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
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犬夜叉)雪染霜華[殺生丸]》作者：起於清空【完結】

悠于

版主

Rank: 8Rank: 8

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等級: 30 - 舉世無雙

HP(生命值): 441 / 441

MP(魔力值): 11537 / 11537

EXP(經驗值): 43 %

1#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7-31 13:03  只看該作者

《(犬夜叉)雪染霜華[殺生丸]》作者：起於清空【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7344個瀏覽者
文案：

——北國長遠流傳著一個古老的詛咒，讓多數出生在雪海中的孩子背負上了命運的枷鎖。

很久很久以後，當蔓沙華在花朝城再一次看到彼岸花，她才大致瞭解到木銜說過的，蘊藏在這種不祥之花裡的那一點點希望，此後她的回憶裡，不再局限于那個有著白雪飄揚的院落，同時她也停止再去追溯那些逝去的年華。從這一刻開始，她餘下的生命都將寫滿關於西國的一切。

前面一段先寫西國，後面時間再跟原著，文章HE結尾，主要以原創人物為主。

內容標籤： 強強 幻想空間 虐戀情深
搜索關鍵字：主角：殺生丸、蔓沙華 ┃ 配角：白玉、夜祀、長央、君莫 ┃ 其它：詛咒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悠于

版主

Rank: 8Rank: 8

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等級: 30 - 舉世無雙

HP(生命值): 441 / 441

MP(魔力值): 11537 / 11537

EXP(經驗值): 43 %

2#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7-31 13:19  只看該作者
以身相許

　　這裡是北國，一個多年來籠罩著白色雪與寒冷天的世界，而在這樣一個冰封的世界，世代居住著從大陸遷移至此的妖狐，狐族之人多以修習上古咒術抵禦外敵，從此在妖界中站穩了一方強國的地位。

　　白茫茫的雪地一望無際，大雪紛紛揚揚呼嘯而來，帶著淩冽的寒氣。再往前，影影綽綽，同樣白色的一抹身影正邁著沉重的步伐，艱難行走在這片荒蕪的凍土平原上。

　　他銀髮如瀑，月牙印記點綴額間，冷峻的面容還帶有幾分稚氣。他一步一步向前，身上的華服已經血跡斑斑，刺眼奪目，迎面而來的風雪更是亂了他的髮絲。

　　殺生丸剛滿一百周歲便接受了犬族的成年試煉，孤身闖入北國協助狐族剷除邊境的外敵。連續戰鬥了幾天的他現在已是疲憊不堪，妖力微弱，四周惡劣的氣候更是讓他陷入了困境。

　　殺生丸臉色蒼白，但眉宇間卻仍然透著不服輸的傲氣，他固執地和環境做鬥爭，一路在白雪中烙下行走的痕跡，最後，身子不穩，他支撐不住半跪在雪地上。

　　整個天地殺生丸只能看到一片的白色，眼皮越來越重，模糊間，他看到一抹突兀的豔色緩緩朝他而來，起初是極淡的，漸漸地越來越深，變得豔紅，在白雪之中顯得十分刺眼。他努力地睜開眸子，強撐著意識警惕地看向來人。

　　那是一個黑髮紅衣的女子。風雪中，她長髮及腰，衣服鮮紅如火，她就那樣赤著腳在雪地裡行走，並不覺得有任何不適，隨著她的靠近，能聽到她腳踝上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音，殺生丸看清了她的面容，清冷絕美，只一眼，就讓人覺得驚豔。

　　她唇角勾起，黑色的眸子清澈明亮，璀璨得好像承載了漫天的星光，她就那樣含笑看著他，容顏絕世。

　　殺生丸不知對方是否為敵人，金瞳鎖定眼前之人，一旦對方有所動作，他便殺之。誰知她竟只是輕輕開口，聲音如同銀鈴，「原來是個美人。」

　　如此輕佻的話所說對象不言而喻，周圍氣壓瞬間降低了幾分。殺生丸沉下臉，眸中按壓著怒火，他抬手毫不留情地朝對方甩出碧色光鞭，無奈妖力太弱，對方很輕易地就躲過。這一招花盡了他最後的力氣，他終歸撐不過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裡。

　　風雪依舊在繼續呼嘯，初見，他白衣勝雪，而她紅衣絕豔。兩人一立一躺，她看著他，嘴角掛著淡笑。

　　這算不上是一個美好的相遇，也並非是一個偶然的相遇。人生沒有太多的巧合，而她只是代替了另一個人出現在了這裡。

　　殺生丸醒來後便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山洞中，他吃力地撐坐起來，而後細細打量起周圍。外面已是天黑，旁邊火堆猛烈地燃燒著，發出嗞嗞的聲響，散發出熱量溫暖著他的身子，使他原本蒼白的臉有了些血色。

　　「醒了？」女子陌生的聲音傳來，他轉頭看向洞口，雙眸淩厲且冷冽，空氣中驟然凝聚起肅殺。

　　女子無視殺生丸那充滿敵意的目光，輕笑著走進來，「怎麼，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她走到火堆前坐下，素手拈起一支樹枝扔了進去，火光映亮了她的容顏。

　　周圍靜默了半晌後，倚著洞壁的男妖沉聲開口，「為何救我？」

　　女子低頭看著面前的篝火，悠悠話音從她口中蕩出，「為何救你啊。」輕歪了頭，認真思索一會，而後好像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般，她嘴角漾開了笑意，「總而言之也不能對美人置之不理呢。」

