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19
「在這裡遇見你真令人高興。」
樹影中的女人向前移動了一步。當她的臉龐顯露在月光下時,約翰緊繃的後背也緊接著放鬆下來。
季九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只聽他低聲吐出一個名字:「根?」好像有許多感情在一瞬間揉進了這句話中,他低沉的聲音裡意外帶上了暖意,「我不知道你還在。」
根聳了聳肩,露出一個滿不在乎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你在。」說著她沖季九一眨眼,笑著補上了一句,「還和一個女孩在一起。」
季九:為什麼我要躺槍?以及這個人到底是誰?
但在她發表疑惑之前,約翰率先問道:「所以?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根慢慢地飄了過來,稀疏的月光一條一條掠過她的臉,落在腳下、身後,仿佛淌了一地的水銀。
「她仍在工作,約翰。」
約翰挑了挑眉,語氣中透露出幾分詫異:「是機器讓你來的。和肖一起?」
「不,只有我。」這樣說著,根停在了兩人面前。她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同時將目光重新落在季九臉上,「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
季九全程懵逼。
雖然她聽懂了這兩個人說出的每一個單詞,卻始終無法理解這對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確實是英語沒錯啊?日常對話也能這麼難懂嗎?!
不過她感覺到自己成為了這兩個人——準確地說是兩隻鬼——注視的焦點。
她眨了眨眼,極為無辜:「你們在談論我嗎?」
約翰垂頭看她一眼,飛快地皺了下眉,又望向根:「誰是那個號碼?」
「不要擔心,不是這個女孩。」根笑了笑,反手指向漆黑的洞口,「我們的號碼在裡面。」
話到這裡,季九也明白過來根這次的目標是陳沖。但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終於忍不住舉起手,弱弱地提問道:「抱歉打斷你們,不過你們說的號碼是什麼意思?根小姐是要找陳沖嗎?」
「叫我根就行。」卷髮女郎沖她甜甜一笑,難得耐心地解釋道,「我們有一台機器,她可以發現普通人的犯罪行動。而這次,你這位朋友的號碼跳了出來,他有可能成為受害者,也有可能是行兇者。」
季九:「!??」
先不去管她口中那麼犯規的機器是怎麼回事,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麼陳沖無論如何都很危險吧?
季九下意識將視線投向約翰,他的表情十分冷靜,像是早已見慣了這種事,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絲毫波動。
他制止了她繼續問下去的打算,低聲道了句:「不需要瞭解那麼多,我會解決這件事。」
月光照亮了他冷峻的側臉,有那麼一瞬間,季九以為自己又看到了當初站在安的家門口、讓她們不要開門的約翰•裡瑟。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接道:「根據現在得到的情報,這位陳沖在學校裡廣受好評,從不與人樹敵,生活也很健康,只有最近正因獎學金的問題與朋友的關係有些緊張。」
獎學金?
「難道是幹磊磊和林洋也申請了的那個?」季九下意識插話詢問,根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眼神:「沒錯。」
這就奇怪了。
之前聊天的時候明明是幹磊磊在針對林洋,怎麼突然又扯到陳沖了呢?
被波及?如果是那樣的話,根這次的目標物件也不會只有他一個人。
季九越想越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
就在這時,手電筒的光芒從洞□□出,陳沖跟著光慢悠悠地走出來,爽朗地笑道:「對不起啊,我進去太久了吧?裡面比想像中還深,我沒走到底,乾脆把箱子放在半路的一塊大石頭上了。」
他看不見根和約翰,自然也不知道在他說話的同時這兩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他好像突然覺得冷,下意識摸了下胳膊:「山裡晚上還挺涼的,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害怕吧?」
季九連忙應道:「沒有沒有,月光還挺亮的。」
根遺憾地搖搖頭,對約翰道:「真希望我能聽懂中文。」
約翰笑了一聲,問的卻是與這句話無關的內容:「幹和林那邊呢?有任何異常嗎?」
「恐怕沒有。幹針對林的懷疑沒有證據,事實上林也確實沒有不公平競爭的行為。陳在此事中一直努力充當著和事佬的角色,倒是因此和幹有過不愉快,比如今晚。」
哇!不會是幹磊磊因此懷恨在心了吧?
像是「你是我室友兼好友,竟然胳膊肘向外拐幫別人」之類的?
