。薛蟠氣沖沖進了大堂,也不行禮,目光一掃,叫道:「是誰誣賴我馮兄弟?」猛地看了幾個形容猥瑣被打的色變的無賴,頓時罵道:「是你們這幾個賤貨!當真……」瘋虎一樣,便要衝過去打,將那些人嚇得連聲驚叫。

雨村見狀,暗地裡皺了皺眉,剛要發話,卻見薛蟠雖然發怒,卻不曾再發作,原來他身邊那位青年將他拉住,薛蟠同他對視一眼,這才氣憤憤地轉回頭來,對著雨村行了個禮,說道:「草民薛蟠,見過大人。」他身邊之人也說道:「草民蔣玉菡,見過大人。」

雨村這才點頭,說道:「公堂之上不得無禮,薛蟠,蔣玉菡,你兩人可是馮淵一案的涉及者?」

薛蟠說道:「正是。」雨村問道:「那你兩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的說一遍來。」

薛蟠這才開口,將金福樓的事情說了一遍,承認了人是自己動手打的,跟馮淵無關,但同時又死咬說自己並沒有打死人。——這也是蔣玉菡得了蓮生的通知,攛掇的薛蟠。否則照薛蟠的性子,肯定是要一口承認自己打死人的。那樣就不太好辦了。

雨村聽了,說道:「果然如此!」又看向那幾個人,說道:「爾等聽明白了?」

那幾個無賴還要強辯,見薛蟠殺氣騰騰的樣子,又看雨村虎視眈眈,只好息了氣,承認是因為馮淵突然娶親,不再幫襯他們玩樂,所以他們心生怨恨,決定趁著這件事情發生,決定推到馮淵身上,讓他吃些苦頭。

范充的老父還在哭道:「我兒明明是被打死的……大老爺,求大老爺做主啊。不要放過了殺人兇手。」

薛蟠皺眉,還要跳腳,蔣玉菡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薛蟠便不做聲了。蔣玉菡說道:「大人,小人有話說。」

雨村說道:「你說來。」

蔣玉菡便說道:「大人,這幫人明明是跟馮淵有罅隙,為報私慾怨才誣賴他,范充雖然跟薛蟠在酒樓上有所爭執,但當時離開之時,並未曾身亡,小人覺得,是這些人為了報復馮淵,或許……在暗地裡用什麼手段,害了范充也說不定。」

雨村聽了蔣玉菡這話,真是和心意之極。他已經知道薛蟠乃是金陵一霸,招惹不起的,昨晚上輾轉難眠,心頭還想倘若真個解不開這個死結,索性將馮淵替了薛蟠也罷……如今見蔣玉菡這樣講,薛蟠身上的罪責都被抹去了,就如放下他心頭一塊石頭,如此兩全齊美的法子,保全薛蟠也不傷馮淵,怎會不喜?

旁邊那些無賴聽了,頓時魂飛魄散,有人叫道:「琪官,你不能沒了良心!」

蔣玉菡回頭,說道:「你們昧了良心陷害馮哥哥,怎麼卻不說說自己?」

賈雨村喝道:「真是一幫刁民,本官不用大刑,你們是不會招認的!」說著,命衙差上前,板子劈里啪啦又打下來,把幾個人打得皮開肉綻,漸漸地叫喊的聲音都嘶啞了。

范充的老子見狀,也不知信誰是好了,又怕那血肉橫飛的樣子,當下不再咬牙堅持。雨村便趁勢將那些人拉了收監,先治一個「誣告」之罪,擇日再審不提。一方又趕緊將馮淵放了出來。安撫了幾句,馮淵同蔣玉菡、薛蟠見了,只覺恍如隔世,整個人懵懵懂懂,馮淵又看趙訟師在旁,又是一怔。