　　四周又陷入沉默，這次殺生丸反倒沒有什麼過度的情緒，只是凝起眉頭，垂眸思考著什麼。興許是知道目前這個人並沒有危險，警惕的神經也微微放鬆了些許。

　　沒過一會，突如其來的鈴音拉回了他的思緒。待他抬眼，女子絕美的臉龐撞入他的眼簾。殺生丸愕然，愣愣地看著她就那樣湊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伸出手輕輕環住他的脖頸，她眼眸含笑，而後輕啟朱唇，「救了你，你說要如何報答妾身呢？」她再湊近一些些，彼此之間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氣息，「以身相許如何？」

　　短短時間內，殺生丸的表情經歷了由愕然，厭惡再到陰沉的變化。正想抬手給他一爪，卻沒想到所中的妖毒遏制了他的妖力，身上的傷更是牽扯得他生疼，最後，他只能咬牙開口，「別碰我，無恥的女人。」

　　女子微微一愣，眉角揚起，眸中笑意更深，「無恥？我想美人應該是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無恥吧。」

　　修長的右手撫摸上他的臉，緩緩下滑，從下顎，再到脖頸，最後停留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毫無忌諱地將頭輕輕靠在他懷裡。

　　馨香撲鼻，陌生的感覺讓殺生丸眸光一晃，隨後他原本陰沉的臉變得更加陰沉，不再顧及此時身體的狀況抬手要推開她，卻被她環住了身子制止，殺生丸惱怒，冷著臉吐出兩個字，「滾開。」

　　這個女人，該死，待他恢復，他定要將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給撕碎。

　　那時剛滿百歲的殺生丸還沒意識到自己正被一個女人給調戲，從未和女子親密接觸過的他只覺得對方這種舉動讓人厭惡。

　　迎接對方想要殺人的目光，女子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絲得意。她輕笑出聲，是真真正正的笑，雙眸明亮璀璨，眼角嫵媚，別有一番風情。然而，她此刻的笑聲在殺生丸聽來卻格外地刺耳，他愈加惱怒，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到他已經微微氣紅了眼。

　　見他怒極，女子識相地鬆開手退開幾步，唇角的笑意還未散盡。「既然醒了，就將那株雪蓮吃了。」她指著放在他身旁的一小株白蓮說，「可以清除你體內的妖毒。」

　　殺生丸冷哼一聲，眼中充滿不屑的神色，「區區小毒還奈何不了我。」

　　據他所知，在北國是有這麼一種植物，吸收了雪水的精華，對妖怪來說是非常好的傷藥。如此便不難猜測，眼前這個女人的來歷，因為她似乎對周圍的環境很熟悉。

　　女人笑意盈盈地看他，一臉戲謔地調侃道， 「可便是這樣的小毒讓你連行動的力氣都沒有。」

　　話音一落，殺生丸的臉色又再次陰了下來，金瞳殺意氾濫。想到此前發生的事情，他眼眸一沉，冷漠的神情似有不甘。

　　被區區幾個低賤的妖怪暗算，那絕對是他殺生丸的恥辱，他何曾像現在這麼狼狽過。

　　然而憑著自身傲氣，即便被她這樣刺激，他也仍舊沒有動過那小株白蓮，女子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走到一旁的角落，倚靠著洞壁坐下，閉目不再去看他。

　　篝火變得有些微弱，搖曳的火光在地上映照出了他們沉默的身影。女子閉著眼一動不動，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已經睡去，臉上平靜如水，讓人看著心中也跟著安定下來，紅色衣角攤落在地上綻放出了芳華。

　　殺生丸靠在另一邊，目光隨意落在她身上，卻再也沒有移開，她不動，他也不出聲，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也許是對方過於矚目，輕易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又或者是火光輕輕搖曳，迷離了他的雙眼。這是殺生丸第一次去仔細端詳眼前的女子。

　　傾國傾城，用來形容她一點也不過分。一身衣服鮮紅如火，熱情且妖豔，卻收斂在她恬靜的容顏下，黑髮自然垂落，相比剛才的風情萬種與張揚，此時她又是另外一種姿態，靜如紅蓮。

　　感受到了什麼，女子睜開眼，如墨的眸子凝視他，殺生丸淡淡地挪開目光。原以為沉默會像這樣子持續下去，但只是片刻，他突然出聲，「你的名字。」

　　女子稍稍反應了幾秒，垂眸似是陷入了思吟。

　　得不到回答的殺生丸不耐地看了她一眼，陡然加重了語氣，「不想說就算了。」

　　正說完，對方終於開口，「我叫蔓沙華。」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聽清。

　　殺生丸微微擰眉，略有沉思。他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在很早很早的時候。

　　「殺生丸。」他閉上眼睛說，不知是否為錯覺，冰冷的神色好似緩和了一點。

　　女子如花似的唇角輕輕勾起，也繼續閉目養神。

　　興許是傷勢過於嚴重，再加上妖毒的緣故，殺生丸有些疲倦，倚著洞壁居然毫無防備地睡了過去。

　　夜，沉沉的。篝火不知何時已燃燒完畢，整個山洞沒入了黑暗中，借助月光可以看到女子睜開了雙眼，她起身走到男子面前半蹲下來，動作輕盈，唯有腳腕上的銅鈴發出輕微的聲響。

　　看著殺生丸的睡顏，神情安靜不受任何干擾，呼吸均勻綿長，似是已睡得很沉很沉，帶有三分還未褪去的稚氣。蔓沙華一笑，再次起身向洞口走去。

　　外面的風雪已經停止，夜色深沉，眼前的整片樹林都被白雪所覆蓋，月光瀉在雪林上仿佛給它鍍上了一層銀紗，無限優美。

　　突然，雪林之中發出了奇怪的聲響，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裡面四處亂竄，最後，隱約可以看到林中有很多雙銳利的眼睛正閃動著紅光，令人駭然。她目光冷厲一掃，隨後低低笑道，「裡面這位可不是你們的獵物哦。」

