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的少女
風和日麗,晴空萬里無雲,暖陽照著萬物,不怎麼茂密的林間有聲聲蟬鳴此起彼伏。
再過不久,酷夏就要來了。
林深處有一條並不湍急的河,上流積了一汪深潭,流速適中,冰涼的水帶著寒氣,夏天到這裡來,最是涼爽舒適不過。
然而,以往清澈的水這一次卻帶著什麼東西一起沖了下來,到了水淺的地方,那看不清的東西漸漸顯出了真身——竟然是一具屍體。
說是屍體也並不恰當,被沖到河岸的淺灘上時,那「屍體」似乎動了動,嘴裡發出了意味不明的聲響。
這片樹林環境很好,前頭有一群學生在野餐,看這女生身上穿的校服,應該也是其中一員無誤。
「為…什麼……」她的嘴輕輕動著,兩眼無神,看上去奄奄一息,她趴在石頭上,被日頭曬了一會,似乎清醒了些,「死…不…了……」
後半句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完,她的下半身還泡在水裡,衣袖濕噠噠的,可她絲毫不在意,只費力地伸出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好半晌,她才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把小刀。
她把對折的刀打開,這一動作花了不少時間,而後……她拿起刀在自己左手腕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湧了出來,她卻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她把臉貼在濕濕的地上,右手被她放回了水裡,左手卻被她伸著放在身前遠離水源,似乎是怕左手浸在冰冷的水裡,溫度太低會使得血液凝固。
手腕處的傷口不停地流血,那血色鮮紅,不一會就染紅了岸邊。像是知道她一心求死,那血居然沒有凝住,一直不停地在流著。
真好……不用再看到他和她了……
女生的嘴角似乎勾了起來,神智也開始不清醒。
腦海裡仿佛有聲音響起,她安詳地閉上了眼,身體時而覺得冰冷時而覺得溫暖。
血漸漸流得慢了,她的頭也有些暈,迷蒙間她正想著要拿出刀再把傷口劃開些,可她卻沒了力氣。
在她就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周圍突然起了風,樹林裡原本的聲響都消失了,就連樹葉簌簌搖動的聲音也沒有,她仿佛置身在某個空曠的地方,耳邊有水滴聲一下一下在響著。
滴答……滴答……滴答……
她趴在地上費力地睜開眼睛,視線卻很模糊,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
她的模樣狼狽不堪,瀕死之人陋態盡顯,而那視線當中漸漸有一個人影由遠至近向她走來。
那個走來的人是一名少女,少女周身圍繞著淡淡的光芒,一頭黑色長髮直直垂在身側兩旁,身上的服裝很奇怪,不是和服,倒有點像是漢服……那人走的很慢很慢,最後,一雙精緻的繡花鞋停在了她面前。
「你的願望……是什麼?」
冷冽如泉的聲音,那光芒讓地上的她睜不開眼,本就不甚清明的神智越發迷蒙起來。
沒有伸手,穿著怪異服裝的女生就那樣站在她面前,對她不停流血的手腕毫無反應,也對她的狼狽姿態視若無睹。
周圍的場景似乎完全變了,沒有了樹林,沒有了水,一片漆黑,她趴著,面前那人站著,身上亮著的白光讓她覺得無比舒適,手腕處的疼痛仿佛也消失了一般。
「權力、財富、地位還是美貌……?」那聲音猶如叮咚作響的琴音,帶著說不清的蠱惑意味,讓人覺得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這聲音拉入未知的地方,「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她,她來不及思考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朝對方伸出手去,嘴裡呢喃著回答,「我要……我……要……」
耗盡了所有力氣,她終於說出了一直糾纏著她、讓她痛苦的根源。
最是甜蜜又最是絕望,讓她墜入深淵,得不到卻又放不下的……
