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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和齊神分手後我嫁給了屑老板》作者:自由射手【完結+番外】

《(綜漫)和齊神分手後我嫁給了屑老板》作者:自由射手【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869個瀏覽者
文案:
  
*本文是黑歷史,慎看

人稱「男神收割機」的真田千果在BE了N個大佬後只想找個普通人談普通的戀愛,可好不容易找到的「普通」男朋友卻BE了她。
就在她決定一人孤獨終老的時候,天賜她了一個帥氣多金、溫柔體貼的好丈夫,讓她不愁吃穿不愁柴米油鹽,每天只負責貌美如花。
最重要的是——丈夫非常普!通!
就在她准備將余生奉獻給家庭的時候,某位「普通」前男友在她家對面開了一家甜品店,並且在她婚禮那天查她水表,讓她不要嫁給她老公
真田千果內心OS:當初的我你愛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
「普通」前男友內心OS:你的老公是只鬼。………等等,為什麼心電感應傳不過去了?

然後有一天,真田千果發現「普通」前男友看自己老公的眼神變得不對勁了。
不僅如此,連她以前那些大佬前男友們也紛紛找了過來……
真田千果:難道你們都看上了……我的老公?

同一時間,她那溫柔體貼,從不對她大聲說話的老公把她鎖在了家裡,警告她不許再和其他男人見面。
真田千果:說好的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呢?不給她這花朵出門曬太陽是怎麼回事?
然後她發現,她的老公好像真的害怕曬太陽……
#愛是一道綠光,綠到你發慌#
#論二次元之神與鬼王屑老板如何為愛大戰五百回合#
  
Tips(一定要看排雷!!!)
*大正劇組反穿,大家都沒掛,現代背景
*BUG有,私設如山,ooc
*有甜有虐,HE,非本格推理。
*女主偽傻白甜,實際為人(xi)精本精。
*女主目前是普通人,離婚目前已注定
*本文最終cp齊神
*齊照黨慎入,!感情潔癖慎入!,棄文不用通知,謝絕杠精!!!
  
內容標簽: 綜漫 黑籃 齊神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真田千果 ▏ 配角:預收《五條家今天搞事了嗎?》,《職業臥底磨磨頭》求預收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二次元之神vs鬼王屑老板
  
立意:綠到你發慌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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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搬新家

  當飛機在東京羽田機場平安降落的時候,真田千果想起了一年前從東京飛去西西裡島時遇上的那次事故。

  一年前,一場突發的風暴席卷了西歐地區,並以每小時九十公裡的風速波及了整個歐洲,當時她匆匆結束了實習趕在最後一天任性地回了趟日本,再回意大利的航班上,便遭遇了風暴,飛機墜海,她跳傘得以幸存,但也丟了所有家當,全身上下只有口袋裡一顆蘋果。

  沒有手機,語言不通,處境狼狽,沒有及時等到救援,她獨身一人誤入了當地的貧民窟,那些流氓看她身上沒錢,就要強/暴她,在這裡人命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沒有人知道或在意哪裡什麼時候死了什麼人。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沒有她初戀君那樣強大的異能力,劫後余生的虛弱勞累讓她毫無任何剩余體力去反抗。

  那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會這樣死去,因為腦海裡已經開始走馬燈了。

  她想到了早年去世的媽媽,想到了重男輕女的爺爺和爸爸,想到了不苟言笑的哥哥。

  想到了她的初戀君,彼時年幼,也是如今這般誤入了貧民窟一樣的地方,是初戀君救了她,初戀君特別厲害,一腳下去震天撼地哀鴻遍野。

  然後,她又想到了第二第三任男朋友,他們都是很棒很棒的男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分手後依舊是好朋友。

  最後,她想到了前男友,那個只交往一個月就分手的前男友。

  他是她至今為止最喜歡的男生了。

  若不是為了想去見他一面,她根本不會回這趟國,也根本不會遇上這次風暴。

  可笑的是,她壓根沒能見上他,聽說他恰巧去了別的國家度假。

  身上的疼痛很劇烈,衣服破了,口袋裡的蘋果滾落到遠處。

  真田千果的青春要永遠停留在二十一歲了。

  就在她這麼以為的時候,身上的拳打腳踢消失了。

  世界一瞬間黑暗無邊,再一瞬間狼煙遍地。

  她如夢初醒地睜開眼睛,天光散盡,浮雲往來,空氣中有血的味道。

  那個男人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仿佛無面的神衹。

  所經之處,草木頹敗,蘋果枯萎,土地焦糜,所有的生命黯然失色。

  他捏起她的下巴,讓她與他對視。

  「這張臉很不錯。」

  千果一時不知道是在說她,還是在說他自己。

  那是一張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美麗容顏,仿佛童話與黑/童話交錯相生的虛妄夢鄉。

  唯有那雙艷紅如血的眸子異常清晰,如同命運的絲線發出冷目的光。

  而他的嗓音也一如他的長相,清泠低沉,聲音平淡到分不出情緒。

  那是千果第一次見到,原來希望可以是黑色的。

  ……

  「各位乘客,歡迎來到東京羽田機場,感謝您選坐本次航班……」

  廣播打斷了千果的思緒,她解開了安全帶,去拿行李,等待下飛機的時候,發現旁邊座位上的大媽還在睡覺,腦袋上蓋了件大紅花紋的外套,手裡握著一把金扇。

  千果好心搖搖她:「阿姨,飛機已經到了。」

  「哦?」那人將外套拿了下來,發出的卻是男性的聲音。

  「…對不起,先生。」千果乖乖別過身。

  就在她等待著機艙打開准備下飛機的時候,旁邊那聲音又響起了:「美麗的姑娘,謝謝提醒,我是第一次坐飛機,讓您見笑了。」

  千果看了他一眼,禮貌點點頭。

  「這是我的名片,歡迎您隨時來我們教會傾訴您的苦衷。」身著復古風和服的男子遞給他一張名片,上面寫著幾個大字:萬世極樂教,xx路xx號。

  原來是傳教的,可惜她信基督,但出於禮貌還是收下了。

  男子感興趣地瞅著她,忽然靠近一步:「姑娘,我看您的眉宇間露有愁容,是有什麼無法傾吐的苦難嗎?」

  千果移開了一些,被那七彩美瞳晃得扎眼,「抱歉,我要下飛機了。」

  所幸機艙打開了,千果沒再和他多言,迫不及待下了飛機,沒有把這個小插曲當回事。

  來接機的是和她約好的弦一郎哥哥,還有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幸村精市。

  而她這次不是以「真田千果」的身份回歸的,而是「月彥千果」。

  這個名字念著還行,看著就有些別扭,仿佛姓與名不是一個時代的,她遇到月彥先生前也從來沒聽過這個姓氏,後來弦一郎給她查了資料才知道這是大正時代的舊姓,不過當時沒多久便漸漸沒落了。

  可能月彥先生是舊時代貴族所留不多的後代吧。

  就跟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的打扮一樣,黑色詰襟,搭配木屐和西式硬帽,和風之下又有種洋派,那時她就覺得月彥先生是個品味獨特的人。

  「婚禮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嗎?」回新家的車上,代替沉默寡言的真田弦一郎,幸村精市負責噓寒問暖,「說起來,我還沒見過月彥先生呢,弦一郎也沒見過吧?」

  真田弦一郎搖頭,確實沒見過,當初婚事定下來之前他忙於繼承道場的事宜,便沒碰上月彥的拜訪,但聽說爺爺和千果的父親見過以後紛紛滿意贊不絕口,當場就同意了這門婚事,還說千果能找到這樣一個丈夫是他們家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真田弦一郎雖然沒見過,但這樣看來,未來的妹夫應該是個很優秀可靠的人吧。

  「小千,你愛他嗎?」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幾句後,幸村精市突然問。

  千果只是托腮望著窗外,大片大片的香樟樹連連後退:「或許吧?只是我覺得,比起愛別人,被愛的感覺更輕松呢。」

  「所以他很愛你?」

  「…大概?」

  一個月前,月彥先生跟她提起結婚的事,她答應了。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不過在他問起時,她腦補出了和他一起生活的畫面。

  結婚還能回國定居,比起歐洲,她更喜歡她自己的國家。

  月彥先生也是吧?雖然她經常覺得他不像是傳統的日本人,他長得太過精致美麗了,皮膚白皙,眉眼深邃,會多國語言,千果有時甚至覺得他根本不像是人間的男性。

  他過於出色,所以爺爺和父親才這麼快就答應他的請婚吧?

  先生給她買了一套近市區的小洋房,環境安寧又交通便利,他也早她兩天飛回來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婚禮的打點。

  先生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平常工作雖然辛苦卻也充實,當然這只是他的謙辭,千果知道他其實是一家跨國私企的老板,收入十分可觀,但也十分忙碌,白天總是見不著人。

  車子開了快兩個小時,在近市區的一處住宅區停下。

  下了車,面前是一棟復古風的小洋房。

  院子裡的園藝修剪得錯綜復雜,房子周圍被很多高大的樹木遮擋,擋住了大面積的陽光。

  「這綠化,是不是做的有點太過了?」幸村提了一句。

  「還好吧?」千果沒太在意,「不進來坐坐嗎?先生可能晚點會回來。」

  幸村精市摸摸她的頭:「雖然我也對即將要娶小千的家伙很好奇,不過還是下次吧。」

  真田弦一郎把她最後一件行李箱搬上台階,想了想,還是從車後座拿出了一把劍遞給他。

  千果有些驚訝:「哥哥?…我已經放棄劍道很久了。」

  真田弦一郎看著別處:「防身也好,婚姻生活不比自己家,要好好保護自己。」

  真田家是世世代代的劍道家族,在日本劍道界享有重要的地位,真田弦一郎最近剛從年邁的祖父那接手道場,而他本人的劍術也早在中學時期便達到了全國水准,如今不滿三十便破格達到了七段。

  而曾經的真田千果作為真田家十年一遇的「劍術天才」,真田弦一郎從來沒有正面贏過她。

  但就是這樣一個天才,真田千果卻對劍道興致缺缺,沒學多久就放棄了。

  她爺爺不喜歡她搞劍道,或許是因為真田家從來沒有過女性繼承道場,怕她會給弦一郎的繼任造成壓力吧。即便她對繼承道場也毫無任何興趣。

  雖然不覺得她家先生會有婚後家暴傾向,但是千果還是接過了劍,哥哥的關心總不能辜負。

  真田弦一郎走之前四處打量:「第一天搬進來只忙工作不管妻子,那家伙太松懈了!」

  千果無奈笑笑,明明不工作才是松懈吧?還有哪裡是即將娶?他們早幾天前就在意大利登記過了,現在是合法夫妻,只不過還沒在日本認證罷了。

  和二人道別後,千果用先生事先給她准備的鑰匙開門,將箱子推進去。玄關處是實木的旋轉鞋櫃,櫃子裡上百雙塞著雪松木鞋撐的名貴皮鞋,以及一些先生事先給她挑的各種高跟鞋,地上鋪的則是阿富汗手工地毯。

  進到屋內,千果更是對先生的效率和品味感到震驚,從看房子買房子再到裝修,全程她沒操過一點心,都是先生負責安排打點。所有的家具都被擦得閃閃發亮,復古吊燈、真皮座椅、一塵不染的榻榻米,還有一個令人心動的壁爐,過了客廳後面是很長很長的刺繡屏風,有帶按摩浴缸的淋浴間,恆溫恆濕的紅酒櫃。

  對於新家來說,有點超乎預計。

  或許是因為千果本身也沒有過什麼特別的期待,就跟當初答應他的求婚一樣。

  「成為我的妻子吧。」

  准確來說那並不算求婚,沒有戒指,沒有單膝跪地,沒有九十九朵玫瑰,沒有告白氣球漫天煙火。

  他用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這樣的陳述語氣讓她成為他的妻子。

  後來她也曾埋怨過就這麼嫁了有點不甘心呢,本還期待一場童話般的求婚宣言。

  他不置可否,只說之後會給她童話般的婚禮和童話般的婚姻生活。

  那麼,就稍微期待一下下周的婚禮吧。

  叮咚

  有人按門鈴。

  千果奇怪,這才剛搬進新家,隔壁也沒有住戶,是誰這個時候會來?

  是哥哥他們返路回來了?還是月彥先生提前結束工作回來了?

  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小,說實話,千果和他交往三個月,從來沒有在白天跟他見過面。

  這麼琢磨著,千果小跑著穿過庭院去開院門。

  門外站著的人讓她大吃一驚。

  你是?」

  「你是——」

  「鳥束君?」千果率先認出了那頭紫色的頭發和輕浮的眼神。

  「啪」地一聲,鳥束零太手裡的袋子掉在了地上,「千、千果醬??!」

  千果好心指了指地面:「你的東西。」

  「啊抱歉抱歉!」鳥束零太趕緊將袋子撿起,沒想到從這屋子走出來的竟然是那個真田千果,「千果醬,好久不見…這裡居然是你家啊?」一向伶牙俐齒輕浮浪蕩的他此刻驚訝得說不出話,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她,半晌才道:「嗯,哇哦,這麼多年沒見,你簡直越來越美若天仙了!」

  千果忍不住笑,鳥束果然還是鳥束,「不過就兩年多而已,鳥束君,過得好嗎?」

  鳥束零太從見到千果開始色眯眯的眼睛就沒眨過:「好,還好,但是見到你這一刻變得更加好了!」

  千果維持著優雅的微笑:「鳥束君怎麼會找到我家?我今天才搬進來呢。」

  鳥束零太這才想起了正事,急忙將手中的袋子遞過去,「啊這是我們藤ソ甜食屋開店准備的小禮物,作為開店第一天的福利!」

  又是推銷,今天第二起了。千果接過:「鳥束君,真厲害,都開店了呢!」

  看到袋子裡裝的東西,愣了一下。

  那是一盒咖啡果凍。

  鳥束說:「哎呀,我哪能啊!只不過是幫別人跑腿罷了,就在對街,是齊木新開的甜品店!」

  千果驚得手裡的咖啡果凍差點掉地上。


第2章 甜品店店主

  要說真田千果當初會看上齊木楠雄做男朋友,最初的起因是因為他掀了她的裙子。

  那天不過一個平平凡凡的上學路,千果看到走在前面的那個頭插棒棒糖的男生衣角趴著一只可愛的獨角仙。

  千果以為那是他養的寵物,直到獨角仙沒抓穩掉了下去。

  她急忙上前將小家伙撿起,喊住了男生。

  「同學,這是你掉的嗎?」

  她將手裡的獨角仙攤在男生面前,看到他綠色鏡片後的瞳孔猛地一震,「飛」一般跑走了。

  那速度之快,跟夏天的一陣颶風,掀起了她的裙擺,也掀起了她心裡的濤濤巨浪。

  當天【齊木楠雄掀了美術系系花真田千果的裙子】以及【真田千果的哆啦A夢】的傳言差點傳遍了整個PK大學。

  有趣的男人,竟然敢掀我的裙子?——當然不是因為這種霸道女總愛上我的理由。

  而是因為第二天這件事情從所有人的記憶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天她撐了一把哆啦A夢的太陽傘。

  她沒想太多,打算先追到手再說。

  於是便展開了對平平無奇的齊木楠雄震天撼地的倒追史。

  齊木楠雄,除了頭插棒棒糖,普普通通。

  真田千果,男神收割機,至今為止交往過的男友不是高富帥就是矮富帥(……)。

  她的戀情一直都很順利,直到碰見齊木楠雄,傳聞難攻不克的男人,中學時期被不少美女追求卻依舊堅韌不拔地保持了母胎solo二十年!

  屢追屢敗,屢敗屢追,咖啡果凍吃到吐,但是樂在其中,因為最後居然追到了!

  她以為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但後來才明白對方不過是可憐她才答應了她的追求而已。

  「我到底有哪裡不好?」一蹶不振的她跑去問她的朋友。

  友人A兼前男友一號說:你哪裡都好,是他不懂得珍惜。

  友人B兼前男友二號說:忘掉他吧,比他好的還有很多。(瘋狂暗示)

  友人C兼初戀君說:地址給我。幫你碾碎他。

  友人D兼前情敵說:果子,這絕對不是你的問題,因為齊木這輩子都不會愛上別人的,相信我,我用占蔔看到了,只有我最適合他。

  千果:……

  算了,黑歷史不再提了。

  千果回家補了個妝,跟著鳥束零太去了對街的甜品店。

  還沒走近,她便看到了一棵依依垂首的紫藤樹,在這種滿香樟的街道上甚是顯眼。

  旁邊便是用普通的正體刻在普通的掛牌上的普通的店名——【藤ソ甜品小屋】,一個看了沒任何新意,走過路過也無所謂錯不錯過的名字。

  但是對於她來說意義不一樣,因為她最喜歡紫藤花。

  聽鳥束介紹說,這是齊木新開的甜品店,主打咖啡果凍,同時也售賣一些其他甜點。

  千果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也不知道在緊張啥。

  附近沒有鏡子,她只好對著門口的玻璃再次整理了儀容。

  確認了門口處【open】字樣的掛牌,她推開了門。

  風鈴叮叮響,有春風吹過的紫藤花香和甜點香味相織交錯的浪漫寂靜。

  「請問……」

  她開口,帶著初見時的忐忑,一步一步走向那個驚訝地望著她的到來的人。

  「是齊木君的店嗎?」

  她在台階站立,見到了從兩年前分手後就一直心心念念再沒見過的人。

  和她想像的一樣,那張無欲無求的娃娃臉和當年毫無半分區別。

  心跳聲過於吵鬧,一瞬間在整個屋子震耳欲聾。

  於是她揚起燦爛的招牌笑容,裝作十分自然地走下台階四處欣賞,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誒,好厲害啊!聽說齊木君在這裡新開了家甜品店呢,沒想到趕上開店第一天了呢……」

  而剛從後廚出來的齊木楠雄從見到她那刻起就沒作出任何反應。

  可能是由於開店第一天的緣故,客人並不算多,千果站在那兒,沒有人接應,沒有人搭理,讓她一下子感覺自己像個不速之客。

  兩人就這麼面對面站著,時光仿佛在他們身前凝固了。

  最終還是隨後進來的鳥束零太打破了僵局,他嘻嘻哈哈道:「嘿嘿嘿齊木看我給你把誰帶來啦驚喜不驚喜?」

  說完一群烏鴉飛過,齊木似乎傻了。

  『笨蛋,你才傻了。』

  突然傳入腦海的聲音讓鳥束一震,什麼嘛齊木,見到人家也不用高興成一座雕塑嘛,反正在人家進來前不也早用心電感應預測到了嗎∼

  心電感應?齊木臉色有點不好看。

  驚訝是真的。真田千果,那個愛和他搶咖啡果凍的女人,竟然回來了。

  他看到千果朝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跟第一次驚到他的那個笑容一樣。

  她的笑容過於燦爛,蘋果肌因為嘴角的動作而顯得更加飽滿,眼睛彎成月牙,旁人看來十分具有感染力的笑容,他卻可以用透視看到她用力過猛的肌肉紋路,看得他臉時常抽筋,後來他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對著鏡子練習表情管理。

  但此時此刻他驚訝讓他呆住的不是這件事情,正如鳥束說的那樣,能用心電感應聽到兩百米範圍內的人類心聲的他,早該在千果進門前就感知到她的到來的。

  可是

  恐怖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店內不大,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一百米,他聽不見她的心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不是去意大利了嗎?』

  齊木習慣性用心靈感應傳聲,對方也沒有回應。

  她只是朝他笑,比咖啡果凍上面的奶蓋要甜。


第3章 所謂年少

  齊木楠雄,為數不多的超能力者,即便在這個有著少許異能力者存在的世界,他也是無敵的。

  不用說話就可以聽到人們的心裡話,不用張口就能將自己的聲音傳遞到別人耳中,性別和物種對於能變身的他毫無意義,而再漂亮的人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具骷髏。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對抗他的超能力,那就是他的混蛋哥哥瘋狂科學家齊木空助,用行動證明了科學技術確實是第一生產力,而能對抗他部分超能力的,就是燃堂力和蟲類了,心靈感應在這兩種生物身上都沒有用,前者是因為不做思考,後者是因為體型過小且面目可怕。

  現在,憑空多了一個人,真田千果。

  時隔兩年,齊木沒能預先感知到她的到來,而且他的心靈感應能力在她身上失靈了。

  他終於體會了一次普通人口中的那句,【重逢總是猝不及防】。

  這稱得上災難的事情讓他頓時腹誹陣陣,難道真田千果這幾年受到了什麼刺激,變成和燃堂一樣的白痴了?還是說,她和齊木空助做了什麼肮髒的交易?

  ……不太可能,真田千果再傻白甜也是個智商姑且在平均值的正常人,而他那混蛋哥哥也雖然混蛋,但不會輕易把他的身份泄露,這對他們都沒有好處。

  齊木張了張嘴:「你…」太久沒發聲,聲帶竟然有些沙啞,削弱不少他那原本可以很好聽的聲音。

  「果子!真的是你!」相蔔命從後廚探出頭來,驚喜地擁了上去,「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提前說一聲!」

  「我也要我也要∼」鳥束見狀也厚顏無恥地相擁而上,「好姐妹我也可以∼」

  接下來的劇本應該是鳥束被狠狠攻擊或者直接躲開,但是真田千果卻沒這麼做,而是也為他騰出了一只手臂,仨好姐妹熱情相擁。

  齊木站在旁邊一臉冷漠,絲毫不覺意外。嘛,真田千果就是這樣的人,她從來不懂得拒絕任何人。

  順帶一提,相蔔命和鳥束作為除了家人世界上唯二知道他是超能力者的人……雖然齊木不想承認,但很遺憾地成為了他的同事。這倆人大學畢業以後不想當社畜於是死皮賴臉地來抱他的大腿,說要為他的甜品店奉獻一生,即便他根本不想要這樣麻煩的家伙奉獻一生。一開始定店名的時候還說要取【超能力甜品店】,完全就是故意添亂。

  真是的,你們關系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齊木清楚記得千果當初的心聲【既然是齊木君的朋友那我也一定要處好關系讓他們也喜歡我】而並不是主動和那些群魔亂舞的家伙交朋友的,還有你們要敘舊能不能不要旁若無人地站在店裡妨礙我的生意?齊木一個人被晾在一邊,臉色不太好看。

  「啊說起來,果子是為了齊木回來的吧?」相蔔命突然提了一句,「畢竟你們也算是有過一段感情的嘛,這種時候,齊木,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那兒快過來啊?一動不動是王八哦!」

  謝邀,齊木轉身,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感情,那明明就是一段黑歷史,如果可以他此生都不想回憶,也不想見到她。

  誒?你說真的嗎?相蔔命有點意外,這話還好只是跟她說的,要是被千果聽去估計要傷心了,齊木這人真是,都成年人了還這麼無情。

  「齊木君,果然開店了很忙呢。」千果看向他的笑容一瞬間有點失落。

  請別擺出這種表情,反正你心裡想的一定是【這個表情是我對著鏡子練習多次即便是齊木君也會心軟】吧?齊木早就看透這個女人了。

  第一次見到真田千果是在大學的第一個學期,真田千果從那時起就十分地可愛動人,總是面帶笑容,入學一個月便成了全校最受歡迎的女生,周圍總是圍著很多優劣不一的男性生物,而其他女生檸檬起來心裡都稱呼她為發情期的母狗。

  但這並不是齊木楠雄將她視為黑歷史的原因,說黑歷史其實也有點過分了吧,他覺得再麻煩,人家也是真真切切喜歡過他的,喜歡人不犯法,可惜她喜歡錯了人。

  當年年少無知,所謂情不知所起,她竟然在一眾閃閃發光帥哥中間發現了平平凡凡的他,而用她的話來說,正是在所有人眼中都平凡而渺小的我們,卻在彼此的眼中閃閃發亮。

  首先,你在我的眼中並沒有閃閃發亮,我也不覺得一直低調做人的我哪裡讓人覺得閃閃發亮,亮來亮去不刺眼嗎?太陽公公都沒你這麼勤勞吧,請不要讓我有負擔啊。

  「沒關系的齊木君,我認真追求你,不會讓你有負擔的!」

  等等你要追我這件事情本身就讓我很有負擔了好嗎?你沒看見那些男生想要殺掉我的眼神嗎?還有天台太危險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雷暴,我不想因為你這種幼稚的事情而改變天氣,我不是天氣之子。

  「可是喜歡一個人,我想大聲告訴他,想要告訴全世界,告訴老天爺,我最喜歡齊木君了!」

  轟隆隆——

  「你看,老天爺回應我了呢。」

  不,老天爺生氣了,預報裡說的雷暴猝不及防提前到來了,而現在周圍都是人,他沒法直接改變天氣,發動也需要一分鐘的准備時間。

  在閃電劈到少女的前0.01秒,齊木飛快地瞬移到天台將她拽到了懷裡。

  而她原本站的地方,被閃電劈出了一個洞。

  呀嘞呀嘞,真是麻煩,齊木面無表情從褲帶掏出早已准備好的香蕉型武器,剛要敲上少女的腦袋消除記憶。

  「齊木君,你輸了哦。」

  齊木的手頓了一下,看向懷中的少女。

  糟,他忘記那個賭約了。

  他在真田千果那裡立過flag,如果能持續無視她滿365天,那她就不會再糾纏他,反之,他就要答應她的追求。

  嘁,真是防不勝防。

  齊木從不覺得自己會輸,今天的情況算是例外,沒關系,只要他消除了她的記憶就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然後他看到她在他的懷中突然笑了,不僅笑了,還笑中帶淚。

  「太好了,齊木君,謝謝你,我真的很開心……」

  天上傾盆大雨,

  她的臉上也傾盆大雨。

  可是齊木卻無法理解,那是他永遠不會做的事。

  所以他的手還是敲了下去。

  不過他沒有消除她的記憶,而是發動了時間回溯的技能修復了天台,另一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乖乖地任由他蒙著,長長的睫毛在他掌心輕眨,有點癢。

  三,

  二,

  一。

  蒙住她的手撤去,傾盆大雨戛然而止,世界重回燦爛艷陽。

  那是真田千果對他展開倒追的第365天,他們在一起了。

  然後僅僅一個月後,便分手了。


第4章 破鏡沒有重圓

  作為當初莫名其妙在一起的回禮,兩人分手的原因也很簡單,並不是害怕長久下去超能力者的身份會暴露,而是齊木楠雄並沒有被打動,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別人。

  「如果一個月後齊木君還是對我沒有一點感覺的話,我就再也不糾纏你。」真田千果也曾經立了flag。

  立得還算數,至少她真的沒有再死纏爛打,分手的時候甚至也是笑著的,說真遺憾啊,以後沒法和齊木君一起吃咖啡果凍了呢。

  是啊,真田千果也喜歡咖啡果凍,在她的倒追之路上曾不止一次地和他搶過咖啡果凍,或是送禮就送咖啡果凍,每次有咖啡果凍吃的地方總能碰上她,可以說兩人孽緣的發展,咖啡果凍「功」不可沒。

  即便草率開始草率結束,但不可否認真田千果確實也是他交往過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朋友。

  ……

  棕栗色微卷長發的少女坐在桌前,臉龐因為燦爛的笑容在窗外透進的陽光下顯得明媚又動人,齊木才發現這幾年過去他似乎瘦了一些,曾經是她特征的那有些嬰兒肥的雙頰已然凹陷,脖子也變得纖細,但盡管如此並沒有給人以不健康的印像,看起來極其自然沉著,甚至更顯嫵媚。

  齊木一直一直盯著她瞧,企圖利用透視從她的生理結構上找出心靈感應失效的原因。

  「齊木君好厲害啊!竟然真的開了有這麼多咖啡果凍的店!也就是說,以後每天都有機會吃到你做的咖啡果凍了呢!我要每天都來買,天天買!」

  直到她重新將目光轉移回他臉上,他才緩過神來,呀嘞呀嘞,真的要每天嗎?其實我真的不介意少你這一兩個顧客的。齊木無奈地將剛做好的咖啡果凍plus杯放到她面前。

  「口感非常絲滑,甜度適中,以及恰到好處的微苦的感覺也很好。很柔軟的味道,能讓人心軟綿綿地融化。」千果舀了一勺,發表了十分專業的評價,感動地捧起了臉,「我在意大利呆了兩年,雖然也吃到過不錯的,但果然還是最喜歡這裡的咖啡果凍啊,該說不愧是你,即便是制作咖啡果凍的手藝也這麼好啊!」

  看著少女真誠的笑容,齊木最終還是在她對面坐下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麼客人,姑且偷懶一下吧,「過獎。」

  「真好啊,齊木君,終於有了自己的甜品店呢。」千果形狀好看的桃花眼中透出一絲懷念。

  齊木瞥了她一眼,想起曾經這家伙曾跟他提過:「齊木君這麼喜歡甜品的話,畢業以後開家甜品店怎麼樣?唔可以主打咖啡果凍作為招牌,也額外銷售一些其他的甜點。到時候齊木君做老板,我做老板娘,我要每天給你做好多好多的咖啡果凍!」

  倒是沒錯,齊木這非凡卻企圖平凡的一生可以說什麼都不愛,只愛甜食,愛咖啡果凍,最大的夢想便是擁有永遠吃不完的咖啡果凍,面朝大海,歲月靜好,春暖花開。

  然後現在,他真的開了甜品店,自己當上了老板,不過沒人給他做咖啡果凍,而是他為別人做。

  「聽到鳥束君告訴我的時候還很不相信呢,直到剛剛走到你的店門口,看到了你的店名…【藤ソ甜食屋】嗎?原來你還記得我最喜歡紫藤花呢?」

  不,只不過因為店旁剛好有棵紫藤樹而已,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當初會選擇在這附近開店,主要是清靜的緣故,而不是因為那裡長了棵真田千果喜歡的紫藤樹。他和喜歡熱鬧歡笑的千果恰恰相反,他只想要平靜安穩的一個人的生活,而跟她在一起的話,他的夢想是無法實現的。

  不僅如此,他也無法喜歡她喜歡的獨角仙,所有的蟲類他都討厭。

  他也真的不喜歡坐過山車,坐摩天輪,對於超能力者而言仿佛陪小孩子過家家。

  他也不喜歡她把他介紹給她的朋友,多一個朋友多一份羈絆,也就會多一份麻煩,會和他的夢想背道而馳。

  齊木一貫地用心靈感應傳話,卻想起現在對千果不奏效了,於是只能開口:「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唔,其實今天才剛剛下飛機啦,才去新家安頓好呢,就在對街哦是不是很巧?過條馬路就到了,院門的密碼是133371743……」

  喂喂喂門禁碼這種東西是能隨便告訴別人的嗎,而且別做我會去光顧做客之類的幻想啊,呀嘞呀嘞,真是冤家路窄,開店居然開到人家家對面了,早知道當初該聽相蔔命的話,說這裡的風水有問題。

  「齊木君不吃點什麼嗎?」千果吃到一半想起,「就這樣看著我吃的話,會很寂寞呢?」

  「即便是只算做甜點的咖啡果凍,兩個人吃也比一個人吃要美味呢。」

  齊木想起了她曾經說過的這句。

  似乎只有甜點,只有咖啡果凍,是他們唯一共同的愛好吧。

  至於什麼「咖啡果凍兩個人吃比一個人吃要更美味」這種言論他完全不敢苟同,有人分食自己喜愛的甜點本就虧,至少在真田千果離開以後,他咖啡果凍一個人吃著可開心了。

  ……只不過每次都會下意識點兩份,將其中一份或撕開包裝或插上勺子,放在桌對面,然後等他吃完自己的那份,發現對面一點沒動,雖完好無損卻因錯過最佳賞味期限而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不過咖啡果凍再怎麼也是咖啡果凍,就算失了光澤,甚至過了期,他也能照樣吃掉,收獲雙倍的快樂。

  「我剛剛已經吃過了。」齊木有點冷淡。

  倒不是故意不給前女友面子,而是他滿腦子都被【為何心靈感應對真田千果失效】這件疑惑給占據了。

  或許應該了解了解她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麼,但又怕對方誤會。

  「這樣啊…」千果慢慢咽下帶著絲絲咖啡苦味的果凍,長長的睫毛略微垂下,遮住了眸色,有若隱若現的失落。

  又來了,這種表情。齊木服了,真田千果這個人最擅長用活靈活現的表情去迷惑他人,知道那種場合該用哪種表情以達到自己的目的,反正以齊木從前對她的了解,即便聽不到心聲,也能猜到她現在想的一定是【如果讓齊木君看到我現在這樣難過失望的話,一定會不忍心,會同情我然後答應我的吧?】說真的,從前試了那麼多次對他都沒用,難道還不懂放棄嗎?女人的毅力可真是不容小覷呢。

  說起來你到我店裡真的只是來吃咖啡果凍的嗎?旁邊便利店更便宜吧?如果是為了敘舊什麼的,你手裡的咖啡果凍也吃完了,再不走,看你這表情,我真的怕你接下來會提出什麼復合之類的請求……

  千果:「當年分手後……」

  來了!齊木警鐘響起,心靈感應失效後,他只能警惕地盯著少女那紅潤剔透的嘴唇一張一合。

  「雖說仍然做朋友,但我還是任性地出了國呢。」千果無意識地卷起鎖骨邊的一縷發絲,笑得有些可愛,亦有點可憐,「後來發生了好多好多事,有時候還是會想念以前無憂無慮的日子,雖然齊木君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但我知道是你個再溫柔不過的人,大家在一起也很歡樂。」

  不,那是你的錯覺。齊木絲毫不為所動,還有什麼大家一起很歡樂?那明明是災難。

  千果試探的眼神帶上了一絲期盼:「所以呢…我知道提出這樣的請求可能會令你困擾,但是我還是請問你……」

  沒可能,沒愛過,謝邀。前任多年後人海重逢破鏡重圓的戲碼齊木表示不感興趣,並已經做好了拒絕的准備。

  「下周我的婚禮,可以邀請你參加嗎?」

  ……

  ………

  …………誒?

  繞是永遠波瀾不驚的齊木也當下愣了幾秒,抬眸直直地撞進她的眼。

  他以前從沒有過什麼凝視她的機會或是欲.望,如今仔細一看,她的雙眸竟清澈深邃的令人心驚。

  齊木從不曾發現她有著如此清澈的眸子。

  他剛剛,應該沒有聽錯吧?

  「以及……」

  少女俏顏依舊,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緊張又期待。

  「婚禮蛋糕和婚宴上的甜點,能拜托齊木君你幫忙制作嗎?」


第5章 她的老公

  「千果醬,歡迎下次光臨呀!當然如果需要外送服務的話我很願意為你送貨上門~~~」

  鳥束話剛說完就被齊木恁了回去,千果只是笑著出了店,齊木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她。

  「再見。」他說。

  「再見。」——這也是當年分手的時候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齊木從前起就是那樣不冷不熱的態度,甚至跟她說話時嘴巴都懶得動,剛剛也是以「開業忙有時間再說」這樣的模棱兩可的理由打發了她。

  但她當年戴了五百米濾鏡,覺得他怎樣都可愛。

  只是剛才感覺他的表情比起從前似乎豐富了一些?看上去仿佛有心事的樣子。

  是錯覺吧?

  ……

  千果出了樹蔭,艷陽高照,夏末初秋的陽光總是過強,但她並不覺刺目,她喜歡大太陽,喜歡任何閃閃發光、活力四射的事物。

  路旁的紫藤樹亭立在那裡,只此一棵,在陽光下顏色淡淡的,而等到晚上夜色深沉的時候,低垂的花藤便會化作璀璨的銀河,給這家平平無奇的甜品店添上些許浪漫的氣氛。

  千果很喜歡紫藤花,喜歡它們在夜晚閃閃發光的樣子,若是能走進紫藤樹林,便會宛如漫步在宇宙銀河,是為浪漫至極。

  可是她家先生不喜歡紫藤花。

  所以當初在布置新家的時候千果打消了在院子裡種植紫藤花的念頭,她不會做讓先生為難的事情,先生待她很好,這就夠了。

  不過能在這裡見到這麼漂亮的紫藤,真是令人驚喜。

  藤ソ甜食屋,她或許會常來。

  「不妙啊……不妙啊齊木!」正在後廚捏面團的相蔔命突然大喊道,緊張兮兮地放下了手裡干了一半的活,「剛剛我看果子面相,有不對勁的地方啊!」

  齊木瞥向她,什麼不對勁?和超能力失效有關嗎?還有你這個反射弧是不是有點過長了?

  相蔔命面色凝重:「應該不是所有超能力對她無效,不然我也不會看到一直出現在她臉上那時有時無的死相。」

  相蔔命,精通占蔔的超能力者,同時也能看到他人的氣場和死相。

  齊木眸光微聚,你說什麼?時有時無的死相?

  「嗯嗯,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呢,不過好像也是眼花了吧?畢竟從來沒有碰見過這樣的狀況啊。」相蔔命說著,被齊木忽然的鬥雞眼嚇了一跳,「哇齊木你在干嘛啊?」

  在觀測。齊木維持著鬥雞眼的目送著剛出店不久的千果,在很正常地過馬路,沒有被車撞也沒有老奶奶碰瓷,很好,過街了,那棟小洋樓就是她的新家麼?密碼……喂,你剛剛還倒背如流這下都輸錯三次了啊!

  齊木用千裡眼的能力看到她拿出了手機發了個什麼信息,然後一邊笑著一邊看手機輸密碼,門開了。

  呼。齊木松了一口氣,姑且是平平安安到家了,他剛要移開千裡眼,卻忽然發現了某種違和的地方。

  之前經過那棟小洋房的時候沒在意,但現在看來……

  「齊木,你怎麼了?」相蔔命驚訝地看到他忽然按住了眼窩。

  沒什麼。齊木揉了揉眼睛,眉頭難得微微皺起。

  剛剛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從視覺入侵大腦的寒意。

  仿佛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眼睛被刺了一下。

  那棟房子,有點奇怪。

  跟隨著真田千果的蹤跡只窺到了一二,只有幾秒鐘的畫面。

  院子裡的園藝修剪得錯綜復雜,房子周圍似乎被很多高大的樹木遮擋。

  不管有錢人再怎麼喜愛綠化植物,也似乎有些太過了吧?就好像,故意避免曬到陽光一樣。

  ·

  千果回到家,走向了客廳茶幾上放著的那袋鳥束一開始送來的咖啡果凍。

  因為是開業贈品,所以和剛剛在店裡吃的不一樣,是最普通的那種,沒有加任何輔料。

  也是曾經她和齊木最常吃的那種。

  千果拿起勺子,挖下了一小塊放入口中,眼裡便進了咖啡果凍。

  「怎麼哭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千果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抬頭,對上一雙殷紅的眼睛。

  「嵐君,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千果馬上站了起來。

  有點不可思議,她剛剛完全沒聽到任何開門聲。

  「剛剛,在你開甜品盒的時候。」先生對她笑得很溫柔。

  「這樣啊。」千果沒有懷疑,而是張開了雙臂,用最溫柔恭敬的姿態擁抱了他,「歡迎回來。」

  先生的懷抱是冰冷的。

  但她並不在意,因為先生待她很暖。

  「今天出門了?買了什麼東西嗎?」他的視線瞥向茶幾上的甜品盒。

  「啊…」千果與齊木重逢以後始終有些走神,這下馬上反應過來,「是咱們家對街有家新開的甜品店,送來了開業贈品!」她興衝衝地跑去將茶幾上的咖啡果凍拿來,獻寶似的遞到他面前,「那裡做的咖啡果凍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嵐君要不要也嘗嘗?」

  他不動聲色地低眉瞧了眼,又笑眯眯地別開目光,落回她臉上:「我不喜歡吃甜食,還是你自己留著吃吧。」

  千果含著勺子嘟噥:「那好吧。」

  「還有,以後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他說。

  千果意外:「誒?那是我認識的大學同學啦。」

  「大學同學也是過去式,人都是會變的,有的人會好,有的人會變壞。」他說著,將手伸入她柔順的發中,路往下,冰涼的指尖擦過她的後腦,她的耳垂,最終摸到她的下巴,輕輕抬起,讓她與他直視,「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潛在的危險,無論是危險的人還是危險的事。」

  「那嵐君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危險的人,對不對?」千果順勢歪歪頭,臉頰親昵地在他冰涼的掌心蹭了蹭,寬寬厚厚,摩挲起來舒服又涼爽。

  月彥嵐,她的丈夫,她即將要共度一生的男人。

  他有一頭烏黑微卷的短發,恰到好處地短在耳側,像一道簾子遮住了形狀尖尖的耳朵,先生長相俊美,皮膚潔白,甚至比起她更要白皙細膩。

  但她覺得最好看的,還是他的眼睛——如同鴿子血寶石般的眸子,艷紅如血,這會凝視著她的時候,裡面好似有一條漫長無盡的通道,通向某種她無法理解的遠方。

  「當然。」他朝她微笑,紅眸深不見底。

  千果也笑,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嵐君,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換作平常,都是要等到晚飯過後才會回來,千果看了看窗外,啊,原來已經天黑了。

  他一邊用手掌來回摸著她的臉蛋,好聽的嗓音壓低,聽著帶了一絲曖/昧:「今天是搬新家第一天,自然是要早點回來陪你的。」

  千果眼睛一亮:「那我現在去准備晚飯!咱們一起吃飯?」

  她和先生認識一年,交往三個月,從沒和他一塊吃過飯,先生說自己有厭食症,只能吃醫生給他制定的特殊食譜,但是他看上去除了臉色比較蒼白以外,倒沒有任何營養不良的樣子。

  果然,這次先生還是拒絕了她,敲她的腦袋:「傻瓜,家裡都沒有菜,怎麼做晚飯?」

  千果後知後覺吐吐舌頭:「好像是誒…」

  這麼說著,先生從身後變出了幾個玻璃保溫盒:「想著你今天一路奔波也沒有力氣出門,剛回來的時候路過一家高星級的餐廳就打包了,你很久沒吃日料了吧?」

  「哇,看起來好好吃!」千果驚喜極了,忽然想到了什麼,「等等,也就是說,嵐君你要跟我一起吃飯?」

  先生笑得很溫柔:「不然呢?」

  二人一一打開飯盒,裡面裝了許多精美的壽司以及熱騰騰的蕎麥面。

  「我開動啦。」千果開心地拿起一個壽司放入口中。

  剛咬一口卻眉頭一皺,立刻吐了出來。

  「怎麼了?」先生焦急地繞到她身邊安撫她的後背。

  千果看著手裡被咬爛一半的壽司:「這是什麼肉啊?」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先生輕撫她後背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低沉拉長的嗓音在她耳邊道:「是吞拿魚和雞肉,怎麼,不合胃口嗎?」

  「倒也不是……」千果吞吞口水,也說不上來那種怪異的感覺是什麼,總覺得這肉和她吃過都不一樣,「不會是野味吧?」

  先生笑了:「那種不衛生的東西吃了會得病的,我怎麼會讓你吃呢?」說著給她倒了杯紅酒,「不合胃口就別吃了,試試其他的吧。」

  千果:「可是,太浪費了啊……」

  說著,她便看到先生拿起了壽司優雅地放入口中,無聲咀嚼、吞咽。

  她訝異極了,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先生吃東西。

  「你不想吃的,就給我好了,不會浪費。」

  先生望著她的笑容溫柔得可以擠出水來。


第6章 來大姨媽

  結束了第一天的工作,相蔔命換下工作服出來,發現齊木楠雄一個人坐在那兒,仿佛一雕塑,「媽呀,齊木你鬥雞眼都維持一天了啊??」

  由於有齊木的超能力,什麼活基本都不用他們出力,以至於一天下來該摸魚的摸魚該搞破壞的搞破壞,好在第一天客人不多,沒發生什麼災難事件。

  但是對於齊木來說,恐怕今天有點「災難」。

  不然他也不會從千果離開以後一直將千裡眼專注在她那邊。

  可惜效果甚微,他確定了那棟房子被施了結界。

  「喂,齊木。」相蔔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傻了嗎?」

  你才傻了。我只是眼睛瞪太久回不來了。齊木說著,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眼珠子才回到原位。

  相蔔命看得一愣一愣的,「吶,」她忽然提議,「如果這麼在意,那就去找她好了啊?」

  你在說什麼傻話?齊木冷淡瞥她一眼,從凳子上起身,我只是想找出為什麼心靈感應對她失效的原因。

  「既然不在意,那麼能不能聽到對方心聲也無所謂吧?」相蔔命說,「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難過,會不會寂寞會不會想念,不在意的話,也無需聽到吧,把她當作第二個燃堂不就好了嗎?」

  一語中的。

  相蔔命挺少會說這麼正經的話,一瞬間甚至稱得上嚴肅,總之畫風嚴重不符,但也顯得十分印像深刻。

  ……我只是不習慣而已。齊木面無表情轉身,不想再與她多言,該收工回家了。

  打了個響指,所有的燈都滅了。

  手一甩,所有的窗戶都關關好。

  齊木楠雄,為數不多的超能力者,今天的超能力一如既往好用。

  相蔔命說得沒錯,他聽不聽得到真田千果的心聲其實無所謂,千果是個好人,不太可能去做壞事。

  齊木自己也沒說錯,他不是在意,只是不習慣而已。

  作為超能力者,他不習慣聽不見別人的心聲。

  作為「前男友」,他不習慣無法知曉她的心情。

  帶著某種郁悶的情緒,齊木不客氣地把趴在桌上睡大覺的鳥束零太給揪起來弄了出去,並將門口掛牌翻到了【Closed】一面,鎖門,本想瞬間移動直接回家,也能避免聽那兩個咋呼的家伙吵鬧。

  但是他今晚突然想這麼走走。

  於是耳邊就開始不清淨了……

  鳥束:「哎呀呀,想不到千果醬這麼年輕就要結婚了呢,聽說對方是個才交往三個月的家伙啊,千果醬是不是卷入什麼麻煩了?」

  相蔔命:「麻煩?」

  鳥束:「是啊是啊,比如自己原本解決不了的麻煩,於是那個她要嫁的混蛋男人恰巧在這時候出現將失足少女拯救於水深火熱之中,於是千果醬就不得不用一輩子去償還什麼的……」

  齊木:……

  槽點太多,反而不知該從何吐起。

  「哎呀哎呀,要不是當初某人無情到逼走人家,人家也不至於被外面的野男人這麼糟蹋,唉,真是造孽唷……」鳥束開始作死了。

  幸好相蔔命救了他一命:「果子人這麼好,想必找的老公應該也不會太糟糕才對?話說齊木啊,果子今天都那麼拜托你了,人家的婚禮蛋糕你打算怎麼辦啊?」

  齊木:與我無——

  相蔔命翻出小本本:「聽果子說五十人左右的宴會,還希望除婚禮蛋糕以外,甜點和小喜餅也跟我們訂。」

  齊木:……

  相蔔命繼續叨叨:「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咱們店的第一筆大單,不知道果子的老公有沒有錢,出手大不大方……」

  齊木:我都說了,婚禮蛋糕什麼的太麻煩了,讓她找更靠譜的店做吧。

  「這是結婚蛋糕!是千果醬一生只會吃一次的蛋糕!」鳥束終於聽不下去了,恨鐵不成鋼道,「這點心願你也不滿足人家嗎?!」

  齊木死鴨子嘴硬:與我無關。

  「哦,我知道,你酸了,是不是?」鳥束嘿嘿一笑,干脆將胳膊搭到他肩上,面露猥瑣:「你想想啊,在千果醬的婚禮上,你雖然不是新郎,但是融入你全部熱情的fen身般的咖啡果凍被她咬入口中,融入體內,以至於她每晚每晚都會想起你,因為太過想你然後拒絕和丈夫親熱,只能一直一直吃著你做的咖啡果凍,想像著和你水/乳/交融的情景。」

  ……簡直色到無法直視,這種違背倫理的台詞也敢說出口的你請原地升天,齊木面無表情一個抬手就要把鳥束扇飛。

  可手抬一半停住了,或者說,僵住了。

  鳥束零太是靈能力者,可以看到幽靈,而齊木通過接觸感應可以達成視覺共享,也可以看到幽靈——

  本來可以看到幽靈的,但是它們全都跑走了。

  抬頭往後看,幽靈從四面八方朝著同一個方向飄聚,那個方向……齊木眉頭微蹙,是真田千果新家的方向。

  正巧相蔔命這時又提道:「不過那時有時無的死相還真的有點令人在意啊,我倒是有種預感,這會不會和她老公有關系……」

  齊木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齊木?」

  兩人疑惑回頭,發現齊木「biu」地一聲消失了。

  ·

  同一時間,幽靈聚集的房子內。

  偌大的浴室水聲潺潺。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氣從浴室的門縫滲進來,千果打了個哆嗦,趕緊下池子泡起熱水澡,薰衣草的味道讓她有點犯困,許是因為飛機勞累,以及剛吃飽沒多久,又和先生喝了點紅酒,全身都被溫暖的水包裹,這下睡意越來越濃,快撐不住了……

  浴室外,屏風另一面的客廳。

  寬大的液晶電視上播報著晚間新聞:「實時速報,東京三丁目神原町突發一起惡意傷人案,作案者為一名三十歲男性,據目擊者稱,該男子行凶時面露異狀,像是中毒失智所致,未攜帶任何武器,僅用牙齒就將受害者女性咬致頸動脈大出血,該女子正被送往醫院急救……」

  卡嚓。

  電視機被關掉了。

  月彥嵐將遙控器往沙發上一扔,默默將吃剩的食物倒在一個盒子裡,看著裡邊的幾個完好無損的壽司,此前對妻子溫柔無比的臉此刻卻冷酷寡淡。

  真是可惜,明明是他特意挑的上好的「肉」。

  可是妻子不吃,怎麼辦呢?

  只能倒掉了啊。

  於是他將余下的壽司倒入了廚余垃圾袋,將玻璃餐盒歸為可回收垃圾。

  一百年後的令和時代,垃圾分類已世界普及。

  比如那些他吃剩的「肉」,就屬於易腐爛的濕垃圾,來到這個時代的這一年他一直有好好在做垃圾分類。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或者最後一個詞應該改掉,他是比「人」更崇高偉大,無限接近於完美的生物。

  他的真名也不叫月彥嵐,而是鬼舞辻無慘,但這名字聽著太像反派了,他不想在這個時代引起太多注意。

  他出生於距離現在一千年以上的平安時代,經歷過平治之亂,見證過幕府的興衰……可以說歷史上任何一場有名的戰役他都參與過。

  一年前,一場史詩級大地震,他再睜眼便來到了這個時代。

  但對於見證過無數個時代更迭的他來說,時間與空間對他來說並無太大意義,要做的事情始終都沒變。

  只是沒想到,會在一千年後的這個時代,碰到那個女人……

  「千果,還沒洗完嗎——」

  最後一個字被扭在半空中。

  他死死屏住了呼吸。

  從浴室飄出來的,除了水蒸氣,還有一絲血腥氣……

  他幾乎是一個瞬身便破門而入。

  水霧彌漫的浴室,千果泡在浴缸裡,閉著眼睛失去了意識。

  他伸手從熱水裡撈她,發現了有紅色從她下半shen冒出,化開在水池裡。

  喉嚨湧上一股灼燒感,他死抿著唇,將妻子從水池裡橫抱了出來。

  他把她放到床上,用毛巾把她濕漉漉的身體擦干,從她的行李箱裡找出了備用的衛生棉條,剛要給她塞上。

  不可思議的甜膩從那兒傳來,再一次刺激著他的神經,他差點就醉了。

  他的妻子,是稀血。

  稀血對於鬼來說,相當於木天蓼之於貓,能使其瘋狂。

  但鬼舞辻無慘畢竟是千年鬼王,這種誘·惑要把持也完全能把持住,只是……

  他直起身,目光死死地盯著床上的人,血紅的眼眸鎖在她光潔無痕的美味肌膚,以及因泡澡過度而透著健康鮮艷的紅色,讓他不受控制地躁動起來……

  從一年前的初遇,或者更准確點,於他來說是重逢,以及後來交往的三個月來,面對如此美味的人類他一直忍著沒動手,交往時期只進行到接吻那一步,而光是她的唾液就那樣美味,無慘無法想像整個人品嘗起來會是怎樣的滋味。

  如今安定下來,她終於成為了他的妻子,從頭到腳全身上下都屬於他。

  可以說,現在這狀況,任憑他處置。

  妻子對著咖啡果凍流眼淚的畫面突然闖入他的腦海。

  區區一盒咖啡果凍,能讓她吃到流淚,而他為她特意做的「壽司」她卻連吃都不願吃。

  想到這,他不由地開始釋放寒氣,讓房間頓時充滿了恐怖陰森的氣氛。

  咻。燈光熄滅,房間陷入黑暗。

  他在黑暗中渾身一動不動,唯有一雙充斥著恐怖殺意的嗜血雙眸,一張白得嚇人的臉。

  他身上的黑氣開始往四周擴散,指甲變紫變尖,朝床上的人伸去……

  想要血,想要肉,想要渣滓,想要墳墓。

  想看她泫然欲泣且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突然間

  熟睡中的千果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麼,輕輕地打了個寒顫,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直了起來,驚呼——

  「啊!差點忘了那個重要的事情!」

  無慘在她起來的那一瞬立刻收斂了一身黑氣,表情也頓住,可又發覺自己的舉動簡直就像在怕了這女人一樣,頓時心裡又怒了起來。

  「對不起啊,嵐君,我竟然在搬進新家第一天就這樣丟下你睡著了,你會不會生氣啊?」

  千果如此地深情而又歉意的聲音硬是讓他連那怒火都一下子滅了,甚至帶上了一絲詫異。

  「你生我氣了嗎,嵐君?真的很抱歉,能夠和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真的很開心,今天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忙了一天,現在,我們來H吧。」

  無慘:「……!!」

  這種虎狼之詞,生生讓他這個存活千年娶過N個老婆的惡鬼都驚得戰術後仰了幾分,指甲縮回原來的長度,盯著她迷迷糊糊的臉,試探道:「千果?……你來月事了。」

  意思是來大姨媽不能啪,先生真是體貼。

  「哦,說的是誒……」千果軟糯地應了一聲,又倒了回去。

  無慘:「千果?」

  「Zzz……」

  「……」這是夢游?還是夢話?

  怎麼說呢,心裡十分不愉快。

  才退下的黑氣重新在無慘體內扭曲成型,他面無表情地走到呼呼大睡的千果身邊,蒼白的手指直直撫摸上她白皙光滑的脖頸——


第7章 不速之客

  此時已是晚九點,只有寥寥散步的居民。

  齊木楠雄站在千果新家的門口,正思考自己此番的所作所為。

  ——所以他出現在這是為了什麼呢?

  哦,對了,是為了確認為何幽靈會聚集於此,但是他忘記把鳥束給捎過來了,他竟然犯了這種低級的錯誤。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這房子肯定有問題,總而言之瞬間移動冷卻時間三分鐘還沒過,幽靈脫體風險太大,心靈感應失效,千裡眼也會被抵制,那就先……

  很正常地按門鈴吧!

  等等,不行。

  該要如何解釋他的動機呢?不好意思看你們家包圍了一圈幽靈所以來查查水表?真田千果的話還好說,萬一是那個只交往了三個月就把人家騙進婚姻墳墓的野男人開門怎麼辦?……不是故意黑,只是套用了鳥束的形容。

  齊木嘆氣,閉上眼睛,回想起了千果之前說的院門密碼,手指剛准備按下第一個數字……

  又放棄了。這樣和私闖民宅有什麼區別?

  最終他只是拿出了手機,用最原始的方式,撥去了那個壓在通訊錄最底端的號碼。

  滴——嘟——

  響了很久無人接聽。

  也不知怎的,齊木忽然就聯想到了相蔔命說的關於千果死相的事情。

  這時,院門「啪嗒」一聲,自己開了。

  齊木瞳孔猛然一縮,抬頭便對上了一雙紅滲滲的眼睛。

  男人黑發冷皮,純黑的西裝讓他的皮膚有種病態的蒼白,眼珠血紅瘆人,仿佛在盯著什麼獵物。

  齊木維持著手機貼在耳邊的姿勢,屏住呼吸,感到了一陣寒意。

  他明明沒有感知到任何人的靠近,這家伙便冷不丁地突然出現在面前……

  空氣中沒有任何一方的呼吸聲。

  甚至連含氧量都下降了好幾個百分點。

  鬼舞辻無慘看著面前空無一人的街道,心生疑惑。

  這棟房子是他自己挑的,早就在第一時間布下了某種結界,以至於可以在第一時間對異狀作出反應。

  剛剛在千果房間裡的時候被打斷,就是因為感受到外界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場,當時以為是快遞員或者流浪漢那種低級的食物。

  可明明他感受到了有獵物的氣息,出來一看卻什麼人都沒見到。

  是錯覺嗎?

  沒看見可疑的人影,也沒聽見什麼可疑的聲音……

  等等,不對。

  剛准備轉身的無慘一頓,猛地伸手往前面一抓——

  只抓到了空氣。

  本來空氣中那隱隱約約的通話鈴聲也在這時停止了。

  齊木一直一直站在他面前,沒有動過一步。

  剛剛無慘那突然一抓,簡直千鈞一發,可以說再往前兩三釐米,就碰到他了,那麼他維持的透明化也會直接解除。

  齊木站在那兒,瞬間移動的冷卻時間三分鐘還未過,他沒發出任何動靜。

  他一動不動盯著面前應該是千果老公的男人,雙眸逐漸被一層一層冷意覆蓋。

  這短短的幾秒中他確認了三件事情,而這三件事情足以證明眼前的這個男人這是個極其危險的家伙:

  一,齊木早先確認過這裡並沒有裝任何攝像頭,但是男人卻仿佛未蔔先知地發現了他,並且以常人無法達到的速度突然出現在面前。

  二,他同樣無法讀取這個男人的思想——不僅如此,甚至連透視的能力都對他無效。

  三,齊木沒來由地相信,或許以上第二點就是心靈感應對真田千果失效的原因。

  很好。齊木露出危險的笑容,千果老公,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與此同時,屋內。

  千果的房間裡多了一個身影。

  身影迅速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

  他將手指湊近她的鼻尖,感受到了淺淺的鼻息後,才重重松了口氣。

  這是齊木用分/身術制造出的分/身,偷偷從門口溜進去的。

  只是為了確認真田千果是否還健在,那若有若無的死相實在是令人在意。

  現在確認了她安好,他便也放心了不少。

  房間很大很豪華,窗外的銀藍月光流淌在屋內,寧靜祥和,星星以肉眼可見的光亮輕輕閃爍著。

  齊木皺起了眉。

  今晚的月亮,似乎不是這樣的,來的時候也沒見到這麼大的星星。

  「唔……」

  床上的人兒傳來微不可聞的輕呢,仿佛在做著什麼夢。

  齊木的注意力從窗外轉回到床上的千果。

  即使卸了妝,她也保養得和十八九歲時的少女模樣沒有絲毫差別,睫毛濃而翹,眼皮下自帶不甚明顯的臥蠶,這讓她平時笑的時候顯得多情撩人,而這會沒有笑,閉著眼,眉頭輕輕皺著,又讓人覺得疏遠冷淡。

  齊木突然發現並沒有她不笑時候的印像,記憶裡她總是面帶笑容。

  熟睡中的千果忽然翻了個身,鼻尖擦過了他還沒來得及拿開的手指。

  千果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齊木?」

  齊木的分/身君的心髒猝不及防猛跳了一下,反射性地就要收回手……

  卻被千果緊緊抓住。

  「夢嗎……」

  千果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帶著濃重倦意的眸光落在齊木臉上,來月事的虛弱讓人分不清是夢是真。

  她很快又闔上眼睛,手抓得沒那麼緊了,閉眼的瞬間抵著他手的拇指輕輕摩挲了兩下,一個極其自然的小動作,帶著近乎親密的撒嬌意味。

  齊木的指尖不自覺收緊。

  本來是因為緊張產生的下意識動作,這下卻感覺就仿佛是特意回握住了她。

  千果重新進入了夢鄉,只是眉頭不再皺著了,舒展成安心的模樣。

  這時,外頭的客廳傳來了動靜——

  房門被打開的瞬間,齊木的分/身君消失了。

  連帶手上的溫度也驟然撤去。

  鬼舞辻無慘面無表情地環顧著幽暗的房間,只有妻子一人在床上熟睡,一只胳膊裸·露在外,垂在床邊,仿佛想在夢中抓住什麼。

  無慘朝她床邊靠近,拾起了那只白皙的胳膊,忍著想直接吞下肚的欲·望,動作輕柔地將其塞回了被子裡。

  經過剛剛那莫名其妙的一茬,他突然喪失了興致。

  算了,今天就先這樣吧,反正……來日方長。

  ·

  而另一邊,剛剛解除了分/身又用瞬移回到家的齊木楠雄臉色也十分不好看。

  「啊啦!楠醬,你怎麼了?」齊木久留美驚訝地看著自家兒子一手扶著牆壁虛脫的樣子,「是不是第一天開店太累了?」

  怎麼可能,經營一家甜品店對於他這個超能力者來說就是動動手指頭的功夫,只不過碰上了意想不到的災難事件……齊木楠雄後半句沒有傳達給媽媽,因為不想讓她擔心。

  今天的信息量過於爆炸,他今晚得去海裡好好理清一下。

  但在那之前,他用心靈感應遠程聯系了鳥束零太。

  「啊齊木!剛剛一聲不吭地你跑哪去了啊?什麼?那些幽靈我怎麼知道會聚集在那邊啊?不過以常識來說,幽靈一般會喜歡晚上陰氣重的地方吧。誒…等等!臥槽!我才發現我的守護靈,啊,燃堂他爸也不見了啊!」

  齊木黑線:你這個反射弧有點過分了啊,給你個任務,如果白天它們回來的話,讓它們把這一切好好解釋一下,回頭告訴我。

  鳥束:「什麼嘛齊木!你擔心千果醬就不能直說嗎?哪有這樣使喚人的?連我的守護靈都不放過……」

  齊木:這是命令。

  鳥束:「……齊木你變了!」

  齊木:不願意的話,以後就不用來上班了。

  鳥束:「!!!」


第8章 出血量超大

  第二天一早,千果被一陣食物香味香醒的。

  這個世上,有兩種起床方式最為幸福,一是被愛人溫柔地吻醒,二是聞著食物的香味蘇醒。

  她的先生總在她醒來前就去上班了,要不到親親,但是先生會早早為她准備好了豐盛的早餐。光是這一點,千果沒有什麼理由不對目前的生活狀態感到知足。

  千果迷迷糊糊起身准備洗漱。

  一掀開被子,揉碎桃花紅滿地……

  「啊啊啊啊啊!」

  千果瞪著面前仿若凶案現場般的畫面,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死了。

  清醒了一陣後,她才意識到是親戚來了。

  這血……說來慚愧,她的體質雖說來月事不怎麼痛經,但是出血量超大!

  想起來了,昨晚泡澡泡暈過去了,應該是先生照顧她的。

  沒想到先生這麼害羞,都結婚了還不好意思碰她。

  證據就是,在床頭放著的那個衛生棉條……當然,也有可能是純情先生不知道該怎麼用吧。

  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催命般地響起,千果被嚇了一跳。

  一大早的這麼著急,不會是壞人吧?

  千果光著腳小跑到玄關處接起話筒道:「你好,哪位啊?」

  「有包裹。」

  毫無任何起伏的冷冰冰的聲音,並沒有清晨快遞員該有的朝氣響亮。

  千果反應了一會,應該是快遞:「那個,你扔進來就可以了。」

  「需要簽字。」

  「……」

  千果吞吞口水,雖說先生叮囑過她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雖說光天化日之下不太會有壞人,她還是披了件外衣理理頭發准備出門,順道拿了弦一郎塞給她的那把劍——當然,虛張聲勢做做樣子罷了。

  千果打開了院門探出腦袋,一個眉清目秀的黑發小哥面無表情站在門口,身著普通工作服,身高平均值以上,就是頭發有點長,還扎了辮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沒剪了,總之不是很服帖,看著像刺蝟和穿山甲的結合體。

  「你的包裹。」

  他遞上一紙箱,沒有正眼瞧她,嘴巴也沒怎麼動,酷酷地做自己的工作。

  怎麼說呢,這高冷程度很像她的某任前男友。

  總之千果十分懊惱,估計是經期綜合症讓她一大早的神經緊張,這裡可是日本東京,又不是一年前的格魯吉亞貧民窟,治安良好不可能會有壞人的。

  千果接過箱子,等著簽字,卻看到他倒騰了半天機子,也沒整出個明白。

  「需要幫忙嗎?」千果好心道。

  小哥終於望向她,說:「抱歉,第一次用,不太會。」

  說著,遞給了她。

  千果也是個熱心腸,沒有去計較,耐心地接過終端研究了下,為了不讓對方覺得尷尬,笑著嘮嗑:「你是第一天上班嗎?」

  「是的。」小哥也挺耿直,「之前換了好幾個工作,今天是新工作第一天,你是第一單客戶。」

  難得說了這麼長的句子,剛剛電話裡沒感覺,這麼一聽,發現他的聲音居然還挺好聽。

  「大家為了生活都很不容易呢。」千果感慨,「我聽我意大利的朋友說過,勞動是一種罪,大家都是罪人,為了贖罪而工作,也是很有意思的說法呢。」

  小哥看了她一眼,「你意大利語還挺好的。」

  千果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對方的腦回路,愣愣抬頭:「哦…謝謝。」

  千果很快把機器弄明白了,其實只是死機了,重啟一下就可以了。

  她騰出手拿筆簽字,卻忘了自己身後還拿著劍。

  啪嗒一聲,武器掉在了地上。

  「啊呀!」

  ……簡直公開處刑。

  「抱歉!」千果怕人家誤會,趕緊彎腰去撿…

  卻不料被對方先一步撿起。

  「這把刀…」

  千果想道謝,卻意外地瞧見小哥寡淡的臉上,表情突然有了一絲起伏,像困惑,又像懷念。

  下一秒,她看見小哥「咻」地一聲抽出了刀,熟練地在手裡轉了轉,鈷藍色的瞳孔光芒愈甚,仿佛走失的雛鳥見到了遠歸的鳥群。

  「請問,怎麼了嗎?」千果問。

  小哥一怔,才反應過來將劍還給了她,「抱歉。」

  見千果似乎被嚇到了,他只好解釋:「我看到這把刀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千果:「你也懂劍道?」

  「也許吧…?」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千果驚訝,這年頭送快遞的小哥都這麼多才多藝,剛看他耍那兩下子,完全就是個經驗豐富的高手啊,「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把這把刀……」

  小哥:「無功不受祿。」

  「…的制造商地址告訴你。」

  小哥:「……制造商是什麼?」

  對方仿佛和時代有些脫軌的說話方式讓千果汗顏:「就是做這把刀的地方,你跟他們說我名字的話,還可以打折。」她說著朝他笑了笑,覺得有緣:「你叫什麼?」

  小哥:「我沒叫啊。」

  千果:「…我是說你的名字。」

  小哥沉默了一下。

  「啊,不方便說的話也沒關系!」

  「沒有,其實我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小哥說,「我只記得我似乎姓富岡,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千果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同情。

  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快速寫了個地址遞給他,道別後回屋迫不及待地拆快遞,三下五除二,發現竟是一串十分精致的珊瑚手釧,粒粒渾圓飽滿,殷紅如血,微微一動紅光流轉。

  好看是好看,但對於一早起來就碰到「血光」之災的她來說,這紅色看著有點難受。

  但仔細一瞧這顏色和先生眼睛的顏色特別像呢。

  裡邊還有一張字條,是先生的字跡:【客戶從斐濟帶回來的紀念品,覺得你會喜歡,就立刻給你寄回去了。】

  畢竟是先生的心意,千果還是滿懷感激地將其戴在了手腕,起身去拿一直放在茶幾下充電的手機,想給先生發條信息。

  打開屏幕的瞬間,卻意外地看見了某個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記錄裡的名字。

  像是無意掀翻的燭火,讓她瞳孔輕輕顫動。

  千果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麼想來,昨晚似乎做了一個很奇妙的夢……夢到有人出現在她的房間,像個僵屍一樣盯著她。

  於是本來要給先生發消息的手指不聽話了,直接回撥了昨晚的那通未接來電——

  「誒?!」

  千果震驚地看著手機一秒不到就被接起了。

  「……」她發誓,是手機自己動的。

  「那個…摩西摩西?」直接掛掉也不太好,千果忐忑地放到了耳邊,「齊木君?」

  「…嗯。」依舊是平淡得聽不出任何語氣的嗓音。

  ……但就是那麼該死地好聽!

  「早上好!」

  「嗯。」

  「在忙嗎?」

  「嗯」

  「今天是開店第二天了吧?也要加油啊!」

  「嗯。」

  「昨天的咖啡果凍特別好吃!我會推薦給我的朋友們讓他們多多去捧場的!」

  「有什麼事嗎?」終於願意多說幾個字了。

  「……」千果無語,幾乎都能想像到電話那頭那張六根清淨的臉上開始掛起那麼一丟丟不耐煩的表情。

  「齊木君,」她決定直說了,「你昨晚給我打電話了嗎?」

  「……」這回輪到齊木噎住了。

  該死的,他昨晚忘記把她手機的來電記錄消除了!


第9章 姨媽恐懼症

  「我昨晚好像夢見你了。」千果眉頭輕皺,努力回憶著,「就那麼幾秒鐘,卻仿佛跟現實一樣。」

  齊木:「……」這台詞對於一個已婚女子來說有點危險啊。

  不過不是她的錯,他昨晚確實「私闖民宅」了,因為要確認她的存活。

  現在看來她還好好的,那就放心多了,齊木第一次僅僅因為一個電話而感到如此心安。

  昨晚他壓根沒睡,在大海裡泡了整宿,今天一大早又從鳥束那裡逼出了關於幽靈的情報,據燃堂他爸說,是因為那房子晚上陰氣重所以才引得他們聚集過去的,全國各地來的都有,說不定能求個幽靈二婚。

  道理齊木都懂,但問題是,為何千果家會陰氣重?守護靈為何丟下宿主跑去群聚?這一切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而現在基本可以確定他的猜測——千果的老公絕對有問題。

  至於這個「問題」大不大,嚴重程度如何,還需要進一步觀測。

  他想告訴千果當心一些,但不知應該以何種理由或是何種身份去說這樣的話……朋友?不想承認,前男友?……更不想承認。

  【你老公可能有問題,你要小心】這種話說出來會被認為有問題的反而是他。

  「我是想跟你確認婚禮蛋糕的事情。」齊木編了一個理由回復了她前一個問題。

  「誒?」千果成功被轉移注意力,「你答應了嗎?」

  「嗯。」

  千果有點懵,幸福一下子來得太突然:「那我下午的時候過去你們店商量一下具體的安排,可以嗎?」

  「嗯。」又變回只有一個字的回答了。

  「齊木君…」千果嘆氣,「下午見。」

  她直接掛了電話,把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好好收心,那就要全心全意做一個稱職的人/妻。

  於是千果將吃剩的早餐收拾好,洗了碗擦了桌子,將今早的垃圾和昨晚先生已經分好類的垃圾一同扔了出去,回來洗了被單去陽台晾起。

  打開落地窗,燦爛明媚的陽光一剎那朝她湧來,在無數枝葉與枝葉的夾縫間,此起彼伏的光影猶如某個支離破碎的夢境裡,一個偌大的美好囚籠。

  ——明明從外界看被植物遮得不透光,室內的光照卻十分充足呢。

  做完所有的工作後,她從冰箱裡拿出了昨晚沒舍得吃完的咖啡果凍,一邊吃一邊預習著婚宴的一系列流程,有點緊張,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好,成為賢妻良母,拋棄雜念,全心全意投入家庭。

  可是當她看著空掉的咖啡果凍盒,想著的卻是,如果能有永遠吃不完的咖啡果凍就好了。

  或許是懲罰吧,這麼想著的時候,腹部突然傳來隱隱鈍痛。

  太蠢了,她忘記自己大姨媽第一天,竟然還吃冷凍的咖啡果凍。

  千果捂著肚子,緩緩從椅子上滑下來。

  ……

  在床上躺屍了半天居然睡了過去,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是被一陣奪命連環call驚醒。

  「啊齊木君!」千果手忙腳亂接電話,看了看窗外,天都黑了,「對不起…啊,都這麼晚了,你是不是還在等我啊?」

  不知是不是幻聽,她似乎聽到了那邊松了口氣的聲音。

  確實,齊木那邊說好下午要過來的人卻遲遲未來,也沒有消息。

  而在這一下午的時間,他把什麼可怕的情形都想遍了,想到了死相的成真,想到了她被她身份可疑的丈夫欺負了,甚至以他無法窺見的方式殺害了。

  千果愧疚地說:「我在家,但不太舒服,所以放你鴿子了,抱歉啊……」

  齊木很心煩,其實他現在就站在她家院門口,隔著兩扇門,千裡眼被結界擋住透不進,心靈感應傳不到,瞬間移動會暴露,而手機君這兩天更是達到了出廠以來最高頻的使用率,「你還好嗎?」

  聽到那好聽的聲音通過聽筒以電波的形式傳入耳朵,千果徹底清醒了。

  你還好嗎?

  千果從來沒有聽過齊木用這樣近乎溫柔擔憂的語氣跟她說話,從來沒有。

  或許是因為午睡睡太久一睜眼天黑黑,聽著這樣的聲音,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難過。

  「所以,你是在擔心我嗎?」千果發出靈魂一問。

  齊木語塞,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該怎麼說?擔心你會死掉?因為相蔔命在你臉上看到過若有若無的死相?

  「不舒服的話,該去看醫生。」齊木側面回答,一邊用心靈感應聯系了相蔔命。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千果臉埋在枕頭裡,聲音悶悶地,落在齊木耳朵裡聽著更加虛弱了。

  「沒人照顧你?」齊木伸手放在門鈴碼處,言外之意就是你這麼虛弱你老公也不管?……算了,那個可疑的家伙,在挖出他的真實身份之前齊木不敢妄下定論。

  「先生在上班,得晚點才回來。」千果有點難為情,不好意思說自己作死貪嘴吃了冰的咖啡果凍導致痛經難耐臥床躺屍,也不好意思為了這點小事把先生提前叫回來。

  「去看你?」齊木問。

  「啊啊啊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千果連忙拒絕,現在她一臉憔悴,又沒梳妝打扮,怎麼可能以這種樣子見前男友?

  「你的症狀?」齊木像個問診醫生似的。

  「真的沒事,就是肚子不舒服而已,躺躺就好了……」

  齊木利用心靈感應實時把情況轉達給相蔔命,得到了一個令人放心不少的猜測:可能是來大姨媽。

  「那我先掛了,你好好休息吧。」

  「誒?!」

  千果不敢置信地看著手機上的【通話結束】字樣,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直到現在都能被齊木耍得團團轉,前一秒還在擔心她,後一秒又無情掛斷了。

  怕是齊木會因她放鴿子而不高興,會反悔,那她的婚禮蛋糕是不是就有泡湯的危險了?

  直到相蔔命按響了家裡的門鈴。

  「果子,齊木讓我過來的,你是不是來大姨媽難受啊?」

  相蔔命給她買來了紅糖和止痛藥,意外地發現她臉上的死相已經不見了。

  「小命,謝謝你!」

  本來千果打算晚上等先生回來一起去超市采購的,說來也奇怪,新家被先生安排得明明白白什麼都不缺,就是缺了女性生理期需要的東西,之前談戀愛的時候也是,每次她一到生理期他都會退避三舍。

  一開始她以為是先生過於純情,覺得他可愛,後來交往後期她故意在先生面前提這件事,卻從來沒有見過他那人神共憤的臉蛋上出現過那麼一丟丟的紅。

  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先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大姨媽沒先生,有先生沒大姨媽。

  「果子,這是給你設計的婚禮蛋糕的圖紙,是齊木用念——」相蔔命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差點說了【念寫】,那麼齊木就完蛋了。

  千果:「念什麼?」

  「念…著你喜好的圖案和顏色設計的,你挑個喜歡的?」

  千果挑眉:「他還記得我的喜好啊?」

  相蔔命被她莫名的氣場逼得冷汗陣陣:「總之,你挑挑吧,順便咱們商量一下送貨時間?」

  千果也沒有糾結下去,和相蔔命商量了一會兒後想留她吃飯,後者表示已經吃過了趕著回去,臨走前還感慨了幾句:「果子你嫁了個好老公呢,住這麼大這麼漂亮的房子,還有那個包包,是這個季度的最新款吧?你老公對你真好!真期待下周的婚禮啊!」

  類似的贊美話千果在意大利就聽過不少,沒多大反應,只是附和:「說的是啊。」

  「你是怎麼決定和你的丈夫結婚的?」相蔔命又多問了一句。

  「嗯…為什麼呢?」千果歪歪頭思考,「大概是突然就浮現在腦海裡了吧?和這個人結婚成為他的妻子的畫面,不是夢也不是幻想。」

  「夢和幻想?」

  「嗯,你看,我之前談過的幾段戀愛也不是那麼順利嘛,當然,和齊木君也是。」千果說著聲音降低,近乎喃喃,「如果當時順利的話,可能人生就會不一樣了吧。」

  確實如此。

  如果不是當年和齊木分手太過意難平,她也不會去意大利,也不會遇上那場事故,也就不會遇到現在的先生。

  過了很久她才意識到,不管有多喜歡,不管有多想要,他都不會是她的。

  直到一年前她一直都在逃避接受這份孤獨與不甘,而那樣太沉重了。

  於是後來不斷告訴自己,不管有多喜歡的人,都是可以改變的。

  「後來我明白了,有些人就像星星,你抓不到的。」

  相蔔命看著她故作輕松的笑顏,差點就想告訴她,其實齊木並非不在意她,其實他這兩天一直在想她的事情,當年千果回國找他,齊木也並不是故意外出躲著她,而是恰巧用了瞬間移動去意大利看她。

  可惜造化弄人,他們完美地擦肩而過。

  可是相蔔命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千果現在過得很好,氣場良好,死相也消失了,她甚至懷疑之前是自己看花眼。

  送走了相蔔命後,千果一個人也懶得做飯,叫了份外賣吃,期間收到了先生的消息。

  看到那不算好消息的消息,她覺得她的預感應驗了。

  先生大致是說這幾天公司臨時有重要業務要去九州出差,要等到下周婚禮前才能回來。

  掐指一算,婚禮前一天恰巧是她姨媽結束的最後一天。

  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她都見不到先生了嗎?

  先生,難道真的有姨媽恐懼症?

  總之,身體和心靈都不大爽快,她想給先生打電話,但又害怕打擾他工作。

  可仔細一想,現在這個點也不是工作時間,那麼打給他聽聽聲音總行了吧?

  不然的話,她怕她會想昨天晚上一樣,躺在先生旁邊卻夢著另外的男人……

  越往下想越有罪惡感,她果斷地撥了過去。

  電話一接通,一道聲嘶力竭的哀嚎在裡邊炸裂。

  「嵐…君?」

  千果呆住了,這聲哀嚎就像龍卷風一樣刺痛了她的耳膜,她從未聽見過如此倍受折磨的嚎叫,那麼悲慘,悲慘到讓她預感她所期盼的那種安穩簡單的生活,正在以一種她無法控制的方式走向未知的局面,就是這樣的嚎叫。

  而這聲嚎叫,從接通先生的電話中傳來。


第10章 想要寶寶嗎

  「你們聽說了嗎,最近的襲擊咬人事件?」

  「有傳言說,咬人的不是人類,而是惡鬼哦……」

  「所以說啊,與其大晚上孤零零地被惡鬼吃掉,還不如和我在漫漫月色之下共赴黃泉……」

  「齊木齊木!果子的死相消失了,咱們可以放心——」相蔔命氣喘吁吁跑回來還以為走錯了門,他們店什麼時候生意這麼好了?

