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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當相親對像是5t5後》作者:曇緋【完結+番外】

《(綜漫)當相親對像是5t5後》作者:曇緋【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7271個瀏覽者
文案:
  
【提問:和對立組織的人相親,是什麼感受?】
我:初見面,他是憨批。現在,憨批的就只有我。
#本文又名《被5t5套路的那些年》#
  
PS:
1.第一人稱,男主5t5。
2.全是私設和ooc。
3.夾浪:茜茜要努力耶
  
內容標簽: 綜漫 少年漫 文野 咒回
搜索關鍵字:主角:加茂飛鳥(我) ▏ 配角:最強咒術師 ▏ 其它:接檔文《當我在狗卷夢裡蹦迪後》求收藏∼
  
一句話簡介:和最強咒術師先婚後戀。
  
立意:攜手在婚姻中得到成長,收獲愛情。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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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和五條悟的初見面是在一個寒冷冬天。

  身為京都府立咒術高專裡唯一還沒脫單的老師,我很倒霉地成了校長催婚的炮轟對像。

  可能是人老了,就看不得別人單身。

  我試圖給他如同蒼蠅般煩人的碎碎念找理由。

  一次兩次還好,可當催婚變成日常必不可少的一項後,就算是脾氣再好的聖人也要炸了。

  「明天上午,」老頭子坐在木椅上,笑容虛偽地遞過來一張紙條,「這個地點,我和東京都立的夜蛾已經約好了。」

  ???

  這是什麼傻/逼操作,哪有人會私自給別人定下相親?

  聽到這兒,我呆了一瞬,回過神盯著他那好比是橘子皮的發皺老臉,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可惜,我只是個專精反轉術式的奶媽,戰鬥力基本等於零,怎麼可能打過咒術高專的校長。

  腦內鬥爭了半晌,我憤憤地捏著鼻子認下,准備撿起紙條就走人。

  「別忘了!」老頭子討人厭的聲音還在繼續。

  而回答他的則是一道震天響的關門聲,足以表達當事人對此事的不爽。

  我快步行走在長廊上,暗自想像了下明天可能會出現的人。

  東京都立,都有誰啊?

  除了那頭能說話的毛絨絨熊貓,能讓人眼前一亮外,然後就沒有人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一點水花。

  畢竟,兩所高專明面上說是姊妹學校,暗地裡可是從建校起就開始撕第一,搶生源,恨不得對方倒閉的塑料關系。

  誰會對死對頭產生興趣?

  除非是憨批。

  我打了個寒噤,無聲地做出抉擇:

  就算是抹黑自己,也一定要破壞這次見面!

  ——*——

  約定的地點是在一家名為「藍莓」的甜品店。

  上午的陽光並不熱烈,街道上行人稀疏。

  我站在甜品店的門口,冷風呼嘯著從身側刮過,吹起栗色長發,耳尖登時便開始發燙發癢。

  暖氣化為白霧一縷一縷地從門縫裡飄出,向外散發著極具有誘惑力的熱量。

  干淨的玻璃窗將店內寥寥幾名客人的身影全盤展露。

  只一眼,我就分辨出了目標。

  排除掉情侶和獨自坐著的初中女孩,人選便只剩下第三排的白發男子。

  他懶散地靠在沙發上,黑色的古怪眼罩遮住了鼻梁以上的大半臉頰,露出那形狀姣好、很適合親吻的薄唇。

  有點眼熟,好像是三輪那丫頭天天嚎的男神。

  我試圖回憶起他的名字,很遺憾,沒有成功。

  不過,他為什麼帶著眼罩?

  是眼睛有疾麼?

  盲人竟然也可以成為咒術師,這也太勵志了吧!

  這一瞬間,我對他產生了發自肺腑的尊敬。

  感慨了一會後,我便決定改變昨日的計劃,選擇和他來場和諧友善的談話。

  順帶著,給三輪要張專屬to簽,誰讓我是個體貼的好老師呢。

  我一邊想著,一邊驕傲且膨脹地挺起胸。

  懷揣著這個想法,我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然而,談話剛開了個頭,卻慘遭滑鐵盧。

  「拒絕,」男子吊兒郎當地翹起二郎腿,嗓音微沉,還帶了點讓我心跳漏拍的磁性,「既然那兩個老頭子都急得很,不如我們倆就湊合一下結婚吧。」

  話音落下,是足以窒息的沉默。

  銀勺陡然從指間脫落,和瓷杯碰撞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奶茶隨之飛濺到手背,瞬間燙紅一片,可我卻一點也沒感覺到疼痛。

  我受驚般地抬起眸,看著面前笑吟吟的相親對像,瞳孔隨之地震。

  「哈???騙人的吧!」

  我尷尬一笑,忍不住抬高了嗓門。

  原來真的有憨批存在啊。


第2章

  [When the rain is blowing in your face,

  and the whole world is on your case,

  I could offer you a warm embrace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

  女子用那空靈聲線溫柔地歌唱著,溫暖的甜品店內頓時飄蕩起粉紅泡泡,氛圍曖昧,非常適合男女約會。

  左前方的小情侶正頭碰頭肩並肩地靠在一起,像是在聊著某個僅他們兩才知曉的話題,清秀的臉頰上皆是甜蜜燦爛的笑容。

  無形中,恰好與我所在的這一小小角落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再一次細細地觀察起對面的男子,試圖從他的神情中挖掘出些許玩笑之意。

  然而,眼罩遮住了他的雙眼,同時也攔住了我的探究。

  原來這塊醜不拉幾的布還有這種奇效!

  簡直震撼我全家。

  摔!

  盯著他那吊兒郎當的笑容,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失控的心跳恢復下來。

  冗長的安靜後,被奶茶濺到的那一塊皮膚像是在不滿被無視,陡然爆發出火燎火燎的灼燒感,強烈且不斷地向這具身體的主人提醒著它的存在。

  我垂下眸,心念還未動,刻入靈魂的本能便冒出頭來。

  僅僅幾個呼吸間,疼痛如同潮水般地迅速退去,紅腫消散,手背又恢復了原本的白皙。

  宛如奇跡。

  「五條先生,別開玩笑了。這一點也不好玩。」我冷冷地說道,手指捏著銀勺,不急不緩地攪動起奶茶。

  乳白的熱氣徐徐上升,隨後,融入滿是砂糖香甜的空氣中。

  成長,戀愛,結婚,生子,然後在子女的哭聲中安詳死去。

  世間上,絕大部分的人就是這般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

  普通,但又幸福。

  我很羨慕這樣的人生,可我卻沒有資格擁有。

  家族和天賦化為一條條枷鎖,死死地把我束縛,如籠中之鳥。

  更甚至,還渴望著我將所有血肉靈魂統統獻上。

  也許是感受到了我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自卑和怯懦,五條悟坐直了身體。

  他收起臉上的笑容,口吻平靜地問道:「你是在害怕麼?」

  「沒有。」

  隱秘的心事被人發現,我當然想也沒想就一口否認。

  聽到這句硬邦邦的話語,五條悟頓了頓,隨後又直接了當地拋出下一個問題:「那你為什麼不答應我的提議?」

  一時間,我被他問得腦子裡塞滿了大大小小的問號。

  喂喂喂,才第一次見面,你為什麼覺得女孩子會答應這種無理的提議??!

  「因為我帥啊。」

  我一聽,頓時瞪大了杏眼,還沒意識到自己剛剛把心裡的吐槽說了口,就被他的自戀屬性震得恍恍惚惚。

  他怕不是純種的孔雀轉世?

  好吧,我承認他露出來的嘴唇很誘人……可誰知道他被眼罩遮住的地方會不會破壞這一處的美感。

  萬一,是個眯眯眼呢!

  腦補了下這個畫面,我果斷選擇低頭喝口奶茶壓壓驚。

  「五條先生,先不提你自己承認的帥,」我頗為不自在地張了張嘴,對於跟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說自己的理想型,簡直是大型尷尬現場,「我更期待,自己的未來丈夫能強一點。」

  「正好,我是最強的。」男子輕笑了聲,語氣裡絲毫不掩對他自己實力的自信。

  我真的對他那莫名其妙的膨脹感到了無力,便也不顧會不會戳到他的痛處,小聲喃喃道:「可是,五條先生你的眼睛……」

  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我的眼睛怎麼了?」

  我默默側過頭,在心裡老實地回答著:

  難道不是有疾麼?

  五條悟表現得就好像是能聽到我的心音一般,他利落地拉下眼罩,用那雙藍得凜冽凌厲的眼眸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問道:

  「難道你以為我是個瞎子?」


第3章

  心中的想法被他冷不丁戳破,我頗為不自在地咬著下嘴唇,整個人尷尬地連腳趾都蜷縮在一起。

  就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打破此刻沉默的時候,一道極為清脆的響指聲出現在耳邊。

  我猛地回過神,只見五條悟將雙手撐在桌上,身體前傾,蒼藍色的瞳孔裡只清晰地印著一道小小的身影。

  為什麼要這般看我?

  他的眼神太過於深邃,其中還壓抑著種種復雜不明的情緒。

  像是即將變成瘋魔的執念,卻又溫柔得不可思議。

  只一眼,我便感覺自己好似變成了只蝶,一頭撞進漩渦中,翅膀被疾風撕碎,身體緩緩墜下,隨後,一點一點落入這張精心編制而成的蒼藍大網。

  無法掙扎,無法逃離。

  「答應我。」他說。

  溫熱呼吸曖昧地打在我的嘴角,如同親吻。

  晃神間,這個荒誕的錯覺便占據了我的大腦。

  嘴唇不自覺地闔動了幾下,答案已經湧至喉間,只差一個契機就能脫口而出。

  下一秒,腦內對於危險的警鈴開始瘋狂大震。

  我這才意識到剛剛差點發生了什麼,心髒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怦動聲登時漏了大半拍。

  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道隱隱預感。

  仿佛有某個囂張的存在,他一腳踢開了那禁錮已久的大門,高調地走進了我的世界。

  在這預感之下,恐慌無法抑制地蔓延開來。

  理智告訴我,是時候該用強硬的態度將他驅逐。

  可我卻像個鴕鳥一般,將腦袋死死地埋在沙堆之下,甚至潛意識裡還出現了一絲期待。

  「抱歉。」

  我狼狽地扭過頭,嗓音干澀。

  「你想好了麼?」屬於男子的氣息驟然遠去,「若是今天不同意,下一次,你將面對的會是什麼?」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既然你已經妥協了一次,那老頭和你的家族只會越發得寸進尺。」

  我當然清楚這一點,但是和初次見面的相親對像定下婚姻,這同樣令我難以接受。

  遲疑了半晌後,我訥訥道:「我會拒絕他們。」

  五條悟對此,輕嗤了一聲。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也許是屢次的失敗讓他感到了難堪,他決定選擇放棄我這樣膽小又無趣的人。

  如此結局似乎也不錯,反正,以後再見面也只會是點個頭的陌生人罷了。

  可心情為什麼卻無端端低落了許多。

  我猛喝下一大口奶茶讓自己冷靜冷靜,然後意外地發現冷透後的奶茶比熱時更加好喝!

  於是,便化失落為動力,一口又一口地喝了起來。

  看著我噸噸噸地喝著奶茶,五條悟面帶好奇地問道:「它好喝麼?」

  他那突如其來的一問,嚇得差點沒把我嗆到。

  「好、好喝。」我結結巴巴地回答著,整張臉莫名發燙。

  得到這句答復後,五條悟舉了下手,跟過來的服務員朗聲說道:「兩杯奶茶分開打包,一杯要七分甜,另一杯三分,再來一塊栗子奶油蛋糕。」

  七分甜?這真的不會齁死人麼??!

  我震驚地看向他,腦子逐漸浮現出另一個猜測。

  還是說,這杯奶茶其實是帶給其他人的?而三分甜的那杯才是他自己喝的。

  走出甜品店,我向他說出了這個疑問。

  五條悟猛地停下腳步,憑借著一米九的身高,他幾乎可以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解釋道:「沒有別人,三分這杯本就是打算給你。」

  他頓了頓,又笑著補充了句:「這家店的招牌栗子蛋糕味道也不錯。」

  說完,他將手中的一杯奶茶遞給我,外加還有一盒小蛋糕。

  我愣在原地,過了好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自己點的奶茶。

  的確是三分甜。

  驀然間,心尖仿佛被泡進了一汪暖流中,酥酥麻麻,酸軟一片。

  幸好圍巾夠大,足以讓我將大部分的臉頰埋入其中。

  我紅著臉從他手中接過這兩袋,憋了一會,才悶聲悶氣地開口:「謝謝。」

  「比起感謝,」他將吸管插/進奶茶中,眨著眼睛對我戲謔道,「我更希望你在被逼著結婚時,能先考慮考慮我。」

  我對他這股子執著感到納悶,「為什麼是我?」

  五條悟聞言,他收起臉上的懶散,冷靜地說道:「相比起其他人,你更加順眼些。同時,一份有名無實的婚姻能幫我解決掉不少的麻煩。」

  原來是這樣。

  我恍然大悟,隨後像是被兜頭潑下一盆冷水,瞬間潑滅了那隱蔽的心悸。

  其實也不怪我會產生這種情緒。

  任憑誰在面對他這些撩人而不自知的行為時,都會冒出他是不是喜歡自己的自戀念頭。

  五條悟挑眉反問:「這難道不算是雙贏麼?」

  對此,我選擇點點頭,敷衍般地回了句「嗯」。

  想明白一切後,我仰頭看著他,暗自得出了個結論:

  這家伙,妥妥的隱藏渣男預備役!

  沒有了那層他可能對我一見鐘情的濾鏡,我打量他的目光裡隨之出現了顯而易見的挑剔。

  這張臉的確很符合我的審美,但是……

  他也太高了吧!

  如果真和他結婚,那我們走在一起完全像是誤入巨人國的小矮子,亦或是帶著女兒出來散步的爸爸。

  更別說在日常相處時,我若是要跟他打架,很可能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他只需用一只手就能把我控得死死,隨後任憑我怎麼撲騰,也無法打到他啊!

  想一想這個畫面,就很嘲諷。

  我拒絕。

  然而,五條悟則像是把我剛剛的那句敷衍當了真。

  他將眼罩重新帶了回去,愉悅地揮了揮手,告辭道:「那就說好了。」

  ???

  等等,說好了什麼?

  我還沒答應你呢!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從我面前消失,像是生怕我對他這種強買強賣的行為提出明確反駁。

  就在我默默後悔時,身旁緩緩停下一輛熟悉的黑色奔馳。

  這是樂岩寺校長專門派來接我回去的車。

  一拉開車門,我就聽到來自同事上戶的友善調侃,「第一次相親怎麼樣?」

  我坐下,將蛋糕和奶茶放在膝上,「還……還行吧。」

  通過後視鏡,上戶看了我一眼後,感慨出聲:「哇哦∼看來七海還挺體貼的嘛。」

  七海?他是誰?

  不應該是五條悟麼?!!

  我猛地抬起頭,一個荒唐的猜測乍然出現。

  「七海君身高大概多少呀?」我試探地問道。

  「唔……」上戶想了一會,才遲疑地回答道,「可能一米八出頭吧。」

  「那你認不認識一個身高一米九左右的白毛?」我不信邪地繼續問著。

  上戶一邊開車,一邊不以為意地和我聊著:「你說五條啊,他實力非常強,應該算是咒術師裡的頂尖存在。不過,他和樂岩寺校長的關系非常不對付。」

  好家伙,原來我還相了個寂寞。

  手機無聲地震動了一下,我垂眸看著line上五條悟發來的笑臉表情包,頓時便有股怒氣湧上心頭。

  [耍我好玩麼?你這個冒名頂替的混/蛋!]


第4章

  發完這條消息後,我一氣之下就把這混/蛋白毛丟進了黑名單。

  這輩子都別想我會放出他!

  我滿心怨念地想著。

  隨後,垂眸看向膝上這杯還尚且溫熱的奶茶。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們。

  丟垃圾桶?

  似乎有點浪費。

  喝掉?

  又感覺不太舒坦,畢竟才剛把送它的人拉黑。

  就這樣,我在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了一路。

  回到高專,剛下車,我便被一群人團團包圍住。

  也不知道是哪個大嘴巴到處散播的消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今天出去相親,甚至還包括學生們。

  歌姬一手攬住我的肩膀,笑著問道,「相親順利麼?」

  我嘗試著掙扎了一番,沒有成功後,便抬眸哀怨地看了眼她說:「別提了。」

  歌姬一聽,連忙皺起眉,「怎麼?」

  我對此腦內鬥爭了許久,要不要把今天遭遇的一切告訴她。

  但比起和他們吐槽,我還是更加想要保留幾分臉面。

  相錯親,這也太過於丟人了吧。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郁卒地概括道:「遇到了個騙子。」

  話音落下,原本圍觀的三輪霞瞬間炸了毛,她拔出隨身佩戴的長刀,氣勢洶洶地衝了出去,「哈?竟然有人敢騙飛鳥老師!!!」

  然而,剛衝到了一半,就被機械丸像是抓小雞般地抓了回來。

  她不甘心地撲騰了一下,臭著臉喊道:「快放手,我要去砍了他。」

  「你知道是誰麼?」機械丸的聲音呆板。

  「對哦,」三輪隨即停下撲騰,扭頭看向我問道:「飛鳥老師,你和誰相親了呀?」

  感受著他們好奇的目光,我沉默地攥緊手中奶茶。

  薄薄的紙杯與手心相貼,屬於奶茶的溫度通過皮膚傳入神經,隨之一顫。

  驀然間,心底便泛濫起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復雜情緒。

  「三輪,」我聽見自己這麼說,「算了,反正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三輪收起刀,撓了撓臉頰,「好吧。」

  見她不會再做出什麼蠢事後,機械丸松開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似在安撫。

  這一幕落在眾人的眼中,他們隨即吹起道道口哨聲。

  比起最開始,調侃的對像陡然轉變成了他們倆。

  據說三輪和機械丸已經開始交往了。

  我笑著看她在起哄中爆紅了臉頰,羞赧地躲在新任男友的身後,內心默默地感慨了一句。

  年輕真好。

  過了片刻後,上戶急匆匆地趕來,通知我去校長辦公室一趟。

  我揮了揮手,准備向學生們告辭。

  剛要走人,耳邊卻響起是三輪堅定的承諾,「老師,你若是被誰欺負了,一定要告訴我。」

  「就算我很廢物,但也會豁出性命去報復他。」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她。

  只見少女那干淨澄澈的瞳孔裡,正熊熊燃燒起一團火焰。

  對於她的這份心意,我很感動,但也不需要她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因此我垂下眸,溫聲說道:「三輪,謝謝。」

  三輪當場便反駁了回來,哽咽的嗓音中充斥著感激,「不,是我們該謝謝老師。謝謝你救了機械丸。」

  說完,她就拉著機械丸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的這一舉動,心裡很是茫然地飄過一個疑問:

  我有救過機械丸麼?

  ——*——

  再一次來到校長辦公室,樂岩寺校長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波瀾,平靜的就仿佛不知道這次相親失敗一般。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我果斷放棄從小教導出來的名門儀態,兩腿一蹬,整個人懶散地癱坐在木椅上。

  見他依舊無視自己,動作慢吞吞地喝著茶,我選擇主動出擊道:「老頭子,你別再給我安排相親了。」

  「目前,」我說這話時的口吻非常堅決,「我還沒有想要結婚的打算!」

  對此,樂岩寺校長放下手中的茶杯,眸光復雜地看了我一眼。

  沉默了許久後,他固執地命令道:「沒有打算,也必須結婚。」

  我一聽,急得直接從木椅上跳了起來,「為什麼?!!」

  樂岩寺校長用指尖摩挲著茶杯上凸起的花紋,他那蒼老的嗓音裡是難得的無力,「飛鳥……我已經保護不了你了。」

  我登時愣在原地,怔怔地呢喃道:「爺爺?」

  「無論是悟那家伙也好,還是七海等其他一級以上咒術師也好,」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經慢慢顯露出死亡的跡像,低聲繼續說著:「趁著我還活著的時候,快點找個人結婚,讓他來保護你吧。」

  他頓了一下,眉宇間悄然流露出些許悲傷以及愧疚,「這就當是爺爺唯一一次向你說出的請求吧。」

  話音落下,我的背後隨之爆發出難以想像的恐怖的詛咒氣息。

  我冷汗津津地向後看去,一張熟悉到足以令我頭皮發麻的慘白臉頰陡然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只見它睜著那雙盈滿血淚的眼睛,癲狂而病態地盯著我,聲音是如蛇一般的嘶嘶。

  「不准拒絕任何人的請求!」

  頃刻間,便有如同鑽心剜骨的劇痛在我體內肆意作亂。

  力氣陡然被抽離,我雙腿一軟,身體抽搐著直接跌落在地。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死神那吊墜著累累白骨的鐮刀。

  意識逐漸陷入恍惚,我狼狽地開口,沙啞的聲音裡仿佛夾雜著濃重血腥,「我答應你。」

  說完,我的腦袋上便傳來輕輕的撫摸,耳邊則回蕩起一道溫柔的女聲,「飛鳥,我的好孩子。」

  「你一定要像爸爸一樣,答應任何人的請求和求救。」

  「好。」

  ——*——

  當天夜裡。

  我坐在書桌前,安靜地在日記本上記錄著今天發生的種種。

  提筆寫下最後一個字後,我把筆隨意一扔,便精疲力盡地趴在桌上。

  暖黃色的燈光下,我反復回憶著和爺爺的交談。

  刨除掉最後一句強迫性的請求,他的其他幾句話裡卻暗藏有另一層含義。

  我冷靜地思考著,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家族中有人想要對我不利,爺爺希望我快點找個武力值高的人做靠山。

  想到這兒,我便開始糾結起自己還認識哪些一級咒術師。

  緊接著,腦中冷不丁冒出來一個名字。

  五條悟。


第5章

  據上戶介紹,五條悟應該是當今最強咒術師,沒有之一。

  不久前立下的誓言開始動搖。

  我在腦內鬥爭了很久,才咬著嘴唇,手指顫顫巍巍地在取消鍵上一點。

  該死,flag就不能亂立。

  臉好疼。

  剛一放出,他就迅速地發過來一條消息。

  [五條悟:拉黑?]

  看到這兒,我尷尬地恨不得一頭埋進桌子縫裡,心裡則忍不住腹誹道:

  他是一直守在手機前麼?

  就算內心再怎麼抗拒,但爺爺的話就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高懸在腦袋之上。

  我不得不腆著臉皮,一口否認道:[並沒有。]

  [五條悟:……]

  隨後,他又發來一張圖片。

  我點開一看,上面那鮮艷的紅色感嘆號以及底下那句小字,又一次重重地打了我的臉。

  一時間,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來緩解此刻的窘迫,想來想去,只好挑了個跪地哭成球的表情包發過去。

  過了許久,他才發過來一句。

  [五條悟:算了,這次就先饒過你。]

  得到這句原諒,我悄然松了口氣,轉而糾結地盯著手機屏幕。

  該怎麼挑起那個話題呢?

  還沒等我想出個合適的開頭方法,對面便遞了□□過來。

  [五條悟: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於是,我組織著措辭,滿臉糾結地在聊天框裡打下一句又一句,卻一次又一次的刪除。

  對面耐心地等著。

  桌面上小圓鐘的時針緩緩地移動到了「9」,我瞅了眼自己最後的回答,頗為自暴自棄地發送了過去。

  [你上午說的提議還作數麼?]

  我幾乎能猜想到他此刻的表情,應該是充滿戲謔和嘲弄。

  可我卻別無選擇。

  狹隘的社交局限了我的選擇,若他的答案是不,那我就只能從學生們中挑選目標。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在經過反復拒絕、拉黑之後,五條悟還是依舊願意與我結婚。

  [五條悟:作數。]

  這個答復就如同一場及時雨,瞬間就撫平了我心底泛濫的焦躁。

  一時間,我竟有些失控地淚盈於睫。

  他可真是個好人啊!

  我無聲地感慨著,然後選擇性地遺忘了他冒名頂替欺騙我的這件事,繼續發道:

  [我同意了你的提議。]

  這條消息剛發出,屬於語音電話的鈴聲便猝不及防地響了起來,頓時打破了一室的安靜。

  我受驚般地接起電話,只聽見他低聲問道:「明天有空麼?」

  「有、有的。」我還有點緩不過神來。

  怎麼就突然打電話過來了呢?

  要溝通直接打字不就行了麼?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男子清淺的呼吸聲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入耳中。

  驀然間,腦中便蹦出了個錯覺。

  此刻,他仿佛正趴在我的肩頭一般,就連空氣中也若隱若現地纏繞著幾分曖昧。

  耳垂漸漸開始發燙,我慌亂地用雙手捂住它,試圖用自己微冷的體溫對它進行物理降溫。

  而作為電話的另一端,他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羞赧,「明天中午,我來接你。」

  「嗯?」

  「見一面,我們一起商討下結婚的細節,」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笑著補充道,「順帶一起看電影。」

  「看、看電影???」

  「對,最近新上了部電影,聽悠仁說不錯。」

  我一聽,便遲疑地蹙起眉,見面討論我還能理解,也可以接受。

  但看電影。

  這一般不都是與情侶約會掛鉤麼??!

  理智告誡我不要多想,五條悟只是想找個合作伙伴,並沒有任何多余的綺念。可心跳聲卻完全不受控制地加快,如擂鼓般一下又一下回蕩在耳邊。

  大腦裡擠滿了各種猜想,我呆呆地應下了他的邀約。

  「別忘了,」他的口吻裡是不加掩飾的愉悅,「晚安。」

  「晚安。」

  我回應道,放下手機正准備掛斷電話。

  他那看似好心的提醒便與語音結束的嘟嘟聲一起響起,「記得穿得時尚些,別再……」

  聽到這兒,我瞪圓了眼睛,腦中順勢劃過一連串憤懣的彈幕。

  他是在質疑我的品味麼?

  和服怎麼了?

  和服裡才蘊藏著歷史的獨特韻味。

  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心中又一次升起了想要把他拉黑的衝動。

  ——*——*——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我比約定時間提早了幾分鐘,獨自站在高專門口等待。

  冬日的陽光並不熱烈,照在肌膚上,並沒有留下一絲溫度。

  因為出門太急,我忘記帶上了手套,而現在回去拿手套肯定又會來不及。

  衡量了一番後,我便選擇硬抗。

  雙手暴露在刺骨的冷風中,不一會,就被凍的有些僵硬。

  指間、手背開始泛紅,癢意如小蟲子般不斷攀爬在肌膚上。

  當突破某個臨界點後,這些泛紅瘙癢又在身體本能下,迅速褪去。

  然而,這番治療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沒有可以抵御寒冷的手套,只需冷風一吹,它便又恢復了原本狀態。

  就這般反反復復,也實在過於難熬。

  我忍耐了一小會後,最後還是決定把雙手合在嘴前,毫無淑女儀態地呵著熱氣。

  縷縷白氣從我指間縫隙溜走,無聲地消散在空氣中。

  而五條悟就是在這時出現我的面前。

  我連忙放下手,臉上佯裝出若無其事,心中卻止不住地開始懊惱。

  該死,早知道就再忍一忍了。

  剛才那副模樣,在他看來肯定蠢極了。

  轉念記起今天見面的目的,我的心情又莫名忐忑了幾分。

  余光偷偷摸摸地向他瞥去,只見他皺著眉,那雙蒼藍色的眼眸則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的手,表現得就仿佛是看到某個難以忍受的事物一般。

  我見狀,下意識地把手縮到身後,還是不礙他的眼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當我做完這個動作後,五條悟的臉色卻又臭了幾分。

  五條少爺可真難伺候。

  我忍不住地在心裡吐槽道。

  隨後,他說:「伸手。」

  「啊???」

  還沒等我有反應,五條悟便上前一步,強硬地把我那縮在背後的右手扯了出來。

  冰冷的肌膚驟然被溫暖籠罩,我低下頭看著自己和他相握的手,心髒忽地一揪。

  明明才第一次接觸,身體卻仿佛被鍛煉了千百遍一般,熟悉感陡然湧了上來。

  很奇怪。

  我出神地想著,甚至忘了把手抽出。

  「我已經約好了餐廳,」他舒展開眉,漫不經心地說著,「伊地知就在前面路口等我們,他會負責把我們送到目的地。」

  話音落下,我猛地回過神,臉頰早已滾燙一片。

  被攥住的手稍稍用力,我試圖甩開他的手,語音微顫地說道:「你先放手。」

  他並沒有因為我的掙扎而松開手,反而握得愈發緊了起來。

  「既然准備成為夫妻,」他挑眉,冷靜地指出,「你應該要學會習慣我的接觸。」

  我的動作一滯,轉而錯愕地看向他,「可是,你昨天提議的不只是名義上的婚姻麼?」

  五條悟沉默了片刻。

  隨後,我敏銳地察覺到他神情間出現了一絲不自然的凝固,但很快這絲凝固又悄然匿去。

  只見他彎起嘴角,意味不明地輕聲說了句:「我後悔了。」

  聽到這兒,我心中瞬間咯噔了一下。

  等等,你後悔什麼了?!!


第6章

  冬日的空氣中彌漫著草木枯死的氣息,衰敗蒼涼。凜風好似刀子一般從我身側刮過,頃刻間,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便浮起一條條紅痕。

  我和五條悟大眼瞪小眼地站著,誰都沒有吭聲,就像兩個柱子,安靜地佇立在高專門口。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滯。

  直到他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只見他勾著唇,蒼藍色的眼眸被一團濃霧籠罩,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他眼中情緒的變化。

  片刻後,我聽見他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騙你的。走吧,先去吃飯。」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則暗暗思忖著。

  他剛剛到底是在套路我,還是真的後悔了?

  對於這個答案,我完全摸不著底。

  但結合我們倆之前的對話,一個模糊的猜測逐漸浮出頭,可我卻不敢細想。

  萬一,又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呢?

  想到這兒,我決定在五條悟明確表態之前,先將這份悸動深深地埋藏進心底,轉而用更冷靜的思維去理解他的話語。

  該不會是後悔答應和我結婚吧?

  我有些恐慌地想著。

  右手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我仰頭對上五條悟垂下的眼眸,弱弱地問道:「五條先生,你會答應和我結婚的吧?」

  面對我這個疑問,五條悟沒有猶豫,他幾乎可以說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會。」

  ——*——*——

  伊地知把我們送到百貨中心門口,便獨自開車走了。

  臨走前,五條悟從他手中拿了副墨鏡,然後熟稔地戴上。

  我好奇地瞅了瞅他鼻梁上架起的墨鏡,乍一眼看去,它就像是盲人才會用的款式,簡直土到了極點。

  可是,戴在五條悟的臉上,卻無端端給他增添了幾分痞氣。

  依舊帥得驚人!

  難道這就是老話裡所說的,只要顏值夠高就能駕馭一切麼?

  我默默腦補了下他穿破爛麻袋的模樣。

  嘶,感覺也還不錯欸。

  幾分鐘後,我和他坐在提前預訂好的餐廳包間內。

  房間內的燈光微黃,桌角玻璃細口花瓶裡簡簡單單地插著三支怒放的水仙百合,馥郁的花香如暗潮般湧動在鼻尖,帶了幾分醺人。

  等待食物上來的時間太過於枯燥,我巡視了一周後,便單手托著腮,看著他問了個方才就想提的問題:「你為什麼喜歡戴這些東西呀?比如第一次見面的眼罩,以及今天的墨鏡。」

  我頓了頓,還沒等他開口,又小聲地猜測道:「難道是為了裝酷?」

  五條悟挑眉,然後扯下墨鏡隨意地丟在桌上,口吻傲慢地反問道:「你覺得我會需要裝酷?」

  我瞧著他這副拽的不行的模樣,在心裡默默回答道:

  的確不用。

  在疑惑的驅使下,我厚著臉皮繼續追問道:「那到底為什麼呀?」

  「很累。」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

  聽到這個答案,我看了眼桌上可憐巴巴躺著的墨鏡,不解地歪起頭,「嗯?那你現在為什麼又摘了墨鏡?」

  話音落下,我便發現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出了神。

  五條悟像是想到了什麼,神情中莫名染了幾分暖融融的笑意。

  這一幕落入眼中,我突然感覺到丁點不適。

  其實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啊?

  只是迫於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而不得不娶了我,把我當作擋箭牌。

  想到這兒,拆散有情人的愧疚感就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我的心頭,悶悶的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有些困難。

  沉默了片刻後,他說:「因為有人曾跟我說過,我的眼睛好看……」

  見他還要繼續講述自己與某人的經歷,我卻完全對他口中的故事提不起任何興趣。

  於是,我連忙截住了他的話。

  「既然約好見面是為了一起商討結婚,那我們就不要再繼續這種題外話,直接進入正題吧。」

  我這般平靜地說道,只是口吻裡不自覺地帶上了幾縷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澀意。

  五條悟深深地看著我。

  我被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的衣角,轉而語調生硬地開口:「那我先開始吧。」

  「我只有一個要求。」我深吸了口氣,謹慎地觀察著他說道,「結婚後,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不許強制拉我進行親密接觸。」

  說完,我就見他擰起眉,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冷硬了不少。

  像是覆了層冰霜,無端端讓人生寒。

  腦中感知危險的雷達呼啦呼啦地作響,我默默咽了口唾沫,連忙打起補丁,「我也會配合你,會盡量習慣你的親近。」

  對於我提出的這條要求,五條悟仍舊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不過,就算他最後的答案是否定,我的底線也不會再退後一步。

  再退,我不就成了任他宰割的獵物了麼!

  我固執地想著,看向他的目光裡滿是堅定。

  過了好半晌,五條悟才勉為其難地張了下嘴,「可以。」

  這條要求被滿足後,我就再也沒有擔憂的事了。

  於是,我客氣地問道,「五條先生,你還有其他要求麼?」

  五條悟安靜了片刻後,冷冷地說出了一條頗為無理荒謬的要求:「無論將來發生了什麼,你都不准和我離婚。」

  聽到這兒,我記著婚後准則的手一歪,白色紙張上登時出現了一條突兀的黑線。

  他是又在開玩笑麼?

  萬一,他和心上人破除重重阻礙,修成正果,准備婚姻。

  那我不就成為了他們步入婚姻殿堂的那塊礙眼擋路石,變成了羅曼蒂克小說中的惡毒女配?

  腦內隨之構想了這一畫面,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疾聲拒絕道:「不行。」

  「要是我們各自分別喜歡上別人了呢?」我試圖冷靜地說著,語氣裡沒有任何說笑意味。

  五條悟硬邦邦地丟下了一句「不可能」,便走到我身後,悄無聲息奪過了我手中的筆。

  背後冷不丁傳來如林間清泉、山頂皚雪般清冽純粹的氣息,我僵著身體,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捏筆,在紙上一字一句地寫下了剛剛的要求。

  字跡凌厲灑脫,與我那只能說是工整的字體形成了鮮明對比。

  「簽名。」他重新把筆塞回給我,目光灼灼,大有一副你不簽我就不罷休的迫人氣勢。

  我只堅持了幾秒,最後還是敗下陣,敢怒而不敢言地在最底下匆匆寫下了「加茂飛鳥」。

  五條悟拎起這張簽有我姓名的婚姻協議,折了折,然後妥帖地放進了口袋中。

  「等我回去,」他一本正經地說著,「在它上面蓋上家族印章後,我會把復印件交給你。」

  我懶得去糾結自己拿的是原件還是復印件,轉而自暴自棄地吃起了這家店的特色菜。

  再氣也不能浪費。

  吃飽喝足後,我們乘著電梯來到了這家百貨中心的頂層。

  電影院門口排列著一排用來吸引顧客的大海報。

  我站在海報前,目光一張又一張地掃過它們,心中隨之猜測起等會要看的電影。

  這周上映的電影並不多。

  首先排除掉一部改編自名著的美國愛情片。

  想一想就不可能,這種電影不都是只有小女生才會感興趣麼?

  剩下的不是小孩子都不會感到害怕的無聊鬼片,就是乏悶催眠的紀錄片。

  這些統統跳過。

  視線便落在那張放在最角落裡的無人問津到有些落了灰的海報,兩輛酷炫的賽車占據了它上面的大半位置。

  看起來是個動作片,那應該就是這個了。

  我很肯定地得出結論。

  然而,打臉永遠來得猝不及防。

  等到五條悟取了票回來,我問道:「你訂了哪一部?」

  五條悟揮了揮手中的兩張紙質電影票,笑著回答道:「《小婦人》。」

  嗯?

  浪漫愛情電影???

  竟然不是男人們最愛的動作片?!!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

  只見眼前這個一米九高的男子蕩漾地笑著,帥氣的臉上莫名多了兩團如少女般的淡淡紅暈。

  難道這就是反差萌麼?

  他應該不會在看到動情之處時無聲流淚吧。

  直到進入影廳,我都處於天雷轟頂、恍恍惚惚的狀態。

  甚至在看影途中,我還時不時用余光瞥過自己身旁的男子。

  要是他真哭了,我還能及時遞給他一張紙巾。

  簡直太體貼了。

  結果,看到一半哭得稀裡嘩啦的卻是我。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喬撕掉信紙,扯住五條悟的衣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為什麼喬最後不能和勞裡在一起?」

  昏暗中,我敏銳地感知到他看向我的眼神。

  復雜,且帶了點點怔忪。

  「不適合,」他沒有任何思考,就回答了我的疑問,「所以他們彼此錯過了。」

  「五條先生,若是你變成劇中的勞裡,」我也不知道為何,心中就無端端有股衝動令我拋出這個問題,「你最後也會選擇艾米麼?」

  你也會喜歡那個漂亮活潑的女孩麼?

  我硬生生吞下這句話,轉而通過屏幕照出的微弱光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五條悟臉上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彎起嘴角,笑容裡是他獨有的桀驁張揚。

  「我選擇喬。」他說。

  ——*——*——

  電影散場後,我們隨著人流走到大廳。

  唯二兩個電梯前皆等候著一堆人。

  我猶豫了一會,比起和一堆陌生人擠電梯,還不如從樓梯下去來的舒服。

  就是走樓梯有點累罷了。

  對於我的提議,五條悟並沒有反對。

  百貨中心的樓梯空蕩狹窄,只反反復復地回蕩著我們倆的腳步聲,莫名顯出些許恐怖。

  慘白的燈光冷不丁地閃爍了一下,兩側牆壁忽然撲簌簌地掉下一層石灰。

  緊接著,我聽到一道凄厲到近乎嘶啞的尖叫聲。

  是來自下一層的樓梯。


第7章

  其實,這個世界上存在著許多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事物。

  譬如詛咒。

  它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感,正常情況下,普通人無法看到它的存在,除非他們正在某種瀕死狀態。

  既然有了詛咒,自然而然便存在著祓除它們的天敵,即能看到詛咒,體內存在著咒力的特殊人類。

  他們被稱之為咒術師。

  在聽到那聲慘叫後,我和五條悟默契地相視一眼,快步衝下了去。

  3樓樓梯的轉角口處。

  只見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將背緊緊地貼在牆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臉色慘白到幾乎全無血色。

  而她的身旁還躺著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

  猩紅色的鮮血從少年破了個大洞的腹部汩汩流出,不一會,便在地面上凝聚出一小灘血泊。

  我用目光巡視了一圈,剛想問詛咒在哪時,扭頭便看到五條悟正拎著一團血肉模糊的看起來像是腦袋的東西。

  緊接著,他隨手將這團東西丟開,嘴角滿是不爽地向下撇著,就像是在嫌棄這個咒靈的不耐打程度。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被五條悟那碾壓般的絕對實力震得甚至忘記了眨眼,大腦隨之出起了神。

  他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連詛咒的全貌都沒看到,祓除便已經徹底結束。

  真不愧是咒術界的第一人!

  現如今,我終於理解了三輪那丫頭對五條悟的崇拜之情。

  若是我再年輕個幾歲,大概也會向她那般變成五條悟的小迷妹吧。

  我這般猜測道。

  轉念又記起,自己即將和他結婚,成為他的妻子,直面那些迷弟迷妹們的挑剔,莫名就感到了一陣壓力向自己肩頭襲來。

  既然詛咒已經解決,那差不多也可以離開了。

  我繞過地上橫躺著的咒靈腦袋,朝著五條悟招了招手,示意著他該走了。

  就在我路過那對高中生時,小腿卻冷不丁被人抱住。

  我低下頭,恰好對上了少女那盈滿淚水的雙眸。

  下一秒,她如同落水的旱鴨子一般,死死地抓住我這顆救命稻草,恨不得把所有期冀和求救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她說:「求求您,救救他。」

  微弱的求救聲傳入耳中,身體則像是感知到即將會出現的折磨而不自覺地戰栗了起來。

  多麼熟悉的話語,我悲哀地想著。

  它幾乎貫穿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至今已有整整25年。

  母親還未瘋狂時曾說過,我從剛出生起,就展現出超脫於常人的反轉術式天賦。

  簡單的解釋,咒術師的咒力來源於他們體內流淌的負面感情,屬於負能量。

  而我與他們不同。

  在離開母親身體的那一瞬間,我便無師自通了該怎樣將這些負能量的咒力相乘,轉變為正能量的咒力。

  這是普通咒術師究極一生,都不一定能學會的特殊能力。

  上天既然賜予了我超等天賦,按照「等價交換」的原則,它又剝奪了我本該擁有家族術式的可能性。

  更甚至伴隨著每一次的治愈,我的生命力也會等比例的燃燒。

  因此,我討厭救人。

  尤其厭惡救那些罪行累累的惡人,這會讓我感覺自己的雙手也染上了無辜受害者的鮮血。

  簡直令人作嘔。

  死亡本就是被上天規劃好的命運終點,我又不是神明,我有什麼資格一次又一次地去和死神搶人了?

  想到這兒,我冷冷地看了眼地上生死不明的少年,只想轉身離開。

  但是,還沒來得及抽開腿,心髒上便陡然傳來一陣幾近破碎的劇痛。

  我低下頭,清晰地看見自己身上漸漸出現的詛咒身影。

  猙獰的蛇尾如利刃般深深地插/進我的胸口,在慘白燈光下,黑色蛇鱗折射出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光芒。

  無形中,它的尾端一圈圈地桎梏起我的心髒,好似鎖鏈般不斷絞緊,死死地束縛著它的獵物。

  緊接著,母親熟悉且陰冷的氣息爬上脊背。

  我畏懼地垂下頭,栗色頭發遮住了絕大部分的視線,鼻尖是濃到足以將我溺斃的血腥味。

  大腦隨之空白一片,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自顧自地動了起來。

  微弱白光從指尖亮起,然後如同星星一般,安靜地墜入少年腹部。

  驀然間,我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溫度都伴隨著這白光的離去而逐漸消失。

  就仿佛裸/身被丟進了冰天雪地裡,血液瀕臨凍結。

  時間在此刻切割,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讓我痛苦,直到手腕被人緊緊地捏住。

  我抬頭,便看見五條悟那雙染著怒意的眼眸。

  「夠了。」他說。

  少年臉上的死氣驀然消失,原本輕到幾乎消失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腹部上的傷口已然痊愈,只剩下一道淺淺的傷疤。

  我脫力地跌坐在地上,關於愉悅、幸福、滿足等等的正面情緒統統消失。

  在這凝滯的安靜中,苦澀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絕望開始在心底泛濫,如潮水般瞬間衝破我所能承受的閾值。

  為什麼是我擁有這種能力?

  我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世上?

  有沒有人來救救我?

  就在我滿心抑郁地想著該怎麼殺死自己時,五條悟蹲了下來,蒼藍色的眼眸裡是難得的柔軟。

  他看著我,溫柔地問道:「還有力氣站起來麼?」

  聽到這兒,我的眼眶瞬間酸澀,喉嚨裡像是塞了石子,嗓子眼被堵住,淚水不受控制地開始打轉。

  過了好半晌,我才擠出一句沙啞還帶著明顯哭腔的聲音:

  「你能不能抱抱我?」


第8章

  話音剛落,五條悟便男友力爆棚地將我打橫抱起。

  這還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公主抱,可惜,我全然沉浸在無法遏制的負面情緒之中,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我焉噠噠地窩在五條悟的懷中,整個人像是受驚的貓咪,右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服,生怕他將自己丟下。

  伴隨著他的走動,屬於男子身上的那股清冽氣息緩緩籠罩過來,耳邊回蕩著的是他沉穩規律的心跳聲。

  一時間,我感覺自己安心極了。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五條悟像是閑聊般地問著,「一直背負著這個詛咒活下去麼?」

  嗓音冷冷,其中的嘲諷意味明晃晃地展露出來,完全不加掩飾。

  樓梯間的燈光冰冷,無聲地打在五條悟的臉上,愈發為他襯出幾分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我仰頭,視線隨之劃過下頜,薄唇,鼻梁,最後落入那雙如晴空般蒼藍色的眼眸中。

  在他的注視下,我突然不想再用謊言欺騙自己。

  於是,便老實地搖了搖頭,「不想。」

  說完,我就敏銳地捕捉到他嘴角彎起的淺淺弧度。

  比起剛剛那冷的可以掉渣子的臭模樣,此刻,他看上去心情好多了。

  過了片刻,我又聽見他說著,口吻裡不帶一絲供我商量反悔的余地,「結婚後,我就幫你祓除它。」

  可是,母親化身的咒靈憑借著血脈,和我糾纏得太久太久了。

  若是真那麼好祓除,那我早就找人解決了,怎還會忍受到今天?

  想到這兒,我看向五條悟的目光中不自覺地帶上了懷疑。

  而他表現得則像是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一般,挑起眉,輕聲哼了句:「放心,這個世界上還不存在著我做不到的事情。」

  口吻張揚,驕傲得不可一世。

  我眨了眨眼,心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騙人。

  於是,便笑吟吟地故意挑刺道:「難道你還能生小孩麼?」

  這個問題一出,五條悟瞬間黑了臉。

  見他失態,我頓時得意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中也不免染上了幾分挑釁。

  五條悟眸光沉沉地盯著我,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看到這兒,我猛地頓住,頭皮瞬間發麻。

  就當我准備收起臉上的得意,打算好好做人時,卻聽到他意味不明地說道:「我的確做不到自己一個人生孩子,但我可以讓你生孩子。」

  空氣中登時便纏繞起絲絲縷縷的曖昧。

  我瞠目結舌地看向他,臉頰燙得幾乎可以煎荷包蛋。

  他這句話是我想的那樣麼?還是我太污了,理解錯了。

  對此,我滿臉通紅地思考著,就連捏著他衣服的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心髒裡仿佛懷揣著一頭吃了興奮劑的小鹿,它正不知疲倦地兜頭亂撞著。

  我深深吸了口氣,選擇狠心把這只小鹿掐死。

  平復完躁動的情緒後,我腦中隨之開始循環起一個疑問。

  我真的在他的撩人下保持住本心嗎?

  ——*——*——

  因為父母早亡,家族裡和我親近熟悉的人也只是寥寥,所以我就選擇了邀請樂岩寺爺爺做為我的長輩和五條悟父母見面。

  見面過程還算順利,只有我滿臉不自在地面對著五條悟母親那充滿善意的關懷。

  幸好,五條悟偶爾會幫我岔開話題,緩解了一些尷尬。

  不然,我都有些懷疑等我們離開,服務員打掃衛生時,他會不會驚詫地發現木板上竟出現了幾道腳趾扣地的痕跡。

  見完雙方家長,下一步儀式便是「結納」。

  即男方家庭贈送女方家庭奇數數量的物品,一般是酒、食物等吃的東西,並且最多不超過九樣。*

  我本想建議他略去結納,直接抽個時間去各自的役所填個結婚申請單就好了。

  不過是協議婚姻罷了,倒也不必這般循例。

  我無所謂地想著。

  然而,卻遭到了五條悟的無情拒絕。

  第二天早晨,他便獨自一人來到了加茂家祖宅。

  也不知道他先前說了什麼,等我走進時,我便瞧見家主和部分上層鐵青的臉,就仿佛是被戳爆了肺管,想炸又不敢炸般的無能狂怒。

  而在我看來,這一副畫面堪比世界名畫。

  恨不得當場掏出手機,拍下來打印成海報,放在床頭日日夜夜觀賞。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這麼做時,五條悟像是拎小雞崽子般地把我拎了起來,他朝著那群老頭子們揮了揮手,「飛鳥我就帶走了。」

  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而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一個個可都要長命百歲啊,千萬別在最重視的東西被推倒前死去。」

  「不然,就算是死,我也會把你們的屍體挖出來,丟給野狗們啃噬或是成為咒靈都嫌棄的養分。」

  五條悟說這話時勾著唇,笑容裡充斥著冰冷刺骨的殺意。

  即便他的雙眼被黑色眼罩遮住,但我也能大致猜到,那雙蒼藍色的眼眸裡肯定閃爍著凜然肆意的光芒。

  隨後,只聽家主陰沉沉地怒吼道:「五條悟,你別太過分!」

  五條悟聞言停下腳步,他側過頭,像嘲諷般地反問道:「如此弱小愚蠢的你們,有什麼資格跟我叫板。」

  說完,他就在一串清脆的摔杯聲中,帶著我迤迤然地離去。

  挑釁完家族上層後,又囂張走人。

  這是我想了很久,卻又沒膽做的事。

  現如今,我旁觀著五條悟漂亮地怒懟那些老頭子,整個人都興奮地想為他鼓掌打call。

  就連准備填寫結婚申請表時,我都還在回味著這股子暢快,小手一揚便簽好了名。

  至於表上有什麼內容,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過。

  將兩份申請表再次送回役所,聽著工作人員的練聲祝賀,我這才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真的結婚了。

  從此刻起,我將改成五條這個姓氏,成為五條悟法律上的伴侶。

  面對這一現實,我突然感到些許茫然和不真切感,就像是在做一場隨時都會醒來的美夢。

  五條悟屈指把我敲回神,他如同終於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所想要的寶貝一般,攬住我的肩膀頗為孩子氣地喊道:

  「走吧,我們回家!」


第9章

  我側過頭,盯著他那精致卻不含女氣的側臉,茫然地重復道:「回家?」

  不是說只是名義上的婚姻麼,怎麼還搞起了同居?

  我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聽岔了。

  也許他剛剛說的並不是回家而是各回各家。

  對此,我心存幻想著。

  很快,五條悟就無情地打碎了我的幻想,他垂眸看著我,像是捕獵者看著自己網兜裡的獵物,眸光裡滿是晦暗。

  他伸出手,溫熱的指尖點著我的額頭,力度輕得就如同被蝴蝶親吻了一下。

  可我卻無端端感到頭皮發麻,有那麼一瞬,大腦裡只剩下某種錯覺,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盡數掌握,完全生不起一絲想要反抗的念頭。

  緊接著,男子磁性的聲音出現在我耳邊。

  「難道你剛結婚就想回娘家,回剛才那棟都可以當鬼片拍攝地點的加茂祖宅?」他拖長著尾音,語氣有些不悅,「五條夫人。」

  我猛然回過神,冷冷地指出他話語中的漏洞:「我並不是只有加茂祖宅和你家這兩個去處。作為咒術高專的老師,京都校裡也還有員工宿舍可供我暫時歇腳,等……」

  「沒有。」五條悟截斷了我的話。

  我聞言,不解地看向他。

  只見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點開某個聊天框,笑容促狹地衝我晃了晃手機,「老頭子已經把你轉交給東京校,就在剛剛。」

  ?!!

  京都校什麼時候窮到需要賣鎮校之寶了啊?

  它是要倒閉了麼!!!

  我踮起腳尖,不信邪地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只一眼,就被氣得差點吐血。

  屏幕上,老頭子那充滿搖滾風格的頭像鮮明顯眼極了,除他以外就根本找不出第二個!

  頓時胸口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火焰,正火燎火燎地熊熊燃燒著,燒得我整個人都暴躁了起來。

  我捏著這台手機的力量逐漸加重,忍了許久後,才顫抖著手指,打下一句狠話發了過去。

  [老頭子,你給我等著!!!遲早有一天,我要拆了你那把破吉他。]

  而五條悟的話語還在繼續。

  「憑著我和夜蛾校長認識多年的關系,只要我簡單地提上一句,你猜他會不會給你安排宿舍?」

  他說這話時的口吻惡劣,瞬間,我心頭便冒出股想要和他婚內鬥毆的衝動。

  但是,轉念想到自己和他之間的巨大武力差距,如同被兜頭潑下一瓢冷水,撲滅了胸口處的火焰,同時心也涼了半截。

  沉默了半晌,我咬著唇,果斷把手機丟回給他,硬邦邦地說道:「我要回去拿些東西。」

  五條悟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和你一起。」

  這話說的跟關押犯人一般,是覺得我會逃跑麼?

  想到這兒,我氣咻咻地瞪了眼他。

  ——*——*——

  在五條悟非人類的術式下,僅僅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倆就又再次來到加茂祖宅。

  明明役所到這兒有半個小時的車程!

  我震驚著,右手抵住粗糙的樹干彎下腰,胃裡止不住地泛起惡心。

  感覺就像是被丟進了高速轉動的洗衣機,世界在我眼前開始旋轉,搖晃。

  干嘔了將近兩分鐘,我才勉強緩過神,看向他的目光裡帶上了幾分忿忿。

  五條悟見狀,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尖。

  「我還有點事,」他說,「一會就回來接你。」

  經此一遭,我也很難對他有什麼好的態度。

  「知道了。」

  說完,我便不耐煩地甩了甩手,輕揉著胃部,轉身離開。

  回到原來居住的房間,我站在門口。

  目光一點一點掃過屋內,從磨損到有些發白的方桌,雕花的單人木床以及款式老舊的衣櫃,最後無聲地落在那刻有一道道身高線的牆壁上。

  回憶如走馬燈般陡然出現,我捂著隱隱作疼的腦袋,唯一的念頭就是快點離開。

  對於這間房間,我心中完全沒有一絲不舍留戀之情。

  就在我准備拿起東西走人時,不遠處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

  「小飛鳥回來了?」

  我聞言,抬眸看去。

  只見門口處站著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栗色短發清清爽爽地垂著,深藍色的男士和服更為他增添了幾分穩重。

  陽光順著敞開的木門灑入房間,我眯起眼,一時間竟無法看清他的臉頰。

  「多年不見,小飛鳥是不認識悠太哥哥了麼?」他笑吟吟地問道。

  「沒有,」我平靜地說著,「當然還記得。」

  加茂悠太,母親的同父異母弟弟。

  在日記本裡記載,他是家族裡為數不多的會對我釋放善意的人。

  6年前,被派去國外拓展家族事業。

  「太好了,」他一邊說,一邊向我走來,「我還以為小飛鳥會忘記我呢。畢竟,你的能力所帶了負面影響……」

  他還在絮絮叨叨,我卻在直覺的警告下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擁抱。

  鼻尖回蕩著一縷極其危險的氣息,我戒備地看向他,身體無聲戰栗。

  日記也許會騙人,但本能不會。

  心底有一道聲音在小聲提醒著我,要遠離眼前的男子。

  面對我的躲避,他頓了頓,轉而挑起眉,語氣裡蘊藏著不解,「小飛鳥?」

  「抱歉,」我深吸了口氣,試圖佯裝出什麼都沒察覺的模樣,隨口扯了個理由,「悠太哥哥,我已經結婚了。而且,我丈夫還特別愛吃醋,要是被他知道了我跟別的男人擁抱,他肯定要生氣。」

  視線悄然落在他的臉上,我試圖從他那無害的笑容裡分辨出些許端倪,「所以,我們還是保持一些距離吧。」

  話音落下,只見他垂下眼眸,神情只是有些失落。

  看起來正常極了。

  難道我直覺出錯了?

  我暗自嘀咕著,心頭還是纏繞著一絲懷疑。

  「連小飛鳥都結婚了,」他好似懷念般地感慨了起來,「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可是一口一聲說著要嫁給我呢。」

  「那很抱歉,飛鳥現在是我的妻子。」

  下一秒,五條悟的聲音幽幽地響起。

  我懵逼地看向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聽了多少內容。

  驀然間,我產生了種出軌被抓包的錯覺。

  五條悟像是所有物被人覬覦一般黑著臉,動作熟練地把我撈進懷中,垂下頭,湊在我耳邊親昵地問道:「都收拾好了麼?」

  「嗯。」

  我難得乖順老實地回答著。

  其實,需要帶走的東西也就兩樣,一本厚重的日記本以及父親留下來的鳥居項鏈。

  隨後,五條悟便無視了門口處的和服男子,帶著我離開了祖宅。

  ——*——*——

  在我強烈的拒絕下,最終他還是放棄了瞬移。

  等我們抵達時,天都已經黑透了。

  我們簡單地解決了下晚飯,便坐在沙發上商討起房間的分配權。

  不,准確的說是關於床的分配權。

  任我如何都沒想到,這套大得驚人的公寓裡竟然只有一張床?!!

  我用難以置信地目光看向他。

  五條悟懶散地靠著沙發,語調也是懶懶,「一個人住為什麼要買兩張床?」

  「萬一有朋友來拜訪,而時間太晚,他們又回不去了,那你怎麼招待朋友?」我質疑道。

  「我自然有辦法送他們回去,」五條悟回答道,無所事事地拿起我放在茶幾上的日記本,「況且這裡,除了我之外,也就只有你踏足。」

  我哽住,心跳聲隨之加快。

  見他准備翻開日記,我回過神,連忙撲了過來。本想搶回日記,卻恰好落入他的懷中,就跟主動投懷送抱一般。

  對此,我選擇鹹魚撲騰了一下。

  隨後,便遭到了強硬鎮壓。

  他把我按在大腿上,口吻戲謔,「既然飛鳥這麼主動,那就一起看。」

  從小到大,我該從來沒有在男子腿上坐過。

  因此當感受著五條悟大腿的溫度和觸感時,我整個人僵住,理智在「嗡」的一聲中直接在腦中炸成煙花。


第10章

  肩頭被抵住,屬於五條悟的銀發輕輕蹭過臉頰,頓時便有一陣癢意夾雜著無法忽視的酥麻向我襲來。

  心跳聲漸漸加速,如鼓點般清晰地回蕩在耳邊。

  我感覺自己像是窩在一只大型貓咪的懷中,它主動收斂起一身壞脾氣,垂下高傲的腦袋,動作親昵地向我撒著嬌。

  太太太犯規了!

  身為人類,怎麼可能做到拒絕大貓貓的示好?

  我自甘墮落在心裡反問著。

  甚至,還想把手指插/進那頭蓬松柔軟的發絲裡,像rua貓咪一樣,rua禿他!

  就在我這般想著的時候,身體早已付出了行動。

  指間是如洗發水廣告上形容的那種美妙觸感,順滑且不帶一絲毛糙。

  我猛然回過神,目光偷偷摸摸地瞥了眼他,見五條悟沒有絲毫反應後,就一時沒忍住,又上手摸了一次。

  下一秒,便被他抓了包。

  五條悟捏住我那蠢蠢欲動的右手,薄唇隨之貼在我的耳側。溫熱的呼吸噴吐在耳垂,瞬間點起了一連串火熱。

  「再招惹我,我可就不忍了。」他說,指腹揉捻著我手腕上微微凸起的骨頭,力度並不重。

  比起警告,更像是在調情。

  這句話清晰地傳入耳中,無需思考我便明白了它的特殊含義,大腦頓時陷入死機。

  目光逃避般地移到一側,完全不敢對上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蒼藍眼眸。

  身體在這曖昧的動作下,無聲且興奮地顫抖著。

  沉默了許久,我才憋出一句話:「你先把我放下來。」

  五條悟並沒有回答,只是用雙手掐住我的腰,輕輕松松地把我轉了個半圈。

  原本面對面的動作,冷不丁變成了背部抵靠著他的胸膛。

  接觸面積越發擴大!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蹙起眉,危機感陡然從腦中浮現。

  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撐著皮質沙發,試圖從他腿上跳下去。

  然而,並沒有成功。

  剛起身,五條悟就手一環,很快又把我扯了回來。

  隨後,便是被他牢牢地桎梏住,根本動也動不了。

  全身第二柔軟的地方撞到他那硬邦邦的大腿,這感覺跟直接摔在地上也沒差了。

  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隨即就疼得差點冒出了眼淚,「你能不能輕一點?」

  這句話一出,我便感覺更加不對勁了。

  而背後則是五條悟低啞磁性的笑聲,我咬著嘴唇逐漸自閉,恨不得身體前傾一頭撞死在茶幾上。

  「可以,」他笑了一會後,調侃般地回答道,「我下次會注意輕一點,溫柔一點。」

  不用,別想有下次。

  我氣急敗壞地想著,整個人悲憤地完全不想搭理這混/蛋。

  經過這一遭,我便徹底失去了搶回日記的可能性。

  日記堅硬的外殼與茶幾相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本日記差不多快有半本詞典那麼厚,上面承載著我將近二十多年的記憶。

  五條悟翻開它,進入視線的第一面便是兩幅畫風幼稚的油筆畫。

  最頂上的地方畫著一家三口。只見扎著一個啾啾的小女孩,她用兩只手分別牽著父母,簡單到有些粗暴的臉上都能看出她那開心的笑容。

  而底下那幅則是小女孩牽著一個小男孩,周圍綻放著大朵大朵五顏六色的花朵。

  看到這兒,我連忙捂住半邊臉,黑歷史的曝光讓我尷尬得開始如坐針氈。

  氣氛莫名開始凝滯。

  都快過了五分鐘,日記本仍舊攤在這一頁。

  他是怎麼了?

  不就是兩幅幼兒園小朋友水平的畫麼,至於看這麼久?

  我不解地想著,微微側過身,試圖用余光偷瞄著身後的男子。

  只見他像是中了邪一般,那雙蒼藍色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著後半幅畫,像是看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令他驚喜的東西一般。

  「五條先生?」我試圖叫醒他。

  反正都到這地步了,伸頭縮頭皆是一刀,不如快點讓他看完,早點結束這種令我非常窘迫的姿勢。

  五條悟聽到我的呼喚,他回過神,轉而用復雜的眼神看向我。

  「這上面畫的小男孩是誰?」他問,語氣裡帶著幾分期冀。

  我眨了眨眼,並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說句實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上面畫的是誰,同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畫的這副油筆畫。

  如果不是和上面一致的醜萌畫風,我甚至都懷疑它並不是出自於我之手。

  想到這兒,我誠實地搖了搖頭,回答道:「不知道,我也不記得了,有可能是小時候認識的玩伴吧。」

  聽到這番答復,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以及變粗的呼吸聲。

  沉默了片刻後,他勾起嘴角,神情又恢復了之前的懶散。

  「好吧。」他說,手指捏著略微發黃的紙張向後翻去。

  第二頁開始,便是一大段一大段的娟秀字體。

  一看就不是我寫的內容。

  [1996年4月1日,晴。

  今天是小飛鳥的三歲生日,我買了她最愛吃的草莓奶油蛋糕。

  一回到家,這個小家伙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雙眼巴巴地盯著我手中的蛋糕盒,很可愛。

  今天的晚飯就是這個蛋糕,希望她晚上不會餓醒。

  許完願,吹滅蠟燭後,小飛鳥仰著她那張稚嫩且極其相似你的臉頰,奶聲奶氣地問我:爸爸在哪?為什麼不來看看她?