視線裡仿佛出現了兩個人影,趴在地上的少女在失去意識前,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我要……超越她……」
***
東京,冰帝學園,校園小道上有兩個並肩前行的少女在聊著八卦。
「哎你聽說了沒啊,昨天橋本有希子和鳳君單獨約會了……」
「哎哎?真的假的?鳳君喜歡的人不是桃草嗎?他怎麼會和橋本有希子去約會?」
「不知道哎,但是好多人都說親眼看到了,最近橋本有希子和網球部的人走的很近,她喜歡鳳君兩年多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鳳君突然被她打動也不是不可能啊!再說了,鳳君也沒有明確表示過他和入山桃草有什麼關係,說他喜歡桃草只不過是大家的猜測而已,他和橋本有希子的事情還真有可能也說不定……」
「也對……說起來,前幾天的才藝大賽上,沒想到橋本有希子會拿下冠軍,她鋼琴彈得那麼好,真是讓人驚訝哎……聽人說鳳君當時都聽愣了……」
「別說他了,就連同為女生的我也呆了,那天的橋本有希子真的好漂亮……我覺得鳳君倒不是聽愣了,是看愣了才對吧……」
「啊啦,你以為鳳君和你一樣膚淺啊……」
她們小聲地交談著,不時調笑兩句,聲音不大,但此時周遭很安靜,她們說的內容倒也不難聽清。
兩個女生走開以後,一個褐色長髮的女生從灌木叢後走出來,她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卻有三分陰沉。
剛才那兩個女生話裡提到的三個人物,分別是冰帝網球部的正選隊員鳳長太郎、在校內頗受歡迎的風雲人物入山桃草、以及最近大放異彩的橋本有希子。
這個面色陰沉的褐發女生不是他們三個中的任何一個,但最後那個橋本有希子,卻是她的朋友。
這個穿著冰帝校服的褐發女生名叫福山玲,她和橋本有希子國中一年級時就是朋友了,可以說,她是整個冰帝最瞭解橋本有希子的人。
大放異彩……才藝大賽奪冠……鋼琴高手……不,怎麼可能?這根本不是她認識的有希子。
福山玲的眼神沉了沉。國中三年級時,橋本有希子喜歡上了網球部的鳳長太郎,她完整見證了橋本有希子的追求之路,從開始到失敗,最後甚至變成了全校皆知的公開秘密,前不久橋本有希子還在為鳳長太郎與入山桃草的關係糾結,當時她大罵入山桃草的話,福山玲到現在都還記得……怎麼一轉眼,事情會變得這麼奇怪?
福山玲垂頭皺了好久的眉,在原地呆站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
「阿玲,你來了。」坐在亭中的少女嬌俏地笑了兩聲,那粉色的長髮在太陽下閃耀著光芒。
福山玲的腳步頓了一瞬,她扯出一個笑,然後若無其事地朝橋本有希子走了過去。
「等你好久了,快吃吧,不然便當就要涼了。」橋本有希子把手中的兩個便當放在石桌上,一個推到了福山玲面前,一個則自己打開。
福山玲在她對面坐下,手在拆著便當,可心思卻不知飛到了何處。
「有希子……」
「嗯?」橋本有希子已經開始吃了,她咬著筷子看向福山玲,因為疑惑而睜大的眼睛看起來特別水靈,「怎麼了?」
「你……」福山玲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頭髮的顏色好像特別亮呢……我記得你以前發色沒有這麼粉的……」
「是嗎?」橋本有希子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大概是最近精神比較好吧,吃到了很多營養呢。」
「這樣啊……」福山玲笑了笑,低下頭夾了一塊肉,小小地咬了一口,不再說話。
不止是頭髮,膚色也變得比以前白了,以前她總是抱怨自己的臉黃黃的,現在她的臉看上去卻像牛奶一樣。她的眼睛也比以前大比以前有神,腿似乎瘦了好幾圈,氣質也完全不同……
總之,她變了很多,感覺和以前完全判若兩人。
兩人在不同的班級,午餐結束以後,便各自回去上課。放學的時候,福山玲按照習慣在吃午餐的小涼亭裡等橋本有希子。
等來等去卻一直見不到人,正當福山玲有些焦急的時候,她突然接到了橋本有希子的電話。
「抱歉啊,阿玲,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我還有其他事情。」