那趙訟師見大功告成,也不理會馮淵,對著賈雨村行了個禮告辭,才轉過身來,看著馮淵,只說道:「馮公子,日後惜福吧!」冷冷一笑,自出門而去了。

馮淵尚迷惑,不知為何趙訟師也會到場。而這邊薛蟠見馮淵一夜憔悴,一剎心疼,哽咽叫道:「馮兄弟,是為兄讓你受苦了!」伸手握住馮淵手腕低頭垂淚。

馮淵還未曾反應,蔣玉菡上前將他扶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哥哥放心,已經是沒事了。」馮淵轉頭看他,叫道:「琪官,這究竟是……」蔣玉菡看著他,歎說道:「哥哥別急,哥哥先快回家,嫂子定然還在等消息呢,哥哥這一番化險為夷……多虧了嫂嫂。」

馮淵心底又驚又喜,不明所以,薛蟠拉著馮淵的袖子,內疚的難受,不知說什麼好。蔣玉菡見他犯了呆,只好又勸了他一會,只為薛蟠一早就偷偷出門,為避免母親尋找不見反而擔心,只好先回轉去。

當下蔣玉菡才對馮淵說道:「哥哥,這一番若不是嫂子,恐怕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說著,便將蓮生一夜未眠為他謀劃的事情一一說了。馮淵這才知道蓮生的用心,連趙訟師也是蓮生請來相助,只聽得眼中濕潤。

第二十七章

魯管家見馮淵出來,大喜之下先唸了一聲佛,說道:「少爺無事就好,這下奶奶可放心了! 」蔣玉菡見馮淵面色不好,便喚人來備轎子,馮淵說道:「多謝賢弟,不必備轎,我騎馬就可以。」蔣玉菡本想勸,情知馮淵急著回去見蓮生心切,便也不多言語,片刻兩人的馬都齊備了,馮淵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往家裡趕。

且說蓮生在家中等候消息,一夜未眠,只熬得兩隻眼睛通紅,一直到清晨太陽出來,雙眼見了光便即刻酸痛流淚,黃玉急忙用溫水浸了手巾,來替蓮生擦拭。

蓮生回轉堂中,坐立不安,正在等候之中,聽到外面有人叫道:「少爺回來了! 」聲音隱隱地傳來,聽不真切。

蓮生還以為是自己幻覺,卻見小丫頭銀卓在一邊從磕睡裡醒來,說道:「我怎麼聽有人說少爺回來了?」蓮生霍然起身,黃玉扶著她的手,才向外一步,就見有個婆子進來行禮,喜滋滋的說道:「奶奶可安心罷,少爺回府來了!」

說話間,外面的長門邊人影一閃,有人快步走了進來,蓮生抬頭去看,眼睛朦朧之間看不清楚,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修長的人影直奔這邊而來,她向前走幾步到了門口,那人也靠近了,只聽他叫道:「夫人! 」邁步進來,雙手牢牢地握住了蓮生的手。

蓮生一時如在夢中,這才知道是馮淵真個回來了,眼睛一眨,雙淚紛紛落下,也顧不得悲傷,只問道:「官司了了不曾?」馮淵說道:「己經無事了。」蓮生聽了這話,一顆心才放回了肚子裡,說道:「你無事,實在太好了。」低下頭,眼淚止不住的刷刷落下。

馮淵張開手臂將蓮生抱住,說道:「讓夫人操心了。」夫妻兩個,抱頭淚落,旁邊的丫環婆子見了,也都忍不住落下淚來。

門外蔣玉菡跟魯管家趕到,也不進門,只在門口默默看著,魯管家抬袖拭淚,蔣玉菡望著他夫妻相抱,輕歎一聲,心底萬般感觸。

蓮生收斂了情緒,便吩咐人急忙準備洗澡水,讓馮淵沐浴,將一身晦氣洗清。馮淵自去了,蓮生又輕蔣玉菡進門,對他並不避忌,著實的感激了他一番。蔣玉菡只是搖頭,他所作之事,多是蓮生叮囑的,若是無她,自己縱然有心,也未必會辦的如此順利。

蓮生又吩咐下人準備了餐飯,招呼蔣玉菡用,蔣玉菡見她面色蒼白,便勸她回房休息,蓮生知道他心底也並不把自己當外人,乃是誠心關懷,於是便也不同他客套,吩咐魯管家好生招呼之後,便入內休息去了。