　　林中的聲響更大了，它們極度不安分，盯著女子身後的山洞蠢蠢欲動。

　　蔓沙華皺眉，眉宇間微染上怒意。妖力流溢的同時，如火的紅衣在夜幕下狂亂飛舞，女子原本漆黑的眸子發出了與它們一樣的紅光，她冷聲喝道，「還不走？」

　　林中窸窣作響，好像有什麼在迅速退散，不一會又恢復了原始的平靜。

　　妖流停止後，女子周身安寂，眸光凝向懸掛在夜幕中的圓月，她若有所思般地喃喃自語，「鬥牙王，答應你的我可是已經辦到了。」

　　後邊雪地上跑來一隻白狐，它乖巧地走到她身邊蹭了蹭，蔓沙華低頭，蹲下身來撫摸它的腦袋，目光柔和。

　　「我們回去吧，姑姑要生氣了。」她輕聲道，隨後起身沿著山洞左邊的雪路離去。

　　紅衣女子緩步行走，左腳銅鈴隨著她的走動發出清脆的聲音，鈴聲幽幽回蕩在四周。白狐跟在她旁邊，月光拉長了她們的身影，別有一番景致，一紅一白，逐漸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殺生丸醒來的時候天已亮，陽光投進洞內，灑下細碎的光影落在他那頭銀髮上。察看周圍，已不見那個女人的身影，眯眼調理了一下身子，感受到身上妖力的流動，傷勢也無大礙後，他起身大步向洞口走去。

　　這裡是個相對隱蔽的雪林，遮掩住了他身後的山洞，茫茫白雪一片寧靜。倏然，眸光定格，殺生丸瞥見雪路上還未被風雪抹去的痕跡，心情微妙。

　　他知道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蔓沙華……」他低聲念起她的名字，腦中閃過那抹紅色的身影，又想到她昨晚放肆的舉動，殺生丸嘴角微勾，笑得極冷和危險。

　　竟然讓她給逃走了。

　　邁開步子，他朝著那條雪路離開。

　　
火狐

　　對於妖怪來說，五十年的時間只不過彈指一揮間，相比人類，生命的漫長反而讓他們在這緩慢的時光裡享受著更多的孤獨和寂寞。

　　殺生丸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會再見到那個女人。

　　西國正殿，她依舊是初見時的模樣，一身紅衣，赤腳銅鈴，長至腰際的墨發柔軟如綢，紅帶牢牢將兩鬢垂落的髮絲束在腦後。

　　殺生丸前腳一進就發現了她，她太過矚目，即便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也讓一向冷傲的他無法忽略。

　　「你來了，殺生丸。」淩月仙姬倚靠在貴妃榻上，華服尾擺及地，冷豔高貴，那張臉像極了眼前男子七八分。

　　殺生丸淡淡看著他的母親，靜默著等待下文，冷漠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般。

　　如今的他容顏俊美，棱角分明的臉上妖紋綻放，完全褪去了剛成年時還帶有的幾分稚氣，變得更加沉穩和內斂。

　　「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啊，真是令我這個母親太難過了。」淩月仙姬將手肘支在扶手上，蜷起的手背順勢撐著太陽穴。

　　「口是心非。」殺生丸冷哼一聲，漠然揭穿她半虛半假的言語。

　　仿佛回憶著什麼，仙姬自顧自地啟唇，聲音婉轉道，「我記得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怎麼長大了就不會向母親撒嬌了呢……」

　　他對此嗤之以鼻，平淡的語氣起了一絲變化，「你叫我來就是要我聽你說這些？」

　　蔓沙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子間的相處模式，嘴角微微揚起了一抹弧度。

　　仙姬偏移目光輕看了她一眼，美豔的面容增添了肅斂的神色，「你旁邊這位女子叫做蔓沙華，乃北國火狐一族的後裔，你父親唯一的義妹輕蘿，便是她的姑姑。」

　　金瞳略微產生了異樣，然而短暫兩秒後又恢復了沉靜。只是未多久，在聽到仙姬接下的話後眼中似有一閃而過的訝異。

　　「蔓沙華的劍道出類拔萃，就連你的父親在這方面也未能占到多少便宜，以後她將會留下來指導你，興許可以幫你突破瓶頸。」

　　殺生丸微微顰眉，輕側身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冷漠的神情看不出起伏。

　　身懷父親認可的劍道，這個女人……

　　哼，真是令人不爽。

　　母親的話他並不懷疑，縱使他不願相信。可是，高傲如他，又怎會甘於讓一個女人來給他做所謂的指導。

　　「我不需要。」他一字一句地冷聲吐出。

　　並不意外他的答案，蔓沙華明亮的黑眸凝聚起笑意，「殺生丸殿下看來是瞧不起妾身，殿下為何不給妾身一個機會再做決定？」她目視他道，銀鈴般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中，「堵上北國和火狐族的聲譽，殿下覺得如何？」

　　冷著臉定定凝視她，飽含探究的眼神好似要在她身上看穿什麼，最後出乎意料地，良久凝滯的氣氛倏而一緩，他轉身扔下一句，「既如此，那就讓我看到你的實力。

　　遠看著殺生丸的背影逐漸離去，淩月仙姬慵懶地半闔著那雙通透的眸子，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她的這個兒子，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呢。不過，如果是她的侄女，說不定倒能搓搓殺生丸的傲氣。