  我陷入了沉默。

  我該怎麼告訴她,你已經隕落。

  春和,我想你了。]

  五條悟面色平靜地翻了過去。

  隨後的數十頁裡都是母親的字體,她用溫柔的口吻記錄了我從三歲到五歲時發生的點點滴滴。

  當然包括了尿床、騎木馬摔倒、沒吃到草莓的嚎啕大哭等等糗事。

  而這一部分內容,我已經看了無數遍,幾乎能將它們背出來。

  我木著臉地看向五條悟。

  結果,卻發現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下一頁開始,日記本上便是我歪歪扭扭的字體,而內容不外乎是今天媽媽買了什麼吃的,想要媽媽買新出的芭比娃娃,想看什麼動畫……

  直到4月1日,字裡行間的那份快樂消失了。

  [1999年4月1日,陰。

  我回到家,媽媽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有點奇怪。]

  [1999年4月10日,小雨。

  媽媽叫我治療一個陌生的叔叔,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做。

  媽媽第一次罵我,特別凶。

  我哭了一晚上,她也沒有來找我。

  我決定討厭媽媽一天。]

  [1999年4月11日,中雨。

  媽媽又讓我治療那個叔叔,我還是不會。

  媽媽變得好恐怖,她把我一個人關在房間。

  好餓好黑,肚子在咕嚕咕嚕叫。]

  [1999年4月12日,中雨。

  早上,媽媽突然拿木棍打我。

  背好疼好疼好疼。

  媽媽到底是怎麼了?快把原來的媽媽還給我。]

  [1999年4月13日,大雨。

  我終於學會了治療,肚子還是好疼。

  媽媽告訴我,長大後要跟爸爸一樣。

  可我還從來都沒見過爸爸。]

  五條悟翻頁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的眉宇間仿若覆了層厚厚的冰霜,就連空氣中的溫度都下降了許多。

  他是在生氣麼?

  我困惑地想著。

  [1999年7月2日,大雨。

  又被母親罵了。

  她說我是個廢物,出生時還害死了爸爸,早知道就不該懷上我。

  哦,原來是我害死了爸爸。]

  [1999年11月26日,大雨。

  母親開始沉迷上吸煙。

  房間裡總是漫著煙霧,嗆得忍不住咳嗽。

  我不該發出聲音的,手臂又被香煙燙了,有股烤肉燒焦的氣味。]

  翻到這一頁時,我驟然發現他捏著日記的手指在顫抖,泛黃的紙張上隨之多出了幾道褶皺。

  這一幕落入眼中,心底突然有某種不知名的情緒開始泛濫。

  像是多年委屈終於有人能夠聽到一般,喉嚨漸漸哽住,我伸出手,慢騰騰地貼合在他那跟冰塊似的手背上。

  冷得驚人。

  五條悟反手握住了我,似乎是怕弄碎了我一般,就連擁抱的力度也放輕了許多。

  「手臂現在還疼麼?」他難得正經地問著。

  「不疼。」我軟聲回道,卻還是沒有打消他想要看我手臂的念頭。

  衣袖被一點一點拉高,白皙肌膚隨之暴露在微冷的空氣中,手臂上干干淨淨,沒有一絲疤痕。

  只有在快靠近肩頭處的地方印著一個簡單的七芒星。線條清晰,有三根是如墨般的黑色,另外四根則是銀白。

  我垂眸看了眼它,心中悄然閃過一個念頭。

  又多了一根黑色。

  檢查完手臂後,我們把視線重新放回到日記本上。

  隨後,便發現日記時間從1999年12月31日後,直接跳到了2001年。

  這期間內少了整整一年時光。

  五條悟摩挲著日記本的連接處,轉而若有所思地問道:「這裡是被人撕了麼?」


第11章

  記憶對於我,就如同破碎瓶子裡的那一抹沙。無論怎麼努力去接,但總會有一部分順著指縫流落,徹底消失在滾滾時間長河中。

  因此,我每天都需要用日記的方式來記下一些重點內容,用以防止下一次的失憶。

  不過,七芒星也才剛剛變黑了第三根線條。距離生命力枯竭,身體從而陷入沉眠修復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意識到這一點,我暗自松了口氣。

  等回過神,記起五條悟剛剛提的問題,我試圖翻了翻自己貧瘠灰暗的記憶。

  很好,一片空白。

  這個結果,我並不感到意外。

  就算是記憶方面沒有任何問題的正常人,也很少能夠清楚地回憶起他們十九年前發生的事。

  更別說我了,記性大概就比金魚的七秒好上那麼一點點。

  於是,我一臉平靜地說道:「不知道。不過比起被撕,也很有可能是那一年的我根本沒寫日記。」

  就在我剛剛出神的時候,五條悟已經快速地翻完了日記本剩下的內容。

  他指著另一處,口吻冷冷地說道:「還有今年9月16日到10月31日,這一段時間的記錄也全部消失。」

  他頓了頓,轉而諷刺般地反問道:「若是說七歲的你會有可能因為某些原因而不寫日記。那麼,已經堅持了十多年,從來沒有落下過一天的二十五歲的你,怎麼可能會無故漏掉這段時間?」

  頃刻間,我被他問得也逐漸陷入了思考。

  對哦。

  那這段記錄去哪了呢?

  沉默隨之降臨在我們倆人之間,耳邊是時鐘走動發出的滴答滴答輕響。

  客廳的落地玻璃窗外,墨藍色的夜幕上沒有雲,明月皎皎,星光點點,像是在昭示著明天的好天氣。

  我坐在五條悟的腿上,鼓起臉,百思不得其解。

  經過一天的連續高強度轉動,大腦開始傳遞出想要罷工的信號。同時,疲憊也一股腦地湧了出來,順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我揉了揉開始打架的眼皮子,困倦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是時候該睡覺了。

  我想著,決定放下對這個問題的思考,轉而留給明天的自己。

  「我要洗澡,睡覺了。」我晃了晃小腿,小聲提醒道。

  五條悟聞言,便松開手。

  屬於他的清冽氣息驟然離去,我愣了一下,轉而便感到了些許空落。

  這個情緒剛冒出頭,就如同兜頭潑下一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

  像是逃避某只擇人欲噬的野獸,我手腳麻利地從他的腿上跳下。

  「浴室就在主臥的旁邊,」五條悟靠在沙發上,懶散地說道,「櫃子有新毛巾。」

  比起毛巾,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更加尷尬的事。

  因為加茂悠太的突然打擾,我忘了該收拾出一些衣服帶過來。

  現如今,除了身上這一套,我連換洗的貼身內衣都沒有,就別提睡衣了。

  對此,我滿臉沮喪地站在五條悟的跟前,弱弱地問道:「附近有便利店麼?」

  五條悟不解地看向我,「怎麼?是餓了麼?」

  聽著他的猜測,我當場就感覺自己的身材遭到了侮辱。

  難道我看起來就這麼能吃麼?!

  明明我也才剛剛90斤啊。

  我鼓起臉,暗自生著悶氣。

  反正日記都被看光,在五條悟面前,哪還有臉面可言。

  頂著他疑惑的視線,我選擇把鍋甩過去,嘴裡碎碎地念了起來:「都怪你,不提前說要搬到這裡,導致我連一件衣服都沒有帶過來,還得去便利店買套一次性內衣。」

  五條悟沉默著,臉上的表情驀然凝固。

  我盯著他,敢用自己5.0的正常視力保證,他此刻的臉上似乎有些泛紅。

  五條悟被我盯得漸漸僵住了臉,他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從單獨衣帽間裡拎出一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白襯衫,便隨手扔給了我。

  「睡衣就用這個代替,」他說,然後戴上眼罩,做出一副准備出門的樣子,「你先進去洗,這些東西我去買。」

  我懵逼地看著他,「???」

  這、這還是算了吧。

  就連母親,都還沒為我買過貼身內衣呢。

  羞恥心徹底爆棚,整個人都開始冒起了熱氣。

  五條悟則像是從我的神情中看出了我的內心想法,他單手把我推進了浴室,「你出去知道路麼?正好我也有東西需要買,順帶就幫你捎帶回來。」

  說完,他還主動幫我關上了門。

  我抱著五條悟剛剛給的襯衫,呆呆地站在浴室裡。

  干淨的鏡子裡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模樣。

  臉頰漲得通紅,就連脖子、鎖骨也蔓延上了顯眼的血色。

  耳邊是隱隱約約的關門聲,我深吸了一口氣,內心簡直後悔極了。

  早知道就不該提這件事,少洗一天澡又不會死人。

  熱水從花灑中流出,溫柔地落在我的身體上,頓時便撫平了精神上的疲憊。

  而五條悟就是在這時敲響了門。

  「我把它放在門口了。」他說,略帶磁性的聲音悶悶地傳入浴室。

  隨後,我便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衝洗干淨身上的泡沫,我謹慎地走到門口,跟個小偷似的側耳傾聽著門外的動靜。

  等確定門外沒有人後,我偷偷摸摸地把浴室門打開一條小縫,手一伸,迅速地把這包粉紅色包裝袋撈了進來。

  再次關上門,我顫顫巍巍地穿上他給我買的一次性內衣。

  五條悟的襯衫穿在我的身上,瞬間就變成了及膝的襯衫裙。

  略微透的料子根本遮不住內衣的顏色,我盯著鏡子絕望了半晌,才勉強鼓起勇氣走出去。

  要是被教導禮儀的老師看到這一幕,怕不是要被氣出腦溢血。

  一離開浴室,我就直衝向臥室裡的大床,迅速地鑽了進去。

  深灰色的被子給了我莫大的安全感,我探出腦袋,身體的其余部分則全部嚴嚴實實地藏在被子裡。

  五條悟玩味地看著我。

  他俯下身,動作熟練地摸了把我剛吹干的頭發,然後徑自說道:「我去洗澡了。」

  我茫然地目送著他離去,腦子裡只剩下一個疑問。

  他去洗澡干什麼要跟我說呀?

  弄得跟要開始某項雙人運動前的准備工作似的。

  想到這兒,為了保護自己二十六年的貞操,我果斷鎖上門。

  讓他自己找地方去睡吧,反正這張床今晚只屬於我一個人。

  做完這一舉措,我躺在這張陌生的床上,鼻尖飄蕩著的盡是和五條悟同款的清冽香味。

  聞著這股味道,一時間,我竟然有些睡不著。

  今晚發生的種種事件,可以說把我的下限拉到了谷底。

  接下來,應該再也沒有什麼事能讓我像現在這般懷疑人生。

  我這般信誓旦旦地想著。

  直到聽見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我眼睜睜地看著五條悟緩步走了進來。

  只見他光裸著上半身,發尾的水珠滴落在他白皙的肌膚上,隨後劃過線條流暢的肌肉,安靜地消失在腰間圍起的浴巾裡,只堪堪留下一道曖昧的水跡。

  「你、你想干什麼???」我聽見自己結結巴巴地問道。

  五條悟擦了擦頭發看向我,回答的口吻裡帶著理所應當,「睡覺啊。」

  我惶恐了,「你今晚要睡這?!!」

  「不然我睡哪?」他反問道,「它可是我的床。」

  話音落下,他便不講武德地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身旁猝不及防地多了團熱量,我就如同直視了美杜莎的雙眼一般,全身徹底石化,心底隨之亂成一團。

  現在回加茂祖宅,還來得及麼!

  沉默中,我還想灰溜溜地跑去外面睡沙發,反正體型小,客廳的沙發完全可以容納下我。

  結果還沒爬起來,就被五條悟看穿了想要逃跑的意圖。

  他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般,關掉燈,按了按我僵硬無比的肩膀,溫柔地說道:「很晚了,睡吧。」

  聲音不急不緩,語速剛剛好,其中還不含一絲情/色。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怎麼可能睡得著啊?

  我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聽著他的呼吸聲,直到身體的疲憊徹底壓過和他同床的緊張,意識才漸漸被拽入夢境。


第12章

  半夢半醒之間,我感覺自己被一團熟悉且溫暖的氣息包圍,大腦沒多想便翻了個身,主動湊了出去。

  意識再一次開始模糊,我繼續陷入夢境。

  多年維持的生物鐘,讓我准時在早晨的七點鐘清醒過來。

  我睜開眼,冷不丁發現自己竟躺在五條悟的懷中。

  什麼情況?

  明明臨睡前,我都特意和他保持了基本距離,甚至還拿枕頭擋在中間。

  為什麼一覺醒來,會變成這樣???

  我茫然不解著,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鼻尖抵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溫熱的觸感就像是電流一般,酥酥麻麻地傳入神經末梢,似是在告訴我這不是夢。

  我轉動著眼珠子,目光隨之一卡一卡地移動到自己的胸前,呼吸瞬間一滯。

  只見襯衫最頂上的那顆紐扣悄然解開,在不知不覺中,裸露出一大片白淨嬌嫩的肌膚。

  再向下,就幾乎能看到一次性內衣的邊緣。

  看到這兒,頓時便有一股怒氣湧上心尖,理智被衝散,身體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我漲紅著臉,擠出全身力氣用力地推開他。

  甚至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床。

  五條悟當然也在這番動靜中醒了過來,他睜開眼,蒼藍色的眼眸裡完全沒有剛睡時該有的朦朧。

  就仿佛是醒了很久,正等著我的反應一般。

  我無法抑制心中的惡意,坐起身,手指顫抖地將紐扣扣了回去。

  整理好凌亂的衣服後,便開始思考起該怎麼面對眼前的困境。

  有些事,它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而我毅然而然地選擇了爆發。

  抬眸撞上他玩味且灼灼的目光,我抬起手,氣急敗壞地衝著他那張就算沒洗臉也依舊帥得驚人的臉頰揮去,同時厲聲斥道:「半夜脫人衣服的色狼!」

  至於能不能成功打到他,我並不在乎。

  身為菜板上一條任人宰割的魚,我只是想在被吃前做出一番反抗罷了。

  下一秒,五條悟便鉗制住我的手。

  隨後他挑起眉,口吻戲謔地反問道:「你以為那顆紐扣是我解的?」

  我試圖掙脫了開他的桎梏,結果並沒有成功,轉而瞪著他忿忿地說道:「不是你,還會是誰?」

  「我可不屑干這種事。」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握著我手腕的力氣絲毫不減。

  對此,我完全不相信。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誰信誰傻/逼。

  「呵。」

  我冷笑了一聲,目光隨之落在他的手腕上。

  像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一般,我想也不想便張開口咬了上去。

  瞬間,虎牙刺破他的肌膚,舌尖味蕾上隨即彌漫起陣陣血腥味。

  鹹澀,還帶了股鐵鏽特有的味道。

  超難喝。

  對於我這一舉動,五條悟臉上的表情淡淡,表現得就仿佛是被自家養的小奶狗親了一下,說話聲裡也不見任何抽氣,「咬夠了沒有?」

  我硬著頭皮,選擇用眼神示意起他:

  你先放手。

  五條悟嘆了口氣,一改之前的懶散,眉宇間頓時多了幾分迫人的進攻性。

  他一聲不吭地用指尖捏住臉頰,稍稍用力,便硬生生地掰開了我的下巴。

  鮮血順著手腕滑落,無聲滴在深灰色的床單上,洇開。

  他半闔著眼眸,如雪般的眼睫下垂著,纖長濃密,完美遮住了我大多數可窺見的角度。

  驀然間,便有無法言喻的恐慌卷席而來,我暗自咽了一口唾沫,當場就想逃跑。

  「對不起,」我聽見自己十分從心地低下頭,「我不該咬你。」

  說完,我怯怯地看向他。

  五條悟沒有任何反應,看向我的眸光依舊沉沉,恐怖極了。

  我鼓起臉,整個人委屈成一團。

  明明被吃豆腐的是我,可是為什麼,最後還要先認錯。

  我不甘心地腹誹著。

  沉默了片刻後,我咬著唇,主動再退了一步,「要不你也咬回來?就當作是抵消了。」

  這句話剛說出口,我便開始後悔了。

  只見他彎起嘴角,笑容中帶著隱隱約約的危險。

  腦中警鈴猛然大震,還沒等反應過來,身體就被一股子猝不及防的力量按了下去。

  脊背撞入柔軟的床墊,我睜大了雙眼,一眨也不敢眨地看著自己上方那張驟然接近、放大的臉龐。

  緊接著,唇上傳來的是微冷柔軟的觸感。

  我愣愣地承受著他略帶報復的撕咬,大腦空白一片。

  直到他微微伏起身,意識才逐漸回籠。

  我,加茂飛鳥。

  在今天丟了前二十五年裡一直保存完好的初吻。

  最重要的,還是被不愛自己的人奪走。

  想到這兒,我差點一個氣沒喘上來,心髒酸澀得就像是吃了一大顆還未成熟的檸檬。

  我默默地將小臉一皺,當場就嗚嗚咽咽地大聲哭了出來。

  五條悟被我突如其然的爆哭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用拇指揩起淚水,「你哭什麼?」

  「敲尼瑪,」我忍不住打了個哭嗝,暴躁地罵起他,「搶走我的初吻,死渣男,滾啊。」

  五條悟愣了愣,然後便忍俊不禁地看著我。

  他用極其低的聲音反駁道,「不是初吻。」

  什麼?!!

  他居然不是初吻!

  自認為成功理解了五條悟的話,我哭得愈發大聲。

  甚至還徹底拋棄掉淑女姿態和對他的恐懼,一邊蹬著床,一邊衝著他罵罵咧咧道:「王八蛋,你以為自己長了張帥臉就可以胡作非為了麼!」

  「既然不喜歡我,你能不能就不要亂撩人,不要總是干出這種曖昧的事!真的很不負責任,而且還會讓我感到非常苦惱。」

  「我一點也不想成為你無聊時的玩具,所以……」

  我頓了頓,猛吸了下鼻子後,雙眸含淚地看著他說道:「五條悟,我們要麼就按協議上那樣做一對名義上的假夫妻,要麼就離婚吧。」

  話音落下,氣氛便陷入了凝滯。

  我用倔強固執地眼神緊盯著他,「你認真考慮後,再告訴我答案。」

  只見五條悟眉宇間的漫不經心消失了,轉而冷沉著一張臉,神態裡是凜冽的距離感。

  仿佛眼前的這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他才是最真實的存在,而前幾天,只不過是在我面前偽裝出來的假面罷了。

  這個念頭一出,我的心登時涼了半截,原本還期冀著的某個幻想陡然破滅。

  理智開始復蘇,我思索著,比起離婚,我反而更希望他的答案是第一種。

  畢竟才剛結婚就離婚,這般傳出去面子上也有點難堪。

  與此同時,我還需要一個靠山來抵抗家族上層。

  想清楚利害關系後,我安靜地從他身下爬了起來,從自己帶來的包裡翻出先前簽的復印件,指著某一條補充道:「如果還要繼續這個婚姻,那麼,牽手、擁抱、親吻這些都要先得到我的同意。並且,我們今天就出去買張床。」

  五條悟靠在床上,目光從我手指指著的地方掃過,他低語道:「比起那兩種,我更想要第三種選擇。」

  語氣裡沒有任何調笑的意味。

  我哽住,迷茫地歪起頭,「什麼?」

  「我突然覺得,比起和你做一對假夫妻,」他笑吟吟地聳了聳肩,「不如假戲成真。」

  假戲成真?

  我試圖去理解這個詞,他的意思該不會是想要和我交往吧?!!

  意識到這兒,我不禁瞳孔地震,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結巴了起來,「你、你別開玩笑了。我真的會生氣的。」

  話音落下,五條悟猛地湊近我,蒼藍色的眼眸裡是明顯的偏執,「我這次是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聽到這兒,我慌了一下,某道幻想在他的話語中死灰復燃,心底隨之搖擺了起來。

  若是和他交往。

  我幾乎無法遏制地幻想起這個情景,心跳聲頓時失去規律。

  沉默了半晌,我才張了張嘴,軟聲說道:「給我時間考慮。」

  對此,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周。」

  我無語地看向他,「你怎麼不說一天呢?不行,要一個月。」

  「三天。」

  喂!不帶這樣砍價的。

  我忍了忍,硬邦邦地說道:「半個月。」

  「成交。」

  我收起協議,轉而冷靜地計劃起下午,「我需要去商城買幾套衣服,然後再買一張床。對了,冰箱裡有蔬菜麼?」

  五條悟眸光溫柔,「沒有。」

  「那還要買菜,總不能一直吃餐館。」我絮絮叨叨著,遲疑了片刻後又提前給他打了一針,「先說好,我做菜味道一般,還有你要洗碗。」

  「行。」

  見他並沒有像網絡上吐槽的家庭男士一般排斥家務活,我默默松了口氣。

  隨後,又聽他說道:「下午,我陪你一起。」


第13章

  脫下他的衣服,換回昨天的和服,我頓時便感到一種重獲新生的錯覺。

  男友襯衫什麼的簡直消受不起,更何況,我和他目前還不是戀愛關系呢!

  「這件襯衫多少錢?」我站在五條悟前,抬著下巴問道,「我轉你。」

  他單手搭在沙發靠墊上,翹著二郎腿,坐姿吊兒郎當,完全沒個正形。

  「不用。」他說。

  我一聽,選擇性地跳過了他的回答。

  稍加思索後,我翻出襯衫後頸處的標簽,根據標簽進行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價格。

  Louis Vuitton最新款,價值二十六萬。

  也還不貴嘛,我這般想著,隨手就給他轉了過去。

  這些年來我應該救過很多很多人,即便大部分的記憶是空白的,但銀行卡裡不斷增長的數字足以證明。

  五條悟扔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亮,我見狀拿起它。余光不經意間掃過屏幕,上面除了我之外,還有另一條信息彈出。

  [冥冥:我已幫你找到目標。]

  我並不在意地撇開目光,說了一句「記得收款」,便朝著他的方向丟去。

  手機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圓弧線,五條悟抬起手。明明帶著黑色眼罩,他也依舊准確地接住了它。

  緊接著,是轉賬被退回的消息聲。

  我不解地看向他,問道:「為什麼不收?」

  「一件普通襯衫罷了,」他說,臉上的神情中滿是不在意,「衣帽間多的是。你想穿一件,扔一件也沒關系。」

  很好,我成功被他這股多金且敗家的態度震撼到了。

  就算再有錢,也耐不住這般浪的吧。

  我逐漸陷入沉思。

  算了,還是私底下再給他買一件塞回去吧。

  暗自做出決定後,我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該出門的點了。

  臨走前,五條悟走在我面前停住。

  他沉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絲絨小盒子,打開。

  盒子內正安靜地躺著一枚鑽戒。

  戒身采用的是鉑金材質,線條簡約雅致,只在手指貼合的內圈鐫刻著他的名字。戒指中間則鑲嵌著一顆如星芒般閃耀的圓形明亮式鑽石,優雅而又低調。*

  我呆呆地盯著它,心髒裡仿佛揣了只小鹿,它正興奮地亂撞著,毫無章法。

  耳邊是五條悟低沉磁性的聲音。

  他一邊說,一邊親手為我戴上戒指,「先暫時戴著,等明年婚禮再換一枚。」

  是的,我們將婚禮定在了明年的秋天。

  這是在結婚前,我和他共同商量出來的時間。

  原本我的提議是不辦婚禮,直接填個申請表就算了,但是被五條悟口吻堅決地反駁了回來。

  頂著他略帶威脅的目光,我退而求其次,轉而強烈要求了另一點。

  婚禮必須是神前式婚禮!

  比起西式婚紗,我更希望自己能在這個人生中最重要也有可能是唯一一次的婚禮中,穿上暗含著死亡與重生的白無垢。

  五條悟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隨後便點頭應允。

  ——*——*——

  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的緣故,東京的街道與京都相比,顯得擁擠了許多。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五條悟緊緊地牽著我,像是雞媽媽拽著剛入城的雞崽子一般,直接把我拽進了家具城。

  剛踏入其中,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股讓人毛孔舒展的暖融熱氣。

  「我們不是夫妻麼?」五條悟停在門口,低下頭,聲音裡莫名帶了種可憐巴巴的既視感,「睡一張床怎麼了?」

  我無語地看著他,心中不禁腹誹了起來。

  明明在家裡都說好了,到店門口又開始鬧出這一茬。

  這家伙也太多變了吧!

  而五條悟則像是沒有察覺到我對他的嫌棄,他將薄唇貼在我的耳邊,繼續追問道:「難道跟我睡覺,你不舒服麼?」

  話語間盡是曖昧。

  我簡直被他的厚顏無/恥氣笑了,不顧禮儀便衝他翻了個白眼,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一點也不舒服。」

  他聞言,當即耷拉起腦袋,像只大貓一般,整個人向外散發出焉噠噠的氣息。

  看到這一幕,我並沒有心軟,口吻是十足的冷酷無情,「今晚就分床,沒得商量。」

  在外人聽來,也許會覺得我渣到了一種境界。

  說完,我便扯著這只一米九高的銀發大貓貓走進了第一家店面。

  隨即,便有穿著黑白正裝的導購小姐迎了上來。

  我用目光巡視了一圈,開門見山地跟她提出了需求:「我想要一張單人床,價格方面無所謂,唯一的要求就是今天就能上門安裝。」

  五條悟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試圖溫聲插嘴道:「今天不能安裝也沒關系,反正……」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完,就遭到了我一個凶巴巴的瞪視。

  「當我沒說話,」他撇了撇嘴,非常識趣地補充道,「一切都聽你的。」

  導購小姐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見我們話題結束後,便緩步帶領我們走到了放置樣品的區域。

  我瞅著這一排排一列列的床,轉而開始犯起了選擇困難症。

  它們不就是床單不一樣,有什麼區別麼?

  我聽著她的介紹,眼中滿是困惑不解。

  而五條悟表現得就如同是他要買一般,還時不時伸出手拍一下床墊,然後扯著我說:「這個不錯,很軟。」

  緊接著,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略過一絲笑,目光隨之火熱地落在我的身上,語義不明道:「跪在上面應該也不會疼。」

  這句話一出,我當場就漲紅了臉,踮起腳,不客氣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閉嘴。」我惡狠狠地凶著他。

  透過那副墨鏡,我甚至都能猜測到他那雙眼眸,裡面肯定飽含著戲謔。

  五條悟輕而易舉地扯下我的手捏了捏,隨後攥進手心。

  他從口袋中取出信用卡遞給導購,口吻裡帶著不容置喙,「就這張了。」

  我當場就仰起頭,不滿出聲,「喂,到底是我買床還是你呀?」

  「反正最後都是要放在我們的房子裡,」五條悟按下我的腦袋,淡定說道,「這有什麼好分你和我。」

  一時間,我竟無話可反駁。

  最後,眼睜睜地看著導購刷完錢,笑容殷勤地遞給我們一張購□□。

  還沒走出這家店,我腦中便無端端浮出了一種預感。

  在不遠的將來,今天買的床必定會變成一個大坑,明晃晃地等著我跳進去,而我卻避不開逃不掉。

  一想到這兒,不禁為自己鞠了把淚水。

  就當我出神之際,身後驟然傳來一道朝氣蓬勃的少年聲。

  「五條老師,」他頓了一下,招呼的口吻裡帶上了吃驚,「欸???老師,你是在約會麼?!!」

  聽到這兒,我猛地回過神,心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目前,我還沒做好婚姻公開的打算。

  若是被歌姬三輪她們知道我嫁給了五條悟,肯定會衝上門,對我進行一番嚴刑逼問。

  腦補了下這個畫面,我不禁瑟縮著肩膀,用請求的目光望向身旁男子。

  五條悟無視了我的目光,他攬住我的肩,轉過身,笑容燦爛地衝著那三個穿著便服的咒術高專學生揮了揮手,「是悠仁你們啊。」

  別問我為什麼會猜他們是學生,稍微腦子轉一轉就能想明白這一點。

  會喊五條悟為老師的,除了咒術高專的學生們外便別無人選。

  在我的臉徹底暴露出來後,我看見那位名叫悠仁的少年陡然睜大了他那雙眼,盯著我的眼神裡充斥著些許驚喜,「飛鳥老師。」

  等等???

  我認識他麼?

  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感激的目光看著我?

  我暗自回憶了片刻,無果後,便把這個疑惑深埋進心底,轉而矜持地朝著他微微頷首。

  他的視線無聲地落下,隨之落在我和五條悟親昵的姿態上。

  「五條老師,你是在和飛鳥老師交往麼?」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同時,還有黑發少年和短發少女站在一旁,他們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曖昧笑容。

  「笨蛋悠仁,」少女大大咧咧地拍起他的肩膀,挑眉暗示道,「快看五條老師的手指。同款鑽戒,你還不懂麼?」

  「五條老師結婚了?還是和飛鳥老師!!!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悠仁越發吃驚,扭頭看著同伴問道,「惠你知道麼?」

  黑發少年搖了搖頭,並沒有出聲。

  面對學生們的調侃,五條悟沒有流露出一絲尷尬,他張開口,主動向他們介紹起我:「五條飛鳥,我的妻子。」

  「並且,從下周起,她也會是高專特聘教師。」

  悠仁很是捧場地鼓起掌,臉上是孩子氣的笑容,「恭喜老師們結婚。」

  面對他發自真心的祝福,我莫名感到了些許羞赧,耳垂開始發燙。

  在某個隱蔽的念頭驅使下,我張開口,溫聲提議道:「你們今晚要來我家一起吃飯麼?」


第14章

  面對我的邀請,他們齊齊亮了眼眸,按捺著興奮小聲問道:「可以麼?」

  「當然可以。」我點了點頭。

  話音落下,便見眼前的三個高中生表現得就跟幼稚園小朋友似的,在歡呼了一聲後,跳起來互相擊掌。

  看到這兒,我不免被他們如同朝陽般的活力感染,嘴角隨之彎起淺淺的弧度。

  余光不經意間瞥到一側,撞上五條悟微微垂下的目光。

  墨鏡遮擋了他的眼眸,一時間,我竟有些難以分清他的視線到底落在了哪裡。

  到底是在看我,還是發呆?

  我糾結地想著,心中陡然冒出一種想要摘掉他墨鏡的衝動。

  然而,我的膽子並不足以支撐去摸老虎的屁/股。

  我默默地壓下這個衝動,繼續在心裡糾結著。

  在約定好上門時間後,他們就紛紛以不打擾老師們繼續約會為借口,向我們提出了道別。

  緊接著,三道身影快速走遠,漸漸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

  五條悟收回目光,垂下頭,薄唇像是無意般地擦過我的耳垂,瞬間便引得一片滾燙。

  心底隨即泛濫起陣陣漣漪,如冰雪初融。

  我攏了攏頭發,試圖遮擋起發熱的耳朵,然後在臉上板出一副淡定矜持的大小姐模樣。

  耳邊是他略帶調侃的話語,我抬眸掃去,便見他嘴角含笑,表情裡帶著幾分洞穿一切的了然,「我家?」

  對此,我默默漲紅了臉,安靜如雞。

  五條悟並沒有見好就收,反而壓低下聲線,繼續說著:「看來飛鳥已經開始適應五條夫人這個身份。」

  「那是不是該對我換個稱呼,」他頓了頓,聲音不急不緩,卻莫名帶了幾分曖昧,「譬如……老公。」

  我哽住,突然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想不開去邀請東京校的學生,還給了這家伙犯騷的機會。

  簡直活該。

  對此,我選擇主動背上鍋,口吻頗為生硬地轉開話題,「是我口誤。既然訂好了床,那我們可以前往下一站。」

  說完,便邁開腳步,准備走人。

  然而,還剛走出兩步,我就被五條悟強硬地拎了回來。

  雙腳隨之離開地面,恍惚間,便有一種失重感襲上心頭。

  什麼情況???

  我低下頭,赫然發現自己距離地面最起碼有三十釐米的高度,可能還不止!

  心跳聲頓時漏了半拍,我茫然且無措地在空中撲騰了起來。

  身上的和服像是承受不了這番動靜,它搖搖欲墜著,給我種快要裂開的錯覺。

  想到這兒,原本發熱的大腦漸漸冷靜,就著眼前的這一狀況,它開始運轉起來。

  萬一,摔下去。

  應該就是臉著地,並且極大概率會發生毀容的事件。

  這個結論一出,我就如同被捏住後頸的貓,不得不老實乖順了下來。

  緊接著,腦袋上方清晰地傳來五條悟的聲音。

  他笑著說:「喊一聲老公,就放你下來。」

  而這一行為則徹底震驚到了我,腦中頓時劃過一連串的彈幕。

  哪有這麼威脅人的?

  他是國中生麼?

  不對,把他和國中生對比,反而是在侮辱他們。國中生都比他成熟好麼!!!

  還不如,說他是小學雞呢。

  我忍不住對他爆了句粗口,「有本事,你就一直這樣拎著我走。」

  五條悟聞言,他嗤笑了一聲,「行。」

  隨後便邁開腳步,朝著向門口走去。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大門越來越近,一步,兩步,三步。

  玻璃大門清楚地倒映出我此刻的窘境,門外則是來往行人。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捕捉了他們投過來的好奇目光。

  丟臉丟大發了。

  自尊心當場坍塌,我垂下眼,腦中天人交戰了半晌後,才癟起嘴巴委屈巴巴地衝他喊了句:「老公。」

  嗓音要有多不情願就有多不情願。

  五條悟止住腳步,心滿意足地放下了我。

  終於雙腳落在實地上,我仰頭盯著他嘴角那惡劣的笑容,心中氣不過地捏起拳頭,便捶了上去。

  很好,全部都打在了硬邦邦的肌肉上。

  右手開始泛起隱隱的疼痛,我越想越生氣,連腦子裡都是亂糟糟的。

  他站在原地沒有躲閃,見我不再揮舞拳頭後,他揉著我的腦袋問:「出完氣了麼?」

  「沒。」我惡聲惡氣地懟了回去。

  「那要不,」五條悟拉長了聲音,顯得他更加欠扁,「我也喊你一聲老婆,互相抵消。」

  我懵逼地面對著他這個提議。

  還能這麼抵消?

  逗我玩呢?

  「行不行啊,老婆?」他扯住我的手臂晃了晃,差點沒把我晃摔倒。

  面對他的「撒嬌」,我並不為所動,反而面無表情地質疑道:「難道不應該是讓我也像拎雞崽子一樣拎你,這樣才算抵消麼?」

  五條悟一聽,他強憋著笑提醒我,「這個的前提是你能拎得起我。」

  說完,他便用眼神上下掃視起我的小小身板。

  頂著他那充滿嘲諷的目光,我捏緊拳頭,氣咻咻地朝他喊道:「你死定了。我明天就去找東堂,讓他來拎你!」

  「我就不信了,難道京都校最高、最健壯的東堂葵還會拎不起你?」我仰著脖子,強撐出氣勢對他放下狠話,「他可是有八塊腹肌的壯漢!」

  五條悟聞言,便拉下墨鏡緊緊地盯著我,蒼藍色的眼眸裡仿佛醞釀著風暴,嘴角笑容逐漸消失。

  片刻後,他口吻沉沉地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有八塊腹肌?」


第15章

  這句話落下,是無言的安靜。

  五條悟陰沉下臉,眉宇間就如同打翻了一大罐醋。

  想忽視都忽視不了,明明白白地顯露在我眼前,完全不加掩飾。

  驀然間,空氣中便釀起濃濃的酸味。

  我瞅了瞅他,忍不住想笑。

  「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彎起眉眼,故作玄虛道,「當然是親眼看到的呀。」

  說完,我便見他垂下眸,陷入了思考。

  如雪般的長睫無聲地顫抖著,但也無法遮擋底下的那抹藍。

  一瞬間,大腦出神地想到了阿爾卑斯山,以及山腳下的科莫湖。

  陽光下,湖面上倒映著皚皚雪山,呈現出一種用言語無法描述的冰藍色。

  美得凜冽,卻又繾綣。

  我暗自感嘆著,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心中突然冒出了個念頭。

  好想親一親這雙眼睛。

  這個念頭一出現,如同顆種子落入濕潤的土壤,攸地便生根發芽。

  就在我出神之際,五條悟自顧自的向前走去。

  見狀,我連忙扯住他的手,仰頭不解地看向他,「你要去哪裡?」

  五條悟眼神平靜,「去京都校,我突然想到有件事需要找東堂。」

  他的口吻裡不帶一絲怒氣,仿佛真的是去找東堂聊正事一般。

  只是。

  我目光悄然落在他的身側,便見那兒正緊緊地攥著一只拳頭,青筋畢露。

  這一幕完全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嘴上說是找東堂有事,怕不是去找他打架吧。

  想到這兒,我心底不免浮現出些許竊喜。

  不過,為了學生的安危著想,我果斷選擇負起責任。

  自己挑起的火,當然得由自己來熄滅。

  於是,便一本正經地跟他解釋道:「我跟他並沒有任何曖昧。是東堂習慣在打架前先撕掉衣服,所以我才會看到。」

  「你別誤會了。」我頓了頓,然後又補充道。

  對此,五條悟面色如常,「我知道。」

  ???

  「你知道,還找東堂?」我呆呆地把心聲問出口。

  緊接著,便得到他的一聲嗤笑。

  五條悟松開緊握成拳的手,揉了揉我的腦袋,他沒有回答。

  感受著頭上傳來的力度,不輕不重,卻又帶了點無聲的警告,心中頓時激靈了一下。

  隨後,我越發死死地扯住他的手,試圖打消他去找東堂麻煩的想法,「等會還要去超市采購食材,要是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麼搬回去啊?」

  話音落下,便見眼前男子的表情微微動容。

  於是,我選擇趁熱打鐵,繼續說道:「而且我也還不知道,悠仁他們喜歡吃什麼。萬一買錯了,豈不是很尷尬。所以你不准走,必須陪著我一起買菜。」

  安靜了片刻後,五條悟則像是被這個理由說服了一般,不再提離開。

  「走吧,先去買衣服。」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松了口氣,心中的大石頭轟然落地。

  總算制止住他了。

  我這般想著,也不管自己和他現在的動作是不是過於親昵,轉而笑容釋然地回應道:「好。」

  因為我不想再回加茂祖宅,所以有許多衣服需要購置。

  在這時,瞬移便排上了大用場。

  我選擇將大包小包交給五條悟,讓他先搬運一半回去。

  面對這一提議,五條悟很是無語地看了我一眼。

  隨後,他蹲下身,在這堆如小山般的戰利品外隨性地畫了個圈。

  雙掌輕輕一合,它們就在一道清脆的聲響中直接消失。

  這可比原本計劃的還要高效迅速。

  我震驚地看向他,腦子裡陡然跳出一個吐槽。

  要是他去當外賣小哥,絕對可以稱霸外賣屆,成為送餐時間最快的存在。

  做完這一切,五條悟吊兒郎當地拍了拍手,隨口問道:「接下來,我們是去買菜?」

  「對,」我搖了搖腦袋,連忙將他穿著外賣裝的腦補畫面丟開,小聲問道,「悠仁他們都喜歡吃什麼?」

  「悠仁可能會喜歡吃牛排,」五條悟熟稔地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笑意,「野薔薇應該是壽司。」

  「那還有另一個少年呢?」我推著超市的小推車,緩步行走在生蔬區。

  「你是說惠麼?」五條悟挑眉,口吻漫不經心,「他什麼都可以吃,也沒有最偏愛的事物。」

  我一邊聽,一邊拎起包壽司需要的黃瓜、胡蘿蔔等配菜放進推車,「看來五條先生很了解學生們呢。」

  很快,便得到了他大言不慚的自誇,「誰讓我是個負責的好老師呢。」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斜覷了眼他。

  就他還負責的好老師?

  怕不是會把各種事交給學生,然後名義上說是為了鍛煉他們,實際上就是偷懶不想干活。

  我在心中暗自質疑了起來。

  買完菜,我們叫了個輛出租車回家。

  客廳內堆放著的是之前瞬移過來的衣服,我選擇先將它們收拾進衣帽間。

  親手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與五條悟的放在一起,這個畫面,莫名讓我感受到了自己正在慢慢地融入他的世界。

  心情瞬間大好。

  對於煮飯做菜,其實這一方面我並不擅長。

  做出來的東西只是說是能吃,並不能被冠上美味一詞。

  幸好,在座的那四個人都不嫌棄我的水平,甚至還不停地誇贊著我。

  足以將我誇到臉紅的程度。

  特別,悠仁還一直用亮亮的眼神看著我,就仿佛是小狗看到了心愛的骨頭,整個人興奮極了。

  面對著他那熱切的目光,我敏銳地感知到了五條悟無聲散發出來的縷縷黑氣。

  他說:「悠仁,你可以安靜吃牛排了。它可是你師娘親手煎的,冷了就不好吃。」

  五條悟有意在「師娘」這一詞上重讀,似乎是在提示著他。

  就算這方面再遲鈍,悠仁也察覺到了五條悟此刻的不爽。

  他悻悻地撓了撓臉頰,轉而低下頭,津津有味地吃起東西。

  過了幾分鐘,餐桌上便打開了話匣子。

  話題逐漸火熱,我清楚地聽見悠仁和野薔薇開始聊起了涉谷時發生的種種事情。

  從他們口中,我意外得知了自己竟然也參與了那場事變。

  又是一件沒有記憶的事。

  我眨了眨眼,選擇默默記下一些關鍵點。

  等聚餐結束後,時間也不早了。

  他們三人紛紛起身,准備向我們告辭回高專。

  對此,五條悟主動出聲道:「我送你們回去。」

  說完,就帶著悠仁他們走了出去。

  過了十多分鐘,他才回來。

  按理來說,他用瞬移一來一回,兩分鐘頂多了,甚至只需要一分鐘。

  那剩下的時間,他去哪了呢?

  我困惑地想著。

  直到洗完澡,躺在新買的單人小床時,我才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只見手機屏幕上彈出一條消息,正是東堂剛發的推特。

  [小高田是人間瑰寶:五條悟這家伙,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特地過來暴揍我,竟然是警告我打架不要爆衣。不爆衣的打架那算打架麼?

  而且我喜歡的可是高個子屁/股大的女人,誰會像他一樣,對一米六平胸癟屁/股的豆芽菜感性趣???]

  而這條推特的下面,則是一連串向東堂詢問詳情的吃瓜群眾。

  我沉默地低下頭,看了眼自己雖稱不上豐滿但還是有起伏的部分。

  這算平胸??!

  頓時感覺自己被羞辱,怒火在心頭熊熊燃燒,我忿忿地想著:

  算了,東堂他死了。

  這輩子,他都別想得到我的一口治療!!!


第16章

  伴著想要暴打東堂的念頭,我閉上眼,漸漸陷入了奧特曼吊捶怪獸東堂的蘇爽美夢。

  第二天早上。

  我站在鏡子前刷著牙,腦子裡還依舊回味著昨晚夢境。

  五條悟推開門,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了進來。

  透過鏡子,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像個大貓似地擁住我,腦袋耷拉在我的肩頭,蒼藍色的眼中閃爍著點點水花,眸光惺忪且慵懶。

  「早上好。」他說,嗓音低沉帶著笑意。

  隨後,溫熱的呼吸噴吐在我那敏感的頸窩,就如同電流衝刷過神經末梢,身體隨之開始戰栗。

  我下意識地扶住大理石材質的洗漱台,雙腿竟有些發軟。

  這家伙,大清早又發什麼情。

  我腹誹著,神情頗為窘迫地吐掉牙膏沫,快速漱了下口。

  「喂,」我將牙刷插回玻璃杯中,側開肩膀,「我好了,你洗吧。」

  說完,便試圖從他的臂彎下鑽出。

  五條悟則像是提前察覺到了我的小動作,右手一伸就把我拎了回來。

  後腰輕輕地撞上洗漱台,屬於大理石的冰冷瞬間穿透單薄睡衣,浸透進身體。

  此刻,我卻感覺熱極了。

  鼻尖縈繞著的是五條悟驟然靠近的氣息,清冽冷傲,如山澗清泉。

  心跳聲隨之漏了一拍,我走神地開始懷疑起自己身體。

  是不是得了什麼心髒上的疾病?

  不然,為什麼動不動心跳失常,整得跟個重度心髒病患者似的。

  直到鎖骨附近傳來一陣輕微疼痛,才拉回了我的神志。

  垂下眸,冷不丁便看見一頭蓬松顯眼的銀發。

  「五條悟!你又違背協議。」我猛地漲紅了臉,屈膝不客氣地頂向他。

  不過很可惜,這一招並沒有成功偷襲到他。

  對此,我很是不甘心,看向他的目光裡充斥著怒火,「你這個不講誠信的混/蛋!」

  五條悟只是懶散地站著,他將雙手插在睡褲兜裡,胸前的紐扣解開了四顆,露出那形狀誘人的胸膛。

  「我問過你,」他拖長了尾音,顯得莫名欠揍,「只不過你在出神,沒理我。所以,我就當你答應了。」

  聽到這兒,我硬了。

  拳頭梆梆硬。

  「難道別人沒回答,就是代表著同意?」我試圖保持理智,不讓憤怒侵占大腦。

  話音剛落,便見五條悟低下頭,表現得就如同被這句質問傷到了脆弱的少男心。

  明明一個一米九的大個子,在此刻,卻無端端向外散發出一種可憐巴巴的氣息。

  「我知道了,」他說,「下次會問清楚你的想法再行動。」

  對於他裝出的這幅小可憐模樣,我只能用一個詞來評價。

  戲精!

  我盯著他,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現在,問題來了。

  他啃都啃完了,總不能啃回去吧?

  意識到這一點,我漸漸陷入了沉默,心情就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想出氣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出。

  我悶悶地鼓起臉,口吻頗為暴躁地說了句「算了」,便對著鏡子看起了傷口。

  只見鎖骨上是一個清晰的紅印,它落在白皙的肌膚上,就如同雪中唯一綻放的紅梅,曖昧且旖旎。

  「你是小狗麼!」我氣不過地扭過頭,對他喊道。

  隨後,耳邊便陡然響起一道清脆的狗叫聲。

  五條悟揚起眉,笑容沒臉沒皮地張開口:「汪。」

  我當場就無語了。

  撇了撇嘴,決定不再繼續跟他這只小狗鬧騰。

  沒必要,有這時間還不如用來化妝呢。

  ——*——*——

  等收拾完畢後,五條悟便帶著我出了門。

  今天需要去東京校報道,作為特聘教師,再怎麼樣也該去見見現任頂頭上司。

  得罪上司,可是職場大忌。

  我默默想著,和五條悟一起行走在東京郊外的深山裡。

  而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就位於此。

  早晨的陽光穿透林間白霧,朦朦朧朧地灑落,空氣中安靜地飛舞著點點塵埃。

  目光無聲地逡巡著四周,驀然間,心底升起一抹別樣的熟悉感。

  曾經似乎來過這裡,身體這般告訴我。

  我則選擇把所有疑惑壓在心底堆積起來,等待某一天的徹底爆發,解開。

  「到了。」五條悟停下腳步,看了我一眼。

  頂著他的目光,我下意識地整理起因行走而變得褶皺凌亂的裙擺。

  他站在黑色大門前,頗為體貼地等待著我,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見我准備好後,他才推開門。

  這是一間極為空曠的房間。

  八根蠟燭幽幽地燃燒著,微黃的燭光照亮了四周。而房間的盡頭是一個類似於榻榻米的台子,上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偶。

  東京校的校長夜蛾正道便坐在其中,他的手上是一個即將完成的青蛙玩偶。

  「又遲到了,悟。」他語氣頗為不滿地說著,雕刻玩偶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面對夜蛾的指責,五條悟只是聳了聳肩,口吻懶散地回道:「在飛鳥面前,你倒是給我留點面子。」

  我聞言,余光隨之刮了他一眼,心中不免吐槽道:

  既然知道要臉,那還在我面前扮可憐?

  你哪還有什麼面子,早就丟完了,好麼。

  而夜蛾看上去並不知道這一點,他頓了頓,便不再繼續念叨五條悟。

  刻完最後一刀,他放下手中的小青蛙,抬頭看向我。

  「夜蛾正道,」他沉穩地介紹著自己,「東京校的校長。」

  聽到這兒,我便挺直了腰背,姿態端正優雅地向他彎下腰,「我是加茂飛鳥,請多關照。」

  之後,他就向我介紹起東京校的工資和待遇。

  這應該是上崗前必備的一項環節。

  五條悟似乎是在不滿我們倆這麼一板一眼的交談。

  他像個沒骨頭的軟體動物一般依靠在我的身上,抬起下巴,衝著夜蛾說道:「你還有其它事麼?沒有,我就帶飛鳥走了。下午我們還有正事。」

  口吻囂張肆意。

  這句話落下,我便清楚地看見夜蛾正道額間的青筋跳了跳。

  氣氛莫名壓抑,仿佛有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而五條悟的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

  過了好半晌,夜蛾正道才做出反應。

  只見他從身旁的玩偶堆中扒拉出一只,然後扔向了我。

  白色的毛絨玩具精准地落入懷中,我茫然地拎起它。

  乍一看,它的長相有點像綿羊,也有點像駱駝。兩耳豎起,脖頸細長,身體被蜷曲柔軟的毛線包裹,摸起來軟綿綿的,手感極佳。

  原來是個羊駝!

  超可愛!!!

  「送給你的新婚禮物。」夜蛾面色平靜地說著,「只要把咒力輸進去,我施展在其中的術式便會自動展開。」

  心中的好奇頓時泛濫,我沒有猶豫,果斷按照他所說的方法,向玩偶體內輸入了少許咒力。

  然而,接下來的事卻出乎了我的意料。

  就在我輸入咒力的下一秒,玩偶陡然變大,隨後硬生生地把我壓倒在了地上。

  我瞳孔地震地看著自己肚子上這只跟真正羊駝也沒兩樣的玩偶,就連重量也差不多!

  它垂下腦袋,衝著我長長地叫了聲「哞」。

  那一瞬間,我差點被壓得吐出了魂。

  幸好,五條悟非常有眼力見地把我撈了出來。

  「你這是要謀殺麼?」我凄慘而又狼狽地趴在羊駝的背上,抬頭看著不遠處正一臉尷尬的夜蛾,氣若游絲地問道。

  「啊,抱歉。忘了提醒你。」他滿臉愧疚地說著。

  算了,看在他給我送了個交通工具的份上,我最後選擇原諒他。

  甚至,還給這只羊駝取了個愛稱,名叫小草。

  靈感來源自種花家的十大神獸之一草泥馬,這還是某次我跟種花家的咒術師閑聊了解到的。

  而我和她的聊天內容當然被做為趣事,記在了日記本裡。

  和夜蛾道完別後,我和五條悟便離開了這件房間。

  剛走出沒多久,我騎在羊駝上,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還忘了問夜蛾校長,小草該怎麼收回呢。

  總不能下山也帶著它吧,這樣也太奇怪了。

  對此,我苦惱著,隨後選擇把目光拋向一旁。

  五條悟接收到了這條求救視線,他失笑般地靠了過來,蒼藍色的眼眸仔細端詳著它。

  像是感受到了危險,我身下的這只羊駝不安地「哞」了一聲,然後仰著脖子,一臉無畏地朝著五條悟的方向吐去口水。

  緊接著,我便看見五條悟側過身,動作完美地躲避開了這道口水攻擊。

  淺綠色的液體向前直噴出5米距離,落在地上,不一會便腐蝕了石板。

  攻擊力十足!!!

  五條悟頓時黑下臉,他陰沉沉地盯著小草,大有一副臉面被打、想要把它扒了的模樣。

  「它還小,不懂事,」我見狀,連忙跳了下去護住它,軟聲對他勸道,「只要耐心教一教,就不會亂攻擊了。」

  五條悟的臉色並沒有好轉,思索了片刻後,他冷聲丟下一句話,「只要咒力耗盡,它就會變回原樣。」

  說完還沒過一分鐘,原本半人高的羊駝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腳邊大概十釐米長的玩偶。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就是這樣。」

  我默默蹲下身,撿起變回玩偶的小草,拍去上面的髒東西後塞進包裡。

  ——*——*——

  沒有了羊駝,我和五條悟肩並肩行走在校園內。

  手臂與手臂不經意間擦過,無聲的情愫漸漸纏繞在我們之間。

  漫步期間,我們還路過了一只熊貓,收獲了他一堆八卦的目光。

  直到五條悟張開口,打破了此刻的安靜,「你是真的決定好要祓除它了麼?」


第17章

  這個問題剛落,我的腦海中便陡然翻湧起一段段壓抑而又黑暗的記憶。

  在十六歲那年,母親驟然離世。

  我衣著單薄地站在床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屬於死亡的腐朽酸臭氣息。

  房間內沒有開燈,蛀了蟲洞的雕花方桌上擺放著一個掉漆嚴重的鎏金燈台。

  燈台內,即將見底的蠟燭苟延殘喘地燃燒著,作為唯一光源,它很是艱難地照亮起周圍。

  冰冷的屍體靜靜地橫躺在木床上,白布只蓋了一部分臉頰,而剩下的那一大半則清晰地暴露在我眼前。

  她的面容枯槁,消瘦臉頰上沒有一絲肉,慘白的皮膚緊緊貼合著骨頭。乍一眼看去,就如同腐爛上千年的骷髏。

  在昏暗中,無端端顯露出幾分鬼魅恐怖。

  按理來說,面對著母親的屍體,我的心情應該是悲傷、不舍。

  可在此刻,我驀然感受到了解脫。

  喉間纏繞的繩索在死神的幫助下解開,我第一次如此暢快且愜意地呼吸著空氣,不用再驚心著耳邊會不會突然響起牛皮鞭破開空氣的聲音。

  大腦無法抑制地開始幻想起未來,自由美好的未來。

  然而,現實很快打碎了我的幻想。

  我目光驚恐地盯著前方,只見床上正悄然無聲地盤踞著一團黑影。

  蛇身人頭,如海藻般的黑發下是一張熟悉到讓我頭皮發麻、血液凍結的慘白面龐。

  緊接著,她彎起被鮮血染紅的嘴唇,嘶啞的嗓音裡浸透著點點寒意。

  「我回來了,飛鳥。」

  胸膛上陡然傳來被破開的劇痛,心髒被蛇尾纏繞,背上是來自咒靈特有的陰冷。

  我雙腿沉沉地站在原地,扭過頭,絕望而無助地對上了那雙充斥著愉悅的血眸。

  從那晚之後,我便籠罩在已經化為特級咒靈母親的陰影下,生活就像是一灘翻不起浪花的死水。

  整日無間斷的救人,代表著生命力的七芒星全部變黑。

  在瀕臨死亡中,超等天賦徹底爆發,身體進而陷入沉睡、重置,狀態回到上一個錨點並建立起一個全新錨點。

  清醒後,記憶選擇性清空。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如行屍走肉般地活到了今日。

  我也曾想過祓除這個詛咒。

  可當我試圖向樂岩寺校長尋求幫助時,他只是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飛鳥,」他說,「你知道最扭曲的詛咒是什麼嗎?」

  我垂下眸,盯著熱氣裊裊的茶杯回答道:「是愛。」

  話音落下,又聽他繼續問道:「那最堅固、最難以祓除的詛咒一般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上?」

  我沉默著不再回答,因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以血緣為樞紐而糾纏起來的詛咒,這是無法祓除的存在,是來自父母的最冷酷最殘忍的惡意。

  放在桌上的雙手漸漸攥緊,指骨發白,手心是鈍鈍的疼痛。

  「就沒有辦法了麼?」我有些不信邪地問道。

  樂岩寺爺爺搖了搖頭,聲音蒼老,「只有斬斷你和特級過咒怨靈加茂清姬之間的血緣,才能有機會徹底祓除它。」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然而,人類不可能擁有斬斷血緣的能力,除非神明。」

  可這世界上真的會有神明存在麼???

  我咬著嘴唇,認命般地不再繼續掙扎。

  ——*——*——

  回憶到此告一段落,我垂下腦袋,說話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波動,「這不是我決不決定好就能祓除的存在。」

  「抬頭。」五條悟揉著我的腦袋,口吻強硬地命令道。

  話音落下,我便乖順地抬起頭。

  「看著我,」他說,「你只需要告訴我想不想。」

  下巴被指尖端住,隨後被強制地抬了起來。

  目光陡然落入一片冷到凜冽卻又安心的蒼藍色中,理智瞬間沉溺。

  我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濕潤了眼眶,「當然想,就連夢裡都想著祓除它。可是……」

  話還沒說完,張合的唇瓣便抵上一根長得驚人的手指,喉嚨隨之哽住。

  只見五條悟彎起嘴角,笑容漫不經心地開口:「放心,有我在你不需要考慮其它。」

  我怔怔地看著他,心底就仿佛被丟進了一塊大石頭,瞬間蕩起一圈圈漣漪,悸動不已。

  冗長的安靜後,他頂著我濕漉漉的目光,莞爾一笑,話題又隨之跳到了另一個上。

  「午飯吃什麼?」他問。

  肚子像是感應到了某個信號,不爭氣地發出幾道咕嚕咕嚕聲。

  我看了眼時間,恍然驚覺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一點。

  「意面吧,」思考了一番後,我軟聲回答道,「我想吃奶油培根意面。」

  得到我的答案,他戳了戳我的臉頰,孩子氣地笑著說:「行,正好我也想吃提拉米蘇。」

  意見得到了高度統一,我們就不再繼續逛校園,動身前往最近的意大利餐廳。

  午後是冬日裡陽光唯一溫暖的時刻,我坐在臨街玻璃窗旁的沙發上,單手托著腮。

  填飽了肚子,我逐漸冷靜下來。

  大腦就著剛剛的對話,快速運轉,一個模糊的猜測慢慢浮上心頭。

  目光安靜地落在對面的白發男子上,見他一個人解決完冰淇淋、提拉米蘇、奶油布丁等將近十盤甜得足以發膩的甜品,我心中不免感慨了起來。

  這家伙是甜食上癮患者麼?

  又過了十多分鐘,五條悟才放下手中銀勺。

  蒼藍色的眼眸中爬上了些許饜足,他用舌尖舔了舔嘴角,淺粉色的薄唇頓時染上一層盈盈水光。

  看起來誘人極了。

  不過比起美色,現在最吸引我的是如何祓除纏繞多年的詛咒。

  於是,我絲毫不為所動地盯著他,「你是已經找到神明了麼?」

  五條悟懶洋洋地應道:「嗯。」

  和他回答一起而來的是衝破理智的激動之情,如山洪決堤,泛濫在心底。

  我向前探過身去,抬高了聲音催促起他,「那快點帶我去。」

  表現得就好似是即將去看愛豆的粉絲,神情間的興奮完全不加掩飾。

  原來真的有神明!!!

  祂們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大腦隨之開始幻想起一個個穿著聖潔狩衣、笑容悲天憫人的光亮形像。

  在這一聲聲的催促下,五條悟終於站起身。

  通過出租車,最終我們站在了一幢尋常的日式庭院前。

  我不解地看著他按響了門鈴,心中滿是疑惑。

  最有可能出現神明的地方,難道不應該是神社麼?

  那他帶我來這兒是還有其他事嗎?

  對此,五條悟只是一臉神秘地看著我說:「相信我。」

  不一會,門就開了。


第18章

  透過眼前的木門,我能隱隱約約地聽見了一道女孩子的聲音。

  驀然間,大腦無端聯想到了八月的桃子汁水,清爽而又甘甜。

  「怎麼還有人從後門拜訪呢?」她嘟嘟囔囔著,「大黑,你去開門。」

  隨後,便有一串沉穩的腳步聲從遠至近地傳來。

  門在一聲漫長的「吱呀」中打開了。

  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名高大健壯的男子。他下巴上還殘留著未刮干淨的青色胡茬,外觀剛毅且帶了點凶惡。

  只不過,腰間那條粉嫩圍裙柔化了這股子凶惡,反將他襯出了幾分居家好男人的氣質。

  「你們是來找誰?」他將整個人堵在門口,看向我們的目光警惕。

  下一秒,他像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種極度厭惡的東西,瞳孔猛縮,食指與中指並攏,動作干淨利索地衝著地面劃去。

  「一線。」他高聲喊道。

  空氣中便陡然出現一道泛著幽幽藍光的結界,瞬間將我們與這棟庭院分割成兩個世界。

  頂著男子審視的目光,我愣住,心中滿是困惑。

  是母親又顯形了麼?

  想到這兒,我默默地向後看了眼背後,並沒有啊。

  那他看到什麼?

  而五條悟則表現得像是看到新玩具的孩童,他彎起嘴角,躍躍欲試地伸出手,試圖去觸摸這堵光牆。

  結果,慘遭失敗。

  光牆上似乎籠罩著一股子無形的力量,還沒觸碰到,他的手指便被彈開。

  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五條悟蜷縮起手指,隨後不自覺地緊攥成拳。

  目睹了五條悟吃癟,陌生男子口吻冷冷地對我們說道:「這裡不歡迎你們。趁著我現在不想動手,趕緊走吧。」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裡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高高在上的態度頓時讓我感到了萬分不爽。

  我蹙起眉,拽住五條悟衣袖就想離開。

  然而,並沒拽動。

  五條悟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像是被這句話挑釁到了一般,只見他將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蒼藍色的眼眸裡頓時漫開了瘋狂。

  對於危險的隱隱預感冷不丁出現在腦海中,我在直覺的驅使下,默默地向旁邊挪了幾步,目光悄然落在他十指扣起的手上。

  「你說,」他慢條斯理地說著,「這道結界能承受多大的力量。」

  「既然你拒絕了我們的友好拜訪,那就稍微亂來一下吧。」

  說完,他便站直了身體,右手向前一揮。

  頃刻間,就有一道難以估量的強大力量伴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向光牆。

  耳邊驟然響起一道如爆炸般的巨響,我下意識地捂住耳朵,目光呆滯地看著那堵光牆緩緩倒塌,碎成齏粉,而地面上則是一道深不可測的斷埑。

  他這哪是稍微亂來,根本就是在亂放大招好麼!

  在這一刻,我開始默默地數起了卡上的余額。不過,到底還夠不夠修補這條道路,我也不知道。

  要是不夠,就把他自己抵押在這兒吧!

  我暗自想著,捂住額頭選擇拒絕看那名男子的臉色。

  不用猜,肯定是黑如鍋底。

  「就這,看來還是能打碎的嘛。」五條悟抬高了聲音,口吻過分囂張道,「喂,你還有沒有更堅固的存在?讓我來一個一個擊碎它們。」

  隨後,並沒有一個人理他。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而我只是一只小烏龜。

  只要埋下頭,把腦袋縮進厚厚的龜殼裡,他倆之間的無聲戰爭就涉及不到我。

  「大黑,你們……這是在打架麼?」

  一道女聲驟然出現,打破了此刻的安靜。

  只見那位名叫大黑的男子身後,探出了一名粉色頭發、長相甜美的少女。

  她垂眸,看了眼破破爛爛的地面,表情中帶上了點好奇。

  在發現她出現後,原本面無表情的男子肉眼可見地慌張了起來,「小福,你怎麼出來了。」

  「我聽到了一道巨響,所以就跑出來看看情況。」粉發少女回答著,目光悄然撞上了我。

  她歪起頭,神情緊張地問道:「你們是來找我的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五條悟帶我過來是找誰。

  總不可能是神明吧?