「有什麼事?我……」
福山玲的話還沒說完,橋本有希子打斷她,「哎不說了,我得走了,你早點回家吧!」
電話被掛斷,耳邊傳來一陣一陣的忙音。福山玲站在原地,手裡拿著自己的書包,還有一本又厚又大的書,那是橋本有希子早上向她借的複習資料,說是想帶回去看,原本福山玲打算放學的時候給她……
站了一會,福山玲把手機放回口袋,轉而朝校門走去。
「哎哎!剛剛都看到了吧,橋本有希子和網球部的人一起出了校門,她和鳳君說說笑笑的,說不定是真的哎……」
「不知道入山桃草是什麼心情……啊……好亂哦……」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福山玲突然聽到身邊其他人的竊竊私語,她的身子僵硬了一瞬,牙齒緊緊咬著,拿著書的手也不自覺用力。
明明說好的……明明就……
福山玲垂著頭加快腳步,出了校門,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把資料書送到了橋本有希子家。
等她離開橋本家的時候,太陽幾乎已經完全沉過地平線了。
福山玲出了橋本家,在拐過幾個路口以後,登上了一輛公車,那條公交線行駛的方向和她家完全相反。
目的地是……新宿歌舞伎町。
新宿歌舞伎町裡有一座中國城,說是城,實際上是一座健全的觀光商業大樓,裡面什麼都有。
下了車,福山玲站在大樓前抬頭看去,目光中似是帶著某種決心。
方才送書到橋本家的時候,橋本有希子的媽媽留福山玲坐了坐,她說,橋本有希子前不久帶回家一盆花,說是從歌舞伎町的中國城大樓裡買回來的,放在自己的房間裡,不讓她進去澆水,也不准別人碰。
而時間,剛好是在橋本有希子開始改變之前——
販賣愛與夢
「歡迎來到D伯爵的寵物店。由貓、狗等您所熟悉的動物,乃至游走於華盛頓公約邊緣的珍禽異獸,這裡通通都有——」
中國風的雕花大門被打開,不適應刺眼光線的福山玲在那瞬間眯起了眼睛,待睜開眼以後,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櫃子、桌椅以及地毯上的花紋全都是一色的中國風格,地上有許多隻貓和狗,籠子裡有五顏六色的鳥,魚缸裡不同種類的魚正遊地歡快,這不大的店面裡倒別有一番熱鬧景象。
福山玲的視線回到正前方,在這許許多多動物當中站著一位少女,她穿著一身素淨的漢服,長長的黑髮垂在身側,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內斂沉靜,嘴邊噙著淡淡笑意,一時教福山玲看的移不開眼。她的肩頭立著一隻浣熊,腳邊倚著一隻山羊般的動物,那動物頭上有兩隻彎曲的角,嘴裡的牙看上去卻比山羊略尖些。
「歡迎光臨D伯爵的寵物店,我是代理店長,你可以叫我雲餃。」自稱雲餃的漢服少女莞爾一笑,對怔愣的福山玲問道,「這位小姐想買什麼寵物?」
福山玲回過神,莫名地紅了臉,一時也忘了回答雲餃的問題,「D……D伯爵的寵物店?」
「是的。」雲餃臉上的笑意一絲不改,她耐心地解釋:「這家店的店長祖上曾經受封過歐洲某王室的爵位,只是繼承爵位的只到店長祖父那一輩而已,為了叫著方便,大家也都還是管店長叫D伯爵。」
「哎……?」聽到這樣的解釋,福山玲還是覺得有點奇怪。D?D是什麼意思?為了方便叫D伯爵,難道店長一家都沒有名字的嗎?這些問題她有點好奇,但這不是她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所以她也就暫時按捺下去沒有問。
「進來坐吧。」雲餃側了側身給福山玲讓開路,「如果這位小姐想買寵物的話,我們可以進去坐著慢慢聊,畢竟,站在店門口和客人聊天可不是待客之道,我們店長知道的話可是會責怪我的。」說著她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福山玲往沙發處走去。
福山玲跟著雲餃進了店內,兩人隔著茶几在沙發上坐下,雲餃執起茶壺給福山玲倒了一杯熱茶,福山玲伸手接過,正在這時,身後卻傳來大門被關上的聲音,她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只見兩隻大狗正伸出爪子一點一點推著兩側的門。