  此時,到時間該關門的甜品店內,圍了一圈女孩子,嘰嘰喳喳神色各異,而被圍著的是一個沒見過的穿著卡其色長外套的卷發青年,這家伙非常過分,只點了一杯咖啡果凍便坐了一下午,眼下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還不厭其煩勾搭其他女顧客。

  「哇,知性小姐姐你回來啦?」青年從一堆女孩子中朝相蔔命招手,「我們在講最近的都市怪談哦,你要不要加入?」

  相蔔命被這麼一誇都差點飄了,忽然明白為啥今天會多了這麼多女顧客,這小伙子不僅面相英俊氣場良好,小嘴還特甜。

  這不,他馬上又吹道:「你們這家新店真有意思啊,員工這麼少服務還能如此周到,好厲害啊!」

  『只有三個不務正業的員工竟然還能正常營業呢,不會是有什麼超能力吧?』——這才是另一邊齊木楠雄讀出的他內心的危險想法。

  『抱歉,馬上關門了,各位請回吧。』齊木不客氣下逐客令,既然相蔔命已經帶回了好消息,那麼他也能收工回家打游戲了。

  幾個女顧客一哄散去,而那個青年卻仿佛啥也沒聽見似的,依舊笑眯眯坐在那兒。

  「啊,你怎麼還不走!」鳥束換下工作服出來,指著人家鼻子就開始大喊大叫,因為這家伙不僅比他帥,還搶走了小姐姐,這下非工作時間正好可以公報私仇,「小哥,」鳥束眯起眼睛,「你點的咖啡果凍還沒付錢吧?」

  「啊呀!」青年裝作大驚失色的樣子摸摸口袋,哭喪著臉:「完了,我錢包被偷了!怎麼辦啊,我可是大老遠從橫濱過來的啊,這下連回去的車票錢也沒有了……」

  鳥束凶神惡煞:「我管你!不給錢別想走!」

  「我能賒一回賬嗎?」

  「窗都沒有!!」

  「那我在這裡打工抵賬可以嗎?」

  「不需要你來添亂!!」

  「那你殺了我,以身抵債總行了吧?」

  「你有病啊?」

  齊木服了,不想聽這倆人浪費時間,『鳥束,趕緊回你自己的家,別管他。』

  鳥束:『那怎麼行啊?這家伙可是騙吃騙喝騙美女欸!』

  齊木:『他是故意的。』

  『哈?』

  齊木無語,重新將目光放到裝模作樣的青年臉上,懶得再去讀取他的思想,光是那眼神就透著狡黠,全身上下那種玩世不恭又自然而然透出野獸般精明又瀟灑的感覺,以及和海藤瞬一樣沒受傷卻纏在手上的繃帶,讓齊木覺得最好不要和這家伙扯上關系,『抱歉,我們店不缺人手,這次就當請你了,請回吧。』

  「店長先生,真大方啊。」青年笑眼又彎了幾分,手撐著下巴,語氣有些意味深長,「這樣可是賺不到錢的喔∼」

  齊木有些不耐煩了,卻看到他下一秒站了起來,手插口袋走來,自說自話朝他們鞠躬:「鄙姓太宰,入職第一天請多指教!」

  齊木:『好的,那你今天被解雇了。』

  「…一定要這麼無情嗎,店長先生?」叫太宰的青年鼓起嘴,隨即又嬉皮笑臉道:「說不定以後我能為你們派上大用處哦∼」

  呀嘞呀嘞,真是個麻煩的家伙。齊木沒再理他,卻也不敢當著他的面用超能力收拾店面,只能用實際行動發出最後通牒,啪、啪、啪,干脆利落地關掉了所有的燈,一個人先出去了。

  鳥束朝他扮了個鬼臉,也跟出去了。

  相蔔命鎖上後廚門,問他:「你為啥就這麼想來我們這工作?」

  「要說原因…」太宰點著下巴裝作思考的樣子,「大概是我想不勞而獲吧?」

  相蔔命沒聽懂:「啊?」

  太宰天真地歪歪頭:「因為看你們這麼輕松就可以運營一家甜品店,也不用做什麼勞動,這難道不是羨煞百萬農民工的理想工作狀態嗎!而且,你們店長甚至…」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說話嘴巴都不用動吧?」

  相蔔命:「……」

  這位太宰先生,你發現了華點。

  另一邊,正在給先生打電話的千果,在聽到那聲慘絕人寰的嚎叫從聽筒傳來的時候,整個人汗毛都豎起了。

  但嚎叫很快戛然而止。

  耳邊一陣雜音過後,先生的聲音終於傳來:「千果嗎,怎麼了?」

  「嵐君…」千果上了床,裹進被子瑟瑟發抖,「你那邊是怎麼了?」

  「嗯?有什麼問題嗎?」先生的語氣一如既往平靜溫和,仿佛剛剛那聲嚎叫屬於另外一個世界。

  「剛剛那聲叫喊…」千果吞吞口水,怕先生遇到事了,「我有點擔心,你沒事吧?」

  耳邊似乎傳來了先生一聲輕笑,似無奈,又似嘲弄:「你說那叫聲啊,沒事,碰到路人在吵架而已,別擔心。」鬼舞辻無慘彈了彈指甲上rou渣,用看路邊石頭一樣的眼神斜睨著腳下那堆身體組織,嘴上卻是截然不同的溫柔語調,「這個時候打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睡不著。」千果聽他沒事安心了不少,隨便找了個理由撒嬌,「你現在在干嘛?」

  「我現在……」鬼舞辻無慘朝巷口走去,指甲縮回原來的長度,「現在正准備開車去九州。時間還早,你這就要睡了?」

  「因為沒別的事做,又不能出去玩,好無聊。」千果攤在床上翻來覆去百無聊賴,燈開得大亮,能看到窗戶上身型纖巧的倒影。

  還有身下那又大又漂亮的床,這是先生特意為她定制的深檀木色古典歐洲床,以前留學時在法國文藝史的圖冊上看過,喜歡得不得了。

  「最近晚上少出門,不安全。」隨著無慘走出巷子,身後的一灘爛泥也悉數流入下水道,馬上就要下雨,卷著垃圾塵土會成為深埋城市的污濁。

  一個電話之隔,一邊是血肉模糊滿目污穢,另一邊是風平浪靜歲月靜好,他甚至能想像得到妻子此時此刻躺在暖洋洋的古典床上懶洋洋的畫面。

  「是不明襲擊事件嗎?我看到新聞了。」千果說著忽然坐起來,又換上擔心的語氣,「嵐君你晚上沒問題嗎?我聽說那名受害者就是晚上走在路上就被莫名襲擊的,而且襲擊者還沒被抓到!嵐君你可千萬要小心啊,盡量和同事一起出門不要走偏僻的地方,哎喲也不知道九州那邊治安會不會好點……」

  「不用擔心我,我不會讓自己遇到危險的,倒是你,好好待在家裡,比去哪都安全。」

  「可是一個人在家好無聊∼」

  先生的聲音帶上一絲笑意:「看窗外的夜色,最好的月亮和星星都給你摘來了。」

  千果關了燈,外頭的月色依舊那麼美,又大又圓散發著盈盈流光,星子像是從波西米亞的玻璃瓶中傾瀉而出,難得一見的星月同輝,浪漫無比。

  「可是…」千果對不回家的先生耍起了小任性,「我更想要太陽,你也能摘給我嗎?」

  無慘:「……」這好像不太可能。

  「哎,我開玩笑的啦!」千果覺得有些沒意思,她知道先生不喜歡曬太陽,光看他那白得透明的皮膚就知道了,再不行看他買的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的防曬霜就知道了。月彥先生,比她還更注重皮膚保養,怪不得三十一的年紀看上去像十八歲。

  千果打了個哈欠,困意上來了,「吶,嵐君,」頭一倒又陷回床上,「我聽小姑說,有了孩子後就會忙得每天都沒有時間了。」

  「嗯…?」無慘的腳步頓了一下。

  「你想要嗎?」千果問。

  「要什麼?」

  「寶寶啊。」

  「寶寶?」無慘反問,覺得這個問題十分神奇,「你想要寶寶嗎?」

  「唔怎麼說呢,有了寶寶會感覺生活更有樂趣吧?但我又舍不得現在這樣無憂無慮的狀態,有寶寶就得每天圍著他轉,說不定我生完孩子後身材會走形,那嵐君你還會不會愛我啊?」

  一絲微不可聞的笑聲在無慘的唇邊泄漏,他踢了踢鞋尖,轉身繼續朝街上走去:「嗯?你覺得呢?」

  千果估計是真困了,繼續沒頭沒腦地嘟囔著:「哎喲我是覺得雖然這不是個簡單事吧,但轉而一想,能賦予他人生命這種事情,不覺得很神奇嗎?——如此渺小的我竟然也能創造出這樣可愛的生命,這是多麼神奇的事情啊!……」

  無慘聽她說著,五顆心髒毫無任何波動:「對我來說你就是生命的奇跡,我一直很感謝命運,能把你帶來我身邊。」

  難得說了情話,卻不見任何反應。

  無慘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千果?」

  「Zzz……」

  無慘:「……」

  指甲又癢癢了。

  千果在那頭沒撐住,很快地進入夢鄉。

  她真的夢見她有寶寶了,寶寶長得很可愛,一直在對她笑,還有酒窩。

  只是寶寶的頭發顏色很奇怪,不是黑色,而是粉色……

  夢裡的千果一回頭,看到穿著居家服的齊木朝她走來,接過了她懷中的寶寶,滿眼笑意。

  千果猛然驚醒。

  哢噠哢噠哢噠——

  外頭鐵門處隱約傳來奇怪的動靜。


第11章 夜雨初至

  千果看了眼時間,凌晨一點半。

  仍沉浸在剛剛美噩難辨的夢中,她趕緊衝到水池洗了把臉,披上件外套打算去看看究竟。

  出到院子,聽到外頭傳來非常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咀嚼什麼東西,外帶著狼吞虎咽的吞咽聲。

  走近後,只見一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人跪在院門口,旁邊的垃圾桶倒了,他正狼吞虎咽的是千果早上剛扔的昨晚吃剩的壽司。

  轟隆隆——

  驚雷炸起,水汽濃郁,夜雨將至。

  千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點小害怕,但很明顯這只是個可憐的乞丐,竟然只能撿垃圾桶裡剩飯剩菜吃。

  「那個,你……」

  千果稍稍靠近過去說話,然而那乞丐卻渾身猛地一震,整個腦袋搖搖欲墜地晃了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了似的。

  他回過頭,露出一張青白駭人的臉。

  沒有血色,干干癟癟,皮膚像枯樹皮。似乎是聞到了千果身上什麼味道,身子搖搖晃晃的,像醉了一樣,渴望地朝她伸出布滿青筋的手:「好香……給我……」

  嘶啞尖細的聲音,是個女人,可憐的女人。

  「你是不是很餓啊?」千果聽不清她嘴裡咕噥著什麼,這附近少有乞丐出現,看她身上破破爛爛還受了傷,不知道她有沒有家人?有丈夫嗎?有孩子嗎?是被折磨還是被拋棄才弄成這個樣子的嗎?

  看著她,千果想起了一年前誤闖貧民窟遇到的那些貧民,如果不是遇到先生,她很可能也會變成這樣,抑或是被羞辱而死。

  先生對她有大恩,她願以施恩為報。

  這裡不是命如草芥的貧民窟,這裡是人情冷暖的東京都。

  「如果你能站得起來的話,跟我進來吧,馬上就要下雨了,我煮點熱的給你吃,你吃完可以在院子裡休息,等雨停了再走吧。」

  千果朝這位可憐的女人招了招手,對方暈乎乎地從地上爬起,應該是聽懂了,只是依舊發出咂嘴的聲音,估計是餓壞了。

  「那個,我先生不喜歡陌生人進家門,所以只能委屈你在門口台階上坐一下啦,我很快給你做好!」

  夜雨終於悉數而下,涼涼的,濕氣中帶著絲絲陰氣。

  千果點了火,將鍋裡的水燒得滾燙,從冰箱裡拿出了雞蛋和一些綠色蔬菜。下面、煎蛋,食物的香氣彌漫在廚房,祛除了一些陰涼的氛圍。

  千果煮了兩碗,想著若是讓對方一個人吃難免有心理負擔,便也給自己煮了一碗陪她吃,並不是因為她自己嘴饞。

  聽見客廳裡傳來動靜,千果探出身子,發現她竟然跟著進來了,「誒!等等,能請你在門口等我嗎,被我先生發現會不高興的,我剛煮完,你……」

  最後的話被嚇了回去。

  那披頭散發的女人貞子似的朝她晃悠悠爬了過來,仿佛失了智,雙目渾濁,豎瞳渙散,爭著搶著去扒她的褲子,口水如瀑布,「給我吃…給我吃……」

  「誒,你別急!」

  千果被扯得踉蹌了一下,手裡的兩碗面猝不及防全摔了,滾燙的湯面淋到女人頭上身上,對方卻毫無反應,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還用手沾了沾頭上的湯汁放入嘴裡嘗。

  「啊對不起!你沒事吧?是不是燙傷了?要不要給你叫救護車?」

  千果蹲下去想幫她,朝她伸出手,露出了那條珊瑚手釧。

  「!!!」

  前一秒還趴在地上醉醺醺的女人忽然跟受了驚的貓一樣猛地跳了起來,用正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迅速貼到了這個空間所能允許的最遠處的牆上。

  「你…怎麼了?」千果詫異地望著她瑟瑟發抖滿目驚恐地樣子,疑惑地朝她走了兩步,「你沒事吧?」

  女人一見她靠近全身劇烈一顫,居然緩緩地從牆上滑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牙齒打顫,口吐不清。

  「對不起…對不起!無慘大人…對不起……」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對不起?」千果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其實她剛剛就意識到了,這個女人可能腦子不太正常,八成是個瘋子。

  但是再把人家趕走也不好,說不定還會有風險,而千果知道對付瘋子的方法往往是把對方當正常人對待,所以才故作淡定。

  況且,女人看上去真的很可憐。

  但是現在,這大姐一個勁給她磕頭是怎麼回事?地板和牆壁都弄髒了啊,先生有潔癖,她也愛干淨,弄成這樣誰都不好受。還有無慘是什麼鬼東西?真難聽。

  「那個,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再對我磕頭了?如果你沒事的話,我給你一點食物,你就趕緊走吧,外面下大雨,我再給你一把傘,可以嗎?」

  「嗚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女人見她越靠近就越往角落裡縮。

  千果:「……」簡直無法交流了。

  門還開著,外頭雨越下越大,聲勢浩大如同千軍萬馬,屋內是女人沒完沒了的胡言亂語還有磕頭聲,數種吵鬧聲混雜在一起,攪得千果開始頭疼,不知道眼下該如何處理,准備考慮直接叫個救護車算了。

  忽然,一股極寒的冷空氣從門外透進。

  千果身子搖晃了一下,有人仿佛瞬間移動般地出現在她身後接住了她。

  千果震住了片刻,聽覺被雨聲雜聲占滿,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到來。

  身後的胸膛沒有溫度,她抬頭,對上了一雙殷紅如血的眸子。

  她微微睜大眼睛:「…嵐君?」

  「嗯,是我。」先生攏著她腰的手收緊了一些。

  「你不是去九州出差了嗎?」

  先生的笑容依舊溫柔:「改變主意了,不忍心讓你婚禮前一個人太孤單。」

  「可是工作的話……」

  「你比工作更重要。」鬼舞辻無慘說著,另一只手輕輕撫上她的眼睛,「讓你遇到這樣的事情真是糟糕了,不過沒關系,接下來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失去意識的千果軟綿綿地倒在了他的懷裡。

  鬼舞辻無慘一手抱著妻子,毫無溫度的眼神投向牆角那個瑟瑟發抖自言自語的女人……或者應該說,低等的鬼。

  竟敢聞著他妻子的稀血擅入家裡,早知道那天就不該留著這種沒用的廢物。

  無慘面無表情地揮下手臂。

  還在胡言亂語的女鬼瞬間化成了一灘血渣。

  無慘冰冷的眼中沒有任何波動,雪白的牆壁和地板上難以抹去的污漬和血跡和懷中妻子身上甜膩醉人的稀血味道混在一起,攪動著他的視覺和嗅覺,讓他煩躁。

  他瞥向懷中的妻子,白皙泛紅的臉蛋和在他臂彎中安然繾綣的睡容寧靜得仿若世界靜止。

  他視線下移,摸了摸她手腕處的紅色珊瑚手釧,緩緩勾起一抹莫測的笑。


第12章 極樂教教主

  先生是個騙子。

  說什麼推掉出差在家陪她,依舊是早出晚歸的——她睡下後他才回來,她起床前他便已經出門,唯一能證明他回過家的證據便是每天給她准備的早餐,若不是看在不重樣的份上,千果就要跟他攤牌了。

  現在還是新婚期就這般神龍見首不見尾,往後如何熬到七年之癢?外人看來是嫁了個完美的丈夫,光鮮亮麗夫妻和諧,可實際丈夫卻大多數時間見不著人。

  ……怕不是嫁了個鬼。

  千果照常洗漱完,打開電視一個人開始吃早餐,新聞播報著最近連連頻發的市民襲擊事件,有專家猜測是一種新型病毒侵入人類大腦導致的失心瘋,勸市民盡量不要夜間單獨出行。

  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千果視線落到牆上掛的日歷,明天便是婚禮了,日期被圈了起來,還畫了個愛心。

  拉開窗簾,今天陰天,多雲轉雨,淅淅瀝瀝,意味不明。

  飲盡最後一滴咖啡,千果長長嘆了口氣,說不過還是經期綜合症的煩躁多慮罷了,她應該理解先生,先生是在為這個家,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所以才工作如此拼命,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她如此安慰自己。

  然後,渙散的目光微微凝聚,千果看向了電視機旁的牆角。

  她走過去,蹲下看,那裡有紅紅的痕跡,很淡,基本不會被發現。

  她之所以會注意到,不過是想起了三天前的那個晚上,那個瘋癲女人闖入家裡的一系列瘋子舉動,後來不知怎的她就在先生懷裡昏過去了,之後先生怎麼處理的她也不知曉,問起時先生只雲淡風輕表示把她趕走並報警了。

  千果拍了拍臉,不打算想太多,既然先生將一切處理得當,她作為妻子理應無條件相信他。

  打開冰箱,驚喜地發現之前買的咖啡果凍都吃完了,於是興衝衝地跑到臥室化了最精致得體的淡妝,比對了幾套衣服,又對著鏡子搔首弄姿了好一會兒才拿起包包和雨傘滿面春風地出了門。

  在出門沒幾步,原本要去甜品店的腳硬生生地換了個方向——

  千果摸著自己撲通撲通詭異跳個不停的心髒,猝不及防的罪惡感讓她感覺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雨中凌亂的當下,她無意間從外套的口袋裡翻出了一張名片。

  「糟糕……」之前沒注意放進洗衣機裡洗了,她仔細辨認著上面模糊不清的幾個字,萬世…極樂教?千果不太記得這是什麼時候放進口袋的。

  不過就是不想在家裡悶著出來散散心,結果跟逃難似的,像個小傻逼一樣莫名其妙來到了名片上字跡模糊的地址。

  面前是一座沒有名字的廟宇,看起來十分古怪,放眼看去十分陳舊,但是門口兩根柱子上的浮雕卻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剛刻上沒多久。

  千果走近一瞧,右邊柱子的浮雕刻的是天使,而左邊的則是惡鬼。

  而且這裡也沒什麼人往來,只有門口坐著個打盹的小哥,千果輕咳一聲,問道:「請問,這裡是不是有個教會?」

  小哥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迷茫地打量了她片刻,後知後覺點頭:「哦對…是有個教會的,往裡走後邊有個小門,進去就是了。」

  千果朝他道了謝。廟內光線幽暗,所有的桌上都蒙了白布,供奉的神像她也沒有見過,她一個人往裡走,一排又一排罩著白布的櫃台漸漸隱入黑暗。

  千果能感知到這個場所大過她所想像,還感知到有什麼人在內飄飄蕩蕩,只是她看不見。

  她輾轉到後門,看到許多紅衣人影影綽綽。

  剛推開門,便聽到了歌聲。

  幾十個身著統一紅色和服的教徒整齊跪坐在堂內,各個手裡拿著一本冊子輕聲合唱著聽不懂的歌詞。大堂的光線很昏暗,正中央寫著幾個大字:眾生皆苦,但受諸樂。

  千果尋思著可能是在做禮拜之類的,可她發現了,這些教徒無一例外全是女性,而且都是年輕女性。

  後排一個姑娘發現了她,站起身走過來:「你好,是新入教的嗎?」

  千果擺擺手:「也不是啦,就是好奇來看看。」

  姑娘發揮了傳教的精神:「今天是聽教日,你來的很巧,聽教剛結束不久,現在離磨童大人休息還有一個小時,你可以去和他說話。」

  「你們這個教是給人們排憂解難的嗎?」千果問。

  「是的,我們磨童大人可是神之子轉世,能成為他的教徒可以擁有通往極樂世界的資格。」

  「神之子……幸村?」千果小聲吐槽。

  姑娘邊說邊把她引到了一處隱蔽的隔間,後便退去了,千果好奇地探了探腦袋,聽見一句漫長的嘆息般的聲音,如同黑夜裡一具艷麗的屍體正對她展開召喚。

  「你來了,等你好久了……」

  聲音是從一道黑色簾子後傳來的,千果似乎對這聲音有點印像,「您好,請問您是教主嗎?」

  「是的,孩子,不用拘束,快坐下。」

  非常沉穩溫柔的男聲,很容易讓人產生傾訴的欲/望。教會看上去十分有規格,那些教徒又那般信任他,看來這個萬事極樂教應該有點東西。

  「你有什麼煩惱想要傾吐嗎?」

  隔著一道簾子,看不清彼此的長相,對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千果想著找陌生人傾訴一下這些天的煩惱也沒壞處,最重要的事有些事情憋在心裡實在難受。

  於是她醞釀了會感情,開始傾吐衷腸:「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什麼罪孽?」

  「明天就是我和新婚丈夫的婚禮了。」

  「……恭喜。」

  「但是我這總是夢見別的男人。」

  「……」

  「這算不算是心靈出軌啊?我和丈夫是閃婚,可能需要時間穩定。我很愛我丈夫,他對我也很好,可我卻無法控制自己做夢夢到前男友……我是不是無藥可救了?」

  她總忍不住會想起那個夢,那個充斥著咖啡果凍味道的夢,醇黑色的,入口微甜,回味澀苦,又越吃越渴,永無吃飽之日。

  「我是個罪人,是嗎?」

  對方靜靜地聽她說完,才問了一句:「你說,你夢見的是你的前男友,我可以理解為『舊情復燃』之類的感情嗎?」

  「應該不是?…我不知道。我只是有罪惡感。明天就是婚禮了,我知道我什麼都不會做的,但我就是心有不安……」

  「不必感到不安,我的女孩。」那聲音依舊溫柔有質感,帶著某種誘導,「人類短暫的一生啊,既然事與願違,為何不遵從自己的心聲呢?」

  千果:「遵從心聲?」

  「無論常識和倫理如何隨著時代發展而變化,相愛的人結合一直都是萬古不變的大義,遵從這一法則又有什麼好罪惡的呢?」

  千果一時沒說話。相愛?怎麼可能呢。齊木那僧,怎麼可能會和別人相愛?

  「男人會變心,女人也可能心猿意馬,這都是很正常的事。即便是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的愛情,也可能在歲月的侵蝕下土崩瓦解,更別提婚姻這種脆弱的東西了。根據我的教徒的經驗看,所謂婚姻,不過是長期賣/春合約罷了。」

  千果聽完,膈應了。

  怎麼個意思,還慫恿她離婚嗎?

  對面見她沒答話,忽然問了句:「你向往極樂淨土嗎?」

  千果猶豫了一下,答非所問:「……我會跳極樂淨土。」

  對面出現了詭異的沉默。

  而後才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想擺脫這些煩惱,加入我們教會,一起前往沒有痛苦與煩惱的極樂之地呢?」

  「入會有什麼要求嗎?具體要做什麼?」千果單純好奇一問。

  「我們信奉的是肉/體與精神的永生,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與從天而降的神靈合為一體,通往永生的極樂淨土。不用工作也不用做任何勞累的事情,只要將你的肉/體和心靈全權奉獻教會,按時繳納定額的會費,你的人生就將得到幸福的保證。」

  千果拿起包包就走人:「我靠邪/教啊。」

  「…等一下,你這是要走嗎?」對方像是沒有意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聲音抬高,「你對我的建議有任何不滿嗎?為何急著離開呢?」

  千果也算是個大家閨秀,是淑女,剛剛說得非常小聲,她確信教主大人沒有聽到她的髒話,於是回過身優雅不失禮貌地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也就是無聊來看個好奇罷了,現在有其他事情得先走了,感謝教主先生聽我吐苦水。」

  千果說完便要告辭,又被叫住了:「等等。」

  見對方從簾後緩緩走出,千果立馬背過身去。

  「為何要背對著我?為何不願看我呢?」他在背後問。

  千果背對著說:「隨意直視教主的臉是很失禮的行為。」

  身後的人剛要說什麼,此刻那個女教徒走了過來:「磨童大人,馬上中午十一點,該到您的休息時間了,今天還是隨機挑選輪守的教徒嗎?」

  「不必了。」磨童大人對她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在千果身上,帶著某種愉悅又危險的味道,「這裡已經有了。」


第13章 斯巴拉西!

  女教徒愣了下,看了千果一眼,隨即退下了。

  千果還未有什麼反應,就感覺身後輕飄飄貼近一個冰涼的軀體,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靠近的腳步聲,隨即她的臉被一只體溫和她先生極其相似的手輕輕扳過,讓她抬頭,與他對視。

  那傑克蘇般白橡色的頭發和七彩美瞳讓千果想起來了,他是飛機上碰到的那位大媽……哦不,男子,還是個佛系美男子,唯一可惜的是長了對八字眉。

  「多麼一張年輕美麗的臉啊,是值得被賦予永生的對像呢。」美男教主朝她露出了親和又迷離的笑容。

  感覺氣氛不大對勁,怵怵的,四周一下子變得安靜,那些教徒們都不見了,空氣的溫度也比來的時候要冷。

  「能請您放開我嗎?」礙於他教主的身份千果不好直接將他的手揮開,只能禮貌提醒。

  「不要緊張,我親愛的女孩。」磨童大人說著,居然真的放開了她,笑容溫柔,卻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意味,「既然造訪了極樂教,從來沒有到此一游的說法,你真的不考慮加入我們嗎?」

  千果決定用轉圜的方法:「這樣吧,我覺得你們教還可以,我回去考慮一下再做決定可以嗎?」

  ……才怪,她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這個人畜無害的邪/教教主越看越不像正經人。

  磨童大人沒有回話,千果開始考慮著逃跑,卻在下一秒又被他牽起了雙手放在唇邊。

  「你身上的味道好下飯啊……」

  在說完最後一個詞的後一秒,他的目光瞥到她手腕上的珊瑚手釧,忽然觸電般地甩開了手,並朝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

  千果被嚇了一小跳,手被甩得有點疼,沒弄清楚是什麼情況,只想趕緊逃走。

  「真有趣,原來您也來了……」

  磨童低聲喃喃著,再次抬頭,目光卻越過千果,直視她身後。

  千果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看,看到了熟悉的西裝領帶和美好的下巴形狀。

  她驚訝:「嵐君?」怎麼一個二個的,都喜歡像鬼一樣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突然出現的鬼舞辻無慘朝她笑:「真巧啊,路過來瞧瞧竟然就碰到了你,在這干什麼呢?」

  「你叫他什麼?」磨童微微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女孩被那個他曾經的屑王上司保護般地攬在身邊,整張臉都木了。

  已經認定這個極樂教主心理不正常的千果也沒再擺出好臉色,朝先生懷裡靠了靠,「嵐君是我丈夫,他來接我,我們要走了。」隨即又用夫妻倆才能聽到的音量對先生悄聲道:「這個教主不太正常的樣子,咱們快點走,不然怕他會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你丈夫?嵐君?」磨童臉上的肌肉快速抽動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眼神在顫動中變得越來越玩味。

  「有什麼問題嗎?」千果的眼神變得防備,有點擔心對方會把剛才的談話內容曝出來,那就完蛋了。「磨童大人,今天打擾了,再見。」

  這時,先生忽然說話了:「你說他叫什麼?」

  千果抬頭:「磨童大人,這裡的教徒都這麼稱呼他的。」

  無慘啞然,賞給了對面一個極其深沉的眼神。

  而對面那雙七彩瞳孔裡也是同樣深不可測。

  就在雙方彼此心懷鬼胎又寂靜無聲的對峙中,千果出聲了。

  「嵐君…」她扯了扯他的衣服,「咱們還不走嗎?你認識他嗎?」

  「不,今天是第一次見…」無慘涼涼回復。其實他也不算撒謊,瞳孔裡沒有刻數字的鬼下屬確實是頭一次見。

  「第一次見嗎……」磨童停頓了一下,才笑道:「…嵐君?來的路上下雨了嗎?」

  無慘的眼神愈發危險,本來下屬中他就最討厭磨童……呸,童磨,這個他的上弦之二,沒有感情又皮又賤又騷浪,當年若不是因為他有幾番利用價值,早不會留著這樣的家伙添堵。

  而現在,童磨竟然也來到了這個時代。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今天才知道了這件事。所有被他變成的鬼的身體中都有他分血時埋下的咒縛,以讀取鬼們的思考並掌握其位置。

  但他此番能趕來是因為妻子,而不是感知到了童磨,現在他瞧著那張欠揍的臉,也讀取不了他的思想。是受穿越的影響嗎?

  ……童磨,還真是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不過也根本不用讀取思想,那個討厭鬼腦子裡能想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斯巴拉西!」童磨忽然張開了雙臂,滿面狂喜道:「親愛的嵐君,怎麼樣!要不要和你卡哇伊的妻子一同加入我們萬事極樂教呢?」

  無慘像蛇一樣盯著他,涼涼一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先生身上散發出的危險的冷意是千果從來沒有見過的,她有些不安地拉拉他的衣袖:「我們快走吧,嵐君,那個人…是不是個變態啊?」

  「啊,沒錯。」無慘垂眸朝她笑笑,又瞥向童磨,「他確實是個變態。」

  事實上他很想就地擰下這個變態的狗頭,但他暫時不打算在妻子面前暴露真實身份。

  另一方面他還有些問題要問童磨。若是真的徹底脫離了他的咒縛的話,事情會變得麻煩呢。

  「先回去吧。」無慘在童磨一臉斐波那契數列般一言難盡的注視下,拍了拍千果的肩,「以後別再像今天這樣到處亂跑了,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

  童磨沒忍住笑出了聲。

  無慘的表情僵硬了片刻,強行將妻子轉過去,友善無比的目光射向童磨:「不過,若是有什麼東西阻礙了我們的話,我會立刻解決掉的。」

  這是一句安慰,同時也是一句警告。

  面對前任上司的警告童磨不為所動,無慘大人的實力自然不用說,他也不想就這樣丟掉鬼命。

  只是真沒想到,這個原本要成為他午餐的人類女孩竟然是無慘的「妻子」,以及無慘大人對她的態度……不得不說,人與人、人與鬼、鬼與鬼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童磨沒再作死下去,只是不舍地朝他們離去的背影揮了揮手……

  忽然,瞥到拇指間的一抹紅色痕跡。

  似乎是剛剛不小心沾到的女孩唇上的口紅,他放到唇邊輕舔。

  「味道真不錯……」

  ·

  離開了舊廟,離開了那個變態教主後,千果撐開雨傘,為自己和先生搭建了一小片晴空。

  她瞧了瞧先生自出了寺廟後就一直緊繃的臉色,略帶歉意道:「對不起啊嵐君,我也是今天無聊才出來逛逛的,那個教主……也沒想到會是那個樣子的,不過他也沒對我做什麼啦,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先生沒說話,只是像具行屍走肉般在旁邊走著。

  先生真的生氣了。千果內心警鈴大作,停下了腳步,跑到他前面和他面對面:「嵐君!」

  冷意未退的殷紅眼眸投到她臉上。

  千果凝視著他,忽然意外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和太陽一樣燦爛。

  鬼舞辻無慘懼怕太陽,卻不討厭太陽。

  「我好高興啊,嵐君。」千果笑著說。

  無慘沒作反應。

  「吶,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的啊?那地方不好找,又偏,你是如何找到的啊?」千果十分好奇。

  無慘依舊沒作反應,眼神變得深邃莫測。

  千果卻忽然自答:「我知道了,是因為我們心有靈犀一點通,對不對?」

  無慘稍稍詫異了,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千果繼續道:「正是因為心有靈犀,所以我碰到了什麼困擾都能以某種看不見的腦電波發送出去,而一直關心著我的嵐君便能准確無誤地接收到這個訊號,從而感知到我的存在的某個特定地點,才能像這樣及時來到我身邊,我說的對嗎?」

  鬼舞辻無慘靜靜地聽著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心有靈犀?腦電波?關心她?……真是有趣又愚蠢的言論。

  「對,你說得都對。」無慘對她露出完美無缺的假笑。

  見先生終於笑了,千果放下了心,然後下一秒,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快速湊近他臉上親了一口。

  無慘:「……!」

  差點被嚇出的尖爪瞬間又收了回去。

  看著先生被嚇呆的樣子,千果甜甜笑了,親昵地挽上他的胳膊,拖著僵硬的他繼續漫步在雨中的街道。

  ……說起來,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和先生在白天約會呢。

  托這場雨的福。

  明天就是婚禮了,至於那些什麼夢,什麼咖啡果凍,什麼罪惡感,這一刻,千果決定統統拋到腦後,全部全部都選擇性忘掉。


第14章 前男友齊聚

  「三、二、一……當當當當!」

  隨著簾布的撤下,一車巨大華麗的咖啡果凍蛋糕呈現於眾人面前。

  純白的鮮奶油中隱藏的是帶有烏黑色澤的微微苦澀的巧克力餅干,之中藏有紫藤花酒釀的櫻桃,而最大的亮點、也是最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是海綿蛋糕中層層鑲嵌的咖啡果凍,細膩的可可粉均勻地鋪在表面,十分誘人。

  「太好看了…!」相蔔命對著超豪華蛋糕擦了擦垂涎三尺的口水,「我承認,我有點羨慕果子了。」她期待地望向一旁對著窗台思考人生的齊木楠雄,「齊木,如果我結婚了,你也會給我做這麼漂亮的蛋糕嗎?或者干脆四舍五入一下,咱倆湊合結個婚得了?」

  齊木沒理她。反倒是一旁的太宰治盯著蛋糕雙眼亮晶晶好奇道:「臨時休業三天就是為了做這個蛋糕嗎?我很好奇這是個多大的客戶,一定給了很多吧?」

  「哼,你想知道?」鳥束零太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才不會告訴你這是齊木那溫柔可愛的前女友訂的蛋糕呢,像你這種只知道勾三搭四的家伙肯定從來沒有女朋友吧?」

  「談過的女朋友的話,一、二……五個,還是十二個呢?」太宰在鳥束越來越黑的臉色下掰手指數著,忽然大驚:「誒等等,你是說這是店長先生給前女友的婚禮蛋糕??」

  鳥束,你是白痴嗎?齊木終於忍無可忍地回過身,「咻」地一聲將簾布重新蓋了回去,冷淡的目光瞥向太宰治,話說你這家伙為什麼還在這裡?

  「店長先生,我理解你……」誰知太宰忽然換上一種同情的眼神,拍拍他的肩,下一秒又神乎其技地變了臉,一本正經地提議道:「既然這樣,要不去搶婚吧?」

  齊木還沒來得及露出嫌棄臉,相蔔命和鳥束居然雙雙醍醐灌頂同意道:「對欸!!!」

  齊木:???你們這是什麼危險的想法?狗血肥皂劇看多了嗎?別在人家婚禮上搞出什麼災難啊喂。

  「這有什麼?大家都會為了想要的東西而去爭取,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相蔔命越想越有道理,「我覺得這樣做超級浪漫啊!」

  「舊愛被人橫刀奪去,她穿上婚紗成為別人的新娘迎接嶄新幸福的人生,而你卻只能留在回憶的泥潭獨自銷魂,世上沒有什麼比這更心酸的事了……」太宰忽然開始聲情並茂,越說越入戲,眼角竟然濕了,「我要是你,估計早就為愛自行了斷了……」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齊木面無表情地觀看著他的表演,緩緩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今天休業不接客,好走,不送。

  太宰翻看婚禮請柬:「這邀請函看著有些不妙啊,竟然是用軟皮革做的,比我大學畢業證書還豪華!裡面的字……竟然是燙金的雙語花體!」

  相蔔命附和:「是啊,而且上面寫清楚了,婚禮是在那個椿山莊酒店舉辦,在那裡舉辦婚禮幾乎是所有日本女孩子的夢想!果子老公,厲害啊!」不過沒關系,齊木可是超能力者,搶個婚而已,分分鐘上天辦婚禮。

  鳥束已經拿起紙筆開始規劃起來了:「那我們這樣,把蛋糕送過去後,在司儀開始說話的時候趁其不備搞出點亂子……」

  呀嘞呀嘞,你們三個倒成同一條戰線的病友了,就慢慢在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中翱翔吧,反正婚禮我是不會去的。

  最後一句通過傳心術傳達後,收到兩道不約而同的驚呼:「為什麼?!」

  有事。而且…婚禮很無聊。

  他走到蛋糕車前,用透視再次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虞,所以說他在用超能力加成的情況下都花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制成的咖啡果凍蛋糕為什麼要去拿給別人當婚禮蛋糕啊。

  齊木看了看時間,離婚禮開場時間不到一個小時,新郎新娘肯定已早早到達會場准備。

  那麼,是時候了。

  齊木朝推開門,鳥束在後面喊:「喂齊木,你真的不去啊?不是吧??你是真的不在意還是不願意面對啊?蛋糕怎麼辦??」

  『隨便你們怎麼猜,反正我有事情要辦。蛋糕會安全傳送過去的,你們負責看管好就行了。』

  齊木關上門,相蔔命又在裡邊喊:「齊木!你不去,果子會難過的!」

  齊木停頓了一下,輕聲傳達:她不會的。

  ·

  「東京晚報,近期市內頻頻連發市民襲擊事件,相關專家經過討論猜測這是一種新型狂犬病,不排除人傳人的可能,且經觀測發病多於夜晚,建議市民朋友夜晚出行時務必小心,進一步消息請持續關注……」

  已經六點了,夕陽正在西沉,隨著秋冬季的靠近天黑得只會越來越早。

  一輛輛車子經過長途跋涉,停在了一家臨近神田川的高級酒店門口。盡管這個地方臨近新宿且交通方便,但離市中心有一定的距離,是一個休閑靜謐的地方。

  大門口處,統一制服的侍者將一扇扇車門打開,來客們一下車,便能看到被傳統的日本庭園包圍的酒店,可謂是大都會的一片綠洲。

  這便是,著名的椿山莊花園酒店,被譽為日本第一理想婚禮聖地。

  婚禮如期舉行。

  所有的婚禮布置都已張羅妥當,各個角落中掛滿了花環,這些花環由成千上萬朵白色的鮮花織成,花環上垂下長長的白色絲帶。

  燈光輝煌。

  酒香鬢影。

  但是整個會場遠遠沒有想像中的嚴肅,雖然大家都穿著高級的禮服,但是在場的卻只有新人雙方邀請的一些親朋好友,准確來說,是千果的親朋好友。

  比起呆在休息室干等千果提著裸色小禮裙准備出門玩耍,碰到了身著伴郎服的幸村精市,他稍稍攔住她:「不是說正式開始前不要亂跑嗎,別忘了和新郎暫時不能見面哦。」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呆裡邊我悶的慌,會喘不過氣,會發抖會不省人事的!」千果煞有介事地搖搖頭,又笑呵呵地拉他,「精市也陪我一起去玩吧?」

  「都要結婚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幸村無奈笑笑,「我就不去了,還有一些工作要再確認一下,以及一會開場的音樂我得給你調出來,歌單都是你喜歡的。」幸村真的是全世界最棒的伴郎,還有弦一郎,連會場的警衛都安排得滴水不漏,說是最近不太平,不希望婚禮上出現任何潛在的意外。

  意外什麼的,怎麼可能呢!

  千果邁著輕盈的步伐出了休息廳來到室外,還未穿上婚紗倒也不會引起太大注意,她一邊謹慎小心著不被長輩們發現,一邊打算去和相蔔命他們會合。

  一個沒注意,差點撞到了拐角走來的人。

  「小心!」

  還沒來得及反應,好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對方牽住,避免了她與大地親密接觸的機會,也避免了被哥哥和幸村質問的悲劇。

  穩住平衡後,首先看到的是鈷藍色領帶,高雅的普瑞特打法,千果認識的人裡會這種打法的只有一人。往下看西裝也是十分漂亮,少見的深灰色,腰部的曲線異常精道,二十出頭的年紀,卻穿出了貴重深沉的氣質。

  「好久不見。」對方的聲線一開口千果就認了出來,和齊木一模一樣的聲音,卻更溫柔,也更具人情,「阿……赤司君。」

  赤司征十郎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微笑著將握著她的手平伸,手掌托起,躬身,彎腰,俯下,唇作親吻狀於她手背上方半寸,傳遞鼻息。是真正的吻手禮。

  「新婚快樂,月彥夫人。」

  和高中時期籃球隊長時的形像截然不同,他現在是赤司財閥的准社長。

  千果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也聽說赤司財閥和先生的公司有過一些項目合作,但是月彥夫人什麼的……

  「總覺得聽著有點奇怪啊,和以前一樣稱呼不好嗎?」

  赤司征十郎露出清風朗月般溫潤的笑容,紳士卻不顯得疏離:「千果桑,不也稱呼我為『赤司君』嗎?」

  「我……」千果無言以對,終究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吧,征君,你長高了好多啊!」

  老梗了,大家都笑了。

  「哇,好久沒回日本了,這裡看著真是不錯啊!」

  由於這裡的位置已接近大門,很容易就能聽到那邊來客的熟悉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千果眼睛一亮,赤司適時提出要去和月彥先生打招呼。千果和他暫別後,撿起了路邊一顆光滑的鵝卵石,在手上掂了兩下,朝前方聲音的源頭喊了聲:「看球!」

  鵝卵石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到一把竹刀「咻」地一聲亮出,准確無誤地擊中石頭,一飛衝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全壘打啊,不愧是阿武!」用特別的方式打了招呼,千果跑向從意大利前來的友人,「我還以為你趕不回來了!」

  「哈哈哈昨天確實還在利物浦做任務,但這畢竟是你的婚禮,阿綱他們有太多家族事務處理,實在沒法趕來了,讓我跟你道聲歉,不過我把大家的禮物都帶來了,哈哈哈!」山本武是她國中的時候在劍道社認識的棒球球痴,後來荒廢了學業跑到意大利當黑手黨。當然,虧得此,千果在意大利的留學生活也得到了不少幫助。

  千果挑眉:「那你的禮物呢?別告訴我是一把劍。」

  山本武:「誒,你怎麼知道!」

  婚禮前的空檔流暢地轉變為一場接待的派對,這段時間正好夠夕陽從天邊完全落下。

  樹上的華燈點亮的正是時候,將白色的鮮花照耀得愈發鮮艷,香氣彌漫。草地上的兩棵古老雪松間支起的輕盈紗幔,籠罩在舞池上方,美好得仿佛仲夏夜。賓客們在柔和的燈光下相互言笑晏晏,仿佛婚禮還沒正式開場,司儀還未宣讀誓詞,就已經是盡情暢談,盡情歡笑的時候了。

  誰一生中沒幾個前任呢,湊一桌麻將也情有可原。

  千果開開心心和親友們聊天嬉鬧了半天,並沒有立刻回去准備。

  她一個人來到人工湖邊,透過柵欄看著外邊,似乎還在等著什麼人。

  忽然,頭上被扣上一簇花環,緊接著湖面的倒影旁多了一個影子。

  千果扶上花環,茫然回頭,瞥見了白色的月光。

  然後是最初的星火燎原,和最後的荒草拔節。

  或許是千果呆愣的表情維持太久,來人輕笑出聲,朝她又走近了兩步。

  「怎麼,不認得了?」

  華燈初上,他穿著一套深黑色混蠶絲的禮服,這種有點兒發亮又有點啞光的黑色布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年輕的歐洲古典貴族,而微微自然卷的赭色頭發更增加了他的這種英倫感。

  「當然認得,中也君……」千果呆呆開口。

  十二歲後便再也沒見過,至今將近十年,千果沒想到他真的會來。

  只是……

  為什麼十年來你都沒怎麼長高啊??


第15章 擂缽街紀事

  每個少年都會出現一段時間的中二叛逆期,即便千果這樣的世家大小姐也不例外。

  那年她媽媽病故,他們家又重男輕女,某次和父親大吵後,她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那時候極其不懂事,小小年紀滿腦子黑泥,只想說以「不」開頭的句子,想逃到月亮背面去,趴在那裡等死,想全世界在子夜時分悄然停電三秒,閉上雙眼,思念的人就會握住她的手。

  可是思念的人沒有握住她的手,她在空氣中胡亂抓,抓到了白月光。

  離家出走什麼都沒帶,什麼吃的喝的、錢財,都沒有,能防身的就帶一把竹刀啊,也沒有。

  人販子就喜歡找這樣的小孩子,況且千果眉清目秀的,能賣不少錢。

  結果那些人販子就被修理得很慘。

  初遇中原中也時,他還沒她高,卻能夷平整個地球。

  千果不服,給她把竹刀,她也能撬起整個地球。

  那時中原中也十四歲,踩在人販子的腦袋上昂起下巴看她。

  少年面龐上還未繃滿棱角,眉眼間綴著斥人的不羈和淡漠。偏偏那雙眼眸亮得分明,浮湧著光影,澄澈而又干淨的瞳孔折著光。

  那晚月色很美,可千果不記得什麼月光,只記得那澄藍的眸光。

  「小子。」少年趾高氣昂質問,「你是港口黑手黨的人嗎?」

  千果不知道港口黑手黨是什麼,但知道自己有被冒犯到:「我明明是個姑娘啊!」

  說著,小臉一皺,想家的心酸和劫後余生的慶幸讓她「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

  千果記得後來被少年帶到了他們的「羊」窩,裡面有很多和她年齡相仿的孩子,年僅十二歲的千果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可以不用讀書的孩子。他們會打架,會用沒洗過的手吃油膩膩的炸雞,會踩在爆米花上跳舞,晚上可以通宵不睡覺,發著燒也可以不管不顧地奔跑。

  千果被收養進「羊」的第二天就把大本營的角角落落全部打掃了一遍。

  中原中也提著麥當勞回來驚呆了,差點以為走錯地方:「你這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居然會做家務!?」

  千果得意地笑了:「想不到吧?我可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千金小姐!」

  從小爺爺和爸爸就教育她:真田家的女孩子,要做最出色的大家閨秀,最完美的賢妻良母。所以她家政能力也很出色。

  而她的媽媽則對她說:年輕的時候一定要多走走,多迷路,多邂逅,最終就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人生。所以她對從未經歷過的生活感到好奇無比。

  中原中也告訴她,這裡叫擂缽街,是他們的領地。

  這裡坐落著無數出售盜版碟和虛假名牌的小店,路邊燒烤攤烤著形狀可疑的魷魚,播放著最新鮮最惡俗的歌曲。千果就在這裡穿最便宜的牛仔褲,吃不干不淨的垃圾食品,去非主流理發店剪酷炫的發型。

  這兒就像泄漏中的核實驗區,無論什麼人走上這條街,都會不三不四起來。

  晚上可以和小伙伴一起喝廉價碳酸飲料,坐在一堆學齡兒童中間沾沾自喜地講主流文學,教大家認字。

  那時正值仲夏,千果體質不比其他野慣了的孩子,有次發起了低燒,中也一直照顧她。可是她不願去醫院,也不想在床上躺著,藥好苦,也不知有沒有過期。她委屈地說,想去看海。

  「擂缽街在內陸。」中也皺皺眉,「要出到橫濱港灣才能看到海。」

  千果撅嘴,把臉埋進枕頭。

  中也無語,也不會安慰人,抓抓頭發,說:「以後再說吧!我想辦法弄點錢,你想去哪裡?馬爾代夫、夏威夷、大堡礁?等你病好了,帶你看全世界最好的海。」

  童言無忌。

  千果在枕頭裡偷偷笑了,翻過臉瞅他:「中也君,你有聽說過『驚嚇治療法』嗎?你把我扔海裡去,再撿回來,我被嚇著了,病就好了。」

  「是嗎?」中也想了一下,居然信了,給她裹上外套,大半夜地背她出去了。

  擂缽街的深夜很靜謐,少年的背並不寬厚,甚至還有點瘦,卻感覺可以承載她整個世界。

  「我會不會很重啊?」她趴在他背上問。

  「你忘了我能操控重力了?」

  「對哦…」於是她安心地貼了上去,雙手攏住他的脖子,像一個擁抱。

  那是無須仔細辨認便能緊緊擁抱的年紀。

  出租界有點距離,但是中也利用異能力不久就飛到了,像超人。

  深夜的港口沒有人,他們並肩走著。這裡沒有柔軟的細沙,沒有椰樹和比基尼,也沒有嶙峋的礁石。千果給他講天和海的傳說,講人魚國的童話,中也就講一個從實驗室誕生的小男孩的故事。天南海北,病好了很多。

  他們在海邊焚燒枯樹枝,月色也蔚藍,聽見鮫人哭泣,地上有星星點點的珍珠。

  那時候,愛情第一次離得很近。

  小千果以為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成為童話。

  可是突兀的槍響打破了一切虛假的寧靜。

  「靠,又是港口黑手黨…!」中也身上浮起紅光,腳下碾成一圈大坑。

  後來的事情太過糟糕,千果總是習慣性遺忘。

  她只記得,後來中原中也不在大本營裡的日子越來越多,見面越來越少,問起其他伙伴也只是說他有事情處理。

  最後一天他回來,見到她,她正在烤棉花糖。

  他把她手裡的棉花糖扔到地上,對她說:「你走吧。」

  平常在她面前,他習慣了把所有事情都說得很輕,即便是血肉淋漓的傷疤,也能被輕描淡寫地帶過。

  但是這次,他直接讓她走,別再回來。

  「中也君是個大騙子……」她相信了他的話,眼淚一下子就洶湧了出來。

  中也一看到她的眼淚就慌了,原本故意擺出的冷酷臉也垮了下來,趕緊拿紙巾,卻發現紙巾早就用完了,只得用衣袖去胡亂給她擦眼淚:「你別哭啊,真是磨人!」

  「中也君不要我了……」千果順勢撲進他懷裡,把鼻涕眼淚全蹭他衣服上,「你還沒有帶我去看最好的海,你還沒教我唱歌呢…!嗚嗚嗚嗚……」

  少年的中原中也卻沉默了。

  「這裡的生活不適合你。」他沉聲說,「馬上這裡就要有戰爭了,血腥暴力的世界你別參與,回家吧。」

  回家吧。

  「去過和平的生活,和普通人交朋友,和普通人在一起,聽到了嗎?」

  她聽他的話,於是答應了。他塞了個郵箱地址給她,說以後用這個聯系就好。

  她跑出了擂缽街,父親和哥哥原來早已在那兒等她。

  再回頭看,已經找不到少年的身影。

  三十三天的生活仿佛千與千尋的神隱,回頭看,什麼都同夢一場。有的只有掌心緊緊攥著的符號。

  那時候千果便明白,長大其實只會讓人們分離。

  學著逃離,學著忍耐,學著封閉,最終進入那個完美而不完整的安全的世界。

  和中原中也在一起時,好像兩個不相干的世界間架起一座橋,而這兩個世界分開,橋也隨之消失。

  直至重逢。

  十二歲實在太小,小到童言無忌也能當成白色月光。

  十年實在太久,久到可以忘記一個人的容貌。

  而那句最慎重的叮囑,千果記了十年,記著記著,變成了夢想。


第16章 婚「車」

  有句話說,如果一個人非常唧唧歪歪,TA的人生就會充滿戲劇性。

  沒有表白,沒有親吻,只會說很多沒頭沒腦的廢話,連中原中也頭發顏色到底是紅色還是橙色都記不得了,倒是那句慎重的叮囑當成了人生信條去執行,生怕又喜歡上什麼奇奇怪怪的非普通人,最後還得說拜拜。

  可接下來的證據表明,她所有的隱憂都在一一實現。

  後來她交的第二任男朋友本來以為是個溫柔的鄰家哥哥,結果要去繼承黑手黨家族。

  第三任男朋友是個大財閥少爺,結果有雙重人格分裂症,最終和平分手。

  直到她遇到了齊木楠雄,普普通通的男孩子,結果卻怎麼都看不上她,交往一個月後便把她甩了。

  不過都沒關系。

  因為她終於遇到現在的丈夫——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她終於,要過上平凡且充滿小確幸的一生了。

  「我真的沒想到,中也君會來……」如今,已經二十二歲的千果臉上褪去了稚嫩,化著最精致嫵媚的妝,發型也早不是擂缽街的非主流。她現在,看著像個成熟的公主。

  「這有什麼沒想到的?」早也長大成人的中原中也隨意踢了踢皮靴,「畢竟是你的婚禮。」

  「兌現了…那個時候的夢想呢。」

  千果自從那以後就很少在人前哭過了,每次分手都是笑著的,情緒控制能力S級。可是也不知怎的,此刻久違地見到中原中也,眼淚就自動跑出來了。

  「你那時說的話,我一直有好好記著。」

  「嗯。」中也淡淡應了一聲,「做得很好。」

  「中也君呢?這些年都過得好嗎?還有『羊』的大家,都工作了吧?」

  中也沉默了片刻,回答:「大家都挺好的,你放心。我的話……給別人打工吧,過得還行。不是在郵件裡都提過了嗎?」

  確實。只是太久沒有聯系,千果眼下有點不知道該如何相處了,明明小時候可是能相互掐臉打鬧的關系啊。

  中也凝視了她一會兒,又問:「那男的對你好吧?」

  千果擦擦眼淚,笑著說:「嗯,都很好,都很好!先生的話,嗯我們剛從意大利回來沒多久,都挺好……」

  或許是久別重逢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說話有些顛三倒四,同樣的內容反反復復地說。也不知道該表達具體怎樣的感情。

  中也一向不喜歡聽人長篇大論,但這種時候又有充足的耐心,看她又哭又笑的,等她說完,他才微微牽起唇角:「那就好。」

  「噗喲喂,我的大小姐啊,馬上就要開始了你跑哪裡去了啊!」一聲哀叫打破了二人間沉默微妙的氣氛,是仁王雅治,一看到千果臉上的妝花了,大驚失色,「姑奶奶,能不能請你稍微尊重一下我的作品啊!」

  「啊,抱歉!要開始了嗎?」千果才回過神來,跟中原中也暫別請他先去會場坐會兒吃點東西,便跟著仁王雅治回到化妝室補妝。

  「呼,這樣就好了。」在化妝大師仁王雅治的妙手回春之下,新娘的妝容煥然一新,更顯精致嫵媚,春風回歸萬物煥發。

  幸村精市走進來說:「司儀還在准備,離開場還有二十來分鐘的樣子,小千不用著急,休息會兒吃點水果吧。」

  「嗯……好。」

  看出千果有些心不在焉,幸村說:「緊張嗎?」

  「啊,也不是啦。」千果笑笑,猶豫了下問:「賓客入場是不是都結束了啊?」

  「是的。入口已經關了。」幸村瞧著她的微表情,忽然笑了笑,「我剛剛過來的路上,看到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大蛋糕,從來沒見過的類型,裡面還有你喜歡的咖啡果凍,光是看著就很讓人食指大動呢。」

  千果眼睛一亮,從沙發上站起來,眸光閃動:「真的嗎!」

  「嗯,所以你就好好享受婚禮即可,無須太過緊張。」

  千果感激一笑,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撫她,「謝謝你,精市。」

  「一會見。」幸村朝她彎彎眉眼,出去了。

  千果放心地重新坐回沙發上,莫名欣慰地揚起笑容,她拿起梳妝台上的手機,想發消息,驚喜地看見相蔔命發來的照片。

  照片上是她和鳥束,一人一邊站在蛋糕車旁朝她比著剪刀手,蛋糕被簾布遮著看不見模樣,但是千果已經把世界上最漂亮最美味最甜蜜的印像賦予進去,甚至咽了咽口水。

  她按上輸入鍵:謝謝你們!你們在哪裡?我為什麼剛沒看見你們?

  猶豫了幾秒,又敲下:齊木來了嗎?

  按下發送鍵,忽然有人敲門。

  伴娘探頭進來:「千果姐,我來幫你換婚紗啦!」

  千果放下手機:「好的。」

  伴娘真田英子是千果娘家的表妹,也是真田家道場的學徒,和千果不一樣,表妹習劍十分刻苦,資歷僅次於弦一郎,夢想以後自己開間道場。

  「姐你知道嗎,昨兒晚上有個流浪的男孩倒在我們家道場門口,可慘了,說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那兒。好像是餓了很久,求咱給點吃的。哎你不知道,那孩子看上去有多可憐……」

  「然後呢?」千果問。

  「然後就被弦一郎撿回來暫時照顧了唄,弦一郎看到他手上的厚繭形狀,說那孩子看上去像習劍的,劍術應該還很不賴呢!」

  「哥哥的眼光應該沒有問題,那孩子現在還在道場嗎?」

  「是啊,他醒過來後說自己一個星期沒吃過一餐正經的,不過男孩子嘛,體力恢復起來也快,而且我跟你講,那孩子真的很神奇,我第一次見有人把紋身紋額頭上的,不過也有可能是傷疤……而且他的穿著特別復古,耳朵上還戴著日輪樣式的耳墜,嘖,小小年紀就打耳洞還真是……」

  「英子你……」千果扭頭,看自家一向少言寡語此時卻喋喋不休的表妹,眨眨眼睛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

  英子臉蹭地一紅,唰啦一聲猛地把拉鏈給她拉上:「才沒有!」

  「嘶…啊,劃到肉了。」千果強顏歡笑,「沒關系英子,一會我會把捧花扔給你的。」

  「都說了我根本沒有那種意思啊啊啊!」

  ·

  婚禮開始了。

  會場播放著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四處都彌漫著花香和甜點的香味。

  千果在父親和英子的陪伴下一步步下樓梯。父親在耳邊說著什麼,千果聽不太真切,猜想大概是讓她放松不要緊張之類的話,可是她沒感覺緊張。

  通向神壇的走道很短,周圍的呼吸和聲音都變得很縹緲,她甚至感覺不到她的腿在哪裡,直到她看見了早已等在那兒的,她的先生。

  他看上去比平常更加美麗,穿著黑色禮服,整潔的領口處別著的一個白金形狀的古典別針,讓他看上去如若神衹一樣高貴。

  接著,當他對上她的凝視後,回以了一個攝人心魂的微笑。

  依照婚禮的套路,父親托起她的手,鄭重其事地將它交付到先生手中,她碰到了他冰涼光滑的肌膚。

  那一刻,事情忽然變得奇怪起來。

  千果在書上、電影裡看過無數關於婚禮的描述,也不是沒有參加過別人的婚禮,但是此時此刻的這個情景,好像是特意為她而設的,具有獨一無二的宿命的氣味。她曾經在某本書上看過,有說那是前世記憶,也有說那是歸宿。當然,它還有一專屬的名詞:deja vu。

  神父在說著台詞,沒有人在呼吸。

  先生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溫柔繾綣。千果看到他那有著飽滿細膩紋路的雙唇微微翕動,口型是:你願意嗎?

  「我……」【願意啊】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先生一只手忽然俯下/身,嘴唇迅速而准地找到她的,舌尖掃過她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的唇瓣。他呼了口氣,冰冷妖嬈的氣息拂面而來。

  睫毛驚疑地微顫,千果有些迷茫,想要去回應的時候,他的唇忽然轉移陣地,一路劃過她的臉頰,輕輕咬住她的耳朵,舌尖在耳垂舔舐,帶來令人臉紅心跳的齒唇摩擦聲……

  等等,這是要在這裡開車嗎?千果下意識想推開他。

  而先生的嘴唇發現她這般消極抵抗之後,似乎出現了一絲憤怒。他一只手繞到她的後頸,粗暴地揪緊了她的精致打理的頭發,力道大得甚至要把她的發絲連根拔起。

  千果驚恐地睜大眼睛,對先生突如其來的狂熱完全沒有設防。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氣,重新吻住她的唇,手指瘋狂地抓住她腰上的皮膚。那是一種陌生、令人迷惑的感覺,讓她分不清是激情還是憤怒。

  「嵐君…」千果艱難地從他的唇齒糾纏間發聲,大腦裡殘留的些許意識在向她尖叫著喊著什麼,但一瞬間身體和大腦脫離了,她無法作出任何行動,只能任由他的嘴唇順著她下巴的線條一路吻下,接著吻她的脖子,所經之處酸液一樣在她的皮膚上燃燒。

  忽然,他停了,埋在她脖頸的頭微微抬起,溫柔的眼睛望向她。

  「嵐君?」

  千果對上他血紅的眼睛。他笑了。

  笑容溫柔、干癟、毫無生氣。

  他的嘴唇緩緩張開,越張越大猶如血盆大口,尖銳的獠牙從唇後亮出——

  然後狠狠地,咬進了她的脖子。


第17章 不是夢,是婚禮

  千果猛地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亮黃的水晶吊燈,那色澤晃了她的眼球,她摸摸脖子,完好無損。

  從沙發上坐起,眼前是化妝鏡,梳妝台,堆放的衣物、餐車,是婚禮休息室沒錯。

  呆坐了好幾秒後,她才平復了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的心髒。

  原來她在等待儀式開始的過程中睡著了,還做了夢。

  可是為什麼會做那樣一個夢?

  千果微微喘著氣,試圖擺脫夢魘。

  在木然中無意識四處張望的時候,忽然對上了門口一張寡淡清俊的臉。

  那鈷藍色的瞳孔略顯疑惑地看著他,過長的穿山甲發型讓她覺得有些眼熟。

  千果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眉頭微皺仔細回想了一會兒,才驚道:「啊你是……富岡先生?」

  如果沒記錯,似乎是上周那個一面之緣的快遞小帥哥,對她的劍特別感興趣的那位。

  「你好。」富岡小哥跟她打了聲招呼,眸中恢復了平靜如水,「你剛剛有躺在那裡尖叫,沒什麼問題吧?」

  「……」千果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她居然還在夢中叫出來了?「啊是嗎?真不好意思啊!」

  說著,可可愛愛地吐了吐舌頭。

  對方沒反應。

  千果略覺尷尬,趕緊轉移話題,理理裙子從沙發上站起,笑容親切道:「富岡先生怎麼會在這裡啊?」

  「我在這裡上班,今天第一天。」他道。

  「誒?」千果一愣,「可你之前不是在快遞公司……?」

  「我辭掉了,去了你給我的那個地址。」富岡說。

  千果眼睛一亮:「怎麼樣?有挑到心儀的刀嗎?」

  富岡小哥面無表情:「那個地址是家婚介所。」

  千果:「……」

  富岡:「我問他們有沒有刀,他們問我要不要老婆。」

  千果:「……對不起!」

  富岡:「他們最後把我趕了出去。」

  千果:「……對不起!!」

  於是沒了工作又沒挑到武器的富岡小哥只好重新找工作,便來了這家酒店實習,幫忙婚宴服務。千果這才發現他穿的是黑色制服,手中正要推餐車。

  「一定是地址換了……」覺得自己十分失禮的千果趕忙從梳妝台上找手機,「富岡先生這樣你給我個你的電話,我到時把我認識的鍛刀師傅的聯系方式發給你?」

  富岡考慮了幾秒,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給她。

  千果沒有接,因為沒懂對方意思。

  「你不是要我電話嗎?」他說。

  千果這才明白過來,可能是自己表達有誤才使得對方誤解,「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把聯系方式通過短信發給你。」

  「133371743。」

  對方猝不及防吐出一連串數字,千果一口老血悶在喉嚨裡,只得趕緊快速劃開屏幕記下,復制聯系人,發送。

  「謝謝。」提示音從手機傳來,富岡淡淡道謝。

  千果忽然想到了什麼,小心問道:「那個…你還是記不起你的名字嗎?」

  原本低垂著的鈷藍色眼眸緩緩移到她臉上,他眼裡看不到什麼情緒,「沒有。」

  「這樣啊……」

  「但是……」

  富岡正要補充什麼的時候,門外來人了,是伴娘英子。

  「姐,開始了,我們該下去了!」

  「啊,好……」千果只好向富岡點頭道別,對方推著餐車出去後,英子最後替她檢查了一遍服裝和儀容確認無虞後,托起她的裙擺,准備入場。

  千果忽然緊張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剛剛夢魘的影響,千果總害怕接下來會發生點什麼不好的事情。

  直到手腕上西裝革履的父親的臂彎,感受到真實的觸碰後,她才稍稍感覺好受點。

  「爸爸,」她問,「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夢,你要嫁人了。」一向威嚴少語的父親此時語氣倏忽溫和了不少,似有無限感慨,「以後和月彥先生好好過日子,你媽媽在天上也會很欣慰的。」

  千果抬頭望了他一眼,掩去了眼裡一閃而過的失落。

  「是,爸爸。」

  目前為止一切都十分正常。

  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紅毯,玫瑰、柑橘和小蒼蘭所營造的香氣,仿佛薄霧般籠罩著她,像夢,又不像夢。

  先生如在夢中那樣微笑地站在原地凝視她,黑色的頭發用發蠟攏高,背直而挺,一雙漂亮的長腿,黑西裝面料微閃,過度的掐腰和略窄的肩形,讓他看上去有一種精致易碎的奢靡感。

  當司儀宣讀完誓詞,先生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精致的黑色小盒子,珠燈的光輝落在他的眼中,漾出一層金色的輝芒。

  他緩緩打開盒子,同樣的光線折射在鴿子血鑽石的戒指上,絢爛而奪人。

  千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鑽戒,仿佛有血液在裡頭流淌。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很喜歡。」先生說著,另一只手鄭重其事地將她的右手牽起,指腹劃過她的無名指,那樣細心謹慎的樣子,不像個新郎,倒像個虔誠的仰慕者。

  「請讓我為你戴上吧,夫人。」

  鑽戒套上無名指,那觸目驚心的紅色和她手腕上的珊瑚手釧相交輝映。二人親吻,觀眾鼓掌,歡呼和起哄聲如雷貫耳。當先生將她摟進懷裡的時候,千果之前所有的不安在這一刻全部放松下來,甚至覺得有一絲愧疚,她無法控制自己做什麼樣的夢,難道還無法相信先生的為人嗎?

  不論是之前的咖啡果凍味兒的夢,還是血腥狂怒如野獸的夢,亦或是幾分鐘之前的懷疑不安,此時此刻都只讓她產生了一個幼稚的想法——她配不上先生。

  可是她的世界在經歷了那麼久的跌宕起伏後,終於在一處合適的地方落了腳。現在的她竟然會害怕這一切,認為這場儀式也像某件硬塞給她的生日禮物,或者某場丟人現眼的舞會,讓她無所適從。

  「嵐君。」在酒宴開始,新人要准備挨桌敬酒的時候,千果牽著先生的手往回拽了一下。

  「怎麼了?」

  對上先生疑惑的眼神,千果紅唇輕抿,顯得有些欲言又止,最終輕嘆一聲,閃爍的眼神重新凝聚在他的臉上:「你會後悔嗎?」

  「後悔?」

  「嗯,就是後悔這一切,後悔選我當妻子什麼的……啊!對不起……我怎麼會這樣說,在婚禮上說這些我也太幼稚了吧……」

  鬼舞辻無慘也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人類的情感真是既渾沌復雜又愚昧不堪呢。

  聽著千果在那裡愧疚又苦惱的樣子,他兩步走上前,食指輕輕抵上她的嘴唇。

  待她冷靜下來,他才朝她露出了溫柔包容的笑意。血紅的眸子意味深長,語氣也意味深長。

  「我的夫人,為了娶你,我已經等了一千年。」

  這像是浪漫主義極致的情話,又不僅僅是情話,字字鄭重卻又點到即止。

  即便是這樣,千果還是欣慰地笑了。

  湊上前把腦袋蹭到他懷裡,似害羞,似撒嬌。從此以後她就是月彥先生的小嬌妻。

  莊重的儀式過後宴會氣氛輕松了很多,或者准確來說,熱鬧才剛剛開始。新人要敬酒,長輩這邊只有千果的爺爺父親七大姑八大姨,月彥先生父母早早就過世了。典型的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的金疙瘩。

  「聽說赤司君和月彥先生有過生意上的往來?」幸村精市拿著高腳杯走向鄰桌的赤司征十郎,「你覺得他為人如何?」

  「幸村君?沒想到你會特意來問我的看法呢。」赤司征十郎露出和幸村精市異曲同工般溫和有禮的微笑。

  「畢竟你和千果曾經交往過,對她多少會有些不同層面的了解,不是嗎?」幸村微笑不減。

  「話雖如此……」赤司說著微笑松了幾分,眼中開始回憶些什麼,「對於千果桑,我不敢說有多了解她。」

  和千果交往是從高一開始,那時的他是第二人格主導,傾注感情的也是第二人格,而第一人格即便擁有同樣的記憶,卻無法達到百分百的共情,這也是後來他們和平分手的主要原因。

  但可以肯定的是,千果確實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也是一個十分理想的戀人,正因如此,赤司才覺得不應耽誤她,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才能不傷到她。

  在維持到高二結束的那個白色情人節,他准備了巧克力回禮,一同回家的路上,正考慮著提出分手的時機,以及暗示分手的台詞,千果忽然率先停下了腳步。

  雪花忽然片片,就像是京都的櫻花紛飛。

  宛如像征著美好的糖霜縈繞在她身周,掌心卻抓不住一毫。

  三月雪及其少見,她站在其中,笑得像精靈。

  「征君,巧克力好吃嗎?」她問。

  他還沒回答,她又笑說:「我就不收你的那份啦。」

  他愣住了,一向聰慧的大腦此刻也沒料到這一幕。

  「我馬上就要轉學啦,很感謝征君這兩年對我的照顧,包容我的小任性。」

  「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要好好保重啊!」

  ……

  她哪裡任性了?

  明明第二人格時期,是她一直在包容他啊。

  於是赤司最終什麼都沒能說,那句【分手】也沒說,分手巧克力也沒送出去。

  後來他才明白,原來千果早已察覺到了他的心情,為了不讓他為難,於是主動提出了道別。

  他也才發現這個女孩其實並不如表面那般傻白甜,實際成熟過人。

  …只是哪有高中最後一年還轉學的人啊。

  然後千果就從學校、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不糾纏,不叨擾。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應該感到解脫的事情,等到真正結束時又有種無法排遣的郁結。

  他忽然覺得分手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主意。

  不過現在,他能看到千果有了好歸宿,發自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赤司的目光投向正在和長輩說笑的千果和月彥嵐身上:「我相信,千果桑擁有特別的智慧和洞察力,月彥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她應該最清楚吧。」

  「這樣啊……」幸村的目光也打量著那邊的新人,目前看來月彥嵐確實無可挑剔,無論從談吐還是修養,對於千果都算得上理想的丈夫人選。

  只願今後能這樣一切順利下去。

  ……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所謂的和平、順利,會結束得那樣「快」。

  「千果醬∼∼∼當當當當!看看什麼來了?」

  宴會進行到一半,鳥束零太幾人推著蛋糕車突然出現,千果的注意被成功吸引,剛要過去打招呼——

  身邊的先生卻先她一步猛地衝上前,猝不及防地抓住了鳥束的脖子。

  周圍幾人倒吸了一口氣,包括千果。

  「嵐君…你怎麼了?」

  千果愣愣地望著先生臉上從未見過的、算得上震驚的……又帶著一絲恐懼的表情。


第18章 屑老板吃蛋糕

  「抱歉,我認錯人了。」鬼舞辻無慘放開了鳥束零太的脖子,臉上的表情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無波,仿佛剛才的失態只是錯覺。他微笑著朝被嚇到腿軟坐地的鳥束零太伸出了手,聲音甚至還帶上了一絲關切:「沒事吧?剛剛見你挺慌張的,小心跑太快撞到人哦。」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聽到這兒的動靜趕來的是中原中也和山本武,倆黑手黨職業病使然就是一副要應戰的架勢,警惕的目光在鳥束和無慘之間來回。聚的人一多,難免引得更多人注意。

  千果將面如土色的鳥束從地上扶起來,對眾人說:「沒事沒事,只是一點小誤會,大家別緊張!鳥束君,抱歉啊,你沒事吧?」

  沒事?怎麼可能沒事?剛剛他一下子以為要被掐死了啊!鳥束驚魂未定地摸著脖子,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麼孽,不就是以前拿過千果的照片對擼嗎?齊木也修理過他了。眼下不過是好心幫齊木那個混蛋送蛋糕來,竟然還被千果老公給了這樣一個下馬威,他差點感覺自己腦袋不保了。

  千果喊來伴娘:「英子,你能帶鳥束君去化妝間休息一下嗎?我看他好像被嚇到了。」

  真田英子應下後便從千果手裡接過鳥束,後者趁機暈倒在可愛伴娘的胸上,嗯,他好了。

  「果子,抱歉啊我們來晚了,因為齊木叮囑我們要好好看守這蛋糕的,所以一直沒去找你。」相蔔命跟她相擁打招呼,隨後附在她耳邊說,「你老公真的很帥誒!」

  千果才從剛剛莫名其妙的衝突中緩過神來,對她的誇贊回以一笑。放眼觀望一圈,問:「齊木君呢?」

  相蔔命目光飄忽了一瞬,該怎麼解釋,齊木那個笨蛋故意缺席?直說的話果子一定會難過的。

  「齊木君的話,他沒來哦。」

  很好,豬隊友上線了。

  說話的是代替了缺席的齊木前來的某太姓男子,他修長的雙腿往前邁兩步,略微傾身,一手貼於胸前,一手托起千果戴著戒指的那只手,「初次見面,吾名太宰治,是齊木君的新同事。能有幸在此目睹美麗的新娘是我的榮幸,願意和我——」

  話沒說完,被另一只手不客氣地揮開。

  千果沒反應過來,驚訝地看向旁邊。

  打斷的不是她先生,是中原中也。

  「搞你那套歪門邪道也該看看場合吧,混蛋太宰?」十分凌厲且不滿的目光從中原中也眼裡射出,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哦呀哦呀,這不是中也嗎?怎麼也會出現在這裡,真是緣分吶∼」太宰治倒是笑眯眯地拍了拍被扇疼的手,絲毫不見惱意,也不見意外。

  「太宰先生,你好。」千果朝初次見面的太宰治微微點頭致意,又好奇地轉向中原中也,「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

  「不認識。」

  千果:「……」行吧,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只想知道為什麼齊木沒來。

  可是正當她要繼續追問的時候,先生出聲了。

  「很感謝各位抽空蒞臨我和我夫人的婚禮,既然蛋糕到了,不如大家坐下來一同享用,如何?」

  不知是不是千果的錯覺,除了相蔔命,幾位男士看向她家先生的目光都各有千秋,且隱約帶刺。總之沒一個友好的。

  可能是因為剛剛的小插曲造成的誤會,讓他們覺得先生脾氣古怪。

  千果不想先生被誤會,於是道:「是呀各位,既然來了就別杵在這了,若是有誰不高興了,那就是我的罪過了……」說著,配上了些許沮喪的表情。

  效果顯著,氣氛一下子緩和不少,中原中也「嘁」了一聲走到一邊,山本武笑哈哈地安慰她,只有太宰治的目光依舊意味深長。

  所幸沒出什麼大亂子,千果只想平平安安地將婚禮辦完,真心實意的,只要平安就好了。

  婚宴繼續熱熱鬧鬧進行著。

  當婚禮大蛋糕的簾布被揭下時,在場許多人都發出了驚嘆,甚至說這蛋糕已經算得上藝術品,吃了反倒可惜。

  「真是偉大的作品,夫人找的這位甜品師是……」鬼舞辻無慘微笑著望向妻子,卻意外地發現她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只一味盯著蛋糕瞧,眼裡有種從來未對他流露過的情感——熱烈,卻又克制。仿佛一個秘密儲存箱,謹慎觸摸,深深包裹。

  那樣的眼神讓他一下子便聯想到了那天妻子對著咖啡果凍流眼淚的畫面。

  於是有那麼一兩秒鐘,他的眼裡迅速閃過了一絲極其陰冷的亮光,仿佛巫婆鐵鍋裡黑色毒液被煮沸時泛起的漣漪。

  然而很快又消失不見,他依舊是那個溫柔紳士的丈夫。

  「千果。」他低聲喚她,拉回了她的注意,「喜歡就切下來吃吧。」

  千果點點頭,從相蔔命手裡接過了大刀,有花堪折直須折,帶著某種攔腰截斷的不舍,她切了下去。

  掌聲陣陣。

  將蛋糕分給大家吃,紛紛贊不絕口。

  新郎拿著蛋糕去孝敬親家老人了。一旁抽完煙的中原中也走了過來,幫千果遞碟子,「你不開心?」

  「誒?」千果將刀上的奶油蹭到桌布上,看了他一眼,「為什麼這麼說?」

  「看著有心事。」中原中也典型的有一說一,絕不拐彎抹角,「而且事情不小。」

  千果將切割整齊的蛋糕遞到他面前,甜甜一笑:「中也君,想多了啦!」

  她的笑容看上去和蛋糕一樣甜美,中原中也卻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我不喜歡甜食。」他說,「你自己留著吃吧,這是你的結婚蛋糕。」

  千果愣了下:「我忘了,你好像確實不喜歡甜食來著。」於是,她從侍者那裡拿起一杯酒,「那麼酒呢?總可以吧?你從小就喜歡學大人喝酒,這我可記著呢。」

  「……為什麼這種事情你倒是記得清楚啊,真是的。」中也有些無奈,卻也還是接過酒杯,手指摩挲著杯腳,裡頭是香檳,隨著珠燈晃成流動的光芒,「新婚快樂。」他說完這句先前沒來得及說的祝福,仰頭一飲而盡。

  千果沒來得及阻止:「誒,我還沒跟你碰杯呢……」

  中也將杯子放回侍者盤子上:「小姑娘家喝什麼酒。」

  「中也君,我馬上二十二歲了…」

  中也的動作頓了一下,重新凝視她,她是適婚年齡的新娘,不是十二歲的擂缽街非主流女孩。「行吧。」他說著,別開視線,「看著和以前也沒差。」

  千果眨眨眼,不服:「欸?明明中也君才是那個一點∼都沒變的人才對!」

  「你這個停頓很有深意啊,是不是在影射什麼啊?」

  「不知道不知道∼∼」

  和中原中也調侃了幾句後千果感覺心情輕松了不少。然後這時,先生過來了。

  「在這裡干什麼呢,父親和祖父大人正等著你呢。」他從身後一手攬過妻子的肩低聲說話,順便還朝中原中也笑了笑。

  中也看了他一眼,走開了。

  「啊抱歉,我們過去吧!」千果這才想起了正事,端起蛋糕和先生一同走到家人那邊坐下,一邊聽著長輩說話有一句答一句,然而手裡的才是正事。

  她小心而又謹慎地將早已切好的咖啡果凍蛋糕送入口中。

  細膩的可可粉入口即化,朗姆酒包裹著一整顆的黑松露在舌尖流淌,以及淡淡的紫藤茶香,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美味,甚至眼前都出現了他在廚房做蛋糕的模樣。

  每一顆果凍都柔軟,每一滴奶油都溫柔。她在其中品嘗到了戀慕之情的味道,還有時間。

  可是做蛋糕的人卻沒來。

  「千果,怎麼光自己一個人在吃?阿嵐都替你回答好幾回了,婚宴還開小差,成何體統?」

  祖父大人發話了,千果立即端坐賠禮。

  她叉下一塊蛋糕,遞到先生嘴邊:「嵐君,這個蛋糕你嘗過了嗎?超好吃的!」

  無慘笑著婉拒:「我不喜歡甜食,你還是……」

  「這可是咱們的結婚蛋糕!就一口,好不好?嘗一口,你不會後悔的。」千果少見地十分堅持,還把蛋糕往他嘴邊湊近了些。

  祖父大人發話了:「阿嵐,不用害羞,小情侶相互喂食很正常,你不要覺得在我們長輩面前就不好意思。」

  有親戚適時起哄:「是啊是啊,新婚夫妻這樣看著多恩愛啊!」

  無慘:「……」

  千果的表情一瞬間流露出失落:「就一口,也不願意嘗嗎?」

  無慘:「……」

  面對妻子的期待和眾親戚的勸誘,無慘開始心煩氣躁。

  真想把這些聒噪的愚蠢人類全部咬死。

  不過他並不打算因此擾亂自己的計劃,況且他也不是不能吃人類食物。

  那麼,就賞個臉給這些討厭的「親戚」,以及他可憐的妻子吧。

  區區一塊蛋糕……

  無慘微微啟唇,讓千果將蛋糕送入他口中。

  ……味道,真的還行?