　　再次看向蔓沙華，仙姬的眼中流露出了興味，「你和你姑姑還真有幾分相像，我上次見她已經是三百年前，如今還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姑姑一切都好。」她微笑著回答。

　　仙姬點了點頭，「以後你就住在離心殿，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既是鬥牙的囑託，我相信他必有用意。」

　　西國與北國交好這是妖界皆知的事情，有著火狐族和西國之王的這一層關係，兩國之間的來往都是在情理之中。

　　離心殿偏遠于西國大殿，正好合了蔓沙華的心意，她喜歡僻靜一點的地方，而且此處風景相比其它大多數宮殿要更勝一籌。只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離心殿正對面不遠竟是殺生丸的寢殿風華殿，蔓沙華大抵能夠猜測出仙姬的用意。

　　離心殿與風華殿中間坐落著一個偌大的庭院，這裡專門種植了一些從其他國遷來的奇花異草，而她最喜歡的便是院裡的這棵櫻花樹，疑有百年，此時花開正盛，風稍微一吹就能落下好幾朵。

　　繼在大殿那次，再度見到殺生丸已經是兩天后。蔓沙華大概永遠不會忘記，他逆光站在櫻花樹下，猶如神祇，銀髮與微風糾纏，櫻花飄落，形成了一副絕美的畫面。

　　落花美人。這是蔓沙華對眼前景象的總結。

　　她緩步走過去，銅鈴清越的聲音跟著她的步伐響起，將距離縮進到大約五步後，她停下，幽幽開口，「美人可是在等妾身？」

　　一句話，便挑起了殺生丸的記憶，同時也挑起了他的怒意。殺氣從他身上冷冷溢出，抬手一揮間，碧色光鞭淩厲地向她襲來，她側身迅疾躲過，下一秒，只聽見身後樹木倒地的聲音。

　　「再不管好你的嘴，我就殺了你。」

　　緊盯著她的雙瞳遍佈寒意，蔓沙華定定站在原地，面露微笑又語氣篤定道，「你打不過我。」

　　粉色的花瓣還在飄落，樹下的銀髮男子冷然凝視對面的女人，隨後勾起唇角，明顯是被挑起了戰意，「那就試試。」

　　這是蔓沙華第一次看到他笑，很淡很淡，就如同在畫上輕輕劃過的一筆，令人迷醉。美人一笑，天地都黯然失色。

　　還未從中回過神來，殺生丸的攻擊已然來到面前，蔓沙華翻身後退，舉手投足輕盈且優雅，她順手折斷一支細長的樹枝指對他，殺生丸神情不變，白袖優雅揚起，只見碧光之後，他伸手接住落下的樹枝。

　　既然母親都這麼說了，那就讓我殺生丸來試試你有沒有這個資格。

　　風吹起了地上的樹葉，殺生丸如閃電般而至，揮手攻擊她的要害，蔓沙華不慌不忙地避開，動作行雲流水，兩人的速度都非常快，肉眼難以辨清他們接下來的動作。漸漸地，打鬥之中，殺生丸眸中按壓著的怒氣越盛。整個過程這個女人都只是在躲閃卻不攻擊這到底什麼意思，是在輕視他麼。

　　心下不爽地將妖力凝聚，指間彈出瑩綠光鞭，卻如此輕易地被對方給化解。微訝之際，蔓沙華已淩空展開攻勢，招式不僅變化多端，還詭異至極，前一秒他才躲過，下一秒的攻擊便接了上來，完全不打算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

　　突然，變化的樹枝淩厲指向了他的眼睛，殺生丸一驚，下意識躍開身子阻擋，卻沒想到只是虛招，她反手轉變攻勢，手中的樹枝指在他的胸口。兩秒之後，她輕盈落地，髮絲溫柔地拂過她的臉龐，「殺生丸殿下，你輸了。」

　　男妖神色複雜，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立身在原地，暗自收緊了拳頭，眸中隱隱劃過一絲不甘。在外人看來，似乎是女子狡猾，可是只有他心裡清楚，她從一開始就抓住了他的破綻，並牢牢鎖定了他所有的動作。

　　櫻花花瓣被風輕輕吹落，他看著她，她看著他，時間仿佛靜止。許久，低沉的聲音響起，「我殺生丸，承認你的實力。」

　　承認你有這個資格，指導吾之劍道。

　　說完，他轉身向風華殿走去，帶起的微風拂動了一頭銀髮。而背後的她，只是抬頭看向上方的櫻花樹，唇角微微漾開弧度。

　　
開元

　　在西國的日子，蔓沙華倒是過得相當愜意，再加上這裡氣候溫和，不似北國寒冷徹骨，她更是戀上了這裡。

　　殺生丸在劍道上非常有造詣，基本上都是她演示一遍或者指點一二他便能很快掌握。這不僅秉承于他純正妖怪之血的力量和他的天賦，更是與他的努力脫不開關係。蔓沙華能夠感受到他那種急切想變強，並超越犬大將的心情，而現在，他只是還需要有人來幫他引導和突破。

　　徒弟優秀，她是樂得輕鬆，對蔓沙華而言，最舒心的莫過於在庭院的櫻花樹下賞花看美人，再來一小壺桃花釀，如此就足夠了，偶爾殺生丸會來找她比試，她也可以活動一下身手。又或者他有時倚靠著櫻樹就地而坐，閉目養神，櫻花的縷縷幽香和她手中桃花釀的酒香陣陣，沁入心鼻，偶爾她興致一來，便對他絮絮叨叨最近的一些瑣事。