「這是高加索犬,很聰明的動物。」雲餃端起茶杯淺淺酌了一口,笑著對福山玲解釋道。
福山玲原本被那沉重的吱呀聲嚇到,看清原委以後卻覺得有些驚訝,而她對面的雲餃卻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想來這情景在這店裡應當很尋常。
「雲……雲餃小姐。」福山玲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叫福山玲,今天我來,是想買一樣東西。」
雲餃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哦?福山小姐想買什麼?貓、狗、鳥、還是魚?」
「不,這些我都不要,我要買花。」福山玲咬了咬唇,堅定地看著雲餃道:「我的朋友前段時間在這裡買了一盆花,我想要和她買一模一樣的花。」
雲餃的眼睛裡閃過不知名的光,她睫毛輕顫,詢問道,「你的朋友?可以告訴我,福山小姐的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嗎?畢竟店裡每天都有客人,我也不一定每個都能記住。」
福山玲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抿了抿唇,而後說道:「我的朋友,叫做橋本有希子。」
「橋本……」雲餃微微垂頭,似是在細細思索,「有希子?」
福山玲期盼地看著她,雲餃略沉吟一會,抬起頭的時候輕輕點頭,一邊起身一邊對福山玲說,「我知道了,福山小姐想要橋本小姐買的那種花的話,剛好店裡還有一株。」
「真的嗎?」福山玲眼睛亮了起來,站起身問道,「在哪裡?」
「植物什麼的,放在外面容易被這些調皮的孩子弄壞。」雲餃笑著看了一眼撲在一起玩鬧的貓狗們,轉身帶路道:「福山小姐跟我來。」
聞言,福山玲跟在雲餃的身後,步入雕花隔門後,走過長長的走廊,又拐了好幾個彎,一路上見到了各種花紋不同大小各異的木門,直走的她有些記不清來時的路。
「雲餃小姐……」福山玲跟在她身後,有些遲疑地問,「你們寵物店的店面,有這麼大麼?」
空氣裡似乎彌漫著一股香甜的氣味,那味道讓人不自覺放鬆下來,身心都得到了舒緩。雲餃沒有回答福山玲的問題,正當福山玲又要開口的時候,雲餃終於在一扇門前停下,她轉頭對福山玲一笑,「到了,福山小姐跟我進來吧。」
光線比在前頭大廳的時候暗,雲餃回頭的那一笑,就著昏暗的亮光看,竟讓福山玲覺得有些嫵媚,明明她那張美麗的臉上未施粉黛,和她的衣服一樣要多素淨有多素淨……
這裡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可是,既然已經走到這裡了,就決沒有退縮的道理。福山玲在心裡給自己鼓勁,抬頭看向雲餃,點頭道,「雲餃小姐帶路吧。」
雲餃笑了笑沒有說話,伸出手推開木門,那雕著好看花紋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雲餃率先走了進去,福山玲跟著她踏入了漆黑的室內,兩人都進入以後,身後的門又「吱呀」一聲關了上。
福山玲來不及想那門是誰關的,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她有些怕了,「雲餃小姐……」
「噓。」漆黑的房間裡突然亮起燭光,雲餃手持燭臺,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抵在唇邊,示意福山玲小聲些,「別吵到它。」
「它?!」福山玲覺得背後有點發毛。
「對啊。」雲餃卻像是沒看見她害怕的表情,手持燭臺自顧自地走到邊上,將櫃子上一整排的蠟燭全都點亮,「動物和植物都是通人性的,福山小姐要的花很特別,我一向都這樣照料,平時這間房間也不會點這麼多蠟燭,通常我進來的時候也只是點一根蠟燭照明而已,為了方便福山小姐看清,今天這些備用蠟燭就破例一起點一次。」
聽雲餃解釋完,福山玲回過神來,「哎?謝……謝謝。」
最前方那張大桌上有一盆蓋著黑布的東西,雲餃放下蠟燭走了過去,輕輕拿掉黑布,那東西也顯出了真身——盆栽中長著一支玫瑰樣的花,只不過顏色卻是黃的。
「這是黃玫瑰?」福山玲疑惑地看向雲餃。