  太久沒有吃人類食物了,無慘心情微妙地品嘗著。

  忽然,他的臉色猛地一變——

  聽到先生從身旁站起,千果疑惑抬頭,發現他的臉突然僵得如石頭一樣:「嵐君,怎麼了?」

  先生朝她露出一個僵屍般的微笑:「我去趟衛生間。」

  然後接近小跑般地離座,留下千果一臉懵逼。

  「阿嵐這是怎麼了?」祖父問。

  千果搖頭:「不知道啊……」

  後來過了好幾分鐘,千果才猛然頓悟——

  糟了!她忘了蛋糕裡有紫藤茶的味道了,而先生不喜歡紫藤花來著!

  ·

  千果吃完了蛋糕,又聽長輩們嘮嗑了一會兒,先生還沒回來。

  她不免有些擔心,於是找了個借口開溜,去尋先生。

  眾賓客都聚集在草坪宴席,花園的長廊上空無一人,連路過的服務人員都沒有,顯得特別安靜。

  晚風習習,帶著秋季的涼意,掠起一身雞皮疙瘩。

  遠離會場,光線越來越暗

  遠處的深山和建築隱匿在暮色中,昏暗,瘆人。

  噠噠噠噠噠。

  千果停下了腳步,仔細聆聽。

  聲音消失了。

  她繼續走。

  噠噠噠噠噠。

  這回聽清了,不是她的腳步。

  千果咬咬牙,猛地一轉身,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可面前空無一人。

  這時,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將她拉入黑暗中——

  「啊……」千果來不及尖叫出聲,一只手指抵上了她的嘴唇。

  溫熱的觸感,熟悉卻陌生的。不是她先生。

  待眼睛適應黑暗後,千果看到了兩顆棒棒糖,以及黑暗中微微反光的眼鏡。

  確保她不再出聲後,他的手指從她嘴邊撤下,連同手腕上緊握的溫度也驟然撤去。

  「齊木君…」千果在黑暗中喚出他的名字。

  沒有顧慮,沒有懷疑,她很確定。

  「你怎麼現在才來?」她再次開口,頗有些質問的意味,「而且還是以這樣……不能來或者有事的話不能提前說一聲嗎?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你丈夫不是人。」齊木突然開口,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千果愣住了。

  月光爬上她呆愣的臉龐,也爬過他沒有絲毫玩笑意味的眼裡。

  過了好久,千果整個人一顫,拔高聲音道:

  「你罵誰呢??」


第19章 黑天鵝

  心靈感應失效後,齊木楠雄真沒料到千果會是這種反應。

  或許他表達方式不是最好,但目前暫時也想不到其他解釋了。

  千果不相信也是情理之中,任哪個妻子聽到有人說自己丈夫不是人都會生氣。可是千果目前的情況……

  妻子,丈夫?

  不行,統統叉掉!他不可能放任千果就這麼嫁給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那家伙在千果心中的地位。

  ……該死,要是心靈感應沒有失效就好了。

  「對不起…!」千果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垂眼,抱歉地笑了笑,「是我失禮了,我不該說話那麼大聲。」

  這下齊木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其實他也並不是故意遲到缺席,而是趁所有人都聚集婚禮的時候,他變成了一只貓,對千果那棟房子做了個徹徹底底的調查。

  再結合之前的情報,最重要的是超能力的無效,才得出了這個結論——千果的丈夫並非人類。

  至於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有待考證。

  或許有可能是和燃堂一樣的白痴,但是透視也對他無效。

  或許有可能是蟲子成精,但齊木根本不在怕他的。

  或許有可能是和太宰治一樣的異能者,但異能者是為人,無法改變他人。

  而他的心靈感應已經對千果失效了,而且現在,連用著透視都能看到她的身體越來越渾沌……

  看到齊木忽然朝她越靠越近,千果往後退了一步,「婚宴的話,大家都在草坪那邊呢。」她適時轉移注意,揚起招牌微笑,「還有,蛋糕超級好吃,真的很感謝齊木君!一定花了很多時間吧?辛苦了。你的那份還等著你呢,一會席上見!」

  千果一溜說完,跑走了。

  齊木沒有追來。

  千果並未立刻回席,而是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裡面沒有人,千果木然地走到沙發上坐下。

  她一開始出來是要干嘛來著?

  腦子一片混亂,千果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於是便寄托於手上工作以喚起記憶。她開始去翻桌上堆的各路親友贈送的結婚賀禮。

  都是些尋常玩意,倒是早先山本武和中原中也,一個送了刀一個送了槍,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流行結婚送武器。

  只有赤司征十郎……他送的是斐濟島蜜月旅行全招待券。斐濟島被譽為「南太平洋的珍珠」,是全世界最適合沐日光浴的海島之一。她喜歡大太陽,喜歡大海,喜歡比基尼,喜歡身上曬得黑黑的又蛻下層皮的感覺。

  但這不是她一人能做決定的,還得問問不喜歡曬太陽的先生。

  對了,先生!

  千果終於想起來了,她是出來找先生的。

  這麼想到,手裡已經拆下了最後一禮物盒。

  這個禮物盒是用硬紙盒做的,包裝得有些粗糙,千果在拆的過程中不慎被劃破了手指。

  殷紅的血從指腹冒出,她一邊將拇指含進口中,一邊往盒子裡看想知道是什麼禮物——

  啪嗒!

  手一抖,禮物盒摔在了地上,有東西滾出。

  千果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瞪直了眼睛……與地板上的眼睛相視。

  那是三顆眼珠子,每顆眼珠子背後都插著一管口紅,還是她最近在用的阿瑪尼黑管。

  ……到底是誰會搞這種惡作劇?

  千果僵硬地蹲下去,撿起和「禮物」一同掉出的小紙條。

  上面是漂亮的花體字:新婚快樂,我美麗的女孩。

  沒有署名。

  千果正猜測著送禮人的身份,一聲尖叫從外邊劃來——

  緊接著是許多腳步聲,以及此即彼伏的叫喊。

  出事了!

  千果迅速對情況作出了反應,扔掉紙條便往門口衝去。

  臨走前,順便拿起了山本武送的竹刀。

  循著尖叫趕到現場……是一樓的室內餐廳,裡面餐桌椅子一片狼藉,一個服務員小姑娘跌坐在地上,全身發抖,滿眼驚恐。

  「怎麼了!」

  千果蹲下去想去扶她起來,卻見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向前方……

  那裡,一大灘黏稠的紅色液體緩緩往門口延伸,最裡頭的角落躺著個一動不動的人。

  「啊啊啊見血啦!出人命啦!!」

  「保安!保安呢??」

  「好多血啊!!快叫救護車!!」

  幾個同樣循聲趕到的服務生被地上那灘紅嚇得大呼小叫,千果趕緊安撫諸人:「沒事的沒事的,別緊張!那一定是番茄醬!」

  這時,躺在地上對那「屍體」忽然站了起來——

  「哎呀呀,大家都來了啊?」太宰治拍拍衣服站起來,還朝嚇傻的一眾人等打了個招呼。

  千果驚訝:「太宰先生?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

  「月彥夫人,你好呀∼哎呀呀本來是躺在這兒思考自殺方法來著,嚇到各位了不好意思啊。」太宰說著,還企圖吐舌頭賣萌。

  除了千果外的幾位服務生一臉想打人的表情,而剛剛坐地上尖叫的那姑娘早在太宰「借屍還魂」那一刻便被嚇暈了過去。

  「太宰先生真是的,搞惡作劇也不要浪費這麼多番茄醬啊。」千果怪嗔,原來是虛驚一場。

  「誒?月彥夫人是不是搞錯了?」太宰忽然收起了笑容,幽幽眨眨眼,「這並不是番茄醬哦。」

  「……」

  空氣忽然令人毛骨悚然。

  「小千,小千,你沒事吧?」

  這時,幸村精市找了過來,確認千果上上下下完好無損後,才帶來一個壞消息:「突發事件,會場遭到襲擊了。」

  「你說什麼…!?怎麼回事??」千果臉色一變,說著就要往會場衝,卻被幸村拉住。

  「所有值守的保安都被打倒了,弦一郎他們已經聯系了警務,現在宴會上一片混亂,你跟我回去,爺爺伯父他們已經在車上等了……」

  千果掙開他的手:「不行啊,還有那麼多客人呢!我怎麼能自己先走……」

  「月彥夫人說得沒錯,而且現在走也來不及了。」太宰治悠悠然走來,順便將嚇暈過去的服務員小姑娘從地上抱起,眸光微斂,意味不明一句:「黑天鵝*已經出現了。」

  話音剛落沒多久,一陣鋪天蓋地的喧囂和凌亂的腳步從通往會場的走廊迅速朝這邊靠近,千果還沒看清是什麼情況,就看到幸村精市被身旁幾個被嚇得嚷著要逃跑的服務員撞開到一邊。

  緊隨其後的,是越來越多的客人和服務人員驚慌失措地湧來,場面活像喪屍來襲。

  「精市,爺爺和父親他們就交給你了!不用擔心我!」

  千果朝被人流推得越來越遠的幸村精市囑咐著,卻又被身旁跑過的人撞個不穩,差點摔倒——

  一只手抵住了她的後背。

  「齊木君?」千果驚訝地看向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齊木,以及他另一只不知是不是要握住她肩膀的手。

  按道理和齊木剛剛待的房間應該是客人湧去的方向,而此刻他卻從她的後面出現了。

  齊木楠雄用千裡眼提前看到了現場情況,但超級英雄不是他期待的人設,於是用了增強版心靈感應傳達給了現場那幾個同樣擁有異能力的戰鬥人員,引導他們幫忙控制局面。自己不得不用瞬移趕來千果這裡,想著盡快疏散他們這些非戰鬥人員。

  唯一討厭的是太宰治這家伙也在這裡,剛剛用了瞬移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發現……

  太宰朝齊木笑眯眯:「我什麼都沒看見∼」

  齊木:……

  「齊木君,太宰先生,你們小心!」千果作為婚禮的主人理當為客人負責,尤其齊木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不像中也君他們那樣擁有戰鬥能力。

  還有先生,她那可憐的先生,不知道碰到了襲擊他在衛生間是否還平安……

  「敵人可能隨時都會過來,目前身份不明危險程度也未知,你們找到了機會趕緊逃出去,聽到了嗎?」

  說著,千果居然握著根本殺不了人的竹刀一個人逆著人流衝向了會場,只留下齊木楠雄和太宰治兩位「普通人」呆在原地。


第20章 打架不如度蜜月

  離會場越近,越是一片水深火熱。有逃跑的客人經過,一邊重復著「瘋了!都瘋了!」一邊對她大喊快跑。

  千果剛拐出長廊,便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人。

  「對不起!啊…是富岡先生?」

  千果穩住身子,卻見他整張俊臉緊繃得嚇人,順著他銳利的目光看過去,對上了一張迎面撲來的血盆大口——

  「鬼啊!」千果驚呼一聲,抬手就是一大刀。

  悶響一聲,敵人倒地了。

  「富岡先生,你沒事吧?」千果趕緊去攙扶看上去似乎被嚇傻的富岡帥哥,「真是對不起啊,你第一天上班就讓你碰到我婚禮出了這意外。我看你好多同事都逃出去了,你也趕緊吧,這裡交給我和我的小伙伴就好!」

  「你伙伴?」富岡疑惑地看了看她身邊,除了他空無一人。

  「嗯,他們都在會場守護和平呢,不用擔心!你腿能走嗎?」

  富岡被她強攙著,想走也走不了,剛要出言提醒,卻看到地上那被打趴的敵人重新動了起來:「小心!」

  千果一腳朝那腦袋踩了上去:「富岡先生,快走啊!」

  富岡沒走,而是反手將她往回一拽,和敵人正要偷襲她裙子的手驚險擦過……

  「給我血,給我肉…」原本該被打暈的敵人重新爬了起來,露出一張毫無血色、面目猙獰、眼球外露的臉。

  這張臉一下子就讓千果想起了那天雨夜闖入家中的女人。

  而眼前這位,雌雄莫辨,活脫一副末日喪屍即視感。

  可是為什麼她的婚宴上會出現喪屍??

  「這個人不正常,力量出奇地大,剛試圖和他周旋,發現無法交流。」富岡將千果拉到身後,說著著,大腦忽然一陣刺痛,似乎有什麼記憶要被喚醒了。

  「富岡先生,你沒事吧?」千果見他神情痛苦地扶上腦袋,余光卻瞥見敵人張牙舞爪又撲了過來。

  千果左手扶著帥哥,右手抬起竹刀又是一個揮斬——

  敵人這次長教訓了,反應迅速地側身躲過,竟然還奪過了她手裡的竹刀朝他們胡亂砍來。富岡在頭疼中猛地推了她一把,兩人分開,成功避開了攻擊。

  推得有點狠,千果沒站穩跌倒在地,她看著自己開始緩緩滲血的手,因久不握劍而細皮嫩肉,經過方才搶奪之間的劇烈摩擦,之前劃傷的傷口再次破裂。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居然被奪走了劍,習劍之人被對手奪走武器,是為大恥,若是她以前的師傅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忽然,一陣冰涼的劍氣掠過皮膚。

  千果撐地站起朝富岡走去,卻看見他不知何時從忽然間變得醉醺醺的敵人手裡奪回了竹刀,一個瞬身,劈斬,回旋,行雲流水,劍流成型,攔腰劈下,敵人被狠狠擊飛好幾米遠。

  「 …是呼吸!」富岡揮完刀的那一刻終於想起了什麼,問千果:「你用什麼呼吸?」

  千果一頭霧水:「我……用肺呼吸啊。」

  富岡迷惑地皺了下眉,沒有說什麼。又一波張牙舞爪的敵人襲來,他們似乎是聞到了某種氣味,一個接一個地聚集了過來。富岡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感受到了周遭的水霧……是【水】。

  千果的竹刀握在他手上,仿佛成為了他手臂的一部分,他感受著這份不可思議的熟悉感,熟悉到仿佛握了一輩子。再次睜眼,呼吸起,疾風揚,水汽凝聚,有了方向有了重量,雜而不亂的浮世繪一般的水波卷起刀光劍影,一瞬間就將襲來的敵人統統打趴在地。

  千果看呆了,不由得拍起了血跡斑斑的手掌:「好劍法……」

  富岡揮劍的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瀑布浪花的魔法。

  ……那是當然的,趕過來的齊木楠雄將富岡腦子裡的畫面具現在他動作上才有了這樣的效果,一把普通的竹刀,怎麼可能會打出那種魔幻特效。

  千果一發現齊木,簡直服了。

  「齊木君!不是讓你趕緊逃走嗎?你怎麼還過來了?」

  千果趕忙前去保護她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前男友,卻突然被他抓起了手。

  齊木一動不動看著千果手上那未干的血跡,鏡片反光。

  下一秒,所有的敵人身上都著起了火。

  鋪天蓋地的哀嚎響徹整個山莊。

  「齊木君,很疼……」千果想將手抽回,卻發現他抓得很緊。四周的哀嚎像龍卷風一樣攪得她大腦一片空白,她看到齊木那永遠平靜無波的眸子裡第一次透出了侵略性。

  一只黑色袖口的手搭在二人之間。

  「抓著我的妻子有什麼事嗎?」

  低沉儒雅的聲音猶如一劑清醒藥,千果回過神時,先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

  他的手禮貌又不失力道地搭在齊木抓著她的那只手上,借著身高差異,頗有些居高臨下地,與齊木目光交彙。

  一個清冽,一個凌厲,在空氣中無聲地來回碰撞。

  明明應該是第一次見面,但千果總覺得氣氛怪怪的。

  「嵐君,你來啦?」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千果咳嗽了一聲,打算簡單給他們介紹一下對方,「齊木君,這位是我先生。嵐君,這位是齊木楠雄,是我……」

  「你好。」齊木打斷了她的話,冷淡地抽回了手,似乎並不喜歡被他觸碰。

  「你好,我是月彥嵐。」無慘停在半空中的手並沒有放下,而是朝齊木友好地伸出了手。

  審視著那張人皮善面片刻,齊木收回了目光,沒有搭理。

  鏡片後眸光微聚,那些敵人上燃起的火焰瞬間又消失。

  無慘的眸中劃過一道異樣的光,收回了被晾在半空的手。

  就在千果想提醒這二位非戰鬥人員趕緊撤離現場,山本武從另一邊跑了過來。

  「千果!」

  「阿武,怎麼樣了?」千果趕緊詢問前線情況,不安地看了看四面八方一地狼藉,「這些人到底是……」

  「是新型狂犬病毒。」山本武提著時雨金時,喘著氣,面色凝重,「有人把那個病毒帶到婚宴上來了,感染者數量很多,而且自愈能力太強了,即使打倒也會重新站起,根本沒完沒了!中原君他們已經在盡力控制局面了。」

  本來十年後好不容易正裝出席一次初戀的婚禮,結果就碰上了這檔子破事令中原中也十分煩躁。這位身高僅有160cm的青年擁有全場最強戰鬥力,利用異能足以以一敵眾,發現擾亂婚禮的匪徒誓要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千果對於中也的實力自然是十分信任:「可那些人也是無辜的啊,感染病毒之前也是普通人,你們下手可能得……」

  「放心。」山本武扛起刀,朝她爽朗一笑,「我們知道輕重的,現在,我是來護送你們出去,赤司君已經讓人把車開到門口等著了。」

  「齊木君,你跟我們一起……」千果回頭去叫齊木,卻發現他一個人走向了仍處在騷亂的會場,「你去哪裡?那裡危險!」

  千果想追上去,被無慘拉住。

  他一手將她圈進臂彎,順勢將腦袋往她頭上靠去。

  「嵐君,你怎麼了?」千果扶住了忽然間變得暈暈乎乎的先生,發現他閉上了眼睛,臉色看著十分蒼白,病弱又可憐。

  先生一定是嚇壞了!剛又吃壞了肚子,現在肯定很虛弱,她得盡早帶他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山本武也在催她了:「在這再呆下去很危險,先得保證你們的安全。走吧,我來開路!」

  此時的千果別無選擇,只得扶著先生跟山本武下山,期間朝亂作一團的現場看去……

  富岡帥哥還拿著她的竹刀衝鋒陷陣,千果不打算讓他還了,他真是個優秀的劍士。

  中也君在盡全力控制局面將傷害降到最低,久別重逢給他留下糟糕的回憶了。

  還有,齊木……

  想喊住他,讓他不要接近危險場合,她真不知道他那平平無奇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是先生還需要她,她得先盡了妻子的責任。

  ……

  齊木楠雄一個人走到了動亂中心,隨意抓起了一只倒在地上扭動的家伙的胳膊。

  那人果然還擁有行動能力,見到他張嘴就想往他臂上咬去。

  齊木輕而易舉壓制了他,發現讀取不了他的思想,也無法透視他的身體——和那個月彥嵐是一樣的東西。

  「你們到底是什麼?」充滿警告的聲音低低從他齒間擠出。

  他想起了太宰治之前提醒他的話:「齊木君,你覺得,這個『新型狂犬病毒』,到底是不是官方媒體說的那樣,僅僅只是個變異的病毒?」

  「盒子裡的貓會以什麼樣的狀態出現,我無法預測。那你呢?果然也不一定吧?」

  按照熵的原理,物質不可能自發地從混亂變有序,它只會越來越混亂。

  淡淡地光芒從齊木的掌心透出。

  敵人停止了掙扎,身上的傷疤、打鬥痕跡,變異的面相漸漸恢復成了正常的模樣。

  齊木松了口氣,回頭看了眼千果離去的方向。

  看到她受傷便一氣之下用念力點燃那些敵人是不對的,放任她和那個奇奇怪怪身分不明的「丈夫」待一起也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比起令他擔憂的那份不確定性,理智讓他選擇了回來幫助更多的人。

  不是壓制,而是回溯他們的時間,綁起來,然後……上交給國家。

  ·

  平安地出了山莊,千果趕緊把先生扶到車裡躺下,回頭對山本武焦急道:「阿武,那邊就拜托你們了,還有齊木君,齊木君你知道嗎?那個粉色頭發上插倆棒棒糖的齊木楠雄,他沒有什麼戰鬥能力,要是被欺負一定會吃虧的,你幫我保護好他好不好啊……」

  見千果急得都快哭了,山本武摸摸她發型早已散開的頭頂,只一笑,便抗著刀衝了回去。

  什麼話都沒說,但千果放心了不少,這是他們從國中認識,後來又在意大利重逢後,他們之間的默契。

  只是,她不想他,不想他們任何一個人參加她的婚禮卻以這種方式結束。

  歡聲笑語變成哀鴻遍野,romantic變成dramatic這麼輕而易舉。

  一生可能就這麼一次的婚禮啊。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千果深呼吸了一口氣,鑽進了駕駛座。

  來時的路已經被毀了,千果只能調著導航查找另外的路徑。

  一只手輕揉地按住了她的手。

  「嵐君?」千果驚訝地發現副駕駛上的先生醒過來了,趕緊湊過去檢查他的狀態,「怎麼樣,還難受嗎?別擔心啊我們馬上就回家!」

  無慘看著她一副只會擔心的蠢樣,直起身子,目光落到了導航儀上。

  「不回家。」他說,然後點開目的地輸入欄。

  千果困惑:「不回家?那去哪?」

  「去度蜜月。」無慘說著,已經輸好了目的地。

  「……蜜月??」千果有點沒反應過來,雖說婚禮後蜜月是傳統,可先生之前也沒特意提過這事,而且他現在還這麼虛弱的樣子,「可你…真的沒問題嗎?」

  「嗯,沒關系,我想和你一起度蜜月,只是這個意思。」

  這麼說著,下一秒忽然朝她壓了過去——

  男士香水和淡淡酒香交雜著包裹上來,使人微醺,她看到先生撒嬌一般將額頭貼上她的,一只手扣住了她受傷的那只右手。

  「夫人……」他含住了她沾著香甜血液的手指,懨懨地朝她勾起一抹笑,「我餓了。」


第21章 情話誰不會說

  先生原來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行程路線、中途歇腳的酒店,或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但她現在除了擔憂其他什麼別的情緒都無法裝下。

  酒店房間和千果預想的一樣,寬敞豪華的地下雙人套房,只有不向陽的通風窗。

  家具用品一應俱全,千果首先把已經虛弱得無法好好走路的先生攙扶到房間,打開燈,拉開被子,把先生扔到床上,被子蓋回。然後又去浴室放熱水,等待的過程中來到客廳給手機充上電,率先聯系了弦一郎。

  聽到爺爺和父親那邊平安無事,讓她好好享受蜜月,千果松了口氣。

  又打電話給山本武,聽說在她離開後現場慢慢被控制下來了,那些敵人一個個漸漸都失去了攻擊性,安分了不少,用他的話來說似乎有某種神秘力量幫助了他們。目前已將全部人都綁了起來,由警方帶走調查。

  聽到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幾位朋友都平安,千果徹底放了心。

  接下來要擔心的,只剩下疑似食物中毒一度萎靡不振的先生了。

  千果叫了客房服務,請求他們送份清粥來,然後去到浴室試了試浴缸的水溫,剛剛好,回到房間,先生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整個已經不省人事的樣子。

  「嵐君,你還好嗎?」千果拍拍他的臉,沒有反應。

  昏黃的燈光溫柔地撫摸先生的臉,脫離了平日裡高貴冷艷的外衣,此刻的他溫溫軟軟任人宰割,像人畜無害的睡美人。

  「嵐君,你還有沒有力氣啊?我給你放好了熱水,折騰了一天,洗個澡,完了吃點東西再休息吧,你不是喊著餓嗎?」

  依舊沒反應,千果甚至感覺他根本沒在呼吸。

  「你再不回話我就幫你脫衣服了啊。」

  看來先生對紫藤花味兒的排斥程度超乎她的預料,千果擔心他是不是過敏了,於是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還好,看上去並沒有過敏,但是千果被那十塊腹肌刺激到了。

  哦不,是八塊腹肌,兩塊胸肌。

  說起來,她還從來沒見過先生的身體呢,雖然已經結婚了。

  先生雖然膚色看著蒼白無比,但是身體卻十分精壯有型,他的腹肌也不是那種破壞美感的隆起狀,只微微突起,不失輪廓清晰。

  先生既然如此撒嬌不配合,千果只好一邊嘆氣一邊去浴室弄了濕毛巾來,坐到床邊,抬手將先生幾縷的劉海擼了上去,露出漂亮到有些鋒利的五官,手裹著毛巾輕輕擦拭他的眉眼,再到鼻子,嘴唇……

  然後,千果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從前沒有刻意去注意,現在才毛骨悚然地發現這張臉上沒有任何缺陷,比如毛孔、雀斑、痣、汗毛、眼袋、甚至連胡渣……都沒有。

  幼嫩瓷白的皮膚晶瑩剔透,睫毛姑娘似地長又翹,眼睛形狀十分勾人,嫣紅的嘴唇微張,活脫脫勾魂奪魄的妖精。

  千果忽然有種想法,如果先生這張臉套在女人身上,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和這樣的人站在一起,千果覺得自己萬人迷形像也不過爾爾,只會相形見絀。

  嫁給一個比自己還要美麗的老公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可以每天不遺余力地舔顏,舔完後再狠狠煽一巴掌,讓你一個男人長得這樣人神共憤!

  ……哦不對,最後那句不是她的本意,她從來沒這麼想過。

  裹在手上的毛巾由上至下,開始擦拭他雪白、冰涼、如大理石般光滑的身體,滑過他堅/硬如石的胸膛,撫摸他平坦的腹部,忍不住嘖嘖稱奇。然後就會想到,如果先生能和她一起在晴空之日去海島曬太陽就好了,她甚至可以想像他的頭發被太陽曬得金燦燦的,包括他的皮膚、他的瞳孔……他在太陽下一定會美好得像是精靈的樣子,或像是身上鍍了一層耀眼金邊的年輕的天使吧?

  正當千果摸得起勁的時候,驟然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

  「這麼喜歡我身子嗎?」

  千果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停下來,發現先生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怎麼不繼續摸了?」無慘十分坦蕩地躺在那兒攤平身子,大有讓她盡情發揮的意思。

  不,比起你身子,我更喜歡你的顏。

  千果紅著臉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悄悄撤爪,卻為時已晚。

  無慘稍稍一拉,便把她的腦袋埋在了他的胸膛,不讓她看到他現在的表情。受紫藤劇毒的影響他十分虛弱,現在的他臉上一定滿是對她的渴望——對血肉的渴望。

  「嵐君…」千果悶悶的聲音從他胸膛傳來,「為什麼你的心跳這麼吵啊?」

  無慘:「……」廢話,七顆心髒一同跳動能不吵麼?

  「嵐君,我快不能呼吸了……」

  那就別呼吸吧,悶死在他懷裡,永遠地,直到心跳停止。無慘緊緊咬著牙……手上是溫暖、脆弱、充滿激/素的身體。他緩緩把手伸進她的衣擺,好比趁人之危的混蛋,一點點觸碰她溫熱的身體。而他的身體已經飢渴到了極致,想將懷裡的人從頭到腳吃得骨頭都不剩。

  千果趴在他身上,明明是溫情滿滿的姿勢,可她忽然之間感覺他的身體特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殘忍,在百般繾綣時讓她有久違的疏離感,預感到自己要被傷害。

  正在這時,身上的力度忽然撤去,她重新能正常呼吸了。

  她從他的身上稍稍爬起,遲疑地去窺探他的臉。

  ……卻發現依然無法看穿他的靈魂,路太長,看不到頭。

  盯了他一小會兒,鬼使神差地,她忽然問:「為什麼選我做妻子?」

  其實這個問題千果很早就想問了,卻不知為何今天此刻才問出口。切膚的觸摸要求肉/身參與,合契的應對要求靈魂介入,她其實並不想只如一個影子在夢游。這個問題拋出來,並不止是為了答案,而是對這個男人的隱秘腹地所進行的一次嘗試般的探訪。

  無慘看了她良久,說:「我愛你。」

  他知道這是對於人類來說致命的一句話,他果不其然看到妻子露出了驚訝又感動的表情。然後他水到渠成地伸過手,接過她的身體。

  他喜歡她的身體,有種無與倫比生命力的感覺,是那麼柔韌嬌嫩,又那麼敏感脆弱。在她和一千年前的那個女人一模一樣光彩照人的眉眼後面,藏著的是時間緩慢的流逝,隨著這樣的流逝,她的皮膚會漸漸黯淡,會生出斑點,她的腹腔會從內到外慢慢腐爛,散發出老年的味道。會變得肥胖,然後忽然瘦下去,她的Ru房會在這一過程中失去豐滿,變成兩個空口袋垂在胸前。

  最後她會死,而他依舊活著。

  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切,然而他想,極其想、想到快要發瘋地……最大限度地保留她的氣息。卻又恐懼,恐懼會重蹈一千年前的覆轍。

  千果有些驚訝,認識先生以來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直接的表白,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為與她的婚姻對於先生而言更多地算一場等價交換,或許是覺得她合適,或許覺得她長相不錯家境良好,所以她也從來沒有深刻考慮過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著幾分。

  千果一時沒說話,直到他又問:「你想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她將腦袋貼於他的頰邊,沒有去探究那句告白到底真假幾分,只是語氣溫柔道:「你說的『永遠』,是廣義上的那個永遠嗎?……你是我的丈夫,我當然想啊。」

  「是麼?」無慘的聲音聽著很溫柔,面上卻在冷笑。

  「嗯嗯,因為對於我而言,丈夫應當是我每天睜開眼第一個想看到的人,是無聊時最想打電話給他的人,是能讓我願意將過往向他和盤托出,然後和解,攜手與共白頭到老的人。」

  「白頭?到老?」無慘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眼裡透出嫌惡。

  「是啊,我們可以一起做好多好多的事情!比方說,春天的時候,咱們可以坐在庭院看櫻花滿園,你給我泡我喜歡的紫藤花茶,我給你做好吃的甜點。冬天咱們就去小樽看飛雪漫天。」千果靠在他懷裡,像個浪漫主義的白日夢少女那般幻想著,「然後夏天,我給你塗上厚厚的防曬霜,咱們一起去阿拉斯加的海灘曬日光浴,一起看潮起潮落,融化在高溫夏天的盡頭。秋天就去暖亭枕上共同享受刮痧按摩,一邊看暮靄沉沉的原野。」

  「然後就這樣,一同生活,直到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

  「嵐君,你覺得呢?」見他半天沒發話,千果抬起頭看他。

  無慘在她看過來的那一瞬立刻換上了溫柔的表情,語氣卻有些意味不明:「聽上去真不錯,但如果換種思維呢?比如……」

  他說著,重新將她摟過,舌尖掃過她輪廓柔軟的耳朵:「私奔到月球,流浪星空,去觸摸銀河的心髒,用無限的時間一起消磨精致而蒼老的宇宙……你覺得怎麼樣?」

  「啊,等一下,太癢了…」沒有去細品這話的內在含義,千果只覺得今天的先生很不一樣,及其浪漫多情。

  這麼想來,他現在看上去也沒事了,而且他之前還說他很餓……

  千果猛然醒悟……原來先生是那個意思!

  也是,都結婚這麼久了,還沒辦過那件要緊事,之前因為大姨媽,現在結束了,婚禮也辦了,再怎麼也該了吧?

  無慘見千果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忽然坐起身,做好覺悟般地開始解自己扣子,無慘按住了她的手。

  千果有些意外,看到先生難得一見地對她露出了堪稱嚴肅甚至有些發冷的臉色。

  千果歪歪頭:「怎麼了?你不是想?」

  無慘坐起身,將敞開的襯衫合上,轉頭下了床,起身直立,站在床邊俯視她。

  千果見他這一系列的動作,抬頭看他,有了幾分猜測:「你有事情要說?」

  無慘眼睛微微眯起,剛要開口,出乎意料地,千果又打斷他了。

  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妻子那張平日溫順可人的俏臉上,冷不丁劃過了一絲他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精光,氣場忽然變了——

  然後又對他笑,笑得抖機靈,卻看得他一絲毛骨悚然,甚至有種被看穿靈魂的感覺。

  「我知道的哦……」她幽幽開口,聲音輕飄飄道,「你的秘密。」

  「……!」

  無慘渾身一震,黑色的尖爪瞬間頂出指尖——


第22章

  「叮咚——」

  「您好, 客房服務。」

  外來之音打破了二人間莫名詭異奇妙的氣氛。

  「啊!一定是粥來了!」千果立刻跳下床跑去開門。

  無慘站在原地沒有動, 血色的瞳孔微微顫動,垂在身側的紫黑的尖爪泛出鋒利的冷光, 濃重的黑氣在體內聚積成型——

  她知道他的秘密?那個蠢女人知道他的秘密??

  怎麼可能!

  他自覺一直隱藏得很完美, 一切的計劃都在暗中進行著, 即便偶爾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也都被他巧妙化解了。

  他不覺得其中有任何可循之跡,而那女人又一直表現得跟個傻白甜似的,難道是偽裝?難道她一直在演戲??

  最隱秘陰暗的角落在被揭開的危險中使得陰氣極速在體內飆升,連帶著床、吊燈、櫃子衣架都開始微微顫動……

  然後剎那間, 一切又停止了。

  無慘放松了身體, 表情也驟然松下來,身周滲出的黑氣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勾起一個不屑又清高的冷笑。

  ……他在怕什麼呢?那個女人就算知道了他的秘密又如何?不過一個脆弱的人類,他一根手指就能讓她和他的秘密消失得無影無蹤。

  「哇, 他們服務真周到,有甜粥和鹹粥誒,嵐君,你喝哪個?」千果坐到客廳, 打開飯盒拆開勺子,一副食指大動的樣子。

  呵,事到如今還在演麼?比起粥,靈長動物更好吃呢。

  無慘悄無聲息地靠近到她身後,伸出手溫柔地摸上她毛茸茸地腦袋,漆黑的指尖長出如刀刃般尖銳地指甲對准了她的頭頂。聲音像天鵝絨一樣溫柔,眼神也溫柔, 並且充滿了殺意。

  「你知道我的什麼秘密呢,夫人?」

  千果手上正擺弄著餐具,期間不經意抬起眼皮,朝前面黑屏的電視屏幕瞥了一眼。

  她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依舊揚著笑容,語氣輕松道:「什麼嘛嵐君,這麼在意我說的話啊?」

  無慘的指甲劃動著她的發絲:「嗯,所以是什麼呢?」

  千果吹了吹粥的熱氣,道:「你結過婚,是嗎?」

  「…………?」無慘錯愕。一下子連指甲都軟了。

  千果含著勺子,回頭仰視他,調皮又天真地眨眨眼:「我不是嵐君的第一任妻子吧?雖然從前沒有提過,但我可以感受出來哦,你對我很包容,有種很成熟的感覺……啊,我並沒有十分介意的意思啊!因為你也知道的,我也談過幾個前男友嘛∼」

  說著,朝他可可愛愛地吐了吐舌頭。

  無慘依舊沒說話,似乎還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劇情轉變。

  果然他還是太高估這個女人了麼?這種低智商生物,根本不值得他去緊張絲毫。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十分不愉快。

  「啊,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生氣啦?」千果趕緊站起來,抬眸偷看他,然後半垂下腦袋,纖細的手從衣袖探出,委屈地戳戳他的胸膛,「我沒有別的意思啦,他們現在只是我的朋友,你才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啊……我想你也是一樣的吧?我們向過去道別,然後一起創造全新的未來,就是這個意思而已啊……」

  說著,桃花眼裡的水光盈盈於睫,將落未落,她練習過無數次,這樣隱隱含淚的情態是最能讓人心生憐愛的,也最能打動人。

  無慘的尖爪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摩擦著,仿佛野獸在捕獵前的猶豫。

  向過去道別?

  他的過去是無數血腥與殘暴堆積的屍山,是漫無止境又失望不斷的追尋,是數個時代的更迭,是一顆超新星的爆炸,是幾百個文明誕生再湮滅,是她永遠也無法窺見的千年執念。

  道別?不可能道別,他的過去就是他的未來,他的目的永遠都不會變,而這個時代是他的希望,先進的醫藥科技,高速信息化電子技術,讓他成為最完美的生物這個可能性無限放大,根本用不著什麼青色彼岸花,他已經找到了一位能助他完成心願的人了。

  到那時,他就能重新在太陽底下行走,人類能做到的事情他能做到,人類不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那麼他就是百分之百無所不能的最完美生物。

  在完成這項偉大工程之前,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的計劃,即便是他自己選擇的妻子也不可以。所以在他剛剛以為要暴露身份的瞬間,他確實真真正正動了殺意。

  即便她對他來說和其他人類不一樣那又怎麼樣?——他成功了,便真正擁有了「無限」的時間。

  托比阿斯·胡阿特的《多重宇宙》裡面有一段關於「無限」 的論述,大意是說假如猴子擁有無限的時間,那麼總會存在一個概率,讓它們隨機打出一本完整的《哈姆雷特》。

  也就是說,無限的偉大之處正在於,它可以使極小概率的事件發生,甚至重復發生。

  就算她真的死了又如何?他還有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去再次遇見一個一模一樣的人,既然這女人能在一千年後的今天讓他再次遇見,那麼再過一千年他仍然有信心重新遇見。

  不過眼前這個女人還算幸運,因為她很天真,而他喜歡的也是她這份天真。

  無慘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會被這個女人嚇到,也太把她當回事了。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夫人。」他的表情倏忽溫柔化開,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印下深深一吻,像個小偷,貪婪地聞著她肌膚的味道,比什麼甜粥鹹粥都要讓他開胃。

  「忙了一天,我累了。」他還是強意忍住了,「粥你自己吃吧,我去睡一覺就好。」

  說完,他就回房了,還從裡邊鎖上了門。

  鎖上了門……

  鎖了門……

  這是根本不打算讓她進去的意思嘛!?

  千果站在原地,心情有點復雜。

  先生有可能是真的需要休息,但也有可能在故意避著她不與她親近。

  千果擔心他是不是還在介意剛剛的事情,一方面又冷不丁冒出個想法——

  先生,不會不行吧?

  ·

  平安無事地睡了一晚,第二天千果去敲對面房間的門:「嵐君,你起了嗎?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過了好幾秒,先生不大的聲音才從裡頭傳出:「……我還需要多睡會,你先做自己的事吧。」

  自己的事?千果困惑臉。他們現在可是出來度蜜月的,他讓她做自己的事?自己的什麼事??

  千果不放心:「那個,嵐君,你還要睡多久啊,一直躺著也不行啊,要不出來吃點東西再睡?你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買?」

  「不用了。」

  她佯裝不滿:「嵐君∼蜜月可是你提出來的呢,你至少把行程計劃跟我說說呀?」

  「晚上再說。」

  她開始撒嬌:「老公∼今天太陽這麼好,咱們出去逛街好不好?多塗點防曬霜就好了。我聽說這附近有條街特別有名,我想去看看!」

  「你想去就先去吧。」

  「……」要生氣了。

  千果站在門外,臉鼓得像個包子。結婚這麼些日子好不容易和先生有了二人時光,結果他第一天就躲在房間不出來?

  ……怕不是要度個假蜜月?那這婚結來還有什麼意義?

  這麼想著的時候,房門突然「刷」地一聲開了,先生那張春寒料峭的絕世容顏出現在她面前,頭發沒有打理,有種慵懶凌亂的美感,而這會剛醒,穿著敞開的長襯衣,眉目間還帶著一絲病容,更增添了分我見猶憐的氣質。

  千果呆在那兒,還沒反應過來,先生忽然長臂一伸,她便跌入一個天鵝絨般的懷抱。

  「乖,讓我多休息會兒,晚點,我的時間都是你的。」

  千果悶在他懷裡,整個人有點暈乎乎的,想了好幾秒撒嬌話,最後回了他一個:「好……」

  先生又在她腦袋頂上吻了一下,逗小動物似的摸摸她的頭,關上門繼續回去睡了。

  千果最終默默嘆了口氣。

  她已經是妻子了,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小女朋友,她應該更多地為丈夫考慮,而不是自己。

  於是她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去浴室邊敷面膜邊泡了個澡,出來從行李箱裡挑了條適合逛街的長裙,然後是吹發型,化妝,一套流程下來,隨著精致絕倫的美少女在鏡子裡出現,千果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拿上包包,朝著裡屋喊了聲:「老公,我出門啦!」

  沒人理。

  千果撇撇嘴,自己一個人春光滿面地出發。但在出門之前,還是帶上了先生的西服套裝,打算找個干洗店給他洗了。

  能讓女孩子心情好起來的事物是什麼?當然是買買買。

  這裡大概是神奈川和靜岡的之間的一座小城市,千果以前沒來過,將先生的衣服送去干洗店後,從旁邊同樣外地來旅游的女孩子說,這附近有條街叫萬柳街,每年的這個時候會有女孩節,只有女性才可以參加,屆時會有許多好玩的節目和攤市。每個前來的女孩子帶上自己最喜愛的花,可以隨機換取當地的特產小禮物。

  千果對什麼新鮮事物都感興趣,剛好先生又下定決心了放她鴿子,這下絕對得抓緊機會一個人好好玩玩。

  這麼決定的時候,一個毛茸茸的觸感蹭在她的腳邊。

  千果低頭往下看,竟然是一只可愛的白貓在蹭她的腳踝。

  「……小貓咪?」千果立刻蹲下/身,母愛泛濫地抓起它兩條前爪,笑眯眯打招呼,「你是誰呀?和主人走丟了嗎?」

  這個貓咪看上去有些特別……不,十分特別,全身毛發雪白一塵不染,根本不像野貓,最主要的是它不僅戴著副護目鏡,項圈上那倆造型奇特的棒棒糖裝置讓她覺得尤其眼熟,還有那個莫名令人火大的眼神……

  「你不會是齊木君……」

  千果這話一說出來,白貓的毛豎了一下。

  一滴看不見的冷汗滑過貓頭。

  「的貓吧?」

  聽到後半句,白貓才小小地松了口氣,真是的,說話能不要大喘氣嗎?一瞬間以為他暴露了。

  這只造型奇特的白貓……應該稱為齊喵,是齊木楠雄用變身術變的。

  昨天暗中幫忙處理完婚禮上的動亂後,齊木就一直很擔心千果那邊的情況,於是找了個理由和家裡請假,甜品店讓相蔔他們幫忙照看著,自己用千裡眼尋到了千果的位置。

  蜜月?確定不是出逃?婚禮出了這種事還有心情去度蜜月,一定是那個野男人想出來的騷操作。對不起……又借用了鳥束的形容。

  見齊喵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的樣子,千果沒忍住「噗」地笑出聲:「噗哈哈哈哈……你真的和齊木長得好像啊!」

  齊喵:「……」

  千果:「我也真是的……你怎麼可能會是齊木君的貓呢?他又不可能會出在這裡。」

  齊喵:「……」

  千果:「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聽阿武說大家都沒事,但果然還是很想親自問問他好不好……之前說了那樣奇怪的話,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齊喵:「……」

  千果搖搖它的爪爪:「你說呢,小貓咪?他一定一定,會好好的,對吧?」

  齊喵:「……」

  千果撅嘴:「你怎麼不叫啊,也不喵一聲,會撒嬌的貓才惹人喜愛不知道嘛?」

  齊喵:「……」

  千果稍稍提起貓爪:「唔…話說是公的還是母的——」

  齊喵:「!!!」

  於是一人一貓開始了愉快的壓馬路時間。

  齊木楠雄處在動物狀態由於不適應身體的原因容易造成超能力失控,尤其是力道控制,比方說他現在稍稍用貓貓拳碰一下千果,千果就很有可能飛出幾十米遠。不吹不黑,若不是為了方便行事,他並不想保持著這種狀態……只能給人抱在懷裡擼毛。

  「你好乖哦,你的主人為什麼要拋棄你呢?你餓不餓,要不要給你買小魚干?」千果抱著貓在街邊走著,手上不停地給人家擼毛。貓咪就是液體動物這話一點也沒錯,軟茸茸的觸感仿佛要融化在手上。「真舒服。」千果說著又抱緊了些。

  胸…你的胸碰到我了,夫人。齊喵滿身冷汗,動了怕傷到她不動又難受憋屈,為什麼女人對毛茸茸就這麼沒有抵抗力?它們到底哪裡可愛了?……嘛或許是他變的話應該會比其他貓稍微可愛那麼一點。

  「啊!齊齊你看,那條裙子好不好看?」千果經過一家服裝店時忽然指了指櫥窗的模特穿的牛仔短裙。

  不,太短了,一點也不好看。還有齊齊是什麼鬼,不要隨便給我起奇奇怪怪的名字啊。

  「唔,要不去試試?」千果說著走進了店裡,「不好意思,我可以試試那條裙子嗎?」

  銷售員小姐走過來:「好的不過我們現貨就剩那一條了,您介意直接試穿模特身上的那件嗎?」

  「沒問題。」

  於是銷售員去取裙子,取下來卻發現破了個洞:「咦?怎麼會這樣……」

  「怎麼了嗎?」千果走上去問。

  「抱歉啊小姐,這裙子出了點問題,可能暫時無法出售了。」銷售員抱歉地說。

  「這樣啊…」千果見狀也只好作罷,「難得看到一條心儀的裙子呢,真可惜。」

  「真的十分抱歉!」

  躺在千果懷裡的齊喵露出了迷之滿意的表情,他剛剛稍稍用了催眠術,讓銷售員看到的裙子是破損的,就暫時不會讓千果買去了。真是的,那麼短的裙子要穿在身上還不如不穿。

  下一秒,千果的臉忽然放大在他面前。

  齊喵被嚇了一跳……又被嚇了一跳,現在的千果對他來說已經是和燃堂一樣的恐怖的女人了。

  「齊齊,你是不是…覺得我穿那條裙子不好看?」

  那雙形狀好看的眼睛幽幽地盯著他,仿佛要透過貓眼去看透一只貓的靈魂。齊木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與她對視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雙漆黑的瞳孔裡,有光,光而不耀,與光同塵。

  「噗……哈哈哈,」千果忽然又笑了起來,笑得由衷,笑得感慨,「該怎麼說,還真有一種不是自己孤單一人逛街的感覺呢。謝謝你呀,齊齊,沒想到最後還是一只貓願意陪我呢。」

  齊喵沉默。

  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是一個人過蜜月,一方面又覺得幸好那個可疑的家伙沒在她身邊。

  「走,咱們繼續逛!」千果提起精神,繼續進行著掃蕩任務。

  逛衣服、買小禮物、看電影、吃美食、喝網紅奶茶、拍大頭貼……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打著柔光的舊照片層層疊疊流轉在眼前,點燃後,所有不聲不響躺在記憶中的膠片全部燃燒起來。曾經青春愛笑的她,沉默寡言的他,在事隔境遷後重新回歸學生時代的純白。齊木才恍惚察覺原來很多曾經覺得麻煩不願回想的事原來都發生過,並且就在那兒,安安靜靜不動聲色,卻也不容忽視。

  時隔兩三年,以不同的身份甚至不同的形像做著同樣的事,這種感覺很奇妙——不是心跳,不是躁動,但真的是第一次,他體會到了淡然的安定,一種難得的依歸。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千果回到干洗店取了先生的衣服,來到萬柳街,女孩節已經布置起來了,萬花柳上點起了瑩瑩流燈,花千樹,夜星雨,給整條街點燃了一天中的第二個白晝。據說很久以前這裡是條花街,即當時的紅/燈區,是由一整片分區形成的街道,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藝妓們都是生活所迫或被賣於此,為了致敬她們曾經所背負的苦難,才有了如今的「女孩節」,提醒世人愛護女孩。

  千果屬於那種一逛起來能好幾個小時不歇也不累的類型。這裡說是全國獨有的女孩節,但說白了就和夏日祭差不多的意思,除了不在夏天舉辦,只有女生能參加,沒什麼兩樣。

  千果逛了一段時間,有點索然無味了。

  齊喵都快被她擼禿了,窩在她懷裡生無可戀地躺屍,千果想給他喂點吃的他也不理,一副懶洋洋的貓大爺樣子。

  「啊,那裡有賣咖啡果凍!」

  齊喵瞬間來了精神。

  千果買了一份咖啡果凍,見貓咪滿眼幽幽地盯著她手裡的罪惡之源,她道:「啊不行哦,貓咪不能吃咖啡果凍的!」

  於是自己一個人三下五除二就吃干淨了。

  齊喵:「……」

  「你不要這樣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嘛,這款咖啡果凍也不算特別好吃啦,你跟我回去,我帶你去我家對面的藤之甜食屋,那裡的咖啡果凍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齊喵:「……」你誇我也沒用,已經生氣了,和他搶咖啡果凍的都不是好家伙。

  正在這時,街上傳來了一陣小騷動。

  「快看快看啊,那裡有個絕世大美女啊!」

  「真的誒,好漂亮啊,哎你說她是不是純天然的?」

  「看著不像整過的啊……不過天生長成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天啦嚕,那長相,我覺得我要彎了……」

  「嗚我要是能有她一半美貌就好了……」

  千果聽著路人的嘰嘰喳喳,目光也不自覺在人群中尋找著,很快,一個出塵絕世的倩影在她的視線中被迅速地捕捉到。

  那是一個穿著深色和服的女人,身材玲瓏窈窕,邁著雍容沉靜的步子行走於萬人叢中,惹得不少行人駐足側目。有種感覺,似乎滿綻枝頭、引無數游人爭相贊頌的萬花柳,都比不上眼前女人的半分模樣。

  千果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女人冷白皮高鼻薄唇,眼尾狹長上挑收斂出性感的弧度,雙眼皮極窄,睫毛濃。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一路延伸到瓷白沒有絲毫瑕疵的臉蛋。

  「這世上的美人還真是多啊…」千果自言自語得五味雜陳,她有種奇特的感覺,那個女人似乎和她家先生的美貌有種異曲同工之妙。

  齊喵抬起一只貓眼,不予評價,他只覺得周圍人心聲好吵,很煩。

  但是除此之外,千果還發現了一個違和之處——那就是那個女人身上穿的衣服特別眼熟,好像她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和服。

  千果不自覺跟了上去。

  萬柳街很長,白天的時候沒發現,竟然如此蜿蜒曲折,千果差點跟丟了人。

  齊喵在懷裡打盹,千果跟著跟著發現路在一直往下,通向地底,燈光越來越暗,周圍行人也開始變少,她走到半路猶豫了,打算原路返回。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地底下隱約傳來的談話聲。

  那聲線讓她狠狠打了個激靈——

  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重新轉身,極度輕手輕腳地繼續走向地底。

  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盡頭是間沒關緊的門,幽白的燈光從裡頭滲出。

  「當然沒問題了老板,最多大概再需要三個月,這藥就能徹底完成,您就再不需要懼怕陽光了。」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大概』這種說法。」

  「是是是,我這不為了保險起見嘛,修辭手法,修辭手法而已∼」

  「在這段時間,還得需要補充多少新鮮血肉?」

  「嗯怎麼說呢,當然越多還是越好的啦,不過您最近得小心行事,我看各路媒體都開始加大關注這場事件了,要是被挖出其中的秘密出來,您估計得要餓好一段時間了。」

  「……」

  「不過沒關系,我這呢,有一些儲備糧,雖然沒活的新鮮,但還是能管點飽的。您吶,就……嘖,意思意思給點就行了。」

  「錢的事情沒問題,早就准備好了,一千萬的定金,事成之後八千萬會全數到你手上。你能把事給辦妥了,自然有你的好處。要知道,這足足八千萬現金可是很重的,能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也能讓你一輩子直接斷送。你懂我意思吧?」

  「呃懂…懂……只是老板,時代變了,能不能銀行轉賬啊?方便多了。」

  「呵。你能治好我的病,我就轉賬。不能,我就給你現、金。」

  「呃好…好,我知道了。不過老板,您今天身體狀態不佳啊,是不是好多天沒吃東西了?您不是一直有個儲備糧養在身邊嗎?怎麼……」

  千果站在門後,沒忍住,狠狠抽了口涼氣。

  她一只手緊緊捂住了嘴,那裡面的其中一道聲音讓她從頭到腳開始發冷,她知道她認出了這個聲音,並且極其清楚其中的含義。

  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似被什麼動物的利爪狠狠一抓,刺痛得心髒肺腑瞬間搐成一團,慢慢生出一股寒意,凍得幾乎在發抖,一時無法動彈。

  懷裡的齊喵似乎感受到了她不同尋常的情緒,從假寐中睜開眼,卻見千果手一松,他落在了地上。

  裡面的人察覺了外頭的動靜:「誰在外面??」

  千果一驚,立刻悄然而迅速地轉身,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打算離開。

  她穿的鞋子有跟,很難真正做到無聲無息,這條路又安靜得很,她不僅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也聽到了身後有人開門關門的聲音。

  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但她表面上依舊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淡定,直到一只手溫柔地搭上了她的肩——

  千果整個人一震,緩緩轉頭,對上了一張溫柔的女人的面孔。

  那張含情如水的眼睛一半隱在陰影裡,一半落在蠟黃的燈光下,她的力量很大,光是按著千果便無法動彈。

  千果與她對視著,忽然眯起眼,揚起友好的笑容:「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語氣輕松,笑容甜美。

  女人聽言,薄薄的塗著和她同款阿瑪尼色號的唇角上揚起詭異的微笑,熟悉的血紅眼眸中閃過了冷光。

  紅唇緩緩開合,一字一句,冰冷,狠戾,無比陌生。

  「你聽到了多少?」

  話音剛落,無邊的陰影已經覆蓋住了她,千果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陣無法擺脫的力道扼住了喉嚨。

  千果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或者說……他。那件和服是她的,口紅色號也是她的,聲音和今天早上在酒店房間聽到的聲音一樣,和婚禮上與她交換誓言的聲音一樣,和枕邊夜話的聲音一樣。

  脖子上柔嫩的肌膚感受到了尖利的觸感,作為對極端危險的響應,千果艱難地想開口說話。

  然而下一秒,壓制著她的身影突然從面前消失。

  隨即「哐!!!」地一聲巨響——

  千果瞪大了眼睛看過去,那女人已經狠狠鑲嵌進了水泥牆內,砸下一個難以置信的坑。

  千果的目光下移,齊喵站在她腳邊,一只貓貓拳還保持著出擊的姿勢。

  剛剛那一擊,難道是這只軟萌貓貓拳的效果???

  嗞啦嗞啦嗞啦——

  那女人即使遭到了這樣猛烈的撞擊,也仿佛和什麼事都沒有一樣重新將身體從牆上拔了出來。同一時間千果和齊喵默契地對視一秒,齊喵給了她一個眼神,告訴她快點跑,這裡交給他。

  千果接到指令,抱起齊喵就是一個百米衝刺——

  齊喵:「……」等等!我是讓你自己先跑啊,不是讓你抱著我一起跑啊,我還得回去收拾那個人渣為民除害啊喂!

  齊喵一陣扭動,便從千果的懷中掙脫出來,刺溜一聲便沒了影。

  千果丟了貓,仿佛丟了一件重要物品,可是眼下無跡可尋,又不知道危險會不會追上來,於是只能繼續往街上跑。

  某種名為腎上腺素的東西正在血管裡奔湧,她的身體已經明顯疲憊不堪,而腦海裡每隔三秒鐘就有一顆原子.彈爆炸,她感覺思維被炸得外焦裡嫩的,大大小小的各種蘑菇雲壯觀得很。然而她的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不小心撞到了路人還朝她們禮貌道歉,仿佛身處一個魔幻世界,她感覺她的人格正在分裂。

  「糟糕,迷路了啊。」千果放緩了腳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和來時的路不一樣,人影寥寥讓她認不得了。

  「誒,你也是我們教會的嗎?怎麼這個時間還在這裡亂晃呢?」

  有聲音叫住了她,千果停下來回過頭,是一個穿著紅色和服的女孩子,有點面熟,但她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

  「抱歉…」千果微喘著氣,笑問:「你知道哪裡有洗手間嗎?」

  女孩子奇怪地打量她一眼,最終還是好心道:「你跟我上來吧。」

  千果感激道謝,跟著女孩子上了樓,她現在急需清水衝把臉,弄花的妝可以再補,但是腦子壞掉了就真的完蛋了。

  太過於沉浸在迷亂思緒的她,沒有注意到身處環境的違和。將手裡拎的大包小包放下,千果趕緊進洗手間開始自我清理。

  她將手釧和戒指摘下放在一邊,伸手接了大量的清水撲在臉上。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化妝品防水功能不錯,她看上去不算太糟糕,只是雙目無神,看著有點失魂落魄,還有點失真。

  她不斷深呼吸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一方面想好好理智地捋一捋這一切,另一方面又似乎有什麼聲音正在阻止這種行為,告訴她,一旦她繼續探索下去,那麼她所期盼的那種安穩簡單的生活,就將徹底告別,此刻要麼懸崖勒馬,要麼海闊天空……抑或萬劫不復。

  「加油,果子,你沒事的!」最終她並沒有得到什麼答案,而是重新補好了妝,對著鏡子像平常那樣笑了一下,出了衛生間。

  但是她一出來,發現買的衣服鞋子,以及先生的西裝都不翼而飛。

  千果四處看了看,她明明記得她是放在這兒的啊,難不成被偷了?

  剛才沒仔細觀察,這裡看上去應該是一間和室,修舊如舊,空蕩蕩的沒有什麼擺設,只有畫滿整片牆壁的浮世繪讓人有點在意。

  「請問,有人在嗎?我放在這裡的袋子有看到嗎?」千果嘗試著呼喚剛剛那個姑娘,但沒有人應,估計真的被順走了。

  就在她自覺倒霉,打算趕緊走人的時候,聽見了某種動靜。

  那種動靜從浮世繪塗牆後傳來,千果疑惑地走過去,「你好,請問有人在嗎?」她的手摸上牆壁,發現那牆竟然是軟的,可以像簾子一樣掀開。

  她試探性地掀開了一角,看到了她的購物袋子。

  原來在這裡!千果直接掀開了簾牆,進去取袋子,卻冷不丁地撞見了一個高大的背影。

  「啊!對不起——」

  千果下意識道歉,卻猛然發現那個背影身上穿的恰巧是被她先生的西裝?

  但是這個人不是先生,不如說不可能是先生。

  「你是誰?」千果問。

  那人聽到了她的問話,不如說從一開始就聽到了她,只是這會才慢悠悠轉身,轉身之間,帶著某種熟悉的、愉悅而又危險的氣息……

  「又見面了,我可愛的女孩……」

  千果被那七彩美瞳一晃,條件反射般地戰術後退:「是你?」那個在婚禮前一天慫恿她離婚的邪/教教主,記得叫什麼磨童。

  童磨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緩緩朝她走近,花容月色的臉上掛著溫柔繾綣的微笑:「我送你的新婚禮物,還喜歡嗎?」

  他這麼一說,千果也不知為何,一下子就想起了婚禮上收到的那個匿名的禮物,那三顆插著口紅的眼珠子。

  「原來那是你送的?」自從知道他是個變態後,千果就下意識和他保持距離,搞這種邪/教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她並不想和那些教員一樣被他洗腦。

  「嗯,你收到了,還喜歡嗎?」他一邊靠近,她就一邊後退。

  喜歡?喜歡的那叫重口味吧?千果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啊?你們教會不是在那什麼路……?」

  「啊,那是為了安全,我們會不定期地更改據點,能在這裡再相遇,可真是你我的緣分呢,不是嗎?」童磨極有耐心地回答她。

  千果憋住了嫌棄的表情,又質問:「那你為什麼要穿我先生的衣服啊?」

  童磨愣了下,摸了摸身上材質柔軟的西裝:「這是你先生的衣服啊?」

  說著玩味地低低一笑:「……原來如此,大概是覺得很好看,穿上會很刺激,所以才有興趣呢。就和我送你的口紅一樣。」

  千果沒聽懂:「…哈?」

  童磨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像小男孩找到了心愛的玩具一樣純真無邪:「吶,你知道嗎?為了找到你用的那款口紅,我嘗遍了好多好多種,才終於尋到了,果然還是阿瑪尼的黑管最好吃呢。」

  ……太騷了。千果驚呆,臉上肌肉有點忍不住想抽搐,又盡力忍住了。眾所周知,對付變態的正確姿勢是不讓他覺得你覺得他是變態,不然很有可能會激發他做出更變態的言行,於是她好心提醒:「那個,口紅含有重金屬,吃多了會食物中毒的……」

  「放心。我不會死的哦。」童磨動了動腳尖,便一個瞬身便來到了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包裹住了她,伸手挑起她一縷碎發,聲音忽然有些悲傷:「倒不如說,或許只有我自己是無法到達那個極樂世界的……」

  千果暗暗咬牙,已經沒有耐心余力和腦力去和變態周旋了,「抱歉,大人,我得先走了,我先生的衣服您愛穿就穿著吧,我……」

  一只冰涼的手指豎在她唇上。

  那雙七彩的眼睛流光溢彩,卻毫無焦距,甚至找不到瞳孔,他在燈火靜謐中朝她微笑,美麗又恐怖:「親愛的,你可能不知道,光顧我教會的女孩子,不會有第二次逃跑的機會哦。」

  千果從包裡拿出了三只不同色號的口紅,都是她最近買的新款:「我把這些都送你,你放我走吧,好不好?」

  「……」童磨眼睛動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做。

  而就在這時,一陣陰冷的風從門縫滲入,雙方均是一愣,同時都感受到了什麼氣息。

  「果然,他可以定位到你的位置……」童磨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去了幾分,眼皮抬起,又幽幽落回千果臉上,眼裡多了幾分好奇,「可是為什麼,他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你呢?」

  千果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潛意識地不想知道,然而下一秒,眼前的環境突然換了——

  口紅摔在地上,蓋子摔開,在地板上留下了紅色的痕跡。

  珊瑚手釧和戒指留在白色洗手台上,散發著冷目妖嬈的紅光。

  一切就在一瞬間發生,再看清,千果發現自己已經是在一輛車的副駕駛座裡。

  「你要做什麼…?!」

  千果驚訝地看到旁邊童磨一腳踩下了油門,車子便和飛一般地飆了出去——

  「!!!」

  劇烈的顛簸讓沒系安全帶的千果差點撞上安全氣囊,趕緊扒緊扶手,驚恐地看著前方急速變化的景物,「你瘋了嗎?!快停下!」

  「啊啊啊,抱歉抱歉,第一次開這玩意,不太擅長∼」童磨沒心沒肺笑嘻嘻,一腳油門踩到底。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大概因為好玩吧?」

  「你說什麼???」

  車子在街市上橫衝直撞,四面八方的車喇叭響徹雲霄,儀表盤上的紅色指針不斷攀高,很快衝出了街道,上坡,開到了一片空曠野外。千果看清前方後瞳孔一縮——那是懸崖!

  「前面是懸崖!快停車!!」

  千果趕緊去開車門,卻發現被鎖死了,又去搶方向盤,可在急速飆車的狀態下難以穩住平衡,根本搶不過他。

  「嗯嗯,這個恐懼的表情非常不錯。」童磨邊笑邊欣賞她的表情。

  「快停下啊!這樣下去你我都會喪命的!!」千果也顧不上什麼淑女風範了,歇斯底裡地垂打在他身上,他的身體堅硬無比,她的拳頭擦破了血。

  血香味在車內散發開來,童磨呼吸一窒,不可思議地望向她,望向她沾著血的手,喉嚨上下滾動,他放開了方向盤,任由車子往懸崖衝去,伸手將她攬過。

  「吶,我現在知道大人他為什麼久久沒把你吞噬了,這樣的美味,確實值得留在最後享用。」童磨近乎眷戀地將她流著血的手貼在唇邊,稀血的味道讓他一度迷亂,對著她瞪得狠狠的眼睛,他又勾起了笑容,溫柔,悲憫。

  「我說過,我不會死……但是你會。」

  「不過沒關系,你將會被我融入體內,通往沒有痛苦的極樂哦……」

  車子離開出懸崖還有五秒。千果再次努力伸手去夠方向盤……

  還有四秒……她抓住了方向盤。

  還有三秒,她用盡全力扭動……

  二秒,她心跳驟停。

  一。

  電光火石間,有人像一顆隕石,又像一顆流星。

  灼熱,閃耀,從天而降,橫衝直撞——

  哐!!!!

  車子停在了距離懸崖邊一釐米的地方。


第23章

  巨大的聲響讓千果一陣耳鳴, 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 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便被一個近乎狂暴的力量拉了出去——

  在離開車子後不到五秒,巨大的爆炸聲轟然炸起, 車子頓時炸成了一片火海。

  千果眼睛瞪得大大的, 上升的血壓讓她頭暈目眩, 燃燒的火光刺得她眼球一陣劇烈酸痛。

  「千果,你沒事吧?」有聲音在她耳邊說,聽上去有點焦急,「再離遠點, 可能會有二次爆炸!」

  千果又跌跌撞撞地被拉離了幾步, 重新睜開被熱浪熏得酸澀的眼睛,艱難地分辨著來人的面孔:「……中也君,為什麼你會來?」

  「這個時候就先別管這種事了!」中原中也不想說其實是有人引導他來的, 他本來都快要回到橫濱了,結果莫名其妙有個聲音告訴他,說千果這裡有危險,他趕來一看……幸好趕上了。

  「你做得很好, 」他也不太會安慰人,只道:「如果沒有最後拐那一下,可能就掉下去了。」

  「這樣啊…」千果這時候居然還朝他笑了,頭發亂糟糟,有些灰頭土臉的,一瞬間和擂缽街那個落魄小公主形像重合,受了天大的委屈還要強顏歡笑道一聲:「謝謝中也君。」

  「謝什麼謝!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 你……」中原中也被她笑得郁悶,又生不起氣來,剛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鬼事,忽然神色一斂,手臂一抬將她擋在身後,警惕的目光朝燃燒的車子望去。

  千果仍然有點懵,率先感受到了中也身上緊張的氣場,隨即才猛然醒悟過來,同樣朝那片火海望去:「天吶,那個人會不會——」

  「別去!」中也攔住她想要過去的步伐,「有人出來了。」

  燃燒的火海中有星星點點的冰晶飄過。

  伴隨著一股冷氣,火勢小了很多。

  「啊啊啊,真是個有意思的夜晚啊……」童磨慢悠悠從車子裡走出,點點冰晶飄散在他身周,像個美好的精靈,如果忽略掉他身上正不斷愈合的燒傷的話。

  千果驚了:「他果然不是正常人…!」

  童磨從懷裡摸出一把金扇子,半掩面輕笑道:「我還以為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是英雄救美的劇本呀?真有意思,吶,這位可愛的小矮子就是你說的經常夢見的前男友嗎?」

  千果還沒說話,中也先出聲了:「你說什麼??」被最後一句奪去注意,連對方罵他小矮子都沒顧得上生氣。

  千果趕緊說:「中也君,他是個變態!」

  短短一句,簡單明了,中也一下便懂了。

  「變態是吧?」中也露出極度厭惡的神情,這家伙的腔調和太宰一樣令人火大,還會奇怪的異能,最重要的,是他竟敢欺負千果。好在中也對付變態已經很有經驗了,不用多說,「直接碾碎!」

  於是一路紅光帶閃電,中原中也便朝童磨衝了過去,迅疾而猛烈,快得讓人看不清他是什麼時候出手的,一個漂亮的抬腿踢飛了童磨手中的金扇子,後迅速回身,又是當頭一腳,狠狠把童磨的腦袋踩進土裡。

  「哇哦,好厲害啊!」童磨即便啃進土裡也絲毫不受影響的愉悅聲音從底下傳來,「居然知道先把我的武器奪走,原來這就是騎士先生的力量嗎?我好感動,真是太浪漫了!不過……」

  語氣轉變的片刻,中也臉色一變,迅速後仰,鐮刀般的扇刃擦著他的鼻尖而過,散落的發絲飄在空中。

  嘁!大意了。中也沒想到這家伙有兩把一模一樣的武器,而且體質遠超常人,承受了他的重力攻擊居然毫發無傷,看來還是下手太輕了……

  「唔…!」忽然,一股惡寒的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冷顫,隨即而來的是肺部的撕裂感,他迅速退離。

  「中也君?」千果驚訝地看到他的側臉結了一層冰霜,下一秒又見他把外套脫下扔給她。

  「用這個把鼻子捂住!那家伙會放毒!」中原中也能感覺到呼吸開始困難,他開始用異能調節肺部空氣的重量。

  「真是令人驚訝的速度還有判斷力∼」童磨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並且拾回了被中原中也踢飛的折扇,笑容透出點點殺意,「沒錯哦,我的血可是有毒的,揮發到空氣被你吸入,你的肺泡很快就會壞死了。嘖嘖嘖,難得你這麼厲害呢!只可惜,你是男性,我對男性不感興趣,所以只好先殺掉你啦∼」

  不僅是中原中也,連千果都終於對眼下的情況作出了反應——

  他說殺掉。

  他能放血,血揮發到空氣,空氣有毒。

  即便中也君再厲害,要在不呼吸的情況下戰鬥,會十分艱難。

  最重要的一點是,變態教主絕對不是能輕易打敗的。從讓她的手垂出血的身體硬度,以及燒傷後迅速愈合的修復力,以及被中也用重力碾壓都能毫發無傷。

  他可能不是人吧。

  得到這些結論所花的時間遠遠超出了她的預計,她趕緊將中原中也一拉,他就默契地帶她往後又拉開了一段距離,「怎麼了…?」

  中也的狀態不太好,臉上的冰霜被抖落了,但是肺部的毒素無法排出去,他現在只能強行調節肺部的空氣重量不讓毒素蔓延得太快,但是敵人還得打。

  千果從包裡掏出一個東西:「用這個!」

  中原中也瞪眼:「你什麼時候去拿的包??」

  「在你和他打第一回 合的時候回車裡找的,你以為我什麼都沒干嗎?我可不想和十年前那次一樣……」

  中也愣住了,看向她的目光微閃。

  那次他們在橫濱港灣看海,他還是【羊】的首領,後來和港口黑手黨的人發生了戰鬥,他力量沒控制好,差點傷及她,也傷了自己。

  那時的她什麼都做不了,又不想拖他後腿,絕望之下跑去那些黑西裝腳下,用稚嫩的手抓著他們的褲腿哭著喊:給我把劍吧,給我把劍吧,我想和中也君一起戰鬥。

  真是搞笑,劍能快得過子彈嗎?