　　歲月靜好。

　　這樣的日子讓她回想到了從前，她還那麼小，就已經拿著木劍在冰雪中拼命地練習，每每姑姑都會很嚴厲地要求她，摔倒了就要爬起來，她也不知道摔過多少次，站起來多少次，只記得飛雪滿天，她凍得手腳發紫。

　　花落花開花滿天，櫻花凋落，花期漸遠，然後又在新的一年綻放，轉眼之間，又是一個五十年。

　　「殺美人，你的劍還是太慢了。」清鈴般的聲音響起，帶著絲絲的笑意，風華殿后面的山林，她輕盈穿梭在林中，留給後面的人一抹嫣紅。

　　白衣男子提劍追擊，薄唇抿成直線，身影一閃，他攔下了她，揮手便是一劍。蔓沙華點地躍起，兩劍相撞，在周圍激碰出了清脆的兵刃聲。

　　光影中，一紅一白糾打在一起，不分上下，他攻，她守，最後她反客為主，硬生生將他擊退了兩步，但他並未有停下的意思，依舊竭盡全力攻擊。劍氣橫溢，兩人的速度快如閃電，許久，待他們停下來時，他的劍離她胸口還有幾寸，而她的劍已抵在了他的喉嚨。

　　「你又輸了呢。」她嫣然一笑，收了劍。

　　殺生丸沉哼一聲，也撤回。轉身，他抬眸望向遠處，金瞳之下不知是什麼情緒，最後，邁開步子留給了她一個背影，「走了。」

　　蔓沙華迅速抬腳跟上，「已經做得很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安慰，她輕聲開口。

　　「不夠！」鎏金色的眸子猛然一沉。

　　他還是輸給了她。五十年，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試中，他的劍道越發精進，可是他卻沒有一次能夠贏得過她。他何等驕傲，如若不能有一天贏過這個在劍道上唯一一個得到父親認可的人，他斷然不會甘休，因為只有贏了她，才能更接近父親的腳步。

　　身後的這個女人，很強，這是一直以來他的認知。

　　她似乎很愛紅色，因為她一直都穿紅衣，這幾十年期間一直都沒有變過。

　　她十分愛在口舌上調戲他，這個鮮紅如火的女人，活得肆意張揚。

　　又是一年櫻花盛開時，庭院裡的櫻花樹已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花開花落，殺生丸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坐在櫻花樹上，紅衣自然垂落，她玉手拈著一小壺桃花釀，仰頭喝進了一小口。

　　殺生丸忽然想起了一百年前，第一次見面之時，風雪中，她一身紅衣款款而來，黑髮及腰，容顏絕世，含笑立於天地間。而此時，他在樹下，她在樹上，她看見了他，朝他淺淺一笑。杏眼微微有些迷離，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沒醉，而他，卻未知。

　　櫻花樹裡櫻花亂，桃花釀裡桃花人。

　　平靜如水的心悄然掀起了一絲漣漪，也許是從那時起，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起了變化。

　　西國國土廣大，是一方妖怪的又一樂土，而西國王宮位於西邊最高的山上，受到雲霧環繞，看上去就好像隱在雲端之中，外加上結界的保護，除妖犬族人，外人無法輕易進入。

　　西國週邊有一座開元城，人妖混雜，是妖怪世界與人類世界的交界處。蔓沙華並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但卻是第一次和殺生丸來到這個地方，她從未想過一向冷淡寡言的殺生丸會跟她說一起，只是因為她恰好撞上了他正要外出辦事。

　　再過幾天就是西國幾百年難得一次的群妖宴，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有那些閒雜妖怪自不量力地要混進西國，所以開元城的防衛要比以往來得更加嚴密。除了在受邀之內還有本土的妖怪外，其他都不能夠混進西國境內半分，而這次殺生丸就是要將受邀名單交給開元城的守城將領。

　　蔓沙華安靜地跟在他後面，在得知西國殺生丸殿下要來之後，風犬將軍和手下早已準備好了迎接，卻沒想到他們的殿下這次居然破天荒地帶了個絕世美人來著實讓他們驚得瞪直了眼睛。

　　風犬將軍好歹飽經風霜見識過了各種場面，他調整好表情帶頭跪下，「屬下恭迎殺生丸殿下。」

　　金瞳輕輕掃過半跪在地上的風犬，他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一干人等，傲如王者。

　　「不知殿下此次前來是有何要事？」風犬畢恭畢敬地詢問，目光卻時不時投向他身後的女子。

　　殺生丸丟過去一本書軸，金眸越過他望向別處，「受邀名單。」

　　風犬慌忙接住，「屬下瞭解。」

　　「搞砸的話，我就殺了你。」凝了他一眼後，殺生丸冷冷丟下一句便抬腳離開。

　　蔓沙華不發一言地跟著他的步伐離去，在經過風犬身邊時，迎著他困惑的視線，她朝他一笑，傾國傾城。風犬片刻失了神，視線跟隨她的身影，直至他們消失在了拐角處。

　　在場所有人都看到，殺生丸殿下居然帶著一個女人，這著實匪夷所思，雖然那紅衣女子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然而光是站在那裡就足以吸引眾人的目光。