「不,是也不是。」雲餃淡淡一笑,手指輕輕碰了碰花瓣,「黃玫瑰是薔薇科薔薇屬灌木,這株花和黃玫瑰外表上沒有什麼差別,要說的話,它也能算作是黃玫瑰。」
「只不過,這和黃玫瑰有點不同,它是長在北美洲一帶的花卉,屬於薔薇科中的珍惜品種,現在市面上已經找不到了。」
「你說,有希子買的就是這個?」福山玲有些懷疑,「這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
即使雲餃那樣說了,福山玲還是覺得它看著和普通的黃玫瑰沒什麼兩樣。
「是啊。」雲餃並不在意她懷疑的語氣,彎眉笑的溫柔,「普通的黃玫瑰是不會這樣種的。剛好,我的店裡有兩株,一株在你面前,還有一株……賣給了你的朋友,橋本有希子桑。」
雲餃的話讓福山玲愣住了,她抿唇不再說話,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這樣的花……」福山玲緊緊盯著那株花,神色有點難看,「怎麼可能會改變有希子……」
「你要試試看嗎?」雲餃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上,看著福山玲眼神變得妖嬈,房間裡燭火一下下跳躍著,影子映在牆上,她的聲音帶著說不清的蠱惑意味,「這世界上還存在著許多超越人類常識與想像,未知的生命體。一上來就否定,這樣未免也太不謙虛了。」
福山玲被雲餃的眼睛吸引,那漆黑的眼珠中仿佛有神秘的魔力,就好像一個深潭,人一旦掉進去,就很難掙脫出來。
「我們店販賣的可是愛與夢啊……你的朋友買了一株,你不考慮養一養試試看嗎?」
福山玲怔愣地看著雲餃的眼睛,視線觸及到那株花的時候,腦海裡突然浮現了橋本有希子的臉。
一瞬間,福山玲的眼裡亮起了從未見過的、耀眼的光芒。
***
「第一,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它。」
「第二,必須將它放在陰暗的地方,不能讓它照到太陽光。」
「第三,一天澆一次水,其他時間不要打擾它生長。」
「以上內容如果聽清楚了,麻煩在這張契約上簽字吧。」
福山玲接過雲餃遞來的紙和筆,鄭重地在契約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雲餃收起那張契約,笑的比最初見面時甜了許多,「按照剛剛說的,酬金就要百味齋的高級中華料理一份,記得明早九點準時讓人送到店裡來。」
那株花連盆被裝進了木盒,木盒被福山玲放在了背包裡,她背著包站在門口問雲餃,「這麼珍貴的花,一份中華料理真的可以嗎……」
「可以。」雲餃點了點頭,溫柔道,「請遵守條約內容,好好照料它,如果違背條約,造成的一切後果,本店概不負責。」
在關門之前,雲餃對福山玲說了最後一句話。
「那麼,請客人好好享受美好時光吧。」
嫉妒是野獸
福山玲走後,寵物店的大門緩緩被關上,店內的雲餃不發一言,呆站了一會,轉身朝隔門後走去。
沿著那長廊慢慢向前走,香爐裡燃著的香飄散在空氣中,雲餃面容沉靜地想著事情。
「呐,雲餃,你為什麼要把花賣給剛剛那個女生?」
突然響起的稚嫩童音並未讓雲餃停下腳步,她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穿著洋裙的小蘿莉,小手正扯著她的裙擺好奇地發問。
雲餃還沒說話,另一道男聲就先替她回答,「小胖,你怎麼那麼傻?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有人買當然要賣啦!以前伯爵不也是這樣的麼!」
雲餃停下腳步,低頭看向身側說話的少年,「阿徹,你覺得……我把花賣給她,是對是錯?」
被叫做阿徹的少年穿著背心和及膝寬鬆短褲,頭上是蓬鬆的頭髮以及……兩隻彎曲的角。
「賣了不就賣了嗎,為什麼要問對還是錯?」阿徹雙手插腰,看著雲餃大大咧咧道:「反正是她自己來找你買的啊,不要想那麼多啦,如果有什麼麻煩的話,那我就吃掉她好了!」
雲餃被他的話說的有些想笑,無奈道:「阿徹,你可是饕餮啊,不應該講究一下嗎,怎麼看到什麼都說要吃?」
「就是就是!」穿洋裙的小女孩也跟著附和。
「浣熊,你給我閉嘴!」阿徹走過去一拳頭砸在了小女孩的頭上,直痛得她兩眼淚花閃閃。