  而且他一點也不想和她戰鬥。

  那時候的黑手黨狠起來連小孩都殺,更何況是敵對組織收養的,於是中原中也立刻把哭得不清醒的她帶離逃跑,盡管他最討厭逃跑。

  那時候她趴在他背上說,她討厭打劍,但是第一次這麼想拿劍,以及她討厭黑手黨。

  後來她沒再打劍,後來他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中原中也眸光微垂:「我還以為你不想再記得了。」

  「誒?我當時是那樣說的嘛?」千果沒怎麼深入話題,時間不多,她三下五除二拆開了包裝,「來,用這個!」

  中也震驚:「你為什麼會帶這種東西?」

  千果機靈一笑:「最近不是說有那個什麼狂犬病毒嘛……」

  「啊啊,躲起來沒用的哦,騎士先生,想要活命的話,就把你的公主交給我哦,當然我也不會對男人手下留情就是啦∼」童磨似乎對他們的疑似消極戰鬥行為感到不滿,正好肚子有點餓了,今晚還沒吃東西,如果把無慘大人的妻子偷偷吃掉的話……

  似乎會不太妙,不然無慘大人為什麼直到現在都沒吃掉她呢?也沒有把她變成和他一樣的東西。

  不理解。

  最終童磨決定放棄思考,打算先開心一通再說:「血鬼術·凍雲 ……」

  對扇交錯揮舞,雲靄一般的冰晶散布在空氣中,每一起呼吸都是劇毒。然而雲靄散開後,童磨卻出乎意料地看見二人從霧後現了身,均是平安無恙。

  「阿勒?難道不應該吸入了我的毒氣嗎?」童磨不解,直到看到了二人的臉:「…那是什麼東西?」

  「這個啊?」千果指了指自己的下半邊臉,「這是N95口罩,防塵防霧防病毒,過濾率95%。」

  童磨笑容僵硬了一瞬,問了和中原中也一樣的問題:「……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但千果並不想回答童磨,只是同情地從口罩後喊道:「教主大人,時代變了!順帶一提中也君戴的是FFP3,過濾率99%,您請別再毒害我們了!」

  話音還未落,中也便以肉眼無法捕捉到速度全力衝去,在接近童磨的瞬間外套敞開,對准了他的脖子狠狠一擊……腦袋當然沒掉,但差點被爆頭。不過幾秒種的時間雙方已經交手無數次。童磨開始有點煩了,於是使出大招:「血鬼術·霧冰·睡蓮菩薩。」

  一個無比巨大的冰菩薩雙手合十坐地而起。這是童磨引以為傲的絕技,一揮手就是毀天滅地的巨大威力,同時也能釋放出大面積的劇毒冰霧。但是發動的時間太慢,還沒等完全坐穩就被中原中也一個重力拳頭狠狠擊中。

  於是童磨的菩薩沒了。

  「真是抱歉啊。」中原中也用重力抖掉了身上結的冰霜,「我到目前為止只用了不到百分之十的力量。」

  「…原來如此。」心愛的寶物被打碎,心愛的女孩子玩偶也被奪走,童磨心情忽然變差了,表情也變得沒那麼友好,「巧了,我剛好也沒有使出全力。只是討厭和男人浪費時間罷了。」

  就在童磨決定認真起來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血香綻放在交織著寒氣與塵土的空氣中。

  腥味重到連中原中也隔著口罩都聞到了,不敢置信地望過去:「千果??!」

  「嘶……」千果朝他笑,左手握著地上撿到石頭,一下一下地搓在右手破開的傷口上,汩汩的鮮血不斷流出。

  她在車上就發現了,自己的血似乎對童磨有奇特的迷醉效果,不然她也不會在最後關頭摸到方向盤。

  「你瘋了?!」中也根本顧不上童磨了,直接飛奔到她身邊阻止她的動作。

  下一秒卻聽到她在他耳邊說:「帶我逃走吧,好不好?」

  中也怔住,卻在對上她疲憊眯起的笑眼時,義無反顧地攬住了她。

  眼前的景物一下子顛倒,風聲呼啦啦往耳邊刮。

  中原中也大力地咳出了一口氣,扯下口罩,裡面沾了紅色的痕跡。

  他早就呼吸困難了。

  千果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考慮之下覺得撤退是最佳選擇。

  天地間的景物像流水一樣在眼中流轉,萬家燈火踩在腳下。

  千果回頭看了一眼,懸崖邊上亂石橫生,土地被毀得坑坑窪窪落滿冰柱。童磨沒追上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他們的方向,臉上看不清表情。

  千果也不想知道他的表情。

  兩人直接去了醫院做緊急處理,千果只是外傷問題不大,中原中也情況就比較不妙,雖然沒受什外傷,一開始不慎吸入了毒晶,他必須去拍肺部CT。

  「這是一種未知的病毒,我們得進行分離解析才能得出結論。」醫生這麼告訴他們,「能說一下,這個病毒的由來嗎?抱歉,因為最近新型狂犬病毒的事情鬧得有點大,為了保險起見問一句。」

  千果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她思緒早就亂套了,出了這事也並沒有報警,報警是當今這個社會最沒用的事情。千果只是對他們說,讓他們調查一個叫【萬事極樂教】的組織。

  幸好中原中也的體質特殊,做了個肺部淨化便也跟沒事人似的,只需要定期來醫院復檢,不然千果真的會崩潰。

  從那個穿著和服的女人開始……或許,從婚禮就開始了,她感覺像是游了一遍愛麗絲夢游仙境,當然毫無任何童話情懷,盡是魔幻現實主義的噩夢。

  她從破爛的包包裡翻出手機,已經破損不能用了,不知道先生有沒有找過她……

  先生……

  想到這裡,千果的腦仁又是一陣疼。

  「喂,都說了我沒事了,你別再難過了好不?」中原中也一出來看到她這副樣子,就不知道該怎麼相處了。

  他無語地抓抓頭發,正思考著安慰話,千果忽然抬頭,朝他露出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

  「怎麼辦啊,感覺普通的日子好像要沒了呢……」

  中也表情頓住,一時忘了說話。

  這句話他不能再懂,或許除了他沒人更懂她說出這句話的含義。

  即便那之後已經過去了三千多的日日夜夜。

  千果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給中也君添了這樣的麻煩,真的很抱歉啊……」

  中也看看她,走到她旁邊坐下,隔著一小段禮貌的距離。

  他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黑色的小布袋:「你忘在婚禮現場的。」

  千果接過往裡一看:「這不是你送的禮物?」

  「嗯。」

  「你不是說你只是在給別人打工嗎?為什麼會有這種危險的武器?」

  「……防身用,挺好。」

  千果對於這種非日常物品還是有些抵觸:「可是我不會用槍啦……」

  「這不是普通的槍。」他糾正,隨即目光看向別處,「裡面裝了發信器,你只要一開槍我就能知道你的方位。」

  「誒?這麼神奇的嗎?」千果好奇地又往裡瞅了瞅,隨即噗嗤一聲笑出來,「中也君,為什麼要給自己這麼個隨叫隨到的工具人人設啊?」

  「哈?什麼鬼?」中也見怪地瞪她一眼,「那我也太沒骨氣了吧?」

  「誰知道呢∼畢竟中也君從小就是個不能再好的老好人嘛,哈哈哈……」

  「我非常懷疑你這真的是在誇我嗎?」

  「哈哈哈哈……」

  隱約的笑聲從醫院的休息室傳出。

  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外邊緣的陰影處。

  齊木楠雄直到親眼看到他們二人都平安無事,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氣。

  平靜無波的目光落向中原中也,他所有的思想起伏所有的信念情緒都被齊木看得一清二楚。

  齊木微不可聞地動了動唇角。他的判斷果然沒錯。

  在婚禮上他便注意到了這個人,在綜合分析了所有因素後,他記住了這個人。

  在和那個恐怖的人渣對峙的時候,暫時無法脫身的他冒了個險,強制擴大心傳心,將中原中也引導去了他用千裡眼看到的千果所在的現場。

  ………現在看來一切姑且還算順利。就是仍然因為情報的缺乏產生了一些他不願見到的意外,這是他的責任。

  齊木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然後目光緩緩移動,落在了千果身上。

  薄光下的她,半深半淺的長眉,嫣紅的眼角,嘴唇上還帶著一點口紅的痕跡,右手纏了白色的繃帶。

  齊木看了看自己左手纏的繃帶。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渣的威脅性遠遠出乎意料,或許他就能早點趕到千果那邊幫助他們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

  齊木楠雄只是一個想過普通人生活的超能力者。

  他可以是世界上最想保護她的人,但光明正大去救她的只會是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第24章

  一切處理好後, 已經將近晚上十一點了。

  隨便聊了些有的沒的, 也沒有說到重點,中原中也看了看時間, 站起身:「我送你回去吧, 你住哪裡?」

  仿佛一下子被拉回現實, 千果長長嘆了口氣,有點為難地說:「我不太想回去……」

  中也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千果仰頭朝他笑,「我突然想吃咖啡果凍。」

  中也感到困惑:「這個時候吃這種東西?晚上還睡不睡了?」

  「……實不相瞞,我覺得不論如何我今晚都睡不著覺了。」千果如實道。

  中也:「……」行吧。

  於是二人從醫院出來, 准備去附近的大便利店。

  雖然時間已經不早, 但或許是由於節日的緣故,大街上依舊有很多人來來往往,燈火通明。沒有所謂的月色,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各自雙方都懷揣著心事。

  「你……」

  「你……」

  同時開口,千果忍不住笑出聲:「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你說吧。」

  千果想了想, 道:「我還是想知道,中也君是怎麼知道我在那邊的?」

  中也停頓了一下,看過別處:「我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事……」

  「這就是重要的事啊!」千果不依不饒,倒退著往後走,臉上的妝容洗掉了不少,看著十分清純,根本無法和已婚形像聯系起來, 仿佛是無憂無慮不諳世事的高中生,「居然能這樣准確及時地找到我的位置,難道你有千裡眼嗎?還是說……」

  「什麼?」

  千果狡黠一笑:「你一直在跟蹤我的蜜月路線?」

  中也立刻變臉:「哈?怎麼可能!」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啦∼」千果得逞地掩住了嘴。

  中也服了,不知道為什麼她還能這麼平常地開玩笑:「那你既然是度蜜月,怎麼會碰到這樣的事?你那個丈夫去哪裡了,怎麼沒陪著你?」他終於問出來了。

  其實中也一開始就想問,但顧慮到她的心情一直憋著,這下問出來,果不其然,看到她的表情動搖了一瞬。

  於是他馬上後悔:「你不想說的話就……」

  千果只是笑著搖搖頭,並不介意:「沒事。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本以為結婚後會過上期待已久的幸福安穩的夫妻生活,但實際情況卻是漸行漸遠,不如說從一開始就跑偏了。

  她其實早就注意到先生身上的奇怪之處,只不過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先生對她有救命之恩,對她又好,即便知道他身上或許有絕對不允許他人觸碰的秘密,但即將要挖出某個答案的時候,她又停下了。

  這種感覺,就像那位朦朧詩人筆下的毒蛇,被狂熱注入的復雜情感賦予了生命,它的毒液會腐蝕人的理智,以至於或許在旁觀者清的事實面前,她還是會選擇孤注一擲地為他開脫。

  然後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了一個詞:「這不會就是『命運』吧?」

  命中注定她無法過上普通的生活?即便她不去招惹麻煩,麻煩也會招惹上她。

  「別瞎想。」中也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啪」地一聲,小火苗彈開在指尖,「只是意外而已。」

  雖然知道這是安慰,千果還是笑了:「嗯,說得對。人的一生哪會不遇到意外嘛,沒有什麼是一杯咖啡果凍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十杯∼」

  中也正在卷煙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我記得你以前沒喜歡過吃什麼咖啡果凍?」

  千果進便利店的腳步也頓了一下:「我也記得中也君以前也不喜歡抽煙呀?」

  「……」

  朝他微微一笑,千果就進店了。中也沒什麼要買的,就站門口抽煙,期間接了一通電話。

  比起在意大利,日本的便利店就有這種好處,可以隨時隨地買到咖啡果凍,雖然不如手工現做的新鮮美味,但也足夠解一時之渴。

  可是千果不太幸運,找了半天都沒看到有咖啡果凍。

  「啊,這位客人,不好意思,咖啡果凍剛好賣完了哦。」正在一旁整理貨架的店員小哥看她一直盯著冷凍甜點的【咖啡果凍】一欄看了半天,好心提醒,「那邊,剛剛那位客人買走了最後一份了。」

  千果順著他指的方向朝收銀台的方向看過去,視線中猝不及防劃過了一道紫粉色。

  她不敢相信地拔腿就跑了過去:「…齊木君??」

  齊木楠雄被嚇了一跳,剛結完賬的咖啡果凍差點掉地上。

  「為什麼你會在這?!」千果朝他又走近了幾步,確定沒認錯人。

  之前說的話收回,真田千果著實比燃堂力還要可怕。行吧,藏也藏不住了,齊木緩下來後平靜地回頭看她。為什麼他會在這?他可是從早上開始陪她逛了一路摸了一路啊,這會不過是來便利店買份咖啡果凍吃,竟然就給正面碰上了。

  「路過。」他編了個不能再爛的理由。

  「…路過?」專門找她度蜜月的地方路過嗎?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齊木被她盯得有點心虛,面上仍然雲淡風輕:「嗯,我買完了,還有事,先走了。」

  繼編了爛理由後又使出了最沒出息的遁走術,千果哪能這麼容易就讓他逃掉,步子輕快一躍就擋在了齊木面前,對著那張清心寡欲的臉笑意盈盈道:「齊木君,你……」

  剛准備說的話硬生生中止了。

  千果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她不敢置信地動了動鼻子,剛剛離得遠沒注意,現在……

  她朝齊木又靠近了一些,後者下意識戰術後仰。

  「你的身上……為什麼會有我的香水味?」

  齊木啞然,鏡片反光。

  千果又仔細聞了聞,不會錯的:「這分明就是我用的那款香水啊!」

  ……呵呵,被你抱了一天,想不沾上香水味也挺難的。齊木像征性地偏偏身子,拉開對於他來說過近的距離,繼續嘴硬:「那是你自己身上聞到的吧……」

  尾音落下的片刻,他的手忽然被她牽起。

  是那只纏著紗布的左手。

  她用的是同樣纏著紗布的右手。

  兩人均是一愣,紗布碰到紗布,沒有觸感也沒有溫度,卻同樣感受到隱痛。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千果沉聲問,眼裡沒有笑意。

  齊木凝視了她片刻,不動聲色抽回手:「之前燙傷。」

  末了,又補充一句:「快好了。」

  前一句是假的,後一句是真的。

  為了不暴露身份而維持著貓咪形態和那個恐怖分子戰鬥,無法完全發揮平常的實力,最重要的是他也不可能使出全力。

  使出全力的話,世界會毀滅的。

  所以不可避免地傷到的貓爪,就變成這樣了。但是齊木體質特殊,恢復得很快,這會應該已經差不多痊愈了。

  為了不讓氣氛過於沉默,他又像征性問了一句:「你的手怎麼回事?」

  千果眼神閃爍了一下,重新掛起笑容:「哈哈…我這就比較倒霉了,在酒店切水果的時候被劃傷了,唉。」末了還故意自我不爭氣地搖搖頭。

  兩人都不想讓對方擔心,兩人都在默契地撒謊。

  齊木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

  「哎,咱們別站在這說話了,剛好我也有朋友一起,我們要不去吃點東西?」千果匆匆結束話題,提議道,「啊我忘了說,我這其實是度蜜月路過這裡,但是我先生他今天不舒服沒有出門,就一個人出來逛,碰到了朋友,就結伴了,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去吃個宵夜?」

  即便知道一切經過,齊木還是耐心地聽她說完了。

  對於她熱切的邀請又想了幾秒拒絕詞,最後回了人家一個「好。」

  中原中也站在門口打電話,看到千果出來了便匆匆掛斷,剛要問買到沒有,卻看見了她身後一起出來的人:「這位是?」

  「他叫齊木楠雄。」千果給他介紹,「是我好朋友,剛碰到的。順帶一提婚禮上的蛋糕就是他做的哦,超級厲害!」

  「你好。」齊木淡聲道。

  「哦,你好。」中也應了一句,後發覺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似乎和那個之前讓他去找千果的那個聲音有點像。

  齊木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心聲,不動聲色地發動了催眠術。

  中也於是打消了疑惑,應該是錯覺吧。

  三人去了一家居酒屋,點了酒和一些小菜。

  這個時間正是這些酒館最熱鬧的時候,許許多多深夜下班的工作一族都喜歡來這裡放松,人多了,自然也能聽到很多有意思的話題。

  「誒你們聽說了嗎?咱們這裡最近也出現了那個狂犬病毒了……」

  「不是吧?不是說只有東京那邊有嗎?怎麼也傳到這了??」

  「不知道,也是聽我同事說,他看到有人拍了感染者咬人的小視頻發到網上,確實是咱們這沒錯……」

  「不過目前感染人數似乎不多?倒是還聽說了最近有人口失蹤的消息啊,而且聽說還都是女性。」

  「最近真是不太平啊。聽說那狂犬病毒只會在晚上發作,一會回去可得小心點……」

  三人各自聽著,都各懷心事。

  齊木楠雄正在用飛速運轉的大腦整理許多看似毫無關聯卻又隱約相關的情報,包括之前那個危險又詭異的女「人」,也包括千果的老公。

  中原中也正煩惱著剛才的電話,那是森鷗外——他的Boss打給他的,說最近發現在東京駐守的港黑成員有人被感染了,讓他去看看怎麼回事。

  至於千果,她一方面聽著那些人八卦,一邊將菜碟碗筷擺好,給他們每人斟了小酒:「來來來,別坐著不動了,天涯共此時,咱們干一杯∼」

  中原中也是能喝的,千果偶爾也能碰幾杯,齊木楠雄基本就是滴酒不沾。……萬一喝醉了超能力失控,那就完蛋了。

  「我不喝酒。」齊木說。

  「這是清酒,基本沒度數的,一小口?」千果企盼地窺探他的臉,「算是補你在我婚禮遲到沒喝到的那一杯……不要這麼不給面子嘛?」

  「……」

  「…行吧,那我自己替你干了。」

  齊木在她准備自己干的前一秒奪過她手裡的小酒杯,一口悶。

  ……真香。至少沒有想像中那樣糟糕。

  千果楞楞地眨眨眼:「齊木君…這不是很能喝嘛?」

  中原中也喝酒吃著下酒菜,一邊看了看笑臉相對的千果,又看了看愛理不理一臉冷淡的齊木。

  然後莫名想到了之前千果給他發郵件提到的那個把她一腳踹了的混蛋前男友。

  ……不會就是這家伙吧?

  夜宵吃得有些飽了,齊木習慣性拿出剛便利店買的最後一份咖啡果凍,卻發現只有他一人手裡有所謂的飯後甜點。

  中原中也倒罷了,跟他不熟。但是千果那一臉羨慕的表情也是完全無法無視。

  不行,不可能的,只有咖啡果凍他是絕對不會讓的!

  『老板,麻煩多拿只勺子吧。』……傳心術自己跑出來了。

  「誒?這是?」千果莫名其妙地看到老板拿了只勺子給她,又看看齊木,「齊木君…是願意分我嗎?」

  「不要算了。」齊木一方面又希望她拒絕。

  「謝謝!」千果有些受寵若驚,猶猶豫豫地拿起勺子,在確認他不會反悔後,小心謹慎地切下三分之一……沒有直接送入口中,於禮於情都不合適,於是只先放在了自己的盤子裡。

  不知為何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忽然轉頭問中也:「中也君要不要吃?」

  齊木發出許多問號,中也立刻收回了正觀察二人的目光,道:「我不吃那玩意。」

  「哦。」千果點點頭,對著盤子上那一小塊形狀奇怪的咖啡果凍雙手合十:「我開動了。」

  中也看她吃個咖啡果凍還這麼煞有介事的樣子,沒忍住笑了一聲。

  齊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正小心翼翼地將咖啡果凍送入口中的千果。

  同一時間,他也將勺子放入了口中。

  【就算是只算做甜點的咖啡果凍,兩個人吃也比一個人吃要更美味呢。】某人某時某刻對某人說過這句話。

  便利店賣的咖啡果凍都很普通,但這一家的似乎不錯。

  此日期前享用為佳,這一刻是最佳賞味期限。


第25章

  沒有人在看著你, 沒有人。

  千果第N次朝周圍巡視而去, 客人們都在相談甚歡,沒有人在看這邊。

  但她一直隱隱約約感受到的附在她身上的某個視線又是從哪來的呢?

  她看了看牆上的時間, 知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忽然有點佩服自己, 在經歷了生死攸關後, 一杯…甚至一口咖啡果凍就讓她重新鼓起了勇氣。

  與其去煩惱去焦慮,還不如吃一頓好吃的。每一口每一口地咽下肚,都在告訴她:會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

  千果摸出了黑屏的手機, 屏幕裂成了蜘蛛網, 映著她的面容支離破碎。

  「我得回去了。」她說,「謝謝你們陪我吃夜宵!」

  「送你回去。」中原中也起身拿外套,「我也差不多得走了。」

  「回橫濱嗎?」千果問。

  「不, 去東京。」中也剛要說什麼又硬生生拐了個彎,「出差,老板臨時給了個任務。」

  「咦?東京的話,那你們剛好可以一起……」千果看向齊木, 「齊木君也要回去的吧,既然是『路過』的話?」

  聽到千果故意強調【路過】二字,齊木楠雄不置可否,本來要拒絕的台詞卻在讀到了中原中也的思想後咽了回去,雖然他不喜歡和人結伴,但或許可以趁此機會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但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擔心一旦千果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又會發生不好的事, 他又感知不到她的心聲,除了呆她身邊,不然無法實時得知她的情況。

  「齊木君。」千果忽然喚了他一聲,「你好像有心事?」

  齊木被打斷了思緒,看了她一眼,搖搖頭。

  千果又重復了一遍:「你跟中也君一起回東京吧,我沒事的。」末了,又湊近他補充了一句,「中也君他有超能力,很厲害的,出了什麼事也能保護你∼」

  齊木聽到這話,微不可聞地唇角微動。

  然後他在兩種選擇之間做出了決定。

  出了居酒屋,夜色已經很深了,街上的行人也終於稀疏了很多。

  中原中也一個人走在後面抽煙,隔著段距離,免得煙味熏人。

  煙草裹著淡淡奶香交織出的煙霧氤氳了前方熟悉又陌生的倩影,中也一時竟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學的抽煙。

  長大是個漫長的過程,也是一瞬的事情。

  他看著千果笑意盈盈輕松愉快的側臉,開始認真反思三千多天前做的那個決定。

  放她走,讓她去過普通的生活,他沒想到她會一直記著這句話。

  童言無忌,當年深思熟慮下的承諾,竟會不知不覺地成為她的枷鎖。

  如若不是因為她結婚,他們很有可能就只會活在彼此的電子郵箱裡,從每天一封到每周一封,每月一封,每年一封……然後不會再相見了。自己現在的工作,也不好意思跟她說。

  他當時看到那封軟皮革做的婚禮請柬,有點懵,想當然以為她應該是終於找到想要的生活了。

  然而這他媽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在醫院的時候千果不止一次地強調「好不容易和中也君重逢卻讓你碰見了這麼多糟糕的事情」,不停地道歉,害他進醫院,浪費他的時間。

  中也當然不會在意這種事,他在意的只是這一切的根源。

  如果說當初放她走的決定是錯誤的話,那他寧願她呆在他身邊,那麼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吧?

  但沒如果。

  說起來現在只能就事論事,千果碰到這樣的事,她那個法律上的丈夫首當其衝逃不了責任!

  千果打前步履輕快,齊木楠雄聆賞著後邊中原中也的心聲。

  「到啦!」千果轉身,朝二人揚起笑臉:「我住的酒店就在馬路對面,謝謝你們送我回來啊。」

  「就這樣回去沒問題吧?」中也還是有點擔心,「你丈夫在哪?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來接你?」說著准備掏自己的手機。

  千果笑著搖頭:「沒事的,我……」

  就在這時,她又感受到了那股灼燒的視線——

  她慌忙轉頭。

  在黑夜裡泛光的,是紅色。

  「怎麼了?」中也問。

  「沒事…」千果默默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我得走了,你們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啊!等我回到了東京,去找你們玩∼」

  「哦…」中也想說等她回到東京的時候他估計也已經回橫濱了。

  「齊木君也是,平安到家的話給我發個信息啊……哦不行我手機壞了。總之,之後東京見吧!齊木君,我還要去你店裡買咖啡果凍呢∼」

  千果像平常那樣笑著,蘋果肌飽滿,滿目盈盈,完全不像是經歷過一場生死浩劫的樣子。

  還能笑得很開心,還能吃下很多好吃的,還能和他搶咖啡果凍。

  齊木看著她,甚至有一瞬間都被她的笑顏說服了,「我明天回。」他說,其實是還放心不下她,「就不一起了。」

  中原中也倒是無所謂,跟千果叮囑一聲要是出了什麼事就開槍,他立刻就能知道她的位置。千果一向很尊重和他的約定,被千叮嚀萬囑咐後中也才先離開了。

  齊木楠雄也准備告別,千果卻忽然喚了他一聲:「齊木君。」

  齊木收回剛要邁出的腳步,偏頭用眼神詢問……卻發現她的神態有點奇怪。

  臉頰微微泛紅,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者是寥寥路燈的渲染,長睫毛在下眼瞼上撲撲地打,打出一片淺淡的陰影。

  齊木讀不出她這是什麼意思,有點緊張,只能等她開口。

  千果猶豫良久,才小聲問:「你婚禮上跟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齊木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是在說她丈夫不是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齊木君為何會那樣說,但如果其中發生了什麼誤會的話,我代我先生向你道歉。」

  齊木稍稍愣住,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說。

  他想解釋,想把自己懷疑的事情告訴她,但是出口後卻變成了:「你為什麼要替他道歉?」

  千果看了看酒店的方向,分辨不出哪一間是否有被點亮。

  又看看他,雖然面露微笑,但眼神卻帶上幾分認真的神色:「因為,他是我的丈夫啊。」

  因為,他是我的丈夫啊。

  「……」

  齊木徹底沉默,本來下定決定要說的事情好像也沒了開口的必要。

  「總之,很高興能在這裡見到你。」千果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溫婉的笑容,帶了點暖意,也有了分距離,「謝謝你的咖啡果凍,我要回去啦。」

  千果朝他揮揮手跑走的同時,齊木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接通了電話。

  「齊木!!」鳥束零太歇斯底裡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救命啊你快回來!!燃堂的屁股……哦不,是燃堂的屁股下巴被咬掉啦!他屁股——哦不他下巴沒了啊啊啊啊啊!!」

  齊木的瞳孔微微縮聚,緩緩攥緊了手機。

  耳邊是鳥束的鬼哭狼嚎,眼前是千果跑向了正在酒店大門口等著她的……她的丈夫。

  他沒有用千裡眼,就那樣看著千果近乎迫不及待地撲向了那個男「人」懷裡。

  她說那是她的丈夫,她不希望別人說她丈夫的壞話,他們榮辱一體……這就是夫妻的定義。

  齊木有一瞬間覺得是不是自己顧慮過甚?雖然對於他的超能力來說出現了許多意外,但不可否認的是,目前也並沒有證據證明千果的丈夫會傷害她,千果一直好好的,如果那家伙想對她不利,早就下手了。

  現有的情報看來,那些「狂犬病毒」患者、女孩節上碰到的那個危險的「女人」,和千果的丈夫擁有相似的體質——都是他部分超能力無法應付的生物。

  順帶一提,那個「女人」是他有生以來碰見過的最恐怖的生物,那種力量速度以及恢復能力完全就不是一個人類。他以貓的形態拖了「她」很久,最後還是追丟了。

  細思極恐。

  但現在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真的低估了那家伙在千果心中的份量。

  呀嘞呀嘞……

  「我知道了。」他對鳥束說,「我現在就回去。」

  ·

  千果沒想到先生竟然已經在酒店門口等她了。

  他影影綽綽地孑立於大堂橙黃的燈光下,穿著上午的那件長款白襯衫,顯得又清瘦、又羸弱,好像輕輕捧著也會碎。凝望著她的眸子殷紅似血,仿佛已經在那等了很久很久,一動不動,站成一種審判的姿態。

  這個眼神……不會錯的,就是她一直感受到的那個視線。

  心髒咚咚直跳,帶著猶豫、緊張,以及一絲恐慌,所有這些復雜情緒在一瞬間爆發,她倉皇無比又沒頭沒腦地拔腿就奔,不顧一切地就撞到他的懷裡。

  他的身體又冷、又硬,像是死人,又像某種高貴死氣的雕塑。千果抓著他的衣服,埋在他胸口閉上眼睛說:「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啊?晚上冷。你一直在……等我嗎?」

  先生沒有說話。

  千果繼續閉著眼睛說:「對不起!我這麼晚才回來……其實今天發生了點事情,我的手機壞掉了,你是不是找過我很多次了啊?」

  先生冷硬的胳膊環上了她的腰,聽不出語氣的聲音在她頭頂一字一句響起:「你今天都去哪了呢,夫人?」

  千果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得又抱緊了他一些,決定實話實說:「對不起……我……今天碰到壞人了,就是上次那個邪/教教主,差點被他害得掉下懸崖……」不知為何她下意識不去提碰到那個奇怪「女人」的事情,「不過後來碰到我朋友救我了!除了受了點小傷手機摔壞以外,都沒事的……」

  「你朋友?你什麼朋友?」先生抓住的竟然是她意想不到的重點,「你剛剛是和他們在一起嗎?」

  他們?先生怎麼知道?

  「是…我很餓就和他們吃了點東西,然後他們就送我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先生在她頭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腰間的手上移,覆上她的腦袋,然後又滑至下巴,輕輕捧起她的臉,讓她與他對視,「那就好,我還以為,要被夫人拋棄了呢。」

  「怎麼會……」千果訝異,眼前看到的是出乎意料的、先生帶有一絲脆弱的神情,那眉眼過於具有欺騙性,那神態,仿佛她冷落了他,傷害了他,以至於莫名其妙讓她湧上一股罪惡感,「我不過是出去逛了一圈,這不是回來了嗎……」

  「是啊,回來了就好。」先生終於對她笑了,笑得讓她看不懂,「不論你做了什麼,就算你犯了錯,我也會原諒你的。」

  千果有些懵然。……原諒?她做了什麼錯事嗎?

  「我想你了,夫人。」無慘俯下身子,准備去咬她的嘴唇。

  「你今天……」她在他即將吻上來那一刻忽然開口,猶豫了片刻詢問道:「你今天,有出門嗎?」

  無慘意味深長的目光看進她的漆黑瞳孔,溫柔開口:「當然了,我出去找你……可惜沒找到你人,只找到了它們。」

  說著,他的手伸進口袋,從裡邊拿出了那條珊瑚手釧和戒指。

  「我的夫人啊,這種重要的東西下次可不能再丟了。」無慘說著,溫柔地將手釧帶回到她手上,「婚戒你若是覺得麻煩平常不戴也可以,但是這個手釧非常重要,它代表了我全部的愛與心意,所以答應我,不要輕易摘掉它,好嗎?」

  千果懵懵地點點頭:「哦……好的。對不起。」

  無慘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整個氣場都柔和下來,他接著俯身,用他那玫瑰花瓣般溫柔冰涼的嘴唇輕輕咬住她微微顫抖的唇,摟著她的雙臂收攏了些,話語帶著一絲霸道,又有一點繾綣:「下不為例,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陷入險境。至於那個教主,我會想辦法處理的……」

  千果不知道他這話意味著什麼,只是突然感覺有點累了,先生的懷抱好緊,她所有歷劫過後的疲憊都在這一刻湧出:「嵐君,我想回家……」

  「回家?……巧了,我也是這麼想的。」無慘輕輕一笑,冰涼濕潤的嘴唇停在她的額頭上,「讓你受驚了,蜜月中出現了這樣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如果你想回家的話,我們今晚就走吧。」

  千果迷迷糊糊抬了抬眼:「今晚嗎?」

  「嗯,今晚。」

  「可是……會不會很可惜啊,我們的蜜月還沒有真正開始呢?」

  「沒關系,以後再補也行。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情。你想回家,我們就先回家。」先生的語氣是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又帶著一絲寵溺。

  看著這樣的先生,千果忽然覺得之前恐怕的想法與懷疑有點庸人自擾。

  又或者說,人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寧願相信她的丈夫一切正常,依舊是那個溫柔成熟的完美紳士。

  回到家的時候是凌晨兩點整,深夜的逢魔時刻,所有的路燈都暗得微不可聞。

  陰冷的穿堂風簌簌而過,夜雨將至的前兆。

  千果強撐著困意,心裡裝滿了愧疚,好好的一個蜜月旅行,卻因為她的任性而就此泡湯。如若不是她早上非要去逛街,非要去那個什麼萬柳街,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如果她能陪先生在酒店裡休息照顧他,那就什麼事都不會有。

  蜜月本來有那麼多天,她就算拿出一天陪著先生什麼都不做又能怎麼樣呢?

  都是她的錯。

  「嵐君,對不起…」她坐在沙發上,或許是酒精和疲倦的相互催化的作用,她第一次真正在先生面前露出了委屈得想哭的模樣,像扯爛了的天鵝絨,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自己陷入困境,讓你擔心讓你為難……」

  無慘望著她這副模樣,用冰涼的手擦去她的淚,聲音不帶一絲起伏:「沒事,這不是你的錯,是外面的世界太危險,是世界的錯。」他像安撫一只小動物那樣溫柔地撫摸她,「所以呢……」

  「嗯?」千果抬眼望他,他正對她笑,眼睛眯得彎彎的,笑得她莫名發毛。

  「你以後不用再出門了。」


第26章

  秒表驟然心死。萬籟俱寂。

  千果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黑暗中, 沉重的呼吸脫離了身體。

  黑色的沒有眼皮的野獸之眼死死地盯著她,它張開鼻翼深深地吸進一口氣, 然後劈開血盆大口, 發出雷霆一般的吼聲。

  千果再次驚醒。

  一室靜謐, 時鐘在轉,不停地輪回。

  千果動了動喉嚨,發不出聲音,神經已然在夢魘中精疲力竭。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想去拿手機, 發現根本開不了機……早就壞了,她沒有手機了。

  第一時間她想到出門去買,但是先生已經給她下了禁足令。

  禁足令……

  那天先生把她送回家, 放到沙發上進行安撫,臉上塗著一層莫測的笑容,說讓她以後別再出門了。

  說外面的世界太危險,病毒肆虐, 出門有風險,他不喜歡風險。

  聽到他這樣說,千果第一句問的居然是:「那我能去買咖啡果凍嗎?」

  甜品店就在對街,走路十分鐘不到的距離。先生微笑著說,當然不行。

  「那我能網購嗎?」

  「你要買什麼我會替你買好。」

  「那我無聊怎麼辦?」

  「劇不好看?小說不好看?」

  「你好看。」千果如實答,「可是你又不可能一直陪著我。」

  事實正如她說的那樣,先生每天/朝四晚十, 這兩天干脆不回來睡了。

  先生或許真的不行吧……

  對於親密行為他最喜歡做的便是品嘗她唾液甘美的味道,而每次當他覺得事情快要變得失控時便會本能地會做出反應,或者條件反射——來拒絕任何形式的肉/體上的滿足感。

  千果下了床,光著腳來到洗浴間,習慣性地將一切事物往好的方面想,或許干脆不想。

  她若一旦想到先生變了,不再是她以為的那個溫柔善解人意的紳士,或許不是變了,而是他本來就這樣。

  這樣一想,全心害怕起來,腿就軟了。

  千果洗漱完畢,開始給臉部做日常按摩。

  可是當她看到鏡子裡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時,她動作忽然停下了。

  很久未曾這樣仔細觀察過自己不施粉黛的容顏,鏡子裡的人晶晶亮亮的大眼睛,睫毛如瘋長在井周圍的野草,帶著一副夢游症患者的神情,仿佛厭倦,也仿佛一切無所謂。

  五官美好驚人,臉色木然。

  千果狠狠打了個冷顫,手指沾水灑到鏡面上。

  她張開手掌在自己的臉前面,皮膚泛白起皺,看得見下面青色的血管壁,血液慢慢地還在流……才莫名松了口氣。

  磨磨蹭蹭做完日常的任務之後她開始認真地考慮起接下來的打算,難道真的要在家宅一輩子嗎?

  哦不,一輩子不可能的,但是先生並沒有說何時才會允許她出門,也不知道病毒何時才會找到解決辦法。

  如果說先生真的是因為外頭的病毒才不放心她出門的話,那他自己怎麼辦?她的家人朋友怎麼辦?她忽然久違地想回家,回家聽爺爺訓,在道場觀看無聊的劍道演練。

  她真的覺得先生過於小題大做,神經緊張,但又覺得是因為自己在外頭亂跑招惹上麻煩所以才受到這樣的「懲罰」,先生是想保護她,她不想和他吵架。

  可是這樣一來,和被圈養的小貓小狗有什麼區別呢?

  千果是坐不住愛熱鬧的類型,宅女的人設和她八杆子扯不上關系。

  於是先生就開始說宅家的好處,還說:「我曾經宅過一千年,你信嗎?」

  她當然不信,倒是他婚禮上說為了娶她等了一千年,她信。

  如果說直到這一刻千果還在說服自己相信先生的一切所作所為的話,那麼在她准備洗掉所有衣服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她所期盼的恩恩愛愛的夫妻生活,或許還沒真正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她從蜜月回來還未來得及整理的行李箱中,翻出了那套深色花紋和服……發現上面沾了奇怪的血跡。

  她姨媽期間從不穿和服,不可能是她留下的,而且血跡是在袖口上……

  以及,那是什麼?

  千果從袖子處拾起一根白色的毛發,從粗細長短軟硬程度來看,像是貓毛。

  於是她立刻聯想到了萬柳街的巷口裡碰到的那個和服女人以及那只超能力貓貓。

  這個沾了血的和服出現在了她和先生的蜜月行李箱裡,沾到的貓毛很有可能是那晚的白貓身上的。

  由此便可以推出…………

  先生把她的衣服給別的女人穿了?趁她不注意的時候?

  反正一定不是先生自己穿的,穿她的衣服用她的口紅,去和奇奇怪怪的人做著什麼恐怖的地下交易!

  一定是她想多了!!

  千果響亮地咽了咽口水,起身將和服按原樣疊好放回行李箱,裝作什麼都沒被動過的樣子。

  只要她自欺欺人得夠快,就什麼亂七八糟的可怕真相都追不上她!

  於是千果露出了傻白甜的笑容,將屋子裡都打掃了一遍後,自己的行李也打點好了。

  ——她要逃走。

  做出這個決定讓她容光煥發,不明白為何花了兩天才想明白這件事情。她穿好衣服穿好鞋,現在是白天,陽光明媚的,先生肯定不會這時候突然回來,不用擔心被他發現。

  首先去開門,OK,門被鎖死,她又去檢查窗子,首選的便是客廳通向陽台的落地窗,外面好大一片明晃晃的濃藍的晴天,就像誰在天上潑了一噸藍油漆。

  再往底下看,這房子是獨棟,基本沒有高度,跳下去完全沒問題。

  ……不過奇怪的地方在於,如果先生真把她禁足,門鎖了,難道不知道她可以從窗戶逃出去嗎?

  千果沒想太多,把行李箱費力地扛起,往窗外一扔……

  哐!!!

  行李箱狠狠地砸上在了什麼硬物上又彈了回來。

  千果懵了幾秒,不可置信地跑上前,伸出手探向外邊……

  樹葉和陽光的陰影覆在她手上,仿佛迷離虛妄的幻像。她翻身站上了陽台,企圖去夠那光影湧動的香樟葉……

  指尖所到之處一無所獲。

  樹葉像影子一樣穿過了她的指尖。

  她不相信,再次將手往更高處探去……

  沒有,什麼都沒有……她不斷地摸索著,直到碰到了一個硬硬的開關。

  啪地一聲,她按了下去。所有的景像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界像是一瞬間失了明,一只大手狠狠按上了她的眼睛,除了茫然,就是黑暗。

  千果再次按下了開關。

  陽光樹影重新交織,迎面撲來的虛假熱浪與光度卻刺痛了她才失明不久的雙眼。

  陽光……是假的。

  她在原地愣了足足一分鐘,然後關掉了開關,從陽台上下來,跑去了她的臥室。

  果然,她在某個隱蔽的地方找到了同樣的開關。

  如果說陽光是假的,那麼晚上看到的星星月亮也是假的,星月同輝本就不符合常理,先生還在電話裡信誓旦旦地說最好的星星和月亮都給她摘來了……太陽也是假的,這屋子根本照不到陽光,先生連自己不喜歡的陽光都要造假,這裡是個籠子!

  原來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這世界都是假的!

  「好厲害啊……」千果居然笑了,笑得不敢置信。

  他是假的嗎?她是假的嗎?婚禮是假的嗎?夫妻生活是假的嗎?

  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連網,發現網也被斷了,和被唯一的大門一樣被鎖得明明白白。

  千果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幽閉恐懼症正在朝她襲來,她只知道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可是她沒有手機,沒有信號沒有網,聯系不到外界,也出不到外面去,如何求救?

  齊木的店就在對街,此時卻感覺隔了一整條銀河的距離。

  ……對了,中也君的槍!

  中原中也說過只要一開槍就能知道她的定位,用他的異能估計把門給強行破開並不成問題。

  可是她去翻自己的包,翻了半天都沒找到。

  槍不見了。

  應該不會是在路上掉的,那就只能是被人拿走了。

  問題是誰會拿走呢?先生嗎?

  千果突然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肯定。

  她抬頭看了看鐘表,折騰到現在已經快五點了,直覺告訴她最好在天黑前逃出去。

  可是籠子已然被焊死,如何逃?以前師傅跟她說過,萬物皆有縫隙,那便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這麼大的房子肯定會有一個通風口,如果拆開的話說不定能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就在千果准備開啟密室大逃脫的游戲的時候,門鈴忽然響了——

  叮咚。

  這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也就顯得鈴聲十分突兀。

  是齊木嗎?還是鳥束?小命?哥哥?不管是誰都仿佛像是一棵救命稻草,千果幾乎是跑著去接聽了話筒:「摩西摩西?」

  那頭沒有呼吸,她聽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摩西摩西?」她又問了一遍。

  「是我……」

  漫長磁性的聲音如同一具艷麗的屍體輕聲吟頌死亡的歌謠,讓她這回一下子便認了出來。萬事皆休。

  「我來還老板的衣服了,可以幫我開一下門嗎?」

  未掛斷的話筒掉落在半空輕輕蕩著,千果不自覺地一步一步往後退。

  然後她轉頭,看到一只窺伺的彩色瞳孔藏在門口的鑰匙孔裡。


第27章

  日本正式迎來了台風季。整個東京都都被籠罩在雨霧裡。

  在燃堂力從ICU出來後被推回病房, 齊木楠雄等人已經在那裡候著了, 可惜雙頜正畸手術做的時候要全麻,面部下半部分所有神經都被切斷了, 基本一周都說不了話。燃堂又是個智商不太美麗的, 哼哼唧唧哦啦哦啦了半天, 最後歪歪扭扭在紙上畫了幾筆,眾人才知道他是想吃拉面了。

  「不行哦,力,醫生說了術後一周你都只能吃流食。來, 喝碗湯吧。」燃堂的媽媽把煲好的雞湯送到兒子嘴邊喂下去, 眼淚便流了出來。自家傻兒子為了去救一小男孩結果被狂犬病毒患者給狠狠咬掉了下巴,傷及了骨骼,才被送到醫院搶救。

  目睹一切的鳥束零太嚇得把他們幾乎所有人都喊來了, 尤其是齊木楠雄。人是抓起來交給警察了,但是燃堂的傷,即便是用了時間回溯,時限一過也是白搭, 他不是神醫,該治還是得治。

  齊木楠雄面無表情地瞧著頂著一張豬臉的燃堂力,手上還在吊水,正常人恢復期要三個月,燃堂體質好或許時間會縮短。

  燃堂沒了屁股下巴等於沒了靈魂,齊木用透視看到了,燃堂拆掉繃帶後……會顏值大增。

  一碼歸一碼。

  燃堂是他的高中同學, 是他為數不多的重要的朋友。齊木楠雄不想做什麼維護世界和平的超級英雄,但若是敢搞到他身邊的人身上來,他就不能忍了。

  這兩天他基本沒閑著,除了幫忙照顧燃堂,去了很多地方用了很多方式搜集了很多公開未公開的情報,過濾掉虛假信息,基本可以肯定,超能力失效絕對不是他自己的問題,而是社會真的出現危機了。

  未知感染源,未知生物體征,傳播途徑還未確認,街上已經有很多人開始戴口罩了。

  不過好在發病症狀非常清楚,就是失控發狂愛咬人,全國的實驗室都在致力於發現這種疾病的病原體可都一無所獲,除此之外還有不明原因的人口失蹤事件,許多事件加在一起,讓民眾對政fu的質疑聲越來越大。

  甜品店已經關門兩天了,沒有他的超能力那倆人根本就什麼都不會做……哦不對,現在成了三人:)在他去蹲千果蜜月的時候,店裡已經不知不覺多了一位太姓員工了,而且拖他的福店裡生意蒸蒸日上,白天蹲妹子晚上就去街頭調查,這兩天更是要麼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旁邊美其名曰合作,不一會兒又一個人消失,若不是齊木有心靈感應,真的會被他煩死。

  「好了,力,媽先走了……最近多找了五份工作得去還貸款,讓朋友們陪著你吧。」一百多萬日元的手術費對於普通家庭來說並不是小數目,一場意外之災給了單親家庭許多負擔。

  ……真是個多事之秋。

  齊木不知道千果那邊怎麼樣了,應該還在度蜜月吧,這兩天在照顧燃堂這邊沒顧得上她。不管怎麼說,用千裡眼找找看什麼情況吧……

  「啊啊啊唔唔吶吶吶……」床上的燃堂又開始叫喚了。

  說是幾個朋友輪流照顧,但是鳥束窩在一旁看黃書,海藤笨手笨腳不擅照顧人,亞蓮不會控制力道,最後還是齊木最靠譜。呀嘞呀嘞,無奈,齊木只能停止了鬥雞眼前去照看。

  ……

  今天的雨下得很大,台風肆虐,高樓欲墜。

  雷聲轟隆地滾過大地,任由雨水嘩嘩響遍全球。

  到了傍晚時分,天地被瀑布般的降水量和喧嘩聲所覆蓋,已經聽不見任何一滴雨滴單獨砸在地面上的聲音。

  偌大的屋子裡卻安靜得嚇人,無風,無聲。只有隱約急促的呼吸聲。

  仿佛不小心瞥見了詭秘萬花筒裡的世界,千果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才會在鑰匙孔裡看到那只……美瞳。

  那些曾經看過的恐怖電影的畫面就像幻燈片一樣在腦中閃過。她閉了閉眼,再睜開,什麼都沒有,果然是幻覺。

  但是耳邊的應該不是幻聽。

  話筒仍然吊在那兒,連著長到窒息的電話線,像是上吊的屍體。

  千果咽了口唾沫,大概是沒怎麼喝水,嗓子干澀,又泛著腥。

  過了好幾秒,她才重新走到電話跟前,接起了話筒:「你好,今天先生不在家。」

  那邊果然沒有掛斷,聽到她的回復,輕聲嘆息:「是這樣嗎……那你可以幫我轉交給他嗎?」

  千果一咬牙,心想果然。

  雖然不知道那個有毒教主是怎麼找到他們家的,但眼下的情況可謂是狼前虎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今的警察效率真讓人不敢恭維,一個邪/教組織都調查不來。

  「不用了,你走吧。」千果說完便想掛斷。

  「對不起…」電話那頭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千果停頓了一瞬,聽到他又說:「那天是我不對,對你做了過分的事,作為懲罰,我的教徒全都被殺了……」

  「……」千果眼睛微微瞪大,僵在那兒沒說話,也沒掛斷,沒法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我知道這是對我的懲罰,我認了。但是我也從來沒想過害人……」

  千果聽到這兒,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面上還得盡量冷靜:「你說你沒想害人?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卻把我劫去飆車,害我差點掉下懸崖,害我朋友中毒進院,樁樁件件,哪件不在害人?奉勸教主大人一句,自首吧,輕點的判個有期徒刑,然後重新做人吧,拜托了!」

  她掛了電話。

  電話又響了。

  「你說的我都認,但是……」他似乎料到了她會重新接聽,繼續用他那極具蠱惑力的嗓音輕嘆道,「我就實話實說吧,其實……我那天是因為想威脅無慘大人,才不得已劫持你的。」

  「你在說什麼?」千果的細眉緊緊擰著,「什麼無慘大人?那是誰?」

  「啊,抱歉…」那邊似乎意識到說錯了話,改口道:「我是說……嵐君?也就是你的丈夫。」

  千果抿著唇,一條僵硬的直線。

  「真的很是煩惱,我之所以叫他大人,是因為我曾經在他手下做事,結果那時候被敵家拆了老底,公司破產,老板卷了我們的錢自己跑路了,我當時身無分文只好去搞傳教來糊口……」

  「……」

  「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我不該對無……對老板心懷怨恨從而對他的妻子下手,事實上我十分尊敬女性,當時對你做那樣的事也不過是為那一時愚蠢的報復心,不是故意針對你的……你能懂我意思嗎?」

  「我懂。但我不信。」

  「千醬,要怎樣你才能相信我呢?」

  「相信與否並不重要,還有我跟你不熟,請不要用這種親呢的稱呼,謝謝。」千果簡直受不了他這種仿佛認識了她一輩子的語氣。

  「對不起……夫人。我錯了。」他又開始道歉,「我現在真的一無所有了,我來也只不過是想還老板的衣服而已……」

  「……」

  「我真的,只把衣服還了就走。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

  千果一直沒有說話,因為腦海裡忽然冒出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喂,你。」她低聲朝話筒開口,她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語氣和一個不熟的人說話,甚至連和熟人都沒有過,帶著某種冷嘲的意味,「想還衣服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自己把門弄開把衣服送進來。」

  「……誒?」

  「你不是有超能力麼?就是這個意思,你看著辦吧。如果你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話。」千果暗暗咽咽口水,喪心病狂的打賭讓她心髒開始砰砰跳。

  他對這個提議沒有任何異議,只問道:「真的嗎?只要我能破開?不論這房子會變成什麼樣?」

  「嗯。」千果雲淡風輕地應著,一邊在心裡迅速擬好了計劃,若是他真能成功把門弄開,那她就放血,把他搞暈後再逃走。她按下免提,一邊從櫃子裡翻出了口罩准備帶上以免一會碰到他放毒。聽天由命,不論前進與否都是危險,不如一試,「當然,你做不到就請放下衣服立刻離開。」

  「呵……」那頭似是傳來一聲輕笑。

  四周的空氣忽然冷了下來。

  肉眼可見的冰晶開始從四壁冒出,然後迅速蔓延,吊燈熄滅,整個房子瞬間冷得和冰窖一樣。

  溫度的驟降讓千果有些缺氧,她發著抖迅速將口罩戴上,看到從牆壁連接到大門的冰面上裂出了一道口子,隨著嘎啦嘎啦的龜裂聲,「哢嘣」——一聲巨響,大門從鑰匙孔處炸裂,在她面前直直碎開。

  狂風暴雨從外頭灌入,散開的冰晶漫天飛舞,被風雨攪動成劇毒的漩渦,千果彎下腰,拿著水果刀顫抖著往自己手腕上割——

  一雙冰涼濕潤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別這樣做,親愛的。」童磨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在她頭頂響起,帶著憐憫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他將她手裡的刀刃握住,握緊,血從他的指縫一點點滴落,落在她手背,沒有溫度,迅速蒸發。「不要傷害自己呀,你若是流血了,這方圓幾裡的生物都會聚集過來的。」

  千果掩在口罩後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她冷冷抬頭,卻看見他臉上總是維持的虛假輕浮的笑容消失了,渾身濕透,低垂著眉眼,雨水從他的頭發上滴下來,流到臉上,就像不盡的眼淚。濕漉漉的七彩瞳孔。

  他這樣瞧著不像是一個危險的邪/教教主,反而像是一個被無辜被欺負的老實青年。

  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千果卻覺得他看著仿佛早就死了很久一樣,整個人的氣息都是虛無而沒有實感,美哉少年,死於青春。

  「衣服,還你啦。」他將濕漉漉的雙手朝她面前伸了伸,疊好的西裝搭在他臂上。

  千果盯著他手上已經迅速愈合的傷口,目光上移看向他手臂,先生的西裝都淋濕了,還個鬼。

  她面無表情地接過,接過一個冷冰冰的死物。雨水順著她的面頰向下流淌,滴入襯衫的領口裡:「你要殺我,還是走?」

  「我說過,我不想殺你的。」童磨的眼眸裡閃過無法掩飾的悲傷,就連聲音中都帶上了一絲顫抖,「不瞞你說,我可能快要死了……」

  折服於他的演技,千果也淚目了。不就是哭嗎?誰不會啊,但她不想哭,不想跟他浪費任何表情,她站直了身體,直視這個極端危險不知道到底在想啥的家伙:「既然你不想殺我,那就趕緊走吧,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找到我家的,但我先生一會就要回來了,我會將你的話轉達給他的。」

  童磨看了看她,眼淚依舊在流,但他卻忽然揚起了一個無邪清朗的笑容:「你的先生,今晚不會回來哦。」

  千果一心只想逃離這裡,卻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你什麼意思?」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認識你的先生,而且認識很久了,久到比你認識他還要久好多年。我知道他討厭太陽討厭紫藤花,我知道他的工作知道他一切喜好,甚至比你還要了解他。」

  「……」編,接著編。

  「不然,你覺得我是怎麼知道你們家地址的呢?」

  「……」

  「所以我今晚,馬上,就要去和他見面。」

  他的演技過於高超,讓千果一下子無法辨識其中的可信程度:「你要和他見面?在哪裡?有什麼事?」

  童磨的眼睛忽然一亮,像天邊升起的一道彩虹:「你想知道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你說什麼?」千果開始快速思考答應與拒絕這兩種選擇之間,哪一種存活率更高。

  最終答案是,二者不相上下,都無限接近於零。

  但另一方面,眼前的此人,這種沒有同理心的危險分子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自稱為教主甚至神明來給人洗腦,實際自身早已惡臭不堪,對於這種人,或許假裝順從是一種讓他放松警惕的方式。

  「跟我一起,去見你先生。」童磨笑眯眯重復了一遍,看著卻仍然有一絲悲傷,「他約我在某個地方相見,我也不知道他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我不敢拒絕。但我想如果你去了,他一定會很驚喜的!」

  驚喜嗎?千果心裡冷笑,眼裡蒙上復雜的情緒,從蜜月回來那天晚上之後,她就再沒見過他人,他說他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忙,不知道在忙什麼。

  想念嗎?想。但某個極端危險的念頭又在心裡瘋狂滋生,它並不能隨著理智的壓制而消失不見,就像是積攢已久的火山,只需要一個契口,就可以引發狂烈的噴發。

  不只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或許從更早開始……

  奇怪的壽司,舉止奇怪的乞丐,電話裡撕心裂肺的尖叫,還有無辜被掐脖子的鳥束……

  這一切被她刻意忽略的記憶點共同串聯到了一起。

  真相還是生存?

  ……哦呼,她沒得選擇。

  打賭失敗。


第28章

  千果忽然想到了一句話, 大概是說, 活在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僥幸的,僥幸地活著。而她至今為止的一生中, 大概從十年前離家出走的那一天起, 沒能作成的死都在日後的悉數在她身上奉還。

  她太幸運了, 遇到了中原中也,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她也太不幸了,幸運總是和她打了聲招呼就拜拜。於是她想到了放棄, 放棄吧放棄吧, 有個聲音在她腦海誘導道,讓她放棄她對普通平靜生活的追求。

  童磨在她旁邊重重地咳出了血。

  千果瞥了他一眼,他朝她露出血淋淋的笑:「沒事哦, 只不過遭到了這個房子的反噬而已,我活該,哈哈哈。」

  所有的神經都處在高度緊繃狀態,千果覺得自己應該是瘋了, 他說他快死了,她也覺得自己快死了:「我要去對街買個咖啡果凍。」

  「為什麼?」

  「因為想最後再吃一杯咖啡果凍。」

  「我真的沒想殺你啦,千醬……」

  童磨其實沒想到她會答應跟她一起去,女人心果然海底針,不過就算她不答應,他也會強行把她拐去的,為了早早做好的計劃。

  他並沒有說謊, 無慘大人突然召見他,絕對不會只是喝喝茶那麼簡單。雖說來到這個時代發生了偏差使他不再受無慘大人的血液控制,但是巨大的實力差擺在那兒,他估計不用一秒就會被大人給切成塊了。

  到那時,大人的妻子若是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樣呢?憤怒?逃?撕破臉?然後被大人吞噬?和他曾經那段經歷會一樣嗎?

  童磨太好奇這件事情了,至少在他消失之前,他想知道無慘大人的反應。

  實在是太令人期待了!

  「你想去買就買啦,不過,你最好把那個摘下來哦……」童磨意有所指地瞥向她手腕上的珊瑚手釧。

  「為什麼?」千果懷疑地瞥他一眼。

  童磨嘆息:「如果你不願意取下來的話,也可以,那就……」

  說著,他從掌心輕輕灑下冰晶,在鴿子血紅的手釧周圍結成一圈冰霜,紅白相映,看著還挺美,「至少可以混淆一些氣息。」

  千果不動聲色地看著自己的手腕,聲音死氣沉沉沒有起伏:「你和我先生是一樣的東西嗎?」

  童磨愣了一下:「你…知道了什麼?」

  「我不知道。」千果抬眼瞥他,「你要告訴我嗎?」

  童磨流光溢彩的眼睛彎了彎:「我們去買咖啡果凍吧。」

  雨還在下。路上行人寥寥。

  看到甜品店門口【closed】那一面的牌子,千果徹底心灰意冷。

  紫藤樹被雨水淋得無精打采,許多花瓣零落成泥。

  她回頭看,發現童磨沒有跟過來,遠遠站著,站在雨中,似乎刻意躲著什麼。

  機會終於來了!千果舉著雨傘掉頭就跑。

  對方居然沒有追上來,她好不容易攔上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

  千果首先想到的是回本家,但為了保險起見,她摘下口罩,說:「先隨便到處轉轉吧,不要停,轉得越復雜越遠越好。」

  司機為難:「你這樣我生意不好做啊。」

  千果把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放他面前:「這些夠了嗎?」

  「當然,孩子,沒問題。」司機一踩油門跟飆車似的衝了出去。

  千果呆呆地望著不斷倒退的景物,努力讓自己保持自制力,她的計劃既然進行得如此順利,那她就得下定決心不讓自己在這個時候崩潰,沉浸在更多的恐懼和焦慮中是毫無意義的。

  「姑娘,和丈夫吵架離家出走了麼?」司機看到了她右手無名指的戒指,又看了看她的打扮,立刻腦補出了一場充滿了愛恨情仇道德倫理的家庭情感大戲。

  千果無意識地轉頭望了他一眼,又看回了窗外,睫毛上凝結著濕漉漉的霓虹:「啊,不過……馬上就要離婚了。」

  「哎不是我說……姑娘啊,這你可得聽我一聲勸,」這司機大叔估計是個話癆,看她一副好說話又有錢的樣子,話匣子一下子打開,「現在越來越多像你這樣看著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年紀輕輕就結婚,沒多久又離婚。唉,要我說啊,婚姻這種東西真得三思而後行。現在多少你這樣的年輕人,缺乏判斷力,早早結婚,缺乏忍耐力,所以離婚。」

  「你說的對,我確實是缺乏判斷力。」千果用自言自語的音量喃喃著。她還沒有離婚,但馬上會離婚……然而卻並不是缺乏忍耐力。

  刮雨刷不停擺動著仿佛永遠輪回的擺針,街上花花綠綠的傘像是模糊的萬花筒影像。

  出了商業區,路邊寬敞了,車子緩慢開過一道道烏漆麻黑的小巷。司機大叔在一旁不厭其煩地叨逼叨一堆人生哲理,千果看見車窗上自己的倒影,面容寡淡,沒有笑容,她再也不會笑了。

  車子突然一抖,有什麼東西落在車頂蓋的聲音。

  然後,劇烈的破裂聲,車輪發出了尖叫——

  千果轉頭望去的瞬間,一只手插/入了司機大叔的頭顱,鮮血仿佛噴泉綻放,顱骨綻開,叨叨聲戛然而止。

  「…………」

  「什麼嘛,原來是男人,沒胃口啦。」

  熟悉的聲音從車頂落下,童磨將已經死掉的司機撥了出去,一躍坐到駕駛座旁,對著呆滯的千果眯眯一笑:「抱歉啊我有點餓了,不過千醬我是不會動的,放心。」

  「…………」

  他掌握了方向盤,掉轉了方向,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外面的世界從高樓大廈變成了荒無人煙的田野。

  也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一個無辜的司機,因為她而慘死。

  童磨看到千果仿佛沒有生命的雕塑那樣僵在那裡,眉心一皺,心疼地用那只沒有沾血的手摸上她僵硬沒有表情的臉:「這樣看上去太蒼白了,是不是加點顏色比較好呢?」

  說著,他不知從哪掏出一只口紅,是阿瑪尼的紅管豆沙色,溫柔顯白,和她的素顏很搭,他特地研究過現代美妝。

  他一手操控著方向盤,一手給她塗口紅,一層又一層地塗在她嬌嫩卻蒼白的嘴唇上,優雅而迷人的輕盈手法,看上去仿佛在給一個精美的陶瓷上釉。

  「好啦。」童磨滿意地點點頭,似乎對自己的技術很有自信,「你看,還喜歡嗎?」

  他將後視鏡朝她偏了偏,掰過她的臉,千果從裡面看到了自己豬大腸一樣的嘴唇。

  她的臉上死氣沉沉。

  車子沒開多久,眼前出現了一片荒地,無邊無垠。

  童磨下了車往那片荒地走去,雨變小,漸漸化為呆滯的背景音。

  千果坐在車裡,渾身僵硬沒有知覺,僅存的意念讓她想挪動身子,卻在下一秒定死在了原地。

  那一刻她希望她視力沒這麼好,甚至希望她瞎了。

  她看到那個「女人」又出現了。

  依舊是那樣熟悉的雍容華貴的身姿,身上穿的是她的曾經和先生在意大利定制的高級職業套裝,當時還是櫥窗裡的禁止售賣,後來先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說服經理給她量身定制了一件,僅此一件。

  千果從小就知道,電影裡總會有讓人們驚訝的橋段。但是,當人們拿著爆米花可樂坐在電影院裡的時候,都知道無論多麼驚險,蜘蛛俠都會打贏章魚博士,無論多麼曲折,最後王子也會和灰姑娘在一起。

  但是生活卻不是這樣,原來它在輕輕地把一顆炸/彈放到她手心之前,其實早就把一張詛咒的符,貼上了她的後背。

  天空劃過數道白光,若隱若現,聽不見雷聲,慘淡的月光從來往的烏雲中探出。

  地面鬼影晃動。

  「來得這麼晚,是想惹我生氣嗎?」身著職業女套裝的鬼舞辻無慘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怒意,冰冷刺目。

  千果在車內屏住了呼吸,一陣冰冷的恐懼如涓涓細流般慢慢地沿著她的脊椎向下滲透,前所未有的恐懼與難以置信開始在她的胃裡翻江倒海。

  下一秒,她看到童磨以恭敬的姿態跪了下去:「無慘大人,您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地美麗。」

  「我不想聽你廢話,今天找你來,是讓你替我做一件事。」帶著某種壓迫的力量,無慘的話很簡短,充滿了清高與不屑。

  童磨緩緩起身,嘆了口氣:「大人,我們被送到這個時代應該相互幫助的,您要我做什麼我也不會拒絕的啊,可是您為什麼要對我的教徒們下手呢?」委屈的語氣,卻說得輕快,「現在我很難找到食物吃了,這個法治社會真的好討厭哦。」

  「這個,喝掉。」無慘沒有理會他的廢話,而是從懷裡亮出了一只藍色小瓶子。

  童磨好奇歪歪頭:「那是什麼呀?」

  「讓你喝掉就喝掉。不要再問多余的話。」無慘發出危險警告。

  「我明白了!這難道就是青色彼岸花制成的解藥嗎?好厲害!您找到了呀?不愧是無慘大人!」童磨毫不走心地吹捧著,面上虛假的微笑不足以掩蓋神色中的譏誚,「不知道我的教徒足夠您實驗嗎?她們被困在您那裡也太久了吧?」

  無慘粲然一笑,露出了森白的獠牙:「失敗品已經被我處置了,這瓶的完成度高達98%,與其用那些低等鬼浪費時間,還不如由擁有我大量血的你來試驗效果。當然,你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大人,如果我喝了沒成功怎麼辦?或者,如果我喝了以後比你還厲害了又怎麼辦?」

  「你不會有活到那時候的機會的。」

  「……大人,您太激進了。」

  「你知道趕盡殺絕就是對一個物種最高的重視,不是所有鬼都配成為最完美的生物。世界最終只能由我支配,那些只會繁衍的低等生物已經存在太久。」

  「而你,還達不到和我合作的條件。」

  「作為一枚棋子,你在這個位置上呆了太久了。」

  語畢的瞬間,無慘抬起的手臂異變成一只猙獰扭曲的肉塊生物迅速朝童磨伸去,將藍色藥瓶裡的液體狠狠插/入了他的喉嚨。

  血濺出的瞬間,煞白的閃電在天空剎那破裂,分崩離析,濃重的血腥氣彌漫在天地間。

  童磨躺到在血泊中,身體抽搐,青筋瘋狂鼓動,血液開始在他的體內燃燒,五髒六腑像被硫酸淹沒。

  藥效發揮得很快,他可以感受到身體正在發生某種毀滅性的巨變。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掙扎著將搖搖欲墜的腦袋朝某處瞥去,艱難地扯出帶血的譏笑:

  「不愧是您啊……但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所有的生物……都對於您來說不值一提嗎?」

  珊瑚手釧上結的冰霜消失在空氣中。

  無慘血紅的豎瞳猛然一震。

  猙獰的肉塊怪物飛快地轉變方向,飛快地刺向停在不遠處的出租車——

  啪!!!

  車子瞬間四分五裂,散落成雨中廢碴。

  一陣嘔吐聲從殘垣廢墟的陰影處傳來。

  壓抑,又撕心裂肺。

  映在無慘放大的血色瞳孔中,是正跪在地上不斷嘔吐著的,他的妻子。


第29章

  大概一年前, 千果回憶起在格魯吉亞貧民窟與那個男人的初見, 就是充滿著血的味道。

  他像是漩渦帶來的一具艷屍,吸食了周圍萬物的生命, 也誘導她身不由己地追隨同往, 渾然不知是與幸福的彼岸漸行漸遠。

  此時此刻的這一秒, 同樣是濃重的血味。

  身體所有的力氣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心頭像是被無數車輛碾過,喘不過氣。

  和初見的情景那麼相似,可千果知道這不再是希望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就不是希望。

  恍惚間, 地面開始劇烈顫動,荒地上裂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口子,一直蔓延到她的腳下。

  「驚喜嗎……無慘大人……」童磨躺在地上抽搐, 還不忘出言挑釁,斷斷續續的聲音從他不斷湧出血的喉嚨傳出,「您妻子……應該是第一次看見您這幅樣子吧……我就順便…把她一起帶來了……」

  「……」鬼舞辻無慘紅色的眼珠死人一般蓋在眼皮下,轉都不轉一下。

  在與他不過數十米遠的地方, 千果按耐住翻騰的胃,抬頭死死地瞪著他。

  在這個時代與她相識,無慘從來沒有在那張單純明媚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仇恨?沒錯,是仇恨,和一千年前那個哭得狼藉的面孔上滿懷對他的仇恨那麼相像。

  那種仇恨,他過了一千年也忘不了。

  這一千年間他於心不甘地打撈著支離的記憶殘片,將其重新拼湊, 賦予其額外的意義,卻終究成為他所有陰暗心緒的根源。

  「您怕了嘛…無慘大人……您也是…有弱點的呀……」

  弱點麼?無慘森然一笑,抬手輕輕撫過自己的眼睛,很清楚那只是挑釁和試探,心裡卻漸漸蒙上一層陰影,紅色的眼睛裡滿是陰戾與孤僻。

  「能讓你看到的弱點,真的是弱點麼?」

  說完的片刻,無慘的巨爪肉怪動了動。

  千果的胃裡又是一陣翻湧,轉瞬間卻感到一股壓迫感強勢湧來,不知不覺他已經來到了她面前。

  她強忍著惡心望著那只鼓動著的肉怪,看到了埋在裡面的殘肢斷臂。

  那肉怪連著的是他的手臂,而那只手臂或許曾經摟過她,抱過她,溫柔地將她圈在過懷裡。

  現在是一只令人作嘔的、殺人的怪物。

  她的視線緩緩上移,落在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

  「你到底是誰…?」千果動了動堵塞的喉嚨,用一種僅限於他聽到的、極低的、仿佛是從魂靈裡發出的聲音問道:「你是我的先生嗎?」

  無慘的身影一半隱在陰影裡,一半落在月光下,血紅的眼眸中閃過了冷光。

  童磨在一旁氣息奄奄地勸誘:「啊啊啊千醬……快逃呀……無慘大人會…吃掉你的……」

  可是千果沒有逃,近乎倔強地等著一個答案。

  巨型肉怪縮回成了人類的手臂,無慘同時撕掉了擬態的女人面孔,恢復了在妻子面前平常的模樣。

  千果的表情沒有一絲起伏。

  那只前一秒還是肉怪的手爪摸上她僵硬的臉頰,仿佛平常夫妻那般溫柔的撫摸,尖尖的指甲劃過她柔嫩的脖頸。

  「為什麼沒有聽我的話好好呆在家裡呢,夫人?」

  溫柔的話語落下的瞬間,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脖子。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情帶著一絲危險,聲音像一把剃刀刮向她的喉嚨。

  「我要一個解釋而已,回答。」

  巨大的閃雷劈亮他煞白的臉。雨又大了起來。

  千果沒有出聲,卻張開了口,雨水和淚水一起流進嘴裡,食道裡仿佛有一只手在拼命扼緊她的喉嚨。

  「我們離婚吧,先生。」她顫抖著握上他的手,低啞的嗓音包含著太多他不懂的情緒。

  她的「先生」,溫柔敦厚,紳士有禮,兢兢業業做著水產公司生意。

  她有時候在他的身上聞到腥味,他說是處理海鮮時沾上的味道。

  他不跟她吃飯,因為有厭食症。

  他說不希望她遇到危險,說他是最不危險的人。

  他從來沒有用這樣冰冷狠戾的目光看她,但或許這才是他最原本的模樣。

  原來所謂謊言,並不只是那幼稚的「聖誕老人打包送上的溫馨小禮物」那樣,甜甜蜜蜜地戲耍她,頂多讓她哭上一場那樣而已。

  她錯得很徹底。

  這種欺騙,是捅進肩胛骨的匕首,是抓進胸口的指甲,是咬在胳膊上的森森白牙。

  千果曾經以為,她和先生之間是有愛情存在的。而現在看來,這「愛情」原來是一種世界末日般的血光之災,除了救贖以外天生還帶著毀滅的特質,足夠把東京塔炸成一堆玻璃渣。

  此刻,她覺得自己就站在這堆玻璃渣上,赤著腳。

  「你真的以為,我不會傷害你嗎?」

  他離得很近,讓她整個人都靠在他的胸膛上,那股濃濃的血腥味混雜著苦澀撲進了她的鼻息裡。

  他低下頭逼近她,屬於雙方的呼吸交錯,明明是曖/昧至極的姿勢,掐在她頸部的那只手卻在漸漸用力。

  那只簡直不能稱為人類的手的力氣那樣大,千果逐漸呼吸困難,所有的雨水都像是滾燙的眼淚,持續不斷地澆在她身上。

  她看到他臉上的神情像是被拉到極致的弦弓,緊張危險。

  無慘的眼睛透著詭異的冷色,月光越是明亮,就將那血紅的豎瞳照得越是觸目驚心。

  要殺掉她嗎?她已經知道他的秘密了!

  要把她變成鬼嗎?這樣她就能完全臣服於他!

  「咳咳咳——」

  一聲劇烈的吐血聲從旁邊傳來,無慘這才注意到一直被他晾在一邊的試驗品。

  「不愧是無慘大人,連解釋的步驟都省了,是已經認定不會被千醬接受了嗎?」

  前一刻還躺在地上抽搐的童磨,這一刻居然平安無事地站了起來——

  「無慘大人,看在你我數百年的交情上,請您好好對待您的妻子吧,她直到最後也沒有逃走呢。」

  藥效過了嗎?

  無慘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你現在是什麼情況?」

  「沒什麼…只是我剛剛悟出來一個道理啦,無慘大人。無慘大人要加油呀,我還期待著您建立的新世界呢∼只可惜我現在無法再為您做些什麼了…」童磨委屈地用手指卷著鬢邊的卷發,一手摸摸肚子:「我現在太餓了,想去吃…米飯。」

  無慘眼睛眯起:「米飯???」

  「嗯…還有面包、壽司……想喝茶。」

  「童磨,我想你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童磨眨了眨許久未眨的眼睛,仿佛獲得了新生那般張開了雙臂:「感謝無慘大人給了我幾百年的壽命,我一直以為獲得了永生便能找到缺失的感情,可是我錯了。在這幾百年間我學到了一件事,越是作為鬼苟活於世,反而越容易陷入無止境的迷茫,想要找到人類的情感,還是得擁有人類的身軀和心靈才行啊∼所以無慘大人,感謝您讓我最後為您做了試驗……」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劃過無慘的腦海:「難道你??」

  「我不做鬼啦,無慘大人!」

  童磨揮起折扇,數不盡的冰晶雪花憑空出現,層層包裹住他的身軀。

  「祝您胃口好∼」

  然後,他往後縱身一跳……落入了懸崖。

  被童磨身上難以置信的藥效奪去了注意,無慘剛要去捉他,手裡的重量卻忽然一沉——

  無慘的瞳孔突然放大了,看到被他忘在手裡的千果失去了氣息,軟軟地陷於他鼓掌之間,面上有未干的淚痕。她死了。

  ……她死了??

  她被他活活掐死了??

  地面開始劇烈顫動,荒地上裂開的那些口子變得更深,縱橫交錯,滾燙的熱浪從腳底湧上。

  無慘顫抖著手將千果提在了空中,長長的指甲抵住她的皮膚。

  ——只需一秒,就可以將血注入她的動脈。

  改變她,改變她,給她血,把她變成鬼!

  無慘死死地凝望著那張失去了鮮活的面孔,五顆大腦都在顫動,在叫囂。腦海裡不斷回憶起從一千年前到現在與這張臉共處的一幕幕畫面,一幀一幀仿佛斷片兒似的,往腦漿裡插——

  她偷偷穿上白無垢依偎在他病床邊親吻他的模樣,

  她握著他瘦弱的手說他一定會活下去的模樣,

  她憤怒又絕望地將刀狠狠刺入自己胸膛的模樣。

  每一個畫面都仿佛一枚鋒利的玻璃切片,無數的玻璃標本載進視線裡,就像透過放大鏡一樣。他的瞳孔裡最後看見的,是她深深凝望著他,眸中有緩緩落下的溫柔潮汐,然後奔到太陽下化灰化煙的模樣。

  如果現在改變了她,她會做和一千年前一樣的事嗎?

  他不知道。沒有絲毫底氣。

  一陣狂風刮過——

  手裡的重量忽然被奪去,她像一個布娃娃,被搶奪離開他的掌控,猶如從他手心裡撕下一層皮,一塊肉。

  無慘瞪著血紅的豎瞳,青筋暴起,「哢嚓」——身後的地面再次裂開,如同峽谷般深不見底。

  他對上了一雙同樣憤怒的眼睛。

  下一秒,被釘在了原地。

  鬼舞辻無慘變成了一具石像。

  雲層深處奔走的驚雷,落下滿天的火。

  巨大的閃電和雷聲依舊不斷,像是長著尖利長指甲的手,硬生生撕扯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齊木楠雄重新戴回了眼鏡,高舉手臂,「咻」地一聲,天空放晴。

  「抱歉,來遲了。」他微微喘著氣。這一次他沒有蒙上她的眼睛,甚至連身份會暴露的危險都沒來得及考慮。

  他看向臂彎間被月光照得靜謐的少女容顏,她沒有回應,睡得很安詳。

  齊木的瞳孔微微一震。

  她沒有氣息了。


第30章

  那一瞬間, 齊木感覺心髒血液被一下子抽空了, 倒流著朝手腳奔湧,以致於心跳得奇快。

  他掐她的人中, 腦海中立刻想到的就是回溯, 回溯她的時間, 即便到時限失效也沒關系,每天回溯,不斷回溯,只要她能好好活著就好……

  「咳——」

  懷中的千果突然從胸腔深處猛地抽了一口氣, 睜開了眼睛, 臉色煞白。

  齊木緊咬的牙關松了一下,試探喚了一聲:「…千果?」

  嗓音有些沙啞,不知是因為不常開口帶來的不適應, 還是因為慌。

  直到這一刻,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居然會慌。

  甚至……有點害怕。

  她喘了片刻,目光渙散沒有焦距。

  不知是見到他太過意外還是怎麼, 過了幾秒,用同樣沙啞的聲音說:「齊木君…?」

  全身血液又回到了心髒。

  齊木閉著眼睛重重呼吸了兩下,握著她肩頭的手遲疑地收緊了些。

  然後下一秒,把她用力抱在懷裡。

  千果渙散的眸光漸漸聚攏,大腦的氧氣還未全然回歸,一時分不清是夢是真。

  從他雙臂傳來的力度,從未有過的緊緊相擁, 不再有任何距離感。

  慌亂不安的心在這一刻塵埃落定。可她卻還是抓上他的衣料,用力說:「危險…快逃。」

  齊木聽著,微微翹起唇角,眼裡除了篤定與自信,沒有一絲動搖。

  「有我在,不用怕。」

  因為,他是超能力者。

  世界一瞬間傾倒。

  再看清,已經來到了醫院。

  以前在大學的時候,學到過相關的知識點,窒息缺氧要到六七分鐘,血液裡氧氣消耗盡了才會死。

  屏住呼吸能撐兩三分鐘,到失去意識之前還有一分鐘,就算呼吸停止,三分鐘之內心髒也能保持跳動。只要在這期間被救,就有希望。

  人類其實意外地很強大。

  千果當時被掐著的時候抵不過對方的力量,於是自己使了點計謀——放棄掙扎,佯裝斷氣,事實上極度的缺氧以致於讓她表現得以假亂真,才創造了時間空隙。

  現在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還是得要醫生檢查是否有因為掐喉導致的關節半脫位,以及其他的軟組織損傷。

  結果出來的很快,並無大礙,醫生說直接可以回家了。

  可是家在哪?

  千果坐在椅子上,脖子貼著膠貼,像個沒有感情的人偶。

  她說:「想吃咖啡果凍。」

  齊木轉眼就把咖啡果凍買來了,兩份。

  又聽見她說:「想回家。」

  齊木眉心微動,才發現她似乎並不在跟他說話,只是雙目無神地望著地面,自言自語著。

  「得跟爺爺和爸爸說明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離婚,立刻離婚……要搬家,爺爺他們不能再呆在那裡了……」

  可以看得出,她受了巨大的打擊。

  齊木有點擔心,要消除她的記憶嗎?

  那麼剛才可怕的經歷和他的瞬間移動技能都會從她腦中消失。

  幾小時前,齊木幫忙把愛折騰的燃堂在醫院安頓好後,千裡眼一搜,給嚇了一跳。

  明明應該在和丈夫度蜜月的她,卻出現在了那種危險的懸崖峭壁旁。

  當時齊木第一反應就是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所有的懷疑與猶豫在他看見千果被她那個丈夫狠狠掐在手裡那一刻,全面爆發。

  齊木楠雄很少生氣,可以說幾乎從不會真正生氣,可是那一刻,他甚至沒來得及思考也沒來得及做任何更全面的計劃,始料不及的震驚和壓藏的憤怒讓他幾乎一下子便瞬移了過去。

  他要收回之前的話,她那「丈夫」,不僅僅不是人,還是個人渣……不,說是人渣都是對人渣的侮辱。

  虐待妻子算什麼?把他石化在那都太便宜他了,可是齊木楠雄的超能力並不是用來傷害他人的。

  於是那樣的情況下,他只能想到用石化壓制住他的行動,救人要緊。

  「千果。」齊木最後只是握上她的肩,厚實的力量從他掌心傳去,她渙散的雙目才稍稍回神。

  千果想對他笑,告訴他自己沒事的安慰的笑,但是面部神經仿佛一下子全部壞死,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回家。」她又說。

  齊木望了她片刻,說:「好。」

  他直接送她回了真田本家,時間已不早,爺爺父親他們一向作息規律,這會肯定已經安枕了。

  千果告訴了齊木一個隱蔽的側門可以通向她以前住的小院子。

  從這條路回她的房間會經過道場,這會仍然可以聽見裡面打劍的聲音。

  弦一郎他們可能還沒睡。什麼都沒說突然這樣回本家有些不太好,千果正糾結著要不要打個招呼,突然聽見了急促的跑步聲,一個沒見過少年從道場掄著刀就朝她衝了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齊木用手擋住了少年的木刀……還好是只是木刀,構不成太大威脅。

  「炭治郎君,你在干什麼啊!」真田英子從道場追了出來,看到眼前一幕嚇了一大跳,「千果姐,你怎麼在這?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說一聲啊?」

  「炭治郎,太松懈了!」真田弦一郎也隨後出來,看見千果很是驚訝,「千果?你怎麼回來了?」

  千果本來就處於神經脆弱狀態,被這一出嚇得直接發懵,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個襲擊她的陌生少年也愣在原地,木刀還被齊木緊緊抓著。

  齊木快速從他的腦海裡讀取出了心聲……不由得驚訝。

  這位陌生少年叫炭治郎,是之前真田英子提到過的暈倒在他們家的流浪男孩,被弦一郎收為道場的學員。少年不僅天賦極高,人也忠厚正直,弦一郎很喜歡他,已將他視作最重視的學子培養。

  或許是緣分使然,亦或是命中注定——在練劍的過程中,少年丟失的記憶也在陸陸續續恢復中,能夠憶起自己的老本行——主賣炭,好打劍。而在最近恢復的記憶裡,他能想起來自己姓「灶門」了。

  直到這一刻碰到了千果——他的所有記憶仿佛潮水一般洶湧而上,全都回來了。

  因為千果身上的「氣息」。

  所以他才會當頭傻在原地。

  「很抱歉!千果小姐,真的很抱歉!」灶門炭治郎用他那堅如磐石的頭不斷地磕打著道場的地板,於是地板裂了縫,「只是……您身上的氣味,真的…太像那個怪物身上的味道了……」

  「胡說!」真田弦一郎怒斥,即便是再喜歡的徒弟也不容許對自家妹妹出言不遜,「怎麼說話的,給你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啊對不起對不起…!」炭治郎再次用更大的力度磕打地板,於是地板穿了洞,「是這樣的,因為我的鼻子一向很靈敏,可以辨別出人和鬼的氣味……」

  「人和……鬼?什麼意思?」真田英子被嚇到了。

  作為唯物主義者的真田弦一郎最討厭這種神怪傳說:「炭治郎,你是不是該好好清醒一下?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這種東西也信,太松懈了!」

  只有齊木楠雄從地上站了起來。

  已經讀取了炭治郎腦海中所有記憶的他,知道少年並沒有撒謊。

  他少見地面露擔憂地看向了千果。

  「怎麼了?」千果還是懵懵的,清秀的臉上有種大夢未醒的恍惚。

  「太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齊木提出建議。

  炭治郎:「可是,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

  「沒關系的,齊木君。」千果朝他道,表情呆呆的,沒有笑也沒有皺眉,聲音輕柔,「我還不困,讓炭治郎君說完吧。」

  齊木不動聲色地抿抿唇,還是不太贊同。

  「我沒事。」千果拉了拉他的褲腳,無意識的撒嬌舉動。

  齊木再次坐了回來。

  看得真田弦一郎和真田英子一言難盡。

  道場的其他剩的幾個學員弦一郎都讓他們回去了,整個道場陷入了男默女淚的回憶殺時間。

  穿越,失憶,大正,食人鬼,獵鬼人,鬼的始祖……

  鬼舞辻無慘。

  真田弦一郎聽不下去了:「你們繼續在這聽故事吧,我回去睡覺了。」

  「等等,哥!……」真田英子想叫住他卻無濟於事,只能不好意思地朝諸人笑笑:「我想,弦一郎哥可能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這些超出人類常識的東西吧?」內心卻在吐槽:也不知道當年打網球可以打出風林火山雷陰的殺人特效的是誰。

  也不能怪他。不止是千果,連早先一步被劇透了這一段記憶的齊木楠雄都一下子有些消化不了。

  這個世界上是有異能,是有超能力,齊木自己也是不可多得的超能力者。

  可是,食人的鬼……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

  齊木忽然明白了那所謂的「狂犬病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鬼舞辻無慘是個非常可惡的家伙,是一切罪惡一切悲劇的根源,他不僅殺害了我的家人,還把我唯一活下來的妹妹給變成了鬼……」炭治郎說著忍不住落淚,滿面悲憤,「我為了把妹妹變回人,才走上了獵鬼的道路……誰知,半途中遇到了一場大地震,結果睜開眼睛便來到了這個時代,直到剛才遇到千果小姐,我才回想起了自己的這一切……」說著,他抹抹眼淚,望向千果的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千果小姐身上,沾有那個鬼舞辻無慘的氣味……」

  「唔……嘔……」

  千果彎下腰忽然開始干嘔,胸口劇烈起伏著,鼻涕和眼淚像割開的腕血一樣往外噴,雙腿抖得像風裡的茅草。

  一旁的齊木立刻就想撫上她的背,卻伸到一半停住。

  真田英子趕忙湊過去一邊替她順著後背一邊擔憂:「姐你沒事吧?」

  千果只是搖了搖頭,仿佛有一口硬塊哽在喉間。

  她用力咽下去,千言萬語咽了下去。

  「我沒事……」

  齊木凝視著她,目光復雜。

  「總而言之,千果小姐你一定是無意中和那個鬼舞辻無慘有過接觸了,才會沾染上他的氣味。」炭治郎雖不忍,但為了早日報仇宿敵還是繼續說道,「鬼舞辻無慘穿越來了這個時代,一定已經殺了人了,我必須要找到他,以免他在這個時代釀出更大的悲劇啊…!」

  千果仍然沒有緩和過來,真田英子聽得有些一頭霧水,只有齊木楠雄此刻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千裡眼!

  他的視覺搜索到那片荒地,卻發現石像不見了!

  ……不可能是他自己跑的,石化得要二十四小時後才能自動解除,那就是有人弄走的。

  難道是同伙?

  「炭治郎,我知道你還有很多要說,可是千果姐今天太累了,就讓她先休息,明早再討論好不好?」真田英子建議。

  炭治郎:「可是……」

  『喂,你。』齊木忽然用心靈感應對炭治郎說,『跟我過來一下,有話跟你說。』

  炭治郎愣愣地看了齊木一眼,才只好答應道:「那好吧,千果小姐請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真的對不住啊!」

  於是大家就這樣散了。

  月色靜謐,樹影晃動。

  再靜不過的夜。

  千果在榻上睡得很沉靜,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在做什麼不好的夢。

  她能感覺到有人在看她。

  溫柔的,復雜的,令人安心的。

  想大夢醒來,一切恢復如初。

  就如這清朗的夜,大雨過後,一切如舊。

  ……

  可是第二天一早,又是陰雨天。

  有警察敲響了真田家的門。

  「你好,請問哪位是月彥千果小姐?」


第31章

  上午八點半, 千果從榻榻米上醒來, 翻個身,睡慣了軟床讓她渾身不舒服。看到和式拉門外陰暗的天空, 以及淅淅瀝瀝的下雨聲, 她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

  這裡是真田家, 是她的本家,並非她的婚後新家。

  從榻上爬起來,千果活動著脖子去洗手間,衝涼時甚至有喜鵲在檐下嘰叫躲雨, 有泥土的腥味, 沒有熏香,沒有虛假的陽光。

  關了水,把栗色的頭發吹得半干, 對著鏡子用卷發棒卷好合適的弧度。

  千果透過鏡子和自己對視。

  鏡子裡的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像是沒有睡好,但是她確確實實已經睡足了八個小時了。

  摸摸自己的臉,很緊致, 是膠原蛋白的感覺,甚至她覺得自己的皮膚看上去比以前要白一些,漆黑的瞳孔裡折著另外一種顏色。

  那顏色在慢慢放大,最後從眼眶溢了出來……是紅色。

  她看到鏡子裡,一只蒼白的手捅入了她的頭顱——

  啪!