  這個念頭一出,就被我排除掉。

  神明大人怎麼可能會住在這種平凡簡陋的房子裡。

  面對她的詢問,我用力扯了扯還沉浸在蓬勃戰意中的五條悟,示意著他快回答。

  「夜鬥。」他說,「我們來找神明夜鬥。」

  得到了答案,少女頓時舒了口氣。

  她一邊拍著胸膛,一邊釋然地說道:「原來是來找夜鬥的呀?那先進來坐一坐,夜鬥剛出去,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小福!」大黑不贊同地看著她,隨口就指出了我身上纏繞的詛咒。

  小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啦。她身上沒有安無,不會感染給我。」

  ——*——*——

  坐在鋪了毛絨絨毯子的地板上,通過和他們的交流,我們得知到了幾點信息。

  原來眼前的少女也是位神明,惠比壽小福,而那位對我們動手的男子則是她的神器大黑。

  我偷偷摸摸地瞅著他們的穿著,短裙、襯衫搭配出來了普普通通造型,跟街上的行人也沒什麼兩樣。

  腦中關於神明的光輝印像頓時碎了一半。

  「飛鳥醬,」小福猛地將小腦袋湊近了我,然後用如同棉花糖般甜甜的聲音問道,「你們來找夜鬥有什麼事呀?」

  「斬緣。」

  還沒等我組織好措辭,五條悟就代替我回答了。

  「哦。」小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掏出手機,低頭在屏幕上快速點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後,她衝著我搖了搖手機,笑盈盈地說道:「我已經催過夜鬥了,他馬上就回來。」

  比起至今還沒人影的神明夜鬥,小福不也同樣是神明麼?而且名聲也比他大的多得多。

  意識到這兒,我握緊手中裝有大麥茶的杯子,輕聲問道:「小福,我和母親也就是纏繞在我身上的這只咒靈,我們之間的親緣,你能幫忙斬斷它麼?」

  說完,我便用期冀的目光看向她。

  只見她搖了搖頭,張開口:「還是等夜鬥回來吧。」


第19章

  聽到這句委婉拒絕,我蹙起眉,遲疑了片刻後,將心中的疑惑輕聲問出:「難道不同的神明專屬的能力也各有不同麼?那位名叫夜鬥的大人是擅長斬緣麼?」

  在我的詢問下,小福撅起嘴,「並不是。」

  「若非緊急情況,」她頓了頓,一邊用腳尖踢著身旁的神器,一邊口吻像是撒嬌般地抱怨道,「大黑他不讓我出手。」

  我依舊不解,「為什麼?」

  小福耐心地解釋道:「因為我會不小心打開風穴,也就是連接黃泉比良阪和人間的洞穴,造成大量妖魔通過風穴來到人間。」

  聽到這兒,我睜大了眼眸,「妖魔?難道是傳說中的玉藻前、酒吞童子那些大妖怪?」

  「不,我所說的妖魔指的就是你們咒術師口中的咒靈,」像是渴了一般,她猛喝了口大麥茶,然後繼續道,「這些由人類的負面情緒生成的彼岸怪物,若是不及時斬殺,它們會給接觸者帶來安無。」

  可能是我困惑的目光太過於明顯,小福又向我解釋起了安無。

  簡單的說,它就是一種可傳染的不淨之物。

  人類和神明都有可能感染上它,並且被感染部分會異常疼痛,只有用神社的淨水衝洗才能淨化安無。

  提到這兒,她便軟聲向我們解釋起了大黑方才的敵意。

  大抵是出於保護主人的忠誠心理。

  對此,我完全能夠理解、接受。

  畢竟和他一比,五條悟這家伙才更加像反派。

  哪有人一出手就把地面打出斷埑,他是挖掘機成精麼?

  我用目光斜覷著身旁笑眯眯的白毛,心中默默腹誹著。

  「不過,你們為什麼要從後門拜訪呀?」小福雙手托著腮,好奇地問道,「我們前門的店鋪不是還開著麼。」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那不是你們的大門?」

  也對哦,誰家大門就只是扇僅一人通過的小木門。

  意識到這兒,我猛地看向五條悟。

  只見他臉上絲毫不見尷尬,就仿佛干出這種跑去拜訪別人家卻敲錯門的糗事並不是他一般。

  臉皮之厚,令我咂舌。

  在我略帶嫌棄的目光下,五條悟揚起嘴角,燦爛明媚的笑容足以衝淡眼眸中的凜冽寒涼。

  「忘了。」他說。

  這都能忘?!!

  真的是太不靠譜了!

  而那一頭,小福還在熱情地推銷著自家的關東煮。

  她比起大拇指,像是想要用這動作來強烈證明一般,「對了對了,飛鳥醬要吃關東煮麼?大黑做得關東煮超級棒,每個人吃了都說好。」

  隨後,便見她話語中的誇贊對像微微側過臉,黝黑的皮膚根本遮不住他顴骨附近的大塊紅暈。

  對此,我遲疑了一會,點頭說道:「好,那給我……」

  話語未落,又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問過五條悟的意見。

  於是,便伸手扯了下他,輕聲問道:「你想吃麼?」

  大概是從來沒想到過我會詢問他,五條悟臉上難得流露出了呆愣。

  他怔怔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這還是我認識他後,第一次見到他這副表情,心中不免冒出了些許糾結。

  難道在他眼裡,我就這麼冷淡麼?

  我頗為懊惱地咬著嘴唇,只想表示自己也還是會主動關心身邊的人。

  過了好半晌,他才張開口,眼眸中浸著融融笑意,「吃。」

  「行,」得到這個答復,我便朝小福伸出兩根手指,「給我們兩份關東煮。」

  小福聞言,便推了把大黑,笑盈盈地應道:「好嘞。」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只一盞茶的功夫,關東煮就送了上來。

  我捧著塞滿各種熱騰騰丸子的紙杯,剛准備開吃,半空中便陡然摔落下了三道人影。

  他們像是疊積木般撲通撲通落在我們的眼前,緊接著,耳邊傳來的是一道慘絕人寰的叫聲。

  「嗷——疼疼疼!你們快從我身上起來。」被壓在最底下的運動衫少年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聲若游絲地喊道。

  而大黑則表現得如同家中的熊孩子們又跑出來丟人現臉,他捂住額頭嘆了口氣後,拎起另外兩塊「積木」,把他解救了出來。

  「謝謝了,大黑。」少年說道,眼神裡是不加掩飾的感激,「你可真是個超人。」

  隨後,便得到了大黑一擊充滿超人愛意的暴栗。

  少年揉著額頭上新鮮出爐的腫包,懶散地落坐在我們的右手邊。

  他一邊吭哧吭哧吃著關東煮,一邊嗓音含糊地問道:「說吧,找我有什麼委托?放心,有夜鬥大人也就是我在,肯定幫你們解決所有問題。」

  我選擇用目光無聲地打量起他,從胸前的奇怪口水巾到略顯貧窮的運動套裝。

  很好,腦中關於神明的另一半幻想隨之徹底破滅。

  他真的能幫我斬緣麼?

  我在心裡質疑著,甚至開始懷疑起五條悟是不是也被人唬了。

  眼前的這一幕會不會是場特意聯合起來的仙人跳,只是為了騙我們這兩個錢賊多的冤大頭。

  就在我思考的時候,肩膀被人按住。

  我回過神,瞥了眼五條悟那凌厲精致的側顏,便見他開合起薄唇:「一座神社,這是我會給予你的報酬。」

  聽到這兒,夜鬥瞬間亮了眼眸。

  五條悟繼續說道:「而委托內容,便是幫我妻子斬緣。」

  夜鬥沉思般地用手指抵住下巴,目光隨之看向我,他問:「是要斬什麼緣?」

  「血脈親緣。」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選擇相信五條悟的判斷。

  應該沒有人能欺騙得了他吧。

  心跳聲像是因為即將到來的事而逐漸加快,我屏住呼吸,目光期待地看向那名身穿運動服的神明少年。

  下一秒,卻見他一口拒絕了這則委托。

  我愕然地愣住,登時便有一絲苦澀夾雜著失落開始泛濫,很快就湮沒了整個心間。

  「為什麼?」他身旁的貓尾少女歪起頭,滿臉困惑地問道。

  和她一起出聲的,還有那名叫雪音的金發正太。

  面對他們倆的疑問,夜鬥放下手中已經吃得干干淨淨,連湯汁都沒有剩下的關東煮,屈指撓著臉頰解釋道:「因為我斬不斷親緣。」

  雪音隨即皺起眉,「嗯?那你上次斬斷的是什麼?不也是緣麼???」

  夜鬥聳了聳肩,擺出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緣線也分負面和正面,而我能斬斷的就只有孽緣這種負面緣分。這件事,小福你不也知道麼?」

  突然被點名,小福傻笑了兩聲,「對哦,夜鬥是斬不斷正緣。我忘了。」

  沉默漸漸籠罩起這張方桌,氣氛變得凝滯。

  我垂下眸,目光失神地盯著關東煮寥寥上升的熱氣。

  若是從未給我過自由的可能性,那我還能繼續像從前那般背負起詛咒,努力掙扎著活下去。

  可如今,現實給了人希望,又無情地把它抽走。

  突然間,我打從心底感到了一股子疲憊。身體內的負面情緒化為惡獸,貪婪而不知收斂地吞噬著那抹名為活下去的信念。

  好累。

  我這般絕望地想著,指尖冰冷一片。

  直到右手落入那熟悉的溫暖中,我側過頭。

  便見五條悟溫柔地笑著,隨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相信我。」

  落入我的耳中,眼眶驀然酸澀。


第20章

  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我猛地側過臉,嗓音悶悶地說道:「熱氣熏到眼睛了,你們繼續。」

  只不過,手上沒有一絲白霧、顯然已經冷透了的關東煮暴露了我的真實狀態。

  像是在安撫委屈的小孩一般,五條悟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目光頗為體貼地移開。

  「我的報酬不變,」他說,「委托則換成幫我們找到可以斬斷親緣的神明。」

  話音落下,便見小福和夜鬥湊在一起,他們滿臉興奮地討論起來。

  「這不很簡單,」小福眉眼彎彎地提議道,「去找毘沙,讓她幫一下忙,不就好啦。」

  「毘沙門?」

  「嗯嗯。」

  夜鬥打了個寒噤,「算了吧。怕不是我剛出現,就得先和她打上一架,才能有機會好好聊聊。」

  「現在,我的目標可是成為一個福神。」他懶散地趴在桌子上,噘起嘴嘟嘟嘟囔囔道,「才不去她眼前晃悠,引發不必要戰鬥。」

  對此,小福也趴倒下,苦惱地皺起眉,「那還有誰呢?總不能讓我來出手吧。若是你能一個人解決完風穴跑出來的妖魔,那我倒是無所謂的。」

  「你是想累死我麼?」夜鬥秒黑了臉,他揮了揮手,口吻裡透露著明顯的嫌棄,「不用你出手,我已經想到還有誰能幫忙了。」

  這一瞬間,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身上。

  小福不解地問出了口:「誰?」

  「既然是緣線,」夜鬥一臉神秘道,「那就交給負責結緣的神明來處理吧。」

  「負責結緣的神明,」小福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隨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雙眸頓時亮了起來,「你是指那位大人?她還沒回高天原麼?」

  夜鬥頗為無語地撇了下嘴角,「沒,還在橫濱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對於他們口中那位神明,我已然不抱任何希望。

  期待落空的感覺並不好受,就好比一腳跌進懸崖,頓時把我這個本來就不太樂觀的靈魂摔得七零八碎。

  比起幻想完美好未來後再被打碎,我此刻的選擇則是不去想、不去爭,就站在原地等待著它的到來。

  不用人說,我也明白這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懦夫行為。

  但是我情願當個懦夫,也好過跌得遍體鱗傷。

  五條悟則像是察覺到了我那越發陰郁的想法,他將手覆蓋在我的手背上。

  瞬間便有一股子熱量通過相貼在一起的肌膚進入血管,如溪流般汩汩地流向四肢百骸。

  緊接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指間被強勢地分開,然後一點一點被他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溫柔且占有欲十足地扣住。

  像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

  不要怕,一切都有他在。

  意識到這點,便如同被泡進一汪暖融融的熱水中,安心極了。

  繃緊的神經驟然放松,我閉了閉眼眸,硬生生地把眼眶中打圈圈的液體憋回去。

  隨後,屈起手指,借此來無聲地回應著他。

  「明天,你帶我們去找她。」他說,口吻不容置喙。

  夜鬥只是挑眉,並不在意地點了下頭,「行。你的委托,本神明接了。」

  說完,他便冷不丁從身後掏出一個大玻璃瓶,一臉殷勤地捧至我們面前,「先給個定金,五圓。」

  伴隨著他的動作,硬幣晃動在玻璃瓶中發出陣陣輕響,如晴天屋檐下的風鈴聲,清脆動聽。

  落入耳中,卻又無端端像是在催促著我們趕快交出錢來。

  我默默地側過頭看向五條悟,用眼神詢問起他:你有五圓麼?

  對此,五條悟沉默了。

  半晌後,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卡,淡定地問道:「可以刷卡麼?」

  果然,他怎麼可能隨身攜帶硬幣。

  想到這兒,我默默地從包裡翻出張一千圓遞了過去,小聲問道:「可以找開麼?」

  這已經是我所帶出門的最小面額紙幣,不說別的,最起碼比五條悟的那句刷卡好上太多。

  下一秒,我看見這位運動衫神明捧著玻璃瓶的手一滯。

  他如同死魚眼般地盯著我們,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生無可戀。

  耳邊驟然響起小福不客氣的嘲笑聲,「夜鬥,你要是找不開,我們可以幫忙哦,不收任何手續費。」

  「不用。」夜鬥硬邦邦地回絕道。

  隨後,他顫顫巍巍地從我手中接過這張紙幣,轉身鑽進角落裡,宛如一顆蘑菇般地蹲下,嗓音悲憤地數了起來:「五圓,十圓,十五圓……」

  看著這一幕,小福則笑得越發大聲猖狂。

  「其實不用找也沒關系。」我遲疑地對他說道,「比起建造神社,這一千圓可能連零頭都算不上。」

  面對我的勸說,夜鬥依舊埋著頭,他用行動來向我們表示一定要找開。

  我和五條悟對視了一眼,果斷選擇把這口鍋甩給他,「你出門怎麼不帶零錢?」

  這句話聽上去似乎有點無理取鬧。

  但都已經說出口了,也沒辦法收回。

  因此,我暗自懊惱著。

  五條悟沒有推托便接下了這口鍋,他無奈地揉了揉鼻子,「或者我現在去銀行取?」

  話音落下,我便在大腦裡構想出了這幅畫面。

  他坐在櫃台前,頂著櫃員迷茫的目光,跟櫃員朗聲說取五圓硬幣,就像是去砸場子的一般。

  場面更加尷尬了,腳趾都能在地上摳出一棟三層樓小洋房。

  「算了。」我舔了下發干的嘴唇,「我們就等等吧。」

  聽著他念經般機械的數錢聲,小福趴在大黑身上,攤平任由著他揉著肚子。

  「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橫濱,」她軟綿綿地說道。

  回答她的是一道冷漠的拒絕,從牆角傳來。

  「六百十五圓,」夜鬥朝著地面丟下一枚硬幣,「別想了。」

  「為什麼?」

  夜鬥冷冷地指出:「憑你走到哪裡,就會帶去霉運。怕不是剛踏上橫濱的土地,那座城市的經濟便要迎來一次大蕭條。」

  聽到這兒,我震驚地看向小福,腦中滿是不解。

  不是說是財神惠比壽麼,怎麼還會使經濟崩潰?

  大黑則是一臉為難地看著她,並沒有反駁夜鬥的話。

  小福聞言,氣啾啾衝到夜鬥背後,捏起小拳頭朝著他的腦袋重重一捶,「不去就不去,哼。」

  等他數完錢,將一百九十九枚硬幣交給我們時,屋外的天幕也染上了落日的余暉。

  和小福他們道完別後,我們便離開了這棟庭院。

  至於那堆如同小山丘般的五圓錢,當然是搬運工五條悟瞬移回了家。

  這效率不要太高效迅速。

  ——*——*——

  天色/欲晚。

  街道邊的路燈早已亮起,白色燈光無聲地照在我們身上,將地面上的影子拉得格外長。

  我垂下眸,看著自己和他交纏在一起的影子,心底還是有著一絲隱隱擔憂。

  萬一,明天也失敗了呢。

  這個念頭就如附骨之蛆一般盤踞在腦海,怎麼樣都甩不開。

  於是,我組織了下措辭後,遲疑地問道:「若是明天要見的神明也斬不斷緣,那我們……」

  然而,這話還沒說完,就被五條悟打斷了。

  他握緊我的手,「那就讓惠比壽小福出手。」

  「可是,這樣不是會打開風穴放出大量咒靈麼?」

  說完,我蹙起眉看向他。

  只見五條悟彎起唇,笑容漫不經心地說道:「沒關系,我會把它們全部祓除光。」


第21章

  五條悟說這話時的表情淡淡,就仿佛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

  可落入我的耳中,頓時便有種預感隱隱浮出水面。

  他是認真的。

  我垂下眸想著,他真的可以做到一個人祓除完所有咒靈。

  手指像是接觸到了塊燒紅炭塊,瞬間便有灼熱順著指尖傳入神經末梢。

  血液開始加熱、沸騰,如火星般墜落,血管內隨之爆發起一場燎原之火。

  我戰栗著身體,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抬眸看向他。

  街邊路燈那瑩白的燈光只堪堪照亮了他半邊臉頰,五官精致中又不失男子該有的硬朗凌厲。

  而剩下的一大半則被黑暗籠罩、吞噬,仿若惡鬼。

  剎那間,光與暗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融合,如走鋼絲般游走於理智與癲狂的界限。

  我屏住呼吸,心底頓時便滋生出一道隱秘且不為人知的心思。

  只要自己能永遠占據著五條悟妻子的這一身份,能永遠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那為什麼不答應他的提議,和他成為真正的夫妻。

  這個念頭一出,如同種子落入土壤,無需春雨澆灌,它自己便勃勃地鑽出頭來。

  我張了張口,話語已湧至喉嚨,還出口卻又被一陣惶恐強行壓了下去。

  眼前無端閃過三輪和機械丸並肩站立、相視而笑的畫面,我才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兩個真正互相喜歡的人,他們的心裡眼裡都只存在著對方的那一小小身影。

  而我和五條悟不同。

  即便那天早晨他跟我說要做一對真正的夫妻,但五條悟卻依舊將所有的真實想法都掩藏在那副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笑容下。

  摸不透,看不穿,如一團迷霧。

  因此,我又怎麼敢刨開心牆,把自己那一顆自卑膽小的真心捧到他面前。

  萬一,所有的一切只是他的一時興起呢?

  我一邊想一邊走著,被緊握住的手指微顫。

  也許是身高差距過於懸殊,每每和五條悟一起行走時,他總是會領先我半步。

  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就在我逐漸退縮之際,他猛地止住腳步,側過身問道:「晚飯想吃什麼?」

  「都可以,你來決定吧。」我回過神,無所謂地開口。

  「那就咖喱飯吧,有一家店的咖喱味道超絕。」他挑眉,像是陷入某段回憶一般對我笑著說,「當年,我和傑每次任務結束,都會去那裡。我們還約好……」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完,他臉上的笑意卻如同煙霧般消散了。

  「約好什麼?」我好奇地看向他。

  五條悟沉默著,過了片刻後,神情又恢復了原有模樣。

  「沒什麼。」他語調懶散地說著,「一個實現不了的約定罷了。」

  聽到這兒,雖然心底有一只小貓咪在瘋狂撓著,但我還是選擇尊重他的隱私,放棄了繼續追問。

  「哦。」

  他應該從這道短短的回答中裡聽出了失落,瞥了我一眼後,便轉開了話題。

  「今晚,我可以跟你睡一張床麼?」他滿臉期待地問了起來,「一個人睡覺好冷呢。」

  ???

  等等,他是如何做到把話題突然轉到了這方面上。

  我頗為無語地看向他,只見五條悟蒼藍色的眼中好似綴著星星,正一閃一閃地盯著我。

  「不,」我冷漠地移開目光,「自己睡去。冷就加被子,開空調。」

  五條悟撇了撇嘴,「沒有被子,空調壞了。」

  見他耍起了無賴,我深吸了口氣,選擇做個無情的壞女人,「那你就凍死吧。」

  ——*——*——

  第二天。

  我睡眼朦朧地盯著身上的這只銀發大貓咪,也不知道昨晚為什麼最後還是答應了他的提議。

  可能是被他的美色和死纏爛打衝昏了頭腦吧。

  我試圖為自己的行為找起了借口。

  等意識徹底清醒,我看了眼自己此刻的處境,大腦隨之開始轉動。

  一張單人小床當然不可能容納下兩人並躺,因此,昨晚我差不多是窩在五條悟的懷中入睡。

  背上搭著的是肌肉緊實的手臂,臉頰則緊緊地貼在他鎖骨附近。

  安靜中,我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心髒聲。

  砰砰砰。

  它正規律地跳動著,只不過,速度有些過於快了。

  意識到這兒,我無聲地抬眸,瞅了眼他緊閉的雙眼以及伴隨著呼吸輕顫的長睫。

  這家伙表現得就好似還在沉沉睡著。

  行吧,那就繼續裝著吧。

  我懶得去戳破他的裝睡行為,身體隨之一點一點向下挪動,試圖通過這一方式逃離他的懷抱。

  結果,這一行為才剛剛展開,就遭到了阻撓。

  「早上好。」五條悟懶洋洋地說著。

  背上的手臂驟然縮緊,他將我禁錮在胸前,低下頭,「讓我充一會電。」

  話音落下,額間便傳來一陣柔軟且曖昧的觸感。

  我僵住了身體,大腦隨之一片空白。

  過了好半晌,五條悟才放開我,元氣滿滿地爬了起來。

  「充電完畢。」他說,然後趿拉著拖鞋站在床邊。

  只一眼,我便看到了他裸露在外的腹肌。

  就跟故意似的,他那深藍色睡衣大喇喇地敞開著,上面的一列紐扣成了裝飾,沒有一顆盡到它該有的職責。

  面對眼前的這一充滿男性荷爾蒙的畫面,我選擇攥緊被子裡的手,臉上依舊佯裝出淡定自持。

  心髒剛准備開始加快跳動,緊接著,就被五條悟親自掐死了這份子悸動。

  只見他彎下腰,緊盯著我問道:「跟東堂葵相比,你更喜歡誰的八塊腹肌?」

  ……

  他怎麼還記著這一茬???

  心眼真小。

  我無語地腹誹著,抬眸便對上他充滿警告的目光。

  「你,行了吧,」我伸手推開他的臉,很是敷衍地說道,「我要起床了,別擋路。」

  得到我的答案,五條悟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他右手捏著手機晃了晃,口吻則像是獎勵般地問著我,「那你想不想摸一摸它?」

  「不想。」我掀開被子,溜進廁所,果斷關上門。

  等我洗漱完坐在餐桌上,准備一邊看寵物博主更新的視頻一邊吃早飯時,卻冷不丁劃到了東堂十分鐘前發的最新推特。

  一連幾條,足以說明他當時的崩潰。

  [小高田是人間瑰寶:求求五條悟了,大清早能不能不要發/騷。]

  [小高田是人間瑰寶:你給我發這種視頻,是想證明什麼啊??!]

  [小高田是人間瑰寶:我,東堂葵,對天發誓。我真的對你老婆一點也沒興趣,拜托你別再騷擾我了。]

  而這條之下的評論裡,則是歌姬、三輪、西宮等等京都校師生們的連串詢問。

  就連句式也都是一模一樣。

  [五條悟的老婆是誰?]


第22章

  比起東堂的崩潰,我反而覺得此刻危在旦夕的是自己。

  我下意識地咬了口三明治,大腦則開始運轉了起來。

  若是自己和五條悟閃婚這件事被曝光,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是如炸彈般接踵而來的各種消息,完全有可能會把手機給擠爆。

  還是來自歌姬、三輪她們的輪番逼問,譬如和五條悟怎麼認識的,誰先提出在一起,為什麼還沒辦婚禮等等等。

  想到這兒,我果斷把頁面切到Line,點開東堂葵的聊天框,警告道:

  [你別跟其他人說我和五條悟的關系。不然,我就叫人燒了你收藏的小高田寫/真。]

  這條消息剛發過去沒多久,東堂便回了過來。

  [東堂葵:你先管好五條悟,讓他做個人吧。]

  與這句話一起發過來的,還有一段時長就只有二十七秒的錄音短視頻。

  我垂眸盯著這段視頻,好奇心驅使著我放下手中的三明治,點開了它。

  下一秒,便聽到手機話筒裡傳出了道略帶陌生的女聲。

  也許是剛睡醒的緣故,這道嗓音與平日裡的清脆有所不同,尾音裡自帶了些許沙啞。

  過了半晌,我才呆愣愣地反應過來。

  哦,這原來是我自己的聲音。

  隨即木住了臉,看向五條悟的目光裡充斥著震驚,「你居然把早上的對話錄了音,還特地發給東堂??!」

  五條悟聞言,衝我挑起眉,「對啊。怎麼了?」

  我簡直被他理直氣壯的口吻氣笑了,強行灌一次一大口涼白開,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把它發給東堂到底是圖什麼?」我關掉這個如同黑歷史般的視頻,頗為困惑地問著他。

  總不會是向東堂炫耀自己的身材比他好吧?

  有那麼一瞬間,我開始懷疑他之前的黑臉並不是吃醋,只是因為被人比下去而感到不爽罷了。

  就在我暗自糾結的時候,五條悟將身子向後一倒,整個人沒有坐相地靠在椅子上。

  「當然是為了宣告主權,提前把危險人物扼殺在搖籃裡。」他笑容頑劣地說道。

  「危險人物?」

  「那些有可能成為情敵的人。」五條悟拖長著嗓音,就像是撒嬌一般衝著我說道,「飛鳥鳥是我的,才不准你喜歡上別人。」

  話音落下,我便對上了他飽含笑意的眼眸。

  他肯定又是在捉弄我,畢竟哪有人會是這樣告白的。

  大腦清醒且理智地得出這一結論,然後告誡那顆悸動的心髒,不要相信他話語裡的任何一個字。

  剛因為這句表白而攥緊的右手隨之松開,安靜了片刻,我語調冷冷地回了句「哦」後,選擇埋頭吃起了三明治。

  之後,便是我單方面的冷戰。

  直到和夜鬥他們碰面,我才張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我們怎麼去橫濱?電車?」

  五條悟無所謂地點了下頭,「可以。」

  得到他的答案,我將目光移向夜鬥。

  只見他腆著臉,局促地說道:「你們先去吧,我和雪音很快就到。」

  「嗯?」我不解地歪起頭,「你們是還有其他事麼?」

  說完,便是一陣沉默。

  還沒等夜鬥回答,雪音拎出了個只剩下薄薄一層硬幣的玻璃酒瓶,舉至我眼前晃了晃。

  「這混/蛋,」他也不顧夜鬥的臉面,咬牙切齒地跟我們抱怨道,「昨晚又把所有錢拿去買所謂的幸運道具了!」

  像是經歷了太多次這種事,雪音最終在今天徹底爆發。

  他一邊用眼神瞪著夜鬥,一邊碎碎念了起來:「這個月第七次了,每次都把錢花在這種傻子都知道是騙人的玩意兒上……然後沒錢的時候就讓我去打工,你是在壓榨童工!」

  「這不是為了培養你麼?」夜鬥試圖插嘴。

  雪音徹底黑下臉,「廢柴神。」

  「喂喂,雪音你不要學日和說話。」

  我楞在原地,旁觀著他們倆之間毫無營養的幼稚吵架,然後小聲地問道:「那我們到底用哪種方式過去啊?」

  夜鬥停下和雪音的爭論,隨後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我和五條悟,遲疑地開口:「我倒是可以帶著雪音直接瞬移到橫濱,但是我帶不了人類。」

  「不需要你帶,」五條悟將雙手插在褲兜裡,站姿懶散,「瞬移而已,我也可以。」

  夜鬥一聽,便不再猶豫,他拎起旁邊還在炸毛的神器,簡單地說了個地名,留下一句「那我們就在這裡會和」後,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等等,怎麼就這樣決定下來了?

  不是還沒問過我的意見麼?

  我不想要瞬移啊!

  我一臉懵逼地看著夜鬥消失,忍不住伸出爾康手,無聲地挽留著他。

  而五條悟只是笑著攬住我的肩,不給我留有任何反抗逃離的機會。

  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我捂著翻滾的胃,毫無形像地蹲在馬路邊,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一定是故意的!

  就是為了報復早上的冷戰。

  我憤憤地想著,喉嚨間又無法抑制地湧上一陣干嘔。

  「她是怎麼了?」夜鬥在一旁問著。

  像是想到了某種可能,他對五條悟露出一副懂了的表情,「恭喜。」

  在這句恭喜中,五條悟彎起嘴角,狡黠地笑著不解釋,任由夜鬥繼續誤會。

  我哽住,連忙強撐起力氣站起身,虛弱地說道:「我只是暈瞬移。」

  「是麼?」夜鬥看著我的眼神中還持著懷疑。

  對此,我滿臉悲憤地衝他喊道:「真的!」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過於哀怨,這三個性別為男的人終於收起了臉上的不正經。

  等我從反胃中緩過神後,夜鬥帶領著我們穿過馬路,最後停在了一棟老舊的辦公樓下。

  這棟辦公樓有五層高,紅色瓦磚上布滿了歲月流逝的痕跡,就像是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建築。

  一樓是家名為漩渦的咖啡店,干淨的玻璃窗將裡面的景像呈現得清清楚楚。二樓的玻璃窗旁懸掛著律師所的廣告招牌,再其上則無法分辨。

  站在咖啡店外,夜鬥跟我們介紹起即將要去尋找的神明。

  「稚日女尊,」他簡略地說著,「天照大神的胞妹。她主要負責結緣,也可以斬斷所有緣線。上個星期,我來這裡完成委托時還撞見過她。不過……」

  夜鬥頓了頓,心虛地補充道:「不過,我也不確定她會不會接受你們的委托,畢竟像我這般平易近人的神明並不多。」

  說完,他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頓時就有一股醇厚濃郁且略帶苦澀的香氣撲面而來。

  左側的吧台後,正站著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紳士。

  他優雅地擦拭著手中白瓷咖啡杯,鼻梁上的眼鏡則更為他增添了幾分儒雅氣質。

  像是聽到逐漸走進的腳步聲,他用目光沉穩地看著我們。

  「客人們需要哪種咖啡?」他問道,聲音不急不緩,還帶了股時間沉澱後的獨特韻味。

  夜鬥隨性地坐上高腳凳,將手臂搭在吧台上,「我來找個人。」

  「找誰?」

  「一名穿著巫女服的少女,」夜鬥思索了一番後,描述了起來,「我上回見到她就是在這裡,身旁還跟了個手上纏有繃帶的黑發男子。」

  這句話落下,我便敏銳地捕捉到他看向我們的目光。

  冷靜中暗藏著探究,似乎是在分辨著我們到來的真正目的,以及是否存在著惡意。

  夜鬥則像是沒有察覺到一般,懶懶地把腦袋趴在胳膊上,那比五條悟略微深邃的藍色眼眸漠然地盯著前方,朗聲說:「老爺子,我們過來只是為了找她幫個忙。結束就走人,決不糾纏。」

  緊接著,我又看到他擦拭的動作一頓,視線越過我們隨之落在了後面,耳邊傳來玻璃門被推開的輕響。

  「找我有什麼事?禍津神夜鬥。」她說。


第23章

  冬日微冷的陽光傾落在門口少女的身上,白色巫女上服繡著銀灰色的神秘花紋,低調而不失典雅。

  淺金色的長發被一根樸素紅繩簡單扎起,眼眸是沒有一絲陰翳的水藍色。

  單一眼看去,她的五官算不上絕美,但通身散發出來的那一份氣質尤為吸引人。

  干淨澄澈,如清晨花瓣上剛凝結出來的第一顆露珠。

  她緩步走了過來,腳步聲輕到幾乎沒有,身後還跟了兩個人。

  其中一名應該就是夜鬥口中的男子。淺咖色的風衣下,裸露出來的肌膚被白色繃帶一圈圈纏繞。

  看到這兒,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得了什麼見不得光的皮膚病。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她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嗓音冷淡地問道。

  夜鬥跳下椅子,頗為自來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道:「我給你拉來了個委托,酬金可是一座神社。」

  少女不動聲色地側過身,躲開了夜鬥的觸碰。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上?」對此,她質疑道。

  夜鬥撇了撇嘴,「這不是我做不了嘛。要是我可以,哪還能輪到你。」

  吐槽完這一點後,他招了招手,示意著我們坐到沙發上再繼續這個話題。

  幸好咖啡店內的沙發夠大,足以容納下四個成年人。

  我攪拌著黑咖啡,隨之便有熱氣裊裊地上升。

  栗色頭發遮住了豎起的耳朵,我安靜地傾聽著他們交談。

  「就是這樣,」夜鬥簡單地跟她介紹了下委托內容,然後挑眉問道,「你接不接。」

  稚日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復雜的目光盯著我。似乎是從我的身上看到了某個令她感傷懷念的存在,蒼白的臉上閃過些許憂郁。

  過了好半晌,她才開口,語氣莫名晦澀,「你真的要斬斷這條緣線?」

  話音落下,右手便被五條悟握住,隨之而來的是他那熟悉的熱度。它透過肌膚融入血管,汩汩地流至四肢百骸,心底頓時湧出莫大勇氣。

  「嗯,」我沒有猶豫,神情堅定地點下頭,「我已經想好了。」

  得到我的答案,稚日垂下眸,語調又變回了之前的無波無瀾,「即便那是你父母之間唯一一根連在一起的緣線。」

  我手上的動作一滯,目光不解地看向她。

  「看來你不知道。」她頓了頓,像是在猶豫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我。

  父親與母親之間的緣線?

  這幾個字分開來我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又變成了一句拗口高深的話語,讓我感到些許困惑。

  不是我跟母親的親緣麼?為什麼會扯到死去多年的父親?

  我思索著,心中有一個預感悄然浮出頭。

  若是不徹底搞清楚這一切,這句所謂的父母緣線也許會一直糾纏在我的生命裡,如跗骨之俎。

  為了不留下遺憾,我坐直了身體,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請把它告訴我。」

  片刻後,耳邊便響起了她的低語。

  「應該是25年前吧,」稚日陷入了回憶,「春神找到我,說想要和一個人類女子結緣。」

  「等等,飛鳥的父親是神明?」夜鬥轉過頭,詫異地看向我插嘴問道。

  我也很懵逼,母親可從來沒有在日記裡明確地寫出過父親身份。

  不過從她透露出來的點點消息,以及父親留下來的鳥居項鏈,我一直猜測的是某間神社裡的神職人員。

  任誰都不會去猜神明吧?

  又不是十幾歲還愛幻想的小女孩,我早已認清了現實,自己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被老天詛咒的倒霉蛋。

  然而,命運總能在毫無准備中給人一個驚嚇。

  父親居然是神明。

  這則消息如同一個地雷般在我腦中爆炸。

  一時間,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來體現我此刻的震驚,轉而和五條悟雙雙無言地對視了起來。

  沙發的那一頭,稚日冷冷地盯著夜鬥。

  回憶剛開個頭,就被人打斷,這種感覺可不好受。

  即便是脾氣再好的人,也難免會感到煩躁,更何況是高高在上慣了的天津神稚日女尊。

  她像是嘲諷般地衝夜鬥揚眉,輕嗤道:「你還當什麼禍津神,神力都衰退了一大半,難怪連神明的氣息都察覺不到。」

  夜鬥當場黑了臉,他探過身子,便衝著我的方面一頓猛嗅。

  「我能聞到,」他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一般,不服氣地辯解道,「櫻花和希望的柔軟香味,不要太明顯。只不過,我以為這是香水散發出來的氣味,所以才沒想到。」

  對此,稚日不禁從鼻子裡發出了聲冷笑。

  隨後,她無視了夜鬥,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道:「人類和神明之間的關系,就像是兩個電極的正端,互相排斥,無法接觸,即便是我的緣線也無法直接將他們連接在一起。」

  「因此,我拒絕了他的請求。他沒有再拜托我,反而選擇向我要走了一根緣線。不久之後,你便出現了。」

  「說句實話,你誕生的那一天,我感到很開心。」

  說到這裡時,她嘴角淺淺地彎起,露出了見面至今的第一個笑容,溫柔得就如同兒時模糊記憶裡母親曾給過我的感覺。

  我怔怔地看著她,心底隨之開始泛濫起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復雜情緒。

  「因為有你作為中間樞紐,緣線才能間接地把春神和那人類連接在一起。」

  聽到這兒,我也大致明白了。

  原來,連我出生的意義也不過是成為他們能順利結緣的關鍵工具之一。

  我近乎悲哀地從稚日的話語中總結出了這一信息,指尖開始變得冰冷。

  也不怪我會這麼想,畢竟早早死去的父親根本沒有向我傳遞過一絲一毫的愛,而母親則是我二十年來所有痛苦的根源。

  暴力、辱罵、控制,足以磨滅她曾經給予的愛,甚至讓我不免對她產生了刻在骨子裡的畏懼與恨意。

  而現在,工具人想撂擔子不干了。

  管他們會不會因此緣盡,我只想為自己而活。

  暗自做出抉擇後,我便無聲地攥緊五條悟的手。

  像是從他身上汲取到了點點力量,我看向她,目光裡沒有一絲溫度,口吻冷酷地說道:「幫我斬斷它。」

  「可以。」稚日沒有對我的選擇多加勸阻。

  ——*——*——

  也許是怕動靜太大,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斬緣的地點定在一條空蕩無人的河邊。

  稚日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後,伸出手,「光器。」

  話音落下,我的眼前便閃過一陣明亮卻不刺眼的白光。

  等白光褪去,我敏銳地發現那原本站在稚日身邊的紅棕色頭發男子消失了,轉而出現的是一把近乎半人高的金色大剪刀。

  陽光中,剪刀的刀刃折射出森冷銳利的光芒,與稚日纖弱的體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就如同小孩子拎了把大砍刀,驀然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夜鬥站在一邊,他幾乎是按捺不住地泄露出幾道極輕的如同鵝叫的笑聲。

  幽幽地回蕩在空氣中,我注意到稚日陡然沉下的臉。

  她衝著夜鬥的後頸方面一剪,語調冷冷地威脅道:「當心我手一抖,不小心剪了你的所有緣線。」

  說完,不等夜鬥有所反應,就走到了我的身旁。

  她握住剪刀的雙柄,面不改色地輕喝道:「斷。」

  一瞬間,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某道枷鎖消失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無法忽視的灼熱感,像是有什麼從手臂七芒星處脫離,飄落下。

  身體陡然被一股子巨力拉扯了過去,我茫然地被五條悟擁住,仰頭看著微微凸出的喉結和緊繃起的下顎線。

  他那蒼藍色的眼眸正盯著前方,薄唇不自覺地抿成一條直線。

  順著他微沉的目光,我赫然發現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處正漂浮著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栗色短發與我高度相似的容貌,足以向我們說明了他的身份。

  ???

  等等,父親不是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死掉了麼?

  這這這又是誰!!!

  我難以置信地盯著他,腦中像是有個土撥鼠在大聲地吼著。

  就在我懷疑人生的時候,便聽見他笑盈盈地說了句:「嗨。」


第24章

  陽光透過栗發男子的身體,悄然落在河邊略帶濕潤的土地上,沒有留下一塊影子。

  小腿以下的部位已經徹底消散,像是被某種無形野獸啃食,他的膝蓋也在以規律的速度漸漸透明化。

  而他則像是沒察覺到自己正在消失一般,朝著我們露出如同初春早櫻般美好的笑容。

  夜鬥猛地瞪大了雙眸,他指了指春和,結結巴巴地衝著稚日問道:「你、你不會早就知道他了吧?」

  稚日矜傲地抬起下巴,「當然。打從見到飛鳥的第一面起,我就感知到了她的體內還存在著另一片靈魂。哪像你,連神明氣息都發現不了。」

  夜鬥默然,轉而被打擊得陷入了自閉。

  「原來小飛鳥長大後是這幅模樣呀?長的真像我。」腦袋上驀然傳來一陣撫摸,耳邊是男子清越如水澗青石般的聲音。

  我錯愕地盯著突然出現在自己跟前的栗發男子,明明上一秒他還在幾步開外。

  而五條悟則表現得像是自己寶貝被人摸了的惡龍,又像是被搶了貓薄荷而炸毛的大貓咪。

  他可完全不管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我的父親,一揮手便打落了這道半透明的手臂。

  我見狀,選擇挪到五條悟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盯著他問道:「你到底有沒有死?」

  面對我的問題,他怔忪了一瞬,隨後釋然地回答道:「死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塊擁有記憶的碎片罷了。」

  「哦,」我可以大致猜到他剛剛是怎麼出現的,稍稍挑起眉,「所以說,這二十五年來你一直呆在我的身體內?」

  「嗯。」他頷首,「不過,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

  說完,目光悄然落在我那枚代表著已婚的鉑金戒指上。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這道視線,垂下眸,試圖用睫毛遮擋住眼底泛起的波瀾。

  年少時,我當然對父親有過期待,也曾幻想過父親到底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咖啡廳裡稚日的回憶打碎了我腦海中虛構出來的父親。

  沒有偉大,也沒有父愛,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母親,留給我的就只剩下自私自利。

  想到這兒,我越發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迷失在大海裡的孤船,找不到可以回航停留的港口。

  右手下意識地攥住五條悟的衣角,我逃避般地將額頭抵在他的背後,拒絕再去看那張和自己極其相似的面容。

  消失就消失吧,心中有道聲音在冷漠地說著,反正你們也從未愛過我。

  而早在親緣被斬斷時起,母親陰冷的氣息便開始彌漫。

  尤其當父親出現的那一瞬間,就如同火星墜入熱油,立即沸騰了起來。

  五條悟當然察覺到了這一動靜,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盯著我身上逐漸顯形的特級咒靈。

  從出現到徹底顯形,這一過程大概也就過了不到兩分鐘。

  脖子上是發絲垂下來的陣陣癢意,森冷且怨毒的氣息無聲地打在敏感的頸窩,頓時我便感到頭皮一麻。

  下一秒,我還沒從發涼的脊背中緩過神來,便見五條悟面無表情地甩了下手。

  冥冥之中,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衝著我疾馳而來,如脫了弦的利箭。

  頃刻間,就將我身上的那只特級咒靈掀飛了出去。

  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心髒上的束縛陡然消失,我呆呆地垂下頭,看著沒有蛇尾的胸膛,無聲地吐出了口濁氣。

  壓抑了多年的情緒終於有朝一日能暢暢快快地釋放出來。

  便不再顧什麼淑女姿態,直接蹲下身將臉一抹,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中滾落。

  淚眼朦朧中,我看見五條悟一邊捏著手指,一邊笑容惡劣地走向不遠處的咒靈。

  這副模樣像極了小說裡的惡毒囂張大反派。

  緊接著,便響起一道粗啞的慘叫聲,如指甲刮著黑板。

  刺耳極了。

  站在五條悟的背後,我依稀可以看到一截扯斷的蛇尾。

  猩紅的鮮血染紅了土壤,蛇尾上的漆黑鱗片已經被暴力地剝了下來,隨性般地堆疊成一座小丘。

  不同於上回的秒殺,此刻,五條悟完全是在虐殺這只咒靈。

  並且還故意給留了一口氣,讓她最後以一副醜陋而又惡心的模樣出現在愛人面前。

  加茂清姬仰起頭,那雙浸透著鮮血的眼眸呆呆地盯著他,如蛇般嘶嘶的聲音中充斥著驚喜、無措與那能足以湮沒她的惶恐,「春和?」

  而父親也只剩下胸膛以上的部位還未消散。

  他用那雙半透明的雙手揩去清姬眼尾的血淚,淺笑著說了句,「是我。」

  「春和,」加茂清姬慘白的臉上滿是偏執和悔恨,她發自內心地自責道,「早知道我不該懷孕,我不該生下孩子,結果害得我們落至這種下場。都是她的存在害死了你!你為什麼要保護她而赴死!」

  這幾句話我都已經翻來覆去聽過了成千上百次,甚至都能背誦下來。

  心髒裡早已沒有了第一次時那種如被刀割的痛楚,我一臉麻木地站著。

  就在我自嘲般地想著母親下一句話會是「你當時就該仍她去死」還是「我當初就該掐死她」時,五條悟張開手臂,將我擁進懷中。

  在我不解的目光下,他用手捂住我的雙眼。

  黑暗中,屬於他溫熱的呼吸噴吐在耳垂,頓時便激起了一陣熱意。

  「別看。」他說。

  接踵而來的是母親那充滿痛苦的尖叫聲。

  我扯下他的手,便看見不遠處的身體被擰成麻花狀的母親,心底無端端冒出了復仇的快/感。

  「你是傻/逼麼?」稚日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她目光高高在上地睥睨著清姬,「誰跟你說春和是因為飛鳥死的?」

  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黑發男子用一種吾兒終於長大的老父親眼神亮晶晶地看著她,拖長的尾音裡滿是對這件事的感嘆,「稚日也會罵人傻/逼了。」

  「太宰,」稚日在他的調侃下悄然漲紅了臉,「你到一邊去,別過來打擾我。」

  「知道了,那我還是繼續去研究怎麼樣才能跳河自殺成功。」

  太宰聞言,將雙手抱在腦後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一邊朝著旁邊的河道走去。

  等太宰離開後,她又憋足了氣勢冷笑著,眉宇間是毫不遮掩的鄙棄,「你該不會一直以為飛鳥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吧?」

  「蠢貨,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

  這句話一出,就如同驚雷直晃晃地劈在我和母親的頭上。

  只見母親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她畏懼般地一點一點向後挪去,嘴裡則碎碎地念道:「不可能。」

  過了片刻後,她抬起眸,眼神癲狂地看向父親,詢問的嗓音裡仿佛含著血,「春和,你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她騙我的。害死你的人怎麼可能是我!」

  「清姬,」父親只是愧疚地掃了我一眼,然後笑容苦澀地掀開了二十五年前的真相,「你記混了,我從頭到尾保護的就只有你。」

  這句話傳入耳中,瞬間便有一陣無法反抗的暈眩向我襲來。

  我向後將身體倚靠在五條悟上,便深深地感覺到了打從靈魂裡彌漫上來的無力感。

  到頭來,父親那唯一讓我感動了整個少年時代的死亡也是由謊言堆砌而成的虛假。

  「人類和神明相戀,誕生下不容於世的血脈。這是上天絕不容許的一件事。」稚日目光淡淡地瞥過夜鬥,無聲地提醒著他,「神明永遠不會有錯,所以與神明結合生下孩子,只會是人類犯出的錯誤。」

  「對你的懲罰應該是天罰,不過,看你現在變成了妖魔,當時替你擋下天罰的應該是春神。」

  隨後,稚日像是在看一條即將死亡的螻蟻般地俯視著清姬,眼神裡不免帶上了身為神明獨有的憐憫。

  「而飛鳥身上流淌著一半神明的血脈,上天選擇降下詛咒作為懲罰。飛鳥,你的能力是治愈對吧?」她揚起眉,口吻肯定地說道,「繼承自春神的力量,上天便給予它限制。每一次的能力發動燃燒的是你生命之火,而每一次的重置則是以消耗靈魂作為代價。」

  「按理來說,半神的靈魂有限,根本支撐不了你活到現在。」

  話音落下,大腦隨之快速運轉,登時便有一個猜測浮上心尖。

  我猛地抬起眸,看了過去。

  只見父親彎起嘴角,輕聲說道:「是我。」


第25章

  父親消散的速度越來越快,現在已經蔓延到了下巴。

  他彎起嘴角,聲音裡莫名帶了幾分虛弱,如冬日裡呵出來的熱氣,轉瞬就消彌了,「我用所有的神力替清姬擋下天雷後,身體崩潰,只剩下一塊靈魂附著在小飛鳥的那一半血脈上。大部分時間,我選擇用沉睡的方式來維持現狀,只有……」

  他頓了頓,看向清姬的眼神中帶上了些許哀傷,「只有小飛鳥進入重置時,我會短暫地醒來,用自己的靈魂來填補上所需要的代價。不過,前陣子的一天,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10月31日,正好是萬聖節。在小飛鳥每個幾分鐘或幾小時的重置下,我的靈魂最終還是消耗殆盡。」

  「那他現在跟我們說話的是什麼?」雪音有些好奇地問道。

  「殘念,」夜鬥漠然地看著即將消散的春神,「神明隕落前的最後一抹殘念。」

  對於父親最後的那句話,我腦子裡根本沒有10月31日裡一分鐘甚至一秒鐘的記憶,就像是被一只無形大手抹除了一般。

  攬住我肩頭的手悄然用力,我側過頭,目光隨之落在五條悟仿佛凍了層寒霜的眉宇。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靜默地盯著半空,整個人向外爆發足以讓人膽戰心驚的恐怖氣場。

  「看來那一天你也在啊。」父親口吻淡淡地說道。

  此刻,他只剩下一雙比我略微狹長的杏眼。

  他沒有看我,反而將最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母親那沾染了泥土、鮮血而顯得極為狼狽的臉上,眉眼彎起,「小飛鳥,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不過,早在你出生前,我親手為你准備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禮物,就放在了神社裡,鑰匙是那串鳥居項鏈,希望能最後為你盡到一絲父親該有的職責吧。」

  說完,我的視線範圍內就再也找不到父親的半透明身影。

  這一回,他是徹徹底底地從我生命中離場。

  而母親像是陷入無盡的崩潰瘋狂之中,她雙眸呆滯地盯著父親消失的地方,嘴裡呢喃的話語含糊,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聽清。

  稚日蹲下身,巫女服潔白無瑕的下擺劃過地面,卻沒有帶上一絲髒污。

  她安靜地撿起那片不應該在冬天裡出現的蜷曲枯萎的櫻花花瓣,像是施舍般地遞給母親,「他最後留下的痕跡。」

  我看見母親在稚日開口後,眼中一點一點燃起了名為希望的光。

  「神明大人,」她伸出慘白如枯骨的手指拉住稚日,面帶偏執地祈求道,「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讓春和回來?只要能讓他回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要給你磕頭麼,還是成為你的奴僕,只要、只要能讓春和回來。」

  她此刻卑微的模樣,落入我的眼中,就像是一場莫大的笑話。

  稚日利落地甩開她的手,臉上是嘲諷的笑容,她說:「如果是在二十五年前春和命剛消散的那一天起,你就開始全心全意地思念、信仰著他,說不定他還真能恢復神體,重新降臨。」

  母親眼中的光在這句話下,漸漸黯淡。

  「不對,若是你能少瘋一點,」稚日頓了頓,隨後蹲在她的面前,雙手托起腮,看似憐憫地盯著她,「減少飛鳥進入重置的次數,盡量少消耗一點春和命的靈魂,也許也還有機會挽救,畢竟我的哥哥是天照。」

  「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

  「並且已經變成妖魔的你將再無輪回,也就是說你永生永世都見不到春和命。即便在新的信仰下,誕生出新任春神,而他也不會是那個愛著你的春和命。」

  「真可憐。」

  在清姬逐漸死寂的目光下,她搖了搖頭,面帶淺笑地站起身。

  冬天的河邊,冷極了。

  像是在哀悼春神的隕落,空氣中也充斥著一種名為肅殺寂寥的氣息。

  冗長的沉默後,清姬顫抖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帶著內髒碎肉的黑血。

  也許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她此刻看起來清醒了不少。

  血眸中的癲狂消失,神情也逐漸變得平和下來,開始向著日記中那個溫婉的母親一點一點靠攏。

  「小飛鳥。」她虛弱地呼喚著我。

  我站在她跟前,目光平靜地看向她,就如同是在看一個無關急要的陌生人一般。

  「我很抱歉,」她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該把所有過錯放在你的身上,也不應該在你的身上尋找春和的影子,強迫你成為他。」

  這句道歉晚來了太久。

  要是在六歲剛遭到暴力的那一年,年幼的我也許真的會忘記母親所帶來的痛苦,選擇原諒她吧。

  可是,一年又一年,母親從未停下過對我的惡行。

  現如今,面對期待了多年的這一幕,我的心中卻再無任何波瀾。

  過了半晌後,我語氣冷酷地開口:「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永遠也不會原諒你。這些足以摧毀我人格的傷害,這輩子都休想得到我的諒解。」

  母親只是用悲傷柔軟的目光盯著我,隨後移向正彎著腰俯視她的五條悟身上。

  「最後,你還是和五條少爺結婚了,」她感慨道,「真好,這樣我也能放心了。」

  聽到這兒,我腦中像是捕捉到了某條快速飛過的信息,轉而困惑地看向她,「為什麼用『還是』這個詞?」

  在我的詢問下,母親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她垂下眸,語音微顫地問道:「小飛鳥,你還記得小時候最愛藏餅干的地方麼?」

  「你房間床頭的暗道。」

  這一點曾在日記裡提過。

  隨後,我便聽到她愧疚地說著:「我把你七歲時的日記放在了那裡,記得回去找一找。」

  這句話一出,五條悟冷不丁地沉下臉,蒼藍色的眼眸銳利地盯著她問道:「除了七歲時的日記,還有今年九月開始到十月那一個月的日記呢?」

  母親矢口否認了後面的那一段時間點,「我只拿了七歲。」

  五條悟聞言,面色不改地換了個問題,「你對自己陷入瘋癲的幕後黑手有懷疑對像麼?」

  我詫異地看向他,心裡激靈了一下。

  他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母親是被人害得?

  當然,這個猜測我近幾年來也偶爾想過,只不過一直沒有證據來證明。

  沒有道理,六歲前母親還是一副溫柔模樣,六歲後就驟然變成了個瘋子。

  她沉默了片刻,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後,嗓音晦澀沙啞地說了起來:「我目前認為的嫌疑人有三人,加茂悠太、加茂幸姬、加茂大和。」

  第一個是母親同父異母的弟弟,後兩個則是加茂家族的上層。

  五條悟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尾音懶洋洋地說道:「我知道了,而你現在也可以去死了。」

  母親無奈地笑了起來,她慘白著臉,神情中飽含著痛苦與死亡即將到來的陰翳,困難地張開口:「那我把小飛鳥交給你了,希望你能遵守小時候許下的諾言,好好待她。」

  對此,五條悟只是口吻淡淡地說了句,「我從不食言。」

  得到他的保證,母親則像是了卻了一件心事,她深深地凝視了我一眼後,便睜大著眼眸死去了。

  不,應該說被祓除了。

  壓迫在肩頭的枷鎖全部卸下,我只是靜靜地盯著她。

  只見那根時時纏繞威脅著我的粗長蛇尾已經變成了一根光禿禿的「麻花」,她如海藻般的黑發散落在肮髒的泥土裡,慘白的臉上滿是血污,完全看不出曾經的模樣,狼狽而又凄慘。

  恍然間,我突然覺得母親也不是記憶中那個可怕恐怖的存在。

  她的一生可悲可恨,而我的生命才剛剛開始。

  為什麼要把自己沉溺在都已經過去了的泥潭中呢?

  想清楚這一點後,我選擇在心裡跟那個曾經的自己輕聲說了句「再見」。

  「把她就扔在這裡麼?」雪音看著清姬的死狀,小聲地問著我們。

  五條悟將雙手插在兜裡,懶散地垂眸看著我,話語間不掩冷酷,「不用管,我可沒興趣為咒靈建個墳。最後,它會成為這塊土壤的肥料,還是變成其他低級咒靈的口糧,這些都與我們無關。」

  「接下來,我們是直接去神社麼?」夜鬥打了個哈欠,揉著咕嚕嚕叫的肚子問道,「快點結束吧,然後一起去吃頓好的。」

  這是我們方才商量好的決定,趁著今天還早,就一次性解決完這一切。

  稚日聞言,便抬起下巴,衝著身旁的神器說道:「你去把太宰這家伙撈回來,要走了。」

  ——*——*——

  據稚日所說,只有擁有一間神社的神明才能在高天原擁有神籍。

  而父親留下的鳥居項鏈連通著他棲息的神域和世俗界。

  在稚日的引導下,我們穿過鳥居,最後站在了間頗為空曠衰敗的神社前。

  手水舍裡沒有水,石燈籠上覆蓋了層肉眼可見的灰塵,通往本殿的四扇木門失去了原有的光彩,黯淡極了。

  我頂著他們的目光,遲疑地伸出手。

  剛一推開,迎面而來的是一張散發著淡淡墨香的紙頁。

  上面則端正地寫著——神社轉讓協議書。


第26章

  「簽下這則協議, 你就會接任春和命的神籍,直接成為新一任的春神。」稚日認真研究著這張神社轉讓協議書,然後得出這一結論。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

  從發現父親神明身份, 到他徹底隕落,再到發現他送予我的唯一禮物春神神籍。

  這一件件堆積在一起, 我愣在原地,腦子裡都是亂糟糟的。

  我成為神明?

  怎麼可能啊!

  騙人的吧!

  「飛鳥, 我的意見是接受這份協議。」稚日點醒了我, 她像是善意般地建議道, 「若是你成為了神明, 那因為血脈而受到的上天詛咒便會自動解除。」

  可是, 若是成為新任春神,父親的名字也將會時不時地出現我的世界中,向我刷著存在感。

  一想到這兒,便打從心底湧上了抗拒。

  不是因為幼稚,而是我真的想要離開這對夫妻的影響, 徹徹底底地為自己而活。

  如果有人在這時找到我說能剝去我這半身的神明血脈, 極大概率我會毫不猶豫地請求他, 無論代價是什麼。

  在心裡做出了抉擇後, 我安靜地摘下脖頸間的鳥居項鏈,蹲下身, 把它和那張神社轉讓協議一起放在地上。

  「走吧。」我衝著他們說道。

  「你真的想好了麼?」稚日臉上流露出不贊同,試圖再次勸說起我, 「已經沒有春和命會替你填補代價, 下一次重置,消耗的就是你的靈魂。」

  「你知道靈魂耗盡的下場麼?直接魂飛魄散,連轉世的機會都不會擁有。」

  她是真心在為我現在的狀況考慮, 大腦得出這一結論。

  「我現在知道了,」不自覺軟下來的尾音就像是在撒嬌一般,我衝她笑著,「沒有母親的強迫,我才不會聖母心發作到處去救人。所以,稚日可以放心啦,我不會有事的。」

  稚日則把目光看向五條悟,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問道:「你不勸她麼?」

  五條悟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臉上的表情是漫不經心,仿佛這一切在他看來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隨飛鳥喜歡。有我在,就沒有人能逼迫她去施展這個能力。」

  他那張揚的口吻裡是對自己實力的自信。

  稚日見勸說無果後,便不再繼續,甩下一句「隨便你們後」就轉身離去。

  我有些無奈地看著她那生著悶氣的背影,右手扯了下五條悟,小聲說道:「稚日好像生氣了,我是不是該去和哄哄她呀,畢竟辜負了她的好意。」

  五條悟屈指彈了下我的額頭,轉而語氣不明地說了句,「我以前生氣的時候,怎麼不見飛鳥鳥你來哄我?」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並回以一聲冷笑,「她是香香軟軟的女孩子,你怎麼跟她比?」

  五條悟陷入了某種糾結。

  過了半晌後,就在我以為他無話可反駁後,他像是打開了某個奇怪的開關,一臉遲疑地跟我說道:「要是飛鳥鳥想要我穿女裝,其實,我也是可以嘗試的。」

  ……

  傻/逼!

  純種傻/逼!

  我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對於看男人穿女裝,沒有任何興趣。」

  「可我對飛鳥鳥穿我衣服,」五條悟笑容曖昧地頓了頓,然後止住腳步彎下腰,湊在我的耳邊低語道,「超有感覺呢。」

  屬於他的呼吸噴吐在敏感的耳垂,我不自覺地抖了下身子,紅著臉向旁邊挪了幾步。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五條悟這家伙也厚著臉皮跟了過來。

  「飛鳥鳥,你知道自己自愈的閾值是在哪麼?」他一本正經地問道。

  臉上溫度終於降了下來,我平靜地說道:「不清楚,怎麼了?」

  隨後,便見他衝我眨了眨眼,故意拖長著嗓音,落入我的耳中就顯得惡劣極了,「明白閾值後,我就能掌握好前戲的時間。萬一,沒做好前戲把你弄傷,導致能力發動……」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的臉頰又陡然變回了滾燙狀態。

  垂在身側的雙手在壓抑的羞赧中緊攥成拳,我恨不得拿針把這家伙動不動跑火車的嘴縫上。

  見他還打算繼續興致勃勃地往下說體位時,我氣急敗壞地踮起腳尖,伸手捂住他的嘴,惡狠狠地命令道:「閉嘴!」

  被我凶了一臉,五條悟神情落寞地看著我,就像是被求歡不成的大貓貓。

  我果斷選擇甩下他,快步追上夜鬥他們。

  在夜鬥亮晶晶的小眼神下,我們聽從了他提出的意見,午飯在中華街解決。

  工作日的中華街並不擁擠。

  像征著中華元素的大紅燈籠掛滿了兩側,每家店鋪前都用鮮紅的中國結作為裝飾點綴。

  我被五條悟牽著向前走去,目光則從粵菜館、火鍋店、港式茶餐廳等等寫明特色的招牌上掃過,最後無聲地落在了左側中間位置的木牌上。

  五條人糖水鋪。

  我忍不住在心裡默念了一邊這個名字。

  隨後扯住五條悟,我像是發現了個新大陸般將這家店指給了他看,口吻新奇般地說道:「五條人,五條悟。這是不是你哪個兄弟開的呀?」

  五條悟也對它產生了好奇,他衝著夜鬥他們說了句「我和飛鳥吃這家店」後,一把將我扯進了五條人糖水鋪中。

  五條人的裝修走得是純粹復古風格,紅漆木桌與牆上懸掛的具有年代感的插畫完美融合。氛圍並不浮躁,一坐下,便能讓我靜下心。

  「想吃什麼?」他把菜單遞給我。

  我目光粗略地掃過,上面的菜品大部分單看名字就能猜出是甜品類,只剩下寥寥幾個主食可供選擇。

  在蔥油拌面和咖喱魚蛋面中,我隨緣挑了一個,反正都沒聽說過,也無法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踩雷。隨後又勾了個西士多,我就把菜單還給了五條悟。

  緊接著,便見他捏起筆,饒有興致地在這張菜單上勾了起來。

  一勾就是一排。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幾乎把這張菜單上的甜品類都打上了勾,下意識地低頭瞅了眼自己容量並不是特別大的肚子,遲疑地問道:「點這麼多,我們真的能吃完麼?」

  五條悟聞言,帥氣地將指間的筆旋轉了一圈後,揚眉說道:「吃不完就打包帶回,正好可以給悠仁他們。」

  行。

  比起能不能吃完,我現在反而更加懷疑這張小方桌能不能裝下。

  「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日記拿回來?」五條悟將菜單重新遞還給服務員,冷不丁問了起來。

  大腦隨之回想起母親臨死前和他的對話,從中我差不多可以提取出一些關鍵信息。

  我和五條悟小時候肯定認識,並且他曾跟我許下過某個諾言。

  我抬眸看著他將雙手交叉抵在下巴,臉上的表情淡淡,好似一點也不在意般,便忍不住試探地說道:「這幾天沒空,遲點吧,反正都在那裡藏了那麼久了。」

  剛說完,五條悟便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我。

  「怎麼了?」我故意問道,「你很急麼?」

  「急。」

  像是為了證明一般,他又跟我重復了一遍,「很急。」

  得到這番回答,心中隨之不免泛起了點點竊喜。

  於是,我便學著他經常露出的那副懶散神態,「為什麼?」

  「想讓你看看,小時候的飛鳥鳥是怎麼纏著我,說以後要嫁給我。在得到我的應允後,又是怎樣放了我鴿子,還一放就放了十八年。」

  他說這話時的口吻裡帶著明顯的譴責,我頓時便不再懷疑起他話語中的真實性。

  小時候的我有這麼渣麼?

  怎麼每見一個都說要嫁給對方啊?