這個穿洋裙的小女孩叫做小胖,正是之前立在雲餃肩頭的那只浣熊,而這個有點暴躁的少年則是倚在雲餃腳邊的那只像山羊的動物,他的真身實則是饕餮,曾經以人形模樣混跡於美國紐約的中華街,化名為「王先生」,製造了好幾起兇殺案,當時心靈被嚴重污染的他想要吃掉D伯爵,被D伯爵收服以後自己挖出自己的心臟吃了,後一直以如今這幅模樣生活在寵物店裡。
雲餃看著他們兩個嬉鬧,不自覺勾起唇角笑了,笑過以後神色又驀然暗了下去。
「人類的心裡,住著一隻野獸,純粹、兇猛、無法馴養……一隻叫做「嫉妒」的野獸。」
「雲餃你怎麼突然說這個?」小胖抱著腦袋看向突然喃喃自語的雲餃。
「我只是……」雲餃迎上小胖和阿澈的目光,那笑容看不出半點愉悅,反而多了很多說不清的東西,「我只是想到伯爵常說的這句話,心裡有點感慨罷了。剛剛,我從福山玲的眼睛裡,看到了「嫉妒」,那一刹那的光芒……真亮啊。」
「我懂這句話的意思。」雲餃也不管他二人是什麼表情,轉過身繼續朝前走。
「因為我曾經也是人類……所以我懂。」
被她拋在身後的阿徹和小胖對視一眼,雙雙閉嘴不再多言,小跑著跟上了她。
到了一扇門前,雲餃低聲開口,「我累了,今天就提前結束營業吧。」
「嗯,放心休息吧,大家會看好店的,有我們在,你不用擔心!」小胖拍了拍胸脯,側頭問阿徹,「對不對?」
「嗯。」阿徹也點頭,「雲餃你休息吧,我會讓大家把門關好。」
「拜託了。」雲餃看著他倆微微笑了笑,接著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關上門,雲餃輕輕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有兩個豔麗的女子不知從何處走出來,服侍著她褪去了漢服,只留下裡面的小衣。
離開之前,那兩個女子低聲對雲餃道:「翠凰大人,請好好休息。」
雲餃沒有說話,待她們兩個出去以後,她才慢慢走到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張臉發呆。
是啊,她既是雲餃,也是翠凰。
雄為鳳,雌為凰,她是人,卻也是浴火的神鳥……鳳凰。
另一邊,目送著雲餃進房間的阿徹和小胖則原路返回,沿著長廊重新走回前頭。
「阿徹,你說雲餃她沒事吧?」小胖伸出肉肉的手扯著阿徹的衣服,臉上有著明顯的擔憂。
「我也不知道。」阿徹兩手交疊枕在腦後,仰頭走著根本不看腳下,「雲餃她畢竟和我們不同。」
浣熊是動物,饕餮是流傳於神話中的妖獸,而雲餃,她如今雖占著神鳥翠凰的軀體,其靈魂,卻是個實打實的人類……
她成為翠凰雖然已有數年,行為舉止越來越像店主D伯爵,所思所想也漸漸脫離人類的框架和局限,但說到底,她終究還是半人半獸……無論是人或是祥獸,她都已經不純粹了。
「是啊……好頭疼啊,這些事情我們完全搞不定。」小胖有些沮喪,「要是伯爵在就好了,不知道伯爵什麼時候回來,他出去遊歷已經好久了耶……」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說著竟都有些憂愁。
這家寵物店奇特的事情還有很多,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這種奇特。凡事都講求緣分,就如店主D伯爵常說常做的那樣,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他都只賣給有緣的人,這種緣分是相互的,有時候是人相中了動物,有時候卻是動物相中了人。而這些動物,在有的人眼裡可能只是動物,在有的人眼裡,卻可能有不同的形態模樣……
就好比正在聊天的阿徹和小胖,在尋常人眼裡,這一幕也只不過是一隻長著尖牙的兇悍山羊,在和一隻黑眼圈浣熊牛頭不對馬嘴地互相發出怪聲而已。
***
福山玲比平常晚一些到家,進門脫了鞋,她直奔二樓,一路把樓梯踩得咚咚響。
「阿玲,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該吃晚飯了,快點下來洗手。」從廚房裡端著菜出來的福山太太伸頭朝樓上喊了一句,雖覺得福山玲進門沒有問候,回來就直奔二樓的行為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什麼。
好一會,樓梯上才傳來腳步聲,福山玲帶著滿臉喜意走進餐廳,「我來了,媽媽。」