  卷發棒砸在腳背,千果一激靈,渾身一抖。

  眨眼間鏡子裡的影像消失了。

  千果顫抖著手用清水再次往臉上撲去, 決定換個地方化妝,不要在浴室。

  她留在本家的用品不多,借了點英子的化妝品,脖子上的烏青還未消去,得多撲點粉遮蓋住。

  裙子得挑優雅低調一些的,爺爺不喜歡張揚,以沉靜謙和的姿態見他是最合適不過的,也最有可能打動他。

  該以什麼理由來向他說明呢?結婚還不到半年就離婚?因為自己的丈夫可能是個怪物?說不定會殺人?若炭治郎少年說的都是真的話?炭治郎會不會已經告訴爺爺了?爺爺心髒不好,萬一發作了怎麼辦?

  不等千果將這一切考慮周全,警察就敲上門了。

  「請問哪位是月彥千果女士?」

  「英子,快!快拖住爺爺,絕對不能讓他看見。我之後再回來跟他解釋!」千果迅速跟真田英子交接,用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便趕到了門口,「你好我是……月彥千果,請問有什麼事嗎?」

  「你好,我是佐藤警官,這是我的證件。」梳著干練短發的女警察朝她出示身份證件後,說,「事關昨晚在東京三丁目發生的出租車司機橫屍街頭事件,請您協助我們接受調查。」

  千果二話不說直接套上鞋子就跟了出去:「好的我們快走吧。」

  對方似乎沒想到她接受得這樣快:「……哦。」

  千果第一次坐上了警車。

  沒有跟家裡任何人道別,除了英子。弦一郎會過度擔心,若是被爺爺或爸爸知道她被警察找上門來,那將是更可怕的山崩地裂。

  錄口供的時候千果很淡定,機械地回答著每一個問題,強行逼迫自己又回憶了一遍那段生不如死的經歷。

  「月彥小姐,我們原本是去您登記的新家找您,可是發現您房子塌了,您知道嗎?」

  「嗯。」

  「關於昨晚被害的司機,最後搭載的客人是您,月彥小姐,沒錯吧?」

  「嗯。」

  「街頭錄像並沒有拍攝到司機被害的過程,只拍到了屍體被扔在了街上。司機是在封閉環境內被殺害的,也就是說,月彥小姐您身上是有謀殺的嫌疑的,您能懂吧?」

  「嗯。」

  「能跟我們講講那天的經過嗎?」

  「嗯。」

  ……

  口供錄得很順利,唯一難搞的,是司機被害的時候完美避開了街頭攝像,千果說殺人犯叫磨童,可是據調查說查無此人。除此之外,關於那個萬世極樂教的邪/教組織,裡面的成員全都失蹤了,根本無從取證。

  失蹤的成員裡,無一例外都是女性,其中還有千果學生時代的同學。

  造孽。

  能輕易把人房子搞塌的破壞分子?徒手把人腦袋捅開花的殺人魔?或者如千果所說那樣,絕對並非普通人類。

  那有可能和最近的「狂犬病毒」有關嗎?可是他擁有清醒的意識,就是行為變態。

  除此之外,唯一能將一切解釋得通的,那就是——凶犯為異能者。

  「這樣想的話就簡單多了…」同行的高木警官摩挲著下巴,「要說異能者,能有這種破壞力的,讓我想起了內部傳說中橫濱的那個組織……」

  佐藤警官:「你是說?」

  高木警官點頭:「嗯,港口黑手黨,我聽說裡面有很多擁有可怕能力的異能者,而且他們的行事作風……」

  佐藤警官:「不好說啊。」

  聽兩位警官故意當著自己的面聊這些,千果狠狠灌了一口水,覺得自己正在發生某種變化,積壓許久的負面情緒正在蠢蠢欲動。

  她甚至從未想過在經過了那樣跌宕起伏的災難後,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這兒乖乖配合警察接受調查。

  錄口供結束,千果出了審訊室的時候,覺得一切都該有個了斷了。她快受不了了,她會瘋掉的。

  拐向大廳的時候碰到了一個不算熟人的熟人。

  「月彥小姐?…你好。」

  「你是…富岡先生?」千果認出了他的頭發,驚訝地看了看他一身警服,「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第一天來警署上班。」又是熟悉的台詞。

  原來在那天婚禮鬧劇過後可憐的富岡帥哥因此又丟了工作,輾轉之下機緣巧合得到了來警署實習的機會。

  「原來如此,富岡先生…」千果表情復雜。短短幾周已經換了三份工作,莫非你的戀人是這個國家?

  不管如何,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才害得人家不停換工作,千果深表愧疚。

  可是對方並不覺得什麼,甚至表示為民除害讓他找到了真正的歸屬感。

  他此刻看上去精神抖擻,神情似乎也比之前看到的多了一絲起伏。他將身後一直隨身攜帶的竹刀雙手遞上:「上次婚禮過後一直未能歸還,如今物歸原主。托你的刀的福,我終於想起來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富岡……」

  「義勇先生?!」一聲激動的呼喚從大廳門口傳來,炭治郎穿著涼板拖就衝了過來,「義勇先生是你嗎!原來你也來了!」

  「你是……」富岡回想起了什麼,永遠平靜如水的眸子裡劃過一道亮光,「炭治郎?」

  「義勇先生!!」

  「喂你們…!不要在警廳大聲喧鬧啊!」

  千果滿臉驚訝又一言難盡地瞧著旁邊那感天動地的大型親人相認現場,覺得腦袋又開始痛了起來。

  「千果!聽說你被警察帶走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門口走來不少人的腳步聲,千果看了過去,居然是中原中也,不僅他,弦一郎,精市,居然連赤司征十郎都來了,以及那位叫太什麼宰的?他是誰?她跟他很熟嗎?

  千果的頭越來越痛:「你們怎麼都過來了?」她不就是進了趟局子嗎?英子那家伙看來真是有些喇叭在身上的。

  「英子桑把你被警察帶走的事情跟弦一郎說了,弦一郎聯系了我,讓我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萬一有什麼意外狀況也好及時提出訴訟。」早在大學一畢業就拿到律師資格證的幸村精市說道。

  「剛剛正好在和幸村君喝茶,聽他說起就順便一起過來了,我倒是有過類似的經歷。」赤司征十郎走上前,「不過你放心,他們拿不出確切的證據是無法給你定罪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碰到了什麼麻煩?」中原中也不太喜歡警署這種地方,壓低了帽子問道,「你不是應該在度蜜月嗎?」

  「中也君,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連我都得知啦,月彥夫人的新家塌了,搭乘的出租車在堀道口四分五裂。嘖嘖嘖,也不知道是誰以前喝醉後老喜歡嚷嚷著自己的初戀女友呢……」要不是在警廳,太宰治說完這話可能就得橫著出去了。

  中原中也全身散發黑氣,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詭異。除了一旁握著富岡義勇的手激動敘舊中的炭治郎。

  千果罕見地沒有什麼表情,對於眾人表述不一的關心也沒有太大反應。

  幸村精市看出她狀態不太對勁,提議道:「各位,咱們站在這裡也不太好,不然找個地方坐下來喝一杯,把事情詳細理一理吧?」

  真田弦一郎看出了同樣的問題,其實他從昨晚就發現了,自家一向溫柔軟萌臉上永遠掛著甜美笑容的妹妹突然變得不愛笑了,第一反應是被丈夫欺負了,第二反應是丈夫欺負她了,不管怎麼說都是她丈夫的鍋。因為她居然不回自己家,跑到本家來了,一臉憔悴,脖子還貼了膠貼。

  知道她一向害怕爺爺,所以弦一郎也暫時替她掩蓋了過去,但是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於是他鄭重表示:「我覺得千果先跟我回本家吧,今天一早就折騰這麼久,有什麼事情回家休息過後再討論比較好。」

  幸村精市笑了:「弦一郎,你覺得我的建議不夠好呢,還是委婉地下逐客令吶?」

  真田弦一郎:「……」

  千果:「……」求求你們了,讓她靜靜。

  「既然如此,那來我們藤ソ甜食屋坐坐如何?剛好今天恢復營業,這會還沒開店,可以隨意包場哦∼」太宰治笑眯眯提議道。

  「『你們』???你什麼時候跑去賣甜點了??」中原中也眼裡透出嫌棄。

  「好。」千果突然開口,靜如死水的眸中才浮過一小點光亮。

  於是全員通過。

  「我就不過去了,還得去公司開會。」赤司征十郎出到外邊後和諸人告別,後又對千果說:「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話,不用客氣。」

  千果抿抿唇,點頭。

  「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聊。」

  千果剛想回別,卻又喊住了他:「征君。」

  赤司回過頭,詢問的眼神望向她。

  千果咬咬唇,猶豫了小幾秒,才決定說道:「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分裂了。」

  轟隆隆——

  從清晨開始就陰雲陣陣的天空,終於又快要下雨了。

  赤司征十郎稍稍愣了下,收回了將要離開的腳步,望了那邊等著的幾人一眼,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怎麼回事?」

  「我不太清楚…」千果的神情有點怪異,似煩惱又似痛苦,目光動搖沒有焦點,「最近發生了好多事,我的腦海裡有時會出現兩種極端對立的思想,有時又做出事後回憶起來無法理解的事情,會變得不像自己,甚至……」

  「甚至什麼?」

  「甚至……會出現幻覺。」千果說完這些後,不知是否如釋重負那般嘆了口氣,才無助地對上他的目光,「我是不是…出現什麼精神障礙了啊?」

  她之所以這麼問赤司,是因為赤司本人曾經就患過雙重人格障礙症,後來痊愈了,或許對此會比較有經驗。

  赤司對她的話認真思考了片刻,才道:「精神障礙一般是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創傷後才會有小概率產生,至於分裂…更需要長時間的壓力累積才會漸漸形成後繼人格。我不覺得千果桑會嚴重到這樣的地步。」赤司想安慰她,「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那也是屬於一種大腦的抵御機制,一種適應環境的心理努力。」

  千果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征君……能說簡單一點嗎?」

  赤司沒忍住輕聲笑了一下,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以前交往的時候千果總是在幫忙開導過他,現在角色對調過來了,「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擔心,有時候本來沒什麼事,越去擔心反而越容易出事。你要相信自己呀,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你要相信自己,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這話她曾經也對赤司的第二人格說過。

  用冷酷與強勢作為完美的面具將自己保護起來,她又何嘗不是用天真甜美的笑容隱藏真實的自我呢?

  她很久沒有放肆地大哭一場了。

  她很久沒有不管不顧地肆意發泄一通了。

  以前她做完美的女朋友,現在她做完美的妻子。

  可是有什麼用呢?哪一局打的不是Bad End?

  想哭,哭不出來。

  大家都在場,哭也太丟人了。


第32章

  外頭風雨如瀑。

  甜品店外的紫藤樹無精打采地立在那兒, 花瓣掉了很多。

  炭治郎觸景生情, 說紫藤花對鬼有神奇的壓制功效,這家店是很安全的地方。

  這會是先生討厭紫藤花的原因嗎?先生真的是鬼嗎?先生真的……會吃人嗎?

  「哇好厲害……這就是現代城市的甜點嗎?」炭治郎一副鄉下人進城的感動樣接過了造型精美的咖啡果凍plus杯, 怎麼也下不動第一勺破壞這樣每一口都是金子的藝術品。

  「炭治郎, 你不吃的話, 繼續幫我回憶一下我們時代的事吧。」富岡義勇在他對面提醒。

  兩位從過去來的「祖輩」哥倆暫且不提,太宰治把他們送來後便出去了,說要去對街那棟塌了的房子調查,幸村精市和真田弦一郎從千果那了解到了審訊的內容後也跟了去, 店裡其實沒多少人。

  齊木楠雄一大早就去滿世界找了一圈那尊石像都沒有找到, 一回到店裡就發現聚了好幾個熟人。

  「鹹的…??原來咖啡果凍是鹹的?」炭治郎差點被鹹掉了牙。

  笨蛋啊,鳥束那家伙,居然連糖和鹽都分不清。齊木無語了, 算了,懶得重做一杯,給個催眠,讓他嘗起來是甜的好了。

  「唔, 變甜了,難道是錯覺嗎?」炭治郎傻乎乎道。

  齊木楠雄從正和千果說話的中原中也腦海中讀取到了千果今早被帶去警署接受調查的事。

  真是可笑……現在他想要了解到她的情況,還得通過讀取別人的思想才能得知。

  通過昨晚和灶門炭治郎的談話,事情基本上已經理清了。

  少年口中的萬惡之源鬼王鬼舞辻無慘,就是千果的法定丈夫月彥嵐。

  他和炭治郎都是從一百多年前的大正時代穿越時空來到這個年代的,以某種未知的方式。

  鬼舞辻無慘可以制造鬼,將人類感染變成鬼, 最近的「狂犬病毒」患者其實就是被鬼化的人類。

  鬼的食物,是人。得用一種叫日輪刀的武器斬首,或者陽光才能完全殺死他們。

  千果並沒有被感染成鬼,但是她身上沾有鬼舞辻無慘的氣味,不知是否是之前朝夕相處不可避免染上的。

  可是他的心靈感應仍然對千果失效中……這目前是齊木最想不通的。

  至於千果的心情——對於丈夫、對於家庭的突然變故,一下子接受這麼多可怕的事實……這是齊木最擔心的。

  齊木沒什麼心情開店營業,干脆用念力外頭掛牌翻成【closed】一面。

  鳥束還在不厭其煩地騷擾千果,齊木讓相蔔命把他擰走了,自己便開始一邊做咖啡果凍一邊時刻傾聽她和中原中也的談話。

  「遇到事,怎麼不用我給你的槍?」中原中也隨意靠著椅背,帽子放在桌上,嚴肅中又帶著股懶洋洋的勁兒。

  千果為難,不知道如何告訴他她不小心把他的槍弄丟了,「抱歉,我想著你不是有臨時出差任務嘛……」

  中也瞪了她幾秒也瞪不出個所以然,估計是無語的。下巴往後仰作望天狀,凸起的喉結動了動,語氣頗有些無奈,「你怎麼又在跟我道歉?」

  「抱……」千果決定還是閉麥。

  「你不笑了。」中也不知何時又將腦袋正了回來,清澈幽亮的眼瞳筆直地望過來,像一口深深的井。

  千果對上他的目光,努力動了動唇角。

  「不過你哭也挺好看的。」中也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

  「噗。」千果這下終於笑出來。

  中也見她笑,也笑了。

  雨一直下,不見停。

  雨水順著寬大的玻璃窗往下歪歪扭扭地流淌。這是很多文藝小說裡都描寫過的,像眼淚一樣的雨水。

  「秋季新推出的松露咖啡果凍瑪奇朵,贈飲,姜和肉桂的奶茶,你要的十二分甜。」齊木楠雄將甜品和飲品放到她面前。

  「好厲害……原來你這麼懂我。」千果愣愣地看著面前令人心動的奶茶甜點。

  齊木頓了頓,不動聲色別過頭:「那是因為常客的喜好我都很留心。」

  中原中也看著也有食欲了:「喂,你們還有其他什麼招牌推薦嗎?我也來一個。」

  齊木:『鳥束,該你營業了。』

  ……

  雨一直下到傍晚。

  太宰治淋著雨回來了,中原中也一見到他便起身,和千果道別說這兩天都會呆在東京有什麼事隨時找他後,便走了。期間順便踩了太宰治一腳。

  「嚶嚶嚶中也也太狠了吧QAQ…」太宰哭唧唧地一瘸一拐將濕淋淋的外套掛起,看到千果仍在坐在那沒動,笑道:「月彥小姐,再喜歡吃咖啡果凍也要當心自己的胃哦,不然還不如跟我一同去殉情呢?」

  千果撐著下巴,望了他一眼:「你可以叫我千果。」

  太宰意外地眨眨眼,隨即道:「我去對街的月彥家看了一圈,除了損壞的家具之外,你兩個哥哥都幫你把能搬走的搬走了。除了屋子裡沒有窗戶,外圍有結界的痕跡外,沒什麼其他怪異點了。」

  「……結界?」千果蹙眉。

  太宰剛要解釋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忽然張不開了:「唔?唔……」

  千果不知道他在自嗨些什麼。太宰怨念地轉過頭,發現齊木正在廚房盯他。

  齊木:你已經被我禁言了。

  太宰:QAQ

  太宰治是個可怕的男人,短短幾周已經推出他超能力者的身份了。

  用太宰的話說,就是大家都有超能力,有什麼好躲躲藏藏的?說不定我的【人間失格】關鍵時刻還能當你的抑制器呢∼

  哪來的自信,這家伙也太自我感覺良好了。總之齊木對他並沒有什麼好感。

  還故意賴在他們店不走!而且已經自說自話自稱店員一名了!甜品店能在短時間內達到這麼理想的營業額都是他(招蜂引蝶)的功勞!

  齊木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千果小姐這麼晚還不走,是有話想跟你說吧?」後廚,太宰一邊靠在搖搖椅上吃棒棒糖一邊說。

  齊木瞥了他一眼,沒理。

  太宰觀察了下他的表情,繼續沒心沒肺道:「我覺得現在是好機會哦∼正好她丈夫出了這麼大問題,這可是你重獲人家姑娘芳心的最好時機啊!」

  「……」

  「你不會真的對戀愛沒有絲毫興趣吧?你要知道一旦談了戀愛,就會變得更加感性、變得生機勃勃閃閃發亮的哦∼」

  呵,真是抱歉啊,我這麼陰沉沉的。

  「還是介意對方的身份?」太宰輕輕挑眉。

  與你無關。我只想做我的咖啡果凍。

  太宰輕笑出聲:「確實,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確實是人生最重要的理想呢∼」說罷,他的笑容微微斂去了幾分,「可是,戀愛卻是不同的哦,戀愛是人生本身。」

  齊木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向他。

  「——殘酷,且污濁不堪。」鳶色的眸子裡一片意味深長。

  ……不要用一副人生導師的腔調跟我說話。齊木忍無可忍,再次禁了他的言。

  到了打烊時間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炭治郎說要和富岡義勇一起去市區巡邏,鬼一般會在晚上出沒。

  齊木收拾完廚房,出去走向了坐在窗邊一直沒動過的千果。

  還沒說什麼,忽然聽到她問:「人為什麼非得知道真相呢?」

  音量不大,接近自言自語。齊木抬眸望向窗子上的影子,對上了她的目光。

  霧氣穿過縫隙,帶來雨後的潮濕氣。

  千果回過了頭,一手捧著臉,抬頭看他。

  雨下了多久,她就發呆了多久,這會眼裡的焦距仍然不甚清晰。

  「有些荒謬的真相知道了,反而不如一輩子蒙在鼓裡來得舒坦吧?」

  齊木不甚贊同:「沉溺謊言太久,就再也分不清真實了。」

  千果緩緩眨了下眼,努力朝他揚起一個疲憊的笑:「說得也是吶。」

  大概是她的世界早已哀鴻遍野,所有的聲音都隱匿於暗無天日的謊言之海,而她背對著整個宇宙,以為身後的世界空無一切,萬籟俱寂,什麼都不曾發生。

  「你看上去很累,送你回家?」齊木說。

  千果只是看著他笑,懶洋洋地撐臉坐在那兒,並沒有起身的意思。

  店內淡淡的暖黃色光線浸上她的眉眼和半張臉,和水下光潤的釉面相仿,美好,又有種不甚真切的感覺。

  「回真田家嗎?」她問。

  「嗯。」

  千果撐著腦袋的手指輕輕點在臉頰上,明明在思考著回去應該怎麼面對爺爺他們,嘴上卻說著完全不搭邊的話,像是有兩種思緒同時出現在大腦,或者說,在那一瞬間大腦和聲帶脫節了,也就導致下面一番話有些沒頭沒腦。

  「昨天好神奇啊,當我以為自己快死的時候,腦海中倒是沒有走馬燈之類的情景,但有一刻我真的想到了你。」

  齊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

  千果用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早已空掉的咖啡果凍杯:「那一瞬間特別想吃咖啡果凍,想得不得了,沒能最後吃一口咖啡果凍再離開真的會很不甘心吶。你能懂那種心情嗎?」

  ……懂。同為咖啡果凍愛好者的齊木楠雄當然不能更懂。但他從沒有思考過走馬燈之類的事情,或者說根本不會有那樣的機會或可能。

  千果想起了先生的臉,又想起了童磨;想到了貧民窟,想到了中也。

  「然後啊,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每一個人,我們,尤其是我,不過只是幸存者。」

  「一直僥幸地,僥幸地活著。」

  「這話不對。」

  齊木望著她,淡聲開口。

  「有我在,就不是僥幸,而是理所當然。」

  齊木很少會說這樣的話,但事實卻是如此,他是超能力者,雖然並沒有保護世界的宏圖大志,但讓身邊在意的人們平安,至少是可以做到的。

  「那個時候,你就出現了呢。」千果的眼裡有如夢初醒般的恍惚,「像超級英雄一樣。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普通的男孩子。」

  「……」行吧,這算是暴露了吧。齊木深覺心累,卻也並沒有過於排斥,他早就做好這一遭後被千果察覺出異樣的准備了。

  「還有最早之前,你在校門口掀了我裙子,明明那麼多人都看見了,第二天卻默契似的全都忘了。真是神奇呢。」

  「……!」齊木這下有被嚇到了。

  千果卻沒有太大情緒起伏的樣子,只是懶洋洋地坐在那兒回憶著:「說起來那時其實我有一瞬間懷疑過來著,但並沒有多想,唬唬自己就過去了。」

  「……」這豈止是「唬唬自己」?連他都唬過了喂!齊木根本不記得那時有聽見過她任何懷疑他身份的心聲。

  原來,「天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將一切埋藏心底,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的那股成熟的「天真」。

  她真的贏了。

  「很驚訝嗎,齊木君?」千果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有些僵硬的表情,睫毛微微抖動,眼神特別溫柔,「是驚訝我其實很早就察覺到了,還是驚訝我還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情?」

  齊木無意識動了動喉嚨,假裝忽略了她前半句,悶聲開口:「並不算久遠…」

  千果愣了下,笑意更甚,眼裡有種懷念的情愫:「確實不算久遠,所以還總是會回想起,像個罪人一樣,以為只要時間夠久,就能不知不覺地忘記你。」

  「……」

  「但事實上沒有。你知道那種越沉越深的積雪嗎?最開始下的雪是不會融化的,然後居然懷著這樣的心情就開始了嶄新的人生,直到回到了日本到現在也還是一樣。」

  這像是告白,又像是某種無傷大雅的玩笑,在那條危險的紅線上稍稍一碰,又及時地縮回去。

  「或許很多年後,回想起這段焦灼可笑又無恥的心情,會笑著說……原來還發生過這種事啊,真是笨蛋,當時真年輕啊……」

  千果說著,自嘲地笑了一下,「有可能這一切是對我的懲罰也說不定。可是我還是很喜歡吃咖啡果凍啊。」

  「……」齊木無言。

  胸口有什麼在突突跳像心肌梗塞,但他沒發過心肌梗塞,也不可能發,但覺得這就是心肌梗塞。

  她右手上無名指的戒指看上去那麼刺眼。

  「齊木君,再見,我該走了。」

  千果忽然道別,起身。許是坐了太久讓她一下子大腦有些供氧不足,身子晃了一下。

  齊木下意識就去扶她。

  千果剛想說「不必擔心,哥哥一會會來接她回家」。

  可是一瞬間,她忽然感受不到齊木扶著她的手了。

  垂下的指尖碰到的,是桌子上的銀色刀叉。

  「還好……」「嗎」還沒說出口,齊木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金屬反射的白光——

  他反應迅速地截下,鋒利的銀色水果刀刃被他截在指間。

  店內明明是暖光,卻刺得他閉了一下眼。

  目光對上千果的瞬間,發現她的表情如同變了一個人。

  她死死握著刀子,刺向他的力量大得嚇人。

  齊木的指間被劃出了血。

  他震驚地望著她,她皮膚極白,頸側的經脈變得清晰可見,青色的末梢順著下巴爬上來引在嘴角。

  她的微笑發冷,瞳孔從黑色變成了血紅。


第33章

  面對突如其來的巨變, 齊木楠雄罕見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心裡更是一片驚濤駭浪。

  刀子在他手裡擰成了麻花,順勢捆上了千果的手指。

  「千果!」

  可對方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呼喚, 手上的力道依舊不斷在加大, 似乎在進行某種底線的試探。

  齊木楠雄雖說是超能力者, 但從來沒有這樣和別人發生過正面對峙,在壓制攻擊與控制力量以免傷到她之間難以平衡。「哐嘰」——整個店的燈都被震碎了,黑暗迅速籠罩,襯得她的紅色瞳孔愈發嗜血駭人。

  「不是異能力。」迅速趕來的太宰治手抵住千果的頸側, 「但確實是被/操控了。」

  說罷, 劈手一掌,千果的頸部哢哢一響,身體沒動, 頭顱卻被這一掌扇得扭轉了半圈,不但沒有暈厥,反而脖子又扭回來望向太宰治,仍在微笑。

  那雙透著詭異血光的眸子讓太宰愣神了一兩秒, 也就是這一兩秒的空隙,千果猛地將被束縛著的手指從刀卷中抽出,頓時刮下一層皮肉,可是她卻渾然不覺,對著太宰連踢帶打,一瞬間便將他狠狠壓制在地。

  「啊!欺負人,這也太欺負人啦!」太宰被她壓制在下面哇哇大叫, 「齊木君你怎麼站在一邊也不幫我啊?`︿」

  不,說實話某一瞬間竟然覺得有點爽。不過比起太宰齊木更擔心千果……還有她手上的傷。很明顯此刻她並沒有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操控的傀儡。按道理說殺傷力如此之強堪比鬼化,但是她手指上的傷口並沒有及時愈合。而他的小傷倒是很快愈合了,與之相比他倒更像鬼……等等他在說什麼呢。

  不論如何得先把她控制住,齊木將倉庫裡的麻繩隔空取來,手一甩,將她捆了個嚴嚴實實。

  「你是誰!」齊木臉上難得出現了慍色,將她抵在牆角,居高臨下地審視她,「不論是誰勸你三秒鐘之內把千果的意識還回來。」

  對方手腳被捆著不能動,低著頭,臉色一片死白,再加上從脖子爬上面頰的數道青色經脈,看上去十分陰郁。

  「不聽話麼。」齊木的眼神又降了一度,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來得使出真本事了啊……

  這是一個危險的實驗,來測試千果到底□□控的是意識還是身體。齊木將手伸進了她的胸脯……

  少兒不宜!太宰在一旁用手捂住眼睛,指間偷偷開了個縫。

  這是靈魂脫體!齊木將千果的魂魄從身體裡抽了出來——果然如他所料,千果的魂魄處在昏迷中,身材……真好。

  齊木眼鏡瞬間反光,平常透視一般都直接看到別人肌肉組織和身體器官,要說女性的果體也不是沒看過,但是靈魂狀態之下他是無法透視的,況且還是千果的果體……

  「齊木君,你怎麼傻了?」太宰問了一句。

  齊木瞬間將地上的抹布往他臉上甩去,太宰悶聲一哼,嫌棄大叫:「你干嘛莫名其妙蒙我眼睛?」

  「……」齊木這才反應過來,魂魄狀態下太宰應該是看不到的。幸好鳥束這會不在。

  等等,這些好像都不是重點。

  被抽出魂魄的千果的肉/體在這一瞬間忽然發力,猛地掙開了捆得緊緊的麻繩,縱身一躍,撞出了玻璃窗衝到外頭。她想逃走!

  齊木當然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一個瞬身便追了出去。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千果的肉/體被全然操控了,不在四十四秒追回來的話那千果的魂魄便會歸西。

  被/操控之下她奔跑的速度很快,遠遠超於常人,但對於能瞬間移動的齊木來說根本夠不上威脅,況且他絕對不允許那具行屍走肉頂著千果的身體再做出什麼危險的舉動。

  沒逃出去多遠,齊木再次將她制伏在地,按進土裡,零落的紫藤花瓣揚在身周,在冷月的照射下像漫天飛舞的星子,映在那雙一道道豎紋的紅色瞳孔裡,她的表情浮現出一絲痛苦。

  這痛苦讓齊木一瞬有些慌神,從而減輕了自己的力道,以為她會趁這一刻奮起反抗,但她並沒有,血色的瞳孔不斷放大,像是快要窒息而亡。

  齊木楠雄心跳得有些快,四十四秒時限還有二十幾秒,他決定再做一次實驗。

  他膝蓋壓著她,一手將千果的魂魄小心放在旁邊,一手將戴著的透明手套摘掉。

  這是心靈占蔔的能力。

  通過用手碰觸可以解讀物體上附著的殘留思念——也就是其思想還有記憶的碎片,通過這個能力他能夠直接感受到對方所感受到的一切事物。

  因為此能力無法控制看到的量和想看的思想,所以平常都會帶著透明手套封印住這個能力,但現在為了找出控制著千果身體的到底是什麼玩意,他不得不冒險做一次嘗試……

  在指尖觸碰到她肌膚的瞬間,霎時一股寒氣順著他的指尖爬遍全身,眼前的景像突然極度扭曲——

  宛若紛亂跌雜不斷延伸的迷宮一般,他感覺仿佛穿梭進了一個五維空間,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尖叫聲炸響在腦海中,令他渾身發涼,頭暈目眩。這尖叫聲仿佛成千上萬個人在他耳邊發出撕心裂肺的絕望嚎哭,浸染了無數活人死人的深重怨念和痛苦。

  由無限的重復無限復制粘貼的黑黃交錯的獠牙、以及層層疊疊的屍骨一幕幕在眼前飛快閃過……最後定格在某張和他心裡的那張臉重疊的面孔上,飛濺的血花和絞心的絕望,在太陽下灰飛煙滅後……一切又重回了死寂。

  以千年計算的時間單位和思想記憶讓他陷入了極端的混亂,再次睜眼時,居然已經天亮了!

  「啊齊木,你醒啦!」

  鳥束零太那張蠢臉放大在他面前,齊木楠雄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竟然蜷成蝦米狀躺在樓上的休息室內。他按著腦袋從沙發上坐起,問,我怎麼在這裡?千果呢?

  「還千果什麼啊千果!千果早就回家了!倒是你,聽太宰那家伙說你昨晚居然在紫藤樹下暈倒了??」鳥束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你說什麼??齊木迅速地理了一下思緒,發現腦袋還是一片混亂,史無僅有。不論如何先確認千果的情況再說,千裡眼!

  一大早的用千裡眼有點犯暈,但齊木還是准確定位到了真田家,鳥束說的沒錯……才怪!尋了一圈都沒有發現千果的身影。

  既然如此,齊木摘下了一邊抑制器,強制擴大心靈感應。

  在千果家人的思想中,齊木得知到了,千果昨晚並沒有回家,因為說丈夫來接她了……

  丈夫!來接她!

  齊木的臉上瞬間布滿陰霾,早知道先前就不該保險起見而對她家人隱瞞,應該直接把她丈夫是人渣這一訊息強制輸入。

  昨晚,十有八/九千果是被那個鬼舞辻無慘控制了,在他面前都敢為所欲為,齊木簡直不敢想像脫離了他的視線範圍千果會發生何等可怕的事情。

  齊木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聯系灶門炭治郎,是時候該把一切信息共享了。

  而就在他准備傳聲的時候,無意中瞥見了掌心紅色的痕跡。

  他攤開手掌,發現手掌上被人寫了一段血紅的文字……

  【想讓她平安無事,就不要試圖與我作對。】

  ……

  齊木楠雄看著看著,笑了。

  笑得危險,瞳孔中泛著冷光,看得對面的鳥束零太一臉驚恐。

  很好,敢威脅他?

  你到底惹到了怎樣一個人……馬上就會讓你知道。

  ·

  同一時刻,某間地下密室。

  千果從噩夢中驚醒。

  沒有光,沒有氣息,陌生的空間。

  這是哪兒?

  「你醒了…」

  暗處的聲音一響,千果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卻讓她的心驟然冰涼——和室內冷得窒息的空氣一樣。

  她不斷地往牆角縮,身上蓋的毛毯被踢到了木床下。

  一只蒼白的手撿起毛毯,重新覆在了她微微發抖的身體上,從頭頂輕輕落下的聲音如同天鵝絨一般溫柔。

  「不要著涼了啊……我的夫人。」


第34章

  大概是地獄。

  千果不是沒想過會和他再次見面的情景, 但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短短時間內她無數次想過這個畫面, 會不會激蕩,會不會發瘋會不會憤怒, 會不會回首前塵落下眼淚。

  會不會死。

  只是沒想到今天雷雨大作的時候, 她在散發腥味的鬼屋一般的房間內終於與他相逢, 是無動於衷。

  她看到陌生的房間布置,看到不透光的玻璃窗上的血色掌印,看到蒼蠅在牆壁上發愣;空氣中有福爾馬林的味道,身下是床, 很小, 很硬,床單的顏色可疑。

  她的身體率先做出了反應,狠狠打了個冷顫, 往床的角落縮去。

  「不要著涼了,我的夫人。」他撿起了掉落在地的毛毯,動作輕柔地將那其重新往她身上蓋去,仿佛最體貼不過的丈夫。

  ……丈夫。

  千果只覺得可笑。

  「鬼舞辻無慘。」她機械地叫出這個拗口的名字, 直勾勾地抬起眼皮,「你是叫這個名字嗎?」

  膽敢叫出他大名的家伙幾乎都意味著毀滅,但鬼舞辻無慘輕笑了一聲,意外地沒有生氣,血亮的豎瞳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像看一只奇異的小獸。甚至下一秒,他還眯起了眼睛, 語氣危險。

  「你是聽誰說的呢?」

  「……」

  「我不喜歡一個問題重復兩遍,回答。」

  千果雙唇緊閉。

  無慘沒想到這柔軟小白兔居然剛得很。

  雖然很不爽,但既然他的計劃進行到現在整體還算順利,也不妨多陪她玩玩,總之她終究都只能是他的所有物。

  「我更希望你記住的,是我告訴你的那個名字呢。」尾音下降,像是一聲嘆息。他白紙般的雙手捧起她的臉,去親吻她那飽滿的雙唇。

  千果厭惡地別過頭。

  她記得,她當然記得。她還記得他「誠心誠意」的房間,枕套上精心挑選的「太陽」味道;還有埋藏著殘肢斷臂的肉塊手臂,以及最後差點把她掐死的魔爪。

  這一躲,徹底激怒了無慘。

  「你最好給我明白一件事。」無慘捏著她顴骨的手漸漸收緊,稍稍再用力她的骨頭便會碎掉,他曖/昧地湊近她的耳邊一字一句道:「你,還有你的家人能好好活到現在,不過是因為我大發慈悲。你最好對此心懷感恩。」

  他大概是第一次對她如此坦誠。

  這坦誠是赤/裸/裸的勒索,無比無恥的真實。

  這真實像是鐐銬一樣扣住了她的身體和四肢,心髒仿佛高空跌落般墜入腊月的湖水,那徹骨的寒冷激得她頭皮發麻。

  她一直陪在身邊的到底是怎樣一頭怪物啊!

  竟然用家人的性命來威脅她!

  「真是可惜啊,夫人,我本來,是真心實意想和你過平靜的生活的。」

  無慘似乎對她發白的臉色很滿意,手上的力度頓時松下來,溫柔地用指腹摩挲她死氣沉沉的臉,一手往下,掐住了她的腰肢。

  「可是,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他將她從床上連人撈起,近乎狂暴地來到了那扇印著血掌印的窗子前,「刷啦」一聲打開,帶著一股末世狂歡的勁頭,對她說:「你看!」

  一股灰塵撲面而來,千果嗆了兩聲,裡面似乎是個實驗室,數不清的骸骨堆在角落,正中央的桌台上躺著一堆看不清形狀的身體組織,身上連著數根管子,一直連到旁邊擺滿的冒著詭異液體的瓶瓶罐罐。

  千果的胃開始瘋狂地痙攣,她強忍著嘔吐的欲/望,聽到他說:「看到那是什麼嗎?那是像征永恆的希望,和恆星是一樣的東西。」

  「等它完成的那一天,我就會變成最完美的生物,而有幸作為我妻子的你,也將被我施予同等的榮譽。」

  「我們……」千果的胃抽搐著,想說我們早該離婚,想用世間最惡毒的詞彙去辱罵他,卻難以啟齒一個字。下場難以預知。

  他的聲音如一條滑膩的舌頭鑽進她的耳道:「我們永遠在一起。」

  人生就是泥沙俱下,一損俱損。

  新婚、蜜月,過後的短短幾天卻如同無休無止的死亡過山車,她被捆綁在車頭,演繹著精彩絕倫的劫後四部曲:震驚,否認,憤怒,抑郁。前三個越來越短,最後一個越來越漫長。

  她在他黑色岩漿一般的攻略之下無處可逃,極不情願地想起了曾經虛假做作的點滴。

  那時她覺得「先生」一定會對她很溫柔,但現在只覺得惡心。好比兩條魚糾纏,又涼又腥又黏又滑,它們的眼睛看不到彼此,也看不到自己。

  抵達危險的警戒線前,她犯了一個錯誤——狠狠咬下了他的嘴唇。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殺了我吧。」

  他瞬間面露凶光,幾近猙獰,把她壓倒在實驗台上,鮮血淋漓的唇肉鼓動,咧嘴,寒聲:

  「我愛你啊。」

  這不是千果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三個字,不同於上次的驚訝感動,這次她感受到了極大的瞬間恐懼,像提前一秒預知地震,然而身處之地無法躲避。炙熱的情話蓋棺、落定、入土,上面種起腐爛的花,打著傘,下大雨,不要再去挖下面的骸骨。

  無慘帶有劇毒的血液滴在她的齒間。

  她慢慢地變冷,變硬,這是外在。內裡她總是柔軟的,溫和的,表裡不一害她痛苦,這過程被迫而漫長……

  那是一本爛賬。

  剪掉長發的某年冬天,有個身著素衣的少女曾在一個人的門前痛哭流涕。

  他關著門不讓她進去。

  「大人,您吃藥吧,父親他真的已經很努力在制藥了,您不要著急,請努力堅持到他成功的時候啊……」

  十一月的風割傷了她的臉,他的冷漠地讓她自己開門進來。

  他們家宅子頗大,卻空蕩蕩連個僕人都不見了。門沒人守,少女擁門進去,月明星稀,夜涼如水。她見到他身影瘦削地坐在床榻的角落,對她虎視眈眈。

  榻前放著早已涼掉的藥,他懷裡揣著個小盒子,裡面是要付給醫生,也就是給少女父親的銀票。

  少女將連帽往腦袋後撤下,露出毛茸茸的頭頂,跪坐下來,在他身旁,將籃子裡的湯藥遞給他。

  他蒼白病弱的臉上滿是陰翳與防備,聞了口湯藥苦澀的氣味,狠狠將手裡的盒子丟向她,凶問:「你是誰?!」

  她被那盒子砸了腦門兒,很疼。

  她聽父親說,那個產屋敷家的少爺快病死了,絕症,整日整夜靠藥吊著一條命。為了給他續命,父親幾乎用盡了畢生的醫術。

  少爺脾氣非常暴躁,所有的家僕都對他敬而遠之,聽說一不小心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她揉了揉腦袋,不卑不亢地說了自己的名字。

  他又朝她吼:「放下藥,滾出去!」

  「您請不要生氣了,生氣對您的病不好。」

  那時少女十五歲,覺得他很可憐。

  後來她時常幫父親給他送湯藥,送自己偷偷做的蛋羹,然後開始隔三差五地在父親眼皮子底下跑來陪他說話。他仍舊愛生氣,她逃到臥室一頭,他很暖和地睡在床上,從眼睛裡擠出冷漠的光來,罩著她,牽著他的冷酷來收留她,然後把她扣死在懷抱裡,極度虛弱,卻有體溫。

  他的冷酷和熱情是雙重的威脅,針扎一樣釘在皮膚上,流在唇齒間,冰火兩重天。

  這是災難性的,是一次惡意滿滿的信念摧毀。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執念正在窺視著她,等待著她,召喚她做凶殘的事情。

  「你到底……活了多少年?」千果被強行灌入的記憶攪地痛不欲生,指甲摳在他硬邦邦沒有溫度的胸膛,劃出鏗鏘的聲音來。

  「看到我們的前世了嗎,夫人?」無慘滿意地露出血淋淋的笑,「你是注定要成為我妻子的,你注定只能被我捆綁在體內。」

  「我從不相信什麼前世。」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過是臆想出來的東西,就算真的發生過,和現在又有什麼關系?早就不復存在了,無慘先生!」

  過去發生的那些像是一具無頭艷屍,它本該是美麗的,卻因為失去了頭顱而成為一堆毫無意義的器官,讓人厭惡又害怕。

  這尖銳的話語讓無慘暴怒,眼中血色的豎瞳裂開道道碎痕,碎痕一直爬上她的脖子,又到下巴,千果猛然間感覺到一股惡寒而無法抗拒的力量開始與她的意志爭奪控制權。

  來了,又要來了。他又想占掉她的身體了!

  千果用力睜著眼,全力保持自身的意識,可是那股力量卻迅速湧上身體,湧上四肢。

  趁意識被肉/體的力量全然侵蝕的前一秒,千果用全部力氣揮出了拳——

  哐!!!

  她看見無慘在她面前像坍塌的石頭一樣嘩啦啦裂了一地。

  震驚之情不足以用任何言語來表達,千果瞪著有生之年最大的眼睛,看著地上不斷跳動的血色肉塊。意識重新回歸,她強忍著惡心將實驗台上的瓶瓶罐罐全數掄到了地上,有腐蝕的液體濺到肉塊上,發出了凄厲的尖叫。

  逃,趕緊逃!

  千果明顯感受到了那股企圖控制她的力量的變化,似乎是隨著無慘的狀態而發生變化,這會已經盡數退下去了。可她找不到門,也找不到窗,找不到任何出口,這是個密室!

  回頭望去,那堆肉塊已經開始慢慢拼起來了,不能等到他復原,沒時間了!!

  四周都沒有出口,鬼怕日光,所以這裡應該是地下,那麼突破點就是……上面!

  千果抬起脖子,正正巧巧對上了頭頂通風口……的一雙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千果嘹起了嗓子發出壓抑已久的尖叫,卻不想對方也放出了同樣的驚叫。

  哐啷一聲,通風口從上面被打開,掉落的灰塵撲了千果一臉。

  她猛地咳嗽了幾聲,再抬頭,看到一雙惡意滿滿的彩色瞳孔裡是一種近乎驚訝的神色——

  「你怎麼還沒有死啊??」


第35章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不過短短兩天前, 同樣的囚禁, 同樣的雷雨天,同樣的突然造訪。

  但是心境早已天差地別。

  「你怎麼還沒死啊??」童磨朝她發出靈魂一問。無慘大人不是早在懸崖邊把她掐死然後吃掉了嗎?

  一看到他的瞬間千果第一反應就想戴口罩, 可惜身上沒帶。誰知被嚇一大跳後以自己都無法料想的速度迅速平緩下來。

  恐懼早已毫無意義, 她已經經歷過有可能是最糟的事情了, 她現在應該能正視死亡並且還能大聲笑呢。

  「你想知道嗎?」千果一邊盯著實驗台那邊肉塊的再生進度,一邊壯著膽子朝永遠神出鬼沒的童磨提條件,「你把我弄出去,我就告訴你。」

  「啊嘞?」童磨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 趴在通風口處好整以暇地觀賞她, 「為什麼你覺得我會救你呢?」

  因為你唯恐天下不亂殺人不眨眼喪心病狂永遠猜不到下一秒會做出什麼,還不如碰碰運氣。千果說:「因為你變態。」

  童磨笑容加大:「嗯嗯嗯這個理由非常好,所以我拒絕^_^∼」

  千果看到肉塊已經拼好下半身了, 「我可以給你很多口紅,限量版盜版隨你吃。」

  「你不是說吃太多會中毒嘛?」

  「你又不是人不會死怕什麼?」

  「嗯…托你先生的福我現在可是脆弱易逝的存在呢,不好跟之前那樣浪的……」童磨表示拒絕。

  「那你來干什麼?!」千果看無慘已經拼到胸口了,極度惡寒, 「那種東西不是我先生!」

  童磨腦袋往裡伸了伸,頓時被那血肉不清的半具軀體嚇得花容失色,誇張地驚呼出聲——

  「無慘大人!!天吶,難道是你?把無慘大人??」童磨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胸口,「太慘了,無慘大人!竟然被好心留著沒吃的妻子小姐弄成了這樣……」

  說著,他裝模作樣地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再看向千果的時候,誇張的表情頓時消失,眼神帶上了一絲陰冷。

  「千醬啊,無慘大人他再屑,面對在你面前身份暴露後也沒有吃掉你,甚至讓你保持原樣,這種感天動地的愛情難道不值得你死心塌地嘛?」

  「可你不但背叛了他,還有從他身邊逃走,實在是有點過分了吶。」

  千果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跟我談愛情?」一個之前慫恿她離婚的邪/教鬼教主跟她談愛情?是不是下一秒就該談鬼生理想宏圖大志了?

  沒時間跟他耗下去了,前有狼後有虎,橫豎估計都是死了。千果認命地閉了閉眼:「我也不知道他為何留我到現在,不過他既然留了,就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這個答案你滿意麼?」

  童磨幽幽盯了她片刻,喜怒無常的情緒又變了,頓時從陰雲密布跳轉成晴空萬裡,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你說的有道理哦,若這樣的話……那我把你殺了,不知道無慘大人會出現怎樣有趣的反應呢?」

  說罷,他胸口掏出了一把槍。

  千果眉毛一跳,驚訝地盯著他手裡的槍:「你怎麼會有那個…?」

  「這個啊,是無慘大人特意借給我用的呢,畢竟我現在可是很脆弱的生物,當然得帶點防身的在身上啦∼」童磨笑眯眯地用槍口對著她,「『教主大人,時代變了』——這可是千醬你教會給我的,我一直都有好好記住哦,等著有一天,可以禮、尚、往、來。」

  最後的字落下,童磨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那一瞬間太快,千果來不及躲,甚至來不及擺出害怕的表情。

  呼嘯的子彈破空,「啪」地一聲彈在她的額頭,炸開了一只紅色的小旗子。

  「…啊嘞?」童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瞧了瞧槍眼。

  一聲長嘯突然從天而降——

  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重力狠狠砸下,天花板瞬間坍塌,嘎吱嘎吱一陣巨響,如同骨頭碎裂的聲音,整個房間開始分崩離析……童磨一下子被埋在了裡面,同樣被埋的還有無慘剛剛重組成型的軀體。

  而千果所站的地方是唯一未受波及的,碎瓦鋼磚無視牛頓定律地飄浮在她身周才慢慢落下,漫天的雨水裹著塵煙滴在身上都輕柔。她在不甚清晰的視野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中原中也裹著一身紅光跳到她身邊,背對著問:「有控制範圍,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千果說,語氣有些怪怪的。

  「那就好,這槍打的很是時候。」中原中也本來就聽說了她失蹤的消息這會正在尋她,最後還是得靠運氣。

  「……」她該怎麼說不是她打的,而是敵方陰差陽錯偷了中也給她的槍打的。

  「我先把你弄上去,這些家伙……哎喲我去!!!」中原中也話說了一半,被眼前的景像嚇了一跳——

  千果的臉色頓時也變了。

  坍塌的房間露出了裡面無數的屍骨,頭骨腿骨肋骨堆了一堆——這個房間是用骨頭建成的!

  不只是千果,連中原中也都驚了,不僅是愕然,更是感到深深的驚悚。這是何等喪心病狂的畫面!?

  這時,有隱隱的震動傳來,空氣中的含氧量忽然下降,一個駭人的身影從骨堆中站了起來。

  不過他很快便被另一個更加迅速的身影給狠狠踩在了腳下。

  那個熟悉的紫粉色頭發讓千果一驚,喚道:「齊木君!!」

  她剛想過去,卻被中原中也攔下:「別過去,很危險!」

  「可是……!!」千果猶豫,即便已經知道了齊木楠雄不是普通角色,但是面對更加未知的鬼舞辻無慘她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無端的恐懼開始在心中作祟。

  齊木楠雄在暴雨的廢墟中冷冷地和鬼舞辻無慘對峙。

  用千裡眼尋了一天終於靠中原中也的子彈定位突破了這個鬼地方,好在看到千果沒事,可四周的屍骨卻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

  他想到了窺視到的那千年的血腥畫面,持續不斷的慘叫聲和吃人不吐骨頭的咀嚼聲又開始在腦海中回響起來,讓他再也無法無動於衷。

  齊木楠雄作為超能力者可以說過於善良,但是這次,超能力者第一次產生了想要殺人的念頭……

  不對,是殺鬼。

  不僅僅是從頭到尾受脅迫受欺騙的千果,還有燃堂的下巴,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無辜被變成鬼的市民,他們現在被抓住的正在醫院監護所受苦,沒被抓住的可能還正在迫害其他健康的市民。

  那些變成鬼的市民何其無辜,人民群眾何其無辜??

  「你竟敢……」已經重組完畢的鬼舞辻無慘似乎對他的到來並不感到太大意外,尖銳的指甲纏上他踩在他身上的腳踝,死死的,帶著無盡的怨念。那眼神,是看仇人的目光。

  從一千年前繼國緣一之後他再也沒有受過此等屈辱……區區一個低等的人類,不僅膽敢搶走了他的妻子,還把他硬生生石化,石化!害得他不得不強行自我分裂逃脫。

  此刻,居然敢踩他在腳下?他居然被一個人類踩在腳下!這是何等的恥辱!!

  「你竟敢……」

  「你竟敢!」齊木楠雄用更加強硬的氣勢將他的聲音壓了過去,他順了順不斷湧上來的負面情緒,再次開口,聲音恢復了冷靜,但字字咬牙切齒,「你到底……至今為止吃過多少人了啊??」

  「……呵。」不屑和清高在無慘臉上寫得清清楚楚,面上冷笑,「你會記得,自己吃過多少片面包麼?」

  齊木:「三千一百五十八片。」

  無慘:「……」

  仿佛是被揭穿了內心深處最虛偽惡毒的想法,無慘突然間暴怒,大地震動,裂開無數道裂縫——

  「很好,很好……」

  「我吃過的,可比你吃過的面包還要多出不只十倍呢。」

  「而現在,馬上又會多出一個了。」

  「齊木…」千果想掙脫中原中也的手衝過去,卻被突如其來的地動震得無法穩住身子,腳下根本就邁不出一步,往下一看,居然結出了硬邦邦的冰塊!

  童磨的握著金扇子的手從旁邊的骨堆裡伸出來,他在裡面朝她微笑。

  「去死!這個混蛋…」中原中也裹著紅光攻了過去。同一時間千果感受到了一股更加極端的恐懼。

  這種恐懼從見到齊木那一刻便有了,恐懼的來源是預感,預感由過往種種經驗和直覺雜交而成,警告她無視預感,必遭天譴。

  她看到另一邊的鬼舞辻無慘扭曲著身體從齊木腳下硬生生拔起,整個軀體變得高大強壯,美麗卻恐怖的臉上露出嗜血的冷笑——

  一切幾乎是在一秒都不到的時間內發生……

  太快了,快得她甚至連視覺反應都沒能及時傳遞給大腦。

  如果說在知曉了她的「先生」——鬼舞辻無慘的真面目後她還曾有過一絲一毫的猶豫與被欺騙的難過,甚至還有那麼一絲對真相的懷疑的話……

  那麼在這一刻,所有的,所有的猶豫,都消失得一干二淨。

  映在她縮聚的瞳孔中的,是鬼舞辻無慘張開了巨口——將齊木楠雄吞進了口中。


第36章

  「鬼舞辻無慘!!!」

  一聲極具憤怒的咆哮從天而降, 千果以為那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 但是不是。

  「水之呼吸·壹之型 水面斬擊——」揮舞著造型奇特的刀劍奔來的是灶門炭治郎,以及緊隨其後的富岡義勇, 兩人眼裡都充斥著她從來沒見過的深切的怨恨, 磨刀霍霍向著無慘揮去。

  千果的血液已經急速湧上了頭頂, 幾乎已經感受不到周圍的聲音了。腦海中無限循環著一句話:齊木被吃掉了,齊木被吃掉了……

  齊木被她的「先生」吃掉了。

  大腦一片空白,世界失去了色彩。

  恍惚間,有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說:「別看。」

  於是世界瞬間再次傾倒。

  她來到了熟悉的甜品店。

  室內亮堂堂的, 早已過了營業時間, 所有的燈卻都點亮著。

  有甜點的香味,奶茶的飄香,桌子椅子擺放整齊, 擦得很干淨。呼吸很安靜,有溫柔的目光在那裡等。

  千果一瞬間很想哭,這一幕多麼像她向往的平靜生活。

  她看到齊木楠雄站在她面前——無傷無損,完完好好地站在那兒了。

  千果頭腦一熱差點就要撲上去, 最終只是將拳頭狠狠捶在他胸口,「你…!?」

  結結實實的一聲悶響,是實體沒錯。

  齊木坦坦蕩蕩接下了她這一拳,嘆氣:「放心,我沒事。」

  那家伙吃掉的是他用分/身術做的分/身。齊木不過是想測試一下他到底會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沒想到……

  或許這是個錯誤的決定,讓千果看到可怕的事物了。

  消除記憶之類的事情以後再說, 現在主要任務是對付鬼舞辻無慘,那家伙太危險了,不放心正在激戰的灶門炭治郎和富岡義勇那邊。

  「好好呆在這裡,我去去就回。」齊木楠雄說完跑出了店門,冷卻時間過後迅速發動了瞬移。

  千果直到最後也沒能跟他說上一句完整話,這下才後知後覺發現齊木把她和中原中也都傳送過來了……

  不對,還有一「人」。

  千果瞪大眼睛看著同樣被「不小心」傳送過來的童磨。

  「哈嘍∼」童磨笑著對她打招呼。

  中原中也對於突然發生的這一切也一下子有些不適應,但很快反應過來,「哐」地一聲把童磨狠狠揣到牆壁,砸出一個大坑。

  「哇啊啊啊中也你不要在我們店這裡搞破壞啊!要你賠錢的!」

  太宰治這時居然從後廚出現,還端著一盤剛烤出來的小餅干,看到千果,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打招呼:「千果小姐,晚上好呀!臉色看起來有點糟糕哦,要不要來嘗嘗我做的小餅干?沒有放毒哦∼」

  「……」也不知為什麼,千果莫名覺得太宰的笑容和童磨一個模子似的欠揍。

  「死青花魚,你怎麼會在這???」中原中也比千果還要驚訝。

  「嗯哼,原來這就是虜來的『鬼家伙』啊?」太宰蹲下/身來,摸著下巴好整以暇地觀察著正被中也死死碾在腳下的童磨,捏起他一縷白橡色的頭發瞧了瞧,「長得人模狗樣的誒,這家伙真的是鬼嗎?」

  已經全然陷於「敵營」的童磨知道自己已經躲不過了,干脆任人宰割地癱在那兒,十分坦蕩道:「各位大人,我都這樣了,真的不是鬼哦。」

  中也加重了腳下的力道:「你以為我們會信你的鬼話嗎?!」

  童磨臉一皺:「啊痛痛痛痛……」

  「你再裝?繼續裝??」中也一想起那晚中毒的事就氣不打一出來,恨不得把這家伙碎屍萬段。

  童磨想去拿手邊的扇子,卻被中也一腳踢出了數米遠,「同樣的伎倆你以為能對付我兩次??」

  童磨:「……」啊呀呀。

  千果從外頭摘來了紫藤花條:「用這個試試,炭治郎君說鬼害怕紫藤花,給他聞聞看有什麼反應。」

  童磨眼角微抽:「千醬,你真的要這麼狠嗎?」

  千果二話不說將紫藤花條纏在了他的脖子上,還打了個結。

  濕漉漉的紫藤花圍在童磨白玉般的臉龐,他沒說話也沒反抗,並無一分抗拒的意味,反而眸光微動,流光滑溢,竟然透出淡淡驚色:「原來這就是紫藤花的香味……」

  中也疑惑:「怎麼回事?不起作用?」

  童磨露出為難的表情,微微嘆氣:「我早就跟你們說過,我已經不是鬼了。」

  「他說的應該是真的。」鳥束零太揉著眼睛也從後廚出來,看樣子是剛睡醒,「我剛問了我的守護靈,他說這家伙跟那些鬼不太一樣。」

  千果一想,覺得有這個可能性,不然齊木不會誤判,把童磨也傳送過來。

  「不論他現在是人是鬼,都該千刀萬剮。」中原中也憤憤不平,托這家伙的福千果差點死掉,還無辜替他背鍋,「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干的好事,千果現在還被懷疑成嫌犯啊??」

  童磨一頭霧水:「咦?我干了什麼好事?哎呀我干的好事可多著呢,你讓我一下子回憶也想不太起來呢……」

  千果忍無可忍,提議道:「我們把他押到警察局吧,畢竟他殺了人。」

  除了那個出租車司機是直接受害者,或許還有更多他們不知道的無辜受害者。比如那些受欺騙的教徒們。

  「誒??警察局是什麼地方啊?我不要去啦……」童磨居然還有興致耍賴。

  「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處境嗎??」千果沒等中也開口便忽然態度強硬了起來,不知為何對於童磨她總有一種咬牙切齒的狠,揪起他的領子居高臨下道:「殺人就要做好相應的覺悟,這就是法則,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中也不由得吹了口氣,似乎沒料到她還有這樣一面。

  童磨的眼睛忽然亮晶晶的:「千醬,你這樣有點讓我心動了誒……」

  一旁的太宰趁此湊近,好奇地突然捏住童磨睜得大大的眼珠子:「哇塞這五彩繽紛的是美瞳嗎?好厲害。」

  千果嫌惡地甩開他的領子,從包裡找出姨媽色口紅:「給他塗上吧,既然他這麼喜歡。」

  中也:「嗯。頭發也給剃掉吧,反正進局子也要剃的。」

  太宰不知從哪變出一手銬:「這種家伙交給警察沒什麼用的,危險指數過高,我已經聯絡了安吾,異能特務科正在派人過來的路上了。」

  鳥束:「咦咦咦?你們要玩什麼捆綁play嗎?我也加入!」

  童磨:「……」

  等待的時間異常漫長。

  不論是等待異能特務科的人從橫濱趕來,還是等待齊木那邊的消息。

  時針一點一點走,每一步都顯得無比漫長。

  在另一邊,灶門炭治郎和富岡義勇面對鬼舞辻無慘陷入困境的時候,齊木楠雄及時用瞬間移動趕到了現場。

  鬼舞辻無慘在見到灶門炭治郎的那一刻感到無比震驚,隨即是無休無止的暴怒,凡是戴日輪花札耳飾的都是他畢生的仇敵。

  但是顯而易見目前威脅更大的是那個頭插棒棒糖的家伙。

  齊木楠雄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鬼舞辻無慘有點犯惡心,一股咖啡果凍味兒,然而吃進肚子裡後味又變了,變成了紫藤花茶的味道。

  無慘臉都快綠了。

  齊木楠雄得知鬼害怕紫藤花,故意將分/身君的味道變成了紫藤花茶味,可以惡心無慘。

  雖然這法子聽上去有點陰,但亂吃東西就該承擔相應的風險。

  鬼舞辻無慘的實力的確很強,這點齊木楠雄不得不承認,而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他超能力的威脅,在看到本應被吃進肚子的齊木楠雄重新出現在面前,他差點就氣裂了。

  炭治郎和義勇一臉如臨大敵,齊木卻輕松微笑,讓他們放輕松,不用這樣豁出性命。

  因為,他會將他一網打盡。

  齊木摘下了眼鏡。

  無慘即便有意和他拉開距離,卻對那犀利的目光無處可逃,再再一次,被石化在了原地。

  炭治郎和義勇倆師兄弟都驚呆了。

  你們,休息吧。齊木將他們轉過身。

  等他們再度回頭,齊木和無慘雙雙消失在了面前。

  瞬間移動來到了一個無人島。

  這裡沒有航路,沒有地圖定位,沒有人和動物往來,一個天然的戰場。

  最重要的是,日光充裕。齊木特地選在了正處白天的南半球某處。

  根據炭治郎所說,想要徹底殺死鬼,要麼沐浴日光要麼用日輪刀斬首,而鬼舞辻無慘作為千年鬼王,斬首已無法消滅他,只有太陽是唯一能徹底殺掉他的東西。

  現在,鬼舞辻無慘是一座石像,現在立刻就可以將他打碎等候曬太陽。

  可是齊木出拳的瞬間卻猶豫了……

  內心某種無意義的善良在提醒他,這樣做就是直接殺了人……即便無慘並不是人,並且十惡不赦。

  殺了他一切就會好嗎?盡管不想承認他目前還頂著千果「丈夫」的身份,若是他真的死了……千果會不會心裡有刺?她該如何跟她的家人解釋?她還沒有簽訂離婚協議書,法律上又該如何處置?

  越來越多平時不會想起的問題都在這一刻統統冒了出來,齊木抿了抿唇,最終放下了拳頭。

  ……還是就這樣等石化解除曬太陽吧,反正有他盯著也逃不了,如果是曬太陽而死的話,那就不是他直接殺的,他也能心安一點。


第37章

  在等待的過程中, 被五花大綁的童磨一直在試圖和千果搭話。

  「千醬, 你有沒有鏡子啊?我想看看你給我塗的口紅是什麼樣子的……」童磨頂著一張仿佛剛吃完小孩的嘴說道。

  沒人理他。

  太宰治吧唧吧唧吃著小餅干,鳥束零太在千果旁邊自嗨, 千果在發呆, 中原中也在看著她發呆。

  童磨眨了眨眼睛, 好奇道:「這幾位都是你的後宮嗎?」

  千果回神:「你說什——」

  鳥束零太:「是的是的!」

  太宰治:「沒錯哦∼」

  千果:「……」

  中原中也:「……」後宮是什麼?

  又冷場了幾分鐘。

  「千醬,我肚子好餓,你能不能分我點餅干啊?」

  「千醬,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啊?」

  「千醬, 你跟我一起去找無慘大人吧不然他太可憐了。」

  「千醬……」

  千果被他吵得頭疼:「你煩不煩啊?到底想怎麼樣?」

  童磨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我空虛, 我寂寞,我冷……大家都太冷淡了啊。」

  中原中也問鳥束零太:「你們這有抹布嗎?把他嘴堵上。」

  「別這樣嘛,反正等著也是無聊, 我只是想掏心掏肺地和千醬聊聊往事。」

  中也發出警告:「信不信下一秒真的給你『掏心掏肺』?」

  千果說:「沒人想知道人渣的往事。」

  童磨沒有生氣依舊在笑:「千醬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嘛?你跟我說你在婚禮前一天夢見前男友的事?」

  中也停下了准備給他塞抹布的動作,太宰鳥束紛紛豎起了耳朵。

  千果:「……」

  「沒關系的哦千醬,我是一個稱職的教主,可以陪你一起消化任何情緒哦。那個時候, 你沒能聽我說完的話,不然趁此機會——」

  千果十分可笑地打斷:「一個給人洗腦的邪/教,誰想聽你那些歪理?被你迫害的女孩子難道還不夠多嗎?」她想到了她失蹤的高中同學,又想了想童磨的所作所為,心裡就一陣惡心,甚至想把他給斃了,「那些失蹤的女孩子都去了哪裡?你不說, 到時候會有人讓你說。」

  「這個新聞,我最近也聽說了。」太宰治從後廚冰箱偷來了齊木楠雄的咖啡果凍存貨,「之前的同事告訴我,有個新興的教會一直在暗地招人,且只有年輕女性擁有入教資格,而且那些女孩子在入教一段時間後都跟家裡斷絕了關系,然後就是莫名其妙逐個蒸發了。」太宰將咖啡果凍包裝蓋打開,放到一直盯著瞧的千果面前,「當時我們偵探社接到了這個委托,但由於橫濱以外的事件暫時沒被我們社長直接受理。不過現在想起來,之所以調查得不到展開,我猜是因為這位聰明的教主大人一直在控制教徒人數的緣故吧?」

  鳥束在一旁聽半天沒聽懂,只捕捉到了沒意義的信息:「啊!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誠心來我們店打工的!」

  太宰沒理他,繼續將自己這段時間暗中調查的情報進行說明:「以及,關於千果小姐你婚禮上出現的那次意外,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也是從教主大人的教會裡帶來的『病毒』吧?」

  中原中也眉頭緊皺:「混蛋太宰,你這是偷看了什麼劇本??」

  「乖,這不是你智商能跟得上的。」

  「你說什——」

  「太宰先生,你是說婚禮上的意外果然是有人故意為之是嗎?」千果問。

  「嗯嗯。」太宰朝她笑,「你都說了『果然』,那就果然也是有預料到不是嘛?」

  千果苦笑搖頭:「我想過是人為,但沒想到會是這家伙……」說著,她無可救藥地再次朝童磨望去,「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哪裡得罪了教主大人,要惹來這麼多殺身之禍。」

  童磨還沒回話,太宰就替他回答了:「千果小姐,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呢,是有那麼一種叫『享樂主義者』的,他們這種愉悅犯僅僅因為『好玩』就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正是因為人類這種生物是生存在各種各樣的柵欄之中,而那種已經做好覺悟在橫屍街頭之前都徑直向前衝的家伙就是有著完全的自由,這一點無法否認呢,更何況還不是人。」

  童磨的微笑不減:「這位繃帶先生這麼了解我,看來跟我是同一路人呢?」

  「……」這是太宰治被黑得最慘的一次。「呃,不好意思,我是人,你不是人。」

  中原中也實在懶得聽這倆人講屁話,干脆出到外面抽煙了。

  童磨嘆了口氣,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我要怎麼說你們才會相信,我被我家老板灌了藥,現在真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啊……「

  事實上,童磨確實想過重新以久違的人類身份活到死,說到底不過就是想為自己找到缺失的感情而已,可是人類的一堆規則枷鎖實在太多了,根本由不得他為所欲為,況且體內還留著無慘大人的血液,教徒們還被扣押在他那,結果還是被威脅回去做實驗觀察了。

  果然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

  「人類嗎?實際上是披著人皮的渣滓吧。」千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她變了。

  太宰微微笑道:「說實話,即使內心再怎麼污濁不堪,只要平時用自己的知識地位甚至是偽善的行為偽裝自己,一般人確實會發現不了他們真實的一面,而生性善良的女性又如何防備得了呢?真是可憐那些被無辜洗腦的小姐姐們了。」太宰遺憾道,「嘛,雖然這樣的家伙一直存在,但我一直以來也理解不了他們,在我看來這實在不是男性該做的事情。畢竟我始終認為,男性的本質就是對女性溫柔呢。」

  童磨露出憐憫的神色:「那些女孩子都值得被溫柔對待,難道還有什麼是比通往極樂更美好的結局呢?」

  太宰表示可惜:「真是遺憾,看來你對溫柔是有什麼誤解。首先得遵從女孩子的意願吧?好比你找女孩子殉情,我不否認你說的死亡是救贖,但如果最終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欲還自以為是為他人好,就有點惡心了呢,也難怪你終究會落網。嘛,不過你既然敢做,估計也會想到有這麼一天吧?」

  「我一向對戰敗與否沒有感覺,對死亡也是。」童磨的眼裡透出悲傷,然而這悲傷也是裝的。

  到底是從何時何地開始走上虛無主義的路?聽他們說著在世生存和靈魂不滅,聽他們說人類不夠純潔,「吶,千醬。」他又開始騷擾千果,「你能不能告訴我啊,為什麼上回你沒有逃走,這回卻要逃走呢?上回你是怎麼做到讓無慘大人沒有吃掉你呢?難道真的是因為愛嗎?」

  千果被他吵得頭疼,連咖啡果凍都吃著難受,「你想知道嗎?那就來說說看,你和你家大人到底在搞什麼非法實驗,那些個藥又到底是什麼東西?」

  童磨十分順暢地忽略了她的問題,繼續自說自話勸誘:「千醬啊,我真的覺得你不應該離開無慘大人,之前我一直以為無慘大人只是把你當成隱藏身份的工具,但現在看來,是你辜負了無慘大人的深愛哦。」

  「啪」地一聲,千果將咖啡果凍杯重重放到了桌子上,汁水濺出,一旁補覺的鳥束被嚇醒,連太宰都小小意外了一下。

  千果揚起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從小母親就教育她要以善意以微笑示人,對人寬容以待,所以大多時候,她並非那種斤斤計較動不動生氣的人,可是這並不代表毫無底線。

  托這一切的福,她感覺內心深藏的那股黑泥正如欲噴的岩漿那樣蠢蠢欲動。

  「你說深愛?」千果幽幽重復了他的話,仿若發出靈魂一問:「你知道深愛是什麼嗎?」

  「……」

  「深愛是徒勞。」

  千果一字一句說著,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多很多願想不願想的人和事。

  「愛到深處,就會覺得徒勞。」

  「即使交談,觸碰,所及之處都一無所獲。」

  「你不是想知道嗎?那我就告訴你,只可惜你甚至連感情都不懂。我之所以離開你大人,是因為欺騙。」

  千果不願去追究當說出這席話的時候心裡想到的是否是哪個特定的人物,或許她也撒了謊,愛什麼的,深愛什麼的,誰知道到底是什麼呢?

  可是話說回來,她和「先生」之間有真的有深愛這種東西嗎?

  那段關於前世今生的可笑記憶讓她混亂,混亂之余更不可否認地讓她產生了某種惻隱之心。

  可那是真的嗎?

  她「先生」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這是最令她無法忍受的。

  欺騙就像一摞打印好的合同,毫無掩飾字字見血,要麼簽名賭上未來和靈魂,要麼退出比賽甘願認輸。

  不想再在這烏煙瘴氣的家伙旁邊呆下去,千果最終忍無可忍跑出了門。

  外頭夜色深沉。

  深夜裡所有人都消失了,躲回他們充滿暖氣和地熱的高級別墅,或者躲進廉價的被窩。只剩下裹著厚厚塑料大衣的環衛工人,用他們凍得通紅的手,在深夜裡掃著大街上腐爛的落葉。

  原來秋天已經這麼深了。

  隱隱能聞到熄滅不久的煙草的余味,隨即千果感到肩頭一暖。

  「這麼出來不怕著涼?」中原中也不動聲色地將外套給她披上,隨即被她的臉嚇一跳,「?!喂你……」

  「我怎麼了?」千果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溫熱一片。

  「真是…!」中也手忙腳亂地想給她擦,又覺得用手不合適,轉而用袖子,卻又在距離一釐米的時候沒能下去手。

  「啊嘞?難道我哭了嗎?」千果恍若未覺地摸上自己的臉,啊嘞?自己是什麼時候落淚的?為什麼會落淚?為什麼擦不完?「對不起啊,中也君。」她一邊擦淚一邊朝他笑,自己現在這樣子肯定很難看。

  「這沒什麼吧……反正我印像裡你一直在哭。」中也語氣怪怪的。

  千果被他的直男發言弄得又好氣又好笑,「真的對不起,讓你看到我這麼多狼狽的樣子,還有這麼些齷齪的事,對不起……」

  中也聽她說了半天毫無意義的對不起,眼睜睜看著她的輪廓在蕭瑟秋風裡被雕刻得更深,眉毛投下的陰影裡,是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春風得意的非主流小公主了,她以前純淨得像是冰山上湖泊般動人的瞳孔裡,現在漂浮著一層風沙,讓人看了胸口發痛。

  千果終於在把臉上的妝擦沒之前眼淚停下來了,不好意思地重新抬頭朝他笑笑,開始沒頭沒腦說道:「很奇怪吧,明明那個教主就那樣在我面前殺了人,我卻還能與他正常交談;看到曾經的『丈夫』在自己面前裂開,看到他真的像怪物一樣吞了人……」

  「簡直跟恐怖片一樣,要是爺爺看到了估計會心髒病發作吧?可是我回去怎麼跟他說離婚的事情呢?我真的…」

  「哈哈,這到底是怎樣的人生啊?……」

  中也一直耐心地聽她說著,心裡異常堵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又不好意思以擁抱代替。

  現在早就不是那個曾經能緊緊擁抱、能捧著她的臉給她擦眼淚的年紀。

  他學會了飛行,時隔多年卻眼睜睜看著她墜落。

  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最終他只是微微嘆氣,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低聲說:「對不起。」

  那時沒能抓緊你。

  「想哭的話盡情哭吧,反正我都能聽著。」他又別扭了這麼一句。

  千果笑了,笑得疲憊又安慰:「吶,中也君,你說,這一切都會過去嗎?齊木君他們,一定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回歸正常,對不對?」

  「嗯,會的……」中也說著,有個瘋狂的想法差點脫口而出,他卻及時咽回去了。

  「跟我回橫濱吧」這種不要臉的話他說不出口,甚至不敢告訴她自己已經加入了曾經他們最討厭的港口黑手黨。

  異能特務科的人終於來了。

  估計是來者存在感太小,就顯得有些猝不及防,把千果和中也都嚇了一跳。

  「你……」中原中也表情一下子扭了,居然來的是阪口安吾!

  「中原君。」來者戴著圓眼鏡,穿著文質彬彬的深色西裝,見到中也有點驚訝,「你們港口黑手黨怎麼也在這裡?」

  千果一下子以為沒聽清:「港口黑手黨?……中也君?」

  中也:「……」媽的,暴露了!

  ·

  地球的另外一邊的無人島上。

  隨著時間的流逝,齊木楠雄盯緊著正一邊解除了石化一邊在陽光的照射下不可思議地溶化的鬼舞辻無慘。

  原本一天沒睡有些眩暈的大腦被這一刻的強烈視覺衝擊刺激得十分清醒。

  ……果然這個決定是對的,他不敢想像若是這畫面被千果看到了會怎樣。

  石化解除的速度很快,比消散的速度要快。

  無慘沒有作過多的掙扎,以他的速度可以迅速化成巨嬰的模樣以躲避陽光爭取逃跑時間,但他沒有,仿佛已放棄搶救。

  齊木的內心五味雜陳,無慘觀賞著他的表情,一邊消散一邊微笑。

  或許他想死得體面。齊木猜測。

  可是那微笑卻讓他隱隱有些不安。

  ……

  終於,他迅速站了起來,卻因為一瞬間的血液倒流有些眩暈。

  鬼舞辻無慘在陽光下消失了,正如炭治郎說的那樣,萬惡之源在這個時代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消滅掉了,因為有他超能力者齊木楠雄。

  可是,心裡有種無法釋懷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

  終於,在最後一縷煙消散在空氣中的時候,他聽到了空中傳來的聲音。

  明明是艷陽天,陽光那樣耀眼刺目。

  可是那鬼魅一般的聲音依舊讓他感受到了某種不敢相信的涼意——

  「血肉橫飛不過只是開始。」

  「魂飛魄散才是真正的好戲。」

  「等著吧……」

  「你會後悔的。」


第38章

  情人消融之後遺症, 是為噩夢。

  聽到齊木帶來的消息的時候, 千果不知道心裡到底是一種什麼感受。

  處在魔幻現實主義的世界中讓她的大腦的弦拉緊到了極致,但是當童磨被異能特務科帶走, 以及得知鬼舞辻無慘在陽光底下消失這兩個事實後, 這根弦也並沒有消失, 仿佛只是放松了一會得以片刻的喘息,然後等待徹底分崩離析的一天。

  ……這一定是錯覺。

  「都說了,我在這場婚姻關系裡是處在受欺詐的一方啊,現在他找不到人, 我只能提出離婚訴訟啊。」此時正襟危坐的千果, 終於耐不住爺爺的壓力,腿坐麻了,嘴皮子也磨破了, 自家爺爺立場比她想像的還要頑固。

  「結婚才多久就鬧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松懈了!」真田弦右衛門盤腿正坐在主室中央,雙手環胸,保持一種不怒自威的形態。這是真田家最德高望重的上任家主, 曾任厚勞省官員,位高權重。不僅千果從小就怕他,連弦一郎面對他也都畢恭畢敬從不敢大聲說話。

  「讓月彥那小子來見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真田弦右衛門如是道。

  千果極度無語了,求助的目光投向對面的弦一郎。

  收到她的求助,真田弦一郎思索了片刻,提道:「祖父大人, 相關的法律程序我們已經咨詢過幸村,夫妻一方下落不明可以由另一方直接向法院提出離婚訴訟,公告送達期滿三個月後開庭,如果那時月彥未出庭仍在失蹤的話,離婚訴訟是可以成立的。」

  千果十分心累,出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將真相告知爺爺的,自己的丈夫是個會吃人的鬼?先不說會不會把爺爺嚇出心髒病,若是以此宣告了社會,不知會給她、給他們家帶來多大的矛盾和社會壓力。到時厚勞省的官員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總之會引發一系列的麻煩,她絕對不願將家人牽扯進這件事來。

  事關重大,之前商量的時候,異能特務科的阪口先生說,此事事發突然且沒有一套完整的證據表明月彥嵐——也就是鬼舞辻無慘是為從別的時空穿越而來的食人鬼王,僅憑灶門炭治郎的一面之詞以及幾個當事人的目擊證據,想要走現代正規法律程序是很困難的,於是建議此事暫且不要對外公開,事關超自然的異能現像,由他們異能特務科代為處理更為妥當。

  至於千果這邊,不能提出一方死亡——被太陽曬死什麼的,誰會信?而且還要齊木楠雄背負的超能力者身份暴露的風險,說起來齊木也是無辜被卷進這場荒謬風波的受害者,千果不可能再去給他增加負擔。

  那麼,就只能宣布失蹤了,這是之前太宰治提出來的建議,既不一棍子打死,也能達到離婚目的。

  但是據幸村精市說,若是提出離婚訴訟,先宣告失蹤再離婚,必須得下落不明滿兩年,夜長夢多,還不如只要求離婚,不申請宣告下落不明人失蹤或死亡的案件,在公告送達三個月後若是當事人還沒有消息,也有幾率成功。

  為了增加成功率,或是讓她安心,幸村精市說會親自上陣為她出庭。

  但這些都是後話,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千果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已經迎來了它的最終結局,她從和「先生」的相遇、相識、結婚,像是一場荒謬的笑話。

  如若不是真正看到他變成的怪物,自己差點被殺,看到他吞了人,真的在太陽底下消失,千果真的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也曾經困擾過,是否是因為她不甚謹慎地結了婚,所以上帝給她的懲罰。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曾經值得不斷研討的愛情命題,已被成功證偽。

  所有與他的私密的聯系已經完結,一筆勾銷,所有漂亮的情話已經消亡,所有溫暖的一時歡喜終成錯覺。

  那麼冬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在真田本家待了一段時間,看炭治郎和富岡義勇白天練劍,晚上各路走訪尋找回到原來時代的方法,找不到回來繼續練劍。說起來,聽他們說,在他們那個時代都是孤苦無依的孩子,炭治郎只剩下一個妹妹,富岡義勇更是全家都被鬼殺害了。

  千果不敢想像,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會怎麼樣。伴虎許久卻不自知,如果再拖下去,再晚一點知道真相的話……

  算了,別想了,要發抖了。

  事實上她也確實開始打起了顫,因為晚上風有點大,道場沒有暖氣,還漏風。

  「你怎麼了?」身著劍道服的富岡義勇拿著劍走過來。

  千果抬頭不好意思笑笑:「啊,沒什麼,就是有點冷。」

  富岡義勇盯了她片刻,說:「你一直坐著不動當然冷了。」

  千果微笑凝固了一瞬:「……誒?」

  富岡義勇又看了她良久,走近了一些,然後朝她伸了伸手。

  千果以為他要好心拉她起來,感動地剛想伸手,卻看見那只手左右晃了晃。

  「你能移開一些嗎?擋到我出門了。」

  千果:「……」

  意識到自己真的就坐在了正門口的位置,於是只能自己撐地站起來,期間一直努力保持著優雅的微笑,還體貼地將門拉開,做了個「請」的手勢。

  富岡義勇朝她點頭道謝,在她友善的注視下准備出門打水喝。

  踏出去之前他頓了一下,將手裡的劍遞給了她。

  千果:「?」

  義勇:「打打劍,就不冷了。」

  千果:「……你快去喝水吧。」

  千果拿著劍站在那兒,深深嘆氣。

  打劍麼?好久沒打了,也不知道水平退化成什麼樣。

  一小時後……

  「真田大小姐,求求您了,放過我們吧!我們今晚的訓練任務還沒做完呢!弦一郎老師會殺了我們的!」一堆學員躺在地上哀嚎道。

  傳聞真田家的大小姐是難得的劍術天才,連弦一郎老師都曾是她的手下敗將。這兩天圍觀他們訓練就夠讓人緊張的了,這下突然心血來潮要找他們對打,想著就算是天才,這麼多年不打也不行了吧?沒想到居然將他們全秒了……秒了……

  現在唯一還好好站著的,只剩下了新學員灶門炭治郎。

  炭治郎驚訝:「千果小姐,原來你這麼厲害的啊?」

  千果大汗淋漓了發泄了一陣下來,將刀扔在一邊,看到自己柔嫩的手掌被磨掉了一層皮,「不打了不打了,沒意思。」打劍還不如吃咖啡果凍。

  「你的呼吸不太對。」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富岡義勇突然提了一句。

  千果用吸管喝水,問:「怎麼不對了?」

  「你用什麼呼吸?」他問。

  千果依稀記得他之前似乎問過一樣的問題,有點莫名其妙,「我用肺呼吸啊,不然還能用什麼呼吸?」

  「我說的是呼吸法。」富岡義勇道,「打個比方,我和炭治郎用的都是水之呼吸。」

  「那你們可以在水裡呼吸?」千果問。

  義勇:「……」

  炭治郎忍不住笑:「不是的哦,千果小姐。我們用的是全集中的呼吸,就是有意識地進行長久的呼吸,讓氧氣遍及到身體每個角落的細胞,提高自我治愈力,穩定和活躍精神。」

  富岡義勇看了他一眼。

  炭治郎朝他笑,師傅教授的知識他可是全記下來了呢。

  看千果似乎沒聽懂,富岡義勇又解釋:「戰鬥時,全神貫注呼吸大量空氣,讓氣息集中在肺部爆發,從而產生刀氣。」他將劍撿起來遞給她,「要不要試試看?」

  千果心情復雜地接過劍,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富岡義勇的辮子斷了一截。

  炭治郎:「……」

  義勇:「……」

  「那個,我可以去吃咖啡果凍了嗎?」千果問。

  「……千果小姐,你好厲害啊!!」炭治郎一直跟著她來到茶客室,「我當初呼吸法可是學了好久才掌握的,你居然能一下子就能砍到義勇先生的頭發!」他師兄在大正可是柱階劍術高手啊,那頭寶貝頭發可是留了好多年,「千果小姐如果當初沒有放棄劍道的話,現在一定是個超級優秀的劍士吧!」

  千果從冰箱裡拿來了之前存的咖啡果凍,看少年大汗淋漓的樣子,又忍痛多拿了一杯分給他,「我不太懂你們那什麼呼吸法理論,我以前師傅講過類似的氣功之類的,就憑感覺下去了。富岡先生的頭發…唉,其實有點長,剪短點他應該…不會生氣吧?」千果後知後覺擔憂。

  「哈哈哈義勇先生人很好的啦,就是比較不善言辭,一定不會生你氣的!」

  「但願吧。」千果撕開了包裝袋,放到他面前。

  「啊,謝謝!」炭治郎感動地接過,看到她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吃了,於是又笑:「感覺千果小姐非常喜歡吃咖啡果凍呢,之前在甜品店也是點了好多,又買了這麼多在家放著。」

  「嗯,說的是哦。」千果鼓著臉蛋笑了笑,「我啊,開心得歡呼雀躍的時候,悲傷得難以自禁的時候,歡喜得心裡暖洋洋的時候……都會吃咖啡果凍。」

  炭治郎驚訝:「這麼說你對咖啡果凍還真是真愛啊。」

  「唔不對哦。」千果搖了搖小勺子,黯淡的眸中有懷念之色,「不是我對咖啡果凍是真愛,是我當初真愛的人的真愛是咖啡果凍,所以我也就愛上了咖啡果凍。」

  「當初?」

  「嗯,後來因為習慣了吃咖啡果凍,於是也就愛到了現在。」

  炭治郎眨眨眼,大大的眼睛裡有小小的困惑。

  千果噗嗤一笑:「小孩子跟你說了也不懂∼」說著抬手敲上他的腦袋。

  ……結果手指青了一塊。

  「感覺千果小姐,真的是一個很樂觀善良的人啊。」炭治郎突如其來感慨。

  千果揉著手指:「…啊?」

  「該怎麼說…雖然我沒有這麼說的立場,但是我的妹妹也被變成了鬼,也有吃人的欲望,所以我其實可以理解你的感受……」炭治郎突然開始了回憶殺,一講到思念的妹妹就忍不住淚目,「當時我師傅跟我說,家人變成了鬼,應當親自殺掉她然後切腹……不過好在我妹妹她很堅強,一直忍著沒有吃人……」

  「……」千果沉默。

  炭治郎意識到自己話講歪了,趕緊擺手:「啊千果小姐你千萬別有什麼想法,你的情況不一樣,你是受欺騙的被害者!鬼舞辻無慘那種家伙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嗯……」

  下一秒,手忽然被炭治郎雙手牽起:「千果小姐!千萬不要失望啊,不如說正是因為遇到了你,我們才有可能打敗無慘,我才有機會為家人報仇。千果小姐是我的恩人,能和你相遇實在是太好了!」

  「……嗯!」離異女士真田千果小姐表示如今被一個十五歲男孩撩到了。

  不過要說恩人的話,應該去找齊木楠雄吧?