季九瞬間腦補了一出好友反目、相愛相殺、故人變敵人的經典戲碼,連帶著看向陳沖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同情。
真沒想到男生的友情也這麼複雜呢。
而陳沖毫無所覺,仍在努力尋找話題不讓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尷尬。
就這麼過了一會兒,第一組終於出現了。
最先到達的是兩個男生,不過和想像中不一樣,他們走得很快,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激動的心情,而且誰也不和對方說話,走得近了,連季九也感受到了他們之間僵持的氣氛。
邊上的陳沖先看了她一眼,才對那兩人揮手:「石頭哥,林洋,你們真厲害!是第一組到達的!」
臥槽?!
季九一下子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住這兩名最先來到他們面前的男生——果然是幹磊磊和林洋。
這是什麼情況?這兩人怎麼會在一組的?
林洋有氣無力地朝陳沖攤了攤手,一臉無奈。而幹磊磊直接瞪了陳沖一眼,惡狠狠地道:「你幹的好事吧?」
陳沖哈哈笑著摸了摸腦袋,不置可否:「我跟你們一起進去吧,放箱子的地方還蠻裡面的。」說著又對季九道,「你在外面沒關係吧?」
季九剛要點頭,卻立馬想到了這三人的愛恨情仇,急忙道:「我也一起好了,正好沒看過裡面是什麼樣子。」
聞言陳沖愣了一下,倒是林洋笑著將她打量一番:「女俠好膽量。」
季九不好意思地笑笑:「過獎過獎。」
四個人一起打著手電筒往裡移動,季九因為怕幹磊磊突然對陳沖出手,便一直放慢了腳步跟在後面。
最開始林洋和她並排而行,走著走著陳沖也落後了一步,回頭沖他道:「你這個參賽者走那麼後面是怎麼回事啊?」
「我要保護女孩子嘛。」林洋嬉皮笑臉地答了一句,引來最前排的幹磊磊一聲嗤笑。他撇撇嘴角,有些不耐煩地切了一聲。
氣氛再一次變得尷尬,季九只好打圓場道:「我們是不是走了挺久?還沒到嗎?」
陳沖應了句:「就快了。」停頓了下回頭道,「走累了?要不你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們去拿了紙條也就回來了。」
……這位同學你是認真的嗎?
季九終於感覺到了哪裡不對——陳沖已經兩次提議讓她留下了,可是他們三個男生一起行動對他有什麼好處嗎?方便勸和?
季九掏出手機,一邊思考一邊在備忘錄上打下了這個想法,偷偷示意跟在後面的約翰和根。
根笑了一下:「我也許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約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看來這位不像是受害者。」
季九:「……」
她又攤上事了!
然而這時想要掉頭已經來不及,前面兩個男生率先停下了腳步,他們前方正是擺放著紙箱的大石頭。
幹磊磊和林洋上前去抽紙條,陳沖自然就站到了後面。他回頭看了看季九,還沖她笑了一下。
季九被這個笑笑得膽戰心驚,迅速思考起該如何阻止他下一步行動。
僅僅讓他在這裡沒有機會出手是不夠的,必須讓他放棄,或者讓他的目標對他產生警惕。
既然陳沖那麼希望她不在場,那她就先離遠一點好了。
季九轉向陳沖,指了指左後方的一條岔路:「我想往那裡走走,你們打算回去的時候叫我一下可以嗎?」
陳沖明顯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一絲喜悅:「沒問題啊,我把手電筒給你,多注意腳下。」
季九道了聲謝,拿著電筒走開了。
岔路離石頭並不遠,但因為位於三個男生的後方,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她轉過拐角後就停了下來。
約翰留在了陳沖旁邊以防他突然動作,只有根跟了過來。
她歪著頭打量季九,笑容甜美:「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季九不方便說話,依舊用手機打字給她看:「季九,你可以叫我九。」
根應了一聲:「你似乎已經很習慣這種事了。」
季九簡直欲哭無淚。
作為一個來紐約不到五個月就已經遇到過四起案件並且還在中午撞了綠巨人的幸運E,她還有立場大驚小怪嗎?