　　其中一名下屬不禁慨然出聲，「看來就算是殿下這樣的大妖怪也難逃美人關啊。」

　　風犬凝眉打斷，「不該說的話就別亂說。」即便是久經戰場，和殿下接觸最多的他也是看不透殿下的心思。

　　此番群妖宴在即，開元城相比往日更加熱鬧，不少小妖都在此侯著能夠有幸一睹大國的風采，他們心知這次南北兩國依舊會同往常一樣受到西王的邀請。

　　早聽聞南國殿下俊美非凡，公主更是貌美如花，說不定還可以見到北國火狐一族的身影。總而言之，去西國必經開元城，此次聚在這裡倒是指望著有一番好戲看。

　　熙熙攘攘的街道，蔓沙華倏然從後面拉住了殺生丸的袖子，他腳步一停，微微側身，金瞳撞進了她明亮的黑眸中。

　　「殿下可否屈尊陪一下妾身？」她輕眨了下如漆的眸子，用一貫含笑的語氣說。

　　殺生丸沉默地看著她的雙瞳，略微皺起了眉角。她的眼睛好像具有蠱惑人心的作用，明亮的杏眼竟流露出一種柔弱的風情，叫人不忍心去拒絕。

　　殺生丸很清楚地知道，這是一雙會欺騙人的眼睛，他並不認為這個女人能夠跟柔弱扯上任何的關係。

　　抬腳繼續邁開步伐，袖子從她指中滑出，他淡淡留下一句，「隨你。」

　　白衣一角迎著暖風被輕柔地吹起，連帶著一向冷冽的眉梢也柔和了幾分。

　　
謙謙公子

　　開元城大抵屬於人類世界和妖怪世界的交接處，這裡人類的小玩意倒算是不少，還有人類女子所穿的服飾等。

　　「姑娘，買雙鞋子吧，不穿鞋可是對腳不好哦。」婦女溫柔的聲音呼喚著蔓沙華。

　　她停下腳步看向婦女，隨後視線越過她停留在她身後的服飾店，思考了幾秒，她輕輕搖了搖頭，回以一笑，「習慣了。」

　　不等婦女繼續規勸，她抬腳繼續往前走，左腳銅鈴跟著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四周悠悠回蕩，最後消失在了風中。

　　後邊的殺生丸，視線下滑至她的腳上，眸光隱約有些許的波動。倏而，他轉回身，金眸緊緊盯著前方人海，眉頭蹙起。

　　這個味道……

　　側身睨向駐足在旁邊一攤位上的女子，殺生丸靜立一會，便朝與她相反的方向離去，漸漸消失在了前方的人流中。

　　「這東西倒是精緻得很呢。」蔓沙華拿起攤上一把油紙傘，然後打開來，白色的傘上畫著豔紅的梅花，美麗得好似真的在上面綻放般。

　　「姑娘喜歡就帶一把吧。」攤主眉開眼笑地說。

　　她轉了轉傘柄察看一番，才伸手遞過從西國帶出來的錢幣。

　　等她完成交易後，卻不見跟在她身後的殺生丸，街道人流湧動，唯獨看不到那抹熟悉的白影。她撐著傘往來時的方向尋回去，而那人卻仿佛消失了不見蹤跡，待最後駐足，她已走到了石橋之上。

　　「去哪了呢。」她望著橋下的流水，喃喃自語道。

　　殺生丸在一家酒肆停住了腳步，說是酒肆卻不是尋常的酒肆，這座酒肆與城裡最有名的妓院聯繫在了一起，裡頭彙聚著各地的貴族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有單純只是來喝酒的，也有來歡娛的，當然也有議事的。酒肆說是煙花之地太過於庸俗，說只是個酒館又太過於單純，萬物皆有象，而假像容易迷惑別人的眼睛。

　　他抬腳進去，混濁的酒味讓殺生丸不禁皺起了眉頭。

　　老闆娘衣著華麗，濃妝豔抹，看到突然出現的男子頓時愣住了。他白衣勝雪，容顏清冷，冷傲的身姿仿佛隔絕於世，光是站在那裡，氣質便壓遍全場。原本觥籌交錯的妖怪們噤了聲，都將視線投向這個突然闖入他們世界的銀髮男子身上。

　　殺生丸無視眾妖的目光，沉默地往裡走到樓梯處準備要上樓，老闆娘回過神來連忙攔住他，「這位公子，上面現在是不能去的。」

　　他目不斜視地盯著樓梯，冷冷命令道，「讓開。」

　　莫大的寒意從他身上流溢而出，老闆娘即便是見過各種場面，此時也不禁嚇得面如土色，呆呆地讓開了道。

　　殺生丸徑直上樓，長廊中本應該十分喧嘩的房間現在卻是一片安靜，他有目的性地拐角，最後進入一個比較華麗寬敞的房間中。

　　「你來了。」一名身穿墨色衣袍的男子正倚在窗邊，兩手撐著窗沿側頭看底下湧動的人流，姿態愜意散漫。

　　殺生丸挑眉，「怎麼，難道你不是因為有事才來找我的？」

　　男子笑著看他，他今日到達開元城得知了殺生丸也在這裡，確實，是他暗中以味道將他引了過來。

　　「你還是和幾十年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夜祀。」他冷淡開口，「如果沒事那就別浪費我時間。」