  還有中原中也,太宰治他們,不知道他們在東京的任務處理得如何了,什麼時候會回橫濱。

  這兩天新聞報道說的新型病毒狀況有所好轉,並無新增病例出現,現有的病例也正在醫院接受研究和治療,一切恢復正常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精神的創傷又得多久才能恢復呢?

  和炭治郎聊著聊著,富岡義勇走來:「炭治郎,你們怎麼還在這裡?道場馬上要關了。」

  炭治郎連忙站起來:「好的好的,義勇先生你要去洗澡嗎?我也去!」

  「辛苦你們了,明天還要去趟橫濱吧?今天早點睡……」千果說著扶了扶眼睛,微微皺眉。

  「千果小姐,你怎麼了?」炭治郎問。

  「其實今天,我感覺我的眼皮一直在跳。」千果說。而且是右眼皮跳,不是什麼好預兆。

  富岡義勇建議:「那要不要拿個膠布粘住?」

  千果:「………你們趕緊去洗澡吧!」


第39章

  次日, 鳥束他們訂了惠比壽的位子, 把大家都喊去說要開慶功會,慶祝打倒反派Boss, 慶祝千果恢復單身。

  ……單身什麼的, 她還沒成功申訴呢, 得等三個月以後開庭,法官判定離婚有效才行。現在法律上她仍然是「月彥嵐」的妻子。

  據赤司征十郎說月彥的公司自從老板出事後就一直又部下代管,現在已被赤司財團收購。千果暫時沒有具體告知赤司征十郎鬼舞辻無慘的事情,現在知曉真相的也就是齊木君他們, 中也君他們, 幸村精市也知道,弦一郎持懷疑狀態。

  然後,便沒了。千果並不想太多人知曉, 這樣對任何一方都好。

  去Party之前,千果回了一趟曾經的「家」。

  這塊地已經被圍起來即將重新裝修。她趁工人們還未開始施工之前回到了那個屋子,梳理發生過的種種——想起了他,先生, 月彥嵐,鬼舞辻無慘。屋子裡依舊可見有雪白的吊頂和文雅的牆紙,她不禁想剝開這一切之後將看到什麼,滲血的牆壁嗎?赤/裸的屍首嗎?

  沒有什麼可以挽回,不是夢,是懲罰。

  Party上來了不少人,千果到的時候中原中也正在和太宰治拼酒, 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明明酒量酒品都不如人家,或許只是想借機毆打對方一回。

  「啊啊啊千果小姐快來救我!這蛞蝓要把我打死的嚶嚶嚶……」太宰一見到千果便躲到她身後以躲避中原中也的攻擊。

  「混蛋青花魚,你給我出來!躲到女生後面算什麼男人?!」

  無辜成為擋箭牌的千果很無語,之前不是還說不認識對方嗎?這下看來熟得很呢。

  「店長先生,這邊麻煩來瓶Casanoble。」千果對吧台那邊說。

  中也他們明天就要回橫濱了,千果打算陪著喝一杯。

  千果的酒量非常好,酒品也很好,不發瘋也不說胡話,睡死了都不吐。作為一個大家閨秀既合格也不合格。

  借酒消愁愁更愁,再多好酒灌下去,也無法消除她的罪惡感。

  ——作為曾經鬼舞辻無慘的「妻子」,她感到了負罪感。

  或許她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段時間。

  「果,」中原中也絕對是喝醉了,居然大大方方把胳膊搭上她的肩,不看身高倒還真像一對情侶。

  看得鳥束零太氣衝上了腦:「混蛋小子對咱們家千果醬動手動腳做什麼吶——」

  相蔔命攔住他:「誒誒算了吧你就,你打不過人家的,顏值也被甩幾條街。」不過是不想承認自己見色忘義的顏狗身份罷了,之前還覺得千果老公很不錯呢,誰知道呢,差點三觀跟著五官跑,這世上的帥哥沒幾個靠譜的,果然還是他們家齊木最可靠!

  於是相蔔命拉上鳥束零太准備去廁所活捉齊木楠雄。

  「誒,你在叫我嗎?」千果反射弧隔了一個銀河系,從來沒聽人這麼喊過她,「中也君,你是不是喝醉了?」

  「沒有,還好吧。」中也說著一邊空閑的手又倒了杯酒,孩子氣地伸到她面前,「再喝一杯,你就別生我氣了,成不?」

  這話聽著,像是受委屈的男朋友求原諒似的。千果有點不明所以:「等等…我生你什麼氣了?」

  「港口黑手黨是他媽討厭!那也是以前!現在那幫子變了,Boss雖然也不討喜,但沒之前那個混賬!……總之我跟你道歉,加入港口黑手黨確實也算我自願的,我混賬,你罵我好了,揍一頓也行,只要別生氣就好……」

  「揍一頓的話我來可以嗎?」一旁的太宰舉手自薦,「還有千果小姐你小心點啊,這家伙不僅加入了港口黑手黨,還是五大干部之一呢!牛逼得很∼」

  「你給我去找你妹子殉情去!」中也沒忍住將一酒瓶子砸過去。

  千果算是聽明白了,怪不得那天中也表現那麼奇怪,原來一直記得這件事,也在意這件事。可港口黑手黨什麼的,她甚至都不記得港黑的全名,更何況曾經的那段遭遇,她憎恨的也並非什麼港口黑手黨。

  她什麼都不恨,也不恨命運,頂多恨自己。

  「中也君,我沒有生氣。」千果無奈地接過他的杯子,臉頰忽然有些癢癢的,像是發絲的觸感,她轉頭,發現他的距離有點近。

  酒香是Petrvs,以及柑橘味的發香和淡淡煙草味。

  中也的瞳孔一如既往是澄澈的藍,清晰到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小時候的倒影,在哭在鬧,熱愛青春也愛笑。

  她懷念他的眼睛,懷念他眼裡的那個自己。

  可是那已經不再是她了。她現在有了無法抹去的污點。

  他也是,在她無法得知之處。

  「真的嗎?」中也的臉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有點紅,目光裝點著微微月色,纏在她的臉上,緩緩而落,看著她的嘴唇,「那要不要跟我回橫濱?」

  千果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話:「…誒?」

  好了好了,久別重逢的戲碼到此結束,不要在別人慶祝的地方上演狗血的破鏡重圓謝謝。被相蔔和鳥束從廁所裡揪出來的齊木楠雄適時出現,帶著一臉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嫌棄的神色站到正欲借耍酒瘋意圖不軌的中原中也身後。

  睡吧孩子。齊木將手輕輕放到他肩上,你都已經要斷片了,再不讓你睡不知道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齊木君,好壞壞哦∼果然妹子什麼的就算是齊木君也是絕對不能讓的嘛?」太宰看著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中也如是說道。

  「齊木君,你終於來了?」千果說。

  不,我早先就到了,只是不喜歡熱鬧才去衛生間躲著而已。齊木不動聲色地別過頭,並不想承認是想等她到了再出現。

  「哇塞,混蛋繃帶我跟你說,我看到外頭聚集了一堆妹紙欸!快快快說不定能找到一個傻不拉幾的願意跟你去殉情的……」鳥束零太說著就和相蔔命把太宰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太宰:「咦?你什麼時候願意給我介紹妹子了……?」

  看著太宰被二人拉出了包間,千果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們的意圖,不禁無奈一笑。

  包間裡燈光唯美,tv機歌曲優美,酒香彌漫,氛圍良好。除了一個已經睡死過去的中原中也,就是同樣一臉無奈的齊木楠雄了。

  「既然這樣的話…」千果拿起酒杯,美酒總不能辜負,「咱們喝一杯?」

  齊木瞥了她一眼,「我不喝酒。」

  「不知道上次是誰在居酒屋把我手裡的就奪過去干的?」千果故意道。

  齊木:「……」

  「嘁,真沒意思。」千果用只自己聽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只好自己拿起杯子喝。

  齊木重新望了她一眼,心情有點復雜。

  事實上從鬼舞辻無慘在他面前消散在陽光下之後,這種奇怪的感覺就一直有了,事情似乎並沒這麼簡單就結束,但是他又想不起來到底哪裡有問題。

  畢竟鬼這種生物,跟蟲類一樣,不確定因素太多了。

  再者,就是心靈感應仍然對千果無效——這個問題依舊存在。

  到底是為什麼呢?齊木想不通。

  他想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以前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過——極度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心情。

  她善於偽裝,以前就是,現在更是。嘴上在笑,眼裡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有超能力讀心,他根本看不出來她的真實心情到底為何。

  ……有聽說過「酒後吐真言」這一說,不知道在她身上會不會有效。齊木誕生了一個危險的想法。

  「你干嘛一直盯著我?」千果問。

  「……」沒,就是想看你什麼時候才喝醉。接著喝。

  可是以千果的酒量是沒那麼容易醉的,就算真醉也就兩腿一癱,什麼都不會發生。

  千果看了看他,發現他的目光並不在她身上,而是在看她手裡的酒杯。

  於是她懂了。

  有些人,傲嬌到死一輩子,誠實一回比登天還難。

  千果拿起一沒用過的高腳杯,動作優雅地倒了半杯紅酒,微笑著湊到他身邊,輕輕搖晃杯身,仿佛誘拐小朋友的妖精姐姐,「來,齊木同學,把這個酒喝了。」

  「……」同學是什麼鬼?

  「我聽鳥束說這聚會是你的意思,來都來了,為什麼不一起喝一杯聊一聊呢?」

  「……」鳥束那家伙說的話你也信?

  千果嘆氣:「齊木同學,不要這麼古板嘛,又不是未成年小孩子。大家一起懲惡揚善,你立了這麼大功,慶祝一下嘛。」說著扯了扯他的衣袖。

  齊木垂眸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移遠了一些。

  千果收回爪子,遺憾地看了看杯子裡被燈光折射出剔透色澤的酒,放回到了桌子上,「齊木君,你有聽說過關於這酒的傳說嗎?據說在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住著一個神仙,他愛上了一個半人半神獸。但他們的愛情受到了神仙的祖母,黑暗之神的阻撓。黑暗之神派出了夜空裡的星星,讓它們去追蹤這對戀人,殺死神仙的戀人然後把他孫女帶回家。但就在戰鬥打得激烈的時候,神仙卻被意外地殺死。」

  「他的血和戀人的眼淚融合在一起……據說這酒的最初就是從他們的滴滴血淚中釀出的。」

  噫。齊木眼神透出嫌棄,不為所動。

  千果再次深深嘆氣:「你知道嗎,喝酒這回事比咖啡果凍可要講究多了,一個人吃咖啡果凍頂多無聊,一個人喝酒那可就是過於悲哀的寂寞了。」

  「…………」

  於是在千果一臉驚訝之下,齊木悶不作聲地拿起高腳杯一口干了。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喝?這可是我特意挑的,果然不錯吧?」千果滿眼期待著等他的反應。

  可是齊木的反應有點奇怪。

  干完以後,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也不說話,整個人看上去有點憂郁。

  「齊木君,你還好嗎?」千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依舊沒反應,眼睛都沒眨一下,不知是不是燈光的緣故,他的臉頰有點微微泛紅。

  不會這樣就醉了吧?千果伸出一根手指,試探地戳了戳他的臉。

  撲通。

  千果基本沒用力,但是齊木楠雄同學直接倒在了沙發上。

  「不是吧,一杯就倒啊?」千果趕緊拿起酒瓶檢查了一下,好吧……四十度的酒精,確實有點飄。

  「喂,你還好嗎?」千果壯著膽子拍拍他的臉蛋,軟軟的,紅紅的,有點可愛,「齊木君,你喝醉了嗎?」

  過了好久,齊木才悶悶憋出一句:「沒有。」

  呀嘞呀嘞,這種程度的酒精對於超能力者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好嗎?他的腦子清醒得很!只是生理上有點不適應……

  千果卻有點想笑,喝醉的人通常都不會承認自己醉了的,中原中也就是個例子。

  千果比出一根手指:「這是幾?」

  齊木對於她幼稚的行為十分無語,不想搭理,然而嘴上沒受控制:「一。」

  千果在他回答的一瞬間立刻換了手勢:「錯了,這是二。你醉了。」

  齊木:「……???」

  皮一下很開心,於是千果決定抓緊這個機會,反正齊木醉了以後看上去比平時好說話,說不准可以套出點什麼有意思的情報。

  「齊木同學,貓和狗選哪個?」

  「狗。」等等,為什麼他要有問必答?

  「電影和推理劇選一個?」

  「推理劇。」

  「推理劇和咖啡果凍選一個?」

  「咖啡果凍。」

  「有不喜歡的甜點嗎?」

  「沒。」

  「有比咖啡果凍還喜歡的東西嗎?」

  「…有。」

  深紫色的眸子從鏡片後凝視著她。

  千果咽下稍稍加快的心跳,咬咬唇,換下一個問題:「那年我從意大利回來想看你,為什麼你要躲開不見?」

  稍稍皺眉:「我沒有躲。」

  千果微微睜大眼睛。

  像是心中一直遺憾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她忽然釋然了。

  她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點到即止。皮也皮夠了,想讓他躺著舒服點,於是視線移到他腦袋上的棒棒糖發卡,「戴著睡會不舒服吧,還是……」

  誰知齊木忽然翻臉,舉手一抓,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真險,差點抑制器就被摘掉了,那可是比內褲還要重要的東西!

  況且現在身體還沒從酒精恢復過來,本身躺著不動就是害怕會控制不住超能力,若是抑制器被拿掉,估計下一秒地球直接毀滅。

  千果被小小嚇一跳:「抱歉,我只是想你躺著舒服一點,那我不碰就是了……」

  她想收回手,卻發現他抓得緊緊的,根本沒有放開的意思。

  那灼熱的溫度從手腕上一點點向上延綿全身。

  千果一怔:「齊木君,你內火有點重啊。」

  「……」哈?

  「你要少吃點甜的辣的,多喝菊花多休息。抱歉今天忽悠你喝酒了,現在,好好睡會吧。」

  於是千果另一只沒被抓著的手替他摘下了眼鏡——

  齊木一震,立刻放開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要…!」

  千果:「……」等等,她聽到了什麼?雅咩…?

  「齊木君,你還好嗎?」千果擔憂地望著他捂著眼睛的手,搖了搖,「出什麼事了?」

  「……」造孽啊,造孽啊,早知道把各種危險的超能力當作威脅全告訴她好了,現在他根本不敢睜開眼睛,不然千果就要當場石化。

  「齊木,你眼睛不舒服嗎?要不要去洗洗,或者滴點眼藥水?」

  「……不,把我眼鏡還給我就好。」

  「……哦。」千果只好聽話地給他重新戴上,見他松了一口氣。

  難得見他這麼一驚一乍的反應,千果內心的驚濤還未平息,忽然,見齊木微微起身。

  千果以為他總算是不能忍她的一系列行為了,正欲道歉離開。誰知,齊木輕輕一揮手——

  燈滅了。


第40章

  齊木楠雄發誓, 這絕對不是他的本意。

  拉燈當然不是為了什麼少兒不宜的畫面, 而是便於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件事情早先就計劃好了,他, 超能力者齊木楠雄, 從未忘記過自己的對於普通日常的追求, 而現在這麼多人都知道了他超能力者的身份,是他無法繼續放任下去的,這種對於馬甲的執念沒有人能夠理解。

  於是他做了一個理所當然的決定——消除其他人關於他超能力者身份的記憶。

  他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了香蕉,這是用來消除記憶的武器。被武器敲到的人將會喪失關於關鍵詞的記憶, 從而自動腦補另一個詞語來代替被消除的記憶。

  將【超能力者】這一關鍵詞抹消, 替換成的詞語因人而異,不過這點並不重要。

  他首先敲掉了中原中也的記憶,然後是千果的, 太宰治不打算搶救了,因為齊木覺得就算消除了他的記憶,以他的智商再度挖掘出來並不是難題。

  但是他這次有點操之過急了。

  他沒想到酒精對他的影響比想像中的要大,在消除千果記憶的時候, 沒有控制好,再加上精神不夠集中,不小心多消除了某個關鍵詞……

  他當下確實是思維飄到其他地方了。自從東窗事發後,千果便一直處在一種郁郁寡歡的氣場中,即便她平常極力表現出輕松開朗的樣子,但在那甜美笑容背後依舊可見心事重重的影子。

  所以齊木確實有考慮過——如果她將這一切不幸忘掉,是不是就能真正開心回來。

  這麼一想不要緊, 超能力沒控制住,仿佛踩錯的油門那般背離了他的理智,朝潛意識理想的方向狂奔而去。

  沒能剎住。無可挽回。

  千果的記憶回檔了,她忘記了他超能力者的身份。

  ……也忘記了月彥嵐——鬼舞辻無慘的事情。

  現在的情況是——

  「楠君∼久等了,我們走吧!」精心打扮的千果從屋子裡出來,十分自然地摟上了他的胳膊,「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呢,要重新挑選家具,房子要重新裝修好還要一段時間的樣子,可以去看看工人們進度如何。逛街的話,我想買幾條冬天穿的棉裙……啊,也給楠君買幾條吧?」

  天氣晴朗,初冬暖暖的太陽,雲層溫柔,空氣清新。

  齊木楠雄的臉上是滿滿的生無可戀。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昨晚的「罪惡之夜」,齊木在消除千果關於超能力者的記憶時,順便、不小心、沒受控制地將關於她那「鬼老公」的記憶也給消除了。

  於是【超能力者】的記憶被替換成了【女裝大佬】,而空缺的「老公位置」則被替換成了他自己……

  「沒關系的哦楠君,即便你熱愛女裝,我也不會嫌棄你的。」千果蹭蹭他的胳膊。

  齊木:「……」

  呵呵。生活真是好玩,因為生活老是玩他。

  但不管怎麼樣都是自己造的孽,齊木只能硬著頭皮陪她演下去,順便思考接下來的對策,畢竟他是不可能成為誰的人生伴侶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老公,你今天臉色好像不太好啊,是不是昨晚喝的酒還沒完全醒啊?」千果擔憂地用她那柔軟細膩的手摸上他的臉蛋,「實在不舒服的話今天就不逛了,去吃咖啡果凍怎麼樣?」

  ……好吧,對策什麼的之後再說,目前這樣倒也還過得去。

  於是日常向咖啡果凍勢力低頭的齊木君被他可愛的「妻子」小姐拉去了他的甜品店。

  甜品店因為有他的超能力一般都是前一天就已經准備好了次日需要的所有工程,所以平常營業時間也不需要費多大力。齊木作為店長就算偶爾請個假那倆傻員工也能勉強營業。

  今天是工作日,客人不算很多,但是最近正在籌備感恩節的主題甜品,包括店內的裝潢也要布置。南瓜燈,星願盒,不得不說相蔔他們在這方面做得還蠻周到。

  當齊木手挽千果進到店內的時候,鳥束零太和相蔔命兩人整整齊齊的行注目禮,從口中發出整齊劃一的嘖嘖聲。

  你們聽我解釋……你們已經聽過我解釋了吧!?

  鳥束&相蔔:「嘖嘖嘖……」

  齊木:「……」

  千果一臉興奮地四處逛:「哇哦,這些南瓜燈好可愛啊,還有這些貼紙。吶,我也可以寫心願折成星星放入這個盒子裡嗎?」

  「當然可以啦千果醬,你想寫多少都可以∼」鳥束看到甜美無暇的笑容重新回到她臉上,感覺內心也被無限治愈。

  「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相蔔命小聲說,「果子這麼好的女孩,不值得一直陷在那樣糟糕的回憶裡啊,我覺得楠雄你做的沒毛病。」

  呵呵,有一說一,但誰能料想她會把他自動腦補成她的丈夫啊,這也太不科學了吧?齊木滿臉無語。

  「我覺得不奇怪啊,如果說消除了關於那家伙的記憶的話,那麼再往前移,她的上一任男朋友也就是楠雄你啊,根據就近原則將你自動替換上位,不是很講得通嘛?」相蔔命說。

  「……」說得很有道理,但是說法莫名讓人火大。

  「我想齊木君擔心的是會引起不好的影響吧?畢竟這種違背人理的能力用起來,總會難免產生副作用。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啦,齊木君自己的能力還是自己更理解呢。」太宰治忽然從櫃台下面冒出。

  為什麼你還在這裡?不是應該早結束任務回橫濱了嗎?齊木極其無語地瞥他一眼。

  太宰自動忽略他的問題,繼續笑眯眯:「畢竟是無所不能的齊木君嘛,不需要去討好別人,只要能讓某一個人愛到死,接著就會有好結果,這很幸福啊。比起什麼事都不做,這樣肯定會有好事發生,比如至少千果小姐重新快樂起來了,不是嘛?」

  「而且你特麼這還白撿了一個老婆誒!!」鳥束咬牙切齒滿臉羨慕嫉妒恨,「你這麼一個陰沉沉一看就會光棍到老的家伙能撿到千果醬這樣可愛溫柔的老婆,你都該去燒香了好嗎!!」

  「……」

  鳥束零太,光榮就義。

  ·

  被沙雕同事侃了一陣後,齊木楠雄不情不願地坐到千果對面陪她吃咖啡果凍。

  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回歸到了認識鬼舞辻無慘之前,這個罪惡的名字已經從她的生命當中剔除出去,婚戒已經摘掉,手上只戴了一串漂亮的手釧。

  如果說是認識鬼舞辻無慘之前,那麼應該就是從當年和他分手那時起算,據他了解在和他分手後遇到鬼舞辻無慘之間的時間,千果並沒有再陷入過其他戀情。

  也就是說,現在千果自動腦補出了和他分手以後又破鏡重圓重修舊好走入了婚姻的殿堂是嗎?

  總覺得……不是很爽呢。被當成替代什麼的,雖然說到底都是他不小心闖的禍。

  「楠君,為什麼你一直放著不吃啊?平時你對咖啡果凍可是比誰都要積極的啊。」千果在對面問,「是因為一會要去泡溫泉所以有點緊張嗎?」

  「……啊?」泡溫泉?

  千果含著勺子笑笑:「嗯,是私人湯浴哦。之前不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一直沒能H上嘛……」

  「噗——」齊木一口果凍差點吐出來。

  等等,不是單純地泡溫泉嗎?還要做溫泉運動嗎?還有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種虎狼之詞?莫非之前和那誰……

  不過,她說的是「一直沒能」,也就是說……好吧,稍微有點慶幸。

  話說回來,和那種生物難道不會有生殖隔離嗎?

  「總之,我會讓你滿意的。」千果說。

  「……」不用,真的不用了。這種事情實在是不符合他的畫風!

  「因為,你在我心中是十分特別的,不僅僅是丈夫那麼簡單。」千果忽然開始抒情,眸中眼波流轉,「最近總是回憶起你把我從貧民窟救出來的情形,我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久等啦∼感恩節新增的主題冬瓜玄米茶。」太宰治這時候端來了飲品,目光在二人之中轉了轉,「咦?難道現在是回憶殺時間嗎?」

  千果接過飲品:「謝謝啦。嗯對的哦,我在回憶和楠君一年前在格魯吉亞重逢的事情呢。」

  太宰露出好奇的表情:「格魯吉亞?那不是亞洲西部的一個小國家嘛?雖然這麼說很煞風景,但那種地方重逢真是不太符合浪漫派劇本欸,哈哈哈……」

  千果嘗了一口飲品:「嗯確實,即便要去旅游,甚至轉機都不可能有機會選在那樣一個地方吧。但是當時飛機失事後我也只能誤打誤撞進了那樣一個地方。」

  「飛機失事?」

  「飛機失事?」

  太宰和齊木同時開口。

  「是啊,貧民窟什麼的,現在想起來也還真是後怕啊。」千果說。

  齊木自己不方便問,於是丟給太宰一個眼神,太宰收到示意,難得心情好於是決定幫幫這個忙,反正他自己也好奇:「所以,那個時候你和齊木君重逢,一起離開了那個地方嗎?」

  「嗯……准確來說是我被救了吧。畢竟那時我的處境很狼狽啊,身上沒帶什麼錢財,又跳了傘,若不是楠君即使出現……唉,我估計就沒了吧。」千果嘆氣,隨即又重新振作笑道:「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段遭遇,我才能夠和他重逢啊!」

  「飛機失事是怎麼回事?」齊木沒忍住問道。這件事情他居然不知道,千果從沒跟他說過,也沒聽她朋友講過。按道理她若是要發生點什麼不測,他就算沒能及時看到,應該也可以做預知夢預測到才對。

  「誒,我不是跟你提過嘛?」千果眨眨眼,「因為遇上了大風暴啊,飛機墜海已經不可避免了,所以我們才緊急跳傘逃生的。」

  太宰的目光忽然一轉:「能否問一下,那是幾月幾號?你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啦,去年的9月30號,這可是我和楠君重逢的重要日子吶。」

  嘭。

  齊木忽然拍桌站起,鏡片反光。

  桌面被他拍出了一大坑,但他在瞬間又將其復原如初,基本看不出端倪。

  「楠君……你怎麼啦?」千果被他嚇了一跳。

  「……沒什麼。」齊木重新坐了回去。

  太宰看著他,嘴角勾起微微笑意,有些意味深長。

  齊木最終什麼也沒說,一直陪她坐著直到午餐時間。千果坐在裡邊打電話預約餐廳位子,齊木走到外邊,把門帶上。

  轉過身,眼前是站在紫藤樹陰影下的太宰治,陽光把他的臉切割成兩半,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聽到風鈴聲,太宰轉頭看著齊木,開口的嗓音裡帶著一絲/誘導和勸告:「你以為這樣做真的是為她好嗎?」

  齊木的臉色越發冷淡,他的目光牢牢盯著太宰,『這才是你來東京的真正目的吧?』

  太宰輕輕嘆氣:「她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齊木:『這和你無關。』

  太宰輕笑了一聲,側過身,陰影將他的臉全部吞入,「一年前的9月30日,橫濱碼頭發生一場風暴海嘯,沒有人員傷亡,但在場的人卻說並未經歷過這場事件。」

  說著,他再次側頭看他,目光深邃:「你無法預設盒子裡的貓會以什麼樣的狀態出現,還是它們會如何出現。」

  齊木不以為然:『我從來不預設任何事情。世界的軌跡只能有一條,這取決於我的選擇。』

  太宰眼睛眯起:「但如果,你也在盒子裡呢?」

  太宰說完轉身就離開了,不出幾秒,他已經消失在了這條街道上。

  齊木看著前方空無一人的街道,眸光漸深。

  他一直很明白自己作為超能力者潛藏著許多未知力量,但在此刻才發現這股力量比他想像的還要強大。

  呀嘞呀嘞,真是麻煩啊。一年前的那件事情,可以算是他的黑歷史了,真的不想拿出來提,但是太宰那家伙實在是個可怕的男人。

  嘛不過,估計接下來一段時間都看不到他了吧。

  不過他說的並不無道理,如果千果遇上的那場風暴導致的飛機失事和那次「意外」有關……齊木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未知的力量背後,似乎是一張龐大的網。密集、牢固,深不見底。

  不過這一次,他一定會做好准備。

  ·

  齊木最終還是答應陪千果去溫泉了,先得把這公主大人安撫好了,他才好去進行接下來的安排——他已經決定去趟英國找齊木空助,也就是他的混蛋哥哥,那個變態科學家那裡,或許能了解到些許關於一年前930事件的詳細情報。

  至於溫泉什麼的,他又不是沒見過女人果體,對於神來說所有的人類都是一樣的,等她一會泡夠了把她弄睡過去就啥事沒有了。

  「親愛的,你等很久了嗎?抱歉抱歉……」身姿曼妙的少女僅僅裹著一條浴巾就跑了過來,淡淡的發香裹著霧氣,氤氳勾人,相當過分。

  不看不看就不看,他什麼都看不到。齊木自我催眠地閉上了眼睛,心裡開始想著該如何補救這次修改記憶造成的烏龍,總不能真讓他扮演她丈夫一輩子吧?雖然這麼想起來也不是很糟糕……

  「哎呀!」身後的千果一聲驚呼,隨即是倒地的聲音。

  呀嘞呀嘞,齊木無奈,就一秒沒看著都能摔倒嗎?真不知道不在他身邊的日子她都是怎麼活過來的。

  齊木只好轉回身打算拉她起來,卻見她下一秒自己從地上爬起,但並沒有馬上站起身,而是坐在那兒,身上僅圍的浴巾毫無疑問地滑了下來……

  大片瓷白的肌膚隔著水霧顯得異常朦朧誘/人,從肩頸到向前撐地的手臂再到腹部連成一線,優美的馬甲曲線利落有致,性感得不像話,能給人看出一身雞皮疙瘩。

  事實上齊木也確實難能可貴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因為她接下來的表現——

  千果摔跤的時候手不小心劃到了門坎旁邊的倒刺,之前打劍而磨掉皮還未痊愈的手心因為二度傷害直接劃出了血。

  她沒有叫痛,也沒有皺眉,甚至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只是呆呆盯著隱隱滲血的掌心瞧。

  「沒事吧?」

  齊木走過去,然後看見她將掌心放到嘴邊,伸出舌頭輕輕舔舐:「好香啊……這個味道。」

  齊木愣在了原地。她抬起頭,一雙眼睛在水霧中閃耀著驚人心魂的異光。

  「你不覺得嗎?」


第41章

  「你在說什麼?」齊木楠雄覺得她的反應十分奇怪, 甚至可以說危險。撥開水霧來到她面前, 抓過她的手,「受傷就不要泡溫泉了, 回房間包扎吧。」

  「可是, 難道好不容易訂到的私人湯浴就得這樣浪費掉了嗎?還是說……這其實正中你下懷呢?」千果說著, 語調忽然降下來,語氣也變了。

  齊木:「?」

  「該說楠君從以前交往的時候就一直在遷就我吧?本來一開始就是我厚顏無恥地纏著你,當時年少無知覺得喜歡就要竭盡全力去追求,後來想起, 其實給你帶去的盡是困擾吧?」千果將手從他手裡抽出, 反向扣住,十指緊扣,傷痕貼上他的手心, 有體溫,很真實,「從昨晚喝了酒到今早睡醒,我感覺腦海中空出了一些片段, 然後就想起了當年跟你分手的情景,雖然當時干脆利落地斷了,但果然還是心有不甘啊。」

  千果的長發濕漉漉地耷拉在香肩,同樣濕漉漉的瞳孔凝視著他,長又翹的睫毛沾了水汽,看起來像被露水打濕的蘆葦。隔著水霧,隔著呼吸, 就那樣安靜地看著他,眼神筆直而柔軟,像一口深深的井。

  「即便僥幸地與你結了婚,我才明白結婚也並不代表修成正果。你躲著我,不與我親近,你對我的暗示無動於衷,不就和當年被我逼著交往是同樣的情況嗎?其實一直一直,都是我一廂情願對不對?」

  「……」齊木無言,這個劇本走向有點出乎意料,她這番話仿佛在他的記憶中織入了錯針的線,油然升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違和感。

  當年確實是無奈之下才和她交往沒錯,但他也頂多覺得麻煩而已,不是對她不感興趣,而是對戀愛不感興趣,對事不對人,他並沒有討厭她這個人。

  「我一直都覺得,對於傾慕的人只是一味傾慕就等於沒遇見過,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就要走進那個人的內心深刻地交往。」千果說著苦笑了一下,「但其實心裡都知道的吧,有些重要的東西是強求不來的。齊木君你太溫柔了,一直在遷就我,而我也一直欠你一句抱歉。」

  「……」她到底想說什麼?為什麼稱呼又變回去了?這個人的心理怎麼越來越復雜了?齊木有不好的預感。

  千果語氣平和地陳述著,看了眼不遠處籠罩在濃霧中的溫泉,「有些東西就像石子激起的水紋,一圈一圈的蕩漾最後終會靜止。不知道你有沒有吃過那種過了賞味期限的咖啡果凍?」

  她的思維有些跳躍,重新將目光投向他,「其實,所有的東西都會有一個嘗味期限。那些吃過過了期限味道的人,一定能從當中品嘗出,那裡面蘊含的時間的味道吧?」

  「明知道早就過去了,明知道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卻還是厚顏無恥地騙你結了婚……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遺憾又真切,笑得仿佛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對他笑了——就是這樣的笑容。

  「我就是這樣沒有骨氣地喜歡著你啊。」

  「……」齊木最終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她告白,也不是她第一次對他這麼直白。

  可是比起最初交往時的那種無動於衷,他又有了上次在甜品店的那種心肌梗塞的感覺了,而且這次更加真實,真實中帶著某種奇怪的躁動。

  這麼想起來,從她回國那天起,他們在甜品店重逢後,事情就開始以他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了。

  從她身上不斷發生的離奇事件,他不得不把更多的目光和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那不過是平常普通地想保證她的生命安全罷了,對朋友他尚且一貫如此。

  可真的只是這樣嗎?

  極力想找出她先前「丈夫」的不對勁之處,看到她受傷會不快,甚至還能做出變成貓跟蹤人家蜜月的行為……不管怎麼樣都有點超出對普通友人的關心程度了呢。

  最過分的一次,就是他差點以為她死的那次。他是超能力者,幾乎無所不能,從來不會害怕,可是那一次甚至出現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非常可怕。

  超能力者也會膽怯嗎?實在過於荒謬。

  但確實就那樣發生了。

  「所以……」千果說著,輕輕地咬了下紅潤的嘴唇,似乎在欲言又止著什麼,楚楚動人,看著要命。

  齊木輕輕地嘆氣,被她扣著的手指卻漸漸收緊,像是想盡力平復心中那陌生的躁動。

  呀嘞呀嘞,難道他這是,動了凡心了嗎?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身體裡的火車從來不會錯軌,所以允許大雪、風暴、泥石流……和荒謬。

  終究還是拿她沒辦法,他伸出手,捧過她濕淋淋的臉,將嘴唇貼了過去——

  呼吸凝滯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

  這應該算是二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吻,從前交往的時候只不情不願地進行到一壘,鳥束還以此嘲笑他禽獸不如(……)。

  這回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估計是瘋了。他果不其然看到千果極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斷片了似的。這吻有咖啡果凍的味道,苦甜參半,吻得清澀,吻得真切,不敢稍大一點力。

  她陷在他的股掌間,最終輕輕閉上了眼睛,輕得聽不見的聲音從相疊的唇間說出:「謝謝……」

  如果有一層紗,這時候一定吹彈可破,如果有一堵牆,這時也坍塌成沙了。帶著塵埃落定的心情,齊木松開了她,問:「你說什麼?」

  千果仍然閉著眼,仿佛還沉浸在剛剛不可思議的吻中。懷著某種攔腰折斷的決心,她再度睜眼,說:「分開吧。」

  ……

  ………

  …………誒?

  就這????

  齊木直接呆在了原地,對這完全不符合套路的走向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他可是難得地主動了一次,堪稱史詩級別的舉動,就換來這個反應?

  「我知道齊木君你是因為可憐我所以才這樣做的吧,你一向都這麼溫柔。謝謝你,願意在最後給我這樣一個美好的回憶。」

  「…………」蛤?

  千果說著揉了揉泛酸的眼睛,釋然那般朝他笑道:「雖然結婚不過這麼短一段時間,但是我已經很滿足了。齊木君……早就准備好了離婚不是嗎?三個月後,我們就要在法庭上見了。」

  「…………」等等,離婚根本不是跟他好嗎?才告白就這麼急轉直下,把他當作「丈夫」甜甜蜜蜜後又要離婚,你到底腦補出了一場怎樣的狗血大劇啊喂!

  「回去吧,溫泉不想泡就別泡了。」千果裹回了浴巾,重新站起身准備回房。

  齊木:「……」

  別的不說,此時此刻真的有點想漏超能了。

  之前那一大段表白算什麼?先揚後抑為了分手做鋪墊?還是報復他當年甩了她?

  他居然被套路了嗎???

  在極具戲劇性的展開過後,齊木開始理性考慮起這一切的違和之處。

  本來他都計劃好了,若是三個月後沒有出現異常,他就打算直接變身成千果的模樣代替她出庭,但現在看來,三個月後的「離婚官司」仍然留存於千果的記憶裡,這下是鐵了心要和他「離婚」了。

  呀嘞呀嘞,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超能力者表示從未如此感到心累過。

  懷著極度一言難盡的心情,齊木把千果送回了真田家。

  「再見。」她說。

  ……和當初分手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一模一樣。

  呵呵,真的不是在報復他嗎??

  「謝謝。」哦,她還多加了一句。

  齊木的表情有點難以維持,卻又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退一步講,這個展開雖然出乎意料,但說實話難道不是在他一直以來的期望之中嗎?為何會覺得這樣煩悶不爽?

  齊木在原地郁悶了半天,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轉頭找到了灶門炭治郎。

  「齊木先生,你來了?找我什麼事嗎?」炭治郎見著他跟見到了偶像一樣激動。

  可不是嘛,那可是徒手秒了鬼舞辻無慘的男人!是超級英雄!是世界之光!!

  齊木楠雄自動忽略了他的內心滿屏的彈幕,吩咐了幾句,說明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你的意思是,擔心鬼舞辻無慘已經對千果小姐造成了潛在的影響是嗎?」炭治郎凝重道,摸摸下巴思考了幾秒,「我知道了,這段時間我會好好幫忙照看千果小姐的。」

  齊木點頭,表示此番也會幫忙去問問關於如何讓他們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

  炭治郎十分感激:「太謝謝你了!這麼些天我們一直在尋找回去的途徑可是都一無所獲,如果齊木先生願意幫忙實在是再好不過了!我…十分想念我的妹妹啊。」

  可以看出灶門炭治郎是個正直可靠的好孩子,這段時間交給他倒也挺讓人放心。

  然後,齊木楠雄決定提前出發,他聯系了齊木空助。

  事不宜遲,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情先放一邊,目前最重要的是關於一年前的那場「意外」,以及心靈感應仍然對千果失效中的原因,以及千果的一些怪異行為。

  ……

  看到齊木走後,千果拉上了窗簾。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長大了,終於帥氣果斷了一回。

  齊木楠雄是聖僧,聖僧是不會真正和別人相愛的,她其實早該曉得了,愛他就該讓他自由,其實她早該還他一個自由。

  做出這個決定比她以為的要輕松很多,原來放手也不是一件多難的事。

  既然她的戀情一直這麼失敗,那麼就放空自我,空窗一段時間也未嘗不可。

  她走回床邊,仿佛癱瘓一般躺倒上去。

  腦子好痛,心口也痛,記憶錯亂,感覺身體被掏空……

  ——總感覺喪失了某些重要的記憶,但是該在的都在那。

  她看著被貼了創口貼的手心,然後移動到手腕處的那串紅珊瑚手釧上,忽然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誰給她戴上的了。

  串珠粒粒渾圓飽滿,殷紅如血,千果鬼使神差地覺得這似乎像是誰的眼睛……

  有點驚悚,但仔細看又十分稀有漂亮。

  她閉上眼睛,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第42章

  之後的日子過得十分輕松愉快。齊木楠雄去了趟英國找哥哥, 千果呆在家裡閑著也是閑著, 干脆撿起了放棄多年的劍道,開始每天和富岡義勇以及灶門炭治郎進行復健對打。

  「不行了不行了, 再打下去我就要嫁不出去了!」在和富岡義勇對打後四十四勝四十四敗後, 千果扔掉劍坐到了地上。

  「打劍和結婚有什麼關系?」富岡義勇表示困惑。

  千果看他一眼:「和你這種直男說了也不懂。」

  富岡義勇:「直男是什麼?」

  千果頓了頓:「……你可以去谷歌搜索一下。」見他又要發問, 千果馬上補充:「或者直接去問問英子。」

  「哦。」富岡義勇點點頭,又說:「你不是馬上就要離婚了嗎?」

  千果笑容抽了一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即將離異女士已結束今日份對練, 義勇先生請自娛自樂吧∼」

  笑著說完便離開了道場, 可是離開了道場又沒地方去,若是去主宅肯定又要聽爺爺訓的。天大地大,竟然沒有一個容身之處。

  「姐你打算怎麼辦啊?」真田英子一邊曬衣服一邊問她。

  「什麼怎麼辦?」千果坐在池塘邊的台階上吃蘋果, 赤/裸的腳丫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水面,泛起的漣漪被陽光切得支離破碎,仿佛某個似曾相識的噩夢。

  「離婚後啊。」真田英子說,「我看爺爺都懶得管你了, 你該怎麼辦啊?總不能之後就單下去吧?」

  「為什麼不能?以前沒覺得,現在感覺單身也沒什麼不好的。」千果說著,腳尖離開了水面。看著水面恢復平靜,幽幽綠綠,有紅色的小魚在游,那紅色艷得如血,然後開始繞圈, 中間出現了一張慘白的臉。

  嘩啦!

  千果的腳猛地擊打在水面,臉消失了,魚也嚇跑了。

  「什麼啊姐,真不敢相信……你可是從小到大桃花不敗戀情不斷的誒!居然會說出『單身很好』這種話!!人設要崩塌了喂!」真田英子滿臉不可置信。

  千果猛吞吞口水,確認池子裡沒再出現奇怪的東西以後,才回頭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她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啊糟糕,頭又開始痛了,最近總感覺記憶混亂,那天和齊木都說了些什麼,為什麼這幾天他都沒有聯系她?

  千果從池塘邊站起身,走到表妹旁邊拍拍她的肩,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深沉道:「英子啊,千萬不要學你果姐這樣哦。戀愛這種東西啊,之前的經驗都沒什麼用,每次都是從零開始,我以前不明白,現在明白了。總而言之,一定要找個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一個就足夠了,真的。」

  「呃……哦。」真田英子一知半解地點點頭,感覺最近的千果姐和原來不太一樣了,「你一會要和炭治郎君他們出門吧?」

  「嗯,對的。」

  「真的要去嗎?」真田英子有些猶豫,「那些病人……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或者感染上了?」

  「放心啦。」千果摸摸她的頭,「醫院的防護措施做得很好,我們也只是在外面隔著窗戶看看他們而已,沒事的。」

  她今天要去做一件意義非常的事情——和義勇炭治郎一起去探望那些前陣子感染「病毒」的患者。

  富岡義勇是因為曾經的職業使他一直心系民眾,灶門炭治郎看到那些患者就想起了自己遠在另一個時代的妹妹,他們都是無辜的市民,卻因為某些畜生不如的渣滓而不得不被隔離,六親不認,家破人亡。

  此番是由炭治郎提出,真田弦一郎聯系了在醫院工作的友人,才得到探望許可的。

  「各位,初次見面,我是柳生比呂士。」身著白大褂的青年醫生向他們介紹,「病人的情況比較特殊,為了保險起見我會帶領各位進行探視。」

  「需要戴口罩嗎?」千果問。

  「這種病毒據研究並不會通過呼吸道傳播,而是通過血液傳播。」柳生比呂士說。

  據他介紹,已經分離出了病株,確認是傳染病史上從未出現的病毒體,雖然疫苗沒有研發出來,但是已經完全掌握了病毒的特性——對人類血肉的渴望。

  總之,畫面不是很能讓人承受得了。

  炭治郎和義勇一路沉默不語,這些已經被變成「鬼」的可憐人放在他們的時代只有被斬殺的命運,而在這個科技醫療現代化的先進社會卻還能保住一條命,可誰知是福是禍,若是沒有解藥,苟延殘喘也是自己和家人的雙向痛苦。

  千果也默默跟著沒有說話,滿眼剩的盡是震撼和同情。

  「患者現在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情況,他們必須要像這樣二十四小時四肢固定在床上,不然就會發癲,很難再壓制。」柳生比呂士推推眼鏡,「而且他們也吃不下飯喝不了水,卻仍然能保持生命體征。」

  千果看著病房裡的不斷抽搐神色痛苦的病人,剛想說些什麼,卻感覺頭部一陣刺痛。

  「千果姐,你沒事吧?」炭治郎看到她按住了太陽穴。

  「總而言之這就是大致的情況,我們一定會盡早研制出解藥,你們不用擔心,就……」柳生比呂士還沒說完,被身後的一聲巨響震得身子一抖。

  哐!!!!

  所有人都被嚇得後退了好幾步。

  原本被固定在病床上的病人忽然以巨大的力量掙脫出了束縛,一個猛衝就撲了過來——要不是病房的防爆窗足夠堅固,估計早就被他破窗而出了。

  富岡義勇當下就將所有人擋在身後。那病人扒在窗戶上,被撞得鮮血淋漓的頭上只有幾根孤零零的毛發,眼皮子外翻,眼睛瞪得巨大,以一種近乎渴望的狂熱眼神盯著千果的方向。

  千果被這極具視覺衝擊的畫面一刺激,又對上了那血淋淋的目光,某種說不上的怪異感覺讓她大腦一陣眩暈,差點沒站穩。

  「千果姐,你沒事吧?」炭治郎順勢扶住了她,然後發現了某個奇怪的點。

  按柳生比呂士的說法,這些「病人」被注/射/了鎮定劑,應該不會像這樣無緣無故突然發狂才對,況且固定帶也不會這樣輕易被掙脫,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刺激了他們。

  炭治郎神色緊張地盯著窗戶上正在嘶嘶喘氣的「病人」,發現他的視線並不落在千果身上,而是……她的手上。

  同一時間,富岡義勇也意識到了什麼,順著「病人」的視線回頭看。

  炭治郎快速抓起了千果的手腕,上面戴著那串漂亮的紅珊瑚手釧。

  他湊近聞了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股莫名的涼意順著他的脊背蔓延全身。

  不會錯的!他從千果身上聞到的鬼舞辻無慘的氣味,就是從這裡傳出的!

  「炭治郎君……怎麼了嗎?」千果被他的反應嚇到了。

  炭治郎緊緊揪住手釧,下一秒雙手將其用力一扯……

  嗞啦——

  一顆顆鮮紅的串珠被拋散在空中,如飛濺的鮮血一樣發出油炸般火辣的聲響,原本漂亮的串珠居然變成了一顆顆跳動的肉塊,嗞啦啦叫囂著就往窗外跳。

  饒是已見過不少世面的幾人也被這超出理解範圍的一幕深深震住。富岡義勇最先反應過來,手一撐窗沿便跳下去追。

  「富岡先生!等……」炭治郎也想追上去,身旁的重量卻一沉,「千果姐??!」

  千果彎下腰,狠狠吐了一口血,然後暈了過去。

  炭治郎驚慌地扶住她,她神色有殘留的痛苦,面色蒼白,一下子失了血色,「千果姐你沒事吧?醫生先生?」

  柳生比呂士早已嚇暈在原地。

  炭治郎:「……」

  ·

  千果再次醒來仿佛已經隔了一個世紀。

  最近她總是在做同一個怪夢,然而每次醒來的瞬間就會忘記。

  但這次終於能想得起來了。

  在極其虛假的夢中,在屬於別人的瑩白世界裡,沿途走過的一面面玻璃櫥窗內的水晶器皿,齊齊發出了柔潤剔透的光澤。枝椏上繁星點點,連著紛紛揚揚的雪落下,將肩頭浸得冰涼,又很快被一雙溫熱的手覆蓋住。

  有人深沉且專注的視線仿佛從未淡去,蘊含著千言萬語。

  然後一低頭,發現腳下踩著的全都是屍體。

  於是千果每次就會在這個時候驚醒。

  已經過去多久了呢,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明明不該是她的夢境,可那些深嵌在腦海裡的細枝末節,竟然能清晰得像是昨天才發生過一樣。

  就像魔鬼沉睡不醒,得用整個余生看管它,日夜懸心,步步為營。

  醒來的這會口干舌燥,頭昏眼花。炭治郎在旁邊,告訴她只是昏睡了一天而已,別的再一個字都沒提。

  那串手釧變成的肉塊長了眼睛似的,他和富岡義勇踩碎了好幾塊,但不知道有沒有落網之魚,那速度太快了,十分驚悚。

  炭治郎後來火速聯系了他的超級英雄齊木楠雄,說明了這次的事件,他還在千果昏睡時回來過一趟,經過討論,猜測很有可能是鬼舞辻無慘生前布下的咒之類的。

  ……不然千果也不會時而舉止怪異,齊木擔心她已經被影響了。

  說是如此,在下定義前還是不打算對千果坦白,她目前狀態還不是很穩定,最好先觀察一陣。

  於是這一陣簡直可以用風平浪靜形容……

  自從暫時恢復了「單身」狀態後,千果感覺自己過上了那種夢寐以求的和平生活——早上和炭治郎義勇他們練劍,下午可以約赤司征十郎喝茶、和幸村精市一起挖苦真田弦一郎,晚上就和中原中也聯機打游戲,每晚睡覺前在小本本上寫一句齊木楠雄的壞話。

  她已經想好了,等離婚官司弄完,她恢復自由身後,就去意大利,找綱吉阿武他們玩。繼續深造學業,再找一份合適的工作。

  她不想留在日本了,家裡爺爺鬧心,還有太多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社會上沒有再發生什麼新的大事,病毒的解藥的研制已經進入了中後段。雖沒有再發現新增病例,但是一直以來的人口失蹤案件卻沒能得到解決,也沒有停過,只不過和先前的數量相比有所緩和,並且失蹤的都是些社會底層的人。

  那麼就到了這一年的最後一天。

  沒有下雪,今年聖誕節就下了場雨。平安夜千果是和幾個家人朋友一起過的,本來還很期待齊木甜品店的聖誕節主題新品,誰知他一去英國就是呆了好久,連店都關掉了。

  雖然掐指一算也才一個月左右,但千果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吃咖啡果凍了。

  今天各大商場打折,千果打算去囤一些塑料包裝的咖啡果凍,順便再年末最後大掃蕩一回,能讓女人心情舒暢的無外乎買買買。

  剛打完劍的富岡義勇表示不能理解,於是千果報復性地把他和炭治郎拉去幫忙拎包,順便捎上真田英子,四人大掃購,晚上直接去廣場跨年。

  遠處的鐘樓敲了十下,今年最後一天很快就要過去了。

  炭治郎感慨著說,他很喜歡這個時代,有很多從來沒見過的事物,很多他原本一輩子都不會看到的景像。

  或許是觸景生情,但他說的不假。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都是東京最漂亮的時節,也是最熱鬧、最溫暖的時候。

  滿街的車都開得很慢,因為總是有戴著紅白聖誕帽的外國小孩,嘰嘰喳喳地在大街上亂跑,偶爾司機還會搖下窗戶,朝可愛的小孩子丟出一塊糖。

  街上所有的燈都開了,每一棟摩天大樓都在看不見星星的夜空裡閃閃發光;每一間餐廳都擠滿了人,暖洋洋的暖氣從窗口蔓延到街上;很多很多的情侶都在街上手牽著手;所以的商場都在打折。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除了富岡義勇。

  「義勇先生,你不開心嗎?」千果想著是不是讓他提太多東西了。

  「我沒有不開心。」富岡義勇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你為什麼不笑?」

  「不笑不代表不開心吧。」他說,「笑也並不代表開心。」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千果辛苦維持了一天的笑容動搖了一瞬,轉頭和真田英子說:「我們的清單都買齊了嗎?」

  真田英子查看清單:「嗯,差不多都齊了……啊,還差姐你的咖啡果凍。」

  「是吧是吧?那可是和生命源泉一樣的東西!」千果煞有介事地將提著的購物袋往她手裡一塞,「我去去就回!」

  「啊啊啊,我家姐真是個沒咖啡果凍會死星人啊。」真田英子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無奈搖頭。

  商場裡的咖啡果凍居然被賣完了,千果不得不到另外一邊的零食鋪碰碰運氣。

  街上人很多,千果好不容易買到了最後剩下的七盒咖啡果凍,結果出來就著街燈一查看,發現今天居然是保質期最後一天!

  千果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難道要她在今晚全都吃完嗎?

  倒也不是不行,但她本是想囤起來慢慢吃的,畢竟現在吃到好吃的咖啡果凍的機會不像之前那樣多了。

  那麼,要分給英子他們一起解決嗎?

  這麼想著的時候,千果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遠離喧鬧的街市了。

  糟糕,沒注意時間,居然已經這麼晚了。千果趕緊拿出手機給英子打電話,他們現在估計擠在中央廣場,和吵鬧的人群一起等待著鐘樓傳出零點的鐘聲。

  剛准備按下撥聽鍵,隨即一雙手悄然撫上了她的臉蛋。

  寬厚的手是冬天裡冰涼的觸感,沿著她弧度優美的下頜一路蜿蜒至顴骨,來回摩挲著那片細膩的肌膚。最後捂住了她的眼睛。

  千果頓在原地,所有的吵鬧聲都退得很遠很遠。

  如同地獄傳來的極具鬼魅的磁性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猜猜,我是誰?」


第43章

  猜猜, 我是誰?

  「是齊木君嗎?」千果第一個想到的是齊木楠雄。

  自從上次分別後就一直等著他能主動聯系她。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 好不容易親了一下就什麼都沒了,不僅聖誕節一句祝福都沒有, 這一年都快過去了居然一條信息都不給她發!一條都沒有!不知道他到底在英國搞什麼名堂。

  這下是良心發現趕回來陪她跨年了?想給她個驚喜?

  她能感覺到抵著她眼珠子的手收緊了些。

  「你在開玩笑嗎, 親愛的?」尾音微微上揚, 略顯危險的調調。

  「啊當然是開玩笑的啦…!」千果心裡有點犯怵。她肯定猜錯了,齊木絕不可能會喊她「親愛的」。

  但可以確定的是來人故意變了聲調好讓她沒那麼容易猜出來,能有這種情致的,語氣又這麼溫柔的……

  「對吧, 征君?」千果試探著又猜了一個。嘛征君的話偶爾也會調皮一下呢。

  「……」手又收緊了。

  「哎呀抱歉我有點犯困了……」千果開始裝困, 「那個親愛的,能稍微松開點嗎?我感覺眼珠子快被你摳下來了。」

  「……」手居然松了些。可能是她那聲「親愛的」的效果。

  千果松了口氣,咬咬唇手一抬, 去摸來人的頭發。

  是長的。

  在她認識的人裡頭發留這種長度的……

  「中也君?你來找我跨年了呢?」

  之前千果向中原中也求助關於讓炭治郎和義勇倆師兄弟回到原來時代的方法,中也別扭了半天,說可以幫忙找異能特務科裡認識的人問問有沒有什麼辦法,這兩天應該有消息了。

  「真討厭啊竟然開這種玩笑, 變壞了呢∼」

  「……」

  哦豁,手又收緊了。

  千果的內心開始警鈴作響,可以感覺到來人似乎已經沒有太多耐心了,並且特意又將軀體貼近了她一些。大概讓她的肩膀貼到他胸膛的身高差,所以不可能是中原中也。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他附在她耳邊說,尾音拉長,帶著慵懶又具有某種侵略性的壓迫感, 「不然,你就要受到懲罰了。」

  懲罰?千果吞了吞口水。這種過於曖/昧的距離,要麼是想調/戲她,要麼就是來者不善。

  沒有辦法了,那就把所有前男友都猜一遍吧……

  千果橫下心:「留長發了呢……綱吉君?」

  背後出現了一陣死寂。

  「猜 錯 了哦。」

  哦豁,完蛋。千果倒吸一口涼氣——

  下一秒,身後的人松開了捂住她眼睛的手,然後……

  牢牢把她抱緊在懷裡。

  千果嚇得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大過節的,要對她欲行不軌?難道是變態!?

  千果開始想要掙扎,卻發現他抱得過於緊實,那力度,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裡一樣。

  很好,以為她還是那個弱女子麼。這段時間復健的成果剛好拿來試一試。

  於是千果一個抬腿後勾,直挺挺地踹上對方腿部最脆弱的腘窩,在他松懈的一瞬間,得到活動空間的手肘往後狠狠一撞——

  可疼死她了!

  千果吃痛地捂著自己的右手肘,沒想到對方的身體和石頭一般硬,她感覺她的骨頭脫臼了。

  但是她並沒有給對方太大空隙,很快又抬起拳頭直擊面門……虛晃一拳,騙他的,趁他往一邊躲的時候,另一只巴掌猛地扇了過去——

  啪!

  清脆的一聲響,仔細一聽還有回聲。

  當下的千果感到爽快非常,但是下一秒她卻後悔了。

  來人被扇得偏著頭,長發甩到前邊,遮住了分明的面部輪廓,一時難以辨認。

  「你是……」

  千果猶豫地皺了皺眉。一簇煙花在遠處的夜空倏然綻開,顯得格外震耳欲聾。

  一簇一簇像征著辭舊迎新的煙火照亮了半邊天空,點亮了她的眼瞳,也點亮了面前一張毫無死角的面孔。

  明明滅滅的煙火光輝中,深邃驚人的面孔。

  是陌生的男人,千果很確定。也確定這是她所見過最好看的臉,比幸村精市還要好看。

  被狠狠煽了一巴掌後他並沒有生氣,頷首看她,第一次見,他朝她展露出微笑和復雜的眼神。

  這一瞬間千果心如刀絞,然後看到仿佛溺水的人的濕漉漉的銀發,以及裹得嚴嚴實實的深色大衣。

  相比大多數男性而言過於柔順的銀色鬢發搭在頰邊,軟化了分明的棱角,而往一旁撇去的眉梢和微彎的眼角,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他精致的五官,讓那種超越性別的美不具有攻擊性,轉而變成某種不失協調的柔和。

  他的右額紋有藏色的刺青。

  一切都奇奇怪怪,沒有腦袋。

  一切怪異的感覺都超乎常理。

  以美色偽裝最能迷惑旁人,千果保持著十足的清醒,眼神充滿警惕。

  她朝後退了一步:「你是誰啊??」

  聞言,對方的眼神劃過一道異樣的光:「好久不見,你變厲害了呢。」

  他這回的聲線和之前偽裝的聲線不盡相同,低沉儒雅,似曾相識。

  千果眉毛蹙起:「我沒見過你,你認錯人了。」

  他的微笑消失:「你不認得我了…?」

  千果眼神閃了閃,有點猶豫,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可是這樣一張臉若是曾經見過,她不可能會忘的。

  「你忘記了,也沒關系。」他說,表情和氣場忽然變得充滿傾略性,「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千果眼睛倏地睜大。

  身後是牆。

  她的背抵在牆上,嘴唇被強勢地撬開,空氣從不正常的渠道強行灌入。

  強行灌入的還有針扎一般的惡毒記憶……

  唇齒交纏,令人作嘔。

  頭頂是煙花,全世界的煙花同時綻放在全世界的夜空。

  那麼美那麼熱鬧,卻感覺像肆意嘲笑。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她全部都回想起來了,那種惡意過於痛苦。

  鬼舞辻無慘。

  如果可以她此生都不想再想起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帶來的含義。

  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糟糕的跨年夜。

  無法掙脫,身體一下子變得寒冷,冷到抖,抖到剛買的咖啡果凍從她手中跌落——

  跌落的同時,禁錮她的巨大力量被迫撤去,氧氣重回胸腔。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到了一只手接住了她差點掉的咖啡果凍。

  冬日的冷氣大片地灌入,讓她喉嚨火辣辣地疼。她對眼前的一幕感到不可置信……又馬上釋然。

  「你終於來了……」千果喘著氣,用回想起所有記憶的眼神看著剛剛趕到的齊木楠雄。

  「咖啡果凍這種東西下次不要再輕易掉了。」齊木將咖啡果凍塞回她手裡。

  千果就一瞬間特別想打他了。

  可是現在不行。

  「呵,還真是糾纏不休啊…」已經完全換了面貌的鬼舞辻無慘按著右額低聲冷笑著,「這位超能力先生,能否不要打攪我和我妻子的重逢呢?」

  齊木面無表情的臉上滿是冷意。真是可笑,以為換了個面貌他就認不出來了嗎?這種絕世僅有的渣滓他連仔細辨認的功夫都沒必要。

  「鬼舞辻無慘。」他道出他的名字。

  鬼舞辻無慘的神色瞬間布滿陰翳。

  周圍的人都消失了,這個時候都擠去了廣場。暫時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不用擔心會波及到旁人。

  但為了這種家伙破壞街道?齊木覺得不值。

  「你很驚訝吧?」鬼舞辻無慘已將面前的此人列入了抹殺名單之首,聲音平淡,卻難掩仇恨,「畢竟那時你可是親眼看著我消失的呢。」

  「你有種,跟我在太陽底下見面。」

  齊木一字一句說著,摘下了眼鏡。

  鬼舞辻無慘咬牙:「你以為,同樣的伎倆我會中招兩次嗎?」

  話落的瞬間,他飛速地閃身,同時一條看不見軌道的刺鞭抽了過來。

  齊木眼睛都沒眨一下,一個瞬身躲過,下一秒目光射過去,鬼舞辻無慘石化在了半空。整個過程不過一秒鐘的時間。

  事實證明,同樣的伎倆真的會中兩次。

  千果一聲不吭地看著這段在瞬間發生的高氵潮小插曲,心髒砰砰直跳。

  她看到齊木走到被石化的鬼舞辻無慘旁邊,揚起了拳頭——

  然後他又猶豫了,這次不是因為善心作祟,而是他不想讓千果目睹這一幕。

  過於暴力,又超乎常理,怕她承受不住。瞬間移動無法連續發動,此刻沒法將石像轉移。

  「呀啊啊啊啊——」一聲長嘯由遠及近,只見一只漆黑的小矮人裹著一身紅光劃破了夜空,穿過了煙花的余燼橫衝直撞而來。

  「哐」地一聲,重重的一拳砸碎了石像。

  「這種玩意直接打碎就好了有什麼好猶豫的!」中原中也收回拳頭,一臉恨鐵不成鋼道。


第44章

  灶門炭治郎和富岡義勇帶著真田英子趕到的時候, 看到的是碎了一地的石塊, 但從部分組織無法辨認,只能看出是個人的樣子。

  「天吶…你們從博物館偷了雕像出來?還摔碎了??」真田英子大驚失色地捂住了嘴, 「新年第一摔, 這下得賠多少錢啊??」

  「嘁, 沒事,這玩意不值錢。」中原中也踢了踢腳邊的石塊,手隨意插著褲帶,看向齊木楠雄, 「你說對吧, 齊木君?」

  齊木楠雄淡淡地回視他,他的心聲一清二楚地傳到了他的腦中。

  『上次擅自消除了我的記憶的人就是你吧?』

  『真是可惜,我不是普通人類, 腦神經自然也和普通人不一樣,這招對我沒太大作用。』

  『大家都是異能者,誰比誰高貴!』

  齊木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料到了作為荒神化身的中原中也不一定對他的超能力有十全的反應,但超能力是超能力, 比起異能力,可操作性和多樣性簡直多多了,兩者根本沒法相提並論!

  中原中也對於被平白無故消除記憶的事情非常不爽,事後莫名其妙腦補出那食人惡鬼是自己打敗的,但又和原本的記憶碎片對不上……於是亂著亂著自動就回憶起來了。

  明明自己也是荒霸吐載體,真不知道這位超能力先生有什麼好躲躲藏藏的。

  「這是上次那家伙嗎?你不是已經干掉了嗎?為什麼他又活了?」中原中也本來剛結束任務,路過這邊剛好打算跨個年, 結果就看到這麼一出,「不會是你心軟了讓他逃了吧?」

  這件事情我也想知道好嗎?齊木懶得開口說話,目光往後邊移了下。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目光才發現了一旁角落站著的人影:「千果???」

  看到她身只單薄地僵在那裡,心中一緊,難道剛剛的行為過於暴力嚇著她了?

  千果幽幽地從陰影處走了過來,步伐非常輕盈,甚至可以說,她像是飄過來的。

  「炭治郎君,麻煩你能把英子帶回去嗎?」千果淡淡道,「這裡我們來善後就好。」

  「千果姐,這難道是……」炭治郎神色擔憂地看著一地的碎石塊。他們本來想擠到廣場看煙花,但是最好的位置都被占了,他們在人群最外圍。直到他聞到了特殊的氣味,於是馬上循著趕過來了。

  千果:「我回去跟你說。」

  炭治郎點點頭,先帶一臉懵逼的真田英子回去了。富岡義勇沒一起跟著,而是蹲在那兒研究那堆石頭。

  千果問他們:「你們誰有水嗎?」

  齊木將水遞給了她。

  千果接過了水杯,走到了街角的排水口,開始瘋狂漱口。

  齊木:「……」

  中也:「……」

  千果對著排水口一邊漱口一邊洗嘴巴,口紅全洗沒了,差點還把嘴唇搓破,仿佛被什麼髒東西玷污了一樣,怎麼洗都洗不干淨。

  「喂,你沒事吧?」

  中原中也不放心來看看,手搭在她肩上,她回頭看他,那張臉把他狠狠嚇了一跳,「千果??你怎麼了?!」

  咦?她怎麼了?千果不明所以摸了摸嘴唇,一看,竟然全是血!

  她瞪直了眼睛看向排水口,才發現被她吐出來的水全都是紅色的。

  也就是說,她飲入口中的是礦泉水,吐出來的…是血??

  她顫抖著抓上自己的喉嚨,視線繞過同樣滿面驚色的中原中也,看向幾步之遙外的齊木楠雄。

  ……

  齊木一動不動地僵在那兒,對上了她凄涼的目光。

  下一秒,他手一抬,迅速將腳邊的碎石全部復原。

  烈日當空。

  美國亞利桑那州某座荒島,這裡是全世界陽光最烈的地方之一。

  鬼舞辻無慘的知覺慢慢恢復,然後對上了一雙冷凝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的殺意被隱藏在了滑稽的綠色鏡片後,但是鬼舞辻無慘已經十分明白背後那股力量的強大。

  外頭陽光暴曬,每一縷光線都能殺人。

  他此刻站在與陽光一步之遙的洞口陰影處,脖子被狠狠鉗住,動彈不得,那只手力氣比他想像的還要大,他仿佛被一雙燒紅的鐵鉗夾著一樣。

  鬼舞辻無慘莫名一笑:「陪我耗二十四個小時,不累麼?」

  齊木楠雄一雙冷凝的眼睛直直逼視著他,充滿威脅的聲音足以讓外頭烈日的溫度驟降為零,「你在她身上做了什麼?」

  鬼舞辻無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血色的豎瞳中劃過閃光,背後的肌肉微微一動。

  齊木楠雄余光瞥到他的小動作,立刻將他的身子往外送了送。

  「勸你不要有多余的舉動,不然我只要輕輕推你一毫米,你就會徹底暴露在陽光之下。」

  「我已經栽在你手裡一次了,還會怕第二次麼?」鬼舞辻無慘輕蔑地笑了兩聲,讓人覺得他這次回來是做了充分的准備,「我不過是想回來和許久未見的妻子敘敘舊,為什麼你要來打擾我們呢?」

  「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為什麼她會變成那樣?」齊木極力忍耐著想將他千刀萬剮的衝動。

  「哼,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我在你面前消失後,還能重新出現在你面前嗎?」

  「那條被千果一直戴在手上的手釧就是你用分裂做出來以防萬一的手段吧?真是令人作嘔的惡趣味啊。」齊木楠雄聽灶門炭治郎講起之前醫院病人的事情後馬上推測出了這個可能性,畢竟千果身上依然有被影響的後遺症,讓他們做好鬼舞辻無慘卷土重來的最壞的准備。

  齊木只後悔沒有早先一步發現那手釧的不對勁,沒想到鬼舞辻無慘這老鬼能做出這樣惡心的事情,「你為了活下去還真是不擇手段啊。」

  鬼舞辻無慘臉上掛起了邪惡的笑容,眼裡閃過異樣的光:「超能力先生,你是我活了這麼多年所見過的最適合成為完美生物的人類,可是你為什麼要如此低調,埋沒於那些愚蠢的低等生物中呢?」

  「你想說什麼?」

  「你,要不要跟我合作?」鬼舞辻無慘大言不慚,手緩緩抓住他鉗著他的手,似邀請,似誘導,「你我聯手,我可以賦予你永恆的生命,天下不會有我們做不到的事。」

  如果齊木楠雄可以讀取鬼的心思,那麼他此刻就會聽見鬼舞辻無慘五顆大腦想的是如何將他變成鬼後好徹底控制他利用他,這種超能力者比他曾經任何一個上弦鬼都要來得厲害。

  比起和這樣的家伙為敵,鬼舞辻無慘更傾向於拉攏他,不然只能想盡辦法除掉他,畢竟對無慘而言沒有什麼是比永恆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了。

  齊木對於他不可理喻的發言很想發笑,卻覺得多賞他個表情都是浪費。

  單細胞生命體執著於生存,因為是最初始最純粹的生命體,生存是他們唯一的追求,也是他們拼盡全力也未能做到的事情。

  他們只有在無法回避死亡的情況下才會放棄自身的生存執著,轉而將一切的信息傳遞給分裂出去的個體,讓其代替自己生存下去。

  在窺視到他一千年的罪惡歷史後,齊木覺得他即便活了一千年,即便完成了所謂的「進化」,卻依舊是個可悲的單細胞生命體。

  「一千多年還沒有活夠原本是你自己的事情,光為那些無辜受你所害的人你就算是死一萬遍也不為過,但是……」

  齊木說著,將心裡那股不祥之兆壓下,用絕對理智的目光直視鬼舞辻無慘,瞳孔中泛著冷光,目光銳利得比任何尖銳的利器都更讓人無法喘息。

  「敢動她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無論是對生物產生如此冷酷的感情,還是這股在心底翻滾的深惡痛絕,都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呢,鬼舞辻無慘。

  「對我的妻子如此上心,還真是令人感動的禁忌之愛啊,超能力先生。」鬼舞辻無慘舍棄了以往那易怒易爆的情緒,開始從思想上壓制他,「只可惜她是我的妻子,而且永遠只能屬於我——從頭到腳,裡裡外外,都是我的。你以為,你和她的那些點點滴滴,真的是你所見的那樣嗎?」

  那胸有成竹的冷毒笑意讓齊木感覺呼吸一窒,曾經的某種猜測在腦海中具現:「難道說…?」

  鬼舞辻無慘冷冰冰的面容上維持著邪惡的笑容,眼神沒有任何虛張聲勢的影子,「啊,說起來,你已經在這裡跟我耗了這麼久,這段時間裡,她會發生什麼事呢?」

  齊木手上的力道沒控制住,哢嚓一聲,聽到了脖子擰斷的聲音。

  ……

  二十四小時前。

  在齊木楠雄與石像一同消失後,千果扶上中原中也的手臂:「中也君,我這是怎麼啦?」

  中原中也保持著難以置信的表情,腦海裡面傳來了剛剛消失的齊木楠雄的聲音。

  『替我保護好她。』

  『拜托了。』

  齊木楠雄很少這樣請求過別人,但中原中也依然聽出一團火。

  這他媽是把他當工具人使喚嗎?

  就算他不說,他也會這麼做,簡直就是多此一舉!

  「你沒事,只是……」中原中也胡亂收拾了下表情,順便也用袖子去擦了擦她唇邊的血跡,「你願意跟我走嗎?」他問。

  「通宵跨年嗎?好啊,正好,我回家的話被爺爺發現通宵就不好了呢。」千果借著他的力站起身,看向一旁呆呆望著他們的富岡義勇。

  「義勇先生,你要一起來嗎?」千果歪頭發出邀請。

  富岡義勇搖搖頭拒絕,問:「你沒事吧?」他剛剛光注意那堆石頭了,沒看到千果那邊的情況,只發現她臉色不太對勁。

  「我沒事吧?」千果朝一旁沉默的中原中也望了一眼,又扭回頭,「啊對了義勇先生,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麼?」

  「可以和炭治郎君一起,暫時幫我保護我的家人嗎?」千果一字一句說,仿佛有一生的請求梗在裡面。

  「我本已受惠於真田家,自當義不容辭。」富岡義勇說著,又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應該很快吧。」千果對他笑了起來,笑不露齒,「我還要跟你比劍呢。」

  「……嗯。」

  新年煙火已經停了,熱鬧的人群開始盡數散去,夜空隱隱可見還未散盡的余煙。

  沒有煙花也沒有星星的夜空,連月亮也看不見,有點遺憾。

  「中也君,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記憶混亂的事情嗎?我全都想起來了。」千果跟在他身後走著,抬頭望天一邊說,「但是奇怪的是我並沒感覺不適應,反而覺得那才是真正應該屬於我的完整的記憶。」

  中原中也光顧著一個人打前走,沒說話。

  「我現在好想打齊木楠雄啊,是不是他搞的鬼,把我的記憶給薅掉了?畢竟我想不到除了他還有誰能做到這種事了。真的好過分啊……」千果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困意一下子冒了出來,「中也君,我們這是去哪啊?要去…找他們嗎?」

  「中也君,你怎麼不說話?」

  「我是不是情況不太好?現在回家很危險吧?不僅會被爺爺發現,說不定還會給他們帶去危險……」

  「可是我覺得自己狀態還行,就是有點困了,想說……」

  「別說了!」中原中也突然停下腳步,千果一不留神差點撞上他。

  回頭見她一個不穩,中原中也伸手扶住了她。

  她極力想穩住身子,卻晃晃悠悠跟團海綿似的委屈道:「我只是想說……」

  千果搭住他的肩膀,忽然朝他開心地笑了,露出牙齒。

  原本潔白的齒間裡有剛剛漱口殘留的血。

  「新年快樂呀。」


第45章

  圓圓的小鏡子裡, 紅艷欲滴的嘴唇上有細膩的紋路, 不知是不是口紅的緣故,看著十分鮮艷水潤, 包括臉上的粉底、妝面, 在不補妝的情況下熬過了一整晚還能如此精致, 沒有任何掉妝浮粉的現像,千果覺得很有必要親自去給這幾家化妝品公司打個好評。

  直到她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昨天為了跨年特意化了新學的新年錦鯉妝,眼妝是重點,很多顏色暈染在一起卻不顯得髒……但是她並沒有戴美瞳的習慣。

  而且只帶了一邊, 左眼是她原本的黑色, 右眼是鴿子血一般的紅色。

  不知道是誰做的惡作劇,她昨晚被中原中也帶去看醫生還好好的,說她除了有點貧血, 沒什麼大毛病。

  後來?她就睡了。在這間不像病房的房間,空間很寬敞,家具什麼的一應俱全,除了鏡子。

  這個房裡沒有鏡子。

  洗手間沒有, 穿衣鏡化妝鏡什麼的就更不可能有了。像是被人特意弄走了一樣。

  好在女生的包裡總是隨身攜帶小鏡子,她開始對著鏡子去擠眼球,想把美瞳給摘掉。

  可是弄了半天都沒弄出來,眼裡沒有任何異物感——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美瞳!