  腦海中是加茂悠太的聲音與五條悟的聲音來回循環播放,這不免讓我猜測起會不會出現第三人。

  第三個想要嫁的人。

  五條悟指責完我的渣女行為後,便用不容置喙地口吻說道:「所以,今天下午就去拿。」

  對此,我也不好繼續推脫,無奈地應下:「行。」

  這家店的上菜速度還是挺快的,不一會,便齊刷刷在桌子上擺滿了一盤盤造型可愛的甜品,尤其是我手邊那盤兔子模樣的白色奶凍。

  我垂眸盯著它,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捏起擺在餐盤上的金色小勺子,我輕輕地打了打兔子的屁屁。

  超Q彈!

  這只白嫩屁屁就在我感嘆的目光裡蕩了蕩,而夜鬥他們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

  他腆著臉,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語速流利地衝我說道:「飛鳥,為了慶祝你斬緣成功,是不是該請我們吃飯?」

  聽到這兒,我的目光便從他們的臉上一一逡巡過。

  除了夜鬥和那個名叫太宰的黑發男子,其他人的神態間都出現了些許尷尬。

  稍微思索了下,我大致能猜到夜鬥他這麼說的原因,腦中驀然跳出了個疑惑。

  現在的神明都是這麼窮的嗎?

  秉持著這個想法,我衝著他們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想吃什麼?」

  「火鍋!」夜鬥舉起雙手第一個出聲,而其他人並沒有說話。

  我選擇直接將隨身攜帶的儲蓄卡遞給了夜鬥,「密碼是0401,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你們自己決定吧。」

  目送著他們全部離開後,五條悟挑起眉,口吻戲謔般地對我喊句:「富婆,餓餓,飯飯。」

  面對他這句玩笑話,我無語地撇了下嘴,用勺子敲了敲他的餐盤,提醒道:「快點吃,吃完我們就搭乘電車去京都把日記拿回來。」

  至於瞬移?

  想都不要想我會再次妥協。

  我寧願選擇花兩個多小時去乘新干線,也不願意被五條悟瞬移帶過去。

  我這般在心裡想著,用目光催促起他。


第27章

  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 五條悟帶著我再一次進入祖宅。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回來吧,我暗自想著。

  走在這條熟悉到近乎厭惡的木制長廊上,腦中關於兒時的痛苦記憶開始翻湧。

  沒有玩伴, 沒有歡笑,童年就像是顆廉價的玻璃珠, 外表蒙了層厚厚灰塵,內裡早已布滿了如蜘蛛網似的裂痕。

  甚至在第一次的重置後, 日記裡所描寫的那些關於母親的美好回憶也徹底消失。

  不同於其他咒術師, 我沒有上過咒術高專。

  不, 應該說我本來是可以進入咒術高專, 擁有四年正常人的求學生活。

  然而, 像被上天詛咒了一般,就在我收到高專的入學通知書的當晚,一場死亡毀掉了這個可能性。

  家族裡的那些迂腐老頭子害怕我身上的特級過咒怨靈加茂清姬,便將我關在鮮少有陽光照入的隱秘房間。

  一關就是四年,期間只有一台手機和幾本書籍作伴。

  後面的記憶開始破碎, 直到樂岩寺爺爺頂著重壓, 邀請我進入京都府立咒術高專作為二年級的班主任, 人生才像是經過了一個轉折點, 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

  冰冷的右手被一團溫暖包裹,我恍然回過神, 抬眸瞥過五條悟沒什麼表情但依舊帥氣驚人的側臉。

  好吧,人生的新道路已經出現, 我終於不再是踽踽獨行。

  意識到這一點, 心頭隨之泛起了暖意,我彎起唇,腳步逐漸輕快了起來。

  轉過拐角, 母親的房間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

  眼前的這扇棕色木門上已經有了蟲蛀的痕跡,蜘蛛網從門檐上垂落,險而又險地搭在布滿了紅棕色鏽斑的鐵鎖上。

  「到了。」剛說完,我就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關鍵問題。

  自母親屍體被火化後,這間房間便被家族鎖上,而我手頭根本沒有打開這把鐵鎖的鑰匙。

  難道要去跟加茂家主借鑰匙?

  這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訴他們,我開始調查母親發瘋背後的真相麼?

  畢竟母親死後的九年裡,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踏入她的房間。

  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會對我突兀的舉動產生出懷疑,更別提幕後黑手了。

  我出神地思考著,目光一直落在這個老舊的鐵鎖上。

  對於這個將我困倒的問題,五條悟只是漫不經心地打了個響指。

  緊接著,耳邊冷不丁響起金屬斷裂的輕響。

  只見它在一股子無形的力量下,節節斷裂,最後掉落在我們腳邊附近。

  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心中無端升起了一種羨慕。

  這種負能量的咒力也太好用了吧!

  簡直是居家打怪必備的絕佳道具。

  五條悟像是察覺到了我暗含羨慕的目光,對此他發出一聲輕笑,推開門,口吻懶懶地問道:「想學麼?」

  「我也可以麼?」我訥訥地問道。

  「飛鳥鳥又不是沒有咒力的普通人,」他垂眸看著我說,口吻裡帶著理所當然的傲慢,「只要找到某些特定的方式,祓除幾只特級咒靈也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

  聽到這兒,我眼眸瞬間亮起,下意識晃起他的手小聲喊道:「教練,我也想學這個。」

  像是在安撫興奮小狗一般,五條悟拍了拍我的腦袋,眉眼溫柔地說道:「行。下周開始教你。」

  說完,便牽著我走進了這間塵封已久的房間。

  剛踏入其中,迎面而來的是一股腐朽且嗆人的味道。

  鼻子隨之開始發癢,我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厚重的深色窗簾緊緊閉著,房間內沒有一絲陽光透入,顯得昏暗極了。

  在一陣摸索下,我打開燈,目光安靜地逡巡過這間給我生命留下不可磨滅陰影的房間。

  房間布局還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雕花木桌上擺放著一個掉漆嚴重的鎏金燈台,蠟燭已經燒盡,只留下一灘灰白色的蠟油。古樸的黑色衣櫃上鑲嵌著古樸銅鏡,它正對著門口,模糊地照映出我和五條悟的身影。

  母親的床上蓋著一條發黃的白布,床頭大朵閉合著的牡丹花浮雕沒有其他人觸碰過的痕跡。

  如今已經長大了的我,不需要像小時候那般,還得爬上床才能觸碰到這道開關。

  伸手按下開關,浮雕無聲地張開花瓣,露出內裡一小塊不足十釐米高的暗道。

  從裡面,我掏出了一小疊的屬於日記本的紙張,以及一顆看起來就非常昂貴珍稀的藍寶石。

  時光不曾磨滅它的璀璨,燈光下,這顆寶石依舊折射著熠熠光芒。

  它的顏色是一種澄澈且深邃的蒼藍,驀然間,便讓我想到了五條悟的眼睛。

  同樣美得凜冽,美得讓人震撼心動。

  在某種念頭的驅使下,我並沒有把這顆寶石放回原位,反而揣進兜裡跟著這疊日記一起帶回了家。

  ——*——*——

  解決完晚飯,洗了個熱騰騰的熱水後,我盤腿坐在沙發上。

  栗色頭發還沒有吹干,水滴順著發梢落下,肩頭頓時洇濕一片。

  五條悟看了我一眼,「怎麼不吹干頭發。」

  我只是回了句「好累」,便拿起下午找回的日記。

  正當我准備開始看的時候,眼前陡然被一塊毛巾蒙住。

  視力受到了阻礙後,其他感官就會變得格外敏感。因此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側沙發塌陷,腦袋上是力度剛剛好的揉搓。

  他正在幫我擦著頭發。

  意識到這兒,心跳隨之漏了半拍,我頗為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

  緊接著,就被他警告般地敲了敲腦袋。

  五條悟微沉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別亂動。」

  於是,我便乖巧地接受起他的服務,從用毛巾大致擦到不再滴水,到吹風機呼啦呼啦徹底吹干。

  等這一切結束後,我摸著自己順滑干燥的發尾,不禁冒出了想要給他小費的衝動。

  服務很細致,值得打賞。

  五條悟放回吹風機,又緩步走到了我所在的沙發坐下。

  肩膀被攬住,我側過頭,對上五條悟示意般的眼神。

  行吧,一起看就一起看。

  也許是上一次的看日記事件拉低了我的下限,現在,縮在他的懷裡的我反而一點也沒感到尷尬羞赧。

  甚至還慶幸不是坐他腿上。

  日記的第一頁便是2000年的1月1日。

  [2000年1月1日,陰。

  新的一年,母親還是老樣子。

  聽大人們閑聊,據說我們家族要和五條家進行一場交流會,將會挑選出幾名孩子去五條家呆一段時間。

  真希望自己能被挑上。]

  快速地看完第一張,我選擇用手肘戳了戳五條悟,就像是看小說渴望被劇透一般小聲地問著他:「後來,我被選上了吧?」

  「嗯。」五條悟隨口應了句後,翻開了下面。

  [2000年1月17日,多雲。

  今天有一個看起來很凶的叔叔找到我,他問我想不想去交流會。

  我點了點頭。

  而母親卻在旁邊沉下臉,似乎對我這個回答很生氣。

  等叔叔離開後,她又動手了。]

  [2000年2月3日,多雲。

  終於離開母親了,真希望永遠都能不回去。]

  [2000年2月14日,晴。

  今天不小心迷路了。

  幸好碰到了一個白色頭發的小哥哥,他把我送回到了住的地方。

  小哥哥真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下次見面的時候,要問出他的名字。]

  五條悟垂眸看著我,目光裡醞著笑意,他補充道:「當時,你一直拉著我哭得可憐巴巴,不送也沒辦法。」

  「真的?」我抱有懷疑。

  我才不相信自己會因為區區迷路這種小事而哭。

  他肯定是在騙人。

  我這般想著,又繼續向下看去。

  [2000年2月20日,晴。

  又碰到了小哥哥,開心。

  我用一顆奶糖交換了小哥哥的名字,還問了他明天能不能一起玩,悟哥哥同意了。]

  [2000年2月21日,多雲。

  悟哥哥帶我去他房間打游戲。

  游戲好難,我好笨。

  不過,悟哥哥超厲害!]

  [2000年2月23日,多雲。

  悟哥哥教我爬樹。

  樹上有毛毛蟲,好可怕。]

  [2000年2月30日,晴。

  悟哥哥問我想不想出門玩。

  我說了想。

  悟哥哥拉著我一起偷溜了出去,他還給我買了銅鑼燒,紅豆味的,特別好吃。

  悟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五條悟點了點最後一句話,身後像是有尾巴在高高翹起,「飛鳥鳥你自己說的,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說這句話時的模樣得瑟極了,頓時我便感覺如鯁在喉。

  [2000年4月1日,晴。

  今天是生日,去年和前年母親都沒給我買生日蛋糕。

  悟哥哥突然找到我,他拉著我去了經常去的樹下,然後掏出了一個小的草莓蛋糕。

  今年我又是有人陪著一起吃蛋糕過生日,超開心。

  在蠟燭下,我許了個願:希望明年的生日,悟哥哥也陪著我。

  吃完蛋糕,我問悟哥哥以後能不能嫁給他,但是被悟哥哥拒絕了。

  我問他為什麼?

  悟哥哥嫌棄我還太小。

  不聽,反正以後我一定要成為悟哥哥的妻子。]

  原來我真的跟五條悟說過這種話啊。

  想到這兒,我默默漲紅了臉,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冷靜冷靜。

  「看吧看吧,當初可是飛鳥你自己說要嫁給我。」他笑著說道。

  在這番調侃下,羞恥心徹底爆炸,我突然不想繼續看了。

  瞥了眼時間,發現已經快接近10點。

  果斷將手中的日記往茶幾一丟,我悶聲悶氣地說道:「好困,我去睡覺了。」

  然而,五條悟並沒有放手,他將我桎梏在懷中,拖長著聲音,給了我一種莫名強勢的感覺。

  「看完再一起去睡。」他說。


第28章

  我和他對視著, 蒼藍色的眼眸裡是不容我逃跑的強硬。

  想要站起身的動作一滯,隨後又退縮了回去,鼻尖縈繞著的是五條悟身上特有的冷冽氣息。

  一時間, 我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

  於是,便沉默地拿起這疊日記, 繼續看了起來。

  [2000年4月7日,小雨。

  自從我跟悟哥哥說完要嫁給他後, 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大榕樹, 花園, 他的房間, 到處都沒有找到悟哥哥。

  他是在躲我麼?]

  很好, 這家伙還玩起了失蹤套路。

  要是遇見的是現在的我,他愛消失就消失吧。反正這世界上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難找嗎?

  我暗自在心裡腹誹著,臉上轉而露出了些許忿忿。

  像是察覺到了我此刻不爽的心情,五條悟低下頭, 將毛茸茸的白色腦袋貼在我的脖頸處親昵地蹭了蹭, 宛如一只正在撒嬌的超大只貓咪。

  「我錯了, 」他說, 「這還不是想要冷靜幾天,才沒出現嘛。」

  對此, 我選擇回以一聲冷笑。

  推開身上這只黏糊糊的人型貓咪後,目光向下掃去。

  [2000年4月15日, 陰。

  爬樹好難。]

  [2000年4月21日, 晴。

  摔了好多次,我終於學會了爬樹,等找到悟哥哥就跟他說這件事。

  晚飯時, 我捧著自己的小豬豬儲錢罐,跑去問那位把我們帶到這裡來的小胡子叔叔,能不能幫忙買一台游戲機。

  小胡子叔叔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可以。

  很快我就能擁有一台游戲了,超開心。

  等我學會了打游戲,悟哥哥是不是不會再躲我了。]

  [2000年4月27日,多雲。

  終於能自己一個人闖過最後的關卡了,但悟哥哥還是沒有出現。]

  [2000年5月2日,多雲。

  小胡子叔叔說明天要帶我們去認識一下五條家的少爺。

  沒興趣,不想去看。]

  [2000年5月16日,晴。

  原來悟哥哥就是五條少爺!

  在他們走了之後,我攔住悟哥哥,問他這幾天去哪裡了?為什麼一直找不到他。

  悟哥哥只是看著我不說話。

  我拉住他的手,告訴他自己已經學會了爬樹,還能陪他一起打游戲,不會拖後腿了。

  悟哥哥還能不能繼續和我一起玩。

  過了好久,悟哥哥才回了一句隨便。]

  看到這兒,我實在忍不住了,戳著五條悟的腰問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話音落下,他抓住我的手指,神情有些悻悻。

  「沒想什麼,」他說,「那時候我都決定好了,要是你再問我能不能嫁給我時,應該怎麼回答。」

  頂著我的好奇目光,他頓了頓,拖長起嗓音繼續說道:「結果,你後面就不再問我這個問題。太過分了,打亂了我一顆純潔少男心還不負責。」

  ……

  純潔少男心?

  呸!這個臭不要臉的家伙。

  也許是我嫌棄的眼神太過於明顯,五條悟表現得就仿佛遭受了天大的打擊一般,他垂下眼眸,連頭發都耷拉了下來。

  我瞥了眼,果斷跳過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依舊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日記上。

  接下來連續的幾張內容,都是在講當天自己和五條悟玩了什麼。

  滑板,籃球,各式各樣的格鬥游戲,全都是男孩子喜歡的東西。

  時間一晃便來到了夏天。

  [2000年7月14日,多雲。

  聽和我一起來五條家的同齡人聊天,似乎下周將會有花火大會。

  五歲的那一年,母親曾帶著我一起去看過煙花。

  我記得煙花超級好看,蘋果糖也很好吃,還想撈金魚。

  好想去花火大會!]

  [2000年7月15日,晴。

  耶!悟哥哥答應陪我一起去花火大會看煙花!]

  [2000年7月26日,晴。

  在女僕小姐姐的幫助下,我穿上了悟哥哥送的浴衣。衣服顏色是粉紅色的,在腰帶、袖口上繡了小花花。

  喜歡悟哥哥送的浴衣!

  撈金魚的地方有好多人,排了很久才排到我。

  還沒撈到金魚,紙網就破了嗚嗚,還被悟哥哥笑話。

  太丟臉了。

  不過,後面悟哥哥給我撈了滿滿一袋的小金魚,超厲害。

  悟哥哥去買蘋果糖的時候,我卻被綁架了。

  眼前變得很黑,耳邊還有一個奶奶的聲音。

  她說,有這個小丫頭在,五條悟會自己送上門。

  我好像給悟哥哥拖後腿了。

  然後腦袋被重重地打了一下,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悟哥哥正抱著我准備回去。

  咦,那些壞蛋呢?

  在我的詢問下,悟哥哥告訴我說,那幾個壞蛋已經被他打跑了。

  果然悟哥哥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以後我一定要嫁給悟哥哥。]

  「小時候綁架我的都是誰啊?」我跳過最後一句話,轉而不解地問道。

  五條悟撇著嘴,口吻懶懶地開口:「就四個想要殺掉我,去換取高額賞金的垃圾。」

  好吧,從小就能吊打詛咒師。

  不愧是你。

  此刻,我突然對五條悟的實力又有了新的認識。

  「小時候,飛鳥鳥可是一口一個悟哥哥,」就在我沉默的時候,五條悟開始了抱怨,「而現在,不是五條先生就是混/蛋,就連那句老公也還是心不甘情不願才喊的。一點也不像小時候可愛。」

  聽著他這麼說,我斜覷了他一眼,成年人的自尊讓我無法舍下這張臉面,衝他甜甜地叫一聲悟哥哥。

  這未免也太羞恥了吧!

  腦子裡想一想都有點接受不了,反正我是叫不出口的。

  寫有日記的紙頁不多了,我數了數,也就只剩下6張。

  [2000年9月15日,晴。

  秋天到了。

  小胡子叔叔通知我們說明天就要回家族了。

  怎麼這麼快?可我一點也不想回去。

  找到悟哥哥,我跟他提了自己要走的事。

  他只是平靜地回了我一句好,就再也沒有其他話了。

  哼,看在最後一天,我要在他面前留點好印像,就不鬧了。

  下午,我揪了根草葉子,編了個戒指遞給悟哥哥,又問了自己以後能不能嫁給他之類的問題。

  悟哥哥盯了我手中的草戒指很久,才接下它,衝我點著頭。

  終於得到了他的同意,我開心地抱住悟哥哥,向他許下諾言。

  12月7日,悟哥哥生日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陪他一起吃蛋糕!還要送他生日禮物!]

  「然後,我等了你十九年。」五條悟輕描淡寫地說著。

  落入我的耳中,驀然間便升起了一絲愧疚。

  「小騙子,放了我這麼多年鴿子,你是不是該給我某些補償。」

  聽到這兒,我頗為不自在問道:「你要什麼補償?」

  隨後,我便看見他微沉下眸光,嘴角彎起的笑容裡帶了幾分危險。

  「看完日記再告訴你。」五條悟故作神秘地說道。

  行吧,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早點看完日記,早點結束。

  [2000年9月16日,烏雲。

  最後還是回家了。

  離開快大半年,母親和分別前相比,越發瘋癲了。

  一見面,她就把我關進了房間裡,不允許我出門。]

  [2000年9月29日,雨。

  要准備給悟哥哥的禮物了,可是身上的錢全都被之前用來買游戲機了,根本沒有錢。

  後來,在悠太哥哥的建議下,我和母親做了個交易。

  之後的一年裡,我不會反抗母親的每一個救人要求。而獎勵就是,一顆剛被拿出來拍賣的頂尖藍寶石。]

  [2000年10月3日,晴。

  拿到藍寶石了,真的好像悟哥哥的眼睛,希望他會喜歡我這個禮物。]

  [2000年11月2日,雨。

  距離悟哥哥的生日越來越近了。

  母親要求我治療別人的量也在變大,每天都要治療一個人,有時候還有可能是兩個以上。

  不知道為什麼,身體突然好累好累,好想要睡覺。]

  [2000年11月12日,雨。

  我睡醒了,但是記憶好像出現了問題。

  日記本裡著的悟哥哥是誰?長什麼樣子?

  這部分我都不記得了。]

  這應該是第一次重置時發生的事吧。我在心裡估摸著算了算。

  說句話實話,即便看完了這一年的日記,可是我還是想不起來這部分的記憶。

  耳邊冷不丁回蕩起稚日曾經說過的話語,就像是印證著我此刻狀態一般,「飛鳥,你重置後失去的記憶,那是真真正正無法找回的存在,連神明也做不到。」

  意識到這兒,我便放棄了絞盡腦汁地在記憶裡搜索,選擇妥善地把這部分紙頁重新夾回日記本裡。

  等做完這一切,我打了個哈欠後便站起身,淚眼朦朧看向五條悟。

  只見他懶散地坐在沙發上,熾熱的目光不加掩飾地落在我的身上。

  許久,他才像是隨口一提般地說道:

  「為了補償這麼多年被放鴿子。飛鳥,我們ЙЧヱЗ吧。」


第29章

  「我們ЙЧヱЗ吧。」

  五條悟的聲音微沉, 卻如同一顆火星落入草原,瞬間便燃起熊熊烈火,順帶著連微冷的空氣也帶上了幾分難以忽略的灼熱。

  我呆愣呆愣地盯著他, 試圖從他眉宇間找出些許玩笑之意,哪怕一分也好。

  然而, 並沒有。

  五條悟將手搭在沙發靠背上,姿態懶散地翹著腿。他臉上經常掛著的笑容消失了, 轉而用一種沉沉的眼神看著我, 那一片蒼藍裡有墨色開始彌漫。

  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我無聲地攥緊垂在身側的手。大腦裡發出陣陣代表著危險的警鈴, 如被凶獸盯上的食草動物, 頭皮隨之發麻,而我卻連逃跑的勇氣都生不起來。

  過了好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輕到幾不可聞的拒絕,「不。」

  「為什麼?」他失落般地垂下眸,纖長的雪睫遮住了他眸底的大多數可窺見部分。

  一時間, 我竟無法從他眼眸探究到更多信息, 只能憑借著本能一點一點去摸索危險邊緣。

  「我和你才認識不到一個月。」我輕聲說道。

  隨後, 便冷不丁瞧見五條悟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 我咽了口唾沫,連忙慫兮兮地打起了補丁:「排除掉小時候的那段時光。」

  「可不止小時候, 」對此,他冷冷地反駁道, 「上個月25號, 我們便已經成為情侶。」

  「哈?」我忍不住抬高了聲線,腦子裡頓時蕩起陣陣驚濤駭浪。

  !!!

  我和五條悟早就在一起過了???

  騙人的吧。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用懷疑的目光掃向五條悟, 看著他越發陰霾的臉色,心底不禁開始發虛。

  像是察覺到了我的懷疑,他輕嗤了一聲,嗓音裡帶著莫名嘲弄,「然後還沒一周,就被自己女朋友忘記了。」

  我尷尬地側過臉,而五條悟的話語還在繼續,「再見面時,飛鳥鳥不僅表現出一副不認識我的模樣,連line上也把我給刪除了。你說,我是不是可以去推特上競選最慘男友這一稱呼?」

  在他這一句句類似指責的話語下,我鼓起臉,小心翼翼地瞅著他。

  好吧,重置導致的失憶這也不能怪我嘛。

  而且,誰知道日記本居然會被撕。

  若是那段時間的日記還在,先不提見面認不出,最起碼line肯定不會刪除。

  我有些不服氣地想著,並且覺得這口鍋明明應該給那個撕掉我.日記本的混.蛋。

  「就算你這樣說,但在我現有的記憶裡,你跟我的關系還只是處於通過相親,協議結婚的這一階段。」

  越說越為難,我皺起眉,牙齒咬著下嘴唇轉而訥訥地開口:「雖然很感激你幫我解決掉母親這一困擾我多年的大麻煩。不過,我實在是做不到和剛認識的人……」

  面對這道婉拒,五條悟挑起眉,嗓音有些冷,「我們都已經結婚了,ЙЧヱЗ難道不是正常行為麼?」

  我哽住,心中忍不住腹誹了起來。

  可結婚前你明明說的只是做一對名義上的夫妻,結果,才沒過多久就說自己反悔了,想要假戲真做,再到現在。

  驀然間,我開始深深地懷疑起自己被套路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被他步步緊逼到這種境地。

  就在我陷入思考的時候,五條悟後退了一步,「既然ЙЧヱЗ還太快,那親親總可以了吧。」

  他說這話時的嗓音裡帶著明顯的委屈,就仿佛我對他干出了十惡不赦的壞事一般,譬如拋夫棄子。

  害!

  頃刻間,愧疚感就如破了堤的潮水般湧了出來,衝破了我岌岌可危的下限。

  「可、可以。」我聽見自己窘迫地說道。

  一抬眸,便看見五條悟邀請般地衝我拍了拍腿。

  「坐過來。」他命令般地說道。

  目光隨之顫抖了起來,我不安地添了下嘴唇。

  不就是點到為止的親親麼,為什麼還要坐在他腿上。

  心中無端竄出一股子危機感,我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就仿佛是走向某個龍潭虎穴,神情中不免帶上了些許即將英勇獻身的悲壯。

  …………

  等結束後。

  「飛鳥鳥學會了麼?」他笑著問。

  我沒有回答,只是戰栗著身體,呼吸紊亂。

  「還要不要再教一次。」他垂下頭湊在我的脖頸,聲音喑啞。

  灼熱的氣息噴吐在頸窩,心裡頓時激靈了一下,我慌亂地看向他,微顫的聲音裡帶著不安,「你說好的,只是親親。」

  五條悟頗為悶悶地蹭了蹭我,隨後身體向後一靠,用眼神示意著我可以離開了。

  我僵硬著臉,怯怯地從他膝上爬下。

  當腳踏實地的那一瞬間,我無端端感到了如獲新生。

  沒有下次了。

  我這般在心裡立下誓言。

  扭頭便衝向廁所,試圖用冷水給自己滾燙的臉頰進行物理降溫。

  一抬頭,目光悄然落在鏡子裡的自己。

  眸中的淚光還未散去,眼尾如同染著玫瑰花汁,而舌尖是一陣的麻木。

  !!!

  看著這一副模樣的自己,靈魂便隨之出了竅,身體憑借著本能站在了花灑下。

  等洗完澡,我擦拭著頭發慢吞吞地走出來時,五條悟仍舊保持著那個動作癱在沙發上,薄唇緊抿,無聲地向外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恐怖氣息。

  我目光選擇性地跳過了他,沉默地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腦子裡亂糟糟的,甚至就連睡夢中也在重復上演著剛才的一切。

  那一幕幕,每個動作,在我看來便好似噩夢般如影隨形。

  ——*——*——

  第二天。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記起夢裡的零星畫面,當場便爆紅了臉頰。

  目光掃過五條悟那難得的睡顏,心頭頓時湧上一陣燎燎火氣。

  在惱羞成怒的驅使下,我擠出全身力氣,毫不客氣地把某個半夜摸上來蹭床的家伙踢了下去。

  「咚——」

  隨之,便傳來一聲巨響。

  五條悟睜開眼,蒼藍色的眼眸裡還醞著睡意,茫然且朦朧,像是在疑惑我為什麼要踹他。

  「最後一次,」我咬著牙,強撐出氣勢地對他說道,「今晚開始,不准上這裡睡覺。要睡,就回自己房間去!」

  這句話一出,他稍稍思索,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下一秒,他將雙手搭在床沿,歪起頭,臉上的笑容裡帶著幾分孩子氣的頑劣,「是昨晚我親的不夠舒服麼?」

  這是正經人能說出的話麼???

  我愣在原地,一時間,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來反駁回去。

  廢物沉默了一下。

  「看來就是還不夠舒服,」他見狀,愈發得寸進尺了起來,「飛鳥鳥,那我們一起再多練練,多練就會熟練。」

  ……

  謝謝,不需要。

  回過神,我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便無視了他的邀請,自顧自的起床、洗漱、化妝。

  准備開始新的教學生涯,作為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老師。

  雖然上次的見面,夜蛾校長還沒說我到底是教導哪個年級,不過只要不和五條悟分在一起就可以了。

  尤其經過昨晚那一遭。

  我可一點也不想上課的時候,看到五條悟那張欠扁的臉。也不想當著可愛學生的面,被五條悟調戲,然後還打不過他。

  然而,現實總是會讓人感到憋屈。

  「從今往後,飛鳥鳥就是我的小助手了呢。」只聽他興奮且蕩漾地說道。


第30章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沉默。

  也許是我臉上的懷疑太過於明顯, 五條悟彎下腰,鼻尖幾乎要和我觸碰,語氣是依舊的興奮, 他重復道:「從今日起,飛鳥鳥和我就是同事啦, 我們一起負責一年級。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是不是很棒?」

  而我則一臉僵硬地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只想用兩個字來表達我此刻天崩地裂的心情。

  呵呵。

  頂著五條悟灼灼的目光, 我言不對心地敷衍道:「驚喜。意外。聽到的時候都想哭出來。」

  是真的想要哭出來了。

  說完, 余光不經意間掃過不遠處的夜蛾正道。

  只見他無奈地聳了聳肩, 似乎是在告訴我, 這完全是眼前的白發混.蛋想出來的主意。

  很好。

  垂在身側的拳頭硬了, 梆梆硬。

  我默默地咬著牙,轉而在腦中開始思考起了對策。

  要是他敢在上課時候搞事,那當著可愛學生們的面,該如何優雅地揍他。

  像是沒有察覺到我的抗拒,五條悟張開手臂, 懶洋洋地搭在我瘦弱的肩頭。

  「好了, 」他說, 就像是午睡剛醒的大貓, 正衝著我黏糊糊的喵喵叫,「是時候去上課了。悠仁他們應該已經等著。」

  聽到這兒, 我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什麼?已經上課了麼???」

  即便在夜蛾面前上班遲到, 五條悟的表情中絲毫焦急, 他恍然地彎起唇:「噢,忘了跟你說了。東京校每天的上課時間是早上的八點半。」

  話音落下,我便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正好九點整,也是京都校規定的上課時間。

  然而,卻早已超出了東京校的規定時間。

  上班第一天,就遲到半小時。

  想到這兒,慚愧感便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這一切都怪五條悟這不靠譜的家伙!

  誰讓他起床磨磨唧唧,一口一句來得及,不要怕,然後硬生生拖到八點多才出門。

  果斷在心裡把鍋甩給他後,我木著臉對上了夜蛾那板著的沒有笑容的恐怖臉色,社畜瞬間開始了心驚膽戰。

  該不會還沒開始工作就要被解雇了吧?!!

  不會吧???

  我不安地咬起嘴唇,轉念又想到自己即將灰溜溜地回到京都校,驀然間,便感到萬分丟臉。

  就在我准備想要怎麼和歌姬他們解釋自己的東京校一日游時,夜蛾開口打破了此刻的安靜。

  「你們可以去上課了。」他說。

  一句短短的話語,從中,我卻莫名聽出了見多不怪的無奈。

  對此,五條悟隨口應了一句,然後便輕而易舉地拖著我走出了這塊夜蛾專屬的傷心地。

  慘。

  有這麼個懶散下屬實在是太慘了。

  要是我,連理由都不用找了,直接在他遲到的基礎上就他炒魷魚了。

  至於空下來的一年級班主任位置,我還不信了咒術界裡會找不到更靠譜的適合當老師的存在。

  我這麼想著,一邊被五條悟拉著向前走,一邊為夜蛾掬了把淚。

  ——*——*——

  東京校的校園構造很像寺院,每一棟建築都是方方正正的形狀,沒有突兀的圓形屋頂。

  竹林,鋪滿鵝卵石的小道,爬上青色藤蔓的石鐘,這些標志性的存在賦予了它靜謐安寧的標簽。

  五條悟帶我走進了一棟外表看起來跟隔壁沒有什麼差別的小樓,然後緩步來到二樓盡頭的房間。

  還沒推開門,屬於格鬥游戲的音樂聲便穿透木門清晰地傳了出來。

  「K.O.」

  隨後,像是有什麼東西拍打著桌子。

  野薔薇的笑聲爽朗清脆,完全不掩勝利後的得意,「我敢說,我的春麗可是無敵的,沒有人可以打敗!」

  「作為輸者的懲罰,來來來,伏黑快去販賣機幫我買一瓶葡萄汽水。」

  說完,門便從裡面打開了。

  伏黑面色平靜地和我們對上了目光,隨後側開身子,將我們的身影暴露在房間內另外兩個人眼前。

  五條悟伸出手,衝著他們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虎杖元氣滿滿地回應道,「五條老師,你今天來的好早。」

  ???

  遲到半小時還早?

  那他以前都是要遲到多久?總不會是兩小時吧。

  我暗自吐槽著,掃向五條悟的目光裡不禁帶上了嫌棄。

  見到我們的到來,伏黑便退了回去,語氣淡淡地跟野薔薇說了句,「等結束後,再去給你買。」

  野薔薇並不糾結,爽快地點下頭,「行。」

  眼見著跟前的木門空出,五條悟見狀,雙手插在兜裡,懶散地走了進去。

  「你們剛剛是在玩什麼?」他問。

  虎杖率先舉手回答:「街頭霸王。老師你知道麼?

  「知道。」

  得到這一答案,虎杖雙眼亮閃閃地看向我們,邀請道:「老師要來麼?贏的人可以向輸者要求一件事。」

  「行。」

  五條悟走了過去,拎起桌上的游戲機,衝著我抬起下巴問道:「飛鳥鳥要來一把麼?」

  雖然小時候的日記本裡曾說自己為了五條悟狠練過這類游戲,但是現如今的我記憶裡根本沒有過印像。

  因此,就這樣衝上去和他打,不就等於在送人頭麼?

  又想到贏的人居然可以對輸者提出要求,我便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拒絕給五條悟任何可以調戲自己的可能性。

  五條悟也不多勉強我,他只是頗為失落地嘆了口氣,隨後問道,「你們三人裡,最厲害的是誰?」

  這個問題一出,虎杖指著野薔薇,「當然是釘崎,今天早上基本都是她贏。」

  五條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樣麼?那我就跟釘崎來一把。」

  「至於賭約嘛,」他看向野薔薇,笑容裡帶著些許惡劣,「那就輸的人去把熊貓的沐浴露換成脫毛膏,怎麼樣?」


第31章

  這個提議一出, 我看見釘崎剛想伸出的手縮了回去,然後她用譴責的目光看向五條悟,仿佛在問:

  今天的五條老師是又打算不做人了麼?

  緊隨其後的是一陣冗長的安靜。

  直到虎杖悠仁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熊貓學長是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啊。」五條悟聲音懶洋洋的, 只是那略微低沉的音線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騙人,熊貓學長肯定干了什麼讓你不爽的事!

  眼前的三個學生面面相覷著, 眼神裡不約而同地傳遞出這個信息。

  頂著他們的目光,五條悟勾起嘴角, 笑容裡隨之帶上了幾分挑釁, 「釘崎是不敢麼?不敢, 我們也可以換一個稍微不那麼難的賭約, 譬如把熊貓今晚的竹子泡進辣椒水裡, 再給他吃。」

  泡過辣椒水的竹子。

  他的退一步,還是非常魔鬼。

  想一想就感覺有股子辣味突破天靈蓋,直擊到靈魂深處。

  我不免為這個被他盯上的倒霉蛋允悲,得罪誰不好,偏要得罪這個小心眼還武力爆炸的家伙。

  被整了, 想報復也打不過。

  簡直人間慘案。

  釘崎依舊沒有動, 也沒有應下他的邀約。

  然而, 五條悟此刻的表情太過於欠扁, 就像是在明晃晃地嘲諷著她的退縮。

  「算了,既然釘崎這麼膽小, 那就隨意地打一把吧,不繼續延續這個贏者可以向輸者提要求的規定。」

  他頓了頓, 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道, 「其實我也只是在十歲的時候和飛鳥鳥玩過,十八年過去了,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不過, 打你應該還是很輕松的。」

  話音剛落,釘崎便受到了刺.激,她鐵青著臉衝了過來,就連虎杖和伏黑都沒拉住。

  緊接著,便用力地拍著桌子,無畏地大聲喊道:「不需要換賭約,玩就玩。要是老師輸了……」

  釘崎頓住,轉了個眼珠子瞥過我,然後壞笑著說道:「那就穿著飛鳥姐的和服,繞校園跑一圈並且把這段視頻拍下來發推特!」

  五條悟痛快地應下:「好。」

  聽到這兒,我的腦袋裡塞滿了大大小小的問號。看著他們倆的目光懵逼,眼前隨之刷過一系列彈幕。

  為什麼要穿我的衣服?

  不對,五條悟穿不進我的衣服吧??

  等等,你們打賭為什麼要涉及我這個看戲的吃瓜群眾???

  干人事?就沒人管了麼!!!

  轉念想到衣櫃裡那些心愛的和服,它們即將遭遇被撐破的命運,心都在滴血了。

  他們可都是私人訂制款,世界上只有一件。

  眼見著他們摩拳擦掌准備開始時,我果斷選擇先顧好自己,至於另一個倒霉蛋熊貓就愛莫能助了。

  在心裡快速做出了決定,我揪住五條悟的衣袖,充滿殺氣地警告起他:「你要是輸了,今晚回去給我等著。」

  他休想能活到第二天!

  五條悟只是笑著摸了把我的頭發,口吻自信地說道:「放心。不管做什麼事,我都是最強的。」

  「老師,我勸你還是別說大話了,」釘崎冷冷地放著垃圾話,笑容裡同樣帶著對自己游戲能力的自信,「一個十八年沒玩過街霸的落伍大叔,小心被我打爆。老師還是先想想怎麼穿上飛鳥老師的和服吧。」

  硝煙味頓時彌漫,空氣隨之開始變得焦灼。

  釘崎和五條悟各自手捧著一台游戲機,挑了張桌子成為他們之間的戰場後,便垂下頭發起了戰鬥——游戲上的戰鬥。

  游戲機的屏幕上,兩個小小的人物在他們操作下快速糾纏在一起,上方的兩管黃綠色血條以一種很極快的速度變成紅色,然後消失著。

  戰事正酣。

  我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站在虎杖的身側,聲音飄忽地問道:「虎杖同學,你覺得誰會贏啊?」

  虎杖糾結地看著他們,「不知道。」

  伏黑則在一旁平靜地說下定論:「五條老師。」

  伴隨著他的聲音一起出來的,還有一道充滿熱血的「K.O」。

  我連忙朝著他們的屏幕探出頭,只見那名穿著藍色旗袍的女性角色倒在地上,而另一男性角色則以招牌動作向屏幕外的我們宣告著他的勝利。

  五條悟放下手中的游戲機,將雙手抱在胸前,拉長著聲音說道:「啊呀,看來是我贏了。釘崎記得換的時候拍個視頻給我。」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要多招人恨就有多招人恨。

  釘崎黑下臉,游戲機在她逐漸加大的力度下,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呻吟,似乎是在哀嘆它的生命。

  虎杖見狀,連忙從她手中救下這台可憐的游戲機,轉而用擔憂的眼神看向她。

  過了好半晌,釘崎才硬邦邦地衝著五條悟丟下一句「知道了」。

  心滿意足後,五條悟拍了拍手,收起臉上的漫不經心,一本正經地拉開了這次的上課內容:「今天的課程是實踐。有個任務需要你們去處理,而我和飛鳥鳥會在一旁旁觀,為你們打分。」

  不一會,釘崎便收拾好了挫敗的心情。

  她冷靜下來後,不解地問道:「飛鳥姐不是京都校的老師麼?」

  面對她的疑問,就像是把別人家的寶貝挖過來一般,五條悟露出得意且炫耀的笑容。

  他說:「忘了跟你們介紹了。從今天起,飛鳥鳥就是你們的老師啦。」

  「那五條老師呢?」虎杖問,「你要走了麼?」

  「當然不。」

  五條悟的尾音開始變得蕩漾,「我還是你們的班主任哦,只不過你們將額外擁有一個老師。這還是咒術高專第一屆擁有兩個老師的年級呢,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說完,虎杖就及其捧場地鼓起掌來。

  畫面一度非常和諧。

  而我、釘崎和伏黑則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們倆的幼稚互動。

  「飛鳥老師,」釘崎冷不丁湊在我耳邊,耳語般地問,「你怎麼就和五條老師結婚了呢?是不是他用武力威脅的你。」

  這一點,我倒不能昧著良心說謊,畢竟當初是我找的五條悟。

  想到這兒,我嘆了一口氣,「沒有,他沒有用武力逼迫我。」

  隨後,我便從釘崎的眼中讀出了她對我眼睛還是否安好的詢問,場面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

  「我沒瞎。五條悟也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吧?」

  伏黑平淡地說:「有,不過更多的是不靠譜。」

  就在他們即將大倒苦水時,五條悟搭上我的肩,他嗓音裡帶著笑意,可落入我們的耳中卻不亞於來自地獄的呼喚、魔鬼的呢喃,寒意頓時順著肩膀傳遞到了脊背。

  只聽他問:「你們都在說些什麼?」

  求生欲瞬間壓倒了一切。

  我搖了搖頭,和釘崎對視了一眼後果斷回道:「沒什麼?就是在討論給熊貓買什麼牌子的脫毛膏。」

  下一秒,五條悟非常壕氣地拿出一張卡,「你們挑個效果好的牌子買,錢我來報銷。」

  對於他這份大方,熊貓聽了都想哭呢。

  ——*——*——

  記錄——2018年11月29日東京游樂園,鬼屋上空出現將其籠罩的【帳】

  我坐在副駕座上,稍稍扭過頭便看見五條悟難得沒有笑意的側臉。

  他一邊開著車,一邊平靜地說道,「今早,【窗口】便發現了它的出現,並且探明這是允許任何人進入包括無咒力的普通人,但禁止普通人出來的帳。據【窗口】粗略估計,現已有將近五十名普通人被困在其中,並且也損失了兩名【窗口】。」

  「虎杖、釘崎、伏黑,你們的任務是成功解救出還存活的普通民眾,並消滅在其中的多名特級咒靈。」


第32章

  東京游樂園已經被清場, 我們一行人站在空曠寂寥的大門處。

  游樂園的負責人點頭哈腰地陪在身側,但他的眼中還依舊隱隱存在著對我們能力的質疑。

  伊地知推了推鼻尖的眼鏡,左手捏著一本筆記本, 他一板一眼地說道:「根據逃出來的【窗口】所說,那裡面至少存在著兩名特級咒靈……至於設立這個帳的詛咒師, 我們目前還沒有找到,並且他留下來的殘穢也很陌生。」

  「兩名特級, 」我一聽, 不免蹙起眉, 「交給三個一年級對付會不會太過於困難。」

  五條悟親昵地摟住我, 他完全不顧及旁邊還有其他人在。

  將職場戀情展露的高高調調, 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已經結婚了的這一事。

  對此,我毫不客氣地一肘子拄開了他,用眼神警告起他。

  老實點。

  被凶了一眼後,五條悟鼓起臉,模樣看起來頗為可憐, 委屈但又強忍著不哭。

  我漠然地瞧著他這副堪稱柔弱小白貓的表演, 暗自發出了陣陣冷笑。

  繼續裝。

  有本事就裝一輩子。

  過了片刻, 像是察覺到我不吃這一套, 他便收起臉上的委屈,小意安撫道:「沒事, 這不是還有我們跟著麼?」

  聽他這麼一說,盤踞在心底的不安稍稍緩解, 我用余光掃了眼不遠處的三人組。他們正嘻嘻哈哈, 討論著結束後去吃什麼。

  行吧,希望一切都能順利解決。

  松開緊繃的神經,我緩緩吐出郁結的濁氣。

  隨後, 五條悟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槍,塞進我的手中。

  「給。」

  這把手.槍與我以前見過的款式不太相同。

  銀白色的外殼像是灑落著星光,流光奕奕。細長的槍身上雕刻著神秘且繁復的圖案紋路,手柄被貼心地設計成女孩子可以舒服握住的大小,甚至連重量也不足正常手.槍的一半。

  「這是咒具麼?」我細細打量了一番後,疑惑地看向五條悟。

  他點了下頭,右手則牽引著我握住它,「我特地找人定制的特級咒具。」

  「有名字麼?」我將槍口對准地面,防止走火傷到其他人。

  「輝光,」五條悟回答道,隨之便跟我介紹起了制作這把武器的匠人,「他還有一個代表作品,特級咒具游雲,不過現在已經失蹤。」

  「它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麼?」我一邊問,一邊試圖按捺著心中的蠢蠢欲動。

  五條悟似乎看出了我想要開槍的衝動,便主動松開手,低聲示意道:「你試試就知道。」

  這句話一出,我便毫不猶豫地衝著地面扣下扳機。

  沒有子彈射出,沒有槍聲,就連後坐力都感受不到。

  下一秒,地面上卻赫然多了一個成年□□頭大小的彈坑。

  !!!

  在我充滿求知欲的亮閃閃目光下,五條悟臉上露出頗為得意的模樣,然後輕聲跟我解釋起了這把特級咒具的原理。

  「與其他咒具不同,」他說,「輝光是以正能量的咒力做為驅動能量。槍壁上刻畫的攻擊術式會在這股子能量上賦予它特殊的破壞力,能對從負面能量中誕生出來的咒靈造成極強的傷害,程度不亞於被子母彈射中。」

  不就是屬性相克,攻擊翻倍嘛。

  我差不多懂了,便點了點頭,手指靈活地把這把銀色槍.支轉了個漂亮的弧度。

  「既然有了武器,」五條悟地語氣開始變得魔鬼了起來,「是時候開始地獄訓練,鍛煉你的射擊能力。射不中,一切也是無用功。」

  想要變強到可以保護自己,吃點苦頭也是正常的。

  於是,我收起它,衝著五條悟挑眉問道:「行,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吧。」

  而此刻,伊地知一臉心累。

  他自顧自說完了現在的具體情況後,便走在最前面,帶領著我們走進游樂園。

  幾米之外,有著小美人魚雕塑的噴泉還在兢兢業業地工作著,陽光下,成片灑落的水花折射出炫目的七彩光芒。

  遠處的摩天輪、跳樓機、雲霄飛車等大型設備早已不再運行,它們就像是陷入封印沉睡的野獸般蟄伏著,靜靜地等待著被再次喚醒。

  空氣中還殘留著有點像棉花糖的甜甜香味,地上散落著花花綠綠的紙張以及破碎的氣球屍體。

  我蹲下.身撿起一張,上面原來是印有游樂園的地圖。

  通過地圖,大致可以得知此刻我們正處於中間位置,而鬼屋則在最西邊。

  它幾乎占據著游樂園五分之一的面積。

  大概又步行了十幾分鐘,眼前逐漸出現了鬼屋的招牌輪廓,上面用滑稽的黑色字體歪歪扭扭地寫著「恐怖屋」。

  兩人高的鐵門緊閉著,無聲而又隱秘地泛冰冷的金屬光澤。圍牆將鬼屋所在區域包圍起來,除了眼前的鐵門就再無其他可以離開的通道。

  我們在【帳】前停住了腳步。

  五條悟漫不經心地站著,墨鏡遮住了那雙蒼藍色的眼眸,但我能敏銳地感知到他的目光在掃過我後,又悄然落在虎杖三人上。

  片刻後,他用懶懶的口吻地說道:「悠仁、野薔薇、惠,你們聽好了。這是獨屬於你們的實踐任務。進去之後,我不會出手幫你們,除非……」

  他頓了頓,拖長的尾音裡莫名帶了幾分嘲弄,「除非你們真的快要死了。」

  對此,虎杖臉上沒有之前的嘻嘻哈哈,一瞬間變得像個成熟的大人。

  他捏了捏指骨,挺直腰背看著五條悟,沉聲道:「知道了,老師。不過,我不會有讓你出手的機會。」

  釘崎則像是看不慣虎杖的率先說話,她伸出腳不客氣地踹向他,笑容桀驁地抬起下巴,「不需要,我和這兩個家伙能解決那群垃圾。五條老師,你就在旁邊看著吧,記得結束後請我們吃法餐。」

  我頗為詫異地看著他們這幅模樣的轉變,心中則默默冒出了一句感慨。

  五條悟把學生教導的還是挺好的嘛。

  「好,」五條悟聞言,嘴角揚起的笑容真實了不少,「那我就在邊上看著,要是全員無傷,今晚我們就去Quintessence。」

  「是那家據說最難預定的米其林三星餐廳麼?在Tabelog上常年排名第一,並且還是東京大飯店的原型餐廳麼?」釘崎猛地抬高了聲線。

  在得到五條悟的點頭後,她更像是打了興奮劑一般,整個人變得干勁十足了起來。。

  虎杖不解地看向她,在釘崎的小聲解釋下,他也恍然明白了這家餐廳的昂貴與難預定。

  星星眼一下子又增加了一雙。

  「我們快走吧。」虎杖衝著惠說道,隨後便和釘崎默契地邁開了腳步。

  不一會,眼前便沒有了他們三人的身影。

  學生們都進去了,我們作為老師當然也不能落後。

  我看了眼五條悟,扯住他的衣袖,面色平靜地向著鬼屋的大門走去。

  身後則是伊地知尾音顫抖的一句祝福,「祝諸君武運昌隆。」

  ——*——*——

  進入【帳】的感受就像是穿過一層泡泡的脆弱薄膜。

  我動了動鼻尖,濃郁的如同血海般的氣息直晃晃地衝著每一個進入此地的不速之客襲來。

  虎杖等人正佇立在不遠處,就像是看到某個恐怖震撼的畫面一般,他們的身體莫名多了幾分僵硬。

  我見狀,便連忙拉著五條悟走了過去。

  緊接著,眼前的世界就仿佛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前方的草地如同一個大型屠宰場,一具具殘損的屍體堆疊在一起,他們的頭、手臂、雙腿皆不翼而飛,只剩下光禿禿的軀干。

  不同膚色、不同粗細、不同性別的手臂被硬生生地扯斷,隨後被人宛如種花一般,一根一根隨性地種進黑色的濕潤土壤裡。

  每一只手都張大著五指,努力向上迎接著冬日沒有一絲溫度的陽光,像是在祈求著神明的拯救,又像是在對著上蒼訴說著橫死的怨氣。

  這一幕太過於觸目驚心,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雙手隨之變得冰冷起來。

  雙眼被一雙溫熱的大手捂住,耳邊是五條悟沒有笑意的聲音。

  「別看。」他說。

  突然加快的心跳聲在這股熟悉且安心的氣息中逐漸平復下來,我眨了眨眼睛,話音輕顫地開口:「放開。」

  五條悟並沒有移開他的手。

  我深吸了一口氣,憑借著直覺,伸手便握住他的手腕。

  因為視力受到了遮擋,其他感官的靈敏程度便擴大了不少。

  指腹觸碰到的是五條悟那凸起的骨頭,我稍稍一用力便扯開了他的手,仰頭直視著他緊繃的下顎和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腦中則出神地跳出了一個念頭。

  他是不是在擔心我?

  心尖忽的就像是被一抹溫柔的微風拂過,頓時便驅散了因為看到這幅慘劇而凝聚起的烏雲。

  在某種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驅動下,握住他手腕的右手漸漸下滑,我下意識地舔了下干澀的嘴角,隨後便將手指插.入他的指間,十指交叉。

  而五條悟則是沒想到我會做出一舉動,他的表情裡驀然多了幾分錯愕。

  頂著他無形的卻又過分灼灼的目光,我不自在地側過臉,小聲嘟囔道:「我又不是膽小鬼,不需要你動不動用這種方式來打碼。」

  上次也是這樣。

  我在心裡暗自補充了一句。

  對此,五條悟輕笑了一聲,凜冽的氣場頓時變得柔軟了下來。

  「我怕飛鳥鳥晚上做噩夢,睡不著覺。」他笑著說道。

  「不會。我才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做噩夢!」

  五條悟無視了我的反駁,他孩子氣地晃了晃與我相牽的手,口吻裡帶了些許曖昧,「就算睡不著也沒關系。飛鳥鳥可以找我來一場睡前小運動,放松放松。」

  ……

  神他媽睡前小運動,怎麼不直接說ЙЧヱЗ呢?

  我無語地撇了下嘴,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別做夢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因為做噩夢睡不著而來找你的。

  五條悟嘴角的弧度絲毫不減,反而還上揚了不少,像是在說不可能。

  正當我們互相對視,用眼神交流時,虎杖的聲音驟然出現。

  他壓低著嗓音,其中蘊含著尖銳的殺意,就像是在對著這些慘死普通人許諾一般,「不可饒恕!我一定會殺死干出這一切的混.蛋。」

  「我們繼續走吧。」伏黑的語氣也出現了些許波動,他垂著眸,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一雙雙慘白的手。

  繞過插滿手臂的草地,不遠處便是一棟爬滿了枯死藤蔓的老舊小樓。外層的紅磚掉落了一半,就像是飽受風塵、容顏不復的衰老女子,在我們的打量下,它死寂空洞地佇立著。

  大門缺了一扇,而僅存的另一扇也只是虛虛地掛著,要落不落,在陰冷的風中吱吱呀呀地搖晃。

  陽光投不進裡面,顯得黑極了,如某個擇人欲噬的深淵。

  耳邊是眾人清淺的呼吸聲,在這片安靜中,我無端端感覺到有一股貪婪的視線無聲地落在我的身上。

  抬起眸,便看見二樓的玻璃窗碎了一大半,深色窗簾隨風飄舞。

  而就在最靠近右邊的房間處,有一道黑影正靜靜地站著。

  他的身影又高又瘦,就像是根直立站著的竹竿。

  一時間,讓我聯想到了瘦長鬼影的傳說。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只見他伸出手,向上摘下一個圓球形狀的東西,無聲地衝我打了個招呼,隨後便緩緩消失在黑暗裡。

  冥冥中,我從他這個舉動裡感受到了他莫大的愉悅,類似於獵物終於落入網中的竊喜。

  心中陡然冒出了種預感,與此同時,耳邊也有道聲音在不斷呢喃著。

  目前發生的一切,皆是場為了我而起的陰謀。

  意識到這兒,心跳聲陡然漏了一拍。冷風順著和服邊緣鑽進,脊背逐漸開始發涼。

  「你看到了麼?」我不安地側過頭,目光緊緊地盯著五條悟,「那個咒靈。」

  五條悟只是揉了揉我的腦袋,「一個躲在暗處的老鼠罷了,翻不起什麼浪花。」

  語氣淡淡,完全不把它放在眼裡。

  這大概就是有最強在身邊的好處,原本開始浮動的心思像是插了根定心針,頓時便安穩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摸著口袋裡的武器,繼續跟在虎杖他們身後,緩步走進了這棟小樓。

  剛踏入,就有一雙沾滿了血跡的手冷不丁出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她虛弱地扯住我的和服下擺。

  我低下頭,登時便對上了一雙即將熄滅的眼眸。

  之後,便聽見她奄奄一息地說:「飛鳥小姐,請救救我。」


第33章

  這句話落下後, 在場所有人裡反應最大的卻並不是我,亦或者五條悟。

  只見虎杖悠仁冰冷著臉,他毫無風度地扯開那只手, 隨後擋在我的前面,居高臨下地死死盯著這位瀕臨死亡的長發女子。

  就仿佛想要用這種方法將我和她隔離開一般。

  「五條老師, 」他說,「你先帶飛鳥老師走, 這裡我能解決。」

  他說這話時的聲音低沉極了, 口吻裡蘊藏著極其不穩定的尖銳風暴。

  這番過度警覺且攻擊性十足的舉動, 讓我第一反應便想到了PTSD, 即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

  它一般是指人在經歷或目睹及其殘酷的事件後, 心理狀態產生失調之後遺症。

  而應激源往往是導致他患上這種心理疾病的引子,一般具有異常驚恐或災難性質的特征,譬如殘酷的戰爭、被強.暴、地震、凶殺等。*

  不過,虎杖悠仁的應激源為什麼會與我有關?

  意識到這兒,心頭冷不丁覆蓋上了一抹烏雲。

  肩頭被人無聲地摟住, 我很快便落入一個熟悉且溫暖的懷抱。

  抬眸看了眼五條悟沒有笑意的側臉, 我將目光逐漸移到身前少年已經變得寬厚的肩背, 大腦隨之開始運轉了起來。

  上一次的重置是在十一月初, 而之後的記憶裡,我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和虎杖悠仁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家具城。

  由此得出, 導致他患上PTSD的這段記憶已經在上次或更早之前的重置中丟失。

  理清這些關鍵信息後,我試圖去回憶日記本裡曾記錄過的一些重大事件。

  結果, 並沒有。

  日記上根本沒有提及過虎杖悠仁, 甚至連有關於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話語也寥寥無幾。

  對此,我沉下眸,腦中有一個猜測隱隱浮現。

  會不會是發生在今年九月到十月之間, 正好這段時間的日記也不翼而飛。

  越想越覺得這一猜測的可能性極大,甚至讓我對那份消失的日記產生了幾分想要尋回的迫切感。

  直到耳邊再次傳來一聲輕到幾乎斷氣的求救聲,我恍然回過神,這才記起前方還有個奄奄一息的人正等著我的回應。

  「沒事,」我衝著五條悟低語道,「我可以自己解決。」

  說完,便離開他的懷抱,繞過前面站成一根柱子似的虎杖,緩步走到她的跟前。

  我蹲下身,繡有精致繁花的下擺悄然無息地垂落在地。

  女子的臉上滿是血污,左側肩膀被人削去一截,血肉模糊間可見森森白骨,大腿以下全部部分不見蹤跡,就像是被某種野獸啃食了一般,傷口並不整齊。

  鮮血汩汩地從她體內流逝,同時也一點一點帶著她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若是我不出手,不出三分鐘,她就會死於失血過多。

  我這般做出斷言,無聲地對上了女子的眼眸。

  死亡已經磨滅了這雙美麗的眼睛,為其披上了一層陰翳。

  稍稍思索後,我面色冷靜地問道:「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畢竟我又不是常年累月出現在電視熒幕前的大明星,也不是印在紙幣上的名人頭像。

  普通人怎麼可能會知道我的存在?

  除非有人指導她。

  這句問話一出,女子像是被戳到了某個最恐懼的存在,她的瞳孔幾乎縮成一個小點,臉色愈發灰白。

  等了片刻,見她依舊沉陷在驚恐之下,我撇了撇嘴,選擇再次問道:「是誰讓你來找我的?」

  「一個很瘦、很高的怪物。他告訴我,這個世界上能救我性命的只有一人,是一位名叫飛鳥的穿著和服的漂亮女人。」

  她用力地呼吸著,聲音顫抖,破碎不成音,「求您,救救我。我還沒和爸爸媽媽道別,還沒和日向君表明心意……我不想死。」

  非常熟悉的求救,落入我的耳中,與從前相比卻又多了不一般的感慨。

  在瀕臨死亡前,無論是誰都會後悔地覺得自己身上還有很多未盡的事情。

  老人會遺憾自己沒有看到子孫滿堂,母親會不舍膝下的子女,少年人會不滿自己的人生剛開了頭就慘遭腰斬。即便是最天真無邪的孩童,他們也可能會因為沒看完的動漫、沒買到的高達玩具而逃避死亡。

  恐懼死亡,這是人類無法抹滅的弱點。

  我能理解,但是,從母親被祓除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裡立下誓言。

  永遠也不會去插手此事。

  想到這兒,看向她的目光裡出現了點點憐憫,我搖了搖頭,口吻堅定地拒絕道:「抱歉。」

  「為什麼?」她哽咽道。

  「因為,」我頓了頓,嘴角彎起釋然的笑容,「我已經不當被人操控的偽善救世主。」

  「死亡本就是命運定下的一環,我選擇尊重命運。」

  話音落下,本就只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的女子,便是再不甘心,她臉上的生機也無法遏制地漸漸散去。

  等到那微弱的呼吸消失,在善意之下,我主動為她合上了眼。

  就當是我能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罷了。

  緊接著,身旁蹲下了道熟悉的身影。

  我側過頭,看到五條悟那緊抿的唇。

  從方才起,他的心情就好像有點壞。

  「伸手。」他說。

  我乖順地聽從了他的指令。

  五條悟從口袋中拿出紙巾,他不耐其煩地擦拭起我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直到沾染上的污血被徹底擦去,他才放開我。

  經過這一茬,我們獲取到了其中一個咒靈的模糊信息。

  若是沒猜錯,女子口中的怪物就是在進入這棟小樓前,躲在二樓偷窺我的那一個咒靈。

  而他干出這一切,究竟是想試探什麼?

  懷揣著這個疑惑,我們沿著昏暗的樓梯,走上了二樓。

  鬼屋的二樓,一共有五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各自不同的主題。

  從左到右,房間門牌上分別寫有冥婚驚魂,恐怖玩偶,停屍房,人體模特,鏡子迷宮。

  根據地上留下來的殘穢,虎杖三人沒有任何分歧,便推開了最右側房間的門,也就是在最開始咒靈曾出現的房間。

  這間房間的構造是以鏡子做為圍牆而搭建出來的一個小型迷宮,天花板、地面上全部都貼滿了鏡子,沒有留出一條縫隙,完美地貼合了鏡子迷宮這一主題。

  看到這一幕,腦子裡很快就構造出了站在其中,四面都是鏡子的恐怖畫面。

  呼吸一頓,我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攥住五條悟的衣角,臉上則是一個大寫的「慫」。

  不想進去,怎麼辦。

  而釘崎表現得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聲,她鐵青著臉,語調生硬地問道:「我們一定要進去麼?」


第34章

  與這句問話一起出現的是虎杖復雜的眼神。

  他斜覷著釘崎臉上的抗拒, 口吻已然恢復了之前的輕松,「釘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古板?比起走進去, 最快的方法當然是一路砸過去。」

  釘崎眉心微跳,頂著虎杖看過來的目光, 毫不意外地便炸了毛。

  只見她動手捶打起他的肩膀,模樣有些氣急敗壞, 「不用你說, 我當然知道!」

  無端挨了一頓打, 虎杖並沒有生氣, 他好脾氣地笑了笑, 站在原地不閃也不躲。

  過了片刻後,釘崎漸漸恢復冷靜。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垂下眸,隨口便問起他方才的反常,「你剛剛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衝到飛鳥老師前面?」

  口吻淡淡, 其中暗藏著對同伴的關心。

  虎杖笑容凝固了一瞬。

  他用怔怔的目光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 逐漸陷入回憶。

  良好的聽力令我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耳朵警覺性地豎起。

  隨後, 攥緊五條悟的衣角,我選擇偷偷摸摸地旁聽起他們倆的對話。

  「釘崎, 你認為這世界上最漂亮的光是什麼?」虎杖冷不丁地拋出了問題。

  面對這個問題,釘崎有些摸不著頭腦。思考了片刻後, 她遲疑地回答道:「大概是煙花綻放開的光芒。」

  「不, 」虎杖搖著頭,堅定地反駁了回去,「在我看來, 煙花所帶來的光完全不能和飛鳥老師燃燒生命所爆發出來的光芒相比。」

  釘崎茫然地蹙起眉。

  虎杖繼續說道:「那是我永遠忘懷不了的畫面。這抹光,它一次又一次地照耀在涉谷每一個瀕死的人身上,溫暖絢爛。」

  「同時,也是我今後短暫生命裡再也不願見到的畫面。」

  「我只是不想飛鳥老師……」他突然哽住,嗓音莫名顫抖了起來,「不、不想她再一次救人,壞人留給我來當就夠了。」

  說完,他猛地低下頭。

  整個人就像是受了極大打擊的動物,躲在黑暗裡獨自舔舐。

  聽到這兒,我眨了眨眼,默默地在涉谷這個關鍵詞上化了個紅圈。

  那裡是發生過什麼嚴重死亡事件麼?