　　「嘖，脾氣也還是一樣啊。」夜祀無奈攤了攤手，隨後話鋒一轉，神情稍微有點認真，「確實，是有些事。」

　　「你也知道我家那老頭早之前就不知道跑去哪裡逍遙了，一走就是個兩百年，你說走就走了，還給我丟下一堆的政務，現在南國那些老不死的總在我耳邊嚷嚷著要我繼位。」

　　「與我何干。」他淡淡地將目光投向窗外。

　　「原本是無關。」夜祀直起了身子，看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我只是有次酒醉說到倘若西國和南國聯姻，那我便趕在一起繼位，結果大祭司還當了真，這次可是帶著我妹妹怕是要和仙姬大人說親呢。」

　　殺生丸一聽，果不其然沉下了臉色，周身肆放出的冷氣讓夜祀感覺好像墮入了冰窖。他還真怕下一秒就被人間蒸發，到時南國那群人連他的屍首都找不著。

　　某條人流湧動的街道不知何時擠滿了更多的人，紛紛圍在一輛華麗的馬車前，人群之中女子偏多。

　　今日南國貴族公子白玉和南國殿下前來赴宴，早聽聞他們兩位相貌堂堂，不管裡頭是公子白玉還是殿下夜祀，許多慕名而來的女子早已守在開元城許久只為了能夠一睹他們的風采。

　　公子白玉伸手要撩開車簾，還未見其貌，從那只白皙修長的手便能推斷出裡頭的人定是相貌非凡。

　　車簾撩開時，人群之中頓時寂靜無聲，幾乎都被出現在她們眼前的這張臉給驚呆了。那是一張美到讓人心動的臉，不像正常男子那般棱角分明，反而更像是在畫上的淡淡一筆，是一種帶有煙雨朦朧之感的美。

　　馬車之中沒有南國殿下夜祀，唯獨只有他一人。公子白玉下了馬車，一襲月白衣衫，嘴邊掛著清清淡淡的笑，看上去溫文爾雅。

　　「殿下和公主是否已經到了？」 他低聲詢問身旁的護衛。

　　「是，公主已經進入西國，而殿下似乎去面見故人了。」

　　「嗯。」他輕輕應了聲，視線穿過重重阻擋的人群，越向遠方，目光聚集在某處的那一刻，他恍惚了一瞬。

　　人群的後方，他看到了她。她撐著油紙傘，一身紅衣，站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一個人凝望著橋下流水，好似在等著誰。

　　蔓沙華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想既然找不到，那就等著殺生丸來找，只要她站在最顯眼的位置，他就能更好地發現她。

　　身旁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她側回身，卻是一個很美的男子，清澈藍眸，發色是極淡的紫，臉上正掛著清清淺淺的笑。這笑，仿佛讓她看到了熟悉的人，但是這張臉卻是十分地陌生。她看著他，清晰了遙遠的記憶。

　　公子白玉謙和有禮地開口，「姑娘可是在等誰？」

　　她從記憶中脫出，隨後點了點頭，眉眼嫵媚，容顏絕世，迷惑了他的雙眼。

　　白玉淡笑道，「你要等的人似乎還沒來。」

　　她垂眸，握傘的手收緊了一些些，而後搖頭。

　　從沒有一次，她能夠等到誰回來。

　　「既如此，在下想先邀請姑娘喝杯酒，不知姑娘是否願意？」白玉眉眼含笑，十分誠懇地說。

　　「哦？還有比桃花釀更好喝的酒？」她婉轉開口，眸光瀲灩，顯然頗有幾分興趣。

　　「當然。」他揚眉，好看得如同他的名字。

　　夜祀原以為殺生丸會惱怒出手，卻沒想到他只是冷冷開口，「簡直無聊。」

　　心頓時安定下來。他知道殺生丸對感情之事從來淡薄，而妹子卻偏偏對這個冰塊上了心。雖說是酒後胡言，但他卻是仔細思量過的，一來可以讓自家妹妹死了心，二來可以借此搪塞那群老頭繼位一事。