蓮生進了房子,剛剛躺下,就聽有人攝手攝腳的進來,蓮生警覺,轉頭一看,卻見是馮淵,眼睛紅紅,頭髮還未干,滴著水。

蓮生說道:「怎麼沒擦乾頭髮就出來了,小心著涼。」說著,急忙起身,想要叫丫頭。卻不妨馮淵過來,一把將她抱住,說道:「夫人!」

蓮生一怔,止了聲,馮淵說道:「我真該死,竟累的夫人如此。」蓮生聽他聲音硬咽,心底感動,說道:「你沒事就好,說這些做什麼,何況我們夫妻本是一體,大難來臨,當然要相互扶持的。」馮淵抱著她,心頭百感交集。

兩人靜了一會,馮淵才鬆開蓮生,彼此凝視了片刻,馮淵低頭,輕輕地親吻她的嘴唇,蓮生身子輕輕抖了抖,馮淵說道:「我好想你。」聲音幽幽,彷彿歎息。蓮生說道:「我…… 我這不在這裡麼?」馮淵歎說:「在牢裡的時候,我誰也不想,只想著你,我若死了,倒是沒什麼…… 只怕撇下了你。」

他將臉貼在她的臉上,聲音就在耳邊。蓮生的身子微微地顫抖,感覺馮淵的手在自己腰間輕輕地摸過,好似有魔力一樣,她的身體驟然發熱。

蓮生輕歎:「嗯…… 你、你累了……」馮淵說道:「我見了你,便絲毫也不累。」說著,手自蓮生的衣襟裡插了進去,輕輕地握住那處柔軟豐盈,微微揉搓,蓮生咬著唇,將呻吟聲封在喉嚨裡,馮淵低頭,看著她臉上飛霞的樣子,更是心痛,又見她咬著唇,便低頭,將她的唇也吻住,輕而易舉地便攻入其中,手上略微用力,蓮生「啊」地便叫出聲來。

馮淵將她推在床上,覆身而上,來不及脫衣,隔著一層褻褲,微微地挑逗揉捏,蓮生難耐,竟暗暗地盼他快些,兩人廝纏中,各自身上都出了汗。

馮淵卻並不就入,自己還衣著整齊,只把蓮生的衣裳解得七零八落,手順著蓮生的褲兒入內,蓮生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哀求,馮淵將她的手握住移開,手指在底下挑弄來去。

蓮生不知他為何如此,又是躲避又是盼著,整個人似被他控制一般,高低起落,口裡逸出的呻吟都似不是自己發出的,不知過了多少煎熬時候,馮淵用力一入,蓮生高叫一聲,整個人拋上雲端,又似乘坐著蜻蜓的翅膀,緩緩徐徐的降落下來。

馮淵作罷了這些,才將蓮生的衣褲整頓好了,親了親她的臉頰,說道:「睡吧。」蓮生熬了一夜,牽腸掛肚,百般思量,如今總算贏了馮淵安安穩穩回來,本來以為他還會折騰自己一陣,他分明還沒有…… 然而到底是又累,心底又放鬆,迷迷糊糊地說:「那你呢?」耳畔聽馮淵說道:「親親娘子…… 我只要娘子高興……」蓮生瞇起眼睛看了他一會,望著他的樣子,只覺得渾身舒暢無比,逐漸馮淵的樣子模糊起來,終於很快便睡了過去。

等蓮生醒來之時,日影己經西斜。

蓮生一動,那邊的黃玉立刻知曉,當下便過來挽起床帳,又喚銀卓。銀卓年小貪睡,還在隔壁未醒,聽了黃玉叫,才匆匆地跑了出來,兩個人打水鋪床,伺侯蓮生起身。

蓮生方淨了臉,梳好了頭,便聽到外面說道:「夫人醒了?」

說話間,馮淵便走了進來,蓮生回頭看,見他精神己經恢復如昔,見了蓮生,說道:「夫人好睡,我來看了幾度,都不敢打擾。」蓮生想到昨晚,有些羞羞的,問道:「你可也歇過了麼?」馮淵神色如常,笑說道:「己經歇過了,夫人不必擔心,我命人準備了清淡粥菜,夫人怕是餓了,不如先用一些吧。」