  或許可以問一問五條悟,身為虎杖悠仁的老師,他就算不知道全部細節,也應該會了解個大概。

  我這般想著,身體早在意識之前做出了動作。

  攥著五條悟衣角的手稍稍用力,我隨之對上了五條悟低垂下的臉龐。

  只見他那誘人的薄唇彎起,笑容裡卻沒有一絲溫度,冷得仿佛淬了寒冰,足以將人凍斃。

  恐怖。

  超恐怖。

  他在生氣。

  腦子裡冷不丁冒出這一連串的念頭。

  「怎麼了?」五條悟意味不明地問道。

  我咽了咽口水,果斷選擇把詢問的話語吞了回去,轉而訥訥地說了句「沒事」。

  直到釘崎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雖然我沒看到過你口中的畫面,」她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是難得的溫柔,「不過,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和伏黑會支持你的選擇。對吧,伏黑?」

  伏黑收起高冷,他輕拍了下陷入自閉的虎杖,「嗯。」

  「我們是同伴,」釘崎的溫柔才堅持了一秒,就被暴力取代,她一拳揍上虎杖的腦袋,臉上是屬於大姐大的凶狠,「以後遇到什麼打擊,要和我們說啊!一個人扛,你是在看輕我和伏黑麼?笨蛋虎杖。」

  虎杖發懵地抬起頭,眼尾是一圈淺淺淡淡卻又分外明顯的紅。

  伏黑目光掃過他,語氣淡淡地問道:「你是哭了麼?」

  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見他沒有反駁,釘崎手足無措地看向伏黑,揉了揉鼻尖,轉而訕訕地猜測道:「他該不會被我打哭了吧?」

  伏黑若有所思地開口:「很有可能。」

  釘崎錯愕,「我沒用力啊?虎杖這家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

  「沒有,」身為他們兩人話題的主人公,虎杖悶悶地打斷道,「我沒有被打哭。」

  「那你哭什麼?」

  這句話一出,虎杖臉上頓時流露出感動的神色。他重重地吸了下鼻子,眼眸裡閃著淚花,「釘崎,伏黑,你們真好。能和你們成為同伴,是我虎杖悠仁這輩子遇到的幸運之一。」

  釘崎頗為不服氣地指出:「為什麼是之一?」

  「因為還有一個幸運是遇到五條老師和飛鳥老師。」

  噯?還有我麼??

  我聞言,瞅著虎杖憨憨的笑容,心底驀然柔軟了起來。

  釘崎挑起眉,聲音隨之拔高了起來,「哈?遇到像五條老師這種特不靠譜的老師,你居然也會覺得幸運?!」

  五條悟不滿出聲:「喂喂,背後說老師壞話,可是會被記小本子的。」

  「我這算當面吐槽。」

  場面一下子又變得鬧騰。

  伏黑溫柔地看著這一幕,隨後衝著身旁兩個同伴提醒道:「是時候該動手了。」

  說完,他便將雙手合起,熟稔地比出一個特殊的手勢,「玉犬。」

  唰的一聲,眼前就出現了兩只將近有半個人高、似狼非狼的大狗。

  一黑一白,蓬松柔軟的毛發成功吸引了我的目光。

  瞬間,我幾乎是難以抑制地生出想要摸一摸它們的衝動,心中止不住地感嘆了起來。

  肯定很舒服,想摸,好想摸。

  像是察覺到了我愈演愈烈的心聲,五條悟一聲不吭地瞥著我。下一秒,便用強硬的姿態桎梏住我那蠢蠢欲動的右手。力度之大,根本不容我反抗。

  ……

  行吧,不讓摸就不讓摸。

  我撇了下嘴,眼神忿忿地瞪了眼這個總是亂吃醋的幼稚鬼。

  在伏黑放出玉犬後,虎杖也逐漸收斂起臉上的感動。

  他面色平靜地捏了捏指骨,甩了甩手腕,率先出拳擊向前方的鏡子。

  沒有絲毫猶豫,動作干淨利索。

  玻璃清脆的破碎聲頓時響徹了整個樓層。

  我頗為呆滯地看著他們三人像是入室搶劫犯一般,衝著這些鏡子一頓亂砸,行為舉止比反派還像反派。

  等等,這樣真的不是在明晃晃地告訴那只咒靈有人上門來祓除了麼?

  心底忍不住冒出這句吐槽,對此,我不忍直視地撇過頭,晃了晃被五條悟握住的手,「你教出的學生怎麼都這麼憨啊?鬧出這番動靜,狗都能被嚇跑了,更何況裡面的咒靈。」

  除非那咒靈也是傻的。我頓了頓,默默地在心裡補充道。

  緊接著,耳邊是五條悟略微低沉的聲音。

  他拖長了尾音,懶散的語氣裡莫名帶上了幾分張揚,「沒事,跑不掉的。」

  ——*——*——

  只花了不到五分鐘時間,虎杖他們便用武力硬生生地把這間房間內豎立著的鏡子全部砸碎。

  眼前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

  身上又再次落下那道貪婪而又充滿惡意的視線,我警覺地抬起眸,便看見不遠處的深色窗簾旁正靜靜地站著一道慘白身影。


第35章

  他的身上沒有一絲血肉, 慘白的骨頭直晃晃地暴露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眼眶空洞,猩紅色的心髒在數十根骨刺構築成的骨牢裡緩緩跳動。

  也不知道是陽光沒有溫度, 還是旁邊的窗簾顏色太過於深,無聲中, 越發將這具白骨咒靈襯出了幾分詭異森冷。

  「終於見面了,」他摘下骷髏頭捧在胸前, 正正好好地對准著我, 沒有唇肉包裹的牙齒一張一合著, 聲音是充滿磁性的低音炮, 「加茂飛鳥。不對, 現在該稱呼你為五條夫人。」

  什麼時候,我的名字都被咒靈熟知了?

  我挑起眉,有些不解,「你認識我?」

  在這句問話落下後,房間內頓時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笑聲。像是聽到了某個笑話一般, 白骨咒靈站在那兒自顧自的笑著。

  過了好半晌, 他才稍稍止住笑聲, 把腦袋重新按回脖頸上。

  即便沒有眼珠子, 但我也依舊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居高臨下的睥睨。

  「怎麼可能不認識,」他說, 「我的父親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你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以至於,連我這個兒子都看不下去了, 親自謀劃出今日, 特地來見一見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竟能將那個冷血惡魔深深迷住。」

  「不過,從此刻看來, 你與那些普通咒術師相比並無不同,弱小的一只手就能捏死。所以,你到底是哪裡吸引了他?」

  他像是好奇地問著,口吻裡充斥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惡意,甚至還隱隱帶了些許想要將我剝皮拆骨的渴望。

  比起這只咒靈的莫名激動,我反而是懵逼地看著他,思緒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

  等等,咒靈也有父親?

  他們不是誕生於負面情緒的麼?

  既然他們還有父親,那咒靈有沒有性別區分啊?他們能不能通過某些運動,來進行繁衍呢?

  我出神地想著,而身側是五條悟凜冽刺骨的殺意,他捏著我的手有些緊,仿佛下一秒就會衝過去,把這個白骨架子一根一根拆下,磨成粉撒了。

  另一頭,咒靈的話語還在繼續,「其實,我和我的兄弟們對這所謂名義上的父親,並不存在著子女應有的尊敬。畢竟我們已經把全部的感情都投注在了彼此身上。」

  他頓了頓,嗓音裡莫名多了幾分嘲弄,「不過,看在他把我們兄弟從無盡的黑暗封印中釋放出來的份上,我們決定替他完成心願……」

  「你是誰?」虎杖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

  與此同時,釘崎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臉上的表情就仿佛在說:

  誰想聽你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啊!要打就打,別逼逼。

  「我是誰?」白骨咒靈反問著,隨後又冷冷地嗤笑了起來,「現如今,咒術師竟開始遺忘我們的存在。」

  他的聲音裡蘊著風暴,似在對自己被忘卻的這件事感到震怒。

  「好,好極了。是時候用你們的死亡作為一場盛大且華麗的開幕,來向咒術界宣告我們咒胎九相圖的回歸。正好,也為我那三個兄弟的死亡報仇雪恨。」說完,他便把陰沉怨毒的目光落在虎杖等人的臉上。

  然而,回應他的則是一道頗為不屑的戲謔。

  「哦,我好怕啊。」釘崎拖長著尾音,眼中跳躍著的是蓬勃戰意,「你們呢?」

  下一秒,她用肩撞了撞伏黑,「伏黑你怕不怕?」

  伏黑面不改色地開口:「怕。」

  釘崎聞言,詫異地抬高了聲線,「什麼?!你真的怕這種家伙???」

  「怕你們拆了那堆骨頭拿來喂玉犬。」

  「喂喂,別總把我們想得這麼沒品味好麼?」釘崎聯合虎杖衝著他抱怨道,「誰會拿這種有毒有害還沒有肉的東西來喂狗啊!」

  「你們。」

  伴隨著他們三人的吵鬧,不遠處的殺氣愈來愈濃重,幾乎化為實質,不加掩飾地直衝向我們。

  比起白骨咒靈後面下的戰書,我更對他之前口中的父親感到好奇。

  若是沒記錯,制造出咒胎九相圖的人便來自於加茂家族。

  他是三大家族抹不去、藏不了的污點,同時,也是與眾多咒術文化遺產一起留名歷史的最惡咒術師——加茂憲倫。*

  不過,加茂憲倫活躍的時代是明治初期,距離現在早已有百年之久。

  他不應該早就死了麼?

  並且這麼多年過去了,怕不是連棺材裡的屍體都變成骨頭了吧。

  想到這兒,我眨了眨眼,心頭悄然被一抹烏雲籠罩,「難道死人還能復活?」

  面對我的疑問,五條悟思考了片刻,然後冷靜地得出答案:「可以。詛咒師裡有個會通靈的老婆婆,就能做到短暫地請死去的人上身。」

  「所以,加茂憲倫真的復活了?」我蹙起眉,轉而細細地琢磨起那咒靈方才的話語,試圖從裡面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喂,那邊的骨架子,」虎杖揉了揉自己的頭發,並不在意地朝著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你叫什麼名字?」

  白骨咒靈聞言,折下胸口前的一根骨刺握在手中,驟然發起了攻擊,「昔斯朝帝紅顏士,今則郊原白骨人*,吾名骨相。看在即將死在我手中,我便好心告訴你。」

  他進攻的速度快得驚人,森森白骨就如同一把骨劍,化為道道冰冷白光,狂風暴雨般地朝著虎杖襲去。

  虎杖見狀,稍稍側過身,他險而又險地躲過這詭魅的劍招,隨後捏起拳頭,面無表情地一拳擊向他的小腹。

  黑閃!

  某一瞬間,我的眼前陡然綻放開數朵黑色火花。

  它浩浩蕩蕩地碾壓過,以一種摧枯拉朽之力擊潰這道跟它相比就渺小到幾乎有些可憐的白光。

  緊接著,黑光散去,傳入耳朵的是一道清脆的哢噠。

  我抬眸,便清楚地看見骨相在一股子巨力下橫飛出去,重重地撞上不遠處的牆壁,然後慢慢滑下。

  慘白的骨頭上頓時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縫,如蜘蛛網般,明顯極了。

  「好菜啊。」對於他那不堪一擊的表現,我作出評價。

  也不知道他剛剛放出那堆大話是何等的厚臉皮。

  自認為是強者,其實就是被虐的菜狗。

  對此,我無端為他感到了些許尷尬。

  而虎杖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骨相。

  他沉默地走到骨相跟前停下,面帶狠意地踢著那幾乎斷裂的骨頭。

  一下又一下,絲毫沒有留力,直到他小腹處的骨頭全部破碎。

  「除了你,另外的咒靈呢?」

  骨相沒有反抗,很是平靜地任由著虎杖的踢打,與剛剛的囂張模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仿佛是認知到了自己與虎杖之間實力上的差距。

  就在我單方面認為他已經沒有戰鬥力,准備松口氣時,白色骨刺冷不丁出現,以一種難以躲開的角度猛地刺向虎杖。

  隨後,他笑著說:「來了。」


第36章

  布滿塵埃的玻璃被人從外面陡然撞碎, 冰冷的陽光隨之無聲傾斜下來。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兩個陌生咒靈。

  比起坐著的人型咒靈,另一個咒靈完完全全地吸引了我的目光。

  布滿骨刺、如老鷹般的翅膀,馬的身體, 細長得近乎詭異的脖子上是一雙斜長邪惡的腥黃色眼眸與薄到幾乎沒有唇肉的大嘴,而那脖子之上則是屬於狼的腦袋。

  這一幅尊容看起來不和諧極了, 就像是某個稚童隨心所欲地將這些物種的某一部位拼湊在起來。

  詭異而又醜陋。

  「喲,骨相。」陌生的人型咒靈張開雙手, 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上布滿了黑色絲線縫制痕跡, 一條條, 一塊塊, 仿佛是在告訴我們這裡曾經被砍成碎塊。

  緊接著, 他像是戲謔般地笑著說:「你怎麼被一個一年級生打成這幅窩囊樣。」

  面對他的譏諷,骨相的聲音裡並沒有任何惱怒,他只是口吻淡淡地說:「瞰食,散相,你們來了。」

  手中的偷襲動作並有停歇, 仍舊凌厲且刁鑽地刺向虎杖。

  虎杖面無表情地向後一翻便拉開了距離, 躲過攻擊。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於明顯, 那兩個咒靈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從負了傷的兄弟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名為瞰食的獸型咒靈張開脖子上的大嘴, 嗓音尖利地問道:「這就是父親口中的寶貝麼?」

  「嗯。」

  寶貝?

  好惡心。

  我陡然綠了臉,內心十分嫌棄。

  「看起來很普通, 」瞰食用另一雙濃郁幽綠的狼眼盯著我,凸起的嘴巴大張著, 晶瑩口水慢慢滴落, 「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骨相默不作聲地站起身,小腹處的大部分骨頭都已經破碎,只剩下脊椎將上半身和下半身連接, 莫名給人一種搖搖欲墜之感。

  他走到兩位哥哥的身邊,理智地提示著瞰食:「她是父親的。」

  「沒關系,就算我們吃了她,父親也不會對我們出手,」散相笑容燦爛地拍了拍他的肩,「你還是太謹慎了,親愛的弟弟。」

  骨相沉默著,沒有血肉的骷髏頭在陽光下如同雕塑一般白慘慘的,沒有表情。

  對此,散相瞥了一眼,意味不明。

  下一秒,我惡寒地看到他伸出猩紅的舌尖,略帶色.情地舔著嘴角。

  畫面太過於辣眼,油膩得差點把昨晚的晚飯吐了出來。

  現在的咒靈都是這種畫風的麼?

  我忍不住吐槽道,果斷側過頭,看著五條悟那精致卻不見絲毫女氣的側臉洗洗眼。

  耳邊是他挑高的聲線,「瞰食,記得把手臂和雙腿剩給我,其它你隨意。我要用這雙……」

  然而,這句話話還沒說完,就遭到了打斷。

  釘崎擰了擰眉,語氣裡充滿了嘲弄,「伏黑,虎杖,你們聽到了麼?」

  伏黑不解:「聽到什麼?」

  「狗叫的聲音。」

  「噗。」

  我忍不住笑出聲。

  手指下意識地撓了撓五條悟的手心,對上他那側過來的臉頰,我踮起腳尖,卻還是湊不到他的耳朵。

  ……

  身高差太過於感人!

  我不滿地鼓起臉,軟著聲衝他抱怨道:「你彎下來點,我夠不到。」

  說完,便見五條悟神情間的薄冰稍融,他翹起薄唇,難得聽話地彎下腰。

  「你的學生好野哦,」我貼著他的耳朵,偷偷說著悄悄話,「我喜歡。」

  五條悟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麼。」

  他頓了頓,伸出手揉了下我的腦袋,學著我剛剛那副模樣,低語道:「現在也是你的學生了。」

  伴隨著他的話語響起,屬於男子的溫柔呼吸輕掃過敏感頸窩,那一瞬間,就如同電流劃過神經,我全身不受控制地激起了疙瘩。

  眼前是五條悟那近在咫尺的嘴唇。

  形狀姣好,唇肉稍薄但又不刻薄,反而顯出了幾分風流多情。而此刻,它正盈著淺淺的水光,無聲地引誘著我一親芳澤。

  只要再踮一踮腳,就能親到。

  為什麼不動?

  明明已經親過兩次了,還有什麼好克制呢?

  這股子欲望在腦中竄動,猶如惡魔的呢喃。

  驀然間,我感覺到火燎燎的渴意從喉間湧了上來。

  「難道不是麼?」他像是沒有察覺到我那突然直了的目光,不經意地又湊了過來。

  距離陡然拉得更近,甚至我能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他薄唇上的溫度,大腦冷不丁回憶起上次觸碰到的柔軟。

  犯規。

  太犯規了!

  我咽了咽唾沫,暗自滾燙著臉,僅存的些許理智不允許我在這個時刻和他接吻。

  特別學生們還在打架,我們這兩個老師在一旁親熱。

  像樣麼?

  意識到這兒,慚愧感隨之爆發,我克制地伸出手指,抵住他的額頭推了回去。

  毫不留任何可回旋的余地。

  等他的氣息遠去,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躁動的心情,強打鎮靜地說道:「是的。」

  對於這番反應,五條悟聳了聳肩。

  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照樣能猜測到他此刻的目光裡應該充斥著笑意。

  心尖登時冒出幾分羞赧,並且夾雜著對剛剛鬼迷心竅的後悔。

  我不自在地輕咳著,轉而生硬地扯開話題:「釘崎要出手了,你覺得他們能打過麼?」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口吻裡是滿滿的對他們實力的肯定,「可以。」

  「九相圖,他們說是特級咒物,其實真正可以稱得上特級的就只有1、2、3號。剩下六只,實力不過是無限接近於特級但永遠摸不到那道壁的偽特級罷了。」

  五條悟解釋時抬著下巴,尾音懶散,讓我莫名想到了貓咪。

  如同正午陽光下懶洋洋掃著尾巴的白色大貓,摸一摸肚子就會把人壓在身下,用那長滿倒刺的舌頭舔人一臉。

  另一頭。

  「不過,來得正好,」釘崎手中多了個小巧精致、末端還刻有愛心的錘子,她戰意盎然地疾衝了過去,「不能讓虎杖一個人出風頭。伏黑那只怪東西給你,而另一個狂傲自大的家伙則是我的獵物。」

  「行,」伏黑冷聲道,隨後看向地上的黑白玉犬,「上。」

  早在被釘崎暗指狗的時候,散相嘴角的笑意便驟然消失,臉色是泛著青色的慘白,與那從右眼角橫跨到左耳的黑線形成了鮮明而又刺眼的對比,陰郁,恐怖。

  他死死地盯著釘崎,自言自語的聲音沒有壓低,語氣裡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狂熱,「不知道把你的手臂栽進土裡會是什麼樣的景像,咒術師的手臂應該會比那些卑劣猴子美觀一點吧。」

  「既然這麼喜歡栽種手臂,」釘崎指間悄然出現了幾根釘子,「那為什麼不嘗試一下自己的手臂?」

  帥氣地回懟完,尖銳的九寸釘便在鐵錘的揮動下如脫弦利箭破開空氣,飛速襲去。

  完美命中!


第37章

  九寸釘深深地刺進散相脖頸處的黑線, 只露出扁平的圓頭和一小截釘身。

  「哦呼,漂亮。」我不免為釘崎那精准的攻擊發出贊嘆。

  釘崎揮了揮手像是在回應我,然後歪起頭, 口吻平靜地衝著他說道:「勸你還是拔.出.來吧。」

  面對她的提醒,散相不以為然地挑起眉, 表情裡帶著輕視,像是在說:不過是小小的釘子, 連給他撓癢癢的程度都算不上。

  下一秒, 九寸釘便赫然穿過散相的脖子, 直射進牆壁中。

  烏黑的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如一簇血花綻放。

  他笑容凝固, 眼底漸漸洶湧起蓬勃的因為被打臉而滋生出的暗流。

  「不聽勸,」釘崎搖起頭,老氣橫秋的口吻宛如長輩教訓不聽話的孩子一般,「我發現你們咒靈每一個都是那麼的自大。該不會是認為這世間上就你們最牛逼吧?唯你獨尊?怕不是要笑死人。」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 沒有回頭只是用拇指向後指了指五條悟, 「看到沒, 最強在那。」

  「而不是你們這群垃圾。」

  在她的一聲聲嘲諷下, 我看見散相的臉由白轉青,再變為如墨般沉沉的黑。

  他惱羞成怒地瞪大了眼, 喉嚨裡發出陣陣模糊的聲音。手指摸上破了個洞的脖頸,單薄的就像是只覆蓋了層青白皮膚的手指沾染上了鮮血, 他暗了眼眸, 殺氣隨之徹底溢出。

  無聲中,縫織在他脖頸處的根根黑色絲線被注入了咒力,它們開始復活, 隨後以一種規律的速度游動。

  遠遠看去,就好似一條條黑蟲在慘白肌膚上慢吞吞爬動。

  這幕畫面太過於怪異惡心,只需一眼,便能讓人san值狂掉。

  作為被污染眼睛的受害者,我瞳孔顫抖著,脖子上也仿佛有蟲子在爬一般突然開始發癢。

  !!!

  我幾乎是難以控制地用手指撫摸起自己光滑的皮膚,再三確認真的沒有東西後,才勉強松開高度繃起的神經,嫌惡地轉開目光。

  「好惡心。」釘崎直接說出了我的心裡話,隨即再次發起攻擊。

  九寸釘化為一抹白光,轉瞬便衝向了不遠處的咒靈。

  然而。

  這一次的攻擊並沒有成功。

  黑線驟然離開這塊滋養著他的肌膚,如長鞭般硬生生地揮開了疾馳過來的九寸釘。

  散相低聲嘟噥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清的話語,略長的頭發遮住了滿是陰翳的雙眼,暗紫色嘴唇誇張地咧開。

  緊接著,他用沾染了鮮血的手指慢條斯理地劃過黑線。

  血珠逐漸滲入,剎那間,這些黑線暴動,它們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打向釘崎。

  「釘崎,小心。」伏黑手指快速地結下咒印。

  巨大的稍顯蠢萌的青蛙陡然出現在他身後,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呱」,青蛙伸出長長的舌頭直接勾住釘崎後領,把她拎了過去。

  就在釘崎離開的那一瞬間,地板上轟然多了道裂痕。

  見沒有了危險,伏黑命令青蛙松開舌。

  啪嘰,釘崎便跌坐在地。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衣領,然後炸毛般地跳起,叉腰對上伏黑平靜的眼眸。

  短暫的對視下,仿佛被潑下一盆冷水,她那炸起的毛漸漸焉了回去。

  釘崎搓了搓指腹,口吻無力地吐槽道:「你下次能不能換個式神拉我,譬如鵺。你知不知道青蛙的黏液很難洗干淨?它們都粘在我的衣領上了。」

  伏黑一本正經地點頭:「嗯。現在知道了,以後會注意。」

  「算了,」釘崎嘆了口氣,不一會,口吻又恢復了爽朗,「剛才謝謝你啦。」

  「嘖,礙事的小鬼,」散相見狀,他憤憤地啐了口,衝著身旁的兄長喊道,「瞰食,你能不能快點去解決屬於你的獵物,別讓他過來搗亂。」

  「行。」瞰食回應道。

  他張開翅膀,陽光下羽毛泛起金屬的冰冷光芒,「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吃男人。他們沒有小孩來得嬌嫩,也沒有女人特有的芳香。肉咬起來又臭又硬,太難吃了。」

  他一邊郁悶地碎碎念著,一邊飛向伏黑,然而狼嘴裡流淌的涎水卻暴露了他的本質,一只貪婪的嗜肉咒靈。

  咒靈的話能有幾分真實?

  伏黑冷嗤了一聲,「大蛇。」

  話音剛落,地板上便冷不丁冒出一只近乎有我半人高的蛇頭。只見它豎起身子張開嘴,毫不遲疑地咬向瞰食。

  猝不及防被咬住,瞰食的翅膀被尖利的蛇牙洞穿,血液隨著傷口無聲流出。

  「我最討厭蛇!」他尖叫了一聲。

  被鮮血滋養的羽毛瞬間增長了一倍,它們快速地飛舞了起來,很是輕松地切斷了蛇牙。

  看到這兒,我不禁陷入了思考。

  這兩個咒靈的能力似乎皆會通過它們的血液從而得到大幅度增強。

  這一特征,與加茂家族代代相傳的咒術——赤血操術頗為相像。

  難道說。

  腦中無法遏制地浮現出一個荒謬的猜測,我戰栗著身體,越發開始厭惡起那個創造出九相圖的咒術師。

  不折不扣的變態。

  轉念又想到自己居然被這種惡心的存在盯上,恐慌、憤怒以及憎惡交織在一起,如潮水般不斷地翻湧起來。

  手指在波動的心緒下死死地絞緊五條悟,片刻後,眼前的畫面陡然被一只大手遮住,耳邊隨之蕩起他那放低放柔的聲音。

  他說:「我會解決掉他,飛鳥不用害怕。」

  聽到這兒,我輕咬起嘴唇,不得不承認這句話就像個定心針,牢牢地插.進我那跌宕起伏的心海。

  繃起的身體漸漸放松,半晌後,我張了張嘴,「好。」

  等五條悟放手時,前方的戰鬥則恰好告一段落。

  只見釘崎單膝跪在地上,她捂著鮮血淋漓的右手臂,膝蓋旁還靜靜躺著一個被滿釘了九寸釘的稻草人。

  「怎麼樣?」她略帶瘋狂地笑著說,「這個感受是不是很不好受?」

  不遠處,散相捂住腹部,猛地朝地面吐了口夾帶著內髒碎片的污血。

  而他的身旁則是白骨盡碎,只剩下心髒在極緩慢跳動的骨相。

  「該死的臭婊.子,」他沙啞著聲音,目光如刀般地看向釘崎,恨不得將她凌遲,「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你撕碎。」

  「呵,」釘崎冷酷地朝著草人的致命部位再刺入九寸釘,「在此之前,應該是我先把你祓除。」

  話音落下,散相臉色驟然煞白,他無聲顫抖著,身體就仿佛被抽空了力氣,沉沉地跌落在地面,隨後止不住地抽搐了起來。

  僅僅幾個呼吸間,他整個人便如同氣球般鼓起,一點一點,逐漸趨向於臨界點。

  最後,徹底炸裂,撒落一地血肉。

  空氣中頓時彌漫起股濃重的腥臭味。

  九相圖之一祓除!

  而他們的面前還剩下兩只特級咒靈。


第38章

  大抵是血脈之間的特殊聯系, 讓瞰食在和伏黑的鬥中分了神。

  他用屬於馬的前蹄惡狠狠地踢開這只糾纏不休的青蛙,猛地扭頭向後看去。

  然而,遲了。

  如今, 他所能看到就只有飛濺在地面、牆壁上的已然看不出來自哪些部位的零碎肉塊,以及那紅得發黑刺眼的鮮血。

  散相以死, 而他的另一個弟弟骨相則奄奄一息地癱靠在牆壁上。胸口處的骨牢被人用拳頭硬生生砸碎,只剩下那猙獰醜陋的心髒在空氣中緩慢跳動。

  一下, 又一下, 就仿佛豆大的燭光, 搖搖晃晃著即將面臨熄滅。

  瞰食瞬間紅了眼, 脖頸皮膚上的嘴用力地抿成一條直線, 鼻翼止不住地翕動著。

  這些微表情足以向我們傳遞他那劇烈動蕩的情緒。

  下一秒,只見虎杖緩步走到骨相跟前。

  他彎下腰,右手攥住這顆成年□□頭大小的心髒,稍稍用力,便輕而易舉地將它扯出骨牢。

  「滾開, 」對此, 瞰食一字一句地嘶吼著, 低沉的嗓音裡浸滿了仇恨, 「別碰我弟弟!」

  虎杖聞言,他轉過身, 手中捏著骨相的心髒,看向瞰食問道:「你是在跟我說話?」

  冬日冰冷的陽光從少年背後傾瀉, 卻絲毫也照不亮他的臉頰, 陰翳在昏暗中肆意滋生。

  「若是幾個月前的我,」虎杖口吻平靜地說著,右手則一點一點縮緊, 「也許會感動你們之間的兄弟情,在心裡遲疑要不要放你們一馬。」

  「不過,很可惜。經過那一天,我已經徹底認清了一件事……」

  他頓了頓,目光裡隨之淬上了寒冰,「咒靈永遠只會是人類的敵人,同時也是我窮盡生命必須要祓除的存在。」

  話音落下,這顆心髒便炸裂在他的手中。

  九相圖之一祓除!

  虎杖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瞰食,只見他那腥黃色的眼眸漸漸變成野獸特有的豎眸,冷酷中充斥著刺骨殺意。

  緊接著,他幾乎是發了瘋的朝著虎杖衝去,完全遺忘了剛剛的捕獵對像。

  不過,伏黑卻不算就這般結束,他冷冷地說道:「你的對手是我。」

  隨後,雙手結下咒印,登時便有一只大像擋在了瞰食的前方,而身後則被青蛙與巨蛇一左一右封.鎖了起來。

  這個術式莫名眼熟。

  意識到這兒,大腦快速運轉了起來。不一會,便蹦出了關於它的猜測。

  於是,我挑起眉,看向五條悟輕聲問道:「這是禪院家的術式?」

  五條悟點頭。

  「那他為什麼姓伏黑而不是禪院?」我有些不解。

  「因為啊,」五條悟衝著前方正在戰鬥的黑發少年努了努嘴,語調懶散地跟我解釋道,「他的賭鬼老爸把他賣給了禪院家。而我這個人心軟,看不得小小只的惠這般落入魔窟,於是花了一點點錢把他贖了出來。」

  當聽到他說出「心軟」這個詞的時候,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的一點點錢指的是多少?」

  「也就10個億。」五條悟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口中這串可以把人眼睛嚇掉的金額只不過是沒有任何含義的數字罷了。

  他肯定是用武力威脅禪院家的老頭子了吧?

  我不禁用懷疑的目光看向他。

  據我所知,如今的禪院家族裡還沒出現繼承祖傳術式的小輩。

  若不出意外,伏黑惠將來會成為禪院家的真正繼承人。

  禪院家的繼承人才十億??!

  這家伙肯定用武力威脅了。

  得出結論後,我又莫名對五條悟口中那個賣兒子的賭鬼父親產生了些許好奇。

  心底稍稍猶豫了一會,最後我還是仰著頭問出了口:「伏黑的父親又是誰?」

  「伏黑甚爾,」五條悟斂眸,「也可以稱呼他為禪院甚爾。」

  禪院甚爾。

  這個名字落入耳中,我無端端感到了點點熟悉。

  恍然間,埋藏在腦海深處的零散記憶開始翻湧。

  半晌後,心中隨之浮現出一句感慨。

  原來是他啊。

  ——*——*——

  十六歲那年,我所在的密室裡曾闖進過一個殺手。

  伴隨著震天巨響,那扇用來關押我的厚重金屬大門被人從外面囂張地踹開。

  動靜太過於大,根本無法做到忽視。

  於是,我放下手中的書,神情平靜地抬起眸。

  便看見有道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耳邊是夏日特有的喧鬧蟬鳴聲。

  金色光束描繪著他的輪廓,這一瞬間,天地仿佛褪盡了顏色,目光所及之處就只剩下他那頎長身影。

  眉眼狹長,神情乖僻,完全不似個好人。

  我怔在原地,呆呆地盯著他一步步靠近。

  「你就是加茂飛鳥?」他居高臨下地看向我,通知的口吻囂張,「有人雇我來殺你。」


第39章

  有人雇殺手來殺我?

  這條信息就像是顆天降炸彈, 冷不丁砸在頭上,炸開,大腦隨之變得一片空白。

  我茫然地看著他, 在本能的驅使下,小聲問道:「那我值多少錢?」

  黑發殺手大概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問。

  他愣了一下, 過了幾秒後,宛如聽到了個頂頂好玩的笑話, 肆意且張揚地笑了起來。

  「你覺得自己值多少錢?」他饒有興致地再次打量起我。

  頂著他的目光, 我認真思考了半分鐘, 然後伸出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手指, 衝他比出了個數字。

  「最起碼也要有一個億吧。」

  聽到我說出的數字, 黑發殺手嘴角上揚的弧度愈發擴大。

  「你為什麼覺得自己值一個億?」他略帶疑惑地問著,然後毫不見外地隨手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對面。

  雙手抱在胸前,他用那雙如墨色般的深瞳緊緊地盯著我。

  「因為,」誇贊自己這件事莫名讓我感到了些許羞澀, 我托起下巴, 鼓著臉衝他說道, 「奶媽是世間珍寶呀。特別我還是奶媽中的頂尖存在, 身價肯定會很高。」

  「奶媽?」黑發殺手挑眉。

  我點頭,「對呀對呀, 難道你沒玩過游戲麼?醫師代入游戲中不就是等同於奶媽嘛。」

  見眼前男子是真的不太清楚游戲後,我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

  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不知道游戲!

  他是從山溝溝裡出來的麼?

  驀然間, 我便對眼前這個看起來一副老子很不好惹, 其實連游戲都不知道的落伍大叔升起了一種名為憐憫的情緒。

  腦內鬥爭了片刻,我實在是扛不住太久沒和人說話的寂寞,轉而叨叨地跟他解釋了起來:「像你們這種打架厲害、輸出特高的叫做dps, 專門用來祓除詛咒。當你們受傷後,為你們治愈傷口的就是奶媽,也就是我。哦,還有輔助……」

  不過,我的介紹還沒說完,就遭到了打斷。

  鼻尖猝不及防地湧上一股子淡淡血腥味,我抬起眸,視線則被他那突然湊近放大的臉龐占據。

  「小鬼,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黑發殺手笑著問,嗓音莫名發冷,「居然能和准備殺自己的殺手聊得這麼開心,你就不怕我動手麼?」

  「怕。」我老實地回答著,注意力卻無端被他那一張一合的薄唇吸引。

  他的唇色很淡,靠近嘴角處是一條長而顯眼的傷疤。

  按理來說,有傷疤的存在,會給他的顏值大打折扣。

  然而卻並沒有,它絲毫沒有破壞他的容貌,反而更為他增添幾分痞氣和邪佞。

  好凶。

  我這般想著,右手卻蠢蠢欲動地想要去觸摸他嘴角處的傷疤。

  這個行為太過於作死,就好比去拔老虎的胡須。

  身體還沒行動,理智很快便壓過了這個衝動。我深吸了口氣,悶悶地說道:「不過,你是殺不死我的。」

  黑發殺手並沒有察覺到我剛剛的想法,他揚了揚唇角,拖長的語氣倨傲,「小鬼,你怕不是太看得起這只咒靈?區區特級而已。只要我想動手,她根本保不住你的這條小命。」

  說完,他便抬起手,用那冰冷的指尖摩挲起我後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塊肌膚太過於敏感,那一瞬間,我感覺有電流順著他的指尖竄入我的體內,熱意驀然升起,漸漸彌漫上臉頰。

  我下意識地看向他,目光觸及他蘊藏著殺意的目光,頭皮陡然發麻,而後頸卻是他若即若離的動作。

  無聲中,危險與曖昧交織在一起,就像是火星墜入,血液被點燃,血管裡有陌生衝動開始奔騰。

  這還是我第一次跟男子這麼近距離接觸,身體不自覺地戰栗了起來。

  「臉紅了。」他說。

  窘態被指出,我不自在地咬著唇,心髒則是重重地一顫。

  耳邊漸漸蕩起男子略帶愉悅的低笑聲。

  我沉默了片刻,感受著臉頰上足以把冰塊融化的燙意,僵硬地轉開話題:「你是不是受傷了?」

  對於我的退縮,他輕哼了一聲,「是別人的血。至今還沒人可以傷到我。」

  「哦。」

  也許是被我這副宛如死魚的態度無趣到了,黑發殺手頓了頓,便毫不留戀地抽身向後退去,再次坐回到木椅。

  他翹起二郎腿,黑眸無聲地逡巡過這間簡陋黑暗的牢房,口吻不明地說道:「算了,我改變主意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

  「小鬼,」他踢了下桌腳,像是在提醒我要認真聽,「我不殺你。不過作為代價,從今日起,你將欠我七億。」

  ?

  七億?!!

  我懵逼地消化著自己突然背負上巨債的這一件事,腦中則開始懷疑起他的殺手身份。

  真的是殺手而不是強盜?哪有人這樣強買強賣的啊!

  也許是我臉上的難以置信太過於明顯,他眼眸一下子就暗了,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模樣看上去越發凶惡。

  「難道你想賴賬?」他挑高了聲線,語氣裡大有一番你敢賴賬就殺死你的威脅。

  我聞言,不安地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矢口否認道:「沒有。」

  「行,」得到我的答案後,他站起身,衝著我抬了抬下巴,「走了。」

  說完,便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去。

  目送著男子離去,這時,我才冷不丁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

  心中陡然湧出一縷慌張,我連忙衝到門口,扒拉著那搖搖欲墜的金屬大門,探頭朝他喊道:「喂,大叔,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伏黑甚爾,」他沒有回頭,只是懶散地揮了下手,「還有,別叫我大叔。」

  伏黑甚爾。

  我盯著男子頎長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隨後又問道:「伏黑先生,那你以後還來看我麼?」

  自母親死去後,我就被關押在這裡,至今應該快半年了。

  期間,除了送飯的下人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過來看望過我。

  很孤單,這個感覺就像是被全世界遺棄。

  有時候,我還會懷疑自己是否存在跟人交流溝通的這一能力。

  伏黑甚爾的意外闖入,仿佛在這枯燥無趣的生活裡丟進了一塊小石頭,頓時便蕩起層層漣漪。

  既然能闖入這裡一次,就肯定能闖進第二次。

  我想著,鼓起勇氣衝著他再重復道:「你還會來麼?」

  詢問的口吻裡帶著隱隱期待,心跳聲在等待他的答復中漸漸失去原有的規律。

  砰砰砰,如擂鼓般清晰地回蕩在耳側。

  時間開始拉長,流逝的速度也逐漸變得緩慢。

  過了好半晌,我才看見伏黑甚爾的腳步頓住。

  呼吸隨之一滯,攥著大門的手下意識地用力。

  直到夏日灼灼的風捎帶著他的回答拂過臉頰,緊繃起的神經才漸漸放松了下來。

  「會。」

  聽到這兒,我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歡呼了一句:「約定好了。」

  陽光無聲地灑在這道逐步走遠的背影,蟬鳴陣陣,空氣裡是油桐花的湧動暗香。

  從此,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

  五條悟探究地看著我,「你認識他?」

  我回過神,衝他點了點頭,「伏黑……」

  這個名字被埋在回憶深處太久了,再次提起時,竟有些卡殼。

  我詫異地頓了頓,在心裡組織好措辭後,轉而輕聲問道:「伏黑先生,他現在還好麼?」

  五條悟面色平靜,「死了。」

  得到這一答案,其實我並不意外,只是內心還是會有些感慨和失落。

  過了一會後,我又問道:「那你知道他墳墓在哪麼?」

  「怎麼?」他握著我的手力氣驀然增大,口吻裡也帶上了幾分不爽,「你還想去祭拜他?」

  我訥訥地看向他,只見他嘴角經常掛著的笑容消失了,就像是凍了層冰霜,從而顯得冷硬極了。

  他和伏黑先生有仇麼?

  心中登時冒出這個疑問,但我又不敢在此刻詢問他。

  畢竟從心。

  只好一口否認道:「沒。就是問問。」

  然而,這個回答並沒有成功安撫下他。

  五條悟目光沉沉地掃過我討好的笑容,然後嗤笑了一聲,「我殺死他後就把屍體丟在了原地,現在可能都被野狗叼走了吧。」

  好吧,真的是仇敵關系。

  我暗自肯定了之前的猜測,目光悄然變得復雜了起來。

  而五條悟並沒有就此放過我,反倒是咄咄逼人了起來,「飛鳥鳥,你是怎麼認識他的?跟他有什麼關系?你忘了我,居然記得他?」

  一連三個靈魂發問,頓時打得我有些猝不及防。

  ……

  誰家的醋壇子翻了,好酸。

  很好,是自家的。

  我無語地腹誹著,轉而試圖跟他解釋道:「就十六歲那年見過一面。我和他的關系嘛,大概是欠債者和債主。」

  五條悟聞言,臉色略微緩和了一點,但仍舊是板著,「欠了多少?」

  「七億。」

  「我花十億替他贖了兒子,」五條悟看了眼惠,然後理直氣壯地對我說道,「換而言之,你現在的債主是我。」

  等等,還能這樣換算的麼?

  我呆住,大腦開始混亂。

  而另一頭,伏黑的戰鬥也剛剛落幕。


第40章

  那如鷹般的翅膀被巨蛇撕咬的七零八碎, 瞰食頗為狼狽地屈著腿,而他的跟前則是呲著牙、模樣凶狠的黑白玉犬。

  「看來很快就能結束了。」我說,目光平靜地掃過他。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視, 瞰食那沾滿鮮血的狼首抬了起來,他用綠得發幽發黑的獸眸緊緊盯著我。

  「果然如父親所料, 」他嘶啞地說道,「在五條悟的幫助下, 你已經擺脫了特級過咒怨靈加茂清姬。」

  我聞言, 緩步走向他, 在離他還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處站定。

  再一次聽到母親的名字, 我心中卻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從前那段處處被虐待被掌控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那你父親有預料到你們兄弟今天會死在這裡麼?」我瞧著他這幅傷痕累累的慘烈模樣,忍不住彎起嘴角,詢問的語調輕快。

  聽著我的嘲諷,瞰食脖頸間的腥黃色豎眸猛縮, 布滿血絲的眼白配上只有一個綠豆大小的瞳孔, 看起來詭異極了。

  隨後, 他彎起那張人類的嘴, 露出其內的森森尖齒和血紅牙齦,笑容癲狂地開口:「預料到了, 並且他還告訴了我們另一件事。」

  說到這兒,他賣關子般地頓了下。

  腦中對於危險的警鈴瘋狂大震,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後背悄然撞上某一安心的存在。

  「該如何徹底擊潰加茂飛鳥,」瞰食泛著恨意的聲音如影隨形,「身體進入重置而導致的記憶丟失, 這一副作用的真正規律是什麼,你真的不知道麼?」

  我不安地舔了下嘴唇。

  說不知道肯定是假的。被這個能力拘束了這麼多年,我當然大致摸清了它的規律。

  重置後,被丟失掉的記憶基本都是愉快、滿足、幸福等正面記憶,而剩下來的則是各種各樣的負面記憶。

  母親虐打時的痛苦畏懼,每一次救下自己不願意救人時的疲憊壓抑,以及伏黑甚爾突然闖入卻又再也沒有允諾的怨恨不滿……

  也許是我此刻臉上的表情暴露了答案,瞰食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徹底地瘋狂大笑了起來,「看來你都知道。父親說的果然沒錯。」

  「還剩下最後的猜測,飛鳥寶貝兒~」他冷冰冰地拖長起尾音,口吻裡充斥著報復性的惡劣,「父親要我友善地告訴你一個常識。除了重置會丟失記憶,就連身體也會在極端痛苦下主動將記憶封.鎖,只是為了保護你們人類脆弱的意識。」

  背後的身體陡然緊繃,我敏銳地感知到有一股無形且暴烈的力量從我耳尖劃過,如閃電般疾馳向這只僅剩一口氣的咒靈。

  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消失,我眨了眨眼,空氣中隨之爆開朵血花。

  目光向下,便看見瞰食那細而長的脖頸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擰成麻花,扯斷。

  鮮血如注般地從那扭曲且凹凸不平的裂口噴湧。

  狼首悶悶地墜落在鋪有玻璃碎片的地面,揚起一片灰塵,緊接著,它又在慣性下轱轆轱轆滾到我的腳邊。

  我垂眸,無聲對上那漸漸失去生機的灰暗綠眸。

  瞰食艱難地扯動著醜陋狼嘴,粗啞的聲音含糊虛弱:「十月三十日……涉谷……那七十七次的重置……」

  即便五條悟第一時間捂住了我的耳朵,他的話語還是一點一點鑽了進來,如鑰匙般很順利地打開了大腦中深深埋藏的枷鎖。

  「你……真的忘記了麼……」他斷斷續續地吐完臨死前的最後話語。

  狼眼不甘心且怨毒地睜大著,綠色已經徹底被代表著死亡的灰占據,絨毛上滿是血污和塵埃。

  在此,所有特級咒靈皆已祓除!

  我楞在原地,面色恍惚了一下。

  直到身前被某一陌生溫熱的身體撞了下,我回過神。

  「飛鳥老師,你不要相信他的話,」只見虎杖像個小狗崽一般撲在我的跟前,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都是騙人的!」

  「這些咒靈都壞得很,嘴裡沒一個真話。」他義正言辭地說著,隨後便被無情地推開了。

  五條悟看似平靜地說道:「悠仁,注意分寸。別靠近我的妻子。」

  然而——

  在說到「我的妻子」時,他故意放重了音,警告意味十足。

  虎杖呆住,過了一會,他才猛地反應過來,然後滿臉愧疚地向後走了好幾步,特地拉開距離,生怕被誤會成為我和五條悟感情中的插足者一般。

  「老師我知道了,下次不會再犯了。」他說。

  我簡直被五條悟這對誰都能吃醋的能力震驚到了。

  扭頭看著他像是掐死某一隱藏情敵後的心滿意足表情,我硬了,拳頭硬了。

  他還能再幼稚小心眼一點麼!

  經過這一遭,釘崎手臂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只是猙獰地顯露在眾人眼中。

  頂著虎杖他們關心的目光,釘崎爽朗地笑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卷繃帶和治療創口的噴霧。

  這兩樣東西可以說是咒術師們外出做任務時必帶的藥品。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在祓除詛咒的戰鬥中受傷,而且反轉術式也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能力。

  「沒事,不需要飛鳥姐出手,」釘崎熟練地給自己包扎了起來,「我回去後,拜托一下硝子姐就好了。」

  聽到這兒,虎杖緊繃的神色頓時松弛了下來。隨後他慚愧地看向釘崎,似乎在對自己方才的態度感到歉疚。

  明明身為同伴,他卻在戒備釘崎,生怕她說出某個請求。

  虎杖頗為懊惱地捶了下腦袋,整個人開始不知所措。

  釘崎包扎完,便看見虎杖那仿若被暴雨淋了頭一般焉噠噠的模樣。

  她失笑,伸手不客氣地重重拍上他的後腦勺,「笨蛋,別瞎想。誰會斤斤計較這種小事啊。」

  「比起這,」她話鋒一轉,便衝著五條悟說,「五條老師,你預定好Quintessence了麼?」

  面對釘崎的催促,五條悟晃了晃手機,「好了。」

  「那還等什麼,我已經餓了。難道你們不餓麼?」

  看釘崎摸著肚子,完全不介意的神色,虎杖揉了揉鼻尖,逐漸恢復到了原來的狀態。

  兩個男生異口同聲:「餓。」

  說完,釘崎便看著他們笑了起來,然後勾肩搭背地向著門口走去。

  目睹了這一幕,我的心間無端泛起一絲落寞。

  「在想什麼?」五條悟冷不丁問道。

  我抬頭掃了眼他,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情,強行擠出笑容,「沒什麼。」

  對於這道敷衍,五條悟並不生氣,只是攬住我的肩。

  暖融融的氣息頓時把我包圍。

  一瞬間,臉上堆砌出來的假面統統崩塌,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嘴角逐漸消失的弧度。

  「在我這裡,你不用偽裝。」五條悟說。

  他的嗓音淡淡,卻無端端帶了種讓人眼眶酸澀的魔力。

  沉默了許久後,我盯著前方,吸起鼻子,「就是、就是羨慕。」

  既然已經開了口,接下來的話語便很順利。

  「我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青春,也沒有擁有過可以把後背、性命完完全全交予的同伴,」我垂下眸,少年時代被關押的陰影盤踞在腦海,聲音開始破碎,「看到他們,心髒就仿佛被大石頭壓住,悶得快要喘不上氣。」

  我揪住五條悟的衣袖,猛地看向他,盈著水光的眼眸止不住地顫抖,「為什麼經歷這種糟心事的是我?是我上輩子干了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麼?為什麼我總是被拋棄?」

  這些問題一股腦地順著裂開縫隙的心牆逃脫。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心頭熊熊燃燒起一團火,「我知道這麼想不好。這些都是我的命,是上天已經規劃好的命運。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嫉妒,妒忌那些活得輕輕松松的人,妒忌他們擁有我不曾經歷過的一切。我真的、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這樣的我是不是很可悲,很惡心?」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在五條悟面前完完全全地敞開隱藏的真實一面,將那些憋屈、憤懣、嫉妒等等不好的負面心聲吐露給他。

  然而——

  倒完黑泥,本該輕松的心絲毫沒有感到放松,反而湧上了縷縷絕望。

  這一次,他肯定會討厭起我。

  這道聲音在耳邊說道,口吻嘲弄,像是笑著我的愚蠢。

  肩頭搭著的屬於他的手離去,眼眶一沉,舌尖陡然被泡進一團苦水裡,麻木得什麼滋味都感受不到。

  下一秒。

  頭上傳來溫柔撫摸,五條悟的嗓音低沉磁性,他頗為狡猾地反問道:「那會這般愛上你的我,是不是更加可悲滑稽?」

  !!!

  這番告白在我毫無心理准備的時候出現,可以說是打了我個猝不及防。

  那些郁結於心的壓抑情緒隨之一掃而空。

  我幾乎是震驚地看向他,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來打破此刻的沉默。

  「飛鳥鳥,」五條悟黏糊糊地蹭著我,已經摘下墨鏡而露出來的蒼藍色眼眸裡是不加掩飾的柔軟,「你就發一下好心可憐可憐我,分一點喜歡給我吧。」

  此刻的我根本抵抗不住他討好的小眼神,仿佛離了我就根本活不下去一般。

  當場便亂了心,衝他舉出白旗。

  「嗯……好。」我結結巴巴地說道,臉頰滾燙。

  得到這個答案,五條悟悄然勾起嘴角,笑容就如同偷雞成功的狐狸。

  「那飛鳥鳥是不是該給我換個稱呼,總是五條先生,聽起來好冷漠。」他趁熱打鐵地提出下一個要求。

  我陷入思考,「你要什麼稱呼?」

  「老公,親愛的,」他頓了頓,「或者悟哥哥,你看著挑一個吧,全選就更好了。」

  這些黏膩的稱呼就像是一桶冷水兜頭潑下,我成功從頭腦發昏中清醒過來,額角青筋開始蹦跶。

  我瞥過他期待的表情,卻並不打算從他提供的三個選項中挑選。

  大腦運轉了片刻,我強硬地定下:「悟。」

  五條悟很失落,他幽怨地看著我,似乎是在反抗。

  然後,便得到了我威脅目光,「五條先生和悟,你自己選。」

  「悟。就這個,」五條悟見好就收,「不變了。」

  ——*——*——

  到達餐廳時正好中午,五條悟預約的是更為昂貴並且沒有人脈根本就訂不到的包間。

  坐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就連叉子和勺子碰撞瓷盤發出的輕微聲響也變成了一種罪過。

  虎杖三人難得收斂起少年人特有的浮躁,正襟危坐地品嘗完每一道精致甚至可以說是藝術品的食物。

  午餐結束,走出餐廳。

  他們就像是脫下了某雙不合腳的靴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終於吃完了,」釘崎忍不住吐槽了起來,「雖然真的很好吃,但是坐在那裡根本就如坐針氈,還不如我們經常去的牛排店來得放松。」

  對此,虎杖心有戚戚。

  聽著他們的抱怨,手心被輕輕地撓了撓,我側過眸,便看見五條悟略帶孩子氣的笑容,嘴角隨之彎起。

  空氣開始變得如同棉花糖一般甜甜軟軟的。

  聞著這股子氣味,心情愈發晴朗。

  直到視線捕捉到道頎長身影,我下意識地收緊和五條悟相握的手。

  只見迎面走來的是一個黑發男子,他穿著簡單純色T恤,肩頭趴著的是一團弱小咒靈,靠近嘴角處的傷疤明晃晃地宣誓著他的身份。

  伏黑甚爾。

  我在心裡暗暗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隨後詫異不解地蹙起眉。

  五條悟不是說他已經死了麼?那現在走過來的是誰?

  我思考著,余光不經意間掃過身邊。

  便見五條悟下壓嘴角,神情裡驟然帶上了一縷冰冷殺意。

  不一會,他和我們就只剩幾步之遙。

  對此,我又恍然想道:

  要叫住他麼?他還記得我麼?


第41章

  就在我暗自糾結時, 走在前方的伏黑惠已經認出了伏黑甚爾。

  他腳步一滯,目光悄然無聲地落在迎面走來的黑發男子身上,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攥緊。

  他那素來平靜的表情中陡然出現了些許裂痕, 就如石子砸入湖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虎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伏黑隱隱流露出來的難以置信, 他用手掩著嘴唇,做賊般地偷偷摸摸問著:「怎麼了?這大叔是你的熟人麼?」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意放低了音量, 但依舊被在場眾人清晰地捕捉到。

  對此, 釘崎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虎杖的肩膀, 轉而更加小聲地提醒他:「笨蛋虎杖, 你難道沒看出伏黑和這大叔長相有七成相像麼?」

  「唉?!!」虎杖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等回味過來後, 他用目光來來回回地打量起伏黑和對面的黑發男子。

  當他們倆面對面站在一起時,五官上的那份神似便更為明顯。唯一比較大的差別,便是伏黑甚爾比伏黑更多了幾分成熟和冷酷。

  觀察到這一點,虎杖陷入了沉思。

  作為話題的另一個主角,伏黑甚爾瞥了一眼黑發少年, 就仿佛是看到和自己毫無瓜葛的陌生人一般, 面色平靜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隨後, 一步一步向我和五條悟靠近。

  「伏黑先生。」我猶豫了很久, 卻還是在某種情緒的驅使下,輕聲喊住了他。

  大概就是見到食言了自己多年的熟人, 心底無法抑制地浮現出幾分不甘心。

  伏黑甚爾止住腳步,側過頭便和我對上了目光。

  時光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蒼白面容一如我記憶中的模樣。

  他恍然了一瞬, 隨後漫不經心地彎起嘴角,口吻平靜地說道:「好久不見。」

  這句話落入耳中,卻根本沒有激起我幻想中該有的波瀾。

  它就像是一陣風, 無聲吹去心頭積累多年的塵埃,就連那份不甘心也伴隨著一起離去。

  不規律跳動的心髒漸漸平復,我垂下眸,暗自感慨了一聲時間那強大的消磨能力。

  片刻後,我稍稍松開緊握住五條悟的手,平淡而又生疏地回道:「好久不見。」

  如同見到多年碰面的老友一般,我頓了頓,又語調平平地詢問著:「伏黑先生這些年過得好麼?」

  這句話裡並不包含太多的關心,就是普普通通的打招呼罷了。

  伏黑甚爾還沒開口,五條悟便搶先一步嗤笑出聲:「飛鳥鳥,你問一個死人這種問題,是不是太不友好了點。他能回答什麼?是死亡的感受,還是要怎麼復活?」

  我沉默著,突然覺得身邊安置著一個已經裝滿了□□,就差丁點刺.激就能爆炸的□□桶。

  而我們的對面,伏黑甚爾嘴角的笑意微微凝固。

  五條悟見狀抬起手,話語裡的□□味依舊十足:「喲,死人竟然復活了。雖然我殺死過你一次,恩怨算是相抵消了,但是啊,我勸你現在立馬滾出我的視線。省得我當著可愛養子的面,殺掉他的親生父親。」

  「破壞我和惠之間的感情多不好,」他頓了頓,絲毫不掩口吻裡的挑釁,就連敵意也是展露得坦坦蕩蕩,「是吧,術師殺手伏黑甚爾?」

  五條悟說這幾句話時將音量壓得很低,特地控制在只有我和伏黑甚爾能聽見的程度。

  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虎杖等人疑惑地看著我們,他們頭湊著頭,小聲商量了一番。

  隨後,像是為了人多勢眾而不斷靠近著我們,其實我更覺得他們是想要湊近了好方便吃瓜。

  這群正處於青春期的小屁孩!

  伏黑甚爾並沒有被五條悟激怒,他余光淡淡掃過惠,然後落在五條悟抬起的左手。

  陽光下,鉑金鑽戒折射出璀璨光芒,熠熠生輝。

  與我無名指上的正好是一對,無聲地向他傳遞出某一信息。

  伏黑甚爾安撫了下肩頭躁動不安的弱小咒靈,衝我們揚起眉,沉聲道:「恭喜。」

  五條悟完全不領情,他撇著嘴:「就算你這麼說,我和飛鳥鳥的婚禮還是不會邀請你,死了這條心吧。」

  聽到這兒,我額間青筋不免開始蹦跶。

  「悟這家伙脾氣有點不好,伏黑先生請多見諒,」我咬著牙瞪了眼五條悟,然後看向伏黑甚爾時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神色,輕聲邀請道:「明年我和悟的婚禮,不知道伏黑先生有沒有時間前來參加?」

  對此,伏黑甚爾發出一聲極輕的笑聲,他伸出手頗為熟稔地揉了揉我腦袋,「有時間。」

  這個動作一下子又拉進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恍然讓我回到了那個快要過去的炎炎夏日。

  嘴角無意識地彎起,看向他的眼神也變得真切了許多。

  「那這一次,你可不能失約。」我說。

  與這句話一起落下的是道清脆聲響,只見他揉搓我腦袋的手便被人用力揮開。

  五條悟面色沉沉:「滾。」

  伏黑甚爾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他轉了轉手腕,無視了五條悟幾乎實質化的殺氣,當眾撬起牆角來:「小鬼,要是和這家伙過不下去,可以來找我。記住我會一直等候著你的到來。」

  「別做夢了,」五條悟氣極反笑,「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又老又醜還窮,哪來的臉說這種話?」

  又老又醜?

  我不禁走了神,默默地瞅了眼伏黑甚爾依舊緊致不見皺紋的肌膚和那邪氣的長相,完全和這個形容不符。

  至於窮,目前倒是看不出。

  我暗暗得出結論,抬眸便掃見虎杖和釘崎頗為興奮的小眼神,裡面分別明晃晃地寫著一句話。

  釘崎:哦豁,修羅場。

  虎杖:五條老師,加油!

  大致解讀出他們的眼神後,我內心一陣無語。

  然而,這兩男人的針鋒相對還在繼續。

  在人來人往的街道,簡直丟臉。

  為了打斷這場幼稚的小學雞吵架,我選擇堅定地看向伏黑甚爾,婉拒道:「伏黑先生,別說笑了。」

  「好吧,」伏黑甚爾懶散地聳了聳肩,口吻曖昧,「若是,改變主意了……」

  他的話語還沒說完,便遭到了打斷。

  「你再不滾,」五條悟此刻的嗓音低極了,嘴唇緊抿,搭在我肩頭的手像是在壓抑著什麼一般,「那就找個地方打一架。死人肯定知道有哪些東西是他不該染指。」

  伏黑甚爾對和他打架沒什麼興趣,揮了揮手便向我告辭:「走了,拜拜。」

  等他身影徹底消失,五條悟全身上下散發的低氣壓還依舊沒有緩過來。

  他放下攬住我的手,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幽怨小媳婦,一聲不吭地向前走去。

  孤零零的背影裡無端端透出一絲可憐,仿佛在等我去哄他。


第42章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瞅著這只吃醋了的大貓貓,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底是在氣什麼啊?

  釘崎像是察覺到了我的苦惱,主動湊過來, 臉上帶著一副戀愛達人的高深模樣,「飛鳥姐, 你不去哄哄他麼?」

  我蹙起眉,悻悻地說:「可是我連他生氣的原因都不清楚……」

  「不需要知道這個, 」釘崎打斷了我的話, 她揮著手, 男子氣十足, 「哄人, 無外乎撒個嬌,服下軟,對他說幾句承諾。」

  我看著她,眼裡是一行大寫的「求指導」。

  釘崎遲疑了一會,隨後深吸了口氣, 拽住我的衣袖晃動起來。

  她還一邊晃, 一邊掐著嗓子說道:「譬如, 哥哥, 我知道錯了,別生氣了嘛~下次一定不會再犯噠!要是再犯了, 你就懲罰寶寶吧,什麼懲罰都可以~~」

  她的聲音裡就像是摻了一大團融化不了的工業白糖, 嗲得差點讓我原地平摔, 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這樣真的可以麼?」過了半晌,我顫顫巍巍地再次問道。

  而回答我的則是釘崎那自信昂揚的一句,「當然, 我可是縱覽多年言情小說,這招絕對不會有問題。」

  得到她的保證,我選擇硬著頭皮,加快腳步挪到了五條悟的身邊。

  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下定決心後,我便學著釘崎剛剛示範的動作,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住五條悟衣袖,晃了下。

  明明以前也多次拽過他的衣服,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讓我心跳加速。

  五條悟低下頭,薄唇緊抿,臉上的冷意還未消散。

  剛鼓起的勇氣頓時散了一半。

  我頗為緊張地舔著發干嘴唇,結結巴巴地重復了一遍釘崎剛才的話語,甚至連稱呼都不帶變。

  緊接著,便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安靜如病毒般快速彌漫在空氣中,深冬的寒冷將我那顆撲通撲通劇烈跳動的心髒物理降溫。

  直到五條悟出聲,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他輕聲重復著我的話語,嗓音裡難掩笑意,「歐尼醬?」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慌亂之中說了什麼。

  該死。

  我暗罵著,懊惱地咬起唇,強撐出氣勢對他說道:「怎、怎麼了!」

  「沒什麼,」五條悟笑得更加愉悅,「飛鳥鳥說的懲罰是由我來定麼?什麼都可以?」

  看著他嘴角掛起的狡猾笑容,一時間,讓我想到了正准備偷家養小母雞的黃鼠狼,心頭頓時冒出了些許危機感。

  「嗯,不過這次不算。」我大腦快速思索著,連忙補充了一句。

  至於以後,到時候再說吧。

  五條悟很爽快地應下:「成交。」

  話音落下,他臉上的寒霜瞬間融化,如春風拂過,整個人又回到了原來的吊兒郎當。

  變臉速度之快,讓我不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仙人跳了。

  畢竟他就生了個氣,什麼都沒付出,便得到了我的承諾。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回到家洗漱完,我躺在單人小床上。

  直到入睡前,腦子裡仍舊有一個猜測在不斷重復回蕩。

  這家伙該不會是聯合學生一起來套路我?!!

  ——*——*——

  這是一個異常真實的夢境。

  地鐵站的電子屏幕告訴了我大致信息,2018年10月31日19:46,涉谷站。

  原來是上午那咒靈的話語打開了封.鎖記憶的枷鎖,讓這片埋藏許久的記憶碎片以夢境的方式得以呈現。

  我暗自得出這個結論。

  意識飄浮在這具身體裡,卻無法掌控,只能作為體驗者經歷著早已被規劃好的路線。

  腳步並沒有停,我正朝著前方緩步走去。

  燈光冰冷,干淨的大理石地板、慘白的牆壁上是飛濺起的一串串干涸烏血,看不出人型的屍體堆在牆角,耳邊除了我自己發出的腳步聲,便再無其他聲音,寂靜到近乎詭異,足以令膽子小的人全身顫抖,癱軟在地。

  我余光冷冷地掃過屍體,轉過拐角,便看見前方是一片人間地獄。

  男人,女人,小孩子,老人。

  數百具殘破身體堆疊在一起,有些還在痛苦地呻.吟著,更多的則是奄奄一息,只剩下手指蜷曲證明了他們還活著。

  我腳步滯住,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跑!