季九考慮著該怎麼回答,根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心中一凜,下意識屏住呼吸往前看去。
陳沖不知何時竟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右手拿著背在身後,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地向幹磊磊和林洋靠近。
前方兩人完全沒有察覺。
他們僵持著,因為石頭很高的緣故,必須有人爬到頂上才能夠到抽籤的開口,然而誰都不願意先出這份力。
也許陳沖早就料到了這點,所以他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林洋背後,慢慢抬起了手中的水果刀。
刀尖鋥亮,在黑暗中更是泛起滲人的冷光。
眼看著那把刀就要落下去,季九猛地從藏身處跳了出來,與此同時,約翰也擋住了陳沖的手臂,將林洋拉到了一邊。
雖然方法挫了點,但這時候必須先嚇住對方。於是季九大喊道:「陳沖!你在幹什麼!」
三個男生都愣了一下,幹磊磊最先看到陳沖手裡的匕首,一臉茫然,林洋卻被嚇到了,跌坐在地上連連後退。
陳沖一見事情暴露,乾脆直接往林洋撲去,同時沖幹磊磊吼道:「來幫忙啊!你不要獎學金了嗎?!」
他按住了林洋的肩膀,一臉猙獰地揮舞著水果刀要往下刺,完全和先前友善爽朗的模樣判若兩人。
幹磊磊整個人都呆住了,背靠在石頭上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樣不、不行吧……」
陳沖惡狠狠地道:「別忘了這裡就我們三個,他死了你也是幫兇!」
幹磊磊一驚,立馬將目光移向沖來的季九:「那她……」
「一個女的怕什……嘎!」
他的聲音終止在一聲痛呼,手裡的水果刀也應聲落地。陳沖雙目圓睜,驚恐地大叫:「有什麼東西抓住我了!鬼……有鬼啊!」
幹磊磊大驚失色:「你你你別亂說啊!明明什麼都沒有!」
「哇啊啊啊啊它在抓我的手!真的有東西在!」
陳沖嚇得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沒命似地往外跑,幹磊磊也急忙跟了出去。兩人的慘叫聲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現場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林洋、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和一隻倒在地上的手電筒。
手電筒慢悠悠地滾了兩下,照亮了男生蒼白呆滯的面孔,季九看了眼剛剛把人嚇跑的約翰,他手裡還拿著槍,但看樣子是沒有機會用到了。
根笑著道:「這可比突突突有用。」
約翰撇了撇嘴角,沒有答話。
季九走到林洋身邊,扶著他站起:「你還能走嗎?我們最好趕快回去。」
林洋雙目通紅,又怕又急,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我有點腿軟。」他深吸了口氣,把隱在眼眶裡的水光壓了回去,「謝謝你。」
他這樣子讓季九想起幾個月前送安回家卻撞見凶案現場而被兇手追殺的自己,當時逃出生天的她也是這樣的表情嗎?
她心中湧起幾分同病相憐的親切感,態度也更加柔和:「我們先出去,你拿手電,我打電話給其他人,還有報警?」
林洋點了點頭,接過她的那只手電筒,在她的攙扶下哆哆嗦嗦地往外走。黃色的燈光不停顫抖,這條本就漫長的通路更是顯得無窮無盡。
——直到急促的腳步聲自入口處傳來。
還不止一人。
Episode.20
腳步聲近了,季九生怕是陳沖和幹磊磊去而複返,趕緊讓林洋關了手電筒。
兩人躡手躡腳地藏到一塊凸出的岩石背後,很快前方的手電筒光便照到了腳邊。一個女聲小心翼翼地響起:「剛才確實看到前面有光啊……怎麼就不見了?」
那聲音一圈一圈地在山洞中回蕩,她似乎還想說什麼,季九已經連蹦帶跳地沖了出去:「嚶嚶嚶榛子!」她一把抱住對方,激動得都要哭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陳沖和幹磊磊。」
易蓁差點被她的突然出現嚇得心臟驟停,卻還是下意識抱住了她,拍著她的後背連聲安慰:「哎呀我也被你嚇死了,沒事就好!陳沖和幹磊磊怎麼了?」
季九還沒答話,彼得•派克的聲音隨之響起:「發生什麼事了,九?你在短信中說遇到了危險,我們馬上就過來了。」
短信?什麼短信?