  千果在原地木然了一分鐘,想著這要是放在漫畫裡就是天選之子了,滿滿的中二之氣。

  她回過神,打算拍張自拍發給赤司征十郎問問看這是不是分裂的體現, 虹膜異色症治起來費不費功夫。

  但是手機早沒電了。

  叩叩叩,有人敲門。

  「醒了嗎?是我。」中原中也的聲音。

  千果跑去開門,開門的瞬間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手往前擋:「啊,中也君!別看!」

  「……?」

  「我的邪王真眼覺醒了……誰要是看到我的眼睛誰就會毀滅的!」

  「…………」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好吧,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個。

  千果捂著眼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最後她小心翼翼地在指間開了道縫,看到了他的表情不是她想像中的無語,而是異常的凝重嚴肅。

  她放下了手:「……中也君?」

  中原中也看著望著自己的那雙異色瞳,根本笑不出來。

  昨天晚上千果心血來潮說要來橫濱玩,他就順便帶她到曾經當過醫生的首領那兒看了一下,首領告訴他,說這孩子體內有不詳的生命能量,且很不穩定。

  ……說的挺玄乎,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寄生了。

  讓他最好能好好監視她,還說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帶到異能特務科那裡看看。

  怎麼可能!被那幫家伙盯上,肯定被拿去做研究了,搞不好還會被當成危險人物給監/禁起來。

  ……奇怪,為什麼他會這麼想?

  「中也君,你還好嗎?」千果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異色的眼中是滿滿的困惑。

  總覺得,她這樣看上去雖然和原先不太一樣,但是莫名感覺變得美麗精致了很多。

  這份美麗和她先天的條件不同,而是被外來之物賦予而成,並且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是不真實的,帶著某種殘忍的危險。

  千果見他半天不說話,忽然轉過頭,看向屋內的落地窗外:「今天天氣真好,要不要去神社參拜?」

  中原中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

  「新年參拜啊!我在意大利呆了幾年都快忘了,日本新年第一天不都是要去神社的嘛?本來應該是和爺爺他們一起的,但現在回去肯定會被罵……既然來了橫濱,那你帶我去一起去參拜吧?」

  「……哦。」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也沒這種習慣。

  比起依賴神明的,不如依靠自己。他從來不信神。

  但是人家都這麼說了,他又不可能拒絕,反正今天開始他也休假幾天。

  千果借了中也的充電寶給手機充上電後,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接一個彈出來的新年祝福。

  弦一郎問她在哪,新年第一天不和家人一起去參拜簡直太松懈了。

  還有很多很多朋友發來的問候,幾乎所有人都有,除了齊木楠雄。

  他可能在忙著拯救世界吧……千果不知道他此時的定位,十分擔心。

  最後,她看到了一條隔著時差的留言。

  ……是很久沒有聯系的沢田綱吉,他說今年新年這幾天會回一趟日本,有事情處理。

  大過年回來不是為了過節,而是為了處理事務,也就只有黑手黨首領會這樣全年無休了。

  「中也君,你們黑手黨,過年有休假嗎?」千果問。

  「有的。」

  「帶薪假嗎?」

  「算吧。」

  「有五險一金嗎?」

  「……沒有。」中也莫名其妙,「你想干嘛?」

  「沒什麼,就是之前看到了你幾個部下,聽他們說過年還要上班。」

  「……」中也啞然老半天,悶聲道:「我們…是輪休。」

  沉默了好久,他才放棄治療般再次開口:「原來你知道了?」

  「昨晚進這座大廈的時候就猜到了,哪有這麼『豪華』的醫院啊。」千果表示完全不在意,「還有那個慈眉善目的醫生,應該是你們首領吧?我昨天送他女兒咖啡果凍的時候聽她說的。」

  中也:「……」

  千果偏頭瞄了他一眼,決定點到為止不再拆穿他了,反正她對黑手黨的印像從綱吉那裡就大大改觀,雖然並不能以彭格列的標准來定義港口黑手黨,但是中原中也這個人,她是再信任不過的。

  可是她的信任一點也不值錢,不然也不會發生鬼舞辻無慘這一事。

  有因就有果,誰種下的因就該去承擔相應的後果,她並不想將其他無辜的人扯進其中。

  但至少今天,把最後的禱告完成吧。

  就是苦了中也君,還要抽出寶貴時間給她當導游。他們去了當地一座有名的神廟,拉鈴,進殿,將硬幣投入木箱,深鞠躬兩次,擊掌兩次,並在再度鞠躬進行祈禱的同時敲敲手邊的銅鑼,以喚起所謂神明的注意。

  千果又去旁邊的繪馬板處祈願,將自己的願望寫在許願牌上,然後掛上去供在神前,祈求神明的庇佑。

  「中也君,你說,這世界上有沒有什麼不那麼痛苦的死亡方式?」千果掛好了掛牌忽然問道。

  中原中也被她嚇一跳:「大過年的你說什麼呢?太宰那家伙沒騷擾你吧?」

  千果朝他吐吐舌頭:「我就隨便問問嘛……」

  「這種問題你想都不要想!」

  千果調皮地聳聳肩,逛著逛著此時太陽已經落山,人群開始散去,嬉笑聲變得遙遠,不遠處有亮起燈的摩天輪,在逐漸入夜的天空中錯落有致的發著光。

  時間好像沒過多久,又好像過了很久。

  千果不止一次地看過手機,所有的消息提醒裡都沒有齊木的消息,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她也不知道鬼舞辻無慘在哪裡。他們倆就那樣憑空消失到現在,或許再過二十幾個小時,她就可以去報案了。:)

  而她,在與東京不過三十分鐘車程的橫濱,這裡是最危險的城市,也是最安全的城市。

  千果聽說過橫濱有名的「三刻構想」,白天、黃昏、夜晚都有不同的異能力組織接管。

  他們共同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守護橫濱這座城市的和平。

  也就是說,任何只要對這座城市造成威脅的人或物,都會被毫不留情斬除。

  她能感覺到的,感覺到鬼舞辻無慘就在某個角落,某個觸摸不到的地方,窺視著她,並且一定會再度回來找她。

  她這次是沒法再躲過去了,或許真如他說的一樣,她早就被迫和他捆綁在了一起。

  「中也君,謝謝你。」在一片雪花落入掌心又融化的時候,千果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對他笑。他手裡拿著一杯大奶茶,是街邊被她慫恿買的,一開始還別扭地說幼稚,這下倒是喝得蠻歡。

  「謝什麼?」中也嘴裡還含著珍珠,說起話來臉鼓鼓的,莫名地可愛,「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出來玩玩挺好的。」

  千果搖搖頭,微笑道:「不僅僅如此啦,我是很感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也感謝你當初對我說的那些話。但後來我想明白了,其實沒有什麼絕對安全的環境,我的世界中或許就是得不得不面對死亡、失去和痛苦……或許,這才是我本該屬於的地方。可我很慶幸這一切暫時沒有波及到我的家人。」

  她說著,按住了自己的右眼,那裡發熱,滾燙,視力和另外一只不一樣。

  沒等他回應,千果又說:「抱歉…自顧自的突然說這些,大概是我心思比較敏感,大家的心情其實我都可以感覺得到。於我而言,能在時隔這麼多年後和你重逢我真的很開心,如果沒有你也就沒有現在的我吧。」

  這突然說的,像是某種告別的台詞,中也不是很喜歡聽,但依舊沒有插話,只是靜默地瞧著她顏色越變越深的異色瞳孔。

  那裡像是藏了過多的秘密,把平日裡明媚擠兌得一點也不剩,失去了光芒的視線飄落到遠處,不再正視他的眼睛。

  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五官變成了陌生的模樣。發梢被風吹得凌亂,夾雜著雪花,閃著細碎銀光。那光就像是從月色上裁剪下來的碎片,散發出清冷且肅穆的氛圍。她的表情看上去和往常有些不同,讓人不免有點擔心。

  「現在的我也許還在一條艱難的遠路上,但你於我而言就像飛行員對於小王子,露娜對於水兵月一樣……這樣說好像也不太貼切。你還記得那句話嗎?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看不見的,不過我覺得這話不對,我可以看見你呀。」

  「我失去過很多人,越長大重要的人就會變得越來越重要,你是對我很重要的朋友。不論你如今懷著怎樣的心情與我相處……可其實都知道的吧,我已經不再是我了。」

  中原中也捏皺了手裡的奶茶杯,往後一扔,准確無誤地落入了垃圾桶裡。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想說,她或許已經變得齷齪,虛偽,甚至邪惡,面目全非。千果在心裡默默嘆氣,臉上牽起的笑意不再讓人如沐春風,反而看起來多了幾分疏離。

  中也君果然還是中也君,直男直起來也可愛,不像富岡義勇那樣偶爾會讓人無語。對於直男或許還是直話直說比較好。

  於是千果說:「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要做可怕的事情,中也君請一定要阻止我,千萬不要手軟,可以嗎?」

  中原中也眉頭緊蹙,正考慮著說些什麼,忽然一陣刺耳的鈴聲從他的口袋傳出。

  他不耐煩地拿出來看一眼,剛想掛斷,卻發現是不得不接聽的來電人。

  他嘖了一聲,對千果說了聲抱歉,走到一邊接電話。

  千果乖巧地等在那兒,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哪兒也不去。

  他在打電話,她就看風景,水上矗立的摩天輪隔在對面緩緩轉動著,遠遠的,像是水晶球裡的美好夢境。

  雪花越下越多。

  陰冷的穿堂風在耳邊刮過蓋住了手機的聲音,中也在一旁打電話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遠,西邊的天空余暉早已散去,鐘聲響起,列車在暮色中轟鳴而過。

  有種隱隱的預感,大難將至。

  中也那邊似乎遇到了點事,講電話的語氣不是很好。期間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並不想讓她聽見他罵人,於是又走遠了些。

  千果松了松圍巾,覺得有點發熱。

  她已經充滿格的手機這時也忽然在口袋裡震了起來,她秒接,沒看來電人,聽到了熟悉的磁性嗓音:「摩西摩西?」

  獨一無二的聲線,千果聲音一亮:「齊木君!」

  「……是我,赤司征十郎。」

  「……啊。」好吧,什麼獨一無二,是獨一有二,「抱歉,我聽錯了。」

  「不,你不用道歉,有時候我都會把齊木君的聲音和自己的混淆。」

  同為前男友,千果曾一度胡懷疑赤司征十郎和齊木楠雄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扯遠了。

  「征君,我發給你的照片你看了嗎?」她問。

  「嗯,剛看到。之前在忙家裡的事情沒有及時回復。」赤司征十郎那頭似乎還能聽到其他人說話的聲音。大家族繼承人永遠事務繁忙,黑手黨也是,超能力者也是,反正她談過的男朋友沒一個不忙的。「你還好嗎?」赤司問,「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情況?有沒有去找醫生看過?」

  「還沒,」千果有些緊張,她不敢去醫院,「征君,你說我這是分裂了還是單純的眼疾啊?」

  「如果按照我自己的經驗,當時是兩者一起出現的,但根據你的表現我覺得並不是狀況一,或許只是單純的虹膜變異。」

  「是、是嗎?」又開始了,征君的學神科普時間……

  「嗯。這種變異對身體健康而言並沒有什麼大礙,可能是虹膜色素缺失引起,或者是虹膜毛樣體炎,頂多會影響視力,無需太擔心。」

  「那如果我跟你學籃球的話,可以治好嗎?」千果想起了當年赤司征十郎打個籃球治好了分裂治好了異瞳的事跡。

  「……」赤司難得被她問得啞然了片刻,隨即一聲撩人的短笑從那頭傳來,「呵,看你還能開玩笑,應該是並無大礙。如果實在不舒服的話,我聽說手術矯正是可行的……」

  之後赤司再說了什麼,千果再聽不到了。

  或者說,她能聽到,但卻無法做出反應……

  啪嗒。

  手機掉在了地上。

  「千果桑?千果桑……」呼喚從手機裡傳來。

  這一次的感覺和上回在齊木的甜品店的感覺很像,但又不太一樣,這回千果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的痛苦與欲/望。她無意識後退了幾步,覺得胸腔裡有某種東西正向上翻湧,從身體某個秘密的角落沿著胃,沿著食道,沿著喉嚨,貼著扁桃體貼著口腔朝上翻湧……

  她用盡全力捂住嘴巴直到下巴發痛。

  ……

  還在電話裡處理組織破事的中原中也不過是隨意一瞥,便看到了千果正在不斷朝遠處摩天輪的方向走去的身影,步子有點不協調。

  「千果?」

  中也聽著電話邊跑了過去,發現她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終於,像是受到了什麼反噬般,踉蹌跪倒在地。

  「你沒事吧?!」

  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強撐著地面劇烈地喘息,臉上的血色急速消退。

  她開始向前方拼命爬,似乎在拒絕他靠近,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後背鼓動著,下一秒,一只黑色的觸/手居然從她的肩胛骨刺出——

  一記粉碎性的重擊砸到了中也的胸口,使他向後遠遠飛去,頭砸到牆上是巨大的撞擊聲,玻璃被撞得狠狠變了形,幾片碎片掉落下來,散落在身後的地板上。

  一種溫熱的液體以驚人的速度從他的胸口開始蔓延,沿著心髒,沿著血管,帶著某種毀滅性的毒素,他能感覺到體內的荒霸吐開始躁動,狂怒。

  不行!

  中也死死捂住胸口,他不知道為什麼荒霸吐會忽然暴動,像是對什麼外來之物的憤怒抵抗。街上開始混亂,人群開始慌亂散去……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

  千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雪了,好熱,全身都發熱,明明下的是雪,但是世界卻變成了紅色。

  她伸手去夠自己的後背,衣服破了,肩胛骨的地方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在蠕動。汽笛聲和人群聲一下子都退去好遠,她看到有熟悉的、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先是熟悉的運動鞋,然後是熟悉的鏡片,熟悉的發型,熟悉的手擺成刀刃的形狀,在她的頭頂高高揚起——

  「住手!!」

  有人突然在她面前推了一把,對方便被推得老遠。模糊又清晰的視線中,千果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在相互對峙,站立在蒼白的雪幕中,像兩把出鞘的劍。

  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鬼舞辻無慘在她身體裡。』

  「那你要殺了她嗎?!」

  千果躺在地上,身體和大腦仿佛脫離了,前者在抽搐,後者在咆哮,說你們不要再打了啊,不要為她打了啊,這樣真打起來世界會毀滅的啊……

  張口卻說不出半粒星。

  「先前讓我保護她的是你,現在說翻臉就翻臉?!」

  「我不管你是超能力者還是什麼,敢傷害她,就先打倒我!」

  「你要試試看?」

  大地裂了,震動,地搖,連空氣裡的重力都在扭曲。

  此情此景,精彩跌宕,又了無生趣,活著無意義。

  可千果還是想到了些什麼。

  不是走馬燈,也不是回憶。

  她只是想,如果能讓時光倒流就好了,那麼她一定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回意大利,那就不會遇見鬼舞辻無慘,不會發生後來的一系列本可以避免的悲劇。

  想時光倒流啊……

  回到大學時光,被某人再拒絕一千次一萬次也可以。孤獨終老也好過碰上這些血光之災。

  她的朋友們做錯了什麼,要被牽扯其中?

  為什麼她沒有再多等他幾天呢?為什麼要急著回意大利呢?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如果可以改變過去……

  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神啊,能聽見她的願望嗎?

  思想的能量過於強烈,她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看到有人摘下了腦袋上一邊的發卡。

  那一刻,萬物眠於塵埃。

  他說:我聽見你的願望了。


第46章

  齊木楠雄有點無語。

  他陪那個鬼舞辻無慘在美利堅荒島熬了二十四個小時趕回來, 就被這位個子比他還矮的騎士先生給狠狠推了一把, 還被放了狠話。

  呀嘞呀嘞,誰說要殺了千果, 他怎麼可能去殺她?明明是荒神為什麼腦補起來和普通人類一樣可怕?不覺得這種劇本有點過於狗血了嗎?

  他抬那一下手, 不是為了奪取, 而是為了回溯。

  回溯千果的時間。

  這是他從鬼舞辻無慘那裡知曉到這個喪盡天良的消息的時候第一個想出的辦法——回溯。

  無慘那無恥老鬼,不知道是何時寄生在千果體內的,普通的回溯一天的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作用。

  那麼,七年呢?

  齊木楠雄摘下抑制器最多可回溯的時間是七年, 七年前千果就是十五歲的身體狀態, 肯定還沒有遇見鬼舞辻無慘,應該是可行的,那麼他也能有充足的時間想辦法把鬼舞辻無慘真正徹底消滅。

  這段時間他和齊木空助談判了很久, 超能力者第一次主動和瘋狂科學家合作,他那抖M哥哥還狂了好久,說楠雄啊你真的出息了。

  然後開始眉飛色舞地說起了他的黑歷史……

  去年……或者現在應該說前年,九月三十日, 橫濱碼頭發生了一場風暴海嘯,沒有人員傷亡,在場的人卻說並未經歷過這場事件。這是太宰治那時暗示過的情報。

  但他沒有說全。

  同樣在那一天,東京市區下了一場超級大冰雹,奈良縣泥石流成災,多地發生地震,新聞媒體添油加醋說日本要毀滅了。

  然而不過短短的幾個小時內, 這些災難都停止了,包括受災的影響,當事人的記憶,都說沒有經歷過這些個災難。

  因為超能力者來了,他來彌補他不小心犯下的「錯」。

  那一天,他用了瞬間移動去了意大利,第一次去不太適應,沒想到意大利人那樣「愛自由」,說難聽點過於隨便,天生容易對稀奇事物感到好奇,於是當時他就那樣被一眾意大利青少年熊孩子給圍起來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得以脫身。

  於是「災難」降臨——他的抑制器不知何時被取走了。

  估計是和那幫子熊孩子周旋的時候一個不注意被偷的,而且還貪心得很,兩個都拿走了!

  衣服褲子沒了還好說可以隔空換物,但抑制器這種東西於齊木楠雄而言和生命一樣重要,沒了等於沒了世界。

  他用千裡眼找了好久好久,發現抑制器被熊孩子們玩壞了,只能隔空傳聲給齊木空助,威脅他趕緊做個新的給他。於是又折騰了老久。

  殊不知蝴蝶輕輕煽動一下翅膀,天翻地覆。

  日本多地發生了災害,齊木心系家人,第一時間回去阻止了災難,修復好了所有損害以及給人們造成的影響。沒錯,只要他補救得夠快,什麼災難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但還是有了落網之魚,這次的超能力失控所帶來的影響,波及範圍不只是日本,歐洲也受了影響。

  其中就包括了千果從日本飛回意大利那次航班所碰到的風暴。

  以為這就是全部了嗎?還沒完。

  鬼舞辻無慘,灶門炭治郎,富岡義勇,童磨,不知道還有誰……之所以從大正時代穿越而來,很有可能也是因為他超能力泄漏產生的時間線變動。

  齊木空助給他分析出這一切的時候,他用了好久才將這件事實完全消化,愧疚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這估計是他誕生以來所造成的最可笑最具毀滅性的災難。

  她說,有因就有果,誰種下的因就該去承擔相應的後果。

  但這不是她種下的因……是他種下的。

  她會遇到鬼舞辻無慘,那些災禍的根源,都是他這個超能力者造成的。

  而這一切,不過是他當時想去西西裡看望她一眼而已。

  僅僅是,這樣而已。

  如果當時乖乖呆在日本等她回來看他,如果他沒有為了圖方便濫用超能力去意大利,那麼鬼舞辻無慘就不會從過去穿越而來,他們就不會相遇,千果也就不至於被迫害成現在這樣。

  ……都是他的錯。

  不過沒關系。

  他有能力犯錯,也就有能力補救,所以他回來了。

  並且為此,他第一次主動摘下了一邊抑制器。齊木空助告訴他,如果說戴著抑制器無法心靈感應的話,那麼就摘下來試試看。

  這是一個危險的舉動,但事實證明成功了,時隔好久好久,他終於又聽見了千果的心聲。

  她很難受,很痛苦,想這一切都沒發生,想回到過去。

  可是回到過去何其危險,齊木不是沒有過穿越回過去時間的經歷,但引發蝴蝶效應的風險實在太高了,他更傾向於回溯。

  回溯她的身體狀態到幾年前,那麼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將鬼舞辻無慘一網打盡了,總而言之千果目前的情況已經刻不容緩,誰知道那玩意寄生在她身體裡會不會消耗她的生命力!

  「嘁,原來如此……」中原中也聽到他簡潔的解釋,確定他不是回來取人千果性命後,便放松了不少。

  可是他自己的情況又不是很好了,荒霸吐仍在蠢蠢欲動中。

  摘下一只抑制器的齊木楠雄一邊在幫已經昏迷過去的千果回溯時間,一邊透視中原中也的身體。

  『你可能被注入了鬼血。』他猜測。

  中也一邊克制力量暴動一邊艱難發問:「哈…???」

  『按照鬼舞辻無慘寄生在千果體內,以及他能讓人類變成鬼這一能力來看,他剛剛擊中了你,估計把血給注入你體內了。現在你身體裡正在拍武打片。』

  「…………」

  『不過既然你體內有那東西鎮壓,應該是被激起了防御機制,才會暴走。不過你很快就沒事了。』

  「什麼意思?」中原中也頭暈目眩地問著,忽然,身體裡暴動的力量停息下來了。

  「果然還是得靠我啊,可憐的蛞蝓君∼」

  齊木瞥了太宰治一眼,來得真晚。

  「先聲明一下,我的異能力不一定對你的超能力有用哦。」被他心靈感應召喚而來的太宰治笑眯眯道,隨即目光投向了他懷中昏迷不醒的千果,「千果小姐……唉,太可憐了,早知道她這樣痛苦,不如早點邀請她同我去殉情呢。」

  齊木沒有理會太宰一貫的騷話,全神貫注在回溯千果身體上,但是他的眉頭卻越皺越緊,甚至額角都透出了細汗。

  太宰發現了他表情的變化,神色漸漸斂去:「不順利麼?」

  持續已久的光芒在齊木手中轟然消散,碎光濺到空氣中消失得一干二淨,懷裡的人卻仍未蘇醒。

  齊木僵在那兒,臉色一度變得十分難看。

  ……無法回溯。

  為什麼???

  「齊木君。」太宰忽然提議,「在這裡呆著也不好,街道已經遭到破壞,很快管理局的人就會過來了。」他指的管理局就是深夜營業的港口黑手黨,「不如先去我們武裝偵探社吧,大家都是異能者,不怕受到影響,還能幫忙想想辦法。」

  「憑什麼要去你們偵探社?」中原中也這時也完全恢復了清醒,「來港口黑手黨吧,反正千果之前也造訪過。」

  太宰:「嘖,很明顯偵探社才符合齊木君和千果小姐的畫風啊∼」

  中也:「哼,很明顯港口黑手黨才更靠譜更安全一些吧?」

  「靠不靠譜另當別論,安全…中也同學你在說笑嘛?」

  「誰跟你這死青花魚說笑!?」

  齊木被他們煩死了,抱著千果站起來,面色陰沉。

  二人停止了互損,齊齊望向他。

  『去偵探社。』他說。

  中原中也快氣死了。

  太宰治哼著小曲要給帶路,被不耐煩的齊木捉住領子,三人「嗖」地一下便來到了武裝偵探社門口。

  太宰驚奇地吹了聲口哨:「齊木君,你怎麼知道我們社地址的?」

  『從你腦中搜刮出來的。』齊木懶得跟他廢話,自顧自進了樓,一樓是咖啡屋,此時已過了營業時間,沒什麼人,只能看到一個眯眯眼青年趴在桌子上吃零食。

  「啊太宰,你又去哪浪啦?說好陪我一起打牌結果半途逃走……咦,這位是?」

  眯眯眼青年一開口的瞬間齊木楠雄驚了……又很快淡定了,都碰到過赤司征十郎了,再來幾個和他撞聲的也不介意。

  「這位是我東京的好朋友齊木君還有他可愛的女朋友。這位是我們社的超級大偵探江戶川亂步。」

  齊木沒理會太宰自說自話的介紹,也沒時間和江戶川亂步打招呼,而是忙著把情況危急的千果打橫放到椅子上,打算實施B計劃。

  ……可是,他有點猶豫,這風險太大了,原本這也是走投無路才不得不使用的危險能力——時空穿梭。

  回到過去任意時間點進行微調以改變未來,他以前抑制器出故障的時候就不小心穿越過一次,結果因為蝴蝶效應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於是一直以來都封鎖了這個能力,對於抑制器的保養更是萬分小心。

  現在,他要主動摘下來,回到過去改變命運。因為別無選擇。

  「看你的表情,像是准備干大事?」太宰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

  『與你無關。』齊木淡淡地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千果身上,『能替我照顧一下這家伙,之後滿足你的好奇心。』

  「齊木君也學會談條件了呢∼不過即便不用你說我也會這樣做的啦,對於美麗可愛的小姐我一向很溫柔。當然,如果她不小心死掉的話,歡迎來怪我,我會和她一起殉情的,呵呵。」太宰嘴上說笑,眼裡卻一片沉靜,緩緩走近他身側,自覺地用心聲傳達:

  『我這幾天查了一些資料,關於我口中的盒子,或許早就已經打開了,在我們都毫無察覺的時候。』

  頭頂的日光燈晃動了兩下,齊木的眸光略微收緊,『原因?』

  『我只有猜測,關於那些事件的原因,或許結果是,這只貓甚至開始繁衍生息。』

  齊木若有所思。

  太宰的眼裡透出濃厚的興趣,『你想關上盒子?』

  齊木:『不是想。』

  太宰:『那如果這個盒子的外面還存在著另外的盒子呢?』

  『無論有沒有,有一點你一開始就想錯了,』齊木不打算再和他耽誤下去,『我永遠不會在盒子裡。』

  說完,他不再理會對方,而是稍稍彎下腰,千果的睡顏很沉靜,寂寂的燈光打在她光潔白皙的臉上,仿若世界靜止。

  他微微張口,卻沒有出聲,想說的話透過心聲傳遞給她。

  『我會把曾經的你找回來。』

  說完他轉過身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沒有遲疑沒有停頓,一步步走向他掌控的未來。

  他甚至都沒有聽到身後那句消失在風裡的話:

  「你真的,能夠掌控一切嗎?」


第47章

  強烈的光線刺激著眼皮, 千果睜開眼睛, 看到面前是一片蔚藍的大海。

  燦爛的陽光在海面打著波光粼粼的碎片,海鳥銜魚而躍, 海豚翻騰狂歡。

  這樣的景像一瞬間讓她覺得是向往已久的阿拉斯加大海灘。

  千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腦子裡跟煮了三天的粥一樣混沌難受, 但是身體上的不適已經消失了。陽光這樣好,她身上穿的衣服並不是昨晚那件,而是簡單的長襯衫,下面配著淡黃的長裙……

  千果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柔柔順順的, 並不亂,可也不是昨晚的發型。

  她想去找自己的包,但身旁什麼都沒有, 照個鏡子都不行。

  於是她只能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從白色躺椅上起身,光腳踩細沙,微微海風拂過,掠不盡春暖花開。

  千果掐了掐自己的臉蛋發現並不是在做夢, 然後終於看見人了!

  她一激動拔腳就往那同樣半躺在白色沙灘椅的身影奔了過去,「請問……」

  淡黃的長裙過長,她被絆倒在了沙地上。

  呵,都市淑女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丟人了。

  千果順著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看上去摔得不那麼難看,優雅地擦去下巴上沾到的沙子,然後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那樣重新站起。

  她的目光投向幾步之遙的那個躺椅上的人,發現對方並未回頭看她, 深紅色馬尾高高束起,能看到裸背,應該是沒穿上衣。

  千果盲猜是一位思想開放的漂亮女性,直到她站到了對方面前,看到了平坦的胸部和八塊腹肌,左額和脖子上紋有刺青。

  「這位先生……」千果莫名想起了回國那天把童磨認作大媽的事情,幸好這次她沒有莽撞開口。

  不過就算這樣也不能確定對方一定是男的吧,萬一是那什麼妖……

  況且這人看上去太奇怪了,先不說這年頭還有留這樣飄逸長發的男性,就算是再怕曬,也不用臉上戴三副墨鏡吧?難道是海邊做生意的?

  千果見這位陌生男子一直不理她,於是又走近了幾步:「請問你這墨鏡怎麼賣……」

  越靠近,一股強大的氣場迎面撲來,千果愣了片刻,不知為何這種氣場她莫名熟悉。

  是了,她在真田弦一郎身上感受到過類似的,也在曾經參加過的全國大賽上那些頂尖劍手的身上見到過……那是屬於劍士的氣場。

  視線一轉,果然發現在椅子旁邊不起眼的角落靠著一把劍,她沒有猜錯。

  她盯著他的三副墨鏡,無法判斷對方是否也正睜眼與她對視。

  這時,對方忽然從椅子上站起,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氣場更甚,足夠令人聞風喪膽。

  千果吞了吞口水。

  然後,他忽然將右手放於左胸,對著她微微行禮。

  一彎腰,三副墨鏡全掉在了沙地上。

  千果趕緊幫忙撿起來還給他,一抬頭對上了三雙眼睛……

  沒錯,三雙眼睛……也就是六只眼睛。

  眼睛位置,額頭位置,臉頰位置,六只眼睛分配均勻地布在臉上,一動不動地與她對視。

  「…哦呼。」千果傻了。

  那六只眼睛中的其中兩只微微動了動,他剛想說些什麼,忽然看向了前方的大海。

  有海浪聲激起,千果循聲回望,看見了一條美人魚……

  美人魚擁有著銀色的長發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身體,一張美杜莎一樣妖嬈絕倫的面孔時不時躍出海面,仿佛童話裡海的女兒,在深藍中自由搖曳。

  千果的胃狠狠一抽,拉上六眼男子的胳膊就往回跑。

  天吶,那是鬼舞辻無慘!在跨年夜換了個馬甲出現在她面前的鬼舞辻無慘!他不是被齊木給恁走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鬼不是害怕陽光嗎?為什麼他可以在太陽底下像條海蛇一樣暢游?

  千果滿腦子都被十萬個為什麼占滿了,她是怎麼來到這地方的?難道是無慘把她虜來的?總之不可能是她自己來的。

  六眼男子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被莫名其妙拉著跑了沒幾步便強行拽住她停下,低沉嚴肅的嗓音從爬著刺青的喉嚨處發出:「為什麼……要跑?」

  「那是惡鬼!會吃人的!趁他沒上岸我們得趕緊逃走啊!」千果焦急跺腳,忽然看向他另一只手上被拉跑也不忘捎上的劍,一個想法冒出:「你會殺鬼嗎?」

  「……」他沉默,比起惡鬼難道他的六只眼睛不足以嚇人嗎?不愧是無慘大人的妻子,果然和一般人類不一樣,「夫人,」他忽然這樣稱呼她,聲音威嚴卻禮貌,「那是無慘大人……雖然樣貌和以前的不一樣……但確是他最原本的樣子。」

  千果猛地後退一大步。

  他叫了「無慘大人」。他是同伙。

  她一直以為鬼舞辻無慘的同伙只有那個磨童。

  「初次見面……夫人。」他朝她再次略微行禮,繼續之前沒完的自我介紹,「吾名……黑死牟。」

  黑什麼牟?……死?她只聽說過黑死病。

  不知為何千果就那樣像柱樁似的定在原地,過多的信息量像宇宙大爆炸一樣轟炸著她的大腦,隨時能表演原地升天。

  那位戴著副墨鏡的美人魚……不,美鬼魚走過來了。

  這一刻,千果忽然淡定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終於還是逃不掉了,之前做的那麼多心理暗示終於在這一刻有了一絲成效。

  「為什麼,你可以在陽光下走路?」


第48章

  「為什麼, 你可以在陽光下走路?」

  「再次相見第一句問候就是這個嗎, 我的夫人?」鬼舞辻無慘將黑死牟的墨鏡摘下來,露出那張鬼顏惑眾的臉。他上半身裸著, 下面不知何時圍了條黑色浴巾, 銀色的頭發濕濕的還在滴水, 身上未擦干的海水在太陽下金燦燦的……和她曾經幻想的畫面一模一樣。

  曾經,她還被傻乎乎蒙在鼓裡的時候,她躺在他的胸膛,幻想著在晴空之日與他一同去阿拉斯加的海島曬太陽, 幻想他在陽光下美好得仿若精靈的樣子。

  可何曾想過, 這是這世間最邪惡虛偽的生物呢?

  「千果。」他好久沒有這樣喊她的名字了,走兩步到她跟前,明明是陽光下紅得透明的眸子裡, 卻仿佛有一整夜的黑暗,那樣深深的目光凝視著她,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些悲傷。

  他開口:「你曾說過想同我到阿拉斯加的海灘曬日光浴,現在我們來了, 你開心嗎?」

  「阿拉斯加?」千果冷笑,「阿拉斯加會這麼少人嗎?……還是說,都被你吃了?」

  「千果,你這樣說話就不好聽了。」無慘原本特意放柔的聲音帶上了冷意,神色也不再溫柔,「現在站在你面前是替你實現了夢想的我,而你卻還在想著那些低劣的生物。」

  「夢想?你真的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嗎?」千果笑著, 聲音卻帶上一絲嘲弄,「還有,『高貴』如你,和我這樣『低劣的生物』說話是不是也有損你的身價呢,無慘先生?」

  「夫人……」黑死牟在一旁聽不下去了,「無慘大人……好不容易……才能獲得不懼陽光之身……夫妻間……吵架並不能解決問題……」

  這家伙說話大喘氣又陰幽幽的,千果想讓他別多管閑事,下一秒卻被無慘擒住了手腕,強行將她半拖半拉去了海邊。

  「一千年…一千年啊,都未見過這樣的陽光和大海了…!」鬼舞辻無慘一手死死拽著她,迎面對著太陽和海風,眼神帶著她無法理解的執念與瘋狂。

  「你知道嗎?」鬼舞辻無慘捏住她的肩狠狠往前一帶,在她耳邊說:「我剛剛在海裡游泳,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數不清的人類垃圾!幾百年前,一千年前的大海可不是這樣的。」

  「看到海鳥銜魚了嗎?那是死魚。看到海豚翻騰?那是在垂死掙扎。」

  「知道這是誰造成的嗎?——人類。就是因為人類這種低劣生物的不斷索取和破壞,大量捕撈用垃圾填海,才造就如今這般的景像。你說說,人類這種生物,是不是罪該萬死?」

  千果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你的意思是……人類罪該萬死,所以活該被你吃?這就是你吃人的理由?」

  無慘直起身子,臉上掛著滿滿的清高和不屑:「哼,人類食用無辜的生靈,我食用並不無辜的人類,自然法則裡的食物鏈罷了。人類明明懂得眾生皆苦,卻又以別的生命的痛苦作為娛樂,這一點,誰又比誰高貴呢?」

  「而我吃掉他們,不過是他們自食惡果而已。」

  千果明白了,他這是在試圖給她洗腦。

  「我不否認你說的人類不無辜,但並非所有人類都向你所說的那樣,許多人類也在為犯過的錯贖罪,人類有羞恥心——但你沒有。」

  千果說著掙脫開他的手,站到他對面直視他。

  「人正是因為會犯錯,會感到羞恥,會去想辦法彌補。而你呢?喝著他們的血,吃著他們的肉,自以為理所當然,無情狡詐自私虛偽又髒臭不堪……心裡想的只有怎麼活得更久而已吧?」

  「所以收起你的高高掛起和不以為然,高傲到可以吞噬人類審判人類。任何人都不能審判別人——人類犯了錯,自有法庭審判,有上帝審判,你沒有資格審判人類!」

  「……」

  陽光下,他的臉是一片黑暗,比黑暗更黑更深。她便知道這一次她是死定了。

  無慘的大手溫柔地放到了她的頭頂,「真會說啊,千果……也很會惹我生氣。」

  他的手一緊,狠狠地揪住了她的頭發,拉扯著頭皮一陣劇痛。

  他將她往懷裡一拉,逼迫她轉身,抬頭,面對著劇烈的陽光。一面鏡子舉到他們面前,千果看到了裡面自己異色的瞳孔和無慘的臉。

  「看看,我們站在一起多般配啊!」無慘在她耳邊催眠道,「你以為你又有多無辜?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吧,沒有我,你這種脆弱不堪的生物當時能在貧民窟活下去嗎?能擁有那樣強的力量嗎?你的傷能好得這麼快嗎?」

  「夫人啊夫人,如果當初你沒有多管閑事,一味地愚蠢下去,我們現在早就過上平安幸福的生活了。」無慘嘖嘖可惜,「你為什麼就不能多等一段時間呢?我現在拿到了藥,克服了陽光的詛咒,已經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生物了。」

  然後他又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依舊冰涼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依舊難以讀懂。

  「如果把地球45億年的時間壓縮成24小時,那一萬年的時間,也只不過是零點幾秒。人類存活在這個星球上的時間僅有半分鐘長,地球沒有人類依舊旋轉。」

  「人類之前有生命,人類之後依然會有生命。」

  「——那就是我們鬼。」

  說著,他捏著她下巴的手微微收緊,仿佛從靈魂中發問:「你難道不想擁有永恆的生命嗎?」

  千果閉了閉眼睛,像是無聲的嘆息。大概知道自己已經命不久矣,身體裡被埋下惡魔,同歸於盡是唯一的希望。

  她重新睜開眼睛,輕輕開口:「生命的真諦……是繁衍、傳承和改變。」

  「自然界中沒有一個正常生物是憑自己進化的,你所追求的永恆不變的生命,就是違背了自然法則。」

  「鬼是不該存在於世界的生物,無論是哪個時代都是如此。生命的意義也不適用於鬼,你的真諦就是消失。」

  「我一點、也不想和你一起消耗那所謂『精致蒼老的宇宙』。」

  下巴上的手一甩,她的頭被狠狠甩向了一邊。

  力道之大,她整個人都晃了幾步。

  她能感覺到,她終於將無慘徹底激怒了。

  「黑死牟。」無慘忽然開口,那六眼鬼男子便瞬間出現在旁邊。

  「把她看好了,不要讓她自盡,我要讓她自己明白過來到底誰是對的。」

  「是……」黑死牟說。

  無慘說完便走了。

  千果面如死灰地盯著黑死牟的那把劍。

  下一個瞬間,她如疾風一般迅速地從鞘中抽出了劍,對著自己脖子就招呼過去——

  「哐啷」一聲,黑死牟已經用刀鞘擋住了她的刀刃,千果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時有動作的。

  黑死牟也沒料到這樣看上去一個弱女子會有如此熟練的動作,略作驚訝:「你會劍道?」

  千果咬牙不說話,拿著劍的手迅速換了方向,直刺對方喉嚨。

  他沒有反擊,停在那兒沒動,刀尖在離他的喉嚨一毫米的距離停住了。

  「為什麼……停下了?」他問。

  千果緊握著刀柄,手指微微顫抖。即便知道對方不是人,即便知道和鬼舞辻無慘有關聯的都是罪大惡極食人無數的鬼……可為什麼還是下不去手?

  「在猶豫的那一刻……你的敗局便已注定。」黑死牟冷冷地說,「劍士只要握上了刀……就要做好覺悟……不能有一分一毫的猶豫。」

  千果看著那把刀的刀刃上布滿了眼睛,手一顫,劍掉落,被對方接住。

  「師父說過,真正的劍士從不為一己私欲而揮劍。」千果低著頭,低語,像個沒有骨架的布偶那樣無力地站在那兒,不知為何這一刻她想起了好多人。

  師父,父親,爺爺,母親,哥哥,妹妹……她辜負了很多人的期望,然後人生變成了這樣。

  太陽那樣強烈,沙地滾燙刺目。

  她低頭站在那兒,頭發遮住了眉眼,只是還是清晰地看到金黃的沙地上砸下了一滴水漬,然後很快被吸收了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在這等一下吧……」黑死牟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才又說道,「無慘大人……很快就把那位醫生帶過來……」

  醫生?什麼醫生?……千果已經不想知道了,現在她想要的全部就是死。

  去死,讓她去死。

  「你能,把人類變成鬼嗎?」千果突然問,只是仍然沒有抬頭。

  「可以……」他說,「但是……藥的作用只是用來作陽光抗體……若是你現在變成鬼……沒有注射藥……還是會在陽光下灰飛煙滅。」

  「……」

  她想說啊,她就是想在這樣的太陽下,如吸血鬼一樣化灰化煙。然後雨飄起來,又如泥沙俱下。

  毫無痛楚,最自然而又快樂的死亡方式。

  「不行哦,親愛的千醬∼∼」

  一個輕飄飄的聲音落到她頭頂,緊接著是一具氣味熟悉的軀體貼近到身邊。

  一只套在寬袖裡的手摟住了她的肩,千果的腦神經細微地動了動,驚訝又無力地緩緩抬頭,看到了一只手端著一水果拼盤。

  再往上,是陽光下虛假的彩虹色彩。

  「不要想著就這樣變成鬼然後消失哦,無慘大人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不知何時不知為何出現的童磨頷首朝她微笑,又看向黑死牟,「黑死牟閣下,遇見你真是愉快∼新鮮采摘的水果,要不要嘗嘗?」

  黑死牟對於他的到來不是很高興,面上倒看不出什麼:「無慘大人……不是讓你在實驗室呆著……過來做什麼?」

  「哦這個啊,無慘大人讓我來換班呢,他好像有事情找你,看守夫人這種雜活交給我就好啦∼」童磨朝他露出鬼畜無害的笑容。

  黑死牟微微蹙眉……准確來說是蹙最上面的兩只眼睛,「無慘大人找我麼……」

  他倒也沒說什麼,只要有人看著無慘大人的妻子就好,反正他也不喜歡和這個討厭的同事呆在同一空氣下,於是轉身走了。

  「嘻嘻,黑死牟閣下真是既認真又好騙吶,不過我就是喜歡他這一點啊∼」說著他低頭笑,「千醬,你說是不是?」

  千果將他的爪子從肩上揮開,走開了幾步:「你…不是被異能特務科關起來了嗎?」

  「啊,原本是那樣來著……」童磨點點下巴,「不過遇上了一個好心的俄羅斯獄友,他幫我一起逃出來啦∼然後我就回來找無慘大人了,畢竟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的嘛∼」

  「你……現在是人是鬼?」千果問。

  童磨將一顆草莓放入口中,調皮地朝她歪頭:「你說呢?」

  「你想報復我也沒用。」千果一張臉死氣沉沉,「反正我馬上就會死了。」

  童磨愣愣地眨了眨眼,將草莓吞下去後,裝作大驚失色道:「千醬為什麼要這麼說?人生多美好啊,看這大海看這陽光,還有這新鮮的水果……」他走近,將一顆紅紅的草莓硬塞進她嘴裡,食指豎在唇邊:「千醬這麼好的孩子,『死』這種詞不適合你說哦。」

  酸酸甜甜的草莓,真的草莓,真的水果,明明冰涼又舒服,千果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千醬啊,」童磨臉上虛假的微笑忽然斂去了幾分,彩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看不清情緒的真假,「上次你給我塗的口紅,還有對我說的話,我在監獄裡呆的那兩個月,一直都在好好想念哦。」

  「……」謝謝,真的不用。

  「所以啊,我跟你講個秘密,其實我不是回來找無慘大人的,我是回來找你的。」

  「……」千果繼續聽他編故事。

  「確實,我這種從出生開始就不知情感為何物的家伙呢,沒有什麼資格跟你談愛不愛的啦,所以上次惹你生氣了,很抱歉哦∼」

  「……」

  童磨見她沒有絲毫反應,於是悄悄附在她耳邊道:「所以呢,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是來帶你出去的哦∼」

  千果的眸中終於有了一絲起伏,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呵,你覺得我會信你嗎?」

  童磨料到了她會這樣說,於是也不急著為自己解釋,而是道:「這座島並不在日本,而是在菲律賓的一座未開發的海島,無慘大人在這裡設了結界,除了他,只有我和黑死牟知道破解的方法。」

  「……」哦。

  「千醬要是覺得沒問題的話,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不可以。」

  千果冷漠拒絕,然後下一秒被他牽起了手。

  「…!」

  一陣天旋地轉,他們來到了一處深藍的水域,一圈不斷旋轉著的巨大的黑色漩渦出現在眼前。

  「這……?!」千果驚訝,那漩渦旋轉得飛快,而又深邃,仿佛通往無盡深淵。

  「我說過,我不會騙你吧?」童磨嘻嘻一笑,手中金色的扇子一搖——

  一道眩目的劇烈光線從漩渦中射出……這是千果的想像。

  事實是,童磨牽著她的手一松,她便整個人猝不及防跌進了黑洞中……

  「比起毫無懸念的放棄,我更想看你垂死掙扎的樣子呢。」


第49章

  眼前黑漆漆一片, 沒有什麼可以看, 沒有什麼值得看。

  轟鳴的海浪聲漸漸消失於黑暗之中,變成了寧靜的、輕柔的流水聲, 這聲音似乎是從耳朵裡面發出來的。

  「千果……」

  「千咲……」

  那是誰?

  她看到有人在心髒部位插入匕首。午夜驚醒, 不住嗚咽。

  是她近期一直在做的夢。

  只是夢中畫面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

  「原來是你殺了我父親!!」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永遠不!」

  她看到太陽憤怒拔節,怨恨生長。蘆葦循序萌發然後漸進死亡。

  那個人最後一次擁抱她,她看見他眼睛裡的水。

  然後他成功地改變了她,綁架了她, 她已經淪為他的塑膠娃娃。然後現在, 他又將她從記憶深處調用出來,再一次鞭屍。

  於是她便用最冷漠的表情說出最惡毒的話語。永生永世,分分秒秒, 海枯石爛,慘絕人寰。

  「醒醒,醒醒……」

  「快醒醒呀……」

  千果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位和藹可親的空乘小姐姐面對著她微笑:「這位乘客,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 請您配合一下把耳機取下可以嗎?」

  飛機?起飛?她在說什麼?

  千果面色迷茫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發現確實戴了耳機,裡面正在放舒伯特的歌曲,低沉的男聲柔聲歌頌愛情的悲劇。

  她乖乖取下了耳機,然後帶著昏迷的人剛蘇醒時的茫然,問道:「這是在飛機上?……是飛往哪裡的航班?」

  空乘有點困惑,不過還是好意提醒:「這是飛往西西裡的FR7474次航班, 請問這位旅客有什麼問題嗎?」

  「飛西西裡……FR7474……」千果重復著這幾個字,一股強烈的寒意湧上脊背——

  「我要下飛機…」她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空乘和周圍的乘客一臉驚訝和不解的注視下就往過道衝。

  「這位小姐,馬上就要起飛了,您現在不能下飛機!」空乘攔住她。

  「這架飛機會遇到風暴墜海…!」千果焦急地說。沒有錯的,她記得很清楚,當時她坐的就是這趟從東京飛往西西裡的FR7474航班,中途遇到了風暴,飛機墜海,全員不得不跳傘逃生。

  空乘明顯被她的震撼發言嚇了一跳,擠出笑容:「這位旅客,您多慮了,起飛前我們都確認過路上的天氣狀況的,並沒有風暴預告……」

  「絕對會有的!我沒有騙你!」千果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會被相信,說她已經經歷過那場災難了嗎?現在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從未來回到了過去,重新經歷了這一天嗎?

  千果和空乘僵持不下,有乘客打趣她:「呵,還以為在拍《死神來了》嗎?」

  於是固執己見的千果不得不被無奈的空乘人員給「請」下了飛機。

  可是飛機上那些乘客怎麼辦呢?他們不可能聽信她的一面之詞,是情理之中的事。

  於是千果在機場心驚膽戰地呆了兩個小時後,等來了這次航班在莫斯科謝列蔑契娃機場迫降。

  實時消息稱中途監測到了異常氣候才不得不臨時迫降,後續飛行會另外視情況安排。

  ……命運改變了?

  因為她下了飛機,引發了蝴蝶效應,所以改變了那架飛機的命運?——千果只能想到這一層。

  可是她真的回去了嗎?回到了還未遇見鬼舞辻無慘的過去?千果一眨不眨地盯著日期上的20xx年9月30日。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機場,外頭劇烈的陽光刺得她迷了眼。

  鈴聲從她口袋裡的手機傳出,她看到了聯系人,立刻放在了耳邊:「小命嗎?」

  「果子果子!」是相蔔命本人的聲音,顯得很激動,「齊木回來了!我沒有騙你,他真的不是在躲你啊!!」

  千果皺了皺眉,努力地回憶起這一天的情景。啊,想起來了,她本來回這趟國也就是看看家人,也想看看他的,「他回來了?」

  耳邊的聲音換了一個:「千果?」

  「齊木君?」千果握緊了些手機,迷茫的眸色逐漸聚攏。

  她聽到他喊她名字,那語氣和以前不一樣,有一種失而復得的起伏。

  「是我,你在機場嗎?」他仿佛已經看見了她的位置。

  「是的,我剛出了機場……」千果動了動干澀的喉嚨,手機被攥得滾燙,頭頂天氣大好,陽光肆意拔節,世界光明燦爛,「都,結束了嗎?……」她喃喃道。

  「都結束了。」齊木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帶著平日裡少見的溫柔口吻安慰著,「你等我三分鐘,我馬上去接你。」

  千果說:「……三分鐘?到機場這裡嗎?」

  「嗯。」他沒有絲毫猶豫。

  「三分鐘好長……」千果笑了,眼神有了濕度,油然而生一種同樣失而復得的喜悅,「這三分鐘你要一直陪我說話。」

  「好。」

  那滾燙的淚水還是從千果帶著笑的眼裡落了下來,同時另一邊的耳朵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汽笛聲刺痛——

  車輪的摩擦聲戛然而止,同時中斷的還有手機裡的通話聲。

  鮮血肆意拋灑馬路,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突然中止的死亡標點。

  ……

  再次睜眼,千果是被下ti一陣劇痛硬生生疼醒。

  手術燈,是醫院。

  誒?她沒被車撞死嗎?還在醫院搶救?

  現實是紅色的,那感覺就像被鋸子鋸成了兩半,然後一寸寸地粉碎,撕咬,分離。

  「請再努力一下,寶寶已經出來半個頭了!」戴著口罩的護士在她旁邊說。

  寶寶……

  寶寶??

  她什麼時候有的寶寶???

  「啊啊啊啊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從她喉嚨裡發出,隨即聽到了嬰兒落地的啼哭。

  對目前為止所經歷的一切都感到不敢置信,也沒有多余的體力腦力去進行思考。千果看見護士將沾著血的嬰兒抱到她跟前,說:「恭喜啊,是個男孩!」

  血液下,嬰孩的皮膚看起來蒼白,奶油般的像牙色,小臉是那麼的完美,沒有初生嬰兒那般皺巴巴的。

  而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嬰孩突然停止了哭泣,一個大大的、蓄意的笑容在那張不可思議的臉上綻放,那笑容揚起的弧度和形狀……讓她沒來由地相信或許這真的是她的孩子。

  問題是,是她和誰的孩子呢?

  千果呆在那兒,看到嬰孩的眼睛是血一般的紅色,裡面似乎還有若有似無的豎痕。

  「這孩子剛生下來居然就能睜眼,還會笑,真是不可思議啊!」幾個護士驚嘆得面面相覷,然後對她說:「恭喜夫人呀,這孩子以後一定不簡單呢!」

  千果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太虛弱了,甚至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自己的腦袋,自己的呼吸……她不能感受到自己。

  「糟了!產婦血崩了!」

  「快!需要立刻急救!!」

  「心率正在急降,來不及了!!……」

  然後,黑暗比以往更加牢固地開始包圍著她,像一個厚厚的蒙眼布,不僅是眼睛,還讓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

  無法反抗,精疲力盡。她知道放棄其實很容易。

  黑暗推動她下降,下降,下降到一個地方……

  庭院的驚鹿點了點頭,她猛然坐起——

  一室靜謐,是真田家的宅邸。

  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千果開始意識到這一切切到底正在發生什麼——要麼她正在不斷地跳躍時空,要麼她在做夢中夢中夢。

  那麼,現在這個情況,是夢嗎?是真實嗎?……千果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如若是夢,疼痛,五感怎麼會如此真實?

  她擦了擦臉上不知何時流的淚,拖著沉重的身子從榻榻米上站起。拉門大開,雨濺進來,能聞到雨中泥土的氣味……以及血腥味。

  她一個冷顫,跌跌撞撞地衝到了隔壁主宅。

  那裡,她的爺爺,父親,弦一郎躺到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真田英子站在角落,身著道服,不敢置信地瞪著巨大的眼睛目睹這一切。

  她的衣服上也血淋淋,看到了千果,勾起了一個慘絕人寰的,怨恨的笑——

  「姐姐,你嫁的到底是個怎樣的怪物啊……?」

  不等她有回應,真田英子舉著刀衝向她,刀刃割斷了她的頸脖。

  ……

  雨天一下子又變成了晴夜。

  ……夠了。

  晴夜變成了白天。

  ……真的夠了。

  白天染上黑色。

  夠了夠了夠了夠了!!!

  世界停止。

  ……

  最後看見的,是明明不見沒多久,卻恍若隔了一個世紀的齊木楠雄。

  他站在她面前,眼裡有她從未見過的溫暖河流。

  他的手裡捏著一架紙飛機。

  紙飛機架著,飛到她的心口,尖頭刺入了她的心髒。

  ……

  世界消失。天旋地轉。

  腦袋裡就像注入了洶湧的海水一樣,翻騰著。

  她意識到自己是靜止不動的,沒有海水推動,沒有波濤起伏。

  身下是平展的、靜止的地面,胳膊能觸到地面上的沙礫。

  「對不起……」有人在身邊說。

  心頭隱隱發痛,她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也不記得自己為何而心痛難過。

  只知道似乎這世上的所有事都在沿著那條冥冥之中的因果鏈向前,壞的結果不斷出現。

  她長成如今的模樣,隨身攜帶的自己的世界也長成如今的模樣,碰一碰都會地動山搖,鮮血淋漓。

  她並不想輕易否認一切,但只有她的感覺能說服自己:回歸默認狀態,永遠孤獨,永遠寂寞。

  【你覺得你為什麼能這麼久的保持人類之身?】另一個聲音從她體內冒出。

  她開始大口地呼氣、吸氣,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呼吸道像是被鋼絲絨磨擦過一樣皮破肉綻,接觸到空氣就是一陣揪心的刺痛。但至少能呼吸了。

  【你覺得你為什麼可以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她試圖睜開眼睛,費了好大勁總算成功。她看見暗紫色的雲層朝她投來無數冰冷的雨滴。

  【那是因為我一直與你同在啊……】

  同在啊……

  才不是!

  她坐了起來,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但她卻無法一下子辨認,好比她不知道這回她又將如何死去。

  「千果姐,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說說話好嗎?」是灶門炭治郎的聲音。

  「你們……找到我?」千果終於艱難發聲了。

  「是啊,你本來在橫濱好好的,卻突然自說自話跑了,齊木先生後來找了好久才發現了菲律賓這個地方,可惜被施了結界擾亂了判斷,多虧你剛剛從海面出現,我們才找到了突破點!」炭治郎解釋。

  是了……她回去了嗎?回到了被童磨扔下海的那一刻之後?

  可是再讓她如何辨認是否是現實呢?

  「別擔心。」齊木的聲音在旁邊,他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語氣說:「你害怕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知道…?」千果的眸光一動,他的容色便映入眼簾。他難得輕輕皺起了眉毛,那樣仿佛能看進靈魂的眼神,讓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眼中的畫面,「你看到了嗎?」

  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

  她在齊木楠雄眼裡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悲傷情緒,這一點也不適合他。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你到底……見證了多少次我的死亡?」

  她的手是溫熱的,血在血管流動,脈搏鼓動。

  天上的雨落得太多了,有一些穿過了鏡片的罅隙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被說中了,一開始他就錯了。

  太宰治說得沒錯,那只貓早就開始繁衍生息。

  他聽到她被超速行駛的轎車撞死。

  他看到她全家被鬼舞辻無慘殺死。

  他看到她懷了無慘的孩子,鬼胎攝命,她血崩致死。

  ……

  最後,他竟然還看到,已經失控無法自拔的她,被他自己殺死。

  一千種,整整一千種死亡結局,他都見證了一遍。

  作為超能力者他覺得自己很失敗,殊不知世界線已經收束,不論再回到過去重來多少次,結局都是一樣。

  最後只剩下原本的這條線,是唯一的希望。

  於是他回來了。幸好趕上。

  「鬼舞辻無慘現在在哪?你有什麼消息嗎?」炭治郎問。

  「對了,無慘……」千果突然打了個激靈,伸手想去夠炭治郎身後的劍,「快,快殺了我,無慘他的分/身在我身體裡,把我殺了他才能死!」

  炭治郎驚呆,齊木沉默。

  一同趕來的富岡義勇卻抽出了劍。

  炭治郎驚:「義勇先生,你干什麼!」

  「她說的沒有錯。」富岡義勇眼裡一片復雜,刀柄握得緊緊的,「如果這是唯一能徹底消滅掉無慘的方法,恐怕我們……不得不去這麼做。你說呢?」他看向齊木楠雄。

  千果不斷點頭表示贊同,隨即扯了扯齊木的手指:「沒事的,反正……你也這樣做過不是嗎?」

  她覺得他能下得去手,那個紙飛機很溫柔,也很果斷。

  她甚至已經將死亡這種東西拋之腦後了。

  「沒事的,真的沒事……」

  「你……」齊木嘴唇微啟,太多話不知從何開口。

  這時,忽然一股巨浪從海面上翻起——

  「你們這些纏人的螻蟻…!」

  鬼舞辻無慘帶著部下從海面現身,帶著滔天巨浪般的狂怒朝他們襲擊而去。

  「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殺了你們全員以及全家!」


第50章

  即便對鬼舞辻無慘深惡痛絕, 但是聽到他放的這狠話齊木楠雄還是有點想笑。

  纏人的到底是誰?之前把這廝放到美國亞利桑那州那座太陽島曬太陽等死, 沒想到他真的沒死,簡直跟打不死的小強一樣——既惡心, 又無法讀心無法預測。是的, 鬼舞辻無慘對他來說和蟑螂沒有區別。

  殺他全家?齊木的內心毫無波動, 甚至還有點想笑。

  「鬼舞辻無慘…!!!」

  作為痛恨無慘第一人的灶門炭治郎就不一樣了,少年總是易怒,更何況是殺親之仇。雖說無慘變了形態,但灶門炭治郎還是一眼便看穿, 那邪惡的味道絕無僅有, 抽刀的手在發抖,眼睛都快瞪紅了。

  「冷靜,炭治郎。」富岡義勇攔住他, 「別衝動,現在還在下雨,而且他這個形態有太多未知的風險……」

  話剛說完,沉默不語的齊木楠雄一手伸天, 直接雨過天晴。

  陽光重回大地,海面反射,沙地刺眼,而鬼舞辻無慘毫無畏懼地身披著金光走上了岸。

  炭治郎和富岡義勇直接驚呆。

  「你竟然……克服了陽光???」

  陽光是唯一能殺死無慘的東西。

  斬首會再生,大卸八塊也能重生,若是連陽光也不奏效,那還有什麼是能殺掉鬼舞辻無慘的呢?!

  「呵, 看看這一張張精彩的表情,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麼?」鬼舞辻無慘撩撥了下濕漉漉的長發,帶著高高在上的不屑,上一刻的狂怒在這一刻又恢復了冷靜。

  他毫無波瀾的目光環視著幾人,以及被擋在他們身後的千果,然後看到齊木楠雄的時候,染上了一種咬牙切齒的仇恨。

  「你們這些人真是糾纏不休煩得要死,好不容易來到這個和平的時代,找個工作平安度日就夠了,為什麼一定要妨礙我和我的妻子呢?別人的妻子就這麼吸引你們嗎?現代人的道德倫理都被你們吃了嗎?」

  「住口…!千果姐的身體就是被你弄成這樣的吧?有本事的話就不要像寄生蟲一樣躲在別人體內,出來光明正大用自己的身體戰鬥,欺負女性算什麼本事…!」炭治郎說完後又問旁邊的富岡義勇,「師兄我說的對嗎?」

  「並不是很對。」義勇實話實說,「鬼舞辻無慘既沒有底線也沒有尊嚴,他連人都不是,一心只求生存的怪物,為了活命不擇手段,和他講這些道理沒有用吧。」

  炭治郎:「可是他居然還跟我們講道德倫理?!」

  鬼舞辻無慘完全不覺得自己說這些話有任何問題:「你們搶走我的妻子,破壞我的家庭,搞垮我的公司,砸了我的房子,還燒了我的實驗室,我在這裡把你們全消滅掉,不過分吧?」

  「說話前過過你那五顆濫竽充數的腦袋吧,誰搞垮你公司?誰砸了你房子?」炭治郎說完發現有點不對,好像從剛剛開始自己的嘴巴就不憑自己的意志說話了,像是有什麼聲音在腦內控制著他想說的話一樣,以及他怎麼知道無慘居然有五顆大腦??

  一扭頭,發現齊木楠雄摘下了一邊的抑制器,正強行擴大透視能力,臉色有點不太好。

  在抑制器作用下平時看不透鬼的身體,這下一看便看到了鬼舞辻無慘居然有五顆大腦七顆心髒!齊木本來就有密集恐懼症,像蜈蚣七星瓢蟲蜂窩那些什麼的看一眼就難受,再加上之前的一千次時空旅行讓他還沒從疲憊中恢復,這下更想吐了。

  「那個,無慘大人……」童磨在一旁好心提醒,「您和夫人的房子,是我砸的……」

  「閉嘴!我讓你說話了嗎?」無慘對他的突然插話感到很不快。

  童磨做了個閉麥的手勢,退到一旁圍觀年度家庭大戲。

  無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對眼前幾人發出警告:「我再說最後一遍,你們現在殺不死我,最好把我的妻子乖乖交給我,她的命是我的。」

  齊木將手扶上眼鏡框:「你再說一遍?」

  無慘知道他要做什麼,不氣反笑:「又想來石化那一套嗎?不管你再來多少次都沒有用,我說了,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殺掉我。與之相反,超能力先生,你要是敢動我妻子一根汗毛,我會殺了你還有你全家!」

  同樣的話居然說了兩次。

  下一秒,千果趁所有人不注意,拔出了炭治郎手中的劍跳到一邊,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對著自己心髒朝無慘道:「你要是敢動他們全員和全家一根汗毛,我就殺了我自己!」

  鬼舞辻無慘的聲音立刻弱了下來:「…千果你放下刀,有話好好說。」

  「哦豁?說得這麼偉大,不想讓我死?到頭來其實還是害怕我體內的你自己被殺掉吧?」千果又將刀尖往自己的胸口懟了懟,因為體質變化而顯得極其蒼白美艷的臉上掛著滿滿嘲諷,「別再裝什麼偉大愛人了,無慘先生!我的命是你的?好啊,我陪你一起死,一起下地獄,好不好呀?」

  剛准備動手的齊木楠雄對千果這番操作感到非常意外,超能力者還沒動手呢,你一個普通人強行給自己加什麼戲份?「千果,你不必這樣做。」

  「不必這樣做那又要怎麼做?」千果出乎意料地話鋒一轉對准了他,一改往日溫柔客氣的形像,人設整個垮掉,「我真是受夠你們這些臭男人了,明明本來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明明只要把我還有那家伙一起干掉就能解決的事情非要婆婆媽媽拖到現在?前男友君,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了,是你甩的我,而我現在不想跟你做朋友了,我的死活與你無關了,別再管我的家事了,OK???」

  炭治郎和義勇一下子沒有跟上這急轉直下的劇情。

  齊木直接被她給懟懵了。

  童磨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無慘緊緊盯著她胸前的刀刃:「千果,聽我的話,把刀放下。」

  千果看向他:「怎麼?慫了嗎?」

  「你說我慫?」無慘生氣,「慫的不是我是你才對吧?我敢打賭你沒有那個勇氣自盡。」

  千果笑得甜美又清爽:「哈哈哈哈!看看你這小子這故作堅強的樣子,真是遺憾啊無慘先生,你是不是至今都不知道你娶的是個從小被稱作劍道天才的人啊?我非常清楚這刀以何種角度何種方式自我了斷最有效,今天剛好來驗證一下。」

  無慘深呼吸一口氣,盡量壓抑自己的怒氣。

  所謂強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又強又橫又不要命的。

  他的妻子,怕是已經壞掉了……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放下屠刀。」

  千果:「呵,最後的機會應該是我給你吧?」

  無慘:「一刀下去就再也無法回頭了,這樣真的好嗎?」

  「啊啊啊真遺憾啊這就是我想要的,今天我們兩個總要沒一個!」千果笑得非常邪惡,但這笑容放在她那張臉上卻顯得既邪惡之中又帶著某種可愛,「無慘先生∼既然你這麼『愛』我,不如和我一起去殉情怎麼樣呀?」

  「行…我知道了。」無慘居然妥協了,憤憤咬牙切齒道:「我答應你不傷害他們,你放下刀,跟我走,聽到沒有?」

  「啊?真的嗎?」千果一臉感動,「太好了,無慘先生,我就知道你一向最疼我了∼」

  無慘松了口氣。

  「但是,你以為我這次還會上當嗎?」

  無慘倏地瞪大了眼睛。

  刀刃干脆利落地插進了心髒,鮮血如噴泉一樣從她左胸濺出。

  同時無慘的口中也吐出了血。

  千果血跡斑斑的臉上有最完美的笑容,炭治郎和義勇都震在了原地,連圍觀的童磨也不笑了。

  看不清表情的齊木楠雄一個瞬身便到了鬼舞辻無慘面前,趁他還未緩和過來之前迅速伸起手——

  不怕陽光是吧?出息了是吧?時間回溯!

  齊木為了保險起見摘了一邊的抑制器以回溯了三年,三年前的無慘還是懼怕陽光的體質,這下身體一下子開始在太陽下溶化起來。

  他表情猙獰地咒罵了一聲,居然往後一退扎進海裡,他想逃走!

  另一邊的岸上,炭治郎抱著千果的屍體淚崩:「千果姐!千果姐!……你還能聽見嗎?」

  可是千果再也沒有反應了,那一刀快准狠,直接致命。

  她掛著微笑,沒了呼吸。

  炭治郎哭得喘不過氣,富岡義勇也呆在原地失去了表情。

  直到,一道溫柔的橘色光芒從天空降落。

  一個陌生的身影從炭治郎手中接過了千果的身體,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

  是天使嗎?

  千果感覺不到任何痛苦,身體軟綿綿地,被一個像是能容納萬物的雙手抱在懷裡。

  她可以聽到炭治郎的哭喚,可以聽到無慘瀕死前的咆哮,可以聽到風聲,海聲,可以聽到不知是誰的呼吸。

  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我來晚了。」

  ……

  千果記得,很小的時候,天空是遠遠遙不可及的。

  但正是因為能帶來天空的氣息,所以雨天、雪天、有風的日子她都很喜歡。

  小時候母親去世前跟她講過一個故事,大概是說呢,死亡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可怕,死亡其實是生命的一部分,說媽媽會像天使一樣住到天上去,每次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然後千果就養成了愛望天的習慣。

  天空好大,雲朵看起來應該和咖啡果凍一樣好吃。

  啊,那個時候,她還沒那麼喜歡咖啡果凍呢。

  她只是覺得,天空可以包容一切,住起來應該也很舒服吧?

  從高高的天上看下面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呢?恍惚中好像看到了齊木楠雄吃咖啡果凍時幸福的表情,還有被發現後瞬間恢復面無表情的小別扭。

  看到了不苟言笑的爺爺父親還有弦一郎在跨年夜被她和英子的即興表演逗樂,卻忍著不笑的樣子。

  看到了在橫濱碼頭的海邊,和中原中也一起焚燒枯樹枝,火光伴著星子,一起燃燒在他凝望過來的湛藍眸光。

  看到了在並盛中學的班級裡,和沢田綱吉他們一起談笑風生拳擊比賽的戰績,他們撓他癢癢,她為他抱不平的情景。

  看到了洛山高中的籃球場,赤司征十郎一記漂亮的壓哨球入筐,汗水從薔薇色的發梢滴下,她鼓掌歡呼,他投過來的自信而溫柔的一笑。

  ……

  無數的過往在眼前浮現,她甚至最後還看到了,在婚禮上,先生為她戴上戒指時的溫柔眼神。

  都說人在離世的時候,會看到一輩子最溫暖的事情,原來就是這樣啊。

  就這樣結束掉的話,也並不是怕輸掉整個人生,只是怕回憶過短,也怕遺憾太長……

  於是,在所有的畫面消失之前,她聽到了最後一句話。

  「我們說好,不許誰這麼簡單就退場的。」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天空。


第51章

  談起死灰復燃, 究竟是因為灰的本身仍具有可燃性, 還是因為那一點點火死活都不肯燒完呢?

  千果想,可能是因為死灰正好想燃, 而那星星之火, 又恰好沒有燒光吧。

  看到的天空並不是天堂, 也不是幻覺。這種感覺很像國中時期有一年她去並盛中學做交換生,那時她和家裡的關系仍處在緊張狀態,還沒有從小小黑泥的叛逆期中走出來。中原中也跟她說,要是遇到別人欺負自己一定不能忍氣吞聲, 女孩子要保護自己, 不要讓別人覺得是個軟柿子好捏。

  交換第一天面對老師同學必須要精心打扮,所以她不過是花了點時間弄了個稍微復雜的發型,進學校的時候就被風紀委員給找茬了, 說她的頭發不符合風紀。

  她一開始講道理,態度也還算良好,但是風紀委員是個難纏的,讓她回去把頭發弄好, 不然不給進學校。她不服,說他外套披肩上也不符合風紀,他居然就拿出了拐子,威脅要咬殺她。

  千果從來沒見過這種架勢的風紀委員,更沒想到並盛風氣如此「淳樸」,交換的第一天居然要以暴力開始。

  發型是不可能換的,她花了整整三個小時精心弄的頭發絕對不允許存活不到一小時就夭折。

  僵持之下, 有好心的同學替她解了圍,就是沢田綱吉,那時候他看上去還像個普普通通軟綿綿的國中男生,但是似乎和風紀委員挺熟,熟到最後被對方用拐子毫不留情地拐了一通……

  回來頂著一張掛彩的臉跟她說雲雀前輩出了氣沒事了,她現在應該可以進學校了,還靦腆地誇她的頭發真好看。

  千果滿心愧疚,讓無辜的同學替自己挨了拐子,又看他的樣子感覺像是學校裡經常被欺負被孤立的那類男生,於是揚言說以後在學校罩著他,那時她還沒放棄劍道,此次交換就是高校劍道協會那邊安排的項目。

  然後她就被狠狠「打臉」了,沢田綱吉不僅在學校頗受歡迎,還擁有著一群後宮……哦不對,身邊總圍著很多朋友,仿佛天生就有一種吸引人聚集過去的氣場。後來她懂了。

  那個時候,她也很喜歡綱吉,於是決定要做一個和他一樣溫柔的人,漸漸褪去了中二和叛逆,也才在後來的高中和大學時期被廣而稱贊為「最理想女友」……

  只是,人的情緒並不會隨著自我調節自我控制而消失,它們會積壓在一起,深深埋藏,等著有一天能全部發泄的機會。

  「嗚嗚嗚嗚嗚……」千果一睜開眼睛就開始委屈地從喉嚨裡發出嗚咽,漂亮的臉蛋皺起像剛出生的嬰兒一般,雙手顫抖著去捂臉,不想被人看到這幅樣子,「為什麼……又要把我弄回來……嗚嗚嗚嗚……」

  以為要去見想念的媽媽了,媽媽在世時說她就會打劍舞刀的不像個女孩子,現在她已經是最完美成熟的大家閨秀了,會插花會茶道會做一手好菜,若是能讓媽媽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嚇一跳吧?

  可是她還是回來了,她連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她造了什麼孽要經歷這些事情?

  她沒偷沒搶,沒有欺負過弱小,沒虐待過阿貓阿狗,沒在網上罵過人,每周日去教堂虔誠做禮拜,炒股賺的錢去做慈善,牢記國家法律遵守交通規則按時交稅……何德何能要背負這些血肉橫飛的禍端?

  「千果,你不值得為那樣的家伙去死,齊木君把你的時間回溯了。」是跨洋而來的沢田綱吉的聲音,他碰碰她捂著臉的手,「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好了,沒事的。」

  「嗚嗚嗚不行……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千果死死捂著臉不讓他扒開,渾身顫抖的樣子看著那麼令人心疼。她已經二十二歲,都結過婚,是個大人了,怎麼還能像沒長大的小姑娘那樣不顧及形像地在別人面前嚎啕大哭呢?

  「二十二歲一點也不大,什麼成年了就不能放聲大哭,沒有這樣的規定…!」

  千果憋得氣管快爆了,直到被一個天空般包容的懷抱溫柔地擁住,充滿安慰的手掌輕拍她的背。在如此委屈又無助的狀態下這樣一個擁抱是致命的,她終於要忍不住了……

  想非常非常難聽地大哭一回,哭到腦袋發麻,嘴唇痙攣,咽喉堵石,味覺喪失。

  ……可是她剛放了兩聲,鬼舞辻無慘的臉突然浮現在腦海,於是她又強行清醒回來。

  不行。

  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哭什麼的,留到之後再說。

  最終她還是沒能放縱下自己,只是趕緊擦擦眼淚。

  「綱吉君?…你怎麼會過來啊?!」千果瞪著紅紅的眼睛,後知後覺地對現狀作了點反應,「還有齊木君?無慘那邊是什麼情況!」她一邊抽泣一邊看向站在旁邊的齊木楠雄,那張面癱臉讓她越看越氣,伸出拳頭去捶他的腳,「你真是…!干嘛又把我救回來啊?無慘這下肯定也回來了那我做的這些有什麼意義!!」

  「千果千果,別激動,聽我說。」沢田綱吉對於她如此快速的恢復有點吃驚,不得不說超能力者的技能還真是好用,「齊木君把你的時間回溯到了一天前,過了時限便會失效,我們得利用這段時間把一切錯誤修正。」

  「等等…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你為什麼會對他的能力這麼了解?」千果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隨後懊惱地拍拍腦袋,「啊對不起我搞錯重點了!你們說你們的計劃吧,我配合……」

  沢田綱吉擺擺手:「沒關系沒關系,我用火焰在這裡設了防御結界,就是為了撐這一段時間跟你把一切解釋清楚的。」

  說完,他看了看齊木楠雄,發現對方並沒有要開口的打算,於是只好全部由自己來解釋:「長話短說吧,我其實是在齊木君時間旅行的時候發現他的……」

  千果:「…啊?」

  綱吉的意思,當時在意大利彭格列本部得到消息,說監測到7的3次方有異動,也就是有人正在進行縱向時間跳躍,經調查是某位超能力者——這就是沢田綱吉和齊木楠雄相識的原因,居然還不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前女友。

  齊木楠雄被一千個死亡END弄得心灰意冷,沢田綱吉從他那裡得知一切後,立刻向彩虹之子那邊求助,同一時間他們得知彩虹之子之一的威爾第和齊木楠雄的哥哥齊木空助相熟,二人曾經還同流合污過一段時間。齊木楠雄之前找齊木空助詢問一年前超能力失控造成的時間線變動的事情,齊木空助後來就找威爾第討論,最後終於得到了結論。

  「非縱向時間線錯亂,而是橫向平行世界線的交錯?」千果聽得雲裡霧裡。

  「嗯,沒錯。」綱吉點點頭,「橫向是指同時存在多個相同的世界,縱向只指單一世界。簡單來說,那個鬼舞辻無慘並不是從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線的過去穿越到現代的,而是從另一條平行世界線的過去、跨線穿來我們這條線的時代的,也就是先後跨了橫縱雙線……你能明白嗎?」

  千果微笑:「……你說呢?」

  綱吉:「那我舉個例子吧,比如齊木君回到過去,阻止了你和鬼舞辻無慘的相遇,那麼按照邏輯未來就會改變——但實際上世界線並沒有改變,因為它的未來和過去是相連的,未來是過去行為的開始,過去是未來行為的理由。」

  「也就是說,沒有你和鬼舞辻無慘相遇的過去,也就不會有齊木君為拯救你從未來回到過去的理由,這就是所謂的【祖父悖論】。」

  「至此,時間穿越就會造成死循環,因為如果不回到過去改變歷史,就不會有現在的齊木君,這便是這條世界線的收束。」

  「違背了未來和過去的因果關系,所以才會造成死亡收束的結局嗎?」千果能聽懂一些了:「也就是悖論產生的蝴蝶效應嗎?可為什麼我自己也會有那些死亡結局的記憶呢?」

  綱吉撓撓臉:「這個嘛……」

  「很有可能是我超能力的波動產生的共鳴效應…」齊木楠雄忽然開口,不知為何他臉色有點不對,狀態也不好,「總而言之,讓你留下糟糕的記憶了……很抱歉。」

  千果驚訝地看過去,很少見齊木這樣低落,在印像裡他總是雲淡風輕事事不掛在心上的樣子,這樣帶著愧疚甚至一絲脆弱的神色就顯得格外罕見,且令人擔憂。

  千果伸手,捏了捏他的小指。

  輕柔的力度,帶了點安慰,也摻了點撒嬌。

  如果一個人為了你不惜違背時間法則,不惜去冒險改變一千次歷史只為拯救你……

  「我之前,不是故意凶你的啦……」千果抱歉地撅撅嘴,一邊輕搖他的手指一邊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再為我承擔風險了,所以才想著要那樣快刀斬亂麻……」

  齊木呆立在那裡沒有說話,手指被她輕輕搖晃,一句話也沒說,但是感覺時間旅行後的疲憊消減了不少。

  以及……他以前居然從來沒有覺得,原來她是這麼可愛。

  沢田綱吉看著二人這一來一去的互動,一下子便懂了些什麼,握拳於唇邊輕咳了一聲:「咳……總而言之,世界線收束後,本來這條原本的線的結局……也就是剛才那樣了。」

  「我自殺而亡的結局嗎?」千果說,「現在被回溯的時間,也會在二十四小時後回來,那時我還是會死……」

  「嗯,所以我就是為此而來的。」綱吉終於解釋完畢,從懷中的口袋捧出了幾個奶嘴。

  千果沉默了一秒問:「綱吉君,才幾個月不見,你有了這麼多寶寶了?」

  「啊啊啊?不是不是!」綱吉紅著臉否認,「這是為了修正橫向平行世界的錯位,需要用到彩虹之子的力量,所以我把他們帶來了。」

  「他們?」

  「嗯!他們可是世界上最強的嬰兒們。」綱吉朝她露出了招牌天使笑容,可裡面卻多了一分復雜與愧疚,明明幾個月前還在意大利的咖啡廳談起她回國結婚定居的事情,結果連人家婚禮都沒能到場,要是趕上了,要是在意大利的時候抽空能和月彥嵐……鬼舞辻無慘見一面的話,說不定就能用超直感直接察覺到不對勁了。

  「綱吉君……」千果盯著那堆奶嘴半天,光看到他手上的指環亮著,「他們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啊?」

  「誒誒誒誒?」綱吉百思不得其解地把奶嘴湊到面前仔細觀察,「不應該啊,怎麼會對我的大空火焰沒反應呢……」

  「他們說,只負責修正世界線,不負責打鬼。」齊木忽然開口。

  綱吉:「……啊?」超能力者居然連奶嘴裡的思想都能讀取嗎?