福山太太一邊盛飯一邊問,「你今天去哪了?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福山玲接過碗,戳了戳碗裡的米飯,隱藏了寵物店和花的事情,並沒有把實情告訴福山太太,而是說,「我去有希子家了。」
福山太太沒有絲毫懷疑,她溫和道,「這樣啊,那你快點吃,等會做完功課記得洗澡。」
「知道了。」福山玲應了一聲,低下頭安靜吃飯不再說話。
吃完飯,福山玲又上樓回房,關門後反鎖上了房間門。她把燈關上,拿出手機,用微弱的螢幕光照明,迫不及待中又帶著一絲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衣櫃前。她把衣櫃收拾出了一格,專門給那株花做「窩」。
拉開衣櫃,福山玲看著那株黃玫瑰似的花,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她著魔般地伸出手輕碰花瓣,眼裡神色不明。
「你會讓我變漂亮對吧?會讓我變得厲害,變得耀眼,走在人群裡所有人都會看著我,我可以不用擔心別人的目光,可以坦然高傲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她們會羡慕我、嫉妒我,當我從她們面前走過的時候會小聲地在背後議論我……」
「就像入山桃草一樣,被所有人關注……不,我要比入山桃草更優秀,她已經被有希子取代了,她現在是失敗者……」
「我會好好照顧你,比有希子更好地照顧你,你會讓我變得比她更好對不對?所有人都會被我甩在身後,甚至比有希子還要出風頭……」
福山玲對著花喃喃自語,眼前出現的不是這個櫥櫃也不是這株花,而是在學校經歷的那些場景畫面。
她的表情變得奇怪,像是陷入了某種執拗的念頭當中。
「怎麼可以呢,我們明明約好的……」福山玲的臉突然又變得憤怒,她的瞳孔瞬間擴大,看著有些駭人,「明明就說好了,不管是誰,只要有一個人走進他們的圈子,就要把另一個人介紹給他們……」
「得到了鳳長太郎的關注就忘了和我約定過的一切!這樣的朋友……這樣的朋友……」福山玲握緊拳頭,指甲刺進了手掌中,「我才不會輸給她!」
橋本有希子明明就和她那樣約定過,可是……當橋本有希子成功融入那群人時,卻忘記了和福山玲約好的一切,或者說是根本不想履行約定。
「我也有……想要觸碰的人啊……!」
福山玲說著說著情緒有些激動,她突然伸手關上了櫥櫃門,轉身背靠在櫃子上,雙手緊緊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瞪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腦海裡突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念頭。她想要比有希子強,那積攢在心裡的濃重情緒仿佛在一瞬間噴薄而出,壓地她喘不過氣來。這念頭像是吐著蛇信子的毒蛇,緊緊纏繞著她,福山玲咬緊牙,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
櫥櫃內,不見一絲光線的花悄無聲息地長出了一片新花瓣,那花瓣只抽了個頭,細嫩細嫩的,輕輕一掐就能掐下來。
只是,那花瓣雖然稚嫩,可對於這株花來說,卻是長成日後嬌豔好顏色……不可或缺的部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是圍繞著寵物店展開的,女主角是雲餃。《恐怖寵物店》是我最喜歡的一部漫畫,這個同人前幾個月就想寫了,《恐怖寵物店》的故事背景是美國紐約的中華街,《新恐怖寵物店》延續之前的風格,但是背景換到了東京新宿歌舞伎町的中華城,本文的背景選的則是後者。
D伯爵、小胖和阿徹都是漫畫裡的人物,翠凰出現過幾次,這裡女主雲餃是渣嫻原創的人物。
翠凰是鳳凰神鳥,人形的樣子很美,可以實現人類的願望。
後文會慢慢把一切都交代清楚的,沒有看過漫畫也不妨礙閱讀,本文的故事都是脫離在漫畫之外的。
請愉快食用,喜歡的話就收藏吧~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