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果然蓮生也覺得餓了,便同馮淵一同出外,略微吃了點。才停下。漱口之後,僕人上來,將東西撤了下去,蓮生起身扶著丫環入內堂,馮淵揮了揮手,令丫頭退下,自己扶著蓮生,一邊走一邊說道:「夫人,有件事情,想同夫人商議。」

蓮生聽他說的忐忑,不由掃了他一眼,回身坐定了,便問道:「何事?」馮淵猶豫了一會,終於開口說道:「我想同夫人商議,舉家搬遷,離開應天府。

「啊?」蓮生心頭震驚,不由說道:「舉家搬遷?」心頭剎那間忐忑不安,不知馮淵為何竟然提出這個。

馮淵點頭,說道:「先前玉菡在,同我也說起來,我先前做下的孽障還在,防不勝防,先是靠了娘子打發了韋如嵐,這一次幸虧娘子操勞,才化險為夷,但是我想,日後保不準還會有事發生…… 倒不如尋個一了百了的法子。」原來蔣玉菡同馮淵說起,那些人是成心誣陷他的,如今此事雖然壓下,這些無賴也己經被雨村關押,但日後保不準還會另起風波,只要他們不死,亦或者他們的家人之流,統統也會記恨馮淵,何況還有其他之人。又,雨村此刻還在應天府為官,多多少少,也能照應,倘若一朝離開,又該如何?

馮淵聽蔣玉菡說過這番話,心底又痛惜蓮生這一番為自己所盡的心力,他本是要好好愛護她的,沒想到卻反而帶累她勞心勞力,擔驚受怕,馮淵心中實在慚愧不安之極,所以想要出這個徹徹底底的法子,一勞永逸,永絕後患才好。蔣玉菡聽了,便建議他乾脆離開此地。馮淵細細想想,也覺得心動。

他們兩個,一個是走南闖北的戲子,從小不懂得何為安穩,一個是小覷世俗的不羈之人,一心想要脫離業障,好生尋個安靜地過日子,兩個想來想去,覺得這法子倒也可行,所以越說,主意越定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恰好薛蟠也來探望,蔣玉菡便陪著薛蟠,馮淵便進來跟蓮生商議。

聽了馮淵的話,蓮生一驚之下,心頭想道:這件事卻跟她先前所想的不謀而合,先前她因為韋如嵐的事情,只覺得應該防患於未然,一個韋如嵐之後,還不知另有誰人。更何況經歷了昨晚趙訟師…… 讓蓮生心頭警惕,幸虧韋如嵐得自己勸告才回了頭,倘若這一次韋如嵐仍舊如昔,這趙訟師,是萬萬不會出手相助的,說不定反而會相助對方,從而雪上加霜,讓馮淵身受其害…… 她心底也為此而暗暗苦惱,只擔心日後生活並不平靜,雖然有過離開此地的念頭,到底還沒有成型,且又想馮淵世居此地,恐怕要他離開,也並非容易。卻沒想到如今竟被他主動提出,實在意外之喜,只是,要搬去哪裡?

於是緩緩地點頭,說道:「你有了主意就好,不知你打算去往哪裡呢?」

馮淵說道:「我原先也不知要去往哪裡好,只是上午時候,薛大爺來過,說是薛老夫人己經在催促他上京去。蔣玉菡便將我有意離開應天的事說了,沒想到薛大爺一力主張,讓我們同他一起上京。」

蓮生聽了這個,卻一驚,脫口說道:「此事怎麼使得?萬萬不可。」

馮淵怔了怔,問道:「娘子覺得不妥?」

蓮生望著馮淵,一時疑心重重,不由地斂眉沉思。她先前怕害了馮淵,所以千方百計要避開薛蟠,才急急嫁給了馮淵,沒想到,薛蟠竟然又主動尋上門來,真是避也避不過;她想著自己乃是穿越之人,不想再同以前有所瓜葛,卻又沒料想,雨村竟然得知了消息,登門道賀,又同馮淵商議,要將甄家娘子接來;第三,就是這打死人之事,先前她只慶幸馮淵沒事,卻不曾想道,事情還是出了,只不過被打死的,卻另有其人,馮淵也險些被害。