季九一頭霧水地看向他,他的表情卻十分認真:「你受傷了嗎?」
她張了張口,答道:「我沒事,不過陳沖打算傷害林洋,被我發現了,現在他和幹磊磊跑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還會幹什麼。我正打算給你們打電話的,但沒來得及……」
易蓁和彼得均是一愣,三人面面相覷了片刻,還是彼得開口道:「總之我們先到洞外去,再集合大家找到陳和幹。」
四人結伴往外走,誰都沒再說話。凝重的氣氛蔓延開來,像一片濃雲籠罩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光終於從洞外照了進來。外面圓月當空,銀輝灑滿一地,怡人的夜風拂過樹林,依然是先前那副寧靜的夜色。
這時季九才發現約翰和根都不在了。剛才裡面太暗,她竟完全沒發現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過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去追陳沖和幹磊磊了。
意識到這點,季九毫無原因地松了口氣,連帶著腳步也輕鬆起來。正好彼得•派克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歪歪腦袋,也對他笑了笑。
彼得飛快地收回視線,隔了幾秒,又回過頭來。這一次他乾脆放慢了腳步,不易察覺地退到她身邊:「嘿,九,在山洞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是說,你們是怎麼制服陳的?」
「他自己跑了。」季九聳聳肩,「說是山洞裡有鬼。」
「鬼?」易蓁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一下子睜大了眼,季九趕緊搶在她前面又補上一句:「但當時就只有我、他、幹磊磊和林洋四個人,我覺得是他自己做賊心虛吧。」
彼得應了一聲,點頭表示贊同。
就在這時,林洋突然指著前方喊了一句:「那邊有好多人!」
他們正沿著大路返回營地,兩側有不少通往山頂的小岔路,最近的那條路上此時圍了一圈人,手電筒光照亮了樹叢,隱約能看見有人正倒在地上。
走得近了,還能聽到夾雜著中文和英文的對話聲。
彼得先一步過去查看情況。他剛剛擠進人群,裡面的一個中國女生也看到了季九等人。她一臉驚魂未定,一邊招呼他們過去一邊說道:「你們知道陳沖為什麼會倒在這裡嗎?他不應該和季九一起在山頂?現在我們都在等救護車過來。」
季九和易蓁互望一眼,又將視線投向林洋。林洋欲言又止,悄悄越過人群往裡面看了一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還真是陳沖,幹磊磊呢?」
「幹磊磊怎麼了?」那個女生更加疑惑,「你和他一組最先出發的啊?」
林洋剛要說話,一個男生從人群裡冒了出來:「林洋?你沒事?」看其他人均是一副不解的樣子,他又解釋道,「試膽大會之前陳沖說幹磊磊要趁這個機會對付你,他還打算阻止幹磊磊的,沒想到這會兒倒在這裡。我還以為幹磊磊把你也……」
他心有餘悸地看著林洋,小聲問了句:「我剛才聽說幹磊磊一個人跑回了營地,說是陳沖不僅要害你,還在半路上要把他也幹掉。」
易蓁驚奇道:「幹磊磊回去了?」
「對啊。」那男生點點頭,「但他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只說陳沖一個勁喊著有鬼要抓他,他就趁機跑了。看陳沖現在這樣子,我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季九感覺自己內心跑過了一農場的草泥馬。
她狀似不經意地環顧四周,終於在路對面的樹林裡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穿著西裝的男人就站在月光與樹影的縫隙中。隔著人群,他透明的身體好像已經完全融進黑暗,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分辨。
而季九站在人群中,被手電筒光與低語聲包圍,烏黑的眼睛比黑暗更深。
約翰的目光終於從陳沖身上移開,慢慢劃過人群。他面色平靜,嘴角好似還隱藏著幾分笑意。季九遠遠看著他,眨了下眼。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略挑了下眉,竟露出個近乎調皮的無辜表情。
季九愣了一下,猛地別開了視線。
……要死了,她竟然覺得這個大叔有點可愛。
一定是夜間buff加成。
她非常嫌棄地給了自己一個白眼,恰好被彼得看到:「九?怎麼了?」
季九連忙搖搖頭,隨便扯了個理由:「沒事,只是覺得那三個男生間的事情很複雜。」