  趁著母親還沒出來的時候趕緊離開這裡!

  然而,求救聲永遠比我身體反應來得更加快。

  嘶啞的男聲,虛弱的女聲,以及小孩子哭到快要斷氣的啼哭,它們共同組成了一道足以讓我永墜懸崖的恐怖聲音。

  他們說:「救救我。」

  我抬眸,對上這一雙雙看過來的求救眼眸,猶如看到魔鬼們的貪婪目光,脊背隨之彌漫上來是透骨冷意。

  頸側是母親垂落下來的黑發,她趴在我的身上,盯著我的眸光陰冷。似乎我只要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念頭,那纏繞心髒的粗大蛇尾就會以一種無聲堅決的姿態將它攥緊,直到碎成肉沫。

  意識到這兒,我機械地朝著他們走去。

  蹲在第一個人面前,他是擁有著棕色柔軟短發的男孩子,那勉強睜開的眼睛裡倒映著我此刻的身影。

  「神明大人。」他虛弱地喃喃道。

  捕捉到他的低語,我冷冷地嗤笑了聲。

  我算個狗屁神明。

  垂下眼眸,伸手懸空在他破了個大洞的腹部,溫暖的白光便如流星般無聲落入。

  二十四次重置。

  這是治愈完這一百六十三人所付出的代價。

  等最後一個人呼吸平穩後,我逃跑似地向前走去,胃裡是止不住地翻湧。

  而治療這件事開了個頭後,便是永無休止,第二十五次重置很快就接踵而來。

  隨後,是第二十六次,二十七次,二十八次,二十九次……

  行走在充滿著死亡氣息的地下通道,我越來越疲憊,甚至連繼續向前的力氣也沒有了,恨不得像這些普通人一般默默地死在某個無人角落裡。

  直到我救下一個遍體鱗傷的粉發少年。

  他看向我的眼睛裡藏著點點淚水和被迫成長的痛苦,「老師。」

  我脫力地跌坐在地上,也不管會不會弄髒自己身上的昂貴和服。

  看少年穿著的校服,應該是東京校的學生,不過他怎麼叫我老師呢?

  對此,我有些疑惑:「你認識我?」

  「嗯,」他點著頭,「在姐妹校交流會上。」

  其實根本沒有這個記憶,不過,對於還是學生的少年我並沒有抱有太多警戒。

  我歪起頭,「好吧,你叫什麼名字?」

  「虎杖悠仁。」虎杖老實地回答道。

  過了片刻,他又問:「老師,你也是要去解救五條老師麼?」

  在最開始就和同伴走散,並且手機還沒有信號,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干什麼。

  思前想後之下,就決定跟著這個少年走一步算一步。

  也許是因為我們正朝著中心邁進,幾乎是走兩步便能遇到瀕死之人。

  虎杖開始時還會警戒於我身後的咒靈,到後來,伴隨著不間斷治療,生命力快速衰敗,我再一次地進入了重置。

  第四十七次重置。

  這一次,可嚇壞了虎杖。

  夢中的身體陷入重置,而意志卻一直清醒且悲哀地看著。

  短短不到一個小時內,我所經歷的重置已經快把從小到大加起來的次數翻了個倍,還不止。

  精神在崩潰邊緣搖搖欲墜。

  等我睜開眼,率先進入視線的是一頭亂糟糟的粉發。

  「飛鳥老師,你還好麼?怎麼會突然昏迷?」少年焦急地問道。

  我眨了眨眼,看著眼前陌生少年,茫然地問道:「你是誰?」

  這句話宛如平地驚雷,炸得這個少年猛地繃緊了身體。

  他神情驚疑地盯著我,訥訥地呢喃道:「飛鳥老師,別逗我了,這一點都不好玩。」

  對此,我擰起眉,反駁道:「我沒有開玩笑。」

  說完,少年便煞白了臉。

  過了好久,他才像是承認了我此刻的實話。

  「我叫虎杖悠仁,」他強撐著平靜,對我說,「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學校一年級生。飛鳥老師,你正和我一起前往營救五條老師。」

  「好。」我用手撐著地,勉強站起身。

  期間,虎杖還試圖幫助我,但是被我拒絕了。

  被學生幫助,即便不是東京校的老師,但也很丟臉。

  我們稍作片刻,便繼續向前走去。

  一路上,入目可見的是普通人的殘缺屍體,耳邊回蕩著的是屬於快要死亡的最後呻.吟。

  第四十八次重置。

  我睜開眼,茫然地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個陌生少年的肩頭。

  「你是誰?」我問道。

  他笑容蒼白,輕聲自我介紹著:「我叫虎杖悠仁。飛鳥老師,你正和我一起前往營救五條老師。」

  五條老師是誰?

  不過,看他身上的校服應該屬於東京校。

  我思索著,離開虎杖開始變得寬闊的肩,「好。」

  第四十九次重置。

  ……

  第六十三次重置。

  浮在身體上的意識也仿佛感受到那一次又一次重置後的痛苦,瘋狂地掙扎著想要擺脫這場噩夢。

  我睜開眼。

  便看見自己跟前正坐著一個粉發少年,他背對我,脊背仿佛因為某些難以壓抑的情緒而深深佝僂著,宛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你是誰?」我問。

  少年轉過身,眼眶通紅,神情卻是做下某個決定後的堅毅。

  他說:「虎杖悠仁。我被安排護送飛鳥老師離開這裡。」

  聽到這兒,我點下頭,表示知道了。

  剛站起身,突如其來的一陣無力讓我踉蹌了幾步,身體差一點跌倒在地,幸好虎杖及時攙扶住了我。

  隨後,我們動身,准備離開此地。

  ……

  第七十一次重置。

  我睜開眼,冷不丁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少年抱著行走。

  像是察覺到了我的清醒,還沒等我張開口,少年強行擠出一個笑容,他說:「飛鳥老師,我叫虎杖悠仁,被安排護送你離開此地。」

  「哦,」我應道,「可以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不用這般麻煩虎杖同學。」

  然而,虎杖卻並沒有聽從。

  他抱著我的手悄然用力,拒絕的口吻裡帶著莫名的倔,「飛鳥老師現在很虛弱,還是我抱著吧,而且行走速度也能快一點。」

  行。

  從身體裡湧上來的疲憊讓我選擇不再多說什麼,安靜地呆在少年的懷中。

  ……

  第七十七次重置。

  我睜開眼。

  只見一個陌生少年坐在我的身側,他轉過頭,嘴角彎起悲傷的弧度,「飛鳥老師,我叫虎杖悠仁,被安排護送你離開危險。」

  他頓了頓,手指指著前方,平靜地說道:「前面就是安全地帶,飛鳥老師快點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著這個狼狽少年,在某個連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情緒驅使下,我小聲問道:「那你呢?」

  「我?」虎杖只是愣了下,隨後毫不猶豫地說道,「我還要回去戰鬥,回去營救五條老師。」

  「好。那我便在此,祝君武運昌隆。」

  說完,我頂著他的目光,緩緩走向他指點的方向。

  背後遙遙傳來少年輕得仿佛夜風一吹就能吹散的聲音,「飛鳥老師,再見。」

  ——*——*——

  大夢初醒,我驚呼了一聲,猛地坐起身,打開燈。

  微黃燈光裡,枕頭上是一片肉眼可見的濡濕。

  我抬手摸著臉頰,冰冷淚水沾濕了指尖,心髒就好像是被一只大手無情捏住,痛得連呼吸都有些喘不上來。

  試圖閉上眼,鼻尖仿佛還能聞到那股子作嘔的血腥味,手指不受控制地開始痙攣。

  在這極度不安之下,我翻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五條悟的門前。

  還沒來得及敲門,便從裡面打開了。

  驀然間,五條悟那高大的身影給了我一種莫大的安全感。

  這是誰都無法取代的感覺,就仿佛只要他在身邊,便沒有人能傷害我。

  意識到這兒,我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撲向他,嗓音裡帶著哭腔。

  「悟,我做噩夢了。」


第43章

  再一次躺在這張深色大床上, 和之前相比,我的內心倒是安穩了不少。

  「剛剛夢到了什麼?」五條悟左手撐著頭,眸光平靜地看著我。

  昏暗燈光撒在他的臉上, 蒼藍色的眼眸裡漾著點點溫柔,驀然間, 將他眉宇間的鋒銳柔化了不少。

  我攥著他的睡衣,垂下眼, 遲疑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道:「我想起來了。」

  「嗯?」他輕哼著, 聲音裡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落入我的耳中, 性感極了。

  心尖就仿若被貓爪撓過, 癢意止不住地開始泛濫。

  我輕咬著嘴唇, 眼睫微微顫抖,試圖用無所謂的口吻跟他解釋道:「就是想起了,在涉谷時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涉谷。

  這個詞一出現,隨之而來的是漫長到足以讓人緊張的沉默。

  恍然記起虎杖口中的營救五條悟任務,我偷偷地看向五條悟。

  只見他表情依舊淡淡, 仿佛在涉谷被困的人並不是他一般。

  隨後, 五條悟靠近了過來, 鼻尖試探般地輕蹭著我的鼻尖。

  「那些都過了。」他說。

  伴隨著這句呢喃, 屬於漱口水的冰涼薄荷氣息悄然噴吐在唇角,親昵中帶著幾分侵略意味。

  明明有貼合, 我卻無端感覺自己正在被他深吻。

  空氣裡悄然出現了灼熱,心跳聲開始失控, 體內有一股熱流在肆無忌憚地竄動。

  「是的, 過了。」我聽見自己這般應道。

  嗓音軟得就如同幼貓嬌嬌的叫聲,臉頰滾燙一片。

  在五條悟的幫助下,母親早已徹底從我人生中退場。雖然危險的陰影還未消失, 但此刻的我是自由的,是屬於自己的。

  想到這兒,因為噩夢而產生出的不安情緒漸漸散,而想要變強的欲望就如同火星落入心間,瞬間便燃起燎原之火。

  脆皮奶媽有任何前途,是時候該進級成暴力奶媽了。

  我清空腦中多余的想法,然後對他說道:「明天,你就教我怎麼樣自保和打架。」

  口吻堅定,且不帶一絲猶豫。

  對此,五條悟彎起嘴角,笑容裡驀然多了吾家女兒終於長大了的感慨,「好。到時候可別哭鼻子。」

  「才不會,」面對他的調侃,我鼓起臉,生硬地轉開了話題,「對了,你下午到底在生氣什麼啊?」

  還等到他回答,我又小聲猜測了起來:「難道是吃醋了?」

  不會吧。

  五條悟稍稍和我拉開距離,嘴角的弧度並有削減半分。

  在對上我猶疑的目光,他坦坦蕩蕩地承認道:「對啊,我就是在吃醋。誰讓飛鳥鳥只記得伏黑甚爾,然後把我忘得干干淨淨。」

  一時間,我竟被他理直氣壯的態度震得不知道該吐槽什麼。

  你是檸檬轉世成精麼?

  我用眼神這般詢問著他。

  五條悟不以為恥,他挑起眉,「難道不是麼?而且那家伙還想和我搶人,簡直是在做夢,也不看看自己有多菜,我一只手就能把他碾死。」

  我無語地看著他。

  五條悟見狀,便暗下眼眸,拖長的嗓音裡帶上了些許危險,然後他警告般地問:「難道不是麼?」

  「是是是,」我忍不住笑出聲,「你就是南波灣,天下第一,誰也打不過你。」

  說完,伸手觸碰著這頭白發,五指插.進柔軟發絲。

  我一邊順著毛,一邊放柔了聲音:「我和伏黑先生只是朋友,不存在其他多余的感情。」

  「既然我已經答應你,就不會食言,」我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我會學著一點一點喜歡上悟的。」

  其實已經喜歡了,不過,身為被表白者的小驕傲讓我還做不到承認真正心意。

  我彎起眼眸,繼續安撫道:「所以,你不用吃醋。再等等我。」

  很快就好。

  五條悟盯著我,過了半晌,他冷不丁地問了一句:「那我現在可以親你麼?」

  話音一落,熱氣頓時湧至臉頰,摸他頭發的手滯住,我結結巴巴地說:「為什麼要親我?」

  「突然就想了,」五條悟捏住我的手腕,指腹摩挲著那凸起的骨頭,他再次詢問道,「可不可以,五條夫人?」

  他說「五條夫人」時故意壓低下聲線,就仿若浸著點點欲念。

  我僵住身體,不安地舔了下干燥嘴唇,回答的聲音幾乎輕得不可聞,「嗯。」

  隨後,就被一股子巨力壓進柔軟的被褥裡。

  五條悟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光影以他鼻梁作為界限,一半籠罩在陰影裡,一半則落入我的眼中。

  心底登時彌漫起慌張,腳趾無聲蜷縮,小腿肌肉緊繃成直線,我不爭氣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繼續和他那侵略意味十足的眼神對視,生怕被一口吞入腹中。

  下一秒,燈光熄滅。

  黑暗中,嘴唇上傳來的微冷觸感像是打開了某個曖昧開關。

  一寸一寸,沿著唇線不斷用力碾過。

  緊接著,耳邊是他喑啞的誘哄,「放松。乖。」

  我下意識地松開牙關。

  很快,便陷入了那充滿情.色的泥淖中,大腦漸漸昏沉。

  ——*——*——

  第二天,五條悟安排的魔鬼訓練就開始了。

  從打靶到實戰,眨眼間,一周便忙忙碌碌地過了。

  直到五條悟的生日來臨。

  「飛鳥姐,」釘崎趴在講台上,她頗為好奇地看著我問,「你打算送五條老師什麼生日禮物?」

  收拾課本的動作一頓,這時,我才恍然意識到距離他的生日只剩下四天時間。

  !!!

  至於生日禮物,當然還開始准備。

  意識到這兒,我的神情間不□□露出一縷悻悻,大腦快速運轉。

  該送什麼呢?

  回憶起自己曾經送給學生們的生日禮物,東堂的小高田限量寫.真,機械丸的高達模型,憲紀的Apple Watch等。

  這些似乎一個適合五條悟。

  對此,我迷茫地看著他們,選擇將問題反丟回,「你們呢?」

  虎杖屈指撓著下巴,「我們應該又是各自出點錢,然後湊在一起給五條老師買件他經常穿的大牌衣服吧。」

  眼前默默閃過衣櫃裡那一排的早春最新款。

  這條跳過。

  算了,還是再想想別的吧,亦或者可以問問歌姬的意見。

  好久和歌姬聯絡,還有點想她了。

  我這般想著,手上的動作漸漸加快。

  一回到家,我便癱倒在沙發上。

  鹹魚了很久後,才摸出手機,點開歌姬的聊天框,打下一句話發了過。

  【歌姬,現在有空麼?】

  不多時,對面便給出了答復。

  【歌姬:加茂大小姐終於記起我這個舊人了呢,微笑.jpg。】

  看著她發過來的嘲弄,我悻悻地揉了下鼻尖,不知道該回什麼。

  緊接著,客廳裡便響起語音通話的清脆提示音。

  剛接起,溫柔的女聲通過話筒清晰傳出,「說吧,什麼事?」

  「就是,」我暗自組織了下措辭,遲疑地回道,「我想問問你,要是送一個人生日禮物,應該送什麼比較好。」

  「男的女的?」

  「男的。」

  「五條悟?」歌姬的聲音裡有一絲遲疑,明明是詢問,口吻卻帶著肯定。

  !!!

  等等,她怎麼知道的?

  我愣在原地,腦中隨之隱隱浮現出一個懷疑目標。

  「是東堂告訴你的?」我試探道。

  「不是,」歌姬不假思索地反駁著,「這幾天生日,性別還為男,據我所知,大概就只有五條悟這笨蛋了。」

  「笨蛋?」

  「別跑題。東堂推特裡所說的,和五條悟結婚的就是你吧?」歌姬冷笑。

  我愈發震驚了,「你怎麼連這個都能猜出?!!」

  「果然,」聽到這兒,歌姬猛地抬高了音量,憤憤地說道,「我就知道那家伙不懷好意!在姐妹校交流會時,看你的眼神就狗狗祟祟。該死!」

  隨後,電話那頭便開始了對五條悟的在線辱罵。

  我咽了口唾沫,果斷選擇岔開話題,語調誇張般地贊嘆了起來:「歌姬,多日不見,你是進化成當代福爾摩斯了麼?」

  然而,歌姬卻不吃這套。她將矛頭對准了我,恨鐵不成鋼地說著:「你怎麼就眼瞎掉進他這個坑裡了呢?」

  為什麼一個個都覺得我是眼瞎了,才會看上五條悟?

  我在心裡腹誹著,然後護短般地反駁道:「悟他還是有一些優點的吧,譬如那張臉。」

  歌姬沉默了。

  我又補刀:「而且實力還強。」

  「行吧,」對於我列出的優點,歌姬有些無奈,她像是認了一般,轉而把話題扯回到了最開始,「送他的生日禮物,讓我想想……要不送雙限量球鞋?男的不都會喜歡球鞋麼,就像我們會喜歡高跟鞋一樣。」

  「他好像是個例外,」我蹙起眉,「而且送球鞋,那還不如送他輛超跑呢。」

  電話那頭又安靜了。

  過了快三分鐘,她才發出一句像是嫉妒般的抱怨,「生日禮物送超跑,我以前的生日怎麼不見你這麼大方過。」

  聽到這兒,我感覺自己就好比是被舊愛指出不公平對待的渣男,尷尬頓時從腳底竄了上來。

  「買,」求生欲隨之暴漲,我果斷選擇將兩碗水端平,「等你生日,就買。」

  對此,歌姬不禁輕笑了起來,「算了,心意到了就好,我可不像五條少爺那樣難搞。」

  她頓了頓,「不過,飛鳥你要是真不知道該送他禮物,可以直接問他想要什麼。」

  我開始遲疑,「可是……這樣不就有驚喜感了嘛。」

  歌姬寬慰道:「與其在這裡猜來猜他的喜好,還不如問本人來的靠譜。放心,你送他禮物就已經是最大的驚喜。」

  「好吧,那我今晚就問問。」

  結束完這一話題,我們又順著這幾天發生的種種聊了一會。

  就在我准備掛斷電話時,歌姬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冷不丁地通知道:「對了,我聽說三輪他們過幾天會來東京校。」

  我不解地問:「是有要事麼?」

  歌姬好心地提醒道:「不,就是過來看望你,順便譴責你的不辭而別。還有他們不知道你和五條悟之間的關系,所以,你可以想起來了,到時候該怎麼和他們解釋。」

  說完,電話那頭便傳來無比冷漠的嘟嘟聲。

  想到即將到來的京都一行人,我哀嚎了一聲,逃避般地癱倒在沙發上。

  現在申請出差,還來得及麼?!!

  ——*——*——

  當天夜裡。

  我和五條悟面對面坐在餐桌上,晚飯則是由他親自下廚做的奶油蘑菇意面。

  銀質刀叉碰撞著瓷盤,發出輕微聲響。

  我抬起眸,目光清凌凌地掃過他。

  此刻,他表現出來的心情似乎不錯。

  於是,我便不再拐彎抹角,深吸了口氣,直接問道:「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我?」五條悟放下手中銀叉。

  我點著頭,「對。這周五不就是你生日了麼?說吧,要什麼禮物,我盡量滿足。」

  五條悟隨之陷入了思考。

  過了片刻後,他似笑非笑地拖長了嗓音,意有所指地問道:「可以要求更進一步的接觸麼?」


第44章

  話音落下, 曖昧悄然彌漫在這張餐桌。

  我不免漲紅了臉,瞪向他的目光裡帶著羞赧。

  哪有人會提這種禮物啊!

  簡直不知羞恥。

  而桌底下,五條悟仗著自己那雙大長腿, 硬生生地擠進我的雙腿之間。

  隨後,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撒嬌道:「可不可以嘛?」

  我哽住,頓時對他這股子明裡騷的本領感到震撼。

  敏感軟肉被故意地磨蹭著, 癢意無法遏制地升起, 腰部漸漸酥麻。

  而此刻, 五條悟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太大.波瀾, 就仿佛這個正在撩撥著我的人並不是他。

  瞧著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 羞惱如野草般瘋狂生長,一下子便占據了整個心間。

  不要的腿可以鋸了!

  我憤憤地想著,果斷帶著椅子一起向後退去。又毫不客氣地一腳踩在他那過界的腳上,隨後擠出全身最大的力氣,頗為惡劣地碾了碾。

  然而, 五條悟表現得就好比是被貓咪踩住, 眉宇間完全不見一絲吃痛。

  嘖。

  我有些不甘心, 「你就不疼麼?」

  五條悟挑起眉, 語調懶散,「你可以再用力點。」

  明明每個字都很正常, 但組合在一起被他說出,卻莫名多了幾分嘲諷。

  我鼓起臉, 在心裡咬牙切齒地念了句不和掛逼計較後, 挪開腳,看向他目光裡帶著明顯的不爽。

  五條悟見狀,便將臉皮一丟, 使出他那百試不爽的可憐巴巴眼神,緊緊盯著我,主動認錯道:「我錯了。」

  我臉色漸緩,耐下心看他還會有哪些戲精操作。

  五條悟趁熱打鐵,繼續低聲下氣地說:「不是都說生日那天壽星最大,飛鳥鳥就答應我吧。」

  「到時候我會輕一點,溫柔一點。只要你感覺到不舒服,我就停下來,好不好嘛?」

  甚至,他就差當著我的面對天發誓,保證自己性能力超強。

  拜托,老天爺一點也不想聽你關於這方面的誓言,繞過他吧!

  我無語地吐槽著,猶豫了好久,才做出決定,「讓我再考慮考慮。」

  得到這句保證,他的臉上隨之流露出幾分躍躍欲試。

  這是他即將搞事的前兆。

  腦中雷達呼啦呼啦地響了起來,我試圖警告道:「我還沒答應你呢。」

  五條悟聞言,他將雙手交叉,抵著下巴,哪還有剛才的小可憐模樣,身後的尾巴就快要翹上天去。

  「知道,」他笑吟吟地說,「這幾天,我會老老實實地等著飛鳥鳥來寵幸。」

  我聽著他重讀「老老實實」,腦中驀然浮現出一個預感。

  很好,前方肯定埋好了雷,就等著我去踩。

  想到這兒,我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硬氣一點。還考慮什麼,直接拒絕他不好麼!

  不過,現在都還來得及。

  像是察覺到了我冒出頭的退縮,五條悟嘴角的弧度消失了。

  他目光懶散地瞥了我一眼,拖長的語調裡不掩威脅,「要是你現在說不,我可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在今晚就動手。」

  我默默把湧至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腦中自動翻譯起他的話。

  言外之意,要是現在拒絕,今晚就要面臨被吃。

  ……

  行吧,還能說什麼呢。

  能拖一天算一天,最好拖到他沒有性趣。

  ——*——*——

  在那之後,我開始心驚膽戰了起來,跟他相處時絲毫不敢放松,生怕自己掉進五條悟的大坑裡。

  時間一晃,便來到了五條悟生日的前一天。

  「咒術界的御三家分別指五條,禪院,加茂。」我站在講台上,細細地跟學生們介紹著,「每個家族都有他們各自的術式,譬如加茂家族的赤血操術,禪院家族的十種影法術,五條家族的無下限術式。這些都是通過血緣代代傳承下來的術式,獨特而又強大。」

  講台下,釘崎正低著頭,手中裝模作樣地捏著一支筆,但是一次也沒有在攤開的書上動過筆。

  連摸魚都不會摸,我簡直對五條悟教出來的好學生感到頭痛。

  於是,我放下手中的粉筆,衝著虎杖和伏黑豎起手指,比了個「噓」後,悄然朝著她走去。

  橙棕色短發少女正沉浸在她自己的小世界中,時不時還發出一聲興奮的姨母笑。

  目睹了這一幕,我對於她正在看的東西愈發好奇。

  隨後,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抽走它。

  釘崎猛地抬起頭,在看到我後她整個人恍若被雷劈了一般,呆滯著,甚至神情間還出現了做壞事被抓住的畏懼。

  很不對勁。

  我無聲地打量著她,低下頭開始觀察起這本沒收來的小本子。

  淺粉色的書皮包裹在外殼,其上沒有多余的花哨圖案,就排列著一行簡簡單單的漂亮字體——《絕寵師生戀:霸道老師和他的叛逆小嬌妻》。

  心中無端升起一股強烈不安,我翻開第一頁,瞬間便整個人裂開了。

  尤其是看到【五條悟捏起加茂飛鳥的下巴,盯著她那輕咬櫻唇的倔強模樣,他惡狠狠地說:「女人,你成功勾起我的興趣。」】這一惡俗雷人橋段。

  麥艾斯!

  瞎了,徹底瞎了!!

  如果我有罪,請讓法律來制裁我,而不是在學生手中沒收到這本關於五條悟和我的同人小說!!!

  我重重地合上它,試圖讓自己死機的大腦冷靜下來。

  半晌後,我用死亡射線冷冷地掃向一旁低著頭、試圖縮小存在感的釘崎野薔薇。

  「說吧,你是從誰的手中拿到這本同人?」我惱羞成怒地問道,「寫它的人是誰?」

  虎杖和伏黑疑惑地看著我和釘崎。

  面對我此刻風雨欲來的暴躁神情,虎杖也不敢放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飛鳥老師,這是什麼啊?能讓我們看看麼?」

  我炸毛地衝他喊道:「不行。」

  釘崎沉默不語,她像是也未曾想到會被正主當場抓住,尷尬地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桌上。

  對此,我挑起眉,放低下聲音,「釘崎野薔薇,你要是不想這學期掛科,那就把它的原作者告訴我。」

  「別說你也不知道從哪裡拿到的這種騙人話語,能寫出我和五條悟同人的嫌疑人,百分之百是在這裡,畢竟京都校的大部分人還不知道我和五條悟的關系。」

  釘崎糾結地舔了下嘴唇,最後還是屈服於我的脅迫之下,小聲把幕後之人吐了出來:「二年級的安倍姐。」

  我繼續逼問道:「還有多少人看過它?」

  反正都已經說到這了,釘崎徹底攤牌,不再遮遮掩掩,「二年級的熊貓學長,真希姐,硝子姐……」

  她每報一個名字,我便覺得自己社死了一次。

  臉色直接從白瞬變到了紅,再化為沉沉的墨色。

  我右手顫抖地攥著這本垃圾同人,緊接著,快步衝出了教室,也不顧現在還是上課時間。

  「飛鳥老師,你去哪裡?」背後傳來虎杖的大聲詢問。

  我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從喉嚨中一字一句地擠出低吼:「找人算賬!」


第45章

  東京校的教室分布並不像普通學校那樣把每個年級放在一塊區域裡, 而是零散地分布在校園內。

  一年級的教學樓與竹林為伴,二年級靠近著操場,三年級的旁邊便是校長辦公室, 四年級則是在偏遠的一隅。

  若是站在山頂往下看,便能清晰明了地發現四棟磚紅色小樓連接在一起, 構成了一個規則的菱形。

  這是在建校初便設計好的結界之一,有著隱藏蹤跡和抵御外敵的作用。

  沿著鵝卵石小道向前走, 剛走出竹林, 我便遠遠地看到了一團黑白相間的毛絨絨熊貓。

  他獨自站在空地上, 向上伸展著胖乎乎的手臂, 滿臉享受地沐浴著冬日陽光。而他那圓圓的腦袋上戴著頂充滿少女心的粉色針織帽, 兩只耳朵被妥善地掩藏在帽子下,無端端給人一種滑稽的喜感。

  瞧到這兒,我不禁失笑出聲,驟然便驚醒了享受陽光的熊貓。

  他猛地僵住身體,綠豆大小的黑色眼睛裡是難掩的慌亂。

  隨後, 他表現的就像是看到了某滔天巨獸一般, 眼睛左顧右轉著, 試圖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

  對此, 我的腦子裡悄然蹦出一個念頭。

  難道我就這麼恐怖麼?

  亦或是,我已經練成了氣勢外放的能力。無需出手, 就能給人一種超凶不好惹的初印像。

  熊貓環顧了一圈,在發現避無可避後, 他生無可戀地迎了上來。

  「飛鳥……老師。」他略帶結巴地跟我打著招呼。

  我頓住腳步, 矜持地頷首道:「早上好。」

  短暫的招呼後,我和他面面相覷著,兩兩無言, 氣氛漸漸開始凝固。

  片刻後,我選擇拋出個問題來打破此刻的安靜:「今天,你們二年級是沒有課麼?」

  「有課。」熊貓沉著聲音回答。

  得到這個答案,我有些疑惑地挑起眉,「那你怎麼還在這裡悠閑曬太陽?」

  熊貓挺起胸膛,理不直氣卻壯地說道:「不過是自習,所以我在這裡進行光合作用,來促進毛發生長。」

  ……

  這是什麼歪門邪理?

  咒骸體內哪來的葉綠素??

  沒有葉綠素,又該怎麼進行光合作用???

  他怕不是被誰忽悠瘸了吧????

  我在心裡靈魂發問著。

  隨後用這怕不是傻子的視線掃過熊貓,尷尬地笑了笑,轉開話題:「你今天戴的帽子還挺可愛的。」

  誰知這句話竟會精准地戳中他的痛處。

  熊貓一聽,便炸毛般地摘下帽子,露出那禿了一大半的腦袋和白色棉花內芯。

  寒風中,他的兩只耳朵無聲顫抖著。

  與此同時,數十根黑白毛毛便在我和他的對視裡慢悠悠地飄落下來。

  !!!

  熊貓掉毛了!

  眼前是如小雪紛飛的毛發,我震驚地看著。身體快於大腦運轉,便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它們,順手遞還給熊貓。

  這一連串動作堪稱是行雲流水,就連熊貓也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從我手中接過掉下來的毛發後,怒氣瞬間上頭。

  他氣不過地衝我吐槽道:「要不是五條悟那狗東西派他的小崽子偷偷換了我的洗發水,我怎會淪落到要戴這種小女孩才會喜歡的帽子。」

  這時,我才回想起五條悟讓釘崎干的糟心事,以及自己和釘崎一起挑選的在Cos.me大賞裡排列第一的脫毛劑。

  很好,在熊貓禿頂的這件事裡,我也出了點力。

  看向他的目光裡不免帶上了些許愧疚,「就不能讓夜蛾校長替你修補一下麼?」

  「誰會像沒斷奶的小崽子一樣,打不過還回去找家長幫忙,」熊貓握住拳頭,鬥志昂揚地說,「羞不羞啊,我自己能行!」

  他頓了下,繼續恨恨說道:「五條悟這家伙就是羨慕我能擁有一身毛絨絨的可愛外表,所以才使出這麼惡毒的招式。等著,遲早有一天,我也要他嘗一嘗掉發的感受!」

  我一邊聽著他的雄心壯志,一邊瞅著他那一動一動的小耳朵。

  看起來非常柔軟。

  心底就像是被貓爪撓了一下,我忍不住上手,輕輕地捏了捏它。

  手感超棒!

  我暗自感慨道,緊接著,便看見熊貓通紅羞澀的小模樣,宛如被調戲的小媳婦。

  他遲疑了一會後,轉而小聲地推銷起自己:「等毛養好了,會更加舒服,到那時你再來摸。」

  面對熊貓熱情的邀請,我難以抑制地心動了。

  「好。」

  話音落下,我的眼前冷不丁閃過五條悟那綠得發光發亮的頭發。

  心底悄然彌漫起點點偷吃的愧疚,不過,這縷愧疚還沒完全成型便被毛絨絨的吸引力擊碎。

  「飛鳥老師,你等會還有事麼?」熊貓開口,打斷了我的出神,「要是沒事,可以和我一起曬太陽,正好今天陽光挺暖和的。」

  我回過神,想起自己此番的目的,便婉拒了他的邀請,「我正准備去找你們年級的安倍京子。」

  熊貓問道:「嗯?你找京子,是有什麼事麼?」

  我平靜地回答著:「一些關於名譽的小事。」

  「那我帶你去吧。」

  說完,熊貓生疏地套回帽子,紳士般地為我帶起路來。

  ——*——*——

  不多時,我們便來到了一棟和一年級教學樓外表並無太大差別的小樓。

  走上二樓,熊貓打開最左邊的教室門。

  隨後,他側過身,空出可容我進出的空間。

  二年級的乙骨憂太還在國外出差,偌大的教室裡並排坐著三個學生。

  氣氛安靜,他們正低頭各自忙碌著。

  「唰唰……」

  耳尖微動,優越的聽力讓我捕捉到了筆尖劃過紙張的細碎聲響。

  我抬眸,很快便確認了自己要找的目標人物。

  只見靠窗處的桌子上,坐著一位身穿巫女服的齊耳短發少女。陽關透過干淨的玻璃窗,無聲傾瀉在她的側顏上。肌膚被照得幾乎半透明,白皙細膩,讓我無端聯想到了上好的暖玉。

  而此刻,她正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

  我緩步靠近著她,一旁的亞麻色頭發少年見狀,用手肘撞了撞她,試圖提醒她。

  然而,安倍京子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因此沒有接收到同伴的好心。

  我在她的桌前站定,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前面寫的內容。

  白色紙上,是凌亂卻又清楚的字跡。

  【是夜。

  五條悟用力地桎梏住眼前女子,冰藍色的眼眸幽冷陰鷙。他下壓嘴角,語氣不悅地問道:「你下午跟誰見面了?」

  加茂飛鳥掙扎了起來。

  無果後,她昂起頭,冷聲懟了回去:「與你無關!」

  聽到這兒,五條悟心中仿佛熊熊燃起一團烈火,瞬間就把自持和理智燒得一干二淨。

  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很好,希望你等會也能保持嘴硬。」

  說完,他便強硬地扛起加茂飛鳥,直接扔在柔軟大床上,面無表情地扯開墨綠色的領帶。

  加茂飛鳥愕然地看著自己跟前突然暴虐的男子,支起身就想逃。

  然而,她還沒爬出幾步就被五條悟一點一點拖了回來。

  手腕被領帶死死地捆綁了起來,加茂飛鳥臉上的血色開始消失,她驚恐地問道:「你想干什麼?」

  ……】

  後面的情節我已經看不下去了,滿腦子就只剩下一個字。

  草。

  好家伙,這種古早雷人小說裡居然還有不可描述情節?

  瞳孔地震!!!

  眼見著她越寫越露骨,心底隨之湧起陣陣羞惱。

  氣抖冷。

  頂著在場另外三人看好戲的目光,我黑下臉,屈指重重地扣了扣她的桌子。

  被人打斷創作激情,安倍京子暴躁地抬起頭,隨後便對上了我殺氣十足的目光。

  寫黃色小說慘被正主抓包,這件事尷尬得令她頓時焉了回去。

  我看著她偷偷摸摸地把稿子藏到身後,皮笑肉不笑地質問道:「為什麼要寫我和五條悟的同人小說?」

  安倍京子緊張地舔了下發干的嘴唇,一聲不吭。

  「老實交代吧,」我此刻的語調冷極了,仿佛淬著足以將人凍斃的寒冰,「省得我找人動手。」

  安倍京子沉默著,神情間隱隱浮現出些許掙扎,她似乎是在糾結我和另外神秘人之間,誰更加厲害。

  熊貓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不懷好意地插嘴,衝她說道:「要是打起來,熊貓我可不會幫你喲。」

  安倍京子一聽,不滿地嚷嚷出聲:「喂,胖達!你這也太沒同伴情了吧!」

  說完,她選擇把目光求助般地看向狗卷。

  狗卷只是平靜地說:「明太子。」

  少女隨之卸下氣,不在繼續糾結,破罐子破摔般地坦白道:「那還不是五條老師給的錢太多了嘛。」


第46章

  質問安倍京子前, 我心中差不多已經有了嫌疑人選。

  只不過,雇人寫自己的同人小說,這一操作也太過於騷。

  以至於, 我只是懷疑罷了。

  猜測得到肯定,我一臉麻木地盯著安倍京子, 眼神中還存在著點點希冀。

  萬一,只是聽錯了呢。

  下一秒, 安倍京子便打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她點著頭, 一副反正賣了五條悟一次便也不在乎再賣一次的二五仔模樣, 肯定地說道:「一周前, 五條老師找到我。他以五千萬做為酬金, 雇佣我寫十本你和他的愛情故事,並私底下傳播出去。」

  聽到這兒,我那小小的腦袋裡擠滿了大大的問號。

  五千萬,就十本。

  他是瘋了麼?!!

  有錢也不是這樣浪的吧?

  此刻,比起生氣, 我反而更加震驚於五條悟的敗家能力。

  另一頭, 安倍京子還在繼續著:「至於故事內容, 他說要追尋潮流, 走在大眾熱點的前方。所以我便參考了各大網絡小說網站,花了四天時間, 學習他們的最熱銷文,才創作出這本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之作。」

  她說這話時的口吻裡帶著自豪, 就仿佛寫出這種古早狗血言情小說的自己是流芳千古的大文豪轉世。

  絕了。

  我無語了半晌, 趁著她還在自我欣賞,眼疾手快地從她身後抽出這本還未完成的「絕世之作」。

  頂著她那像是在說我不講武德的哀怨小眼神,我冷漠道:「沒收。」

  沉默就好似病毒, 快速蔓延在空氣。

  不過,僅僅沒收這一本也不能阻止她繼續創作。

  意識到這一點,我漸漸陷入思考。

  很快,應對方式便誕生了。

  不就是比鈔能力麼,我才不信自己會輸給五條悟。

  心底湧出的強烈鬥志,很快就衝昏了我的頭腦。

  我衝她挑起眉,矜傲地說道:「六千萬,銷毀所有流傳出去的小說,之後的幾本也不准寫。」

  安倍京子愣了一下,像是天上掉錢砸到她的頭上,神情中頓時露出意外和驚喜。

  「好。飛鳥老師放心,」她毫不猶豫地將四只手指並攏豎起,頗為殷勤地發誓道,「我保證會把那些小說完完全全地收回來,一本也不會落下。」

  得到她的承諾,我便不再繼續逗留在二年級地盤。

  畢竟上課才剛上到一半,驟然離去,也不知道虎杖那邊會不會鬧翻天。

  想到這兒,我將目光清凌凌地掃了一眼圍攏在我和安倍京子身旁的另外三個學生,平靜地跟他們告辭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自習,再見。」

  狗卷棘用那雙干淨澄澈的紫色眼眸看著我,悶悶的聲音從那豎起的衣領下傳出:「腌魚子。」

  他的身旁,禪院真希推了推眼鏡,表情淡淡地向我頷首表示再見。

  而熊貓則搓著手,表現出一副乖巧的模樣,小聲提議道:「我送你出去。」

  在面對毛絨絨時,我總是會擁有更多耐心和溫柔。

  對此,我彎起眼眸,笑著回道:「不用,謝謝了。」

  話音落下,便見熊貓很是失落地垂下手。

  「好吧,飛鳥老師下次再見。」他說。

  ——*——*——

  也許是心裡掛念著虎杖他們,再加上一個人趕路,回去所花的時間比起來時至少節約了一小半。

  推開門,回到熟悉的班級。

  我驀然感到一陣出乎意料的安靜。

  講台下,虎杖三人老老實實地坐著,像三個鵪鶉似的,完全看不出一絲打鬧過的痕跡。

  「飛鳥姐,你回來啦?」釘崎小心翼翼地開口,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我手中捏著的筆記本上。

  我見狀,便衝她揮了揮自己這一趟繳獲的戰利品,惡趣味十足地通知道:「釘崎,很抱歉。你正在看的那本小說,它已經在我的鈔能力下爛尾了。」

  釘崎聞言,忍不住睜大了雙眼。

  就仿佛得到了某驚天噩耗一般,她哀嚎出聲:「Oh No!!!」

  隨後,甚至還化身為復讀機,釘崎哽咽地重復著:「nonono……」

  「我才剛看到五條老師和飛鳥姐爆發冷戰,都不知道接下來五條老師會面臨什麼樣的追妻火葬場,就這樣沒了,沒了。」

  她越說越傷心,越說越不甘心,整個人逐漸陷入自閉。

  瞧著同伴的凄慘模樣,伏黑蹙起眉,頗為體貼地遞給她一張紙巾,「節哀。」

  虎杖拍著釘崎的肩,探出身體,湊到她的耳邊。

  之後的畫面像極了一對在課堂上說悄悄話的小學生。

  雖然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不過就衝他那偷偷摸摸瞟著我的小眼神,話題極大概率也是跟我有關。

  果然,五條悟這家伙就養不出好竹。

  即便是外表看著陽光善良的虎杖,內芯裡是黑芝麻餡的。

  瞧著這群糟心的學生,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在虎杖的耳語下,釘崎臉上漸漸流露出居然還能這樣的恍然大悟。

  「好有道理,」她無縫切換到喜悅模式,神情興奮地拍起虎杖的肩膀,止不住地誇贊道,「你可真是太機智了。」

  說完,看向我的眼眸便閃亮了起來。

  而我無視釘崎那實質化的灼熱目光,接著之前的內容,繼續跟他們介紹起御三家。

  對於我來說,這堂課上得疲憊極了。

  甚至,還默默在心裡數著時間,快點下班,回去鹹魚躺。

  在這股子心心念念的期待下,那代表著解放的悠遠鐘聲終於響起。

  「下課。」

  我對他們說道,然後利落地攥起這兩本戰利品,就准備溜人。

  然而,剛一打開門。

  五條悟那顯眼的頎長身影便撞入我的視線範圍。

  只見他漫不經心地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右手上拎著一個設計簡潔的紙質包裝袋。

  眼見我出現,五條悟抬起另一只空閑的手晃了晃,笑嘻嘻地開口:「嗨,老婆。」

  我頓住腳步,頗為詫異地看向他問道:「你怎麼來了?」

  五條悟挑眉:「當然是來接你下班。」

  說完,就接過我手中那兩本和他相關的罪證。

  要不是當前我們還在教室門口,身後是學生們熱切的八卦目光,以及釘崎那難耐激動的幾聲「磕到了,磕到了」。

  這時衝他發飆,太有損形像。

  於是,我勉強按捺下蠢蠢欲動的念頭,轉而輕聲細語地說道:「回去,你死定了。」

  語調溫柔,但其中卻暗藏著明晃晃的殺氣。

  五條悟見狀,他像是討好般地把那袋紙質包裝袋遞給我,「Royce'生巧克力,你前天不是說想吃麼?」

  我平靜地掃過他,全然不打算接受他的討好,「我有錢,要吃自己會去買,不需要你獻殷勤。」

  五條悟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遞向我的手莫名變得有些僵硬。

  他深吸了口氣,問:「那這盒呢?」

  對此,我笑容明媚地說道:「你自己解決吧。」


第47章

  五條悟大概也沒想到我會這麼生氣, 他像個受氣包小媳婦似的亦步亦趨跟著我。

  直到回到家,關上門。

  我這才卸下臉上偽裝出來的虛偽笑容,猛地轉過身, 指著五條悟疾聲命令道:「你就站在這裡別動!」

  五條悟放下手中的巧克力和兩本罪證,舉起手, 一臉正經地保證道:「好。沒有飛鳥鳥的指令,我肯定不動。」

  現在裝老實, 也無事於補。

  我不開心地瞪了他一眼, 小跑著, 去餐桌附近拖了條木椅過來。

  隨後, 雙腳踩在木椅上。

  不過, 讓我沒想到是——

  即便借助了木椅,我也只勉強比五條悟高出半個頭。

  發現這一點後,心中越發憋氣!

  沉默了半晌,我伸出食指氣咻咻地點著五條悟腦袋,很是不解地問道:「你到底在想什麼?雇人寫這種東西, 丟不丟臉啊!」

  五條悟捏住我的手指, 沒臉沒皮地笑著道:「不丟臉。」

  一瞬間, 怒氣值便突破了最大界限, 火箭般地上漲。

  我氣急敗壞地盯著他,口吻惡狠狠地回懟道:「你不嫌丟臉, 我嫌好吧!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一個能讓我信服的合理理由。我跟你說, 你就死定了!」

  眼見著他一點也沒把我的威脅聽進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果斷放出大招:「正好周一那天,歌姬跟我聊天時提起京都新開了家酒吧, 據說在推特上有很多博主推薦,口碑不錯。」

  「我還從來沒去過酒吧呢,」我有意地頓了下,語氣裡帶上了明顯的期待,「今晚就去邀請歌姬和真依,不知道在那裡能不能偶遇帥哥。」

  「哦,對了,我還准備跟夜蛾校長請假幾天回京都校,好久沒和歌姬她們開睡衣趴,還挺懷念。至於歸期嘛,不一定,也許半個月,一個月,或者半年也說不定。」

  自我說出「酒吧」這一詞起,五條悟臉上的漫不經心就消失了。

  再到後面的半年歸期,他陰沉著俊臉,蒼藍色的眼眸裡仿佛落入了一滴墨,瞬間便化開一大片暗色。

  「不行。」他硬梆梆地說,薄唇因為怒氣而不自覺地抿成一條直線。

  也許是木椅加成的身高帶給了我莫大勇氣,以至於此刻,我竟完全不怕他,甚至還有膽子杠回去。

  我居高臨下地盯著他,挑眉不客氣道:「你說不行就不行?那我偏要去,萬一艷遇了呢。」

  話音落下,空氣隨即變得膠著了起來,硝煙味四溢。

  五條悟微微抬起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在這番刺.激下,他看向我的目光裡赫然帶上了點點迫人的攻擊性。

  腦中關於危險的雷達發出陣陣警告,我頓時感覺自己被兜頭潑下盆冷水,發熱的大腦開始清醒。

  恍然間,我意識到自己和五條悟之間存在著的那宛如天埑般的武力差,腳步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然而,這條木椅所能提供的位置就那麼點大,再怎麼後退,也只是和五條悟拉開了不到一拳距離。

  腳跟抵住木椅靠背,我忍不住扭頭看了眼地面,然後虛張聲勢地衝他喊道:「我們好好溝通,別想著打架。」

  五條悟依舊沒有回應,他張開手,以一種強硬的姿態將我直接攔腰抱起。

  !!!

  隨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等回過神,我萬分懵逼地發現自己竟趴在他的肩頭,腰肢則被溫熱大手用力桎梏著。

  臉頰登時滾燙一片,我下意識地撲騰了起來,試圖從眼前這個窘迫狀態脫身。

  「五條悟,你放開我!」

  對此,五條悟只是重重地「嘖」了一聲。

  緊接著,他用另一只手警告似地拍了下我的屁.股。

  明明力度不重,卻無端端讓我感到了頭皮發麻的羞恥。

  身體逐漸緊繃,我張了張嘴,忍不住蹦出了一句髒話。

  然後,屁.股又被五條悟拍了下。

  「淑女點,五條夫人。」他懶洋洋地說道。

  我聞言,額間青筋隨之開始蹦跶,「那你先把我放下來,混.蛋。」

  很好,五條悟又一次無視了我的話。

  ……

  氣!

  我暗自磨著牙,然後將雙手攥成拳,用力地捶打起他。

  然而,除了自己指節有些疼痛外,並沒有什麼用。

  五條悟快步走到他的房門前,利落踹開。

  屋內沒有開燈,深色窗簾盡職盡責地將所有陽光阻擋在了外面,從而顯得昏暗極了。

  眼見著這扇慘遭破壞的房門一步一步遠去,也就意味著我離雙人大床越來越近了!

  想到這兒,心跳便失去了控制,如擂鼓般清晰地回蕩在耳邊。

  「五條悟!是個男人就和我正面對決。」我慌張道。

  五條悟輕笑著,「好啊,那就在床上見個真章。」

  說完,他便把我扔了下去。

  在慣性的作用下,身體不受控制地彈了彈。

  我抬起眸,盯著不遠處的白發男子,只見他如一把出鞘利劍般站得筆直。

  腦海中冷不丁浮現出安倍京子筆下的同人內容。

  不就是跟當前狀況幾乎一致麼。

  !!!

  瞳孔隨之開始地震。

  面對這一幕,我果斷服了軟,「悟,只要你好好解釋,一切都有商量的余地。」

  五條悟爬上床,他單手撐在我的身上,比我還委屈地說道:「誰讓飛鳥鳥不願意對外公開我的身份。所以,我才只能用這種方式,把我們的緋聞偷偷流傳出去。」

  聽到這兒,我有些不服氣,「我哪裡不願意。難道東京校裡還有人不知道我和你之間的關系?」

  五條悟幽幽地問:「那京都校呢?」

  我哽住,目光頗為心虛地躲閃著。

  好吧,我的確沒有在京都校裡公開自己和五條悟已經結婚的這件事。

  一開始是嫌麻煩,而且自己和五條悟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因此就沒有打算讓五條悟進入我的朋友圈。

  而現在,我和他之間的關系早已越界。

  的確是該找個時間,告訴和自己相熟的好友們。

  我暗自想著,很快就做出決定。

  隨後,一臉理虧地扯住他的衣領,小聲說道:「過幾天,等真依三輪他們過來時,你和我一起去接待,好不好?」

  五條悟低頭,滿意地親了親我的額頭,「好。」

  熱意悄然蔓延上臉頰,我不自在地抬腿踢了下他,「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五條悟見狀,又故意地將腿插.入我的雙腿之間,曖昧抵住。

  「不放,」他拖長了尾音,痞氣十足地說著,「飛鳥鳥,你是不是該實現承諾了呢?」

  我不解地看向他,用眼神詢問道:什麼承諾?

  五條悟垂下頭,像是好心地提醒道:「我的生日禮物。」

  一提起生日禮物,那天的記憶便無聲翻湧了上來。

  推著他的手滯住,我不安地表示:「可你的生日不是明天麼?」

  五條悟勾起嘴角:「提前一天收貨,不行麼?」

  我不自在地舔了下發干的嘴唇。

  其實也不是不行,反正早晚都要進行到這一步。

  「那我先去洗個澡。」

  剛說完,耳邊緊隨其後地傳來一道戲謔:「要一起麼?」

  我咬起牙,瞪著他那浪蕩笑容,抬高了音量:「不需要。」

  對此,五條悟很是落寞地嘆了口氣,便讓開身。

  ——*——*——

  等我洗完澡,帶著一身水汽回到房間時,五條悟也已經換上了和我同款但不同色的睡衣。

  他坐在床上,背後墊著枕頭,手中捧著我從安倍京子那裡沒收來的罪證,正津津有味地看著。

  我略略加重了腳步聲,試圖向他昭示著自己的到來。

  五條悟放下筆記本,目光掃過我那還在滴著水珠的栗色頭發。

  隨後,他站起身,牽住我的手,「怎麼不把頭發吹干?」

  「不喜歡。」

  我坐在床邊,目光隨之落在這個正為我吹頭發的男子。

  只見他小心翼翼地舉著吹風機,表現得生怕扯到我的頭發弄痛我一般。

  心底就仿若拂過一陣暖風,恍然間,便帶走了我對那即將到來的未知運動的退縮和遲疑。

  不知何時,耳邊的嗡嗡聲消失。

  暖黃燈光下,五條悟眼眸裡蕩著溫柔,就好似綴著漫天星光的澄澈湖泊。

  只需一眼,便能讓我沉溺,無法逃脫。

  肩頭上是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我順從地倒進柔軟被褥中。

  下一秒,雙手就被某熟悉的黑色布料束縛起來。

  我垂眸看去,那是他經常佩戴的眼罩。

  五條悟舉起手中的小本子,笑得頑劣,「飛鳥鳥,你是不是已經看完了它?」

  「嗯。怎麼?」

  「這裡面有些內容,我還不太清楚,」得到我的回答後,他俯下身,輕咬著我的耳垂,喑啞道,「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學習。」

  屬於他的氣息噴吐在敏感頸窩,某一瞬間,我便想明白了他話語中內藏的意思。

  臉頰瞬間爆紅,我結結巴巴道:「不、不了。」

  此刻,被綁起雙手的我,就好比是野獸嘴邊的獵物,根本沒有與之反抗的能力。

  五條悟無視了我的拒絕,自顧自地念了起來:「手腕被領帶死死地捆綁著。」

  他頓了下,彎起嘴角,笑容惑人地看向我問:「比起領帶,我更喜歡用眼罩,飛鳥你呢?」

  我囁嚅著嘴,剛想說都不喜歡。

  便聽五條悟繼續讀道:「五條悟粗暴地扯去眼前女子的上衣,瑩白的肩頭隨之暴露在空氣中。他暗了眼眸,低下頭,薄唇一一吮過加茂飛鳥的脖頸、肩頭、鎖骨……」

  話音未落,眼前便驟然一黑。

  失去視力,其它感官便敏銳了數倍。

  身體漸漸開始戰栗,我忍不住哭著求饒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灼熱的□□如山洪決堤,轟轟烈烈地傾斜而下,瞬間就將僅存的意識衝得支零破碎。

  ——*——*——

  雲雨初歇,我癱軟著,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汗津津的。

  身體每一處肌肉都在叫囂著酸脹,甚至,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不復存在。

  「睡吧。」五條悟親了親我的嘴角,他饜足道。

  隨後,我疲憊地闔上眼,很快便沉沉睡去。

  (作者的bb:噓!評論區不要聲張!啾~)


第48章

  再次醒來, 已經是晚上九點十分。

  房間昏暗,枕邊處還殘留著五條悟身上特有的清冽香氣。門沒有關攏,透過窄窄縫隙, 有一縷明亮燈光悄然灑入。

  隱約中,可以看見牆角的垃圾桶上正懸掛著一個皺巴巴的已經被使用過的套.子。

  我的眸光一滯, 記憶漸漸開始回籠。

  肌膚上沒有運動後的黏.膩感,全身清爽干淨。除了那處還依舊殘存著被硬生生撐開填.滿後的酸痛外, 就再無其他地方不適。

  看來在徹底失去意識後, 又被他細致清洗過。

  我掃過身上的全新睡裙, 暗自猜想道。

  缺席了中飯和晚餐, 肚子忍無可忍後徹底爆發, 它咕嚕咕嚕地發出響亮抗議。

  我掀開被子,慢吞吞地爬了下去,決定出去找點食物。

  然而,現實卻給了我沉痛一擊。

  雙腳剛接觸到地板,還沒來及站穩, 驀然間便感覺有一陣虛弱, 就仿佛下半身癱瘓才剛恢復知覺的無力。

  我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 茫然地和推門進來的五條悟對上視線。

  燈光描繪著他頎長的輪廓, 某一瞬間,眼前的世界都仿佛褪盡了顏色, 而他則成了那最濃墨重彩的存在。

  隨後,他緩步地走到我的跟前, 順帶著把光也帶進了我所在的黑暗角落。

  五條悟彎下腰, 鼻尖抵著我的鼻尖,笑著問道:「還疼麼?」

  聲音裡帶著勾人的磁性,無端端讓我想起了耳鬢廝磨時那帶著濃烈□□的低喘和一句句坦蕩情話。

  耳尖漸漸染上了熱意, 我不自在地側過臉,試圖用披散的頭發遮住臉頰。

  「疼。」我悶悶地說。

  「我替你洗澡的時候看過,腫的有些厲害,不過,幸好沒出血。」

  五條悟輕松地抱起我,一只手托著我的屁.股,繼續道:「剛剛出去買了藥膏,先吃飯,等吃完飯後,我幫你塗上。」

  身體冷不丁騰空,我下意識地用雙手攬住他的脖子,怔忪地看向他。

  當聽到他要親手為自己那塊地方塗藥時,羞恥心瞬間炸裂,當場碎成一塊塊。

  我沉默著,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過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我自己塗。」

  對此,五條悟拖長著尾音,懷疑道:「你可以麼?」

  怎麼不可以?

  又不是斷了手,難不成還真讓你來?

  要是這樣,那還不如不塗,反正以我的體質最多兩天就能痊愈。

  我惱羞成怒地想著,隨後氣不過地張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五條悟吃痛地嘶了一聲,手臂上的肌肉猛地繃緊。

  片刻後,我才松開。

  目光掃過那新鮮出爐的清晰牙印,再到五條悟精致俊秀的側臉,我很是倔強地又重復了一遍:「我要自己塗。」

  「行,」五條悟語氣無奈,「有塗不到的地方記得喊我。」

  放心,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我不吭聲,只是用目光告訴他。

  剛離開房間,便聞到了空氣中飄蕩著的屬於食物的淡淡香味。

  五條悟拉開餐桌椅,直接坐下,他像對待易碎的瓷娃娃般把我放在膝上,甚至還打算親手喂我吃飯。

  「我煮了些白米粥,」他用勺子舀起半勺,吹了吹後,小心翼翼地遞至我的嘴邊。

  暗示意味很明顯。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該配合的演出我其實並不是很想配合。

  五條悟挑起眉,「難道飛鳥鳥是想要我『親口』喂你麼?」

  他特意加重了「親口」這個詞,大有一副你不配合我就換另一種方式的態度。

  「不用,」我果斷奪過他手中的勺子,開辟出第三個選擇,「我自己來。」

  若不是他緊緊地梏著我的腰,我現在就應該會逃到對面的椅子上。

  頂著五條悟略帶遺憾的視線,我一口又一口地喝起這碗白粥。

  米粒被煮的熟爛,極易入口,再配上梅子干,酸酸甜甜的滋味一下子就能讓人食欲大開。

  五條悟見狀,又伸手從餐桌上端過來一個白底海浪紋的瓷碗,放在我的面前,他頗為殷勤地說道:「別單喝粥,吃點別的換換口味。」

  我聞言,垂眸看去,只見碗中盛放著滿滿的一碗紅豆飯。

  捏著勺子的手開始顫抖,我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這也是你煮的?」

  五條悟點頭。

  自己煮紅豆飯祝賀自己,我簡直被他這種沒臉沒皮的精神震驚到了。

  太不要臉了吧!

  五條悟則像是沒發現我的嫌棄目光,反而神情間還流露出沾沾自喜,「我們第一次做.愛,難道不該來碗紅豆飯慶祝一下麼?」

  聽到這兒,我竟無語凝噎。

  「飛鳥鳥就吃一口嘛。」

  見我沒有對這碗紅豆飯伸勺的打算,他低下頭,柔軟白發磨蹭著我的脖子,像個大型貓咪般粘人地撒嬌起來。

  面對他的撒嬌,我腦中很快便陷入了天人交戰。

  吃還是不吃。

  猶豫了半晌,最後我還是沒堅持住本心,勉為其難地朝著它伸出勺子。

  撒嬌得逞,五條悟獎勵般地親了親我的嘴角,然後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

  成功填飽肚子,我獨自鑽進廁所,鎖上門,顫抖著手給自己抹起藥。

  藥膏冰涼,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那股子不適。

  結束後,我用冷水衝洗著手指。抬起頭,不經意間就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臉頰通紅,嘴唇微腫,上面甚至還有一處被咬破了皮。

  五條悟這家伙是屬狗的麼?

  我不禁吐槽道,用紙巾擦干手,推開廁所門,沒好氣地衝沙發上慵懶坐著的男子飛了個眼刀。

  之後就是清算時間。

  「你是什麼時候買的那盒東西?」我腳步別扭地坐到他的身側。

  五條悟不解地看向我,「嗯?」

  「就……」我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挑明道,「避.孕.套。」

  對此,五條悟眨了眨眼,笑容頑劣地說了句:「你猜。」


第49章

  五條悟動作熟練地攬住我的腰, 稍稍一用力,便輕輕松松地把我拎進他的懷中。

  腦袋被他下巴抵住,我抬眸, 視線隨之落在眼前這個近在咫尺的喉結。

  它的形狀大小皆恰到好處,甚至可以說是多一分突兀, 少一分則略顯陰柔。

  嵌在五條悟那白皙修長的頸部,無端為他增添幾分色氣。

  也許是我此刻的視線太過灼熱, 五條悟無聲地滾了下喉結。

  驀然間, 就感覺有一股子濃烈且帶著十足侵略意味的男性荷爾蒙撲面而來。

  目光滯住, 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劃過, 癢意無法遏制地湧了上來。

  耳邊是惡魔一句句帶著笑意的惑人呢喃, 他在說——

  親它。

  欲念瞬間如野草般瘋狂生長,我微微仰起頭。

  一片安靜中,頂著五條悟垂下來的漫不經心目光,嘴唇一點一點貼合在他的喉結之上。

  隨後,是重重地惡劣地一咬。

  敏感的致命部位被咬住, 五條悟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氣。

  他伸手, 警告般地揉起我的腦袋, 眼眸沉沉地暗了下去, 「松口。」

  然而,我的脾氣早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寵溺下養得開始任性, 膽子也大了不少。

  我略帶挑釁地看向他,像是無聲問著:就不, 你能拿我怎麼樣?

  五條悟輕笑了聲, 嗓音喑啞地開口:「再不松口,我不介意讓你咬點別的地方。」

  話音落下,他態度強硬地扯住我的手, 不斷向下,向下。

  直到被按在那漸漸蘇醒的凶獸。

  一瞬間,指尖就如同觸碰到燒得滾燙的鐵棍,我下意識地抽回手,熱意順著脖頸悄然彌漫上臉頰。

  在這幾乎可以算是明示的警告中,求生欲漸漸冒出頭來。

  很快,我便戰略性地選擇認慫。

  松開口,看著他喉結上的清晰咬痕以及另一側還未褪去的牙印。我討好般地衝他笑了起來,彎起的眼眸裡滿是無辜。

  五條悟目光不明地盯了我許久。

  最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這次就先放過你。」

  他把我從膝上拎開,身體向後一靠,雙腿大喇喇地岔開著,將他的情動坦坦蕩蕩地展露在我的面前。

  對此,我頗為乖巧地坐在一旁,視線則一直老老實實地盯著地板,完全不敢去看五條悟此刻的狀態。

  「是周一你說完想要的生日禮物後麼?」我思索了片刻後問道。

  話題又回到了之前。

  五條悟否認,拖長的語調慵懶:「回答錯誤。」

  我蹙起眉,又問:「你第一次提議做.愛的時候?」

  「不對。」

  我認認真真地再回憶了一遍,「總不會是你幫我買一次性內衣褲的那晚吧?」

  「bingo。」五條悟利落地屈指打了個響指。

  緊接著,他探過身,像是獎賞般地親了親我的臉頰。

  猜測得到肯定,我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竟然這麼早開始就對我居心不良!」

  五條悟玩味地勾起嘴角,糾正道:「是未雨綢繆。」

  「在便利店看到它的第一眼,」他頓了頓,說,「我便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你看,下午不就用上了麼?」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口吻裡帶著明顯得意,似乎是對那晚自己做出的選擇感到非常滿意。

  額間青筋開始跳動,我突然意識到另一個被忽視的盲區。

  「既然你都買了一次性內衣褲、避.孕.套,那怎麼不順便幫我帶件睡衣?」我咬牙切齒地問著,內心又氣又忍不住對他這種幼稚行為感到好笑。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臉上隨之流露出點點恍然。

  他說:「對哦,我忘了。」

  瞧著他這幅假得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嘴臉,我簡直想一拳揍上他的狗頭,心中不禁罵罵咧咧了起來。

  對個鬼啊!

  他肯定是故意的,五條悟這個心機男!