這幾件事情,一湧而上,讓蓮生忍不住想:是否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定數,有些事情,可劃適當的化解,但無論如何,那劫數仍在,是避不過要有一番波折的。

幸而如今打死人的事己經過了,這便是去掉了心頭的大患。沒想到馮淵又提起要搬遷到京城去。蓮生一想到,上京城的話要同薛蟠同路,就覺得心頭有些森森然。

馮淵見蓮生面露凝重沉思之色,急忙說道:「夫人不必擔憂,夫人若是不喜歡,我們不去京城便是了,尋別的地方也好。」

蓮生看著他,考慮了一會,說道:「據我所知,這薛大爺,好似對你有…… 異常之心。」馮淵聞言,說道:「夫人放心,先前是有,不過在金福樓的時候,我己經同他說破,現如今己經煙俏雲散了,夫人也見了,那薛大爺是個直性子,不慣弄虛作假,所以這個我是知道的,不會沒有分寸。」

蓮生點了點頭。馮淵又說道:「不過,既然夫人不喜歡,我就去回絕了薛大爺就是了,回頭再跟夫人慢慢商議。」說著,馮淵起身向外而去,蓮生見他一腳踏出了門檻,才叫道:「等等,回來。」馮淵腳步一停,回過頭來看蓮生,蓮生說道:「我剛才在想,並非是不願意,你且回來再說。」馮淵這才轉身回來,問道:「夫人想什麼?」

蓮生說道:「我在想,雖然這薛大爺對你甚好,這一次官司也多虧他出面作證,只不過,若是沒有他,也自不會起了這場官司,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所以我心底是想著遠遠離開他的。」馮淵連連點頭,說道:「夫人說的對。」

蓮生又說:「但是這去京城的事…… 倒也不是不可的,你因為今次的這件官司,惹了那些人,倘若他們不死,對你定是恨之入骨的,應天府的確是不能呆了,那京城乃是繁華之地,去那裡,倒也是明智之舉,只不過,有件事情要說明白。」

馮淵說道:「夫人請說。」

蓮生說道:「就算是上了京,我們也不能跟薛大爺交往太密,他終究跟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們自要尋個清靜地方,安安穩穩過日子,你也要正正經經的,別總跟他胡混,你可依我?」馮淵大喜,說道:「這個我是無有不從的,夫人說什麼,我自聽什麼就是了。」

蓮生這才抿嘴一笑,說道:「只不過你要有所準備,萬事開頭難,倘若去了京城,咱們誰也不認識,要安身立命,創家立業都要靠自己,從頭開始,定是要忙碌吃苦的,你先前養尊處優,玩樂慣了的,我怕你到時侯會不適應。」

馮淵雙眉一展,微笑說道:「夫人不用擔心這個,為夫不會說大話,夫人只拭目以待罷了。蓮生見他躊躇滿志,倒也寬慰,說道:「那好,你去告知那薛大爺吧…… 另外,此地的一切產業,也要收抬處理妥當,不要馬虎。」

馮淵點頭,轉身自出去忙碌。

蓮生之所以答應了馮淵上京,是因為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無論如何閃避,有些事情,會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只能見招拆招,而不能完全脫離。如今馮淵提出上京,正應了先前英蓮跟著薛蟠他們一家子上京入紅樓的事跡。就算她此時拒絕了避開,指不定還會另生什麼驚心動魄的波折,總歸是要促成如此的。就如同薛蟠出現,雨村到臨,以及薛蟠打死人的事一樣。

該來的終究會來,所以蓮生才坦然答應。一來應天府的確不能再住,索性換個地方。二來,蓮生,到底對紅樓那一干人,其實也是頗為好奇的。

更何況,現在她身份非同一般,乃是馮家的主母,並非是原先紅樓之中的可憐丫環,可以任人欺凌。如果能夠在京城之中安穩立足,過過日子,順便再看看紅樓的戲碼,接觸接觸那幾個傳說中風流的人物,也是不錯,所以才答應了馮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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