彼得•派克抬起手,卻在中途停頓了一下,最後拍拍她的肩膀,大概是安慰的意思:「其實並不難,結合你看到的事情,幹說的應該是真的。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陳設計的,現在就等救護車和員警將陳帶走調查吧。」
「噫你都明白了?」
彼得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視線點了點頭。
季九毫不吝嗇地讚歎:「你也太厲害了!」
不久之後救護車終於鳴叫著開了上來,陳沖被帶往醫院,這次的試膽大會也不了了之。
當晚大家都默契地選擇了回帳篷睡覺,只有季九又趁著易蓁睡著後偷偷溜了出來,找到了在附近的約翰。
「只有你嗎?根已經回去了?」
帳篷外篝火未熄,季九坐到火堆邊,又往里加了條木柴,隨手丟了兩個土豆進去。火光漫上來,照亮了她烏黑的眼睛。
約翰在邊上坐下,低聲應了句:「嗯。」
季九拿著棍子在火堆裡撥拉,好讓火燒得更旺些。一時間誰都沒再說話,好像整座山裡只剩下柴火劈啪燃燒的響動。
她一邊翻動著土豆,一邊狀似不經意地道:「對了,陳沖是你放倒的吧?阻止了一起案件呢,大英雄。」
約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響起在篝火之上:「那就是我曾經的工作,救別人的命。」
雖然多少猜到過,但季九還是愣了一下,側過臉看著他:「和根一起?」
「事實上,還有其他人。」約翰移開目光,沖著火堆裡的那兩個土豆,勾了勾嘴角,「你要對它們做什麼?」
「夜宵哇!今晚消耗太大了,現在有點餓。」季九繼續去撥她的土豆,還信誓旦旦地沖他豎起大拇指,「別擔心,我把香也帶來了,可以分你一個。」
月光浸過樹梢,落在橙紅的篝火之上。火光帶走了山間的寒意,散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靜謐。
季九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抱起膝蓋等著土豆烤熟。旁邊伸來一隻手,她還沒反應過來,棍子已被對方接了過去。
「嘿……」
約翰瞥她一眼,用棍子戳了戳其中一顆土豆,從火堆裡撥了出來:「員警應該一早就會過來,我建議你早點去睡。」
季九:「……」
果不其然,第二天大家剛起床,員警就尋了過來。
接下來的一個上午幾乎都花在了協助調查這事上,昨天剛到時的悠閒氣氛蕩然無存,只剩下憂慮和驚慌。
等結束了調查,大家也再無心遊玩,連午飯都沒吃就離開了大熊山。直到返回市區的路上,車內的氣氛才略微輕鬆一些。
給季九、易蓁和彼得做司機的男生忍不住又說起了陳沖,連連歎息:「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不知道這事要怎麼處理。」
易蓁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季九靠在車窗上昏昏欲睡,腦袋不停撞到窗玻璃。彼得•派克聽著都覺得疼,終於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九,要不你躺下睡吧?」
這會兒,季九的大腦已經完全處於休眠狀態,聽他這麼說便乖乖地躺了下去。
她本就長得小只,上半身躺下也沒占滿後座的三分之二。但彼得還是往邊上又挪了挪,半晌,從後面摸出條薄毯,小心地蓋到她身上。
「唔謝謝。」
季九迷迷糊糊地把自己裹緊,下意識往窗外瞟了眼。
車子已經進了市區,剛剛因為紅燈在十字路口停下。城市的街道車水馬龍,紅綠燈上的數字不緊不慢地跳動著。
她縮起身體,把臉埋進毯子裡,重新閉上了眼。之前不知道被放在哪裡的手機就這麼滑出來,掉在了坐墊上。
手機緊接著震了一下。
螢幕突然亮起,一條未讀資訊跳了進來。
紅燈在這時變為綠色,車子重新啟動。
信號燈邊上的攝像頭看著這輛車再一次匯入茫茫車流,左下角亮著一點紅色。
誰都沒有注意到季九手機上的文字。
——Hello, Nine.
Episode.21
季九懷疑,自己的手機被人黑了。
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憑空出現在她的收件箱裡,沒有寄件者,甚至查不到來源號碼,就像網上流傳的騙局——提示你蘋果帳號被鎖,然而點擊解鎖後手機就會無法使用,必須要給騙子匯錢才能重啟。
幸好彼得•派克對電子方面比較瞭解,季九就請他幫忙檢查了一下,卻什麼問題也沒有查出來。
所以其實不是被黑只是有人發錯了短信?但後面跟的明明就是她的名字啊。
未知永遠比確切的危險更讓人害怕。
季九小時候就遇到過鬼留言,當時她也就剛剛能識字,血淋淋的文字印在大宅後院的圍牆上,她沒有在意,結果差點被鬼帶走。
但現在的鬼總不至於高級到能操縱手機了吧?