第50章

  五條悟表現得就仿佛看不到我那嫌棄目光, 他依舊沒皮沒臉地笑著。

  死不認錯,死不悔改。

  對此,我氣得鼓起臉, 搭在膝蓋上的手悄然攥成拳。

  冗長的安靜後,他收斂起笑意傾過身, 鼻尖親昵地蹭著我的鼻尖,蒼藍色的眼眸如琉璃般澄澈。

  「別生氣了, 」他說, 「要不明天我補你一套睡衣?」

  頓時, 我便卸了氣。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是在逗我玩的惡劣男子, 伸手捏住他的臉頰, 不客氣地向著兩側一扯。

  「誰要你補睡衣啊!」

  五條悟自知理虧,他不作任何反抗,任憑我□□著他的臉頰。

  眨眼間,時間就在我們的打鬧下悄然流逝。

  牆壁上的圓鐘發出滴滴答答的清脆聲響,在我的視線裡, 這根細長時針一格一格向前挪動, 最後准確地停留在「12」這個數字之上。

  嶄新的一天終於到來了。

  我側過頭, 目光無聲地落在五條悟臉上。

  身為壽星, 他此刻表情淡漠,眉宇間完全沒有因為生日的到來而出現一絲波瀾, 平靜得就好似今天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和昨天明天甚至一年裡的任何一天都毫無區別。

  看到這兒, 心念驀然一動。

  在某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驅使下, 我仰起頭,嘴唇輕輕貼合上他微冷的薄唇。

  隨後,我軟聲說道:「悟, 生日快樂……」

  很快這句祝福便消失在唇齒相依間。

  ——*——*——

  第二天。

  即便昨晚抹了五條悟特意買的藥膏,但那處還是隱隱泛著不適。

  我很是別扭地坐在餐椅上,目光則不經意間掃過廚房裡那道頎長背影。

  五條悟正在准備著早餐。

  不多時,他便端著一盤烤得金黃酥脆的吐司走了出來。

  粉色圍裙松松垮垮地系在他的腰上,與他今日穿的深色制服形成鮮明反差。

  無端端,讓我聯想到了東堂葵穿上可愛小裙子的畫面,違和中還帶著幾分辣眼。

  對此,我不禁笑出聲來。

  「傻笑什麼?」五條悟挑眉問道。

  他將溫好的牛奶放在我的手邊。奶黃色的瓷杯與餐桌碰撞,發出一道極輕的聲響。

  我見狀,雙手捧起它,頓時便感覺有一股子暖流順著手心緩緩流向四肢百骸,熨帖極了。

  「沒什麼。」我敷衍地應付起他。

  總不能把剛才腦子裡蹦出來的畫面跟他說吧。

  萬一,他真的用武力強迫東堂葵穿女裝。

  畢竟這家伙絕對能干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想到這兒,為了保護前學生的節操,我頓了頓,然後衝他露出笑容,虛情假意地誇贊道:「你穿這條圍裙真好看。」

  五條悟目光懷疑地看著我:「真的麼?」

  我毫不猶豫地重重點下頭。

  然而,五條悟的腦回路永遠讓人無法琢磨。

  只見他一邊往咖啡裡丟著方糖,一邊拖長尾音,口吻曖昧地說道,「那下次我穿著這件圍裙上你吧。」

  ???

  我呆滯在原地,等回過味後,內心簡直是日了狗了。

  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他這麼騷的存在?

  是我太保守了麼?還是五條家族的教育就是這般放飛?

  一時間,我竟忍不住開始懷疑起自己這麼多年以來的傳統家族式的禮儀教育。

  不行。

  怎麼能一直慫著被他調戲呢!!!

  鬥志像烈火般在心底熊熊燃起,我抬眸盯著他,冷漠暴言道:「等著,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你日得喵喵叫!」

  五條悟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會拋棄矜持,學著他的樣子放出騷話。

  沉默,是此刻的餐桌。

  五條悟以拳抵著笑,清了清嗓子,然後壓低著聲線挑釁道:「今晚就看誰讓誰喵喵叫。」


第51章

  一說完, 我便打從心底裡感到了後悔。

  但是驕傲不容許我在此刻向他低頭,於是,我抬起下巴, 擺出一副「比就比」的大無畏模樣,咬牙說道:「行。」

  五條悟忍了又忍, 最後還是在我那想要吃人的恐嚇眼神裡朗聲大笑。

  我不爽地瞪著他,小腿用力地向前一踢, 隨後兀自漲紅了臉。

  五條悟倒吸了口冷氣, 他試圖把笑聲憋回去, 但是並沒有成功。

  半晌後, 我惱羞成怒地對他低吼道:「別笑了。」

  五條悟這才止住笑, 他用單手拄著下巴,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飛鳥鳥真可愛。」

  尾音拖長,越發顯得他說這句話時的口吻浪蕩。

  我捏著餐刀的手下意識攥緊,用力。

  「刺啦」,一聲尖銳的聲音便回蕩在耳邊。

  我低下頭, 看了眼被自己切得亂七八糟的焦黃吐司, 再瞥過五條悟盤中完好整齊的那一份早餐。

  無形中, 它們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又像是在嘲諷, 嘲諷我沒那個底氣還硬著頭皮去學他撩騷,最後被吃的死死還是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 我像是丟燙手山芋般地把手中的餐刀一扔,然後站起身, 心煩意亂地說道:「不吃了。」

  對此, 五條悟像是沒察覺到我此刻心情的不爽,他笑著問道:「怎麼?是今天的早餐不合胃口麼?」

  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的轉過身。

  也許是剛才的動作幅度太大, 驀然間,那處的不適又明顯了起來。

  脹脹的,並不影響走路卻十足的磨人。

  我蹙著眉,下意識地把步伐放小,挺直腰背,如同古時候踩著高高木屐的貴女,一步一頓地向前走著。

  而背後,五條悟那可惡的聲音還在繼續,「飛鳥鳥不餓麼?回來再吃點。」

  我試圖平靜地回道:「不餓,而且也差不多到出門的時間點了。」

  隨後,便整理起背包,做好出門的准備工作。

  五條悟頓了頓,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說道:「今天你就不用去高專,在家裡休息。」

  我手上的動作一滯,抬眸看向他,「那今天的課程?」

  五條悟放下瓷白的咖啡杯,神情漫不經心道:「我會去。」

  得到他的回答,我目光裡瞬間帶上了懷疑。

  從那次外出實戰後,他就再也沒有在上課時間出現過,全盤把虎杖他們交給我,當起了甩手掌櫃。

  他真的能上好這堂課麼?

  要是學生們問起我為什麼沒來,五條悟又會怎麼回答呢?

  很快,大腦便構想出這樣一幅場景。

  五條悟懶散地站在講台前,看著底下虎杖的好奇目光,他勾起唇坦坦蕩蕩地回答道:「飛鳥老師啊,她今天身體不舒服。」

  「啊?是感冒了麼?」

  他聞言,曖昧地笑了笑:「不是哦。至於哪裡不舒服,等你們有交往對像就知道了。」

  ……

  若是真發生了類似於這段的對話,我捏著拉鏈的手開始顫抖。

  那以後大概就再也沒有臉面出現在虎杖他們面前!

  身體無聲地打了個冷戰,我堅定地用力地拉上背包拉鏈,冷聲拒絕道:「不,我沒事,我可以去上課。」

  說完,我還原地蹦了蹦,以此來向他證明自己身體完全沒有問題。

  今天誰都不能阻攔一個社畜去工作!

  五條悟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看過來的眼神裡莫名帶上了點點危險。

  尤其當他的眼神劃過我的全身時,腦中的警鈴開始大震。

  於是,趁著他還在思考的時候,我連忙躡手躡腳地溜出門。

  把門一關,目光警惕地掃過周圍,見沒有人後,臉上隨即帶上了痛苦面具。

  在等待電梯上來的期間,我安靜地回顧起自己是怎麼作死和五條悟約下了晚上一決勝負。

  衝動散去,理智漸漸回歸。

  大概是腦子進了水吧,我很是悔恨地拽著袖子心想道。

  五條悟所買的這棟公寓位處於東京最繁榮的地段,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寸金寸土。

  就拿低層樓來說,每套都曾被炒出過上億圓天價,更別提他所處的頂層。

  樓道間有專門的保潔員打掃,金屬質地的電梯門干淨,不見一絲灰塵。

  此刻,它正清晰地照映出一個纖瘦身影。

  女子身穿粉白色和服,栗色長發披散在肩頭,將臉襯得越發白皙小巧。她畫著精致妝容,表情卻是頗為顏藝的齜牙咧嘴,如小醜般滑稽。

  我暗自評價道,再定睛一看,赫然發現原來這個小醜竟是自己。

  瞳孔隨之地震,崩壞的表情僵住。

  緊接著,伴隨著清脆叮咚聲,電梯門自動打開。

  我見狀,便強行按下心底的後悔,忽視身體的不適,抿著嘴裝作平靜地走了進去。

  ——*——*——

  課後,我趴在羊駝毛絨絨的背上,冷不丁撞上虎杖關懷的眼神,心中則再一次慶幸起自己沒有讓五條悟來上課。

  「飛鳥老師,你是身體不舒服麼?」他問。

  「沒事,」我回過神,隨口扯了個謊應付道,「就是生理期到了。」

  虎杖聞言,便松了口氣,然後尷尬地揉了揉鼻尖。

  對此,釘崎臉上露出了「身為女孩子我也超懂生理期痛苦」的了然表情,她說:「要我去幫忙找硝子姐麼?」

  用反轉術式來緩解痛經,這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我腹誹著,果斷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下一秒,教室門便被人敲響。

  打開門,我茫然地盯著家入硝子那黑眼圈嚴重的疲憊臉龐,不禁出神想道。

  她是有感知自己姓名被人喚起的特殊天賦麼,不然為什麼剛提及她就出現了。

  大概是我眼中的好奇過於明顯,家入硝子看向我,表情淡淡地說:「五條悟讓我過來為你治療一下。怎麼,有哪裡受傷了麼?」

  聽到這兒,我徹底無奈了。

  一個想用反轉術式緩解痛經,而另一個則用反轉術式來緩解事後。

  他們可不愧是師徒啊!

  甚至連腦回路都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第52章

  家入硝子將雙手抱在胸前, 目光則銳利地上下打量起我。

  晃神間,我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腦中不禁生出即將被她解刨的錯覺, 右手下意識地揪住羊駝脖子處短而濃密的柔軟絨毛。

  下一秒,便聽見它發出幾道頗為哀怨的「哞哞」聲。

  羊駝扭過頭, 如黑寶石般的眼睛濕漉漉的,就像是在抱怨我弄疼了它一般。

  我見狀, 連忙松開手, 伸手揉了揉自己快要把它揪禿了的地方, 愧疚道:「對不起。」

  面對這句道歉, 它只是用鼻尖蹭了蹭我的手背, 脾氣溫和地低吟了一聲:「哞。」

  仿佛在告訴我,沒事,一點也不疼。

  我悄然松了口氣,轉而將目光看向前方半闔著眼眸的女子。

  她像是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般,眼底青黑, 神情間滿是困倦。

  「說吧, 哪裡不舒服。」家入硝子等了片刻, 還沒等我的回答, 她口吻不耐地問道。

  我張了張嘴,遲疑了片刻後, 還是選擇繼續用生理期這個理由來應付著她。

  畢竟總不能真把那處的不適挑到明面上吧。

  尤其是學生們都還在場的情況下,說了大概就是社會性死亡案發現場。

  想到這兒, 我再次重復了一遍:「是悟那家伙太大驚小怪。只不過是生理期所導致的難受, 等休息一會,就會好了。沒什麼大問題。」

  家入硝子猶疑地看著我。

  對此,我重重地點下頭, 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所說的都是實話。

  真的是生理期,而不是其他方面。

  然而,事情的發展總是如脫了韁的野馬,越想遮掩,它就越朝著我害怕的方向飛奔而去,一發不可收拾。

  耳邊驟然響起一道陌生男聲,「果然是群蠢貨,居然還真相信她口中所謂的生理期。」

  語調懶懶,卻莫名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倨傲恣睢之感。

  我錯愕地朝著出聲地方看去,只見虎杖側臉上竟長出一張小小的嘴巴。

  心中漸漸升起不安,我小聲問道:「虎杖,這個是?」

  緊接著,便看見那嘴巴一張一合了起來,露出一顆顆尖利牙齒。

  他嘲諷地笑著說:「不過,一個個還是連女人都沒碰過的毛頭小子,也難怪你們發現不了她身上的屬於初嘗情.事的氣息。嘖嘖嘖,真的是太可憐了。」

  這句話剛落,我便敏銳地感覺到有四道視線正無聲地看過來。

  沉默,是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

  身上的遮羞布被人冷不丁掀開,就好比是被扒光衣服,裸.身丟進人群裡,無地自容的羞惱頓時湮沒整個心間。

  我咬著牙關,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縫鑽進去。

  虎杖像是拍蟲子般,啪嘰直接拍在自己的臉上,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閉嘴,宿儺。」他冷聲道。

  對此,宿儺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轉而浮現在虎杖的手背上。

  他看向我,猩紅色的眼眸裡閃爍著點點惡意,「難道不是麼?」

  我哽住,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來反駁他,臉頰在眾人的視線下逐漸漲紅。

  一切皆不言而喻。

  虎杖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扭頭看著身後的同伴,傻愣愣地問了句:「那我們是不是該去買點紅豆做紅豆飯?」

  「嗯嗯,」釘崎興奮地應和起他,「這個時候就應該來碗熱騰騰的紅豆飯慶祝一下。」

  虎杖聞言,他拎起綠色表殼的筆記本,滿臉迷茫地咬著筆杆子,又問道:「除了紅豆飯,還需要准備什麼嗎?」

  伏黑思考了片刻,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小孩子穿的衣服。」

  話題一下子就歪了個方向。

  虎杖的眼睛亮了亮,他快速地記下這一點:「對哦,萬一有寶寶了呢。」

  釘崎提醒道:「還有小寶寶的小玩具。」

  他們越說越起興,對話內容甚至發展到了寶寶會長得比較像誰以及第二胎的取名上。

  明明連第一胎都沒有影子!

  我無語地看著這一幕,伸出手,直接一拳一個暴栗扣在虎杖、釘崎、伏黑的頭上。

  「沒有寶寶,」我冷漠地戳破了他們的構想出來的美夢,「就算有,也應該長得像我。」

  話音落下,家入硝子在一旁不禁失笑出聲。

  「等會有空去我辦公室麼?」她問,隨後挺直了腰,身上的那股子困倦頓時散去。

  「現在就可以。」

  正好,我已經不想呆在這塊讓我感到羞恥的地方。

  ——*——*——

  家入硝子的辦公室就在醫療室隔壁。

  潔白的牆壁搭配上冰冷燈光,空氣中飄蕩著屬於消毒水的味道,莫名讓人聯想到醫院負一層的停屍房。

  同樣的慘白,同樣的沒有一絲生氣。

  因為第一次來到這個辦公室,拘謹使得我如同小學生一般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家入硝子端著兩杯熱水走了過來。

  「其實我很早就想見見你。」她隨手遞了一杯給我,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對面。

  我有些不解,「嗯?」

  家入硝子盯著我,目光像是穿透時光,落在了某個遙遠的過去,懷念中還帶著幾分隱隱悲傷。

  她說:「我和那家伙對你好奇很久了。」

  聲音仿若隔了層水霧,模糊得只能憑借耳朵捕捉到零星關鍵詞,然後在大腦裡自行填補。

  聽到這兒,我的腦中不禁蹦出一個疑惑:「那家伙是誰?」

  家入硝子沉默著,她從口袋中拿出一盒香煙,輕聲問道:「可以接受煙味麼?」

  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你隨意。」

  得到我的答案,她抽出一根,熟練地咬住煙蒂,按下打火機。

  微黃火焰逐漸湊近著這根細長的女士香煙,猩紅火星悄然跳躍在煙紙上。

  不多時,我和家入硝子之間便無聲彌漫上一層朦朧白霧。

  她垂下眼,沒有塗抹口紅的嘴唇動了動,一個頗為耳熟的名字落入我的耳中,「夏油傑。」

  我翻了翻記憶,終於從很早之前自己和五條悟的對話中挖出這個名字。

  他和五條悟的關系貌似不錯,是會一起約定吃咖喱飯的朋友。

  不過,我應該從來沒有和他接觸過。

  所以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存在呢?並且還對我好奇很久?

  於是,我茫然地看向她,下意識地把這些剛浮現出的問題說出口。

  家入硝子慢悠悠地吐了個煙圈,模樣表現得頗為頹喪。

  她陷入了回憶:「一年級時,五條用自己已經有小未婚妻這一理由拒絕了許多女生告白。從那時起,我們就對他口中的小未婚妻產生了濃重興趣……」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挑高了眉梢,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反問道:「未婚妻?我?騙人的吧?」

  「難道你不叫加茂飛鳥?」被突然打斷回憶,她的語氣變得有些冷。

  我無端被懟了一下,轉而悻悻地摸起鼻尖,「你繼續。」

  家入硝子頓住,她像是突然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過去發生過的事,嘴角淺淺彎起,可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就好似下一秒會浸上水光。

  她猛吸了口煙,隨後將它碾滅在透明玻璃煙缸中,聲音沙啞道:「算了,都過去那麼久。對了,那雙高跟鞋還喜歡麼?」

  「什麼高跟鞋?」從踏入這間辦公室和她對話起,我就一直處於滿臉懵逼的狀態中。

  家入硝子挑眉,「當然是五條送你的成年禮物。」

  「我記得當初他在推特上看到有人發的成年禮物,大受刺.激。就這件事在我們耳邊念叨了好久,說別人有的,小飛鳥也一定要有。然後拜托我幫忙挑了雙高跟鞋,做為慶祝你成年的禮物。」

  也是我此刻流露出來的迷茫太過於明顯,家入硝子抿著唇,挑高了聲線問道:「難道你沒有收到?」

  我尷尬地點頭,「嗯,我從來沒收到過這份禮物。」

  家入硝子扶額,「總該不會是五條那個笨蛋最後沒有送出吧?」


第53章

  家入硝子沉思著, 半晌後,她搖了搖頭,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應該不會。雖然五條在做事上極其不靠譜,但他不是那種會臨陣退縮的膽小鬼。」

  捧起茶杯, 小口小口喝著熱水,輕聲道:「會不會是他送錯了地址?」

  二十歲。

  那一年我應該剛離開暗室, 被樂岩寺爺爺邀請進入京都院當任老師。

  若是五條悟把這份禮物送到加茂老宅, 的確有可能會因此錯過它。

  家入硝子沒有出聲, 如鴉羽似的睫毛下垂著, 遮住了她眼底的大半光芒, 眉眼間難掩疲憊。

  目光悄然掃過她眼下的兩塊青黑眼圈,心想,她現在應該躺在床上,閉眼休息,而不是強撐著精神坐在這裡。

  「等回去, 再問一問他。」選擇放下手中的茶杯, 向她告辭道, 「比起討論這份禮物的去處, 家入小姐你更需要去好好睡上一覺,很多重大疾病都是因為睡眠不足而引發的。」

  家入硝子聞言, 難得溫柔地笑了起來,她說:「好, 給你治療完後我就回去睡覺。」

  一聽到還要治療, 猛地漲紅了臉,雙腿不自在地並攏了起來。

  緊接著,肩膀被一種剛剛好卻又不能反抗的力度按下, 腰背隨之緊貼著沙發。

  鼻尖飄來一縷淡淡的煙味,抬眸,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突然變得強硬的女子,大腦宕機。

  「五條下手也太不知收斂,」只聽她說,「對付這種死不要臉的幼稚男人,你就不能慣著他,該拒絕時就要拒絕。」

  聞著她身上有些冷淡的氣味,呆呆地應道:「好。」

  她挑眉,「真的記住了?」

  點頭如搗蒜,很是乖巧地看著她,「嗯嗯。」

  家入硝子:「本來,在我這兒治療的前提條件是先被我解剖幾遍……」

  說到這兒,她故意停頓了下,然後用蠢蠢欲動的眼神掃過的全身。

  當場就綠了臉,身體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

  瑟瑟發抖。

  宛如被餓狼盯上的小羊羔,無辜弱小又可憐。

  家入硝子不禁失笑,她伸手捏了捏我臉頰上的軟肉,「不過看在你這麼聽話的份上,今天就算了。」

  說完,便感覺有一股溫暖的力量順著她的動作,像春水般緩緩流過全身,酸軟的肌肉漸漸放松。

  這還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受別人的治療,同樣也是我第一次接觸除自己以外的醫師。

  微微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盯著她,試圖從她的步驟中看出一些與自己不一樣的地方,從而能更進一步地學習並加強自己這方面的能力。

  然而,卻意外發現自己和她之間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兩者的原理都是把能量為正的咒力輸送進被治療者的體內,只不過輸送的方式有些不同罷了。

  意識到這兒,便卸下了想要學習的念頭。

  很快,這場治療就結束了。

  家入硝子像拍小狗崽一般輕拍著,「再有下次,要麼你自己乖乖躺到病床上等解剖到盡興,要麼就拎著五條悟的腦袋來找我。」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氣場全開,口吻冷酷,話語裡不帶一絲商量余地。

  不自覺地抿起嘴唇,神情訥訥地應下:「知道了。」

  得到這句答復,家入硝子轉身坐回到對面沙發上,她揉著眉心,不客氣道:「你可以走了。」

  瞧著她這幅昏昏欲睡的疲倦模樣,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而輕手輕腳地走出這間辦公室,體貼地為她關上門。

  回去的路上,先去了趟蛋糕店。

  片刻後,伴隨著服務員溫柔的「歡迎下次光臨」,拎著包裝精美的蛋糕盒,安靜地推開了門離開。

  ——*——*——

  等到家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玄關處,兩雙毛絨拖鞋並排擺放在一起,而另一側五條悟經常穿的皮鞋已不見蹤影。

  他應該是出門了。

  心想著,然後換上粉色那一雙,腳步輕快地走向廚房,拖鞋與地板接觸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不經意間,余光掃過鞋面,作為裝飾的兔子耳朵憨頭憨腦的晃動著,這一幕無端讓想到了一句話。

  可可愛愛,沒有腦袋。

  突然間,便覺得有些細思極恐。

  進入廚房,在冰箱前止住了腳步。

  只見香檳色的冰箱門上貼著一張顯眼的綠色便利貼,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揭下它,垂眸看去。

  方形便利貼上是一串漂亮的字體,筆鋒凌厲得就像是要戳破這薄薄紙張。

  只需一眼,就能認出它出自於五條悟之手。

  【TO 飛鳥鳥:

  有點事要去京都一趟,晚餐前就能回來。記得要想我哦~】

  在這句話的結尾處,他還手繪了一個小愛心。

  看完,羞赧地在心裡腹誹了句「誰會想你」,然後把它揉搓成一團,准備丟進垃圾桶裡。

  還等沒松開手,下一秒,便詫異地發現這個出門前才剛換上的全新垃圾袋裡多了些極為眼熟的綠色存在。

  走近一看,原來是和手中這團一模一樣的便利貼。

  粗粗數去,大概有七個。

  腦中登時冒出個猜測,蹲下身,明明房間內只有一個人,但還是做賊似地偷偷摸摸從垃圾桶裡捏出其中一張,打開。

  紙上的內容與方才看到的幾乎一致,只有結尾處的小愛心歪歪扭扭,完全沒有冰箱上貼著的那張來得精致。

  看到這兒,控制不住想要刨垃圾桶的手,又翻出一張。

  它也是這般,不過愛心比之前有了些許進步,大概就是從幼稚園的程度進步到了小學。

  從這些失敗的便利貼,幾乎可以想像出五條悟寫這個時的畫面。

  一米九的大個子趴在餐桌上,他手中捏著筆,滿臉苦惱地畫著愛心,一次又一次。直到畫出一張最讓他滿意的愛心後,他才收手,把其他失敗品搓成團丟進垃圾桶裡。

  幼稚中卻又帶著幾分可愛。

  不禁彎起眼眸,把它們撿了回來,耐心地一張一張撫平,然後珍藏進日記本裡。

  沒有了五條悟的陪伴,午飯也變得索然無味。

  簡簡單單地解決了下,隨後踹掉拖鞋窩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隨意點了個頻道。

  或許是這套房子面積太過於大,即便是歡快的搞笑綜藝也不能驅散盤桓在客廳上空的空蕩孤單。

  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安靜地縮成一團。

  落地窗外,蒼穹上覆蓋著厚厚的雲層,陽光穿透不過,便顯得陰沉沉的。

  電視裡的歡笑聲剛一發出,就迅速地消彌在空氣中,根本帶給不了一絲愉悅,反而還使得情緒變得愈發壓抑敏感。

  視線呆呆地落在半空,酸澀在心底翻湧成海。

  突然間,就難以抑制地開始想他了。

  牆上的圓鐘滴滴答答地轉動著,電視裡的節目也換了一個又一個,時間一晃就從中午流逝到了晚上。

  門口處傳來細碎聲響,是有人在輸密碼的聲音。

  扭頭望去,目光所及之處站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修身的風衣將他身材襯得愈發清瘦,暖黃燈光灑在他那白色頭發,像是籠罩上一層朦朧金光,如晴空般的蒼藍眼眸裡浸著融融笑意。

  五條悟緩步走到我的跟前,彎下腰,距離瞬間被拉得非常近。

  近到他只需稍稍低下頭,唇與唇便會輕觸。

  他問:「下午想我了麼?」

  尾音拖長,語調則是五條悟專屬的漫不經心。

  對此,掃過牆上的時鐘,垂下眸,輕輕地回了一句:「八點了。」

  晚餐時間一般都是六點,他已經遲到很久。

  五條悟抿了下唇,神情間的懶散褪去,他說話的嗓音頓時變得發啞:「抱歉,被一些事拖住……」

  他的話還沒說完,而卻不想繼續聽下去。

  仰起頭,嘴唇隨之貼上他的薄唇。

  微冷,柔軟,這是神經傳遞出來的信息。

  心跳漸漸開始失控,選擇咬了一下他的唇,作為這次的懲罰。

  干完這一切後,縮回腦袋,小聲道:「下次別再犯了。」

  五條悟眸光復雜地看著,過了半晌,他才沉聲說了個「好」。

  沉默夾雜著曖昧,漸漸彌漫在客廳中。

  在心裡組織了一番措辭後,猶豫地問道:「買了蛋糕,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五條悟直起身,沒有任何思考便答復道:「喜歡。」

  他回答的速度太快,感覺自己受到了敷衍。於是抬高了音量,憤憤地指責起他:「你都還沒看過呢!」

  說完,便推開他,徑直走向廚房,從冰箱中端出專門定制的冰淇淋蛋糕。

  五條悟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身後,他突然問道:「你吃過晚飯了麼?」

  將這塊蛋糕放在餐桌上,剛想對他說「吃過」。話音還沒說出口,肚子便不爭氣地發出一聲聲咕嚕咕嚕的長鳴。

  答案不需要明說,五條悟就知道了。

  他重重地「嘖」了一聲,像是在氣自己的遲到,「以後飛鳥鳥不需要等,你先吃。」

  一聽,遲疑地看向他:「那你怎麼辦?」

  五條悟並不在意:「到時候隨意應付一下就好了。在我心裡,你才是唯一重要的存在。」

  這番直球一出,便打了個猝手不及,切蛋糕的手滯住,耳尖隨之陣陣發燙。

  某個瞬間,心髒就仿佛被一只大手攥過,又酸又脹。

  眼眶開始發澀,眨了眨眼,安靜地把那即將洶湧而出的淚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半晌後,清了清嗓子,切下一小塊蛋糕放在餐盤上,推向他。

  「壽星先吃蛋糕。」試圖平靜地說,然而聲音裡卻不受控制地帶上了幾分干澀。

  五條悟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他直接扯開餐椅,坐在我的身旁,目光落在我的側臉問:「你是要哭了麼?」

  心事被直接戳破,下意識地咬起唇,捏著蛋糕刀的手悄然發抖。

  而五條悟的詢問還在繼續:「為什麼要哭?」

  現如今,已經不是被他感動得想要落淚,而是硬生生被他那直男情商氣得想哭。

  哪有人會這樣問的!

  他到底懂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啊!

  對此,忍了又忍,眼見著他即將拋出直男第三問,頓時便炸了毛。

  憤憤地從他手中奪過這塊剛剛切好的蛋糕,一字一句地衝他喊道:「!一!點!也!不!想!哭!!!」

  五條悟沉默了,目光默默掃過這塊又離他而去的冰淇淋蛋糕,輕咳著問:「不是說壽星先吃蛋糕麼?這一塊難道不是給的麼?」

  「不是,」在怒氣的驅使下,果斷選擇當著他的面舀起一勺,放進嘴裡,「要吃自己切去。」

  此刻,表現出來的模樣要多囂張就有多囂張。

  五條悟滾了下喉結,如同盯上獵物的凶獸,蒼藍色的眼眸微眯,眸光裡的侵略意味幾乎化為實質,直晃晃地對准著。

  不安地舔著嘴唇,在心底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慫兮兮地用勺子挖出一大塊,討好般地遞到他的嘴邊。

  五條悟沒有張嘴,他只是沉默地接過勺子,用兩只手指捏住我的臉頰。

  他稍稍一用力,便被迫含入大塊蛋糕,牙齒凍得不禁打了個架。

  緊接著,眼前驟然一黑。

  口中除了冰冷的蛋糕,還驀然多了個讓臉紅心跳的熟悉溫熱。

  脖頸後面的皮膚被不輕不重地揉捏著,第一反應就是躲開。

  五條悟像是發現了的隱隱退意,他突然一把扣住的脖子,用力地拉近,霸道得完全不允許我逃跑。

  空氣漸漸變得稀薄,冰淇淋融化在火熱交纏的舌尖,奶油的滋味慢慢充盈著味蕾。

  好甜。

  那混沌的腦海裡只剩下這一句話。

  很快,這塊蛋糕就在這種喂食下解決了一大半。

  「還餓麼?」五條悟將唇一遍遍描繪著的耳垂,喑啞地問道。

  屬於他的呼吸噴吐在敏感頸窩,身體不禁戰栗起來。

  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就連氣息裡也帶上了蛋糕和他的味道,止不住地搖頭道:「不餓了,不餓了。」

  再繼續下去,甚至懷疑自己會因為這件事,從此患上蛋糕PTSD。

  面對的拒絕,五條悟看了眼桌上還剩下來的蛋糕,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他把抱到沙發上,下巴抵住的腦袋,像個吃飽喝足的大貓咪般。

  休息了一會後,他懶懶地提醒著:「飛鳥鳥,你還記得早上向發出的誓言麼?」

  僵住身體,試圖裝傻:「有麼?早上有跟你說過話麼?」

  五條悟拉長著聲音,完全不打算放過,「你是想逃嗎?不是說好要把.日的喵喵叫。」

  他頓了頓,語氣裡莫名帶上了幾分危險,「現在就可以開始了。不然……」

  這句話沒說完,但他的視線已灼灼地從的臉頰向下,掃過脖頸、鎖骨、小腹,最後劃過蜷曲起來的腳趾。

  暗示的意識很明顯,不是我.日他,就是他日我。

  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切,要怪就只能怪早上的自己。

  衝動是魔鬼,這句名言誠不欺人。

  我緊張地舔了下嘴唇,隨後抬起下巴,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大聲喊道:「日就日,你別動!」

  對此,五條悟輕笑了起來。他放開我,身體向後一靠,將雙手搭在沙發上,懶散地衝我點頭,「來吧。」

  看到這兒,我腦中不禁開始鬥爭。

  最後,雙手顫顫巍巍地伸向他的腰帶。

  ……

  ……

  一切結束後,我汗淋淋地癱軟在五條悟的腿上。

  比起我的狼狽,他反而整潔多了。

  身上的黑色襯衫只是凌亂地解開兩個紐扣,臉頰白皙,嘴唇殷紅,五條悟此刻的模樣就如同剛飽食完鮮血一臉饜足的俊美吸血鬼。

  「睡吧。」他喑啞低語道。

  意識驟然消失。

  ——*——*——*——


第54章

  大概是只做了一次的原因, 我昏迷了不到一個小時便悠悠轉醒。

  睜開眼,目光無聲落在五條悟那凸起的喉結上,腦中斷了片的記憶回歸, 我恍然記起他欲到深處時輕咬我脖頸的模樣。

  薄薄的眼皮半闔著,狹長眼尾就像是被人用朱筆勾繪暈染, 眼底壓抑中蘊藏著如風暴似的瘋狂。

  只一眼,就讓我徹底軟了腰肢。

  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我聽見自己哭得發啞的聲音, 耳垂被舌尖一遍又一遍地描繪。

  直到,

  他饜.足似地親了親我的嘴角, 懶洋洋地喚了一聲:「喵~」

  這場漫長且磨人的情.事才堪堪告一段落。

  意識從記憶中脫離, 我咬著唇,滿臉通紅地一把拉高被子,選擇把整個人藏進被子底下。

  只要不出頭,尷尬的就不是我。

  隔著一層被子,五條悟將下巴抵在我的腦袋上, 手臂一伸, 便將我圈在了懷中。

  安靜了片刻後, 他笑著說:「小烏龜, 被子裡不悶麼?」

  誰他媽是小烏龜?

  天天給人取諢名,沒個正經樣!

  我暗自腹誹著他, 耳尖忽然有些燙。

  這句話仿佛是道預言,很快就應驗了。

  被子裡的空氣漸漸開始變得稀薄, 不知不覺中, 屬於五條悟的熟悉氣息將我籠罩。

  它如蜘蛛網般密密麻麻,強硬得不給獵物一絲逃脫的機會。

  大腦在探出去和憋死之間鬥爭了起來,我思考著, 最後開辟出第三條道路。

  偷偷把被子掀開一條縫隙,這樣不就有新鮮空氣流動進來了麼。

  想到這兒,不禁給自己的機智點贊。

  然而,唯一沒想到的是五條悟竟預判了我的行為。

  他捏住這條縫隙,像是扒開貝殼一般直接把我的「烏龜殼」扯開。

  燈光驟然出現在眼前,我微眯起眼,隨後便看見五條悟嘴角上揚,笑容裡帶著孩子氣的頑劣。

  非常欠扁,拳頭硬了。

  我慢慢鼓起臉,目光裡隨之浮現了幾分忿忿。

  通過這番對視,五條悟像是又想到了什麼戲弄人的小把戲。

  他垂下眸,饒有所思地盯起我。

  我警覺地繃起身體,就連呼吸也放輕了許多。

  下一秒,他動了。

  燈光再次消失,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唇上多了個柔軟的存在。

  心跳如擂鼓般響亮地回蕩在耳邊,血液裡頓時便有熟悉的衝動在肆意撒野,雙腿不自覺地合攏,身體突然酥麻了一片。

  在充滿黑暗的被子底下,他放縱地深吻著我。

  ——*——*——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幾天,距離新的一年也只剩下不到兩周時間。

  砰,砰,砰。

  空蕩的練習室裡是一道道清脆的槍聲。

  我右手握著銀白手槍,雙眼直視著前方不斷來回移動的圓形靶子,干淨利落地扣下扳機。

  完美命中。

  耳邊傳來不緊不慢的鼓掌聲,我側過身,看著五條悟頗為驕傲地挑起眉,說:「怎麼樣?是不是達到可以出師的水平?」

  五條悟思考了一會後,點頭說道:「嗯。的確可以出師了。」

  得到他的這句肯定,我身後的尾巴愈發高高翹了起來。

  手指靈活地將這把咒具轉了個圈後,我將它插.回到特意定制的闊腰帶裡,然後毫不猶豫地衝他伸出手去。

  五條悟不解地看著我,像是在問我這個舉動的含義。

  我歪起頭,「難道你不打算獎賞我麼?」

  五條悟啞然失笑。

  見他沒有回答,我不禁睜大了杏眼,抬高了音量,難以置信地說道:「不會吧?你真的打算這麼小氣,連出師獎勵都不給?」

  五條悟:「沒,只是再想給你什麼獎勵。」

  聽到這兒,我便滿意了,面色登時緩和不少,「都可以,反正我只要你的心意。」

  話音未落,伸出的手就被握住。

  眼前的男子低下頭,柔軟蓬松的白發隨之便落入我的眼底。

  看到這兒,心頭就像是被貓咪撓了一下,癢意無法遏制地升起。

  不知道摸起來怎麼樣?

  肯定會很舒服。

  我這般心說著,目光一直留戀在這頭白發上。

  指尖是微冷的柔軟觸感,我看見五條悟虔誠地親著我那扣下扳機的手指。

  這一幕,無端讓我聯想到了曾在書中看到過的描寫,具體內容是有關於中世紀歐洲最流行推崇的騎士表達效忠的動作。

  只不過,他們是單膝跪下,垂眸安靜地把唇貼著主人的手背。

  與他薄唇接觸的那塊皮膚開始發燙,熱意順著手臂,一股腦地彌漫上臉頰。

  我回過神,下意識地抽回手,然而指腹上還淺淺殘留著五條悟的溫度。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比起我的不自在,五條悟則臉皮厚多了。

  他輕點著我的臉頰,漫不經心地指出:「臉紅了。」

  這句話一出,就像是顆炸彈爆炸在傲嬌的心底。

  我很快就豎起了全身的軟刺,咬牙瞪視起他,「不用你提醒!還有,你為什麼要送這個獎勵?」

  五條悟聞言,揚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給你祝福。」

  「哈?」

  「祝願你從此彈無虛發,」他頓了下,又補充道,「這可是來自最強的祝福。」

  我無語地看著他,忍不住挑刺道:「你又不是神明,怎麼可能成真。」

  被質疑了一下,五條悟臉色不見波瀾,他依舊用懶懶的語氣說著:「會的。大不了,我把咒靈送到你的槍口。」

  「不要。」我撇了撇嘴,在他的注視下,直接拒絕道。

  五條悟:「為什麼?」

  面對他的詢問,我抬起下巴,冷靜開口:「你這樣,我哪裡能知道自己的真正實力?實力怎麼可能得到成長?」

  「萬一,哪天你不在,而我又單獨遇到一級以上的咒靈。你覺得習慣了你把咒靈捉好送過來的我,會有幾分勝率祓除它呢?」

  「所以,我要實戰。」

  五條悟沉默地看著我。

  一場無聲的拉鋸就此開始。

  我眼神堅定地直視他,「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會去找伊地知要一級咒靈的祓除任務,你攔不住我的。」

  很快,五條悟便敗下陣來。

  他捏著眉心,沉聲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搖了下頭,「不用……」

  「拒絕無效,」五條悟抬手按住我的腦袋,話語裡的態度不容置喙,「我可不想英年喪妻。」

  他這個動作充滿著警告,某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命運壓住腦袋的小貓咪。

  我只能選擇退一步,「好吧。」

  然而,有些事總是在猝不及防的時候悄然發生。

  結束射擊訓練,我從包中拎出手機。

  剛一打開,三輪霞的消息便連續不斷地彈跳出來。

  【三輪霞:飛鳥老師。雖然真依說最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太行……加茂學長,他失蹤了。】


第55章

  失蹤?還是憲紀?

  我蹙起眉, 一時間竟有些難以消化這條信息。

  五條悟湊過來,看了眼屏幕後,他斟酌著說道:「這種事要當面才能說得清楚。今天太晚了, 明天再把他們約出來面談。」

  我點頭,「的確。」

  說完, 手指輕點屏幕,很快一條信息就發了出去。

  【明天下午有空麼?】

  三輪霞就像是一直蹲在手機前一般, 她秒回道:【有空。】

  【下午兩點左右, 我來京都找你。】

  【三輪霞:不用, 不用飛鳥老師過來。】

  【嗯?】

  【三輪霞:還是等我明天上完課, 自己來東京校, 正好可以過來看看這裡有沒有人欺負你!】

  這句話出現後,她還接著跟了張表情包,目光如狼.jpg。

  看到這兒,我不禁失笑,側過頭, 衝著五條悟炫耀般地說道:「我的學生還挺可愛的, 對吧?」

  對此, 五條悟只是用目光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一本正經地開口:「沒有你可愛。」

  我愣住,臉頰隨之慢慢漲紅。

  空氣裡悄然彌漫起曖昧。

  像是怕我不相信, 他又重復了一遍:「我家飛鳥鳥才是全世界最可愛的。」

  面對他的彩虹屁,頓時便有一股子羞澀夾雜著竊喜從心頭湧出。

  我用手肘輕輕地撞了下他, 清了清嗓子, 佯裝著平靜地說道:「不用你說,我知道。」

  說完,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揚。

  五條悟眉眼含笑地看著我, 在這灼灼目光下,我選擇直接將手機塞給他,然後雙手捧住臉,視線羞赧地躲閃起來。

  手心如同接觸到剛裝了滿滿熱水的茶杯,燙意穿過肌膚,順著血管,反饋到神經末梢。

  臉肯定又紅得不能見人。

  我想著,憋了口氣:「你幫我回復句好。」

  過了片刻,腦袋被溫柔地揉著,五條悟那懶懶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說:「回了。」

  於是,我便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把臉上的熱意壓下來。

  等情緒平復,我從他手中接過手機,目光隨意地掃過聊天界面。

  結果,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就撅了過去。

  只見五條悟用著我的賬號,回復道:【好,不過。】

  【三輪霞:不過什麼?】

  【有我在,這個世上就沒有人可以欺負飛鳥。】

  【三輪霞:???】

  隔著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她那時的懵逼。以至於過了好久,她才回味過來。

  【三輪霞:等等,你不是飛鳥老師?】

  【三輪霞:你是誰?】

  她就像是顆被點炸的炮仗,口吻中是顯而易見的暴躁,完全不似平常。

  【三輪霞:你以為自己是最強麼?!!話說得這麼大,也不怕打臉。飛鳥老師我會保護,根本不需要你!】

  看到這兒,我的尷尬癌都忍不住發作。

  五條悟回道:【我就是最強。】

  【三輪霞:???】

  【三輪霞:五條悟?!!】

  【三輪霞:騙人的吧。】

  只不過是讓他回個字,都能給我搞出這番大事。

  我沉默地看向他,握著手機的手不斷用力,指節漸漸發白。

  某一瞬間,我感覺到心底有憤怒伴隨著深深的無力,如破堤山洪,浩浩蕩蕩地卷席而來。

  風雨欲來,家暴即將在下一秒爆發。

  五條悟像是從我的臉色中看出了危險,他彎起唇,笑容有些無辜,又無端帶了點小白花的既視感。

  他彎下腰,將腦袋湊了過來,活像個大型貓咪似的,親昵蹭著我,「我只是實話實說。」

  脖頸處的皮膚被柔軟頭發磨蹭,癢意止不住地向上蔓延,我抿起唇,冷酷地推開他,硬邦邦地指出:「別裝傻,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原本的計劃裡,我是打算慢慢將他和自己的關系透露給京都那邊。

  然而,五條悟的自爆.操作逼得我不得不直接面對明天來自三輪霞的逼問。

  想一想,腦殼就痛了。

  太坑了,這家伙簡直就是典型的豬隊友!

  在心裡作出評價後,我伸出手指惡狠狠地點起他的額頭,疾聲道:「你就不能再等等麼!」

  五條悟站在原地,老實地接受著我的怒火,「不想等。」

  「為什麼?」

  「人的天性就是貪婪,」他說,「把飛鳥吃干抹盡後,我就開始不滿足只有東京這邊的人知道我的身份。」

  戳他額頭的手頓住,我蹙起眉,「那也不能這樣猝不及防地告訴他們。你讓我明天怎麼面對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不自覺地拖長了尾音,口吻裡帶著些許委屈。

  五條悟眨著眼,「我陪你一起。」

  對此,我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勉強同意了他的提議。

  希望明天三輪是一個人來的吧。

  我暗暗希冀著,但是心底還是存在著隱隱的危機感。

  ——*——*——

  和三輪約定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我站在東京校的門口,獨屬於冬天的刺骨冷風瑟瑟從身邊吹過。

  五條悟沒有說話,他安靜地站在一旁,攥住我的手一同放進他的外套口袋中。

  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驟然被包裹進一團暖烘烘中,我抬眸看了眼他的側臉。

  還是熟悉到即便是閉上眼也能在腦海中描繪出來的凌厲五官,而我卻依舊感到一陣怦然心動。

  眉眼隨之彎起,舌尖就像是偷吃了顆糖一般,漸漸品嘗到了絲絲縷縷的甜。

  在我們的等待下,目光盡頭終於出現了三輪霞的身影。

  看到這兒,我下意識地抬起手,剛想和她遠遠打個招呼。

  下一秒,就看見跟在三輪霞身後的一連串眼熟身影。

  !!!

  除了失蹤的加茂憲紀,京都校全員到齊,甚至連即將畢業的四年級生也都來了。

  這一幕落入眼中,對我產生的衝擊力堪比一群穿著黑袍握著鐮刀的死神緩步走來。

  我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心裡不禁發出哀嚎。

  現在回去,當做我今天鴿了他們還來得及麼?!!


第56章

  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這麼矛盾的場面。

  安靜而又喧囂。

  安靜的是此刻沒有人說話。

  而喧囂的則是我身旁正站著匆忙趕來的東京校一、二年級生, 不遠處的前方是京都校眾人。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眼神中帶著針鋒相對的敵意,硝煙味極重。

  莫名給我一種娘家人見到婆家人的既視感。

  我沉默地看了眼前方面色復雜的三輪霞, 下意識地想要扯出被五條悟揣在衣兜裡的手。

  結果,並沒有成功。

  眸光轉向身側的五條悟, 只見他眉眼間浸著得意,正用這種幼稚的方式, 向眾人高調地宣示著他的身份。

  我無語在原地。

  冗長的安靜後, 我選擇衝他們打個招呼, 試圖打破此刻的沉悶, 「好久不見。我離開後, 大家都過得怎麼樣?」

  真依將目光從真希身上收回,轉而看向我,她笑吟吟地說道:「老樣子,就是小霞和小桃她們想你了呢。」

  話音剛落,被點名的兩人便默契地漲紅了臉, 齊聲衝她喊道:「真依!」

  真依挑眉, 「難道不是?」

  西宮桃鼓起臉, 隨後氣勢不足地嘟嘟囔囔了起來:「是。但這種事能不能放到私下說, 在東京校這群家伙面前,給我們留點面子。」

  三輪瘋狂點頭, 「對。」

  真依見狀,她將手搭在西宮的肩頭, 彎起唇, 「好吧,這次是我錯了。下次會注意。」

  語調懶散,其中還帶了幾分笑意。

  西宮清了清嗓子, 臉頰依舊通紅一片。

  她看向我,試圖用平靜的口吻說道:「飛鳥老師你在這裡還習慣麼?要是覺得不舒服,今天就和我們一起回京都。你的宿舍還一直保留著,小霞每天都會打掃。」

  她說完,三輪有些羞澀地補充道:「嗯嗯。我每天早上都會去開窗、擦桌子,就連床單被套也一周一次換洗,保證老師回來就能住下。」

  意圖很明確,就是期待我回京都校。

  面對她們這明晃晃的挖牆腳行為,釘崎率先炸了,她雙手叉起腰,眼神中充滿著警惕。

  「飛鳥姐在東京特習慣,」她說,下意識地抬高起音量,語氣裡完全不掩敵意,「而且有五條老師在,你們還是死了那條心吧。」

  西宮冷下臉,「東京校的人就是這麼沒禮貌的麼?隨意插嘴別人談話。」

  釘崎嗤笑著,她抬起下巴,不客氣地懟了回去:「比起我,挖人牆角的行為才是真正的失禮吧。」

  西宮頓時氣急:「你!」

  釘崎乘勝追擊,指著五條悟,衝她挑釁道:「你什麼你。有本事你們所有人一起上,先打過五條老師再說。」

  聽著她們的爭吵,我只感覺自己身處在一場大型修羅場中,幫哪邊都不好。可是不出面調和,我又怕她們當眾大打出手。

  就在我暗自思考該怎麼妥善地讓她們停下時,西宮把矛頭直指向我:「飛鳥老師,你和他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

  這一問直接把在場所有的人目光都吸引到了我和五條悟的身上。

  五條悟沒有回答,他只是把我們相握在一起的手從外套口袋轉移出,坦坦蕩蕩地暴露在眾人視線內。

  陽光下,兩個同款的鉑金鑽戒熠熠發光。

  不用多說,他們便明白了答案。

  三輪瞬間陷入呆滯,眼中盡是對人生的懷疑。

  「飛鳥老師,你是結婚了麼?」她嗓音干澀地問道。

  對此,我沉默點頭。

  京都校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氣,除了東堂葵,他眼神中是早已看透奸.情的麻木。

  身份被蓋章認證,五條悟以拳抵唇,心滿意足地偷偷笑了起來。

  經過這一遭,西宮桃也沒了鬥志和釘崎爭吵。她焉頭焉腦地跟在我們後,真依和三輪走在她的身旁不斷安慰著。

  優越的聽力使得我清晰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西宮的聲音裡帶著生無可戀,她說:「飛鳥老師怎麼就看上了他呢?!女孩子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這些臭男人根本就配不上我們……」

  三輪弱弱地打斷了她的話,「可五條悟是最強啊。」

  「最強又怎麼了?」西宮試圖將聲音壓低,但是突然激動起來的情緒根本管不了那麼多,她的聲音蕩在我的耳邊,當然也落入了五條悟的耳中。

  五條悟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只聽西宮繼續說道:「萬一,萬一他是個好吃懶做的人呢!萬一他有大男子主義呢!萬一他家暴呢!一想到飛鳥老師上完課回到家,還要給他做飯洗碗洗衣服,像個免費保姆一樣伺候他,我就生氣,飛鳥老師可是我們京都校的校寵。」

  三輪遲疑道:「不會吧……五條悟他應該不會是這樣的人。上次我去找他拍照,他表現出來的態度還挺好的。」

  「小霞,」西宮幽幽地說了一句,瞬間便讓三輪緘默,「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行,我一定要勸飛鳥老師回來!」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五條悟默默攥緊了我的手。

  他一臉委屈地看向我,耳語道:「我不好吃懶做,也沒有大男子主義,家暴更不會發生。飛鳥鳥不要因為別人的話就輕易離開東京校,若是你走了,虎杖釘崎伏黑他們會傷心的。」

  我抬眸,瞅了眼他茶裡茶氣的模樣,忍不住彎起眼眸,「那你呢?我走了,你會不會傷心?」

  對此,五條悟臉上掛起很是虛偽的大度,他像是體貼地說道:「飛鳥鳥就不用考慮我的想法,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口是心非。

  我無聲地在心裡評價著,臉上隨之露出戲謔笑容,「那我就回去了,正好也挺想念自己員工宿舍的大床。」

  這句話剛說出口,便聽見五條悟一口否決,「不行!」

  「為什麼?」我反問,「不是你自己說會尊重我的選擇嗎?」

  五條悟哽住,很快他就調整好臉上表情,從低級綠茶轉變為沒臉沒皮,「話是這麼說,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居。要是在這段時間裡,有其他人趁虛而入了怎麼辦,我這麼大這麼金貴的妻子總要自己守護好。」

  他頓了頓,腆著一張臉,口吻堅定地說出結論:「反正,如果你去京都,那我也跟著一起去。我可以給你做飯洗碗洗衣服,當一個全職煮夫。」

  我愣住,腦中下意識地補出他話語裡描述的那副畫面,不禁啞口失笑。

  過了好半晌,我才回過神,對上五條悟垂落下來的就好似被大雨淋濕全身的小狗狗眼神。

  我勾起唇,笑容燦爛地對他說道:「剛剛騙你的。畢竟才剛剛習慣東京的生活,只要你不惹出讓我生氣的事,我就不會回去。」

  五條悟停下腳步,也不顧身後還烏壓壓地跟了一大群人,他彎下腰,頂著眾人的八卦視線,保證似地在我嘴角親了親,「絕對不會。」

  我頓時漲紅了臉,伸手推開他,小聲警告道:「還有學生在,大庭廣眾下你收斂收斂,別動手動腳。」

  「好吧。」五條悟難得老實地聽從了,他挺直腰板,側過身,便衝著距離我們就幾步之遙的西宮一行人丟了個挑釁眼神。

  小學生幼稚行為。

  我一把拽過他,無聲地撇了下嘴角。

  ——*——*——

  京都校的全員出動,很快就驚動了夜蛾校長,他選擇派遣伊地知過來詢問我們大致情況。

  五條悟很是熟練地打發走了伊地知。

  不一會,偌大的會客室裡就只剩下我、五條悟和與加茂憲紀交好的一行人。

  京都校的四年級生們只是為了過來吃瓜,順帶著給低年級們加點氣勢。見我們還有要事要談,他們便一個個尋了個理由告辭。

  虎杖等人也識趣地退去,把空間留了出來。

  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忍不住問起三輪:「昨天不是說就你一個人過來麼?突然間全員到齊,說實話還真有點嚇到我了。」

  三輪悻悻地屈指撓了撓臉頰,瞥著左手邊的真依,她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歉疚,「昨晚跟真依聊天的時候,我一不小心就漏了口風。」

  真依雙手抱著胸,理智地解釋道:「我們本就有來東京看望飛鳥老師的計劃,只不過是計劃提前。」

  聽到這兒,我便不再糾結當前話題。

  在心裡斟酌了一番後,我轉而不解地問道:「那憲紀是怎麼失蹤的?什麼時候失蹤的?」

  作為和加茂憲紀的同級生,西宮桃第一個發言。

  她將雙手托著腮,小聲道:「他消失了快一周了。課沒有來上,電話打不通,樂岩寺校長去加茂家問過,也沒有找到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聽著她的回答,我悄然蹙起眉,「他消失前,有沒有說過要去哪裡?」

  西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

  機械丸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看向我,俊秀的眉眼裡情緒淡淡,「他跟我提過,說家裡有長輩找他,要回去一趟。」

  這就更奇怪了。

  那為什麼樂岩寺爺爺去加茂家會沒有找到憲紀呢?

  按理來說,憲紀身為繼承了赤血操術的嫡子,回家族應該是一個很安全的事,怎麼會憑空失蹤?

  我垂下眸,大腦隨之被種種疑惑占據。

  思前想後了很久,我食指輕點著桌面,果斷做出決定:「明天,我會回一趟加茂老宅。」

  三輪側過頭,和機械丸對視了一眼,她神情緊張地問道:「飛鳥老師,要我們跟你一起麼?」

  他們表現得生怕還沒把加茂憲紀找出來,就連我一起失蹤。

  五條悟將手搭在我的肩頭,翹起二郎腿,聲音懶散地拒絕道:「不用,我會陪飛鳥鳥一起。」

  當他發出表態後,三輪便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她小聲地自言自語著:「有五條悟一起,我就放心了。而且誰讓我是廢物三輪,跟著一起去,反而有可能給飛鳥老師幫倒忙。」

  對此,我挑起眉,語氣有些不悅,「誰說你是廢物三輪?小霞明明是個努力又上進的孩子,在我眼裡,你永遠不是廢物。」

  得到我的肯定,三輪沒有說話,只是眉宇間悄然流露出點點感動。

  她紅著臉,過了半晌後,才收拾好心中的自卑,靦腆地笑著說:「飛鳥老師新婚快樂,你一定要幸福啊!」

  在她之後,機械丸也跟著送出了祝福。

  不多時,東堂板著他那張凶惡的臉,硬邦邦地丟下一句:「新婚快樂,以後記得要管住五條悟這家伙,別來騷擾我了。」

  眼見著小伙伴一個個認同了五條悟的身份,西宮桃開始慌了,她把目光期待地看向真依。

  緊接著,真依拍了拍她的腦袋,轉而輕聲勸了起來:「他們已經結婚了。小桃,你總不能因為自己接受不了就讓飛鳥老師離婚吧。更何況,整個日本裡你還能找出哪個實力比五條悟強的。」

  西宮怔忪地和她對視著,過了許久後,她低下頭,嗓音悶悶地說:「老師,你以後要是被他欺負了,就回京都校。我們永遠是你的後背。」

  真依聞言,她頗為欣慰地點了下頭,隨後衝我祝福道:「新婚快樂。」

  面對他們發自衷心的祝福,我忍不住笑彎了眼眸,「謝謝大家。」

  「老師,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婚禮?」

  「明年秋天。」

  三輪眨了眨眼,握拳道:「那我是時候該准備起給老師的祝賀禮物了。」

  瞧著她這番鬥志昂揚的模樣,我也不好潑冷水敗她興致,於是,便只是提醒了一句:「不用太破費。」

  ——*——*——

  第二天,轉眼便到了。

  再次來到加茂老宅,目光無聲地掃過熟悉木質長廊,花園中的假山池塘,心中驀然產生了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這個想法只出現了一瞬,很快便淡去。

  我領著五條悟避開監控,來到了憲紀的房間前,推開門。

  只見房間內亮著燈,古樸的雕花方桌前正安靜地坐著一個人。


第57章

  光影昏暗, 安靜地灑落在男子的臉頰上。以鼻梁為界限,一半落入我的眼中,而另一半則被陰影覆蓋。

  記憶中的容貌在此刻驀然變得陌生極了, 就仿佛從未真正認識過他一般。

  我凝住目光,一瞬間, 眼前的畫面像是惡鬼套著這個身軀重新降臨在世間。

  「小飛鳥,你終於來了。」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嘴角淺淺上揚, 可笑意卻絲毫沒有落入眼底, 笑容裡是充滿冷酷的戲謔。

  我斟酌了一番, 隨後冷聲道:「憲紀呢?」

  他還活著麼?

  這個問題我只是在心裡暗暗想著, 並沒有問出口。

  加茂悠太,不,准確的說應該是加茂憲倫,他表現得就像是聽見了我的心聲一般,輕揚起眉, 指尖敲點著桌面回答道:「那個小家伙啊, 還活著。」

  「不過, 」他頓了頓, 語氣裡不掩惡意,「要是小飛鳥再遲來一天, 我都打算斷他一只手臂送給你,就當做重新認識的禮物。」

  我聞言, 抬眸對上他的淺笑, 牙關無聲咬緊。

  他是認真的。

  大腦裡隨之浮現出這個念頭,我握緊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也來自加茂家族麼?為什麼要……」

  話還沒說完, 加茂憲倫便無理地打斷了我的詢問:「為什麼要用他來威脅你?哈,誰讓那小家伙天真地以為加茂家族的嫡子身份有多重要,重要到在被我發現他的小動作後還能讓家族出頭保住安危。」

  「比起還沒成長起來的繼承者,他們自然明白誰才是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人,所以,在當天他們便識趣得把他親手扭送到了我的面前。送上門,哪有不要的道理,正好還可以用來作為勾小飛鳥到來的誘餌。」他輕笑了一聲,口吻曖昧,「看,你這不就再次回家了麼。」

  五條悟聞言,猛地冷下臉。

  他上前一步,擋住眼前男子的貪婪覬覦目光。

  隨後,面帶挑剔地逡巡過房間,從空蕩沒有任何裝飾的灰白牆壁到古樸的木質家具,目光所及裡,處處都透著一股子屬於老房子的陳舊感。

  「真窮酸。」五條悟不客氣地評價道。

  面對五條悟的吐槽,加茂憲倫笑容僵住,勾起的嘴角放下,神色間隨之染上幾分冷厲。

  若是普通人對上他此刻的模樣,大概會直接嚇破膽,當場低頭滑跪。

  然而,他卻撞上了這塊名為五條悟的鐵板。

  空氣中悄然暗湧起點點硝煙。

  我攥住五條悟的衣角,偷偷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目光則安靜地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

  五條悟才不虛加茂憲倫,他抬起下巴,口吻傲慢道:「難道不是?這種連額外裝修都不需要,直接就可以用來拍鬼片的陰森破宅子,誰給你臉說是她的家?老不死,時代變了,該醒醒別繼續做夢。」

  對此,加茂憲倫的臉色便如同打翻了的調色盤,從白變到深沉墨色,過了片刻後又再次轉換成死人特有的慘白。

  真可謂是精彩極了。

  瞧著這一幕,我下意識地咬住嘴唇,試圖憋起笑容。

  五條悟的挖苦還在繼續,「也對,畢竟您是百歲老人,記憶不好完全可以理解。需要我再次提醒麼?飛鳥呢,她現在姓五條,是我五條悟的妻子,和你們加茂家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而且我們的家在東京,別亂攀關系,也不看您配不配。」

  在聽見他那陰陽怪氣的一句「百歲老人」後,心中徹底破防。

  笑意再也壓不住,我轉而選擇用另一只手虛掩著唇,無聲笑了起來。

  加茂憲倫深深地吸了口氣,眉宇間登時籠罩起一層烏雲。

  沉默了片刻,他冷著臉坐直身體,看似隨性地揮了下右手。

  下一秒,身後便傳來一道輕響。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被關上的門,腦中關於危機的雷達驀然大震。攥著五條悟衣角的手不自覺地開始用力,指節在暖色燈光下是十分顯眼的蒼白。

  大腦神經如被高度拉緊的細弦,只需一點細微動靜,便能讓它斷裂。

  五條悟垂頭,目光不明地掃了眼衣角,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伸出手低聲安撫道:「有我在,別怕。」

  腦袋上是男子溫熱的大手,我能清晰感受到發絲被他的指尖穿過,然後小心地、寵溺地一點一點觸碰著。

  溫柔到近乎犯規!

  耳窩處冷不丁有些發燙,我收斂起緊張,咽了下唾沫後,佯裝出平靜地應了聲「嗯」。

  就在我暗自調整情緒時,空氣中傳來陌生的能量波動,如石子落入平靜水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是來自前方!

  我抬眸望去,便詫異地發現加茂憲倫的身邊多了三道怪異身影。

  他們身上都散發著屬於咒靈特有的森冷血腥氣息。

  在到來之前,我和五條悟曾就著加茂憲倫手中可能還握有哪些王牌武器進行過一番討論。

  若是我們沒猜錯,這三個咒靈應該就是剩下的咒胎九相圖。

  青淤,肪亂,古墳。

  根據古書中記載的關於咒胎九相圖的描述,我很快便在心裡大致分辨好了他們。

  站在最邊緣的咒靈,應該就是青淤。他的身高也就比木桌高出半個腦袋,頭發稀疏,皮膚青黑,乍一眼看去就像只禿了毛的野猴子。而他給人的存在感也是忽高忽低,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它便會當眾消失在原地。

  我觀察完它,又把目光看向一旁。

  站在中間的咒靈外表醜陋惡心,血肉腐爛,猩紅的肌理中爬滿了細長蛆蟲。肉塊上的一根根白條交錯蠕動著,這一幕畫面,足以讓密恐患者頭皮發麻,眼前一黑。

  「白蠕身中多蠢蠢,青蠅肉上幾營營」,這是描述肪亂的古詩,而眼前的咒靈特征則完全與之貼合。

  在他們之中,古墳最為接近人類的咒靈。他發須皆白,老臉如被陽光曬干的發皺橘子皮,渾濁的眼眸裡是只堪堪流於表面的平和慈愛。

  加茂憲倫側過頭,無聲地衝他們使了個眼色。

  古墳接收到指令,他溫和地笑著舉起手。就像個准備跟小輩們玩游戲的老爺爺一般,他將雙手合掌,輕輕一拍。

  在掌聲落下的那個瞬間,他的身上便陡然爆發出一股子巨大且不穩定的咒力,如氫彈炸開,氣勢浩蕩地衝著我所在方向卷席而來。

  身體不受控制地閉上眼。

  模糊中,我感覺到空間被切割,攥著五條悟衣角的手隨之一空。

  過了好半晌,這股子能量才漸漸淡去。

  我睜開眼,赫然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個正方形的格鬥台上,而同行的五條悟已不見蹤影。

  發現這點,心中頓時空了下。就像是被挖了個大洞,冷風順著它,嗖嗖地吹進心髒,血液漸漸發涼凝滯。

  沒有了主心骨,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直到加茂憲倫溫潤的聲音響起,才拉回了我的意識。

  「現在,」他曖昧地笑著說,「可是獨屬於我和你的雙人時光。小飛鳥竟當著我的面想別人,該罰該罰。」

  他說的話裡每個字我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就有些難懂。

  我迷茫地看著他。

  加茂憲倫彎起眼眸,「要罰什麼好呢?」

  「不如,掏出小飛鳥的心髒,泡進福爾馬林,日日放在床頭,成為我最為珍貴心愛的收藏品吧。」


第58章

  在他說完那句惡意滿滿的變態話語後, 我並沒有感覺到被覬覦的惡心和憤怒,整個人反而冷靜極了,就好似被泡進一潭凜冽泉水中, 連呼出來的空氣都帶著幾分寒氣。

  我果斷從腰間取下銀色手槍,握緊, 槍口直指著不遠處的加茂憲倫,余光則快速將自己現如今所處的環境掃了一遍。

  這是一間地下室, 占地面積大概有半個操場這麼大。

  所有光亮都來自於頭頂的大燈, 它無聲地照亮著, 給周遭一切披上了層冰冷慘白的色調。

  四座看台將我所處的方形格鬥場嚴密包圍, 如同陡峭高山, 無形中還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戲謔。

  看台上整齊擺放著高檔柔軟座椅,空氣裡還依稀殘留著代表殺戮的血腥氣息,這一幕讓我腦中自發跳出幾個字——鬥獸場。

  就是不知道曾經站在這裡的是人和人,還是人和野獸,亦或是……

  人與咒靈。

  我能相信這個世間上存在著真正的善, 但也不會忽視人性中的惡。

  畢竟前方就站著百年前御三家最邪惡之人, 他所犯下的種種惡行都伴隨著時間流逝掩藏在歲月潮流中, 而後人只能在家族秘史裡尋找出點點零星記錄, 從中隱約窺見當年。

  我沉下眼眸,將發散的意識收回, 然後全部集中在思考該如何突破當前困境。

  「我們還在加茂祖宅,對吧?」我試探地問道, 目光直視著加茂憲倫, 試圖從他眼中挖掘出些許有利於自己的信息。

  加茂憲倫彎起唇,眼底如同一灘死水,全然沒有波瀾, 「當然。」

  得到這番回答,我一邊回憶著方才,一邊思索道:「是之前那個咒靈的術式,他的能力應該和空間有關。空間轉換?」

  還沒等他出聲,我又自顧自地反駁了回去:「不,不對。」

  空間轉換需要極為深厚的咒力作為支持,像這樣不知不覺就能將我和他轉走,即便是五條悟也做不到,更別提一個特級咒靈了。

  但是,「空間」這個大方向應該是沒有出錯。

  所以會是什麼呢?