  齊木開啟千裡眼,這次很快找到了鬼舞辻無慘逃竄的方向,時機已經成熟了。

  綱吉點點頭,戰鬥的火焰在腦門燃起。

  千果不知道他倆在打什麼啞謎:「所以現在要去打鬼?我體內的那只怎麼辦?」

  「千果,你放心。」綱吉按住她的肩,戰鬥狀態下的他的氣場完全變了,緊了緊西裝外套,眼神堅定而銳利,「把鬼舞辻無慘和他的同黨制伏的同時,彩虹之子的火焰會打開平行世界的傳送入口,等所有穿越過來的人被送回他們原來的時空,世界線就會修復完畢。」說著,朝她露出安心的笑,「到那時候,所有因為他們所造成的影響,都會消失。」

  千果大驚:「也就是說——」

  「嗯,你體內的鬼舞辻無慘的分/身也就不復存在。」

  「還有那些被鬼舞辻無慘變成鬼的人。」齊木補充,「再多的之後再說,現在,該動手了。」

  綱吉扶著千果起身,將一造型奇特的指環戴上她的拇指:「我聽齊木君說鬼舞辻無慘會通過體內的分/身來操控你,這枚指環應該能夠起些保護作用。」

  萬事俱備了。

  過去不可逆,未來仍可期。

  烈日當頭,海風鹹濕。這裡不是什麼美國的阿拉斯加,這是菲律賓的斯加拉哢。

  人很少,看不到居民,不用擔心迫害民眾。

  千果有種預感,一切真的要結束了。

  「……等等,具體要怎麼操作?」千果最後忍不住問,「難道不需要什麼……『作戰計劃』之類的嗎?炭治郎和義勇先生他們那邊怎麼辦?要跟他們商量嗎?」

  這時,天空中傳來「突突突突」的聲音,一架直升飛機由遠及近。

  「你們原來在這裡嗎?」站在機艙口的居然是赤司征十郎。也是,除了他也想不出有什麼人家裡能有直升飛機,沒開飛艇來就已經很好了。當然,搞垮鬼舞辻無慘的公司的也是這位大少爺。

  「征君?你怎麼會過來??」千果抬頭驚訝道,眼見他毫無防護地站在風口,一頭紅發都快被吹掉了,她焦急:「哎喲征君你別站在那兒啊小心掉下來!」

  赤司征十郎笑著說沒事,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他身後的機艙內躥出,然後直直地從直升機上跳了下來——

  千果一下子心跳都快停了,結果看清了人後馬上恢復正常。

  「嘁!真是找了好久!千果你沒事吧?我就知道把你交給他們武裝偵探社一定會出事!!」中原中也氣呼呼地上下檢查她的狀況確認無虞後才松了口氣,那天晚上回去後越想越不對勁,於是又殺回了武偵社,結果好了,說千果醒來後哭鬧著要回家自己跑了。

  ……一跑就從橫濱跑到了菲律賓??能從那幫子手中逃脫,一定有貓膩。中原中也在尋人的時候恰巧碰上了因為千果那通奇怪的電話趕來橫濱尋人的赤司征十郎,通過了各種高科技黑科技以及不可描述的手段,終於找到了這個鬼地方。

  「為什麼,你們都來了……??」千果嘴角抽了抽,這算什麼?前男友聯盟嗎?

  「事關生死的事情,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更何況還是你的事情呢?」直升機下降,赤司征十郎跳下來,看到千果的異色瞳,說實話還挺好看,只是眼下紅紅的,明顯哭過。

  千果無奈。事關生死?很遺憾她已經死過一回了。

  赤司征十郎一到場就有一種領導者的氣質,他對眾人說:「既然大家都到齊了,可以簡單分配一下作戰任務,進攻和防守,近戰以及遠程攻擊……」

  齊木楠雄無語:『你以為是在打籃球嗎?還玩團隊配合?』

  赤司微笑:「當然,任何事情想要最快速地達到目的都需要縝密的計劃和配合。」

  中也腳一擰腳下的沙地就是一個大坑:「哼!不用這麼多廢話!直接重力碾壓!」

  綱吉:「不行吧?在海邊這麼做的話容易引發海嘯。」

  中也莫名其妙瞪過去:「你是誰啊?」

  綱吉:「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是來幫助千果的,不必這樣相互猜疑……」

  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前男友,相煎何太急呢?……千果被撂在一旁極其無語。

  她突然覺得自己大哭一場也沒什麼的,畢竟他們二十多歲還這麼中二呢。


第52章

  隨後, 幾人又在為是否要帶千果去戰場而起了爭執。

  中原中也說:「鬼舞辻無慘的目標不就是她嗎?把她帶去豈不容易白給?」

  沢田綱吉反駁:「進行時空傳送的時候得需要千果在場, 不然距離過遠會影響進程反而增加失敗率。」

  赤司征十郎說:「帶女孩子去還是太危險吧?不如留下一個人在這保護她,等到制伏了他們再把她帶過去比較好吧?」

  ……沒完沒了。

  但是他們的爭論並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瞬間鋪天蓋地卷來——

  「千果小心!!!」

  滔天巨浪之中千果不知是誰呼喚了她一聲, 她跌於翻湧的海水, 最後看到的是齊木努力地想要退回這場海嘯,卻體力不支無法發動超能力。

  啊,他已經很疲憊了啊,巡回了一千次的時間旅行, 就算是超能力者也是會累的, 不僅僅是身體,更是精神……

  蓄意襲來的海嘯將他們衝散到各處,貪婪地吞噬著一切, 幾個大佬倒不需要怎麼擔心,千果也來不及去擔心他們,只知道她懷裡的炸/彈就要爆炸了,它滾燙滾燙地發出火紅警告。明明卷在冰涼的海嘯中, 她卻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絲毫不敢胡亂掙扎,她知道一點點輕微的刺激都可能引爆。

  直到天旋地轉之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千果的心跳一下子回歸心髒,感覺到那個人將她很好地護在了懷裡,然後她可以呼吸了。

  ……等等。

  呼吸???

  她可以在水中呼吸??

  千果不可思議地睜大著雙眼,一股撲朔迷離的熱流順著她的血管流入大腦, 流入全身,流入身體每一個角落,然後她的細胞開始膨脹,每一個毛孔都在擴張,發出尖叫,心跳開始加速,像直升機直板那樣撞擊著不斷絞碎她的肋骨,最後重裝……

  她花了兩三秒的時間去判斷發生了什麼,隨即一個化成灰她都能認出的鬼魅聲音在她耳邊說話。

  「我們現在,是一樣的生物了。」

  ……靠!!!

  她立刻反應過來拉住她的是誰,於是開始掙扎,可是她的四肢仿佛已經不聽從她的意志那般,完全淪為他的玩物。呵呵,原來如此,從那時,從他給她戴上手釧,從他的血滴入她嘴中,或許更早從初次見到開始……即便世界線可以修復,不論她是否承認,鬼舞辻無慘對她的影響早已深入骨髓,是身心摧殘。

  她以不眠之夜告別他,他以終生不愈的痼疾祭她。

  大腦啊,那有多少神經呢,她怎麼可能不害怕?況且她現在是什麼狀況?可以在海裡呼吸,明明周圍都是水,但她卻感到如此干渴,如此飢餓。火焰在燃燒,燃燒著飢渴,甚至意識都開始逐漸怪異……

  她聽到峽谷發出震動,四周的海水仿佛長了眼睛似的都朝著一個方向退去。身體被不斷推動,可是身後那家伙卻牢牢地禁錮著她。她能感受到那執念,那令人害怕的執念。

  海水終於盡數退去,她呼吸,感受到了腳踩在沙地上的觸感,陽光曝曬,渾身濕透,身體發光,慘不忍睹。

  「做得很好,黑死牟。」鬼舞辻無慘在身邊說,這場海嘯就是黑死牟用月之呼吸的劍術造成的,「那幾個人,只要是敢妨礙我的,一個都不要留,我的耐心已經到達極限了。」

  「是,無慘大人。」

  千果聽到了很多刀劍碰撞的聲音,還有血濺的聲音,擊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在這麼多聲音裡,她卻清晰地捕捉到了空氣在她自己喉嚨裡發出的嘶嘶聲,一種低沉、可怕得像一大群蜜蜂一樣的嘶嘶聲穿過牙齒。

  鬼舞辻無慘摸上她拇指上的那枚指環:「真是個好東西呢,可以控制你不被我操控?真是天真啊,你知道為什麼我的血在你體內呆了那麼久你卻遲遲沒有變成鬼嗎?因為我垂憐你啊,特意等藥制作完成後才將封印在你體內的凝血引爆,免得你又要和當初一樣愚蠢地跑到太陽底下去化成灰!你這家伙還真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樣愚蠢呢,居然捅自己刀子?說實話,我很感謝那位超能力先生可以將你回溯過來。」

  他在她耳邊輕飄飄說:「可是我沒猜錯的話,他的這個回溯能力,一天只能對一個人用一次吧?」

  她不敢抬頭,不敢亂動,直到聞到了從別處來的一股極具誘/惑力的氣味。這氣味她很熟悉,但從來沒有讓她覺得如此飢渴過,她甚至感覺到嘴裡的口水拼命上湧著。

  「很餓是不是?沒關系,新生鬼控制不住食欲是很正常的事情,等把那些家伙都殺了,你就可以隨便吃了,再不夠,回家還有,都給你准備好了。」

  聽聽,這乍一聽多麼像個體貼的丈夫在對自己妻子說話呀。千果僅存的意識讓她想笑,卻只能抽搐著,喘息著與她的詞彙量鬥爭,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詞。

  別過來,別過來。她聞到了那個讓她欲罷不能的味道迅速接近,她怕她會忍不住撲上去撕咬他!

  可是一瞬間,飢渴消失了,連帶著痛苦也全部消失了。

  一只溫柔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慌亂不堪的心在這一刻塵埃落定,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好像什麼都不用怕了。

  隨即,她感受到了身體狀態再次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她甚至沒看清發生了什麼,然後聽到了鬼舞辻無慘憤怒的咆哮。

  「你竟然…!!!」

  然後是狂風,狂風席卷著沙塵,海水動蕩,令人眩暈。

  「你不是已經回溯過她一遍了嗎?!為什麼還能——」

  「底牌這種東西會這麼輕易讓你看到麼?」

  是齊木的聲音,千果抬頭望去,注意到她的視線,齊木也看向她。

  「沒事了,」他安慰,「你現在是七年前的身體狀態。」

  她被回溯了,回溯到了人類狀態。

  七年前是她十五歲,十五歲是什麼狀態?

  是全日本劍道大賽三連冠,讓各路選手都聞風喪膽的真田家的天才女劍客。

  當初赤司征十郎他們奇跡的世代有多輝煌,她就有多輝煌。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青春的能量正在血液裡洶漲。

  「呆在這裡不要動,我這回一定把他解決掉。」

  聽到齊木的承諾,千果扭頭朝那邊望去,卻聽到他又說:「別看!」

  可是她還是看見了……

  那是什麼東西呢?

  就像她不知道齊木是如何將她帶離出來的,從那樣一個……怪物手中。

  那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一個人形了。

  她一直覺得鬼舞辻無慘算得上是擁有著一身最美麗最無辜最斯文皮囊的大惡人,直到現在,比上次在道堀口的懸崖邊看到的手臂肉怪還要畸形——

  只見他低著頭,全身都裹滿了黑色的怨氣,白發快速變長呈散狀,張牙舞爪在空氣中晃動著。

  從發絲間隱約能瞧見的,是他那雙充斥著恐怖怒氣的血紅雙眸,一道道猙獰的紅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他的額頭、他的手臂……蔓延至全身都是。

  而最令人膽顫的,是一張張長滿利齒的巨口布滿在他的腿和手臂上,背後生長出無數繩索般的觸手,黑氣從中往四周擴散。

  明明是晴天,卻感覺周圍陰寒無比。

  千果想起了一句古話,是說鬼髒得各具形態,內裡無限陰寒。

  這是除了一張人臉以外,一個真正的怪物。

  她說:「別去。」

  他回:「別擔心。」

  說完齊木便從她身邊消失了,千果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風迎面撲來,然後是大地的震動。她穩住身子,看到了另一邊,在中原中也的幫助下,和已負重傷的炭治郎以及富岡義勇壓制住了黑死牟。

  「靠,我要吐了!」中原中也狠狠踩壓在一塊巨石上,「六眼混蛋還真有兩刷子!千果,你那邊沒事吧?」

  看來被海嘯衝散後他並不知道這邊的情況,千果朝他喊:「中也君,去幫幫齊木君吧!求你了!!」

  「放心吧,交給我!」中原中也一身紅光像離弦的箭那般衝了過去,早就想爆揍那個鬼舞辻無慘一頓了,戰鬥的快/感正在他的血液中熊熊燃燒。

  可是當他一趕到,看到的卻是鬼舞辻無慘已經被削成了個六親不認的樣子。

  齊木楠雄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中原中也似乎在他的腦袋上看到了一句歌詞:無敵是多麼地寂寞……

  「零地點突破·絕對零度。」沢田綱吉終於從不知被海嘯衝到的什麼地方趕過來了,快速地將幾個戰俘鬼冰凍了起來。看到大家,尤其是千果沒事以後松了口氣,然後迅速開始和彩虹之子布陣傳送系統。

  「大概要十分鐘左右的樣子,等傳送門出現後及時將他們送回去就好。」綱吉說。

  「不行!…要殺了他們!」已經在之前和黑死牟交戰患重傷的炭治郎握著刀瞪著眼,「得現在就殺了…殺了無慘!」

  中也踢了踢那具「冰雕」,「這已經也差不多咽氣了吧?再補刀也麻煩。」

  炭治郎:「那可是殺了我全家的家伙啊!!他克服了陽光,肯定不會這樣輕易地死去的!!」

  「炭治郎,冷靜一點。」富岡義勇提醒他,他的身上也負了大小不一的傷,「鬼舞辻無慘這樣已經逃不了了,等我們回去以後,他的陽光抗體也會消失的,是嗎?」

  見他看向自己,一直沉默的千果點點頭。

  「是白天!」綱吉那邊已經打開三分之一的門了。

  「白天的話,只要一回去,他們就必死無疑了吧。」中也說。

  「如果不放心的話,這裡還有一重保險。」赤司征十郎從不遠處的直升飛機那裡走來,還綁了一個沒見過的男人,「這家伙就是給鬼舞辻無慘非法研制抗陽光藥物的藤本『醫生』,我沒說錯吧?」

  穿著白大褂的藤本醫生心虛地想推眼鏡,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得死死的,只好說:「是老板……他以性命要挾我做的,我本來是拒絕的,但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前言不搭後語,說重點。」赤司征十郎冷聲命令,「把剛才跟我說的話現在重復一遍。」

  藤本醫生被他的氣勢一嚇,又面對著眼前這些一看就是全員惡人的家伙,不得不向勢力低頭:「這味藥是專門為月彥老板……呃根據他的需求研制的,他從一年前找到的我,我當時只是個做地下密醫的,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研究的東西也見不得人。老板看重我,我也不好意思讓他失望……」

  「你知道他是什麼東西嗎?你可知等他真的治好了懼怕陽光的病,會把你殺了滅口嗎?」千果面無表情地扭過了頭,「因為他曾經就這麼做過。」

  第一次他把她關去實驗室,惡意給她灌入了所謂的「前世記憶」,企圖打感情牌來綁架她。

  直到她溺了水,才知道他給她看的,是他想給她看的記憶,而在被瞞去的部分,卻是那個少女的父親,也是無慘的醫生,被無慘殘忍殺害的真相。

  他說她就是那個少女的轉世,但他同時也是少女的殺父仇人。

  「我…其實也考慮到了這一點……」藤本醫生說著,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小瓶膏藥,「所以我暗地裡准備了以前研制的另一味藥物,這藥可將抗陽藥的效果弱化,可是最大的功效,是加速老化。」

  千果接過膏藥瞧了瞧:「內服外敷?」

  藤本醫生說:「外敷生效慢,若敷於傷口處可以加速藥效。」

  千果默默地將黑死牟的刀撿了起來,不動聲色地將藥膏塗在了刀刃上。然後轉身又給炭治郎和義勇的刀都塗上。

  中也問:「千果,你這是做什麼?」

  「原來如此。」富岡義勇明白了她的用意,清淡的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謝謝你,一直以來。」

  千果微笑點點頭,這下一切都要結束了,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只道:「你們……要好好的啊。」

  「千果姐……」炭治郎目光炯炯。

  「等一下!」中原中也察覺到有不對勁的地方,問道:「你是在什麼地方找到這家伙的?」

  赤司征十郎說:「當時海嘯過來後,我上直升機看到那個橡色長發的男人鬼鬼祟祟往一個地方逃,就跟過去了,發現了一小座實驗場。之後用了點手段從他那裡套了話,才找到了這個醫生。」

  而鬼舞辻無慘之所以能被齊木楠雄回溯後又重新出現,就是因為他逃回去重新注射了抗陽藥的結果。

  「橡色長發……」中也重復著,和千果對視一眼,「靠!是那個七彩混蛋!」他就說好像遺漏了什麼,老變態都給人忘了,「他在哪???」

  赤司從口袋裡掏出一定位器:「我當時看他是普通人就沒為難他,不過以防萬一在他身上放了發信器。」

  中原中也一接過,便同發射的火箭般卷著一地沙塵飛走了,甚至沒來得及商量一聲。

  他去就讓他去吧,反正要回去也得全員一起回。正在一旁恢復體力的齊木楠雄問沢田綱吉:『還有多久?』

  綱吉他們正在全神貫注中:「還有大概六分鐘的樣子。」

  就在他們一問一答之中,某個被冰凍住的身體「轟」地一聲炸裂開來,碎冰滿天飛,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鬼舞辻無慘??我的零地點突破怎麼會這麼輕易破解?!」沢田綱吉驚訝道,卻無法移動半步,不然傳送系統就會功虧一簣。

  該死!齊木楠雄努力地想撐身站起卻力不從心——他已經三天三夜不間斷地過度使用超能力了。而在這時,他也終於明白當初、以及這次為何沒能回溯千果到體內沒有鬼舞辻無慘的血的時候……原來是那是一千年的執念啊!

  然而令他、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最快作出反應的居然是千果,只見她快速地揮刀衝向了鬼舞辻無慘,同樣衝去的還有富岡義勇和灶門炭治郎。

  「簡直是夠命硬!」炭治郎熟練地運用著呼吸法發動攻擊,現在他們有了制勝的法寶,只要能砍到,只要能砍到一絲無慘的肉,讓膏藥滲入他的體內,就能快速弱化他!

  可是無慘雖然虛弱,背後的觸手卻依舊十分靈敏,且每一只尾端都長有鋒利的骨刺,若是被刺中就會中毒,三人在刀光劍影中一路抵擋試圖突破,最終還是齊木楠雄摘下了眼鏡發動了石化。

  可是石化沒有完全發揮出來,他太累了,以至於影響到了超能力的效果。

  鬼舞辻無慘只被石化了下半/身在那裡,並且以他的能力努力一下就可以自己震開。

  然而他卻說了一句話,一句憤恨的、不甘的、怨毒的話——

  「你就真的……這麼希望我死嗎?!」

  千果的刀停住了,鬼舞辻無慘跪在她面前,死死瞪著她,她知道他是在跟她說話。

  千果一時沒有回話。

  幫她回答的是富岡義勇,他用刀尖指著他:「我一直想問你們一個問題,若無其事地加害無辜之人,遵從自身欲望去吃人……為什麼你們要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我不過是想要活下去有什麼錯?我只能吃人!」鬼舞辻無慘像沒有聽到富岡義勇的話,他的眼裡只有千果,滿滿的,深深的,仿佛從靈魂發出詢問:「我有真正地傷害過你嗎?我有真正地傷害過你身邊的人嗎?他們說我十惡不赦,你又曾親眼見到過嗎?」

  千果死死咬著牙,握著刀的手開始顫抖。

  「不要被他蒙蔽了,千果!」

  她知道!她知道他這又是在道德綁架她,可是她的心髒還是開始不受控制地絞痛。

  「你當然有…!」她大聲反駁,「那次,在道堀口的懸崖,你差點掐死了我,還有在實驗室,你把齊木君活生生吞了!你當我是魚只有七秒的記憶嗎?!」

  那雙詭紅的眼睛盯著她,變得越來越冷。

  「你就這樣喜歡他嗎?」他居然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我哪裡比不上他?以至於你已身為我的妻子卻還想著其他男人?」

  「你說什麼?你跟他比?你配麼?」千果覺得可笑,但卻又笑不出來,「是你一步步把我的信任消磨殆盡的,無慘先生!」

  「你們讓我惡心,這個世界讓我惡心,你們扭曲了這個世界!」無慘的瞳孔裡澎湃著千年的怨恨,血紅的顏色隨之化出了滿滿的妖異,以及一絲難以辨認的悲哀。

  「我不過是想跟你一起永遠生活下去,你卻連一條活路都不給我?」

  千果的心理防線開始搖搖欲墜,富岡義勇及時擋在了她面前,「當世界出現一個靠捕食人類才能生存下去的物種時,想要讓雙方做到相互理解幾乎是不可能的,不用再多說了!」

  無慘憤恨道:「你們說我吃人,你們說我惡毒?為了自身的私欲加害無辜的人,人類不也一樣嗎!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弱小便是原罪!!」

  炭治郎忍無可忍地揮起了刀,斥道:「肆無忌憚地害了那麼多人還敢講這些道理?只是單純地做一只鬼不就好了!!」

  黑色的刺鞭突然迎擊炭治郎的攻擊,隨即以難以捕捉的速度從死角偷襲過去,旁邊的千果立刻用刀幫他擋了回去,千鈞一發。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是巔峰時期,可以說在二人之上,一兩秒中的時間已經揮了幾十刀,刀刀斬中刺鞭。

  在二人的輔助下千果迅速地接近了無慘,只要砍中了他的身體就能將藥膏注入!

  速度之快,連無慘都驚訝至極,可是在她的刀刃斬到他脖子的那一刻猶豫了0.01秒……

  依舊是這0.01秒,無慘抓住了空隙,將她整個人擒住,瞬間淪為了他的人質。

  他尖尖的利爪抵上她的脖頸,聲音竟然溫柔又無辜。

  「看吧,有人舍不得我死。」


第53章

  「冬種梅花膏, 春雨如絲跳, 小芽土中冒,回眸一笑, 盡是春風三千如垂櫻……」

  宅子外是少女清脆如黃鸝的甜嗓, 悅耳, 也煩人。

  一只憤怒的茶杯從半開的糊紙拉門內砸了出來,可是沒飛出多遠,有氣無力地滾到少女的木鞋旁。

  「吵死了…!!」

  同樣憤怒的恐嚇從屋裡傳來,可隨即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聲嘶力竭內髒都快要咳出來, 可是內裡聽上去卻是無盡氣虛,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斷氣。

  「活不久了啊,那個大人……」

  「是啊, 估計馬上快死了吧,大概今年冬天?」

  「我覺得要不了這麼久吧?」

  「那種病死鬼趕緊死了才好!免得白白累死我們還要照顧這樣一個要死不活的……」

  「家主老爺不是已經在培養新的繼承人了嗎?估計知道他馬上就要死了吧。」

  ……

  多嘴多舌的幾個僕人從宅子外路過,即便門開著也毫不避諱,似乎根本不害怕被屋裡的那位他們口中的「大人」聽去, 或者說,他們甚至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這是平安時代的產屋敷宅,是鬼舞辻無慘作為人類存在的第十六個年頭。

  外頭的春光絢爛,僕人們的嘲笑不堪入耳。

  他是產屋敷家的少爺,從出生開始就以死亡為伴,整日臥於病榻,沒有人願意好生照顧他, 也沒有人去討好他,因為他反正會死。

  所有人都覺得他馬上會死,連僕人都不把他當回事,甚至巴不得他早死。

  人人畏他,嫌他,避他如蛇蠍。唯有某個小姑娘不怕。

  「大人,你知道嗎?傳說中,對著立起的八重櫻許願願望就能成真哦。」

  少女穿著葡萄染的生絹長裙,白白的手中折了一枝春天的粉櫻,從花間偷偷瞅他。

  他說:「滾!」

  她沒動。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現在的心情非常糟糕,見著人就想大卸八塊。

  少女將花枝放於門口,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像看白痴一樣瞪了她一眼,神情亦帶著幾分意外。

  少女和他一樣坐在地上。她說,你得振作啊,我支持你!能在絕境中活下來的人是幸運,你是與幸運相伴的,而創造屬於自己的奇跡,這是你與生俱來的可能性啊!

  她肯定是聽到僕人們背後詛咒他的話了。

  朝陽之下,她的眼睛閃閃發光,無與倫比的生命力在裡面流轉。酒窩甜蜜,笑一笑漫山遍野的風聲都要銷息。

  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轉瞬即逝。

  她膽大包天地直接走進來,坐到他旁邊握住他瘦削蒼白的手:「你一定會活下去的!你要相信自己!父親正在努力,你也要好好努力啊!努力才能創造奇跡!」

  少女十四歲,是負責照料他的醫生的女兒。

  也是唯一一個說他會活下去的人。

  他輕笑:「你膽子真大。」

  少女愣愣地說:「大人,你笑起來真好看。」

  於是他收起笑,板著一張病氣兮兮的蒼白俊臉。

  但是他被握住的那只手,卻一點一點地,將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滾熱的一片。

  他又咳了起來,她將另一只手輕輕順著他骨瘦嶙峋的後背,少女身子天生綿軟,挨過來,像裹來了一團雲。

  他身子一抖,用全身力氣推搡了她一把。

  她絲毫不在意。過了好久,問,為什麼要憎恨這世間?

  「因為我活得很艱難。」他冷笑,像自嘲,「苦太多了,若不愛自己,活不下去。」

  產屋敷少爺孤僻極端的性子讓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他是被命運拋棄之人,陰暗如死神,卻也隨時會被死神帶走。

  初識這醜陋的世間時,他便一直忍受著這樣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

  直到某個措不及防的笑臉闖了進來,好像也有了一絲值得流連的執念。

  少女礙於身份的原因不能時常來看他,但只要尋得機會總會來陪他說話,但不知是否是他太過冷言惡語,有一次隔了好久才來,他屋外頭的夕顏花都開了。

  產屋敷宅是不會種這種晦氣的花的,此刻卻生長在了他的屋外,沒有人打理也沒有人理會,這種花都是開在這些肮髒的牆根的。

  「夕顏凝露容光艷,料是伊人駐馬來。」少女又在門外賣弄學識,或許於她而言是情致。

  「有腿就自己進來。」他說,此時黃昏,他看到拉門上少女窈窕的剪影。

  少女卻說:「不對不對,你應該回答『蒼茫暮色蓬山隔,遙望安知是夕顏』啊!」

  他嫌惡:「我討厭那種花!」

  當時日本正盛行紫式部的《源氏物語》,裡面有名叫「夕顏」的女子,源氏的情人,因為六條御息所鬼魂咒詛驚懼而死。

  夕顏又作夜顏,生長在肮髒角落的一種白色小花,常在傍晚開放。因為沒人欣賞被人看作「薄命花」。夕顏色白,黃昏盛開,翌朝凋謝,悄然含英又闃然零落。

  此刻他的屋外開出了這種花,不就是嘲諷他和這花一樣很快就要死了嗎?!

  「拔掉,全部拔掉!都毀了!」他說話一大聲,就又開始咳起來,無力地躺倒在榻上。天氣漸涼,他的病又惡化了。

  估計快和這夕顏花一樣馬上就要凋零了吧?

  「其實我覺得這種花一點也不短命。」少女在屋外的牆角蹲下,伸出手輕觸花瓣,「它們這樣美,是在說夕陽下美好容顏的意思吧?讓我想起了大人的模樣。」

  他氣極:「你說什麼?」

  「雖然它們總在黃昏盛開,日出凋謝……可是,它們一直都是這樣周而復始,卷土重來,生生不息,一直都在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呀!」

  他冷笑:「只能活在黑夜,永遠見不到陽光,如此悲哀地活著麼?」

  「永不放棄地努力,就算是掙扎也好,總會有奇跡,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啊。」她最終還是拉開了門,手裡拈著一支白色的小花。

  「大人不喜歡的話,我就把它們都摘回去。」

  「我喜歡夕顏,但我更想要大人一直活著。」

  他陰郁地盯著她,沒作反應,只是把她帶來的湯藥喝了下去。

  她像神明一樣慷慨地將光灑向他,從此人間被點亮。

  那就沉溺不得真假的夢話,不作任何掙扎吧。

  不再理會那些人的笑話。

  等他好了以後,會娶她,然後讓那些取笑他們的人付出代價。

  如他所說,如她所說,雖然一直在於病魔作鬥爭,但竟然也是這樣熬過了幾個冬天。

  僕人們的抱怨更加頻繁了,甚至敢當面對他冷嘲熱諷。新的少爺已經出生,產屋敷家的未來不可能會有這個病弱的少爺的一席之地。

  他的房間從主宅搬去了分宅,僕人更少,更冷清了。

  但這樣也更方便和少女見面了,他雖然心有怨言,卻也沒過於計較。

  可是有天夜晚,一向掛著笑容的她哭紅著一張臉跑來,說父親要給她安排婚事了。

  她已滿十六,該是嫁人的年紀。

  以及不知道是如何走漏的消息,她偷偷與他幽會的事情被醫生知道了,開始限制她出門,這次是她趁父親睡著偷溜出來的。

  今夜是元日節會。他的臉上是一潭死水。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戒指,紅寶石。

  他拿給她,幫她戴上,沒有問她的意見。那時,屋子裡寧靜極了,外頭是隔壁宅邸的歌舞升平,聲音朦朦朧朧的,而少女暈暈乎乎的。

  過了好久,少女才反應過來,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那枚戒指,在昏黃燭火中閃光。

  她笑,明媚極了,因為開心。

  屋裡的火爐烤得劈裡啪啦響,屋外是點點飄雪。

  疊席上是燈芯草的味道,他抱著她從台階上滾落,她閉著眼,他瘦弱的臂膀從身後的黑暗中伸出來,一只箍住她的脖頸,一只箍住她的腰。

  長發黏著她的臉頰垂下去,她細細地呼喚他的名字,他的呼吸便垂下去,走下去,摸下去。夜色籠罩茂密的叢林,煮沸死火山,放出黑色的岩漿。她張開咬緊的牙關,向後靠,貼住他歷歷可數的肋骨。他箍得她很緊,不許她回頭,不許她呼吸。汗液淋濕了野草,蒼白的藤類植物開出了花。

  最短暫的幸福感和最漫長的余韻,在到達最頂峰的時候迫近死亡。

  在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他殺死了她的父親。

  那藥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啊,可是這根稻草卻拋棄了他,藥沒有作用!

  絕望與憤怒之下他直接結束了無辜醫生的性命。……無辜?他一點也不無辜!身為醫者卻如此無能,用無用的藥欺騙了他,給了希望卻最終得到絕望!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他生就是為了死??

  ……為什麼,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卻陰差陽錯,讓他錯以為藥物無效,卻失去了沒有後顧之憂的機會?

  他很快發現了自己身體的變化,尋找最後一味青色彼岸花的計劃也在腦海中成型。

  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殺掉了宅子裡所有的人,然後少女出現了。

  她身著著初次見他時的那件純白細長,呆滯地環視了一周屋內七零八落的屍體。

  「你來了。」他對她的到來感到十分驚喜,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如今強大的體魄,他不再病弱,不再只能臥於病榻忍受他人的嘲笑,所有嘲笑他的人都已經付出了代價。強大的力量能支配一切,現在他有了。

  他用強壯的身軀將她圈住,俯下/身吻她。她眉心劇烈一跳,像推什麼髒東西一樣狠狠推開了他。

  「是你殺了我父親嗎?」

  她深深地從胸腔發出靈魂質問,眼眶裡有血絲。

  他的皮肉不驚,維持著微笑:「你在說什麼?怎麼可能呢。」

  少女瞪得巨大的眼睛,看到他腳後邊的一顆頭顱。

  一只眼珠已經掉了,另一只熟悉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盯著她。

  她手一抖,籃子掉落在地,蘇蜜摔成碎塊。

  他一注意到她的視線,來不及掩飾地將那顆頭往遠處隨意一踢。

  如一把刀刺中心髒,少女嘴唇發顫,肩膀聳動,臉龐皺起像出生的嬰兒,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慘叫。

  她瘋了似的追了上去,抱起了那顆頭顱——她父親的頭顱,失聲痛哭。

  父親的身子呢?父親的手呢?父親的腳呢?它們在哪??

  最後,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還有他身上、嘴角處沾上的血跡。

  「把我的父親還給我…」她喃喃著,爬到了他的身邊撕扯著他的衣服,「把我父親還給我!你這個怪物!!」

  「你給我安靜一點!」他被她鬧得心煩,強勢地要去抓她的手臂,卻被她狠狠煽了一巴掌。

  「我恨你,我要殺了你!」少女眼紅如血,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樣子。

  他笑了,神情清冷惡然:「你殺不了我的。應該說,不會有人能殺掉我。」

  他捏起她的下巴,聲音裡有種近乎病態的喜悅:「吶,我現在做到了,我好了,徹底脫離病魔的糾纏了,你不為我高興嗎?你不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嗎?」

  「你去死吧!」她說,眼裡不再有光芒,只有永遠不會消去的仇恨。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像個死人。

  他踢翻了桌子,憤怒至極,水果刀掉落在地,她撿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往他身上刺去。

  一下,兩下……他的身上布滿了刀口,然後又馬上愈合,血液蒸發消失,像是從未流過一樣。她一刻不停地瘋狂刺他,刺得聲嘶力竭,刺得筋疲力盡。

  她終於停了下來,低著頭大口地喘著氣,握著刀的手無力地垂下。

  他得意地又笑了,等著她為他驚訝,等著她為他驚喜。

  看吧,他得到了世界上最強大的身體,雖然現在還不是最完美的狀態,但他總有一天會將最後一步完成,他和她的夢想近在眼前!

  然後他的笑容凝固在了飛濺的血花中。

  少女將刀子狠狠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他用了一身最快的速度抱著她倒下的身軀,手指劃過她的身體,看見血跡,看見藍色的靜脈,卻無法感受到她的脈搏心跳和呼吸。

  她已經死去,他對此愛莫能助。

  他聽見自己在呼喚她的名字,反反復復,字字句句,清晰透徹,雙手不斷撫摸著她的臉龐,直到她慢慢冷去。

  那是唯一鼓勵他努力活下去的人啊。

  那是他那會兒為數不多的遇到的善良啊。

  那是光啊,黑暗潮濕的他的困境裡,唯一的光熱啊。

  他不過是失手殺掉了她那父親而已,那是個意外,她的父親已經年老,本也不剩多少年了,還曾阻止他們在一起。

  區區殺父之仇,怎能和他們的夢想相比呢?

  人類就是這樣脆弱易逝的生物,於是他將血注入了她的體內。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擁有將人變成鬼的能力。

  她活過來了,可是對他的仇恨並未消失,所有的記憶都保存下來,好的壞的,她對他更加憎恨,恨他將她變成了一個只能吃人的怪物。

  可變為鬼的她終究徹底淪為他的掌中之物,把她禁錮在狹小的地下室內,每天送來很多「食物」,但她即便口水泛濫成災都死不願意碰一口,對他的仇恨日益增大。

  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她不再對他笑了?

  為什麼不能再回到以前那樣?

  她雖然暫時不能見陽光,只能在夜晚活動,但是她變得像夕顏花了啊,她不是最喜歡夕顏嗎?

  為什麼,原本希望他活下去的人,現在卻要他死?

  他緊盯著她惶恐而仇恨的眼睛:「以前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嗎?」

  他似乎是選擇性忘掉了把少女父親殺害的事實。

  他的凶殘簡單而又單方面,蠻橫無理。

  她在他的身下渺小且卑微,徒勞地反抗著,剩下的,什麼都沒有,除了絕望。

  興許他生來就應是侵略型的猛獸。

  照不到陽光的地下室每一天都是血腥淋漓,滿目狼藉,如同凶案現場。

  後來她慢慢習慣,反抗沒有作用,眼神變得空洞,無愛無恨,冷淡從容,任由他對她做這樣那樣慘絕人寰的事情。

  他不懂什麼是愛,也沒必要懂,只是抓緊了就不想放手,只要她能一直呆在他身邊就好。

  ……

  終於又在某個八重櫻飛舞的春天,她重新對他露出了笑容,開始願意喊他的名字。

  那個時候他正忙於制造大量的鬼以幫忙找青色彼岸花,看到少女突如其來的轉變,以為她終於想通了,願意和自己好好生活下去了,以防萬一他還利用血液窺視了她的思想,發現她應該沒在偽裝。

  於是他解了她的禁足。

  卻沒想到她在一個猝不及防的清晨,跑到了山上「看日出」。

  他沒法冒險前去把她捉回來,最終只能躲在山洞的陰影處,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朝陽底下化成了灰。

  太陽底下,她的眼中明暗交雜,一笑生花,那就是留給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模樣。

  於是曾經喑啞的歲月兀地生出林中響箭,

  曾經灰暗的衣裳瞬間泛出月牙的白光。

  他最終沒能邁出那道陰影,只能用全身力氣將頭上的帽子扔到了陽光下。

  他就在山洞裡站了一整天,直到太陽完全落山,他才麻木走出,將衣服下那團灰燼裡僅剩的一顆不再跳動的心髒撿起。

  他就那樣握了好久,然後,將其吸入了自己的身體,成了他後來七顆心髒中的第二顆心髒。

  死就死了吧,反正她的心髒被他強行跳動在他的體內,和他一起永生,這是她的榮幸。

  她是他壓在箱子底下最後一朵破碎的白花。

  他做錯了嗎?從頭到尾都錯了嗎?他不知道。也不後悔。

  可是這些都算個什麼呢?

  大概是蒼蠅,蒼蠅來到黑暗中,產卵,生出蛆蟲,又長成蒼蠅,飛出夢,飛到生命裡,飛到愛情裡。

  他的愛情或許早已腐爛入土,卻也刻骨。


第54章

  那便是他全部的「青春」了。

  青春死於她。

  青春死於他。

  按常理來說任何生物活得越久, 記憶會成為大量無序的片段, 能記得的事情會越來越少。

  這一千多年他早不記得他到底吃過多少人,毀掉過多少家庭, 血洗過多少家族。

  甚至連人類時期病痛的滋味都含糊不清。

  或許是那個女人的心髒一直存在他體內的緣故, 讓他一直記得她朝陽一般的笑容。

  可是這顆心髒現在插入了刀子。

  狠狠地, 深深地,正中紅心。

  鬼舞辻無慘瞪大了眼睛,發現無法愈合。

  千果面無表情地面對著她,長長地刀刃又往他身體送入幾分, 沒有任何猶豫。

  鬼舞辻無慘嘔出一口血, 「你…你竟然?!」

  「我舍不得你死嗎,無慘先生?」千果忽然笑了,笑得很甜, 眼睛裡沒有任何一千年前的影子。

  這刀刃上塗滿了藥膏,在他的體內揮發就能快速弱化他。

  無慘憤怒咆哮著,提起尖爪襲擊而去,千果神色一凜迅速後退, 胸前的衣服被劃破,要是再晚個零點幾秒,她可能胸部就被直接切除了。

  「他又想逃走!」炭治郎驚呼,發現無慘已經掙脫出了石化的束縛。

  千果攔住了他:「不用去了,他已經逃不遠了。」

  鬼舞辻無慘似乎沒有料到刀刃上塗了藥膏,他憤恨地拔了出來,發現竟然還是黑死牟的刀。

  身體的行動開始變得遲緩, 照射在身上的陽光也開始變得刺痛……

  炭治郎停住了正欲追殺的腳步:「他停下來了。」

  千果也看到了,他不僅停了下來,還因為體力不支而跪在了沙地上,海浪一遍遍朝他身上拍過,他背上的刺鞭微微顫動,似在做最後的掙扎。

  離得最近的富岡義勇大喝一聲:「快趴下!!」

  千鈞一發之際千果被什麼人撲倒護住,緊接著聽到了一陣呼嘯的摩擦聲從腦袋上迅速擦過,海水又開始翻湧,千果不可避免地嗆了一口鹹鹹的海水。

  難道無慘還在垂死掙扎,想拉他們一起陪葬嗎?!

  這麼想著的時候,千果聞到了什麼東西燒焦的味道,然後海浪漸漸平息了,她偏過頭,看到了許多被燒焦的觸手掉了下來,掉在沙地上。

  她撐起身子,果不其然看到一旁的齊木楠雄單膝跪地喘著氣,一手還施了屏障避免剛剛那波攻擊影響到這邊的傳送系統,可是他自己的情況就不太好了——再度使用了燃燒能力將無慘想一網打盡的觸手給燒了個精光,現在已經處於將近虛脫的狀態,給他個枕頭就能直接倒下。

  不得不說鬼舞辻無慘那千年的「修為」還真是頑強,他應該也是看穿了現在的局勢——尤其是齊木的狀態,知道他也已經接近了極限。現在這樣,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齊木不能再摘抑制器了,在身體和精神狀態極度虛弱的情況下這麼做不僅無法恢復體力,還會因為失去控制而導致更加無可挽回的意外。

  「齊木君!你還好嗎?」千果焦急地跑了過來,摸摸他蒼白的臉,「不要再撐了,真的不要再撐了好嗎?」

  呀嘞呀嘞,他只是困了而已,怎麼一副他活不久的樣子?齊木想吐槽,嘴巴卻沒力氣。如果能將心聲傳達給她就好了。

  「千果桑,別擔心,傳送系統馬上就快完成了。」赤司征十郎在旁邊說。

  千果看過去,沢田綱吉正在裹在一身耀眼火光中全神貫注,額頭掛滿了汗珠,傳送門也開得越來越大。

  千果看向海平線,快日落了。

  她也累了,真的好累,所以一切都快結束吧。

  她朝靠海的岸邊走去,那裡,炭治郎和義勇將無慘僅剩的雙手給砍了下來,他失去了最後的羽翼,並且藥膏的作用開始更快地侵蝕他千年的軀體。

  一千年啊。

  遠超常人的生命並未使其饜足,反而令他更加地恐懼死亡以至於近乎病態。

  縱然強如神明,但在更多人眼裡,他始終都還是一千年前那個病榻之上,日夜受死亡與病痛侵蝕,在無盡恐懼的包圍之下,不斷腐爛的卑微蛆蟲罷了。

  那麼他對於她,到底又是什麼呢?是她前世的情人嗎?是他一千年都難以放下的朱砂痣嗎?

  可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千果想,她和無慘先生之間的一切其實早已不復存在。即便曾經存在過的話,現在她也該把殘骸丟進了垃圾箱,掩埋入土,腐爛。

  千果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在沙地上留下腳印,然後又被海水衝掉。

  他跪在那兒,很快地腐朽,連皮帶肉一起爛掉,嘶嘶吐氣,等著她再給他最後一刀。

  曾經年輕完美的外皮此刻變得松弛,並且有了霉斑的先兆,下面的脂肪和肌肉正在敗壞,像破舊的手套邊緣露出髒棉花。

  衰老迫在眉睫,令人無從尊敬的衰老。

  可是最裡面的骨頭錚錚地,努力地擺出做作的姿態,支撐著這些,支撐著他那蒼白又悲哀的過去。

  「無慘先生,你找錯人了,我不是那個女孩。」千果在他面前說。

  她只是那悲慘世界的旁觀者,身份從未變過。

  不過一千年而已,有什麼可驚艷的?

  世上不曾有永恆的快樂,沒有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無慘先生啊,你作為世間最復雜的生物,已經『進化』到如此程度,得到了所謂永恆的生命,但卻違背了自然規律像個可悲的單細胞生物一樣只執著於生存,但是你知道嗎……」千果在旁人驚訝的目光下,輕輕蹲下/身與那雙已泛渾濁的雙眼對視。

  「那個女孩,她可能……只是想跟你一起慢慢變老而已。」

  「……」無慘的眼光一點點冷下來,像燃盡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燼,湮滅與塵土無異,空洞地望著她,不知到底看的是她,還是她。

  千果重新站起,居高臨下地目睹著他的蒼老,對此無動於衷。

  「一千多年,已經夠久了。」

  「我還是很感謝,那時你救了我。」

  「所以,再也別見了。」

  最後一刀終究是沒有落下,仿佛是對他曾經救過她的,最後的善良。

  他終究是無路可逃,也無藥可救,只待回去後面對陽光曬成灰燼。

  ……

  …………

  傳送門成功完成,中原中也也將落跑的童磨給成功捉了回來。

  「他死了嗎?」炭治郎問。

  「啊,應該差不多吧。」中原中也抖了抖手上那只沒有氣息的家伙,一米八的個子被一米六輕而易舉捏在手裡。

  注意到了千果的視線,中也望過去,眸光一暗:「怎麼了?…被嚇到了?」畢竟黑手黨是殺人不眨眼的,他怕千果太善良一時接受不了。

  千果別過視線:「沒有。……你人太好了,差點忘了你是黑手黨。」

  中也:「……」所以在別人眼裡他才是那個太善良的人嗎喂!

  沢田綱吉站起身對眾人說:「以防萬一兩位劍士先進去,之後把這三個家伙扔進去。」

  「千果姐,再見…」炭治郎淚光閃閃地以擁抱告別,「我會一直記得你,一直記得大家的。」

  少年總是情感豐富,千果回抱了他:「回去好好照顧妹妹,好好練習劍術,爭取把所有的惡鬼都消滅干淨。」

  「嗯…我會的!」

  相比之下富岡義勇倒是淡定很多,能穿越一趟在這個時代把這幾個最具威脅的惡鬼滅了,對於他們鬼殺隊來說少了許多麻煩,工作進行起來就輕松多了,「感謝各位相助。」他朝眾人鞠了一躬,「各位的恩情,我富岡義勇銘記在心,無以為報。」

  千果拍拍他的肩:「回去好好工作,早日飛升娶到老婆成為人生贏家。」

  義勇:「可我已經是最高等級的『柱』了,再怎麼升也升不了吧,難不成要當主公?」

  千果:「……」

  義勇:「以及娶不娶老婆和人生贏家沒有什麼直接關系吧?」

  千果:「……你快回去吧。」

  義勇:「而且,我並不覺得人生的意義在於是否成為人生贏家。」

  千果:「你快回去吧!」

  兩位劍士進入傳送門後便看不見身影了,中原中也和沢田綱吉也迅速地將黑死牟和童磨都扔了進去。

  「嘁,這玩意,我還真不想碰……」中原中也看到那一動不動的千年老鬼就起雞皮疙瘩,嫌棄地揪起一撮枯草一般的頭發,准備用重力減輕重量扔進去,避免過度接觸。

  「沒關系,我幫你吧。」千果說著幫忙抬起了鬼舞辻無慘殘缺的胳膊,准備一起扔進傳送門。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扔出去的那一刻,原本失去了聲息的鬼舞辻無慘突然動了起來——

  他腳一抬便是一個劇烈衝擊,幾人都被這意料之外的衝擊波給震飛了好幾米,等再看過去時,失去了雙手的無慘竟然從胸膛直生生裂開了一張巨口,牢牢地咬住了千果的身體,企圖把她一同帶進去!

  「靠他媽的——!!」中原中也爆出了髒話,剛准備衝過去,便瞥到一個更快的身影先他一步。

  千果沒有想到最後關頭無慘居然又活潑了起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誰能想到他如此「多嘴」?現在她被咬在胸口動彈不得,正在被一起往門的另一邊拖去!

  千果拼命將胳膊往外推想撐開他的巨口,利齒深深扎進她的皮膚,劇痛無比,「你夠了吧?!我說過我不是那個女孩!!」

  「我不管你是不是……」無慘從嗓子裡發出沙啞得停不出聲調的詛咒鑽入她的耳道,「人心叵測…有時人們會殺死他們深愛的人……更何況鬼呢?」

  短短的距離好像變成了通往地獄的橋,短短的幾秒她已經大半個身子被拉入了門內……她現在已經再次中了無慘的毒液,一被拉入那個世界她便會和鬼一樣化為灰燼!

  求生的本能讓她最後一刻掙脫出了一只手拼命地朝前伸去,最終似乎是抓到了什麼東西……

  背後瞬間響起不甘心的嘶叫,抽筋剝皮般的痛楚讓她兩眼一黑,終於失去了知覺。

  ……

  …………

  滴答,滴答,是水滴的聲音。

  千果感到了一種劇烈的干渴,她微微張了張嘴,艱難吐出一個字:「水……」

  接著便有溫暖濕潤的東西輕輕拂過她的嘴唇,千果眼珠子轉了轉,慢慢睜開眼睛,感受到了微弱的光。

  「醒了?」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千果動了動脖子便是一陣疼痛,倒是讓她清醒了不少,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是沢田綱吉。

  他手裡拿著一根棉簽,上面沾著水。

  「綱吉君…?」千果看見他有點懵,「我這是在哪裡?」她恍恍惚惚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的畫面。

  「這裡是病房啊,VIP病房。」綱吉說。

  「VIP…是令和時代的VIP對不對?大正時代好像沒有VIP的……」千果喃喃著,只記得她被無慘硬生生地給拖進了門內,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噗…這裡是東京,令和時代日本的東京,你已經回來了。」綱吉安慰地笑。

  「回來了,我沒死……」千果一臉茫然,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痛,連聲音也格外虛弱,「那,都結束了嗎?大家都沒事嗎??」

  「嗯,沒事。」綱吉說著神色猶豫了一下,「只是齊木君……」

  千果一愣,立刻忍著疼痛從床上坐起來:「他怎麼了?!」

  綱吉趕緊伸手扶她:「你別激動啊你還打著點滴呢!唔…齊木君也沒什麼事,就是太累了,聽說和你一樣睡了兩天了。」

  千果翻身就想下床:「我要去看他……」

  「誒千果??」

  「不用看了,他早先就回家了。」門外傳來一道聲音,是中原中也,他插著口袋走進來,見千果全身被包成這副模樣,有點不是滋味,「你還是好好關心自己吧,感覺怎麼樣?」

  聽到齊木沒事,千果躺回了病床上,看著自己手上扎著的點滴:「還行吧,我這還要滴多久啊?」

  綱吉說:「醫生說除了發低燒,就都是一些皮外傷,說等你醒後,再養個兩三天就能出院了。」

  「只是這些了嗎?」千果仍然有些後怕,「那鬼舞辻無慘的影響……」

  「都消失了。」綱吉耐心地回答她一個個問題,「當時把他們送走後,我們便坐赤司君的直升機回到了日本,就聽說醫院裡那些剩余的病人都奇跡般地自愈了。」說著,他拿起了床頭櫃上的一個小化妝鏡,「不信,你看。」

  千果看到了鏡子裡那個額頭圍了層紗布的憔悴的自己,但所幸的是她的眼睛不再是異色瞳了。

  「所以我最後是怎麼出來的?」她問,「我記得差點就要被無慘拖去大正時代了……」

  綱吉解釋:「是那樣的,但好在齊木君的速度夠快,一下子就抓住了你,最後大家齊心協力把你拉出來的。」

  「呵,齊心協力,沒扒掉一層皮很不錯了。」中也忽然不冷不熱來了一句,靠在牆邊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中也君,你怎麼啦?」千果探頭瞅他。

  「哼,沒什麼。」中也將頭偏向一邊,明顯就是「有什麼」。

  「對了千果,你之後打算怎麼辦啊?」綱吉突然問,「昨天你家裡人過來看了你,今天早上也來過了,估計一會晚餐時間過後也要來。」

  千果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完了完了,消失了這麼多天給自己消失進了醫院,要是爺爺和爸爸一會也來了我豈不是得被他們罵死…??」她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求救,「我該怎麼辦呀你們說?是不是得趕緊逃出醫院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中原中也這時候說:「那去橫濱吧。」他壓了壓帽子,「那裡最安全。」其實他想說的是他的身邊最安全。

  沢田綱吉即使再脾氣軟這時也忍不住反駁:「那個,中原君,你認真的嗎?讓千果這副樣子奔波去橫濱?…還是去意大利吧。」

  千果:「……」那你們可真是棒棒哦。

  「喂,我老早就看你小子不順眼了,你到底是千果什麼人啊??」中也不客氣地朝這邊走來。

  千果故意咳了一聲:「中也君,綱吉君是我什麼人倒是不重要,主要……他是彭格列的現任首領,你不會不知道吧?」

  「…什麼?!」中也竟然真的不知道!他花了一秒時間消化了這個驚人的事實,打量綱吉的目光變得不可思議,這乍一眼看上去毫無任何威懾力的家伙,居然是那個意大利著名黑手黨的首領??

  「呃,是的……」見千果爆了他的馬,綱吉也不是很在意,坦誠道:「我是彭格列的十代目首領,中原君莫非也是……」

  綱吉的超直感一向很准,千果替他解開了疑惑:「中也君是橫濱港口黑手黨的高層干部。」

  綱吉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啊……」怪不得他老感覺中原中也第一次和他見面就各種不搭,原來是同行遇同行,見面全靠杠……

  中原中也一言難盡地默默打量完這個彭格列十代目首領,又想起了自家那位變態蘿莉控大叔,忍不住心裡嘆氣。算了算了,那句話叫什麼來著?全靠同行襯托……

  「中也君和綱吉君在我眼裡都是老好人吶,就像天使一樣的存在。」千果笑得更像天使,「所以說,黑手黨什麼的,真是世界上最溫柔善良的職業呢。」

  中也&綱吉:「……」不是這樣的,真不是這樣的!!

  之後千果喊著餓,護士小姐姐貼心地拿來了健康餐,然後爺爺父親幾人如期而至。:)

  於是千果一邊淚汪汪地被真田英子喂飯,一邊接受了長輩們一場長達兩小時的長篇大論的教育,期間得知了自己已犯下欺騙老人、不聽勸告、玩失蹤、不負責任等家庭「七宗罪」後,她沉默良久,最終忍不住憋出:「月彥先生是個壞人!」

  她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將家人扯進這場糾紛中,於是只能斟詞酌句用最謹慎的話將一半的事實道出。

  看著幾人半信半疑的樣子,千果說:「總而言之,這婚我是離定了。」鬼舞辻無慘都已經涼涼了,難道讓她為一個一千歲的老鬼守寡?

  真田弦右衛門氣得吹了半天胡子,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深深望了這個孫女一眼,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他便一個人先走了。

  這表明爺爺終於妥協了,千果松了一口氣。

  父親對她說:「千果啊,你不要怪我們嚴厲,知道你從小就不滿家裡的一些教育。但你要知道,我們的出發點都是你能過得好。」

  千果乖乖點頭:「嗯……」

  見她不想多說,教育也教育得差不多了,父親也隨著爺爺出去了,說她康復了就馬上就接她回家。

  病房裡就只剩真田弦一郎和真田英子,他們二人對視了一眼,英子說:「千果姐,炭治郎他們真的……已經回去了?」

  千果點點頭。

  「這樣啊……」英子的眼裡有一閃而過的失落,但她很快斂去了小情緒,又問了和沢田綱吉問過的同樣的問題:「姐,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啊?」

  千果百無聊賴地靠在枕頭上,目光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其實她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能怎麼辦?婚離了,日子還不得照樣過下去?」

  「後天就到公告送達期限了。」真田弦一郎忽然提醒,「幸村讓我問問你是否要安排出庭訴訟。」

  千果一下子直起身子:「後天?最早可以安排到什麼時候?」

  「他們平時怎麼樣我不太清楚,但是幸村說他可以約到最早的。」

  「那就最早的!越早越好!」

  真田弦一郎皺眉:「你現在這樣急著出庭做什麼?把傷養好再說吧。」

  能看得出弦一郎心情也很復雜,自家妹妹出了這事,最喜愛的學徒也走了。

  不過,還算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不是嗎?

  正義最終戰勝了邪惡,世界線修復完畢,恢復和平,這不就夠了嗎?

  沒什麼好悵然若失的。

  千果也說不清心裡那種絲絲堵塞的情緒到底是什麼,魔幻現實主義終於宣告結束,千年的羈絆不過是某人自說自話的妄想。

  她曾在過去渴望安穩周全過活人生,然而這慈悲想法從未成真過。

  曾在灰暗過去得到善意光熱並為此快樂暢然,可最終領悟到的,不過是所謂歡愉,無非須臾瞬間爾爾。

  直到命運的齒輪在轉動中終於傾覆了原先的大廈,讓人從柔軟無害的生命層中直接走進人世的第二層,才發現「未來」並不是能對付一切的擋箭牌,它是個巨大的重量,牽著人悠悠地往下墜。

  然後再掙扎著繼續往上爬,或者換一個方向,迷失著迷失著,說不定就豁然開朗了呢。

  誰知道呢。

  千果沒吃下多少飯就吃不下了,越「健康」的東西越難吃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她舔舔嘴唇,說:「想吃咖啡果凍了。」

  真田弦一郎:「這時候還想著吃零食?太松懈了!」

  「姐…」真田英子指了指她另一邊的床頭櫃的方向,「你那不就放了一盒嘛?」

  千果一愣,看過去,還真是,一盒咖啡果凍安安靜靜立在那兒,她居然都沒發現。

  千果用還能動的左手將其拿起遞給表妹,「好妹妹,喂姐姐吃吧∼」

  英子拿她沒辦法:「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

  誰知千果沒被喂幾口就沒吃了,打了個哈欠,說:「我困了,你們回去吧。明天約精市過來商量一下訴訟的事情吧。」

  二人見千果也沒什麼大礙的樣子,英子提出來守夜被她拒絕,於是只好和弦一郎叮囑了幾聲便走了。

  病房的門被關上,千果才望向了黑漆漆的窗外:「你還要在那裡聽多久?」

  齊木楠雄從窗外的陰影處現身,外頭是個陽台,他輕而易舉地便翻了進來。

  千果目光指了指床頭櫃上吃了沒幾口的咖啡果凍:「這是你送來的吧?」

  『路上順便買的,有活動買一送一。』齊木隨意找了個凳子坐下。

  千果眼尖地發現了他的嘴唇沒怎麼動,「你能聽到我的心裡話了?」

  『嗯。』鬼舞辻無慘的影響消失後,他的心靈感應自然就恢復效果了,說實話,好久沒有這樣與她交流,竟然還有些不太習慣……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千果看著他的眼睛。

  齊木輕輕嘆氣,居然再度開了口:「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千果依舊盯著他。

  齊木又說:「我真的只是超能力使用過度才造成的虛脫而已,睡了一天就什麼都沒事了。」

  千果表情這才松了些許,有些落寞地低下了頭,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但是齊木都一一讀出來了。

  他沒有戳破,默默感受著她的感受。

  時間就在這樣說不出的沉默下悄悄流逝著,千果忽然思維一個跳躍,嘿嘿笑了出來。

  齊木莫名其妙地抬眸看過去,在讀到了她的想法後臉僵住了。

  「齊木君,你知道我現在想干什麼嗎?」千果問。

  「……」齊木的表情一言難盡。

  「不行啊?那…換一個呢?」

  「……」齊木的表情變得更加難以言說,耳尖居然還有點泛紅。

  「唔…那我想吃咖啡果凍。」千果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果凍,又看看他,「你也很想吃吧?」

  「……行了吧。」齊木很無奈,她不知何時開始喜歡這樣逗他了。

  「嘁,齊木君還真是老樣子啊,一點都沒意思。」千果撅撅嘴,掃興地倒回枕頭上,發了一會呆,才道:「我決定離婚訴訟的事情解決後,去意大利繼續深造了,畢竟我還這麼年輕,應該再多學學。」而不是急著結婚。

  齊木沉默了一陣,「嗯」了一聲。

  「你會繼續回去開甜品店嗎?」千果問。

  「會吧。」

  「如果去到意大利估計就沒法經常吃到咖啡果凍了啊,一想到這個現實就忍不住難過起來,要不齊木君你陪我一起去吧?」

  「……」

  「噗,開玩笑的啦∼你的話還是好好呆在日本過你『普通平靜』的人生吧∼畢竟這是你的夢想不是嘛?我的話……該怎麼說,我不會再去刻意追求什麼特定的生活了,人生無常。反正大壞蛋不在了,我應該也不會再遇上更壞的家伙了,再不行還有綱吉君他們嘛。」說到這的時候千果故意瞧了他一眼,發現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啊!千果暗暗咬牙,親愛的齊木君,要是聽到了我的話外音的話你就眨眨眼∼

  「……」齊木跟個沒得感情的木頭人似的。

  千果被氣得內傷,卻又無可奈何。算了算了,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

  千果的身體恢復得比想像中要快,一出院回到家簡單得體地打扮了下後便出庭法院訴訟,有了幸村精市這個金牌律師的buff加持,再加上各種證據確鑿,訴訟不出意外地順利成功。

  「恭喜你,現在成為一名離異女士了。」幸村精市握住她的手。

  「……精市,真不知該謝謝你還是該打你。」千果笑。

  「既然這麼順利,要不要一起去我公司樓下新開的茶館喝喝茶?」閑來無事陪同出席的赤司征十郎提議道,他最近結束了公司的一個大項目,難得有空閑的時間。

  千果詢問了爺爺的意見,得到許可後便跟著去了,連同真田弦一郎和真田英子,年輕人聚在一起總是有不完的話題,更何況還能看到幸村精市和赤司征十郎兩位笑面虎大佬相互明吹暗懟,千果覺得好不快活。

  之後沒幾天就要出發去意大利了,千果抓緊了時間和幾個要好的朋友約著見面,相蔔命和鳥束零太表示沒能在那場戰鬥中幫到忙很遺憾,但也不保證要真的參與了能發揮作用,畢竟拯救世界什麼的,有那麼多大佬呢,哪輪得到他們。

  「千果醬,既然你已經恢復自由身了……」鳥束開始發著他那無處發泄的騷,「不如考慮考慮我怎麼樣?」

  相蔔命直接一拳把他捶飛:「果子啊果子,你現在可是高嶺一之花人人覬覦啊!怎麼樣,咱們家楠雄能有幾成機會?」

  千果黑線:「你們認真的嗎?我現在可是離異女士誒。」

  鳥束零太一臉血地爬回來:「千果醬你錯了,正是你『離異女人』的身份,更給人一種迷失的禁忌感,比起不諳世事的小女生,更讓人忍不住去想偷偷摘取這朵憂郁的別人家的花呢∼」

  千果:「……」你好騷啊。

  千果當然不會將他們那些騷話放在心上,依舊做著出國前的准備。在起程的前一天,她去了趟橫濱,找中原中也見了個面。

  聽到她要出國繼續念書的計劃,中也只是哦了一句:「這樣啊。」

  千果不知道怎樣表達才是最佳,或許像小時候一樣哭一場?中也君最怕女孩子掉眼淚了。

  「中也君,千萬不要覺得對我有任何愧疚!」千果說,「相反的,是我給你帶來了這麼多麻煩才是……」

  中也皺眉:「我不喜歡聽這些話。」

  千果愣了下,掩嘴偷偷一笑。

  「你笑什麼?」

  千果佯裝嚴肅:「行吧,中原中也先生,我現在告訴你——都怪你!」她突然大聲說,「要不是你當年把我趕走,沒對我說那些話,我就不會交那些男朋友了!我就不會遇到那個惡鬼老公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中也愣愣地望著她,嘴裡叼的煙掉了都不知道。

  千果還是忍不住笑場了,對於自己的發揮很是滿意,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笑完了,她擦擦眼淚,看到了他無奈之下輕輕勾起的嘴角。

  「但更多的,還是感謝你呀。」千果感慨,「是你提醒了我到點就要回家,才會有後來那些邂逅,不論好壞,於我而言都是珍貴的回憶。以及……」她說到這含蓄地抿抿唇,「我真的找到了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哦。」中也懂她的意思,就是莫名心塞。

  「失去任何一個瞬間,我都無法成為今天的自己。」千果笑得很坦然,「大家其實都在路上的,不是嗎?」

  「哼。」中也終於笑了出來,沉思了片刻,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黑色的槍遞給她,「喏,上次那把在實驗室弄壞了,整了把新的。」

  千果接過:「還是跟那把一樣一開搶就能定位?」

  「嗯。」

  「可是我人在意大利的話,你就算定了位也無法一下子趕到吧?」

  中也被堵得啞口無言,咬牙半天才道:「嘖,區區幾千公裡而已算不了什麼!而且就算你不用,當作紀念也不行嗎?」

  「而且這種東西也不能帶上飛機的呀……」千果小聲道。

  「行吧,」中也算是服了,只是後一秒神情忽然嚴肅起來,湛藍的眸子認真凝視她,「反正,我也希望你不會有再次用到它的那一天。」

  千果握緊了槍塞進懷裡:「中也君……我會回來看你的。」

  離別的情緒一下子揮發出來,導致千果出發那一天都沒睡好,整個人沒什麼精神。

  家裡人和幾個在東京的伙伴都來機場送她了,堪稱盛大的歡送會。

  哦,除了某人沒來。

  「千果,再不入關就來不及了。」真田弦一郎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千果焦急地朝機場門口的方向看,明明告訴齊木那個家伙她今天的飛機啊,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超能力者誒,動動腳趾頭的功夫,連來送她一下都不願意嗎?!

  「千果姐,真的來不及了。」真田英子說。

  「還在看什麼啊?趕緊入關了!」爺爺發話了,千果不得不聽了。

  最終她只是哀怨地收回了視線,心裡咒罵齊木楠雄不下一百次。

  齊木君真是個大笨蛋……

  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氣死她了!!

  到時候回國一定不給他帶紀念品!

  千果登了機,收到了沢田綱吉發來的消息,說學校那邊已經替她安排好了,由於是進修,隨時都可以去學校注冊。

  她回了消息,然後關了機。

  當飛機起飛的時候,千果想起了兩年前那場事故。

  她的心依舊有些隱隱的緊張,但當她目睹著航班地圖上飛機平安飛過了格魯吉亞的時候,這份緊張又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她打開遮光板,外頭陽光燦爛,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雲層下方的萬畝田地……

  以及一千個夏天,一千朵花,一千個湖泊。

  一千個長滿蘆葦的沼澤唱起寬恕的歌。

  而後,

  而後世界又恢復了最初的安詳。

  花草又重復著輪回四季,

  太陽又開始循環著升起,再循環著附落。

  千果又做了夢,夢到了很多人,離開的,邂逅的,初識的……還有回來的。

  「不好意思這位乘客,您這邊座位弄錯了,這位先生才是這個位子上的……」

  迷迷糊糊睡了沒多久,千果聽到了旁邊座位傳來吵動,折騰了半天,最終把她吵醒了。

  她隨意往旁邊看了一眼,隨即整個人一跳,不可置信地再次扭過頭——

  「你……你……」

  『呀嘞呀嘞,反應這麼大,飛機都被你震得抖了一下。』原本應該在甜品店故意躲著不回她消息的齊木楠雄,此刻卻空降一般出現在了她旁邊的座位上。他難得穿了件增添了不少帥氣的夾克衫,不聲不響地從包裡拿出一盒咖啡果凍,悠哉地在座位上吃了起來。

  「你為什麼會在這??」千果極力忍住想大聲呼喊的衝動。

  齊木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不用瞬間移動的話,十七個小時,嘛,雖然麻煩,但勉強能接受吧。』

  千果仍然處在震驚中,世間幾乎不存在一個詞彙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齊木見她傻成這樣,淡定地挖了一勺咖啡果凍放入口中,隨即又挖下一勺伸到她面前:『吃?』

  千果沒反應。

  『嘛不吃也行,反正意大利以後也能吃到了。』

  齊木剛說完這句話,嘴唇就被打開了。

  嘴裡的咖啡果凍被叼走了。

  這下角色完全調換過來,傻的那一方變成了他。

  零距離之下,千果看到了那雙紫色瞳孔裡的自己,唇上是柔軟的、纏綿的觸感。

  嘴裡是慢慢融化的,甜中帶苦的咖啡果凍……

  或許這就是真正的人生的味道。

  苦甜參半,你是另一半。


第55章 番外

  不論是怎樣的創傷, 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化,不論是身體亦是心靈。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年了, 已經拿到了人類學博士學位的千果總是被身邊某些檸檬精調侃:離異女士+女博士,這輩子別想再嫁出去了。

  「唉!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千果一邊處理抽屜裡塞的情書一邊敷衍。

  女同學酸得不行, 表面上卻又不屑一顧:「呵,也就這麼幾封而已嘛,我以前在日本高中的時候可是見過滿滿一櫃子的∼」

  「啊,你提醒我了!」千果直起身子, 一臉恍然大悟,「優子醬,我都忘了這是在意大利了, 唉瞧我這記性, 寫情書這種行為明明只有害羞的亞洲男生才會做嘛, 啊啊啊,如果能和他們意大利男生一樣有話直說就好了,拒絕起來也方便嘛。」

  優子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你是說……」

  「加油啊,優子,我相信你!」千果鼓勵地拍拍她的肩,「我得去找羅西教授了,她最近一直在勸我留校給她當助教呢說是以後有直接入職的機會,可是我果然還是更想回國呢。」

  剛掛了科的優子:「……」

  千果變出一盒黑乎乎的東西:「不要這副表情啦優子,作為班上唯二的日本人,這個不掛科神器送你,補考加油哦!」

  優子的臉色立刻變了, 雙眼放光地就從她手中奪去:「這是…!PioPio甜品店的咖啡果凍???」

  千果:「嗯哼,是的呢。」

  「嗚!他們不是已經修業半個月了嗎?你怎麼會有??」優子感激涕零。自從兩年前在市中心開了一家主打咖啡果凍的甜品店,他們苦逼的意大利留學狗的日子就完全變了——這家店不僅是日本人開的,讓人有親切感,而且銷售很多只有日本國內才能吃到的甜點,口味完全抓住了亞洲人的喜好,不會像歐洲普遍的那樣甜得發膩,所有的味道恰到好處,成為當地最受留學生歡迎的店。

  唯一遺憾的是他們始終沒見過那位傳說中的店長,據說這位拯救廣大留學生於水生火熱中的店長每個月只來一次,大部分時間都是其他雇員在幫忙經營。

  可是最近突然就通知要修業半個月,說是要重新裝修,一張告示貼在那兒,讓不少學生只能望梅止渴。

  「所以為什麼你會有啊?」優子百思不得其解,「啊!難道你又用你那張臉去勾/引哪個店員給你走後門了??」

  「在你眼裡我是這樣隨便的女人嘛?」千果無語地撇撇嘴,心想我勾/引的可是他們店長,「我不過是偶爾去他們店裡幫忙,他們給我的額∼外∼福∼利∼」

  千果拍拍她的肩便施施然走了,留下一臉羨慕嫉妒恨的同學在後面不甘心地喊她。

  找羅西老師只是借口,實際上千果今天想早點回去,因為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一月末,西西裡昨晚下了場雪,今日天晴,照射在雪地上閃閃發光。

  意大利總是這樣的好天氣,萬裡無雲。

  路上有不少認識的同學跟她說生日快樂,以及慶祝畢業,千果滿心歡喜地回到了家,那裡已經有不少人等著了。

  「千果,回來了呀?生日快樂!」

  意大利這邊生日派對都是怎麼熱鬧怎麼瘋,但是千果這次生日沒有邀請太多的人,不然警察先生也絕對會有幸來吃她的蛋糕。

  除了學校裡比較要好的幾個外國朋友,就是沢田綱吉山本武那幫子人了,由於去年的生日她都在學校考試中度過,於是說什麼今年都要幫她好好熱鬧熱鬧。

  千果和他們瞎聊了一會兒,沒有去管藍波那幾個小盆友把她訂的生日蛋糕給吃成了個六親不認的樣子,她反倒沒什麼胃口,一個人在角落拆著各式各樣的生日禮物。

  都是些尋常玩意,千果倒是收到了不少從國內寄來的生日禮物。

  首先是真田本家寄來的……其中有一張顯眼的字帖,【無病息災】,是弦一郎的字跡。

  千果心有靈犀地笑了笑,接著繼續拆禮物。

  幸村精市送了一本他自己的畫集,赤司征十郎送的是魏爾倫詩集,相蔔命給她寄了風格奇特的自娛自樂塔羅牌,鳥束零太送的居然是各種不可描述的保健品……對於他這種變態的行為,千果只能說,深得她心!

  最後拆到了中原中也送的生日禮物……除了一些精美的飾品以外,居然那把槍也寄來了,槍槍槍,又是槍,千果想不明白為啥他就對槍這麼執著,更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他是如何有信心能夠過海關,然後成功落到她手中的……

  最終她決定放棄思考。

  等一下,這不是最後一件,最底下似乎還壓了一份禮物。

  千果的心髒砰砰跳,她看到了開頭的姓氏,【齊木】。

  一打開,是件造型奇特的耳墜,看著和齊木楠雄腦袋上那棒棒糖裝置有點像。

  千果翻開賀卡,看到並不是齊木楠雄送的,而是他在英國的哥哥,齊木空助。

  「啊!千果姐!藍波去偷你冰箱裡的咖啡果凍了!!」一平在喊她。

  千果剛把耳墜戴上,臉一黑,眼神放出危險的光,幾乎是一個閃身就移動到了正將身子伸入冰箱的藍波後面,溫柔地提住了他的後領。

  「咦,千果姐……誒??」藍波本想撒嬌,卻驚恐地看到原本溫柔無害的千果姐臉上印堂發黑,寒光陣陣,仿佛地獄來索魂的女鬼。

  「把咖啡果凍放回去,不然我把你關進去。」千果和藹可親地獰笑,「永∼遠∼哦∼」

  藍波大哭著去找沢田綱吉告狀,說千果姐欺負他。

  綱吉無奈:「藍波啊,你偷什麼不好,偏偏偷千果的咖啡果凍?」

  要知道咖啡果凍的對於千果的重要性僅次於齊木楠雄,最近又趕上國內過年,齊木楠雄已經消失一個月了,好不容易千果幫他一起在意大利這裡開了店,結果就這樣修業了半個月,整的千果現在就跟個咖啡果凍難民一樣,只能靠之前囤的貨精打細算過日子。

  吃一盒少一盒,齊木楠雄那家伙再不回來她就要斷糧了!

  ……嗯,各種意義上的。

  「沒有咖啡果凍吃我要死了。」千果哀怨地遙望著窗外,該來的人連影子都看不到。

  他們現在算是復合嗎?說是也算是,那件事情過後她花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自我恢復,埋頭學習中投入新生活,倒也很快痊愈了,她才發現鬼舞辻無慘對她的影響也並沒有她以為的大,或許也和她自愈能力強大有關。

  說到底,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基礎的婚姻,即便什麼都沒發生那樣走下去,也是索然無味,她曾經為了想安定下來選擇了被愛,到頭來能成為執念的依舊是那份年少熱忱。

  她本來還矯情地想自我冷卻一段時間,但是一看到齊木楠雄那張清心寡欲的娃娃臉又什麼都不在乎了。

  該抓住的時候就要好好抓住啊。沒有誰會去等著誰。

  她望向早被吃得亂七八糟的生日蛋糕上,[Happy birthday]也已經被吃掉了一半,只剩下另一塊巧克力板落在了桌子上。

  千果輕輕拾起,上面是用奶油描的另一串英文:

  【Forever youthful, forever weeping.】

  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

  齊木楠雄的飛機晚點了,導致沒有及時趕上千果的生日Party,自從三年前那場意外,他再也不敢偷懶用瞬間移動跨境游了,現在都是乖乖辦簽證買機票,十幾個小時忍忍就過去了。

  趕到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散場了,只有幾個好心的朋友在幫忙收拾。

  齊木楠雄一進門,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啊,齊木君,你怎麼才來啊?」 有熟人認出了他。

  齊木環視了一圈,發現千果不在這裡。

  他稍稍閉了閉眼,再次確認了沒有感知到千果的心聲。

  「千果醬的話,她在裡面洗澡。」有人告訴他。

  告訴他告訴他,為什麼忽然又得由別人告訴他千果的情況了?齊木眼鏡微微反光,快速輕車熟路地上到了二樓的……浴室門前。

  敲門前他先用了透視,看到裡面的人躺在浴缸裡,並沒有異樣,只是也一動不動。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站的門外距離浴缸的距離絕對沒有兩百米,但是他聽不見裡面人的心聲。

  只能聽見水緩緩流動的聲音,也沒有任何歌聲。

  這情況像極了兩年前──心靈感應再度失效了!

  得出這個判斷用了不過兩三秒的時間,齊木幾乎是一個瞬身便破門而入。

  正在洗澡的千果被嚇了一跳,差點就要放聲尖叫,但是在看到水霧後那個熟悉的身影後又松了口氣,「……齊木君,再想我也不用這麼著急嘛,我還以為你今天回不來了呢。」

  雖說已是這麼久的戀愛關系了,但是看他這樣毫不顧忌地在她洗澡的時候闖進來,還真有些害羞呢。

  她將手從流淌著白色奶油的浴缸中抬起,朝呆呆站在那兒的齊木楠雄勾了勾手指:「要來一起鴛鴦浴嗎?……我可以考慮原諒你遲到哦。」

  充滿引/誘的語氣,配上朦朧霧氣後的那張嬌艷欲滴的容顏……齊木一絲期待中的反應都沒有。

  千果愣了愣,才發現從剛才開始他的狀態似乎就不太對。

  她坐直身子:「你怎麼了?」

  「你……」齊木不得已開口說話,越靠近臉色越緊張,「聽不到我給你傳聲了嗎?」

  這段時間他已經把所有可怕的情況都想遍了,比如鬼舞辻無慘回來了?或者他對千果的影響又被喚醒了?超能力又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失控了?世界線又錯亂了?

  「哦,這個啊。」千果還以為什麼事呢,指了指耳朵上的圓珠耳墜,「這是空助哥送我的生日禮物來著,說是心靈感應屏蔽裝置。」

  「……」齊木啞然,臉色發黑。

  「說是談戀愛的話保持點神秘感比較好,總是被聽到心聲就沒意思了,我就戴上了,沒想到效果還不錯啊∼」千果美滋滋。

  齊木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千果觀賞著他的表情,故意用那只滑兮兮的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甜甜一笑:「親愛的,別生氣,你看我都這樣了,你就……對我一點想法都沒有嘛?」

  說著還故意將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這是她特意准備的「奶油湯浴」,想著熱愛甜食的齊木楠雄肯定會喜歡這樣的味道,花了半個月時間調配出來的「配方」。柔軟潔白的身體泡在湯浴中,像是熔岩巧克力裡的炙熱內芯,流沙包裡的暖暖流沙,法式泡芙裡的軟綿奶油。

  齊木:「……」

  哦呵,在他在國內水深火熱地應付親戚朋友們的各種新年災難的時候,她就背著他弄了這些事?

  超能力者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

  第二天千果睜開眼睛,發現腰都直不起來。

  不僅如此,床簾整個散架得不成樣子,雙人床的支架也搖搖欲墜,被子破破爛爛,棉絮亂七八糟露出來,整個房間仿如遭遇了盜賊。

  『早,醒了?』

  一個令人火大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千果看都不看就揪起腦袋後的枕頭往門口砸過去——

  「齊木楠雄!我好不容易裝修好的房子你給我搞成這樣??」

  枕頭飛到半空自覺地停住了,緩慢落回床上,讓出後面一個端著早點的身影。

  『呀嘞呀嘞,這種小事,動動手指頭的事情。』齊木說著抬起一只手,房間整個復原回原來的樣子。

  千果這才消了氣。

  不過下一秒又不開心了:「我的耳墜呢?你給我藏哪去了?」

  『扔了。』

  「扔了?!那可是空助哥特意給我制作的生日禮物誒!」

  『那種變態做出來的東西有風險,別用。』

  「有你這麼說自家哥哥的嘛?而且超能力者根本沒有資格說人科學家危險好嗎?」

  身為女朋友居然不為他說話而是站在他哥哥那邊,齊木楠雄也不高興了,坐到了床邊沉默了起來。

  千果發現不對勁,於是戳戳他的腰:「好嘛,不戴就不戴了。我不過是想讓我們之間保持點新鮮感嘛,怕你有一天對我厭煩了……」

  齊木嘆了口氣:「不是。」他又開口說話了,轉頭認真看她,「只是我剛剛想到了那個家伙,想到你受過的那種影響……算了,不提也罷。」

  千果稍稍驚訝,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平常看他不聲不吭的,其實他考慮得比任何人都多,即便她都差不多已經不會再想起那些事情了,他依然會擔心,擔心會重蹈覆轍,所以如此小心翼翼。

  畢竟她的男朋友,可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啊。

  「說的是啊,如果你當年沒有甩了我的話,估計也不會發生那些事了吧?哈哈,當然也跟我自己任性有關。」

  千果知道,其實這些年,他一直在自責,自責那次超能力失控帶來的那場災難。

  「但是,我仍然很感謝,感謝你沒有消除我的記憶。」她朝他笑,覆上他的手背。

  「你知道的,若是沒有發生那些事,我們……很有可能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了。」

  有句話說,意義越是深遠,過程就越是坎坷。

  但很慶幸,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

  破鏡不會重圓,因為從頭到尾就沒有破過,它只是被蒙上了水霧,現在明淨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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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有點萌女主跟屑老闆的CP
我是公主,卻不是柔弱的白蓮
我的出生,似乎就是為了詮釋病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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