因為實在查不出原因,那之後很快又開學了,季九就將這事暫時放到了一邊,直到今天彼得重新提起,她才發現那種短信倒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也許只是惡作劇短信。」彼得安慰了一句,停頓片刻又接道,「不過還是小心一些,比如多注意有沒有被跟蹤……之類的。總之遇到危險一定聯繫我。」
「嗯嗯,我會小心的!」
這會兒季九正在地下室找備用燈泡,信號斷斷續續的,她只好和彼得說了聲讓他放心,提前結束了通話。
廚房的頂燈在一分鐘前正式宣告壽命終止,但她一時間記不起來備用燈泡被放在了哪裡,只好在置物架上一個箱子一個箱子地翻找。
找完半個架子也不見燈泡的影子,倒是身後飄來股涼氣,一道男聲隨之響起:「九?你在這裡找什麼?」
「噫?你在家啊?」季九頭也沒回,「你在這裡看到過備用燈泡嗎,約翰?我真的不想摸黑做飯……」
男人慢悠悠地靠過來,站在架子前看了會兒,突然抬高手臂,從她頭頂上方取下了一個收納盒:「這裡。」
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完全包圍了季九,但是沒有陰影落下,只像是氣流淌過,僅有一點涼意。
季九愣了愣,停下動作看著約翰取出燈泡,又把盒子放回原位。
「給。」
「原來放得那麼高啊。」她伸手接過,這才側過身看他,「你一直在地下室嗎?」
約翰垂頭笑了一下:「差不多。」
季九看著他眨眨眼,突然想到什麼,越過置物架往裡走去。
內部原本空著的地方如今被整理乾淨,比想像中更加寬敞。她隨手按開電燈,發現短邊的牆上貼了個扔飛鏢用的靶子,可仔細一看,正中密密麻麻全是槍眼。
「哇哦。」季九睜大了眼,連聲稱讚,「你這槍法也太厲害了。」
約翰理所當然地挑了挑眉,忽然道:「要試試嗎?」
「試什麼?射擊嗎?我連槍也沒有。」
季九說著,一轉頭就見約翰從腰間掏出了他的□□,放在掌中掂了掂:「Mk23,可能後坐力有點大。」
她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想到了剛剛彼得的提醒。
雖然她是個奉公守法的好青年,但紐約真的太危險了,動不動就能遇到凶案凶靈,是不是應該先點亮個護身技能啊?
季九躍躍欲試,卻還是有些猶豫:「那把槍我碰不到的。」
這確實是事實,鬼魂是能量的集合體,但死物不是。
約翰撇了下嘴角,聳聳肩:「也對。」
他說著要把槍重新收回,季九卻冷不防喊了句:「等等!」那雙烏黑的眼珠骨碌碌一轉,帶著幾分好奇:「我有個想法,也許可以試試。」
「你說。」
約翰停下動作看著她,她連忙跳到靶前,招呼他過去:「站這裡站這裡,借你手一用。」
她這煞有其事的樣子讓約翰有些好笑,但他想知道季九到底打算怎麼做,還是按她說的舉起槍對準了靶心。
季九挪過來,站在他面前比劃了一下,這才大著膽子將手從他手臂下越過,手指隔著他的,扣到了扳機上。
她身材嬌小,所以即使伸長了手臂也沒撞到身後的胸膛。這讓約翰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架子,還是專門固定槍用的。
季九調整著自己的站位,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角度,認真問道:「我是不是應該先開保險?」
不等她行動,男人的手臂從她臉旁越過,先一步打開了保險。「你能瞄準嗎?」大提琴一般低沉的聲音響在頭頂,季九愣了一下,突然之間就不好意思起來。
剛才明明試了距離,兩人沒有靠得這麼近啊?
然而一旦意識到後,感覺好像也一下子變得靈敏起來,她甚至能感受到手掌下骨節的形狀,還有男人帶著點粗糙的皮膚。
但是這是死者的手掌,所以沒有一點溫度。
和當初被彼得握住手時的觸感完全不一樣。
季九有些尷尬,正想說算了,肩膀從後面被掰了一下。約翰解了保險後收回手,順勢糾正了她的姿勢:「背挺直,站穩。」
他的聲音不高,卻透露著十足的認真。涼涼的空氣落在頭頂,仿佛被風吹過,有一股深秋的味道。
季九趕緊站穩,左手抵住槍托,將槍口對準了靶心。
「可以,扣下去。」
「嗤——」
一股激烈的氣流從槍□□出,如同小型的龍捲風撞在靶面上。季九被後坐力震得直往後仰,腦袋毫不留情地撞在了約翰胸膛上。
這本該是沒有感覺的,但她卻好像聽到了「咚」的一聲,後腦勺幾乎下意識地感受到了痛意。
下一秒,季九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下子放開手跳到了邊上。
約翰詫異地挑了下眉,但沒有問,目光落在靶子上,緊接著笑了一聲:「不錯,至少沒有脫靶。」
季九:「……」
這個評價到底算好還是差?