  我陷入了沉思,腦中冷不丁閃過一個靈光,「是他創造出來的空間!類似於寂靜嶺中的裡世界和表世界,我和你現在正身處於他創造的『裡世界』中。」

  每一次轉換需要消耗巨大,但創造就不一樣了,它最困難、咒力消耗最多的一步便是開頭。

  只要開頭成功,後面把其他人拉進空間就省力多了。

  它的原理和領域展開有幾分相似之處,但細節裡還是存在著天壤之別。

  領域展開裡施展的術式會帶有必中buff,並且該領域的主人也必定會身處在領域中,而這一招就只是創造出一個簡單的空間。

  「Bingo,」加茂憲倫淺笑著打了個響指,他像個長輩一般,溫聲誇贊道,「小飛鳥真聰明。」

  我凝下目光,既然摸清楚了大致狀況,下一步就該想辦法打破這個空間和五條悟會面。

  然而,現實總是比理想來的骨感。

  只見加茂憲倫一步一步向著我的方面走來,臉上的笑容裡是帶著點點惑人的漫不經心。

  燈光下,栗色短發無端端折射出冰冷光澤,落入我的眼中,危險的感覺一下子攫住了大腦,就好比是有某種不可名狀的怪物正在不斷靠近,可心中卻根本升不起任何反抗和躲避的念頭。

  我懷揣著恐懼,頭皮發麻地呆立在原地。

  緊接著,他伸出手,看似無害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聰明得讓我越發想要徹底摧毀你。」他說。

  聲調很輕,如情人間耳鬢廝磨時的呢喃,話語的含義裡卻浸染著陰鷙。

  隨後,小腹處驀然傳來一陣劇痛。

  我下意識地低下頭,瞳孔猛縮。

  只見有一雙陌生冰冷的大手貫穿腹部,猩紅的鮮血順著男子手腕微微凸起的骨頭無聲滑下,一滴一滴墜落,綻放在滿是塵埃的地面上。

  「小飛鳥的身體真溫暖,」耳邊是男子帶著滿足的喟嘆,「舒服得讓我一點也不想離開。」

  變態!

  我心想道,鑽心剜骨的疼痛伴隨著失血過多的虛弱如潮水般一齊湧來。

  宕機的大腦逐漸清醒,我咬起牙關,果斷擠出全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他。

  頓時,便有鮮血噴射而出,其中還夾雜著點點明顯的髒器碎末。

  腳步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手臂上是火燎燎的燒灼。

  刻入靈魂的本能接受到某個訊息登時發作,我低下頭,只見血流止住,有一層嫩紅的血肉正肉眼可見地長出,眨眼間便填補了小腹處的破洞,傷口處漸漸傳來即將愈合的瘙癢。

  對此,加茂憲倫沉默在原地,他以一種狂熱的目光看著我身上發生的種種變化。

  直到傷口徹底消失,他才發自心底般地發出一句感慨道:「不管看多少次,我還是會深深地沉溺在小飛鳥的天賦裡。」

  我冷眼瞧著他那誇張虛偽的笑容,大腦則無端聯想到了游樂園裡臉上塗著花哨油彩的滑稽小醜。

  耳邊依舊是加茂憲倫頗為神經質的自言自語,他正向我敘述著這十幾年來為了將我掌控背地裡曾干出的種種。

  下毒逼瘋加茂清姬,並且每周不斷的洗腦,他間接通過加茂清姬之手徹底挖掘出我體內的所有天賦。

  眼見我年齡逐漸變大,加茂清姬已經無法通過言語和暴力掌控我之後,加茂憲倫心中悄然滋生出了另一個瘋狂的念頭。

  只有用咒力殺死咒術師,才能避免死者變成咒靈。

  這是咒術界人盡皆知的常識。

  加茂憲倫選擇再一次下毒,而這一回是直接毒死加茂清姬。

  最後,果然不出他所料。

  因為不知道真正凶手,加茂清姬在血緣和執念的吸引下,死後化身為特級過咒怨靈直接纏繞上我。

  而這時,加茂家族的上層已經大半被他控制。

  一次家族會議,他們在加茂憲倫的命令下,便把我秘密關押起來。

  「然而,樂岩寺嘉伸那老頭竟壞我好事,」他說這話時的口吻驟然變得咬牙切齒,「他居然趁著我去國外的時候,偷偷放走我的小鳥,甚至還把你藏到我還不曾插入手腳的咒術高專。你說他該不該死?」

  這一刻,所有謎題都得到了解釋。

  我用幾乎滴血的雙眸死死地盯著前方,加茂憲倫的神情裡是無比刺眼可笑的期待,他似乎是在渴望著我說出「該死」。

  心頭有一團怒火在熊熊燃燒,燒得我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如果沒有他!

  我本會擁有一個正常的童年,即便父親早亡,但還有母親帶著愛意的呵護。

  沒有痛苦,沒有陰霾,沒有人格被人惡意摧毀。

  每天都生活在陽光下,正正常常地長大。

  同時,也不會和五條悟錯過。

  我會滿懷期待地進入咒術高專,成為他的學妹,我們會早早地在一起,會擁有更多更美好的時光。

  這些虛幻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腦中一一閃過,我不禁紅了眼眶。

  冗長的安靜後,我抬眸看向他,嗓音沙啞道:「最該死的是你。」

  加茂憲倫瞬間沉下臉。

  我舉起手中的槍,堅定地扣下扳機。

  和槍聲一同響起的是我那充滿恨意的話語,它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格鬥台上,一如死鬥前的最後號角。

  「把那些屬於我的美好時光還給我!」


第59章

  在乳白光暈的籠罩下, 銀色子彈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疾馳向加茂憲倫。

  下一秒,虛影潰散。

  腹部驟然被一股子巨力擊中,我只感覺身體失重了一瞬, 然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石台上。

  鑽心剜骨的疼痛頓時從脊椎、小腹向四肢百骸蔓延,身體顫栗著, 緩緩蜷曲成一團。

  這一剎那,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擠不出來, 口腔裡充斥著鹹澀的血味。

  加茂憲倫彎下腰, 目光無聲劃過我的全身。

  隨後, 他自言自語道:「還沒到重置的閾值麼?」

  這道視線陰冷粘稠, 不禁讓我想到盤踞在黑暗裡的毒蛇, 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此刻,不需要鏡子我也能猜到自己的臉色,肯定難看極了,慘白得像個女鬼。

  加茂憲倫揚眉,「你是在怕麼?」

  我沉默著, 身體下意識地向後一點一點挪動, 試圖和他拉開距離。

  怎麼可能不怕?

  我從未像今天這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神的鐮刀, 它高垂在頭頂, 鋒銳的刀尖直指著我。

  只需一揮,就能斬斷生命。

  意識到這兒, 空氣變得稀薄了許多,心跳快得就像是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但是, 比起害怕, 我卻更加清醒地明白——

  現如今最重要的是想辦法和五條悟彙合,或者拖到五條悟到來。

  畢竟我和加茂憲倫之間存在著宛如天埑般難以跨越的絕對實力差,正面對決上我根本打不過他。

  至於此刻冒出頭的種種情緒, 完全可以等危機解除後,再撲進五條悟的懷中,用撒嬌的口吻跟他敘說。

  手臂上的肌膚就仿若被火焰舔舐著,灼燒感深入血管、骨頭,甚至連鼻尖也悄然縈繞起一股子蛋白質燃燒後產生的燒焦羽毛氣味。

  我回過神,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用右手撐著冰冷粗糙的地面站了起來。

  抬眸對上加茂憲倫看過來的屬於狩獵者的傲慢視線,我彎了彎唇,手指觸碰到口袋中的毛絨玩偶,丟出。

  眨眼間,便有半人高的白色羊駝出現在身前。

  「對不起,」我摸著它的柔軟腦袋,愧疚道,「幫我拖延一下時間,好麼?」

  它似乎聽懂了,黑色眼睛干淨澄澈,裡面流露著能為主人戰死的無畏和滿足。

  我驀然失音,嗓子裡就如同是夾了沙石一般。過了半晌,才用極輕的聲音道:「謝謝。」

  它一邊「哞哞」地叫著,一邊蹭了蹭我。

  見我眼中的淚意消失,它才停下安撫,然後用凸起的大眼睛看向不遠處的敵人。

  即便這一過去的下場是被摧毀核心,再也無法復原,但這道白色身影依舊沒有半分猶豫,它就像個小旋風似地直衝向加茂憲倫。

  我看了眼它的身影,便強行命令自己轉過視線。

  去尋找這個空間最脆弱的點,打破它,不能辜負它爭取來的寶貴時間,這是腦中唯一浮現的念頭。

  但是,直到代表著死亡的最後一聲哀鳴出現在耳邊,我還是依舊毫無頭緒。

  不折不扣的廢物。

  我忍不住在心裡嘲弄起自己,整個人就仿佛被丟進了冰窟窿裡,又氣又喪。

  「小鳥,認命吧,」加茂憲倫單手捏著殘破玩偶,漫不經心地笑著說,「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無謂掙扎。僅憑你是離不開這裡,就好比是十六歲時的你逃不出我親手打造的鳥籠一樣。」

  我沉默著,手指死死地攥起。

  加茂憲倫張開手,拖長尾音,喟嘆般地說道:「過來吧,別再惹怒我。親自來到我的懷中,讓我用最溫柔的方式殺死你。」

  口吻溫柔,但話語裡的含義卻讓我神經高度繃起。

  難道真的要認命?

  我不甘心地咬著唇,眼神裡依舊是堅定光芒,「不,我拒絕認命。」

  得到答復,加茂憲倫登時冷下聲:「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水。」

  話音落下,我便看見他突兀地睜大右眼,血絲彌漫在眼白,詭異血痕橫跨眼皮。

  他說:「赤磷躍動。」

  緊接著,額前碎發飄動了下。

  是風麼?

  我疑惑地想著,目光不經意掃過空蕩的右手。

  這時,我才赫然明白自己已經無法用眼睛來辨別他的行動軌跡。

  開啟赤磷躍動的加茂憲倫,就如同打了興奮劑一般,速度力量都跟方才完全判若兩人。

  只見輝光被他奪去後,又變成一團疙瘩咕嚕咕嚕滾回我的腳邊。

  !!!

  等等,它不是特級咒具麼?

  為什麼在他手中就跟橡皮泥一樣,輕而易舉就揉成了圓球??

  這真的合理麼???

  看到這兒,我的瞳孔開始顫抖,甚至不禁懷疑起五條悟是不是被人唬了。

  失去咒骸和武器,我只能赤手空拳地面對起加茂憲倫的進攻。

  痛,生命燃燒的疼痛如燎原大火般在體內肆虐著,我狼狽地坐在地上。

  時間在此刻被無限拖長,漫長得幾乎讓人絕望。

  屬於死亡的陰影已經逐漸將我籠罩,我半闔著眼,腦中則想起和五條悟初見面時的驚艷,第一次親吻時的慌亂,以及第一次心動時的不知所措……

  那些美好的、甜蜜的記憶逐一在腦中閃過,就如同走馬燈一般。

  我忍不住開始遺憾起自己還沒有找回他送的成年禮物,遺憾起自己和他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太短,太短,短到只是幾個喘氣的功夫就全部回憶完了。

  與此同時,我心中最遺憾的是自己還沒跟他說過一句喜歡。

  眼眶中有淚水無聲翻湧,我疲憊地垂下肩膀,然後在唇齒間不舍地呢喃了一聲:「五條悟。」

  這句呼喚剛出現,耳邊驟然響起一道聲音,是類似於蛋殼被敲破時的清脆輕響。

  我看見咒力的黑色火花閃耀在開始崩塌的空間,它帶著毀滅一切的熊熊怒火,如雷霆般浩蕩衝向加茂憲倫。

  只需一擊,那個瘋狂強大的男子便完完全全地喪失了行動能力。

  他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局勢在這一瞬間得到反轉。

  五條悟緊抿著唇,表情裡完全不掩飾的、濃烈到幾乎化不開的自責。

  他正朝我快步走來。

  很快,我便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而又熟悉的懷抱中。

  淚水驀然決堤,我攥住他微冷的衣角,就像是被欺負的孩子終於見到可以撐腰的家長般大聲哭了起來。

  「對不起,」他一邊將微涼的薄唇輕吻在我眼尾,一邊啞聲說道,「我來遲了,對不起。」

  直到我把所有的情緒發泄完畢,哭聲才漸漸停止。

  我看著他哽咽道:「沒有下次。」

  對此,五條悟難得沉默地將我打橫抱起,下顎則頗為壓抑地緊繃成一條直線。

  我忍不住吸了下鼻子,小聲問道:「他死了麼?」

  「還沒,」五條悟腳步平穩,「不過快了。」

  我聞言,連忙扯住他的衣角,「抱我過去,我還有問題要問他。」

  伴隨著這個空間的全盤崩塌,憲紀的房間再一次出現在視線內。

  地面上橫躺著三具已經看不出形狀的肉塊,加茂憲倫的位置與我們不遠,就在衣櫃旁。

  五條悟抱著我,很快便停在他的身旁。

  狩獵者與被狩獵者的身份已然顛倒,我可以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邊輕咳著一邊問道:「我消失的日記是不是在你那裡?」

  加茂憲倫抬了抬眼眸,「是,不過已經被我燒了。」

  我氣結,然後又問道:「悟送我的成年禮物是不是也被你截走?」

  即便是瀕臨死亡,他卻不像個失敗者般陷入歇斯底裡。

  他勾起唇,臉上的血污也難掩他此刻發自內心的得意,「讓我想想……是那雙鑲有鑽石的鞋麼?我剛一拿到手就毀了。」

  聽到這兒,我再也壓抑不住喉嚨裡的癢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就算這具身體死了,」加茂憲倫則像是回光返照,口吻傲慢道,「你們也無法徹底殺死我。百年後,我會再次降臨在流淌著加茂家最純正血液的人體內。來自血脈的詛咒已經生效,只不過到那時我再也無法看到你了,我的小鳥。」

  五條悟抱著我的手冷不丁用力,他面無表情地抬起腳,碾在他的喉嚨,近乎冷酷地說道:「放心,加茂家沒有下一個百年。」

  面對五條悟的這句宣告,被踩住喉嚨的加茂憲倫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更別提說話了。

  他只是發出幾個破碎的聲音,最後在窒息中痛苦死去。

  看著他黯淡渾濁的眼珠,我終於松開緊繃的神經。

  覆蓋在人生前二十五年的黑雲悄然散去,代表著新生的陽光溫柔地灑落下來。

  毫無疑問,在今後我將會擁有更多美好的記憶,關於我的愛人,關於我的朋友,以及關於我的孩子。

  想到這兒,我虛弱地靠在五條悟的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輕聲問道:「在我那些失去的記憶裡,我有沒有跟你告過白?」

  五條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他止住腳步,眼神有些怔忪。

  從他的神情中,我得出結論:「看來沒有。」

  心跳隨之開始加快,如擂鼓般回蕩在耳邊。

  不過,比心跳聲更清晰的是我那還帶著鼻音的聲音,我聽見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愛你。」

  「我也是。」

  (完)


第60章 番外

  2008年, 春。

  今年櫻花的花期倒是比往年遲了半個月。

  五條悟站在樹下出神地想著,他的面前則站著一名容貌姣好的栗發少女。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她鼓起勇氣將背在身側的手伸出。

  初春的陽光並不熱烈, 穿過樹葉縫隙,撒落在粉色心形禮盒上的銀色綢緞上, 折射出柔和而又華美的光輝。

  而禮盒裡裝的是她精心制作的巧克力,甜度百分百。

  少女仰起頭看向五條悟, 小臉通紅成一片:「學長, 我喜歡你。」

  她告白時的音量並不低, 微微顫抖的聲音中帶著孤擲一注的決心。

  對此, 躲在暗處的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對視了一眼, 他們頗為默契地露出看熱鬧的八卦笑容。

  五條悟回過神,透過墨鏡,他平靜地看著少女手中包裝精致的愛心禮盒。

  「抱歉。」

  隨後,便見少女下意識地咬了下唇,目光裡是不甘心。

  「為什麼?」

  五條悟彎起唇, 目光落在她那垂落在肩頭的栗色長發, 驀然多了幾分溫度。

  他說:「因為我已經有未婚妻。」

  少女聞言, 第一反應便是懷疑, 「真的麼?可我從來沒有在你的身邊看見過陌生女性。三年了,一次也沒有。」

  「學長不用編出這種理由來拒絕我。」

  說完, 她便蹙起眉,臉上的紅暈無聲褪去。

  面對質疑, 五條悟只是垂下眼眸, 「是真的。」

  從這句簡短的答復中,少女敏銳地捕捉到了肯定。

  全然不帶一絲謊言的痕跡。

  萌動的春心瞬間被掐死,她垂眸猶豫了半晌, 最後還是收回自己親手制作的巧克力,轉身離開。

  很快,樹下就只剩下五條悟一個人。

  伴隨著風吹過的沙沙聲,粉白色花瓣溫柔而又繾綣地飄落,洋洋灑灑,就好似下了一場盛大的櫻花雨。

  五條悟雙手插著兜,整個人懶散地倚靠在樹干上。

  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從暗處走出,他們眉宇間一模一樣的恨鐵不成鋼。

  「未婚妻,未婚妻,又是這句話,也不見得你換個理由。」

  夏油傑開始嘆氣。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追眼前這家伙的女生都可以從東京校排到京都校。

  清秀可愛明艷清冷,各種類型都不缺,可謂是百花齊放,怎麼就不見有一朵入過五條悟的眼呢。

  旁觀了無數次五條悟拒絕的場景,夏油傑心中的好奇終於突破閾值。

  他頓了頓,忍不住問道:「悟,你到底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

  見眼前少年又想把方才的理由重復一邊,夏油傑加重了聲音,警告道:「別想用未婚妻來敷衍我,你到底有沒有未婚妻,我可十分清楚。」

  五條悟聞言,剛張開的口又秒閉上。

  他沒有回答,只是揚眉,衝著他們吊兒郎當地吹了個口哨。

  安靜了片刻,五條悟勾起唇,轉而用挑釁的口吻反問回去:「那你呢?我也沒見你有過心動的女生。」

  夏油傑陷入沉默。

  一時間,兩人交織的視線裡倒有了些許針鋒相對。

  家入硝子站在一旁,目光復雜地從他們身上掃過,腦中冷不丁跳出另一種可能性。

  她暗自倒吸了口冷氣,眼神裡是大寫的一行字。

  男同竟在我身邊!

  難怪他們四年都保持單身,原來是在暗戀對方啊。

  這一刻,她終於悟了。

  想明白一切,家入硝子眨了眨眼,體貼地向後退了一步,「需要我給你們騰出一個單獨的、可以好好談談的安靜空間麼?」

  話音落下,五條悟不解地看向她,「嗯?」

  「正好在今天說清楚,要是互相喜歡就在一起,」家入硝子擺出一副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曖昧表情,有意挑明道,「放心,我不歧視同性戀。」

  「哈?!!」

  少女清冷的聲音就像是一道雷劈在五條悟的頭上,瞬間把他劈得恍恍惚惚。

  五條悟難以置信地用手指點了點自己,「你是在開玩笑麼?你說我是同性戀??還喜歡傑???」

  身為直男的他,此刻不禁惡寒地抖了抖身體。

  這幾乎可以說是五條悟長到這麼大,所聽過的最恐怖、最離譜的一件事了。

  而夏油傑則是伸手摸了摸家入硝子的額頭,蹙眉說了句:「沒發燒啊,好好的孩子怎麼就傻了呢?」

  家入硝子看著他們,「難道不是麼?」

  五條悟無語,「當然不是。」

  即便是他和夏油傑都第一時間反駁,可眼前少女眼中的懷疑卻絲毫沒有消失。

  五條悟很是糟心地站直身體,突然間,他便明白了夜蛾老師面對自己和傑闖禍搞事時的心情。

  「算了,」他朝著前方兩名同伴走去,「去老地方。我一邊吃,一邊跟你們講述我和我那小未婚妻之間的故事。」


第61章 番外

  這是一間狹小的居酒屋。

  刻有簡單雲紋圖案的木質屏風將空間切割成四塊, 同時也隔絕了隔壁桌的交談與目光,私密性不錯。

  燈光暖黃,懶洋洋地籠罩著這小小的一隅, 屬於咖喱的辛辣香甜彌漫在空氣中,引誘著在座一行人的食欲。

  五條悟頗為饜足地喟嘆了一聲, 他愉悅地眯起眼,右手揉著肚子, 兩條長腿則是大喇喇地岔開在餐桌下。

  這張原木方桌本來就不大, 兩個人坐寬敞, 三個人坐又顯得擁擠, 因而他的這一舉動可以說是嚴重侵占了夏油傑和家入硝子的地盤。

  尤其在一些感官格外敏感的咒術師看來, 這種近距離接觸除了愛人和血緣相通的家人能接受外,其他人做來都像是在挑釁。

  不爽,很不爽。

  家入硝子蹙起眉,感受著小腿側隱隱約約傳來的溫度,整張臉唰的便綠了。

  這家伙是在炫耀腿長麼?

  她心想, 腦中自發構造出自己穿著白大褂, 磨刀霍霍向五條悟的美好畫面。

  身為腦補裡的受害者, 五條悟並沒有察覺到危機, 他依舊懶散地坐著。

  對此,家入硝子忍無可忍, 轉而從口袋中掏出一把手術刀,氣勢十足地衝他命令道:「收回去。」

  說完, 手術刀便被她重重拍在桌子上。

  五條悟聞言, 只是眨了眨眼,嘴角彎起的弧度裡帶著孩子氣的頑劣。

  隨後,他裝傻道:「硝子是想讓我收什麼?」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曖昧了字詞, 落入家入硝子的耳中,顯得十足的欠扁。

  家入硝子深吸了口氣,試圖保持冷靜:「這兩條腿你再不收回去,我可以日行一善,幫你把它切掉拿去喂野狗。」

  聽著這道威脅,五條悟單手托腮,嘴角揚起的弧度絲毫不減。

  家入硝子頓了下,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素來懨懨的眉眼裡突然浮現出狂熱。

  她勾起唇,瞳孔在這一刻被眼白襯得黑極了,就如同被墨水徹底浸染,「放心,我肯定會讓你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順利完成這場截肢手術。」

  口吻陰郁,大有一副當眾切腿的架勢。

  頂著這道漸漸危險的視線,五條悟識趣地收回腿,小聲吐槽道:「女孩子怎麼能動不動就拿手術刀威脅人呢?太粗魯了。你這樣是吸引不到異性好感的。」

  家入硝子冷笑了一聲:「若是不想要嘴巴,我現在就幫你縫上。」

  五條悟聞言,還想再跟她理論一番,不過還沒開口,就遭到了來自夏油傑的勸架。

  夏油傑無奈地扶著額頭,好聲好氣地說道:「悟,你就少說幾句。」

  「喂喂,」五條悟開始不服,「我又沒說錯,傑你每次都偏袒硝子。」

  「她是女孩子。」

  「那我還是男孩子呢!」

  夏油傑無語。

  五條悟用余光斜覷著他的眉眼,從中他似乎挖掘到了好友深藏的某種情感。

  糾結,壓抑,卻情難控制。

  五條悟頓住,他思索著,笑容裡隨之染上點點促狹。

  「傑,你該不會是暗戀硝子吧?」

  這句話一出,像個炸彈炸開在餐桌上。

  每個人的反應都不相同。

  夏油傑的第一反應就是否認,但五條悟則無賴地表示不相信。

  「別急著解釋,」只見白發少年屈指彈了下手邊的玻璃杯,說話時的尾音不自覺拖長,「畢竟,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

  夏油傑僵住臉,過了好久,他才選擇放棄辯解,怒而伸手拎起五條悟的衣領。

  「你想干什麼?可別動手動腳。」

  五條悟還在嬉皮笑臉。

  夏油傑咬牙:「走,出去打一架。」

  眼見著這兩人又要當眾大打出手,家入硝子此刻只想鼓掌為夏油傑加油打氣。

  轉念又冷不丁回憶到五條悟說的話語,她隨之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真的。

  那她該做出什麼反應?

  拒絕,還是答應?

  家入硝子遲疑地想著,目光悄無聲息地落在夏油傑那雙因為惱怒而睜大的眼眸。

  驀然間,她覺得他的眉眼並不比五條悟遜色,反而還比五條悟順眼多了。

  五條悟扯開夏油傑的手腕,「你這是承認了麼?」

  藏了許久的感情被赤.裸裸地掀開,現如今再怎麼補救找辦法遮蓋也無濟於事。

  夏油傑不再轉移話題,垂眸應下:「嗯。」

  「哇哦~」

  五條悟不禁驚嘆出聲,他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麼一詐,就詐出了個驚天大瓜。

  他暗自咋舌,又看向硝子,活像個八婆般興致勃勃地問道:「硝子,那你對傑是什麼態度呢?」

  夏油傑聞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著哪種答案,腦中神經悄然繃緊。

  家入硝子瞥了眼他習慣性緊抿起的嘴唇,唇色因身體主人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用力而微微發白。

  看到這兒,她沉默著,轉而將身體向一邊挪去,和五條悟扯開一段距離後才平靜道:「我記得今天過來的話題主人公是你,而不是我們。」

  在她的淡定中,五條悟這顆想要幫兄弟牽紅線的心也慢慢冷了下去。

  感情一事逼不得。

  他深知這個道理,於是便鼓起臉說了句:「好吧。」

  大麥茶順著茶壺的細長壺嘴滑入玻璃杯,熱氣化為乳白色的煙霧緩緩上升,朦朧了五條悟的目光。

  他陷入了回憶:「我和小飛鳥相識是在11歲那年的情人節。」

  ——*——*——

  2000年2月14日,春寒料峭。

  早在一周前,加茂家族的人便已經來到了五條宅。

  據說他們還帶來了六個小孩子,打算在五條宅內居住一段時間。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和五條家族尚且年幼的嫡子處好關系。

  五條悟沉默地推開門,稚氣圓潤的小臉冷若冰霜。

  然而,他還沒跨出門檻,背後就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只聽她問:「小悟,你要哪裡?」

  五條悟腳步一滯,他清楚地明白只要自己回去,將要面對的就是來自母親的碎碎念。

  想到這兒,他用那還未進入變聲期的聲音回了句「我去花園呼吸新鮮空氣」後,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屋內,有一美貌女子端坐在木椅上。

  她蹙著細眉,目送著五條悟小小的身影越走越遠,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孩子是開始叛逆了麼?只不過是提了一口他要和加茂家的小孩子見見面,就開始不耐煩。要是那群小孩子裡有性格投合的,正好可以和他成為朋友,這樣總比一個人獨來獨往好啊。」

  這段話五條悟並沒有聽到。

  不過,就算是他在場,正一腳踏入中二期的五條悟也只會跟母親說自己不需要朋友。

  朋友能干什麼?

  一起打游戲?可他一個人就能通關地獄難度,完全不需要搭檔。

  一起學習?家庭老師教的內容,他只用看一眼就能完全掌握,也不需要和同年齡的人交流。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睡一會,畢竟現在的這個年齡可是很缺睡眠的。

  一起出去玩?那還要保護他的安危,麻煩。

  在心裡細細分析了一頓後,五條悟愈發拒絕在禪院家送來的小孩子裡找個朋友。

  走到花園,寒冷還未徹底離去,但眼前的世界已經出現了點點嫩綠色,仿佛只需某一道溫暖春風,就能徹底讓這片枯敗的灌木花叢恢復生機。

  五條悟將雙手抱在腦後,明明是一副懶散模樣,但身上的墨綠色和服卻給他增添了幾分高貴氣質。

  沿著鋪有鵝軟石的小道,他慢悠悠地走著。

  反正距離晚餐的時間還長,他完全可以找個沒有人的偏僻角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然而,正在五條悟躺下准備入睡時,意外發生了。

  不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並且伴隨著時間的過去,這道啜泣聲越來越明顯,仿佛下一秒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五條悟睜開眼。

  他看見視線盡頭有個矮小瘦弱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走來。


第62章 番外

  高聳的榕樹下, 白發少年坐在剛剛復蘇、只堪堪蓋了層草皮的土地上。

  他將後背倚靠著凹凸不平的樹皮,姿態懶散。

  微醺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斑駁地灑落在他精致白皙的臉龐, 如雪般的長睫下,是一雙比晴空還要澄澈的蒼藍色眼眸。

  只一眼, 加茂飛鳥就看呆了。

  年幼的她還沒養出對長相美醜的感知能力,但此刻, 她只覺得在自己擁有記憶的短短幾年裡, 沒有一個人能比得過樹蔭底下的小哥哥。

  他閃耀得就如同午後湖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亦或是她被母親鎖在無光陰冷的房間內, 又餓又怕時仰頭透過天窗看到那顆星星。

  遙不可及, 卻陪伴著她度過那段難捱的黑暗時光。

  五條悟無聲地打量著佇立在自己幾米遠的女孩。

  頭發是營養不足的枯黃,小臉瘦得沒有一絲肉。她完全沒有這個年齡本該有的可愛,就跟瘦巴巴的小猴子似的。

  「小哥哥,」加茂飛鳥回過神,頂著五條悟的目光, 她膽怯地縮了下肩膀, 忍不住抽噎道, 「你知道加茂家族的客院怎麼走嗎?」

  原來還是只迷了路的小猴子。

  五條悟在心裡補充道。

  緊接著, 他擺出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表情,閉上眼, 准備無視掉她繼續睡覺。

  反正人就在五條宅裡,怎麼樣都不會走丟, 他又何必招惹上一個麻煩呢。

  但是, 年僅十一歲的五條悟還不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事情發展永遠不會如他所設想的那般進行。

  在加茂飛鳥看來,眼前的小哥哥是她迷路後遇到的第一個人,她已經沒有勇氣再朝著未知方向繼續走下去了。

  萬一, 萬一遇不到其他人了呢。

  加茂飛鳥越想越怕,她也嘗試過控制這股子害怕情緒。

  結果,當然是失敗。

  讓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做到不害怕,這簡直是白日做夢。

  因此,她把嘴巴一癟,豆大的眼淚頓時便從眼眶不斷滑落。

  五條悟等了好久,還沒等到女孩離去的腳步聲,他頗為不耐地再次睜開眼。

  只見眼前的小猴子漲紅了臉,她用右手捂著嘴,正安安靜靜地盯著自己流眼淚。

  小小的身體因為哭泣而不斷顫抖著,瘦弱得就好似風輕輕一吹就能吹倒在地。

  這副模樣落入五條悟的眼中,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一瞬間,五條悟便僵住身體,心底無端湧上一股子似憐惜又似愧疚的復雜情緒。

  他頗為不自在地皺起眉,口吻強硬地命令道:「你別哭了。」

  加茂飛鳥被這突如其來的話語嚇了一跳,她抖了抖身體,眼淚還是像打開了的水龍頭般止不住地向下流著。

  五條悟看著這一幕,他內心很是不解,「你是在哭什麼?」

  加茂飛鳥不敢松開捂著嘴的手,她怕自己一松手就壓抑不住哭聲。

  五條悟等了一會,依舊沒有得到答案後,他站起身,拍了去粘在和服上的碎草屑,朝著加茂飛鳥的方向走去。

  他伸手捏住女孩只剩下皮和骨頭的手腕,無聲皺起眉。

  太瘦了,加茂家是不給她吃飽飯麼?

  五條悟心想,隨後輕輕一扯,衝她說道:「現在可以開口了吧?」

  嘴巴一被放出,加茂飛鳥眨了眨眼,看著自己跟前的小哥哥,便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一哭,就是好幾分鐘。

  五條悟簡直被她哭得頭疼了。

  他苦惱地面對著這一幕,內心無比後悔。

  就應該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跳到樹上去,躲開眼前的麻煩。

  五條悟越想越覺得煩躁,他揉了下自己的頭發,然後伸手直接捂住她的嘴。

  這下子,耳根可算是清淨了。

  他松了口氣,看向她的目光裡不禁帶上了點點嫌棄。

  嘴唇上是少年溫暖柔軟的手心,他把力度掌握得剛剛好,既不會讓加茂飛鳥感到窒息,同時還剝奪了她繼續哭泣的機會。

  加茂飛鳥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下意識地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聲音。

  「唔唔唔?」

  五條悟警告道:「先提前說好,我放手後你不可以哭,很吵。」

  女孩呆住。

  五條悟頓了頓,又繼續道:「同意就眨下眼,不同意……」

  話音還未落下,她就飛快地眨了下眼睛,然後乖巧地看著五條悟,似乎是在用眼神告訴他:

  我不哭了。

  五條悟這才心有余悸地松開手。

  他邁開腳步,越過身前的女孩朝著左手邊的青石小道走去。

  然而,還沒走了幾步,他卻發現自己身後並沒有傳來跟隨上來的腳步聲。

  五條悟扭頭,只見女孩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她低垂著腦袋,就像個被暴雨打過的小蘑菇,焉噠噠的。

  五條悟無奈地嘆了口氣,原路返回站在加茂飛鳥的面前,語氣不佳道:「連跟上來都不會,笨死了。」

  說完,他就牽起她的小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加茂飛鳥仰頭,看著五條悟漂亮的側臉,突然間她覺得眼前這片陌生環境一點也沒有之前想像裡的那麼恐怖了。

  因為這裡有小哥哥在。

  「小哥哥,我叫加茂飛鳥。」她鼓起勇氣,小聲說道。

  五條悟用余光瞥了眼身側,隨後拽拽地吐了幾個字:「五條悟。」

  五條悟。

  加茂飛鳥在心裡反復念叨著,像是想要把這個名字深深地刻進記憶裡去。

  半晌後,她用另一只手擦干眼淚,眉眼彎彎地笑著問:「我可以喊你悟哥哥麼?」

  五條悟的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下。

  下一秒,他擺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姿態說道:「隨你。」

  得到允許,加茂飛鳥的笑容愈發燦爛,就連腳步也變得輕快了不少。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五條悟,每走一步就控制不住雀躍的心情,然後輕聲喊上一句「悟哥哥」。

  嗓音甜軟,還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奶聲奶氣。

  對此,五條悟兀自紅了耳朵。

  他默默加快腳步,試圖用這種方式來逃離著這一聲聲的呼喚,然而卻忘記了自己還牽著她的手。

  「悟哥哥,」加茂飛鳥努力邁著她的小短腿,氣喘吁吁道,「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

  「麻煩精。」

  五條悟聽見自己這般說著,腳步則不自覺地開始放緩。

  走出花園,他們手牽手行走在留有時光流逝痕跡的木質走廊中。

  一路上,加茂飛鳥看見有身著深藍色和服的大人在和他們相遇時停下腳步,面帶恭敬地彎下腰,像征著五條家族的左三階松紋頗為精巧地繡在領口。

  而五條悟則是目不斜視地越過他們,神情倨傲。

  幾分鐘後,他們停下腳步。

  「到了。」

  五條悟松開手,挑眉問道:「自己的房間總能認出來吧?」

  加茂飛鳥乖巧點頭:「能認出。」

  說完,她便見五條悟轉過身,打算離去。

  心中無端湧出一陣惶恐,她想也不想就拉住五條悟的手,怯怯地問了句:「悟哥哥,以後我還能來找你玩麼?」

  「為什麼要找我?」五條悟不解,「難道與你一起過來的人裡就沒有你的玩伴?」

  面對這句疑問,加茂飛鳥默默地小臉皺成一團,搖了搖頭。

  沉默了片刻後,感受著五條悟落下來的疑惑視線,她小聲道:「我沒有玩伴。」

  「嗯?」

  女孩像是記了什麼恐怖的事情般,她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結結巴巴地開口:「因為……媽媽不允許我和其他人說話。」

  五條悟嗤笑了聲,「聽話的乖孩子。」

  對於這個評價,加茂飛鳥則抬起頭,對上五條悟的雙眼,她深吸了口氣,認真道:「但是,從今天起我不想繼續聽話。」

  「我想和悟哥哥成為朋友。」

  女孩的聲音並不重,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五條悟的耳中。就像是一塊大石頭砸進平靜的心湖,瞬間便蕩起層層漣漪。

  他怔忪了幾秒,隨後啞然失笑。

  「隨便你。」

  五條悟扯開女孩的手,垂下眸像是不經意地說了句:「午飯後,我一般都會在花園的榕樹下睡覺。」

  說完,他就轉過身,沿著來時的長廊走去。

  而他的身後是女孩染著笑意的聲音,只聽她興奮地喊道:

  「我記住了。明天下午我就來找你。」


第63章 番外

  第二天。

  五條悟一邊拋著顆蘋果, 一邊慢悠悠地朝著榕樹方向走去。

  還沒到,他就遠遠地發現了某道小小身影。

  只見女孩將下巴搭在膝蓋上,雙手抱著腿, 很是乖巧地坐在昨天他准備睡覺的地方。

  不一會,五條悟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等了多久?」他用懶洋洋的語調問道, 拋擲蘋果的動作並沒有停。

  見他身影出現,加茂飛鳥的雙眼瞬間便亮了起來。

  她軟聲軟氣地說道:「沒多久, 我也才剛剛來。」

  不過話語剛盡, 她的肚子便陡然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第一次撒謊就遭遇滑鐵盧, 加茂飛鳥頓時漲紅了臉。

  五條悟挑眉, 「還沒吃飯?」

  加茂飛鳥偷偷捂住不斷抗議的肚子, 似乎是想靠這個小動作來讓咕嚕聲輕一點,更輕一點。

  「嗯。」

  她咬著唇回道,聲如蚊吶。

  五條悟不解:「為什麼不去吃?我家又沒有窮到提供不起客人的飯餐。」

  加茂飛鳥窘迫地將臉頰埋在膝蓋上,整個人如同只小鵪鶉似的縮成一團。

  過了好久,她才悶悶地開口:「我怕錯過悟哥哥。」

  五條悟愣住, 目光隨之落在女孩毫無光澤的枯黃頭發上。

  瞬間, 他感覺心底有一股子氣湧出、扎根、郁結, 想發泄卻又不知道該怎麼發泄。

  最後, 只能冷冷地說了句:「蠢死了。」

  「對不起。」

  女孩稍稍抬起頭,露出那一雙干淨眼眸, 目不轉睛地盯著五條悟。

  很快,五條悟就被她那小動物似的怯怯目光打敗。

  他下意識地「嘖」了一聲, 便將手中准備午睡醒來時吃的蘋果遞了出去。

  「接住, 我看著你吃完。」

  他說,隨後一屁.股在加茂飛鳥的身側坐下。

  就在女孩小口小口咬著蘋果的時候,五條悟則是閑不住地揪起地上剛冒出頭的草, 揉搓揉搓成團,隨手朝著前方丟去。

  他臉上是大寫的「無聊」兩字。

  「你今年幾歲了?」

  加茂飛鳥咀嚼蘋果的動作一頓,然後口齒不清地回答道:「七歲。」

  五條悟看著前方:「好小。」

  聽到這兒,加茂飛鳥就急了。

  像是生怕身側的少年會因為年齡而不和自己玩,她強行咽下嘴裡的果肉,急急忙忙地補充道:「不小,不小。等四月一號的生日過去,我就八歲了。」

  五條悟詫異地瞥了眼她:「你生日在四月一號?」

  女孩不住點頭。

  隨後,便聽見他從鼻尖發出一聲嗤笑,「愚人節出生,倒也有點意思。」

  「因為神明大人覺得我的存在是個悲劇,」女孩看著他說,眸光清凌凌,其中沒有一絲陰翳,「所以就把我安排在這一天出生。」

  她說這句話時的口吻老成,完全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小孩子能說出口。

  對此,五條悟提出質疑:「這句話,你是自己想的麼?」

  加茂飛鳥搖了搖頭。

  「那是誰跟你說的?」

  「媽媽,家主爺爺,好多好多大人都是這樣說的。」

  雖然不清楚眼前女孩的具體身世,但五條悟莫名便對她口中的那些人產生了幾分厭惡。

  也許是從小順風順水的成長環境,使得他日漸養成桀驁狂妄的性格。

  因此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加茂家族的人會對七歲幼童說出這種話。

  出生即悲劇?

  呵,那他們還出生就是傻.逼呢。

  他在心裡忍不住吐槽道。

  轉眸對上加茂飛鳥的雙眼,五條悟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語氣是罕見的溫柔。

  他說:「你繼續吃。他們說的都是騙小孩,神明是喜歡你,才會讓你在這個充滿笑聲的日子裡出生。」

  加茂飛鳥睜大了眼,衝他呆呆地問道:「真的麼?」

  五條悟挑眉,「當然,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那群大人?」

  面對這個選擇,加茂飛鳥沒有思考,她脫口而出的就是「相信悟哥哥」。

  至於為什麼選他?

  因為身側的少年是這一年多來唯一一個給予她善意的人,即便他的關心全部深藏在壞脾氣之下。

  對於女孩做出的選擇,五條悟甚是滿意。

  他頗為臭屁地抬起下巴,「算你有眼光,蘋果沒有白給你。」

  加茂飛鳥瞧著他這幅別扭的模樣,心中一樂,便忍不住在一旁偷笑了起來。

  下一秒,就被當場抓獲。

  血色無聲彌漫上耳朵,在午後熱烈的陽光中,它頗為明顯地露出了個角。

  五條悟惱羞成怒地用兩只手指捏住只啃了一半的蘋果,毫不憐香惜玉地塞進加茂飛鳥的嘴裡。

  「吃你的蘋果去,」他硬邦邦地說,「吃完後,我教你爬樹。」

  「好。」

  *

  從那之後,他們便一直把這棵大榕樹當做秘密基地。

  在這裡,五條悟教會了加茂飛鳥如何爬樹,他們也會在困了的時候互相靠在一起睡覺。

  等到睡醒後,再手牽著手一起去五條悟的房間裡打游戲、看電影,亦或者是頭抵著頭一起看同一本書。並且當加茂飛鳥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五條悟還會耐下心,用他獨家創造的方式跟她解釋。

  這段時光單純且美好,一點一滴鐫刻在了五條悟的記憶裡。

  直到四月一號的到來,他們之間的關系悄然籠上了層色彩。

  榕樹下,土地不復二月份時光禿禿的模樣,其上覆蓋起一層茵茵綠草。

  捎帶著點點傍晚涼意的風吹過,綠草晃動,空氣裡是屬於濕潤泥土和春日花草的氣息,不知不覺中,便讓人放松了下來。

  加茂飛鳥盤腿坐在格子餐布上,她的面前是一塊草莓蛋糕。

  這塊蛋糕並不精致,鮮紅的草莓歪歪扭扭地嵌在奶油裡,而大小就只堪堪夠他們兩個人平分幾口。

  但是,對於加茂飛鳥來說卻彌足珍貴。

  看到這兒,她眼睛不禁一酸。

  她本以為今年的生日也不會有人陪著自己度過,甚至在今天早上,她學著去年,再一次趴在日記上畫了個蛋糕,然後輕聲對自己說了句「生日快樂」。

  目光掃過女孩一動不動出神的模樣,五條悟愣了一瞬。

  是這塊蛋糕賣相醜到她了麼?

  他忍不住猜測道,腦中則冷不丁翻湧起上午自己制作蛋糕時的畫面。

  這還是五條悟出生至今第一次下廚,而如今,他的最終成果沒有得到期待中的誇贊。

  五條悟開始不爽。

  早知道就隨便買一塊算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加茂飛鳥,說:「就算是不喜歡,你今天也要把它吃完。」

  加茂飛鳥回過神,「我沒有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不笑?還一副要哭的樣子。」

  她默默紅了下臉,隨後坦陳地回答道:「當然是因為感動,我以為今天又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了呢。」

  聽到這兒,五條悟握著托盤的手不自覺地用力。

  他挪動著嘴唇,無聲地說了個「笨」後,才擺出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輕手輕腳地把蛋糕放在野餐布上。

  緊接著,他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小把彩色蠟燭,一根一根插在白色奶油。

  打火機竄出的火苗拂過燭芯,小小的微紅火團便無聲躍動在八根蠟燭上。

  五條悟抬了抬下巴,提示道:「許願吧。」

  加茂飛鳥閉上眼。

  在無邊的黑暗中,女孩滿心虔誠地許下了願望。

  神明大人,我希望今後的每一年裡,都會有悟哥哥陪我一起過生日。

  「許完就可以吃蛋糕了。」

  加茂飛鳥聞言便睜開眼,她眉眼彎彎地笑著,低頭一口氣吹滅蠟燭。

  五條悟對她的願望有些好奇:「你剛剛許了什麼?」

  加茂飛鳥並沒有回答,只是為難地看著他。

  「願望說出來就會實現不了。」

  五條悟撇嘴,他從來不相信這套說法。

  畢竟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數不盡的人生日,難道神明還真會把所有人的願望都一個個聽過去?

  怕不是閑得蛋疼。

  「比起把希望寄托在還不一定存在的神明身上,」他說,下巴輕抬,眉宇間盡是桀驁,「你還不如跟我說,拜托我來幫你完成。」

  加茂飛鳥毫無疑問被他說服了。

  她頓了頓,被禁錮在體內的屬於小孩子的活潑開始復蘇。

  「悟哥哥,」她眨了下眼睛,在心裡衝著神明大人說了句抱歉後,再次詢問道,「你真的能幫我實現願望麼?」

  五條悟點頭:「我盡量。」

  於是,她比之前大有進步的扯了個謊:「我剛剛對神明大人許願,希望以後能嫁給悟哥哥。」

  「哈?」

  加茂飛鳥看向五條悟的目光裡開始出現了期待,她害羞地問道:

  「所以,悟哥哥我以後可不可以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


第64章 番外

  對上眼前女孩充滿期待的目光, 五條悟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為什麼?」

  他屈指給了加茂飛鳥一個暴栗,「我可看不上連牙都沒還長全的小屁孩。」

  說完後便垂下眸,纖長的雪睫遮住了他眸中近乎大半的光影波動。

  淡漠的, 就好似這世間沒有一樣能入他的眼、他的心。

  加茂飛鳥捂住腦袋,舌尖抵著光禿禿的牙齦。

  一, 二,三……

  她默默數著自己還沒有換的乳牙, 小臉頓時皺成一團。

  好想快點掉牙啊!

  加茂飛鳥忍不住想道。

  這還是她第一次滿懷期待起換牙, 最好明天就全部掉光, 後天又全部長好。

  五條悟不知道加茂飛鳥腦中的幼稚心思, 他瞧著她此刻的沉思模樣, 全然超脫於年齡,是大家族出身孩子身上特有的成熟。

  他心中無端生出一抹狐疑。

  眼前女孩口中的迷路真的只是意外?

  而不是一場預謀已久的計劃,目的則是為了接近我,降低我的警惕。

  五條悟目光開始變冷,轉而用一種極為銳利的視線一點一點打量起加茂飛鳥。

  從頭到腳, 就連她睫毛輕顫、嘴角揚起的弧度也沒有放過。

  他試圖找出一處可以佐證方才猜想的痕跡。

  然而, 也不知道是眼前女孩演技太過於完美, 還是這不過是他的疑心病發作, 五條悟並沒有成功。

  心緒在短短一秒內便轉了千百遍,五條悟眨了下眼, 隨後從鼻中輕哼出聲嗤笑。

  有什麼好糾結的,他心說, 狐狸尾巴終究是藏不住, 遲早會徹徹底底地暴露在眼前。

  至於——

  他頓住,視線落在女孩干淨明亮的眼眸,要不要加速這段過程呢?

  五條悟抿起唇, 心中已然做出抉擇。

  手指無意識地在衣兜裡蜷起,五條悟瞥了眼女孩嘴邊的點點奶油,口吻冷淡道:「我回去了。」

  加茂飛鳥聞言,她回過神,呆呆地看著五條悟那不帶任何笑意而顯得冷酷漠然的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詰問自己,隨後腦中突然跳出一個可能性,小臉瞬間垮下。

  該不會是悟哥哥猜到我剛剛騙了他吧?

  早知道就不撒謊了。

  一想到因為這道謊言,她既對不起了神明大人,又讓悟哥哥生氣。

  當事人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後悔到家,並且表示以後再也不敢撒謊了。

  加茂飛鳥訥訥地瞅著五條悟,手指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角,說道:「好吧,那我明天再來找你玩。」

  可令她想不到的是——

  從這天過後,她卻再也沒有見過五條悟。

  大榕樹,花園,五條悟的房間,加茂飛鳥把每一處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都找了,都沒有發現他的身影。

  五條悟就像是她幻想出來的存在,一個虛幻而美好的存在。

  等到夢醒時,他也就消失了。

  加茂飛鳥雙手抱著腿,孤零零地坐在榕樹下。

  風中還殘留著凜冬的氣息,它刮過加茂飛鳥裸露在外的脖頸,無聲中,又刺破肌膚闖入血管。

  加茂飛鳥只感覺自己的血液被凍結,而心髒就像是被浸入一汪冰冷透骨的深泉中,連跳動聲也微弱到幾乎不可聞。

  是被討厭了麼?

  她想,臉頰埋入膝蓋。

  五條悟佇立在不遠處,看著榕樹下那道小小的、寂寥的身影,嘴唇不自覺地抿緊。

  沉默彌漫在空氣,如一根線,將他們倆所處的空間連接。

  他安靜著,耳邊驀然回蕩起昨晚和母親的對話。

  *

  「小悟,」美貌女子坐在燈下,燈光暖黃將她肌膚襯得愈發溫潤,她托腮輕笑著說,「是跟那位小朋友吵架了麼?」

  對此,五條悟推開門的手一滯。

  過了半晌後,他才撇開目光,冷冷地說出一句:「沒有。」

  「撒謊。」

  女子用溫柔的聲線不客氣地掀開了他的偽裝,「小悟,你是騙不了我的。」

  五條悟沉默在原地。

  女子衝他招了招手:「過來。告訴媽媽,你們發生了什麼?」

  五條悟和她對視著,嘴角因為心緒波動而漸漸下壓。

  要不要說?

  他開始陷入思索。

  自七歲接受家族教育後,他便學會了獨立,學會了自己扛起所有事,腦中關於上一回和母親坐下來談心的記憶已經模糊。

  對此,五條悟突然感到了些許無措。

  過了好半晌,他才展露出這個年齡孩子該有的模樣。

  他垂下頭,視線緊盯著鞋尖,有些迷惘道:「媽媽,她會不會是故意接近我。」

  五條悟說這句話的時候,尾音無意識拖長了點點,驀然讓她想起了他兩三歲跌倒後,要哭不哭地努力爬起來畫面,可愛得她整顆心都能軟下去。

  女子啞然失笑:「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我感覺自己和加茂飛鳥的相遇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樣,她出現在花園說是迷路了,然後向我問路。」

  五條悟頓了下,「而且,加茂家族派他們過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我麼。」

  這句話落下,女子笑容悄然斂去,眼中浮現出些許復雜。

  她輕嘆著,隨後起身走到五條悟的身前。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希望小悟長大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能好好享受童年。」

  女子一邊說,一邊輕輕觸碰他毛茸茸的頭頂,「在御三家這個大環境裡,多疑是一個可以讓人活得更長久的品質。」

  五條悟聞言,他抬起頭,目光怔忪。

  女子衝他笑了笑,「不過,比起多疑,我希望我的兒子能更多一些信任。你可以相信我們這些大人,相信加茂家的小孩接近你並不是因為家族命令,相信你的將來會出現一個完全可以把後背交予、並肩作戰的同伴。」

  「而且如果你當時沒有接受她,你此刻的擔憂就不會存在。所以這件事歸根到底,難道不是小悟自己做出的選擇麼?」


第65章 番外

  母親的話語猶在耳邊徘徊, 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五條悟。

  他和加茂飛鳥之間的關系,從開始便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放任了加茂飛鳥的接近,接納了她進入自己的世界, 到頭來卻又是他暗自懷疑起她。

  傲慢、多疑、反復無常。

  他給自己舉動做出評價。

  五條悟回過神,看著那道瘦小身影, 內心深處驟然被一陣洶湧而復雜的情緒卷席而過。

  她就像是被世界拋棄了一般,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榕樹底下。

  孤零零的, 一動不動。

  尚且年幼、不懂情愛的他還不知道此刻壓抑的情緒是什麼, 直到多年後, 再一次從夢中驚醒, 五條悟才恍然明悟。

  原來是心疼啊。

  羈絆早在這時便已無聲結下, 它蟄伏著,等待著某一天的到來。

  五條悟攥緊垂在身側的手,突然間,他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出現在加茂飛鳥的面前。

  不打一聲招呼就消失,然後又裝作沒事人一樣出現。

  這種舉動給人的感受就類似於施舍, 還帶著一股子高高在上的睥睨。

  即便是傲慢如他, 也沒有臉面干出。

  五條悟沉默地看著她站起身, 沐浴著夕陽的微紅失魂落魄地離開。

  之後, 他便一直站在暗處裡看著加茂飛鳥。

  看她笨手笨腳地爬樹,看她鼓著臉奮鬥在游戲上, 看她躺在樹下臉色蒼白地醒來。

  再後來,母親派老管家過來, 問他要不要去見一見加茂家族的人。

  這一次, 五條悟的態度與之前全然相反。

  老管家絮絮叨叨著:「少爺,看在加茂家族和我們家族長達百年的友誼。不管怎麼樣,您總該見一見他們……」

  五條悟垂下眸, 打斷道:「好。」

  老管家愣住,過了許久後,他才笑著感慨了句「少爺長大了」。

  面對這道誇贊,五條悟板起臉,很是冷漠地看他。

  老管家合上門:「那我先去准備,少爺您早點休息。」

  次日。

  老管家頗為震驚地注視著從門口走進來的五條悟。

  只見他穿著紋付羽織袴,深色羽織將他肌膚襯得愈發白皙,就連頭發絲都被精心打理過一遍,像極了開屏孔雀。

  對此,老管家不禁發出靈魂詢問:「少爺,您是准備來勾引加茂家的哪位小姐?」

  五條悟:「……」

  老管家改口:「難道……您的目標是少爺???」

  五條悟頓時黑了臉:「閉嘴。」

  老管家見好就收,轉而用慈愛的目光看著他。

  很快,門又被推開了。

  五條悟只一眼就看到了加茂飛鳥。

  她小步地跟在長輩的身後,如同剛出生、走起路來還有點跌跌撞撞的幼崽。

  這幅畫面一下子就戳中了五條悟。

  可愛。

  他心說,被發絲遮蓋的耳朵漸漸發紅。

  老管家斜覷了眼身旁面無表情的自家少爺,也不打算寄希望於他。

  算了,能答應出面就已經不錯了。

  老管家自我安慰著,他主動上前,笑吟吟地和領頭男子寒暄了起來。

  他們互相誇贊了一會對方的小崽子,然後無聲地對視一眼,便默契退場,把場地留給年輕人們。

  很快,五條悟就被團團包圍起來。

  加茂飛鳥剛准備上前,但猛然想到這段時間裡自己怎麼也找不到五條悟,不需要他人提醒,她就明白了一切。

  悟哥哥在躲她。

  意識到這兒,加茂飛鳥又默默縮回腳,轉而自卑地躲進角落裡,從人群間隙裡偷偷摸摸地盯著他的側臉。

  耳邊是嗡嗡嗡如蒼蠅的聲音,五條悟掃視著這群將自己環繞的蠢貨們,眉宇間盡是厭煩。

  人和人之間,果然是有天壤之別。

  這一刻,女孩曾經的纏人也被襯托得可以忍受。

  他失神地懷念起和加茂飛鳥相處的輕松時光。

  這場見面會,很快就在五條悟的冷漠不配合中倉促結束。

  加茂飛鳥看著空蕩只剩下自己和五條悟的房間,再次忍不住地上前。

  最後一次,要是——

  要是悟哥哥真的不想看見自己,那以後就不打擾了吧。

  她在心裡做出決定,然後身體僵硬地站在了五條悟的跟前。

  加茂飛鳥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小聲喚道:「悟哥哥。」

  「吃過早飯了麼?」

  五條悟問,面上是點點不自在。

  熟悉的嗓音出現在耳邊,加茂飛鳥神情間不免露出驚喜且惶恐。

  既驚喜他還會關心自己,又惶恐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才不會讓他厭煩。

  和五條悟對視的那一剎那,她幾乎控制不住地酸了眼眶,眼淚悄然打轉。

  加茂飛鳥揉了下眼睛,目光隨之落在五條悟緊抿的唇。

  悟哥哥好像還在生氣。

  她想,連忙囁嚅道:「吃、吃了。」

  五條悟自以為擺出了一副平易近人模樣,還主動放低下姿態:「那走吧,你今天想去哪裡玩?」

  然而,在加茂飛鳥看來,他卻是板著臉,目光沉沉,像是在警告著她不要得寸進尺。

  兩個人的腦回路徹底跑偏。

  加茂飛鳥在心裡嗚嗚了一聲,然後瘋狂轉動起小腦袋,試圖找出個不會踩雷的答案。

  「打、打游戲。」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五條悟伸出的掌心,指尖因觸碰到溫熱肌膚而不自覺地蜷縮了起來。

  在五條悟消失的這些天內,加茂飛鳥苦練了自己的游戲技術。

  在這方面,她已經從一竅不通的菜鳥進階為可以獨自通關普通難度的老手。

  雖說還不能做到帶飛,但也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當個拖後腿的存在。

  可喜可賀!

  對於她的回答,五條悟眼神無聲染上了幾分復雜。

  他本以為眼前的女孩會提出一些小女生才會喜歡的玩樂,譬如扮家家、放風箏等。

  甚至,他都已經做好了無條件滿足她、取悅她的心理准備。

  然而,沒想到的是她卻說了個貼合自己喜好的答案。

  五條悟沉默著,收緊右手,將女孩拉了起來。

  「走吧。」

  加茂飛鳥乖順地跟在他的身側,抬眸間,她看到五條悟那白淨側臉,胸腔中郁結的空蕩忽然一掃而空。

  情緒漸漸開始雀躍,加茂飛鳥彎起眼眸,衝他安靜地笑著。

  他們和好了。

  *

  「也就是說,」家入硝子搖了搖手中玻璃杯,淡黃色酒液在燈光下泛著醉人光澤,「你從小就看上她,念念不忘到現在?」

  五條悟沉默。

  家入硝子看著他,忍不住吐槽:「可真夠早熟的。」

  五條悟垂眸:「與其說是喜歡,我對她更像是執念。」

  從好友的語氣裡,夏油傑察覺到了些許低落。

  他思索著,溫聲問道:「那後來呢?」

  五條悟無言地拎起桌上的酒瓶,桌上的另外兩人看到這兒,第一反應就是阻止。

  但是,沒有成功。

  五條悟淺淺抿了口酒,薄唇肉眼可見地出現了層水光。

  完了,完了。

  面對著他眼尾泛紅,難得醉酒的模樣,家入硝子不掩驚懼地看向夏油傑,心想道。

  這家伙心裡沒有逼數的麼?

  就他那小孩子都不如的酒量,還喝酒?

  毀滅吧,她累了。

  想到接下來即將上演的發酒瘋,家入硝子果斷選擇用目光示意起夏油傑。

  後面就交給你了。

  夏油傑無奈地彎了下嘴角,只想表示他也不想面對醉酒狀態的某人。

  「再後來,」五條悟顫抖眼睫,像是意識還清醒般地說著,只是微啞的嗓音和顛倒的語序暴露了他的真實狀態,「我沒有保護好她。她被派來刺殺我的詛咒師綁架。」

  家入硝子震驚:「你的小未婚妻死了?難道你成了寡夫?!!」

  五條悟撇嘴:「沒有,我把她救出來了。」

  家入硝子不知道自己該損友式的遺憾,還是慶幸好友沒真的成為寡夫。

  「不過,加茂家族把她帶回去了。明明臨走前,她說過會在我生日時回來,」紅暈徹底染上了五條悟的俊臉,他陷入躁郁,「我等了她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零點,她還是沒有來。」

  五條悟咬牙切齒道:「騙子!」

  「我去加茂家找她,她母親卻憐憫地看著我說:『抱歉啦,小飛鳥她已經答應我,從今以後不會再離開加茂家族,出現在你的面前。』

  剛開始,我以為是她跟這個年齡的小孩子一樣,對我喜新厭舊了。但是,我回去想了很久,也暗中調查了很久。最後發現,原來都是她母親和加茂家族的高層控制了她。

  十一歲時的我驕傲自大,滿心認為自己能如同那晚一樣孤身把她從水火中救出。」

  家入硝子皺起眉:「你沒救出她。」

  「可母親用冷水潑醒了我,讓我明白——我此刻的力量還根本撼動不了一個底蘊深厚的家族。因此,我看似放棄般地忍下,等待著自己強大到足以掀翻加茂家族的那一天。」

  「現在還不行麼?」

  這個問題一出,五條悟頓住。

  過了很久,他才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找不到她了。」

  「?」

  「她母親死了,而她也消失了。」他囈語著,「加茂家族藏起了她。」

  安靜如同病毒般迅速彌漫在空氣裡。

  家入硝子和夏油傑面面相覷著,一時間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對於加茂飛鳥的執念卻徹底化入五條悟的骨髓,日復一日地提醒著他那時的弱小。

  五條悟搖晃起身子,他看著無人的前方,像是在向她承諾般一字一句道:「不過,我終究會找到你,讓這個腐朽的家族從你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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