她摸著後腦勺轉頭去看,最外一環的黑線上正好多了個孤零零的洞口。
季九沉默幾秒,別開視線咳了一聲:「嗯,我可能不太適合這個技能。」說著,她故作鎮定地走回置物架邊,拿起燈泡一溜煙竄上了樓。
「我去換燈泡做飯。」
但換燈泡這事最後也被約翰全權包攬。他甚至不需要梯子,直接飄上去就夠到了燈罩,三兩下就換好了。
廚房重新恢復光明,季九也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
今晚她打算做高升排骨。這道菜操作起來不難,只要把排骨焯水後炸至金黃,接著下一勺黃酒、兩勺醋、三勺糖、四勺生抽、五勺清水,大火燒開後小火收汁即可。
然而,直到要下調料時季九才發現——家裡的生抽竟然用完了!
難道要她大晚上去唐人街打醬油?!這不實際。
可是想好了要吃卻吃不到對一個以食為天的人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她急得在廚房裡直轉圈,那模樣讓邊上的約翰也忍不住提了一句:「要不要去問問隔壁街區的那位華裔女性?紐約警局的顧問。」
「哦!」季九恍然大悟,「華生確實有可能用到這個!」想到這裡,她抓起個瓶子就沖了出去。
外面已經全黑了,夜風有些涼,夏天的暑意早在不知不覺中褪去。初秋剛過,空氣中帶著股呼之欲出的寒意。
按響門鈴後,季九還捉摸了一下怎麼借醬油,一般來開門的都是華生,所以只需要說明來意就行了吧?
這麼想著,門就開了。她連忙笑道:「晚上好,很抱歉打擾你們,不過我家醬油用完了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季九一下子忘了接下去要說什麼,目瞪口呆地看著出現在門後的男人。
這次來開門的竟然是夏洛克•福爾摩斯。
他同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沉默了一秒,冷不防道:「你的醬油不重要,不過你出現的時機正好,進來看看這個。」
話完,福爾摩斯就不由分說地將她領了進去。
「嘿,等一下,要看什麼……啊!」
季九手忙腳亂地跟著他往裡走,卻一進門就被房間裡的景象驚呆了。
地板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紙張,從客廳一直延伸到廚房,根本讓人無從落腳。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踮著腳,避免自己踩到那些東西,可一低頭就會看到衝擊性極強的畫面——明顯是兇殺案現場的照片。
艸艸艸她就是想借個醬油啊!
聽見動靜,華生從廚房探出頭來,見到季九大吃了一驚:「九?為什麼叫她來,夏洛克?」
福爾摩斯像是沒聽見似的,直接在正對著玄關的照片牆前站定,伸手一指其中一張:「你能看出什麼異常嗎?」
季九下意識看了一眼,嚇得直接爆粗:「幹!那是什麼啊!」
是一張死者的照片。
一名女性面目猙獰地躺在地上,雙手死死掐著自己脖子,雙眼突出,舌頭外翻,臉色青紫可怖。
福爾摩斯指著照片,聲音毫無起伏:「屍檢報告顯示摩爾夫人死于機械性窒息,並伴有頸部骨折,然而她的脖子上只有她本人的指紋和指印。很明顯,」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季九,「摩爾夫人是被自己掐死的。」
季九心裡咯噔一聲。
「所、所以?」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福爾摩斯看她一眼,不答反問:「你在照片上還看到了什麼?」
季九渾身打冷戰,卻又被他問得沒辦法,只好壯著膽子又看了眼照片。
摩爾夫人身邊的地面上有一排腳印,非常明顯,甚至能看到五個腳趾的痕跡,尺寸不像是大人的,也肯定不是小孩子。
「想必你也發現了它們。」福爾摩斯的手指落在那排腳印上,「但事實上,現場並沒有發現此類痕跡,只有照片上顯示了。所以,」他停頓了一下,斬釘截鐵道,「現在跟我去趟現場。」
季九:「!!!!現在?Excuse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