　　「只要你堅定你的立場，其他的事情我自然能夠處理，如何？」夜祀左手搭在窗邊，笑著問道。

　　殺生丸緘默不言，目光隨意一落，角度正好能夠從他身旁望向窗外，而在窗外不遠處，石橋上，一道熟悉的紅影恰好撞入他眼中。

　　被他無意拋下的女子，此刻正同一個男子談笑風生，而那人是他所認識的，南國重臣白玉。欲想看清他們去哪裡，然而夜祀所站的地方不偏不倚地擋住了他延伸過去的視線。

　　殺生丸習慣性地皺眉，轉身向門口走去。夜祀有些錯愕，上去攔住了他，「這樣就走了？難道不想再聽我說說其他的事情麼？」

　　「不過都是些入不了耳的廢話。」他神情冷漠，語氣已有些不耐。

　　「都還沒聽我說，你又怎麼知道是……」

　　陡然碧光一閃，甩出的光鞭毫不留情地從正面擊向他臉部，他一驚，堪堪躲過，指間光芒消失後，殺生丸抬腳步出房間。

　　
迷離

　　這是個古式的大宅，宅內建設簡單不華，十分素雅，公子白玉暫時選擇了在此處落腳。

　　女眷行走在長廊，木屐踩著地板發出不同節奏的聲音，她們匆匆地退到前院，只因他們公子正在後院設宴款待一個容顏絕美的女子，不准任何人打攪。

　　蔓沙華拈起一杯酒仰頭喝下，不知道這是什麼酒，烈得她嗆喉，她皺眉，「這酒讓我難受。」

　　白玉笑著也喝了一杯，「酒自然是要烈才有勁，否則又怎麼能好喝？」

　　她將信將疑地又喝了兩口，酒入口中烈得灼喉，但是之後便是濃郁的酒香。蔓沙華在西國只飲過桃花釀，當然不知道這是南國最烈的迷離酒，後勁十足。

　　西國有桃花釀，淺淺溫柔。南國則有迷離酒，灼灼醉人。

　　蔓沙華眼眸漸漸迷離，她臉頰陀紅，眼前好像有很多影子在晃。白玉安靜地坐在她對面，蔓沙華凝視他，仰頭又喝了一杯。

　　似是受到了蠱惑般，她起身，步履蹣跚地走到他旁邊，蹲下身來仔細地觀察他的臉，微笑著認真說道，「你長得真好看。」

　　白玉眸色一深，放下酒杯輕笑道，「那你可喜歡我了？」

　　她想了想，笑著搖頭，「我不能喜歡你。」從小的時候開始，姑姑總會很認真地叮囑她絕對不可以喜歡上外族的人，每次說這個的時候她的眼中都是蘊含著悲傷。

　　「為什麼呢？」他輕聲問道，覺得她的回答十分有趣。

　　蔓沙華在他身邊歪歪倒倒地坐下，白玉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腰，而她眼中帶笑，回應道，「你會死。」她說得很平常，好像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一樣。

　　白玉明顯愣了一下，細細思量，才想到了眼前這個女子的非比尋常。

　　北國火狐，這個受到詛咒的一族，該說是癡情，還是悲哀呢。

　　「你真的好像一個人。」她湊近他，喃喃道，眼中凝聚起了平時所沒有過的淡淡哀愁，「笑起來更像。」

　　酒的後勁早已經上來，她眼神迷醉，笑開時眉間嫵媚，本身火狐一族天生妖嬈，醉後的她更是將平日斂起的風情綻放。

　　白玉心中一動，扶著她細腰的手略略施力，她便毫無防備地跌入他懷中，酒香和女子的發香撲面而來，撩撥著他的心神。他眉間染開笑意，輕聲細語地反問，「像誰？」

　　「木銜，我的哥哥。」她微闔了下眼，仿佛沉醉在某些回憶中，酒勁讓她無意識地喃喃，「哥哥說要去找父親和母親。」

　　「然後呢？」他聽著她的酒後言語，適時回應，聲音仿佛具有蠱惑作用。

　　「然後……」想到了什麼，蔓沙華突然皺眉，在他懷中掙扎了起來，神情彌漫著哀傷，「木銜騙人，他騙我！」

　　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白玉下意識地收緊了手，將她稍稍圈在懷中，想借此緩解她的不安。沒多久，懷中的人靜了下來，只是下一秒，空氣驟然產生了異常，他神色一凝，抱著她迅速躍開原地。剛站住腳，便看到桌子在響起的轟聲中變成了碎片，他們原先坐的地方被碧色的毒液所溶解。

　　「誰？」他沉聲問，溫和的眸子帶著慍怒。

　　煙塵過後，殺生丸寒著一張臉走過來，金眸緊緊盯著面前的兩人，絲毫不掩飾周身的殺氣。

　　「殺美人？」蔓沙華迷糊地辨清來人，笑著要走向他，沒走兩步便踉蹌地要摔倒，白玉適時扶住，「小心。」

　　殺生丸眉頭皺得更緊，視線滑向她腰間那只男子白皙的手，他冷聲對她道，「過來。」

　　蔓沙華本是想過去的，可白玉卻扣著她的手制住了她的行動。

　　金瞳銀髮，再加上剛才的招數，他也大概能夠猜出對方是誰了。

　　「西國堂堂的殺生丸殿下這樣闖入我的地方貿然出手，是不是有失了身份？」

　　殺生丸默然與之對視，金瞳微微眯起，目光淩厲並帶著危險。

　　白玉挑眉，「不知殿下和阿華是什麼關係？」

　　「與你無關。」冷厲的語氣中暗含警告。

　　「既如此，那我就不能讓殿下把人帶走了。」他唇角勾起，笑得溫和，卻沒有半絲暖意。

　　周圍氣壓明顯又降低了幾分，殺生丸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似乎真的動了怒。

　　正當兩人僵持著，一道聲音打破了周遭凝滯的氣氛。「你倒真是有閒情逸致啊，白玉。」夜祀悠悠然從殺生丸身後走過來，意味不明地笑道。

　　貴公子冷然斜睨了他一眼，神情似有不滿。

　　白玉微微一愣，對夜祀的出現表示出意外的神色，但又很快恢復常態，他看著他溫笑道，「沒想到殿下去拜訪的故人竟然是殺生丸殿下。」

　　「我更沒想到你居然去招惹了殺生丸的人。」夜祀揚眉說道。他就說殺生丸這傢伙怎麼突然變得很反常，原來是這樣，他還真是撞上了一出好戲。目光移落到蔓沙華身上，細細打量，心中不由感歎，還真是個大美人呢。

　　鬆開了手，依舊是溫和地笑著，目光卻是有意地看向殺生丸，「殿下誤會了，屬下只是看到阿華在橋上等人，便邀她小飲了一杯，如此看來，阿華等的恐怕就是殺生丸殿下了吧。」

　　冷寂的金瞳微動，一抹意外在眼中浮現，之後又被他淡淡掩去。

　　沒有了束縛，蔓沙華對他一笑，身子踉蹌地朝他走來。她現在是醉得徹底，腦子迷迷糊糊的，看著的人也是影子重疊，最後竟走到了夜祀面前停下，勾住了他的脖子穩住身子。

　　「殺生丸，我困了。」嘟囔了一句，隨後真的閉上眼睛，重心全數壓在他身上。

　　全場寂靜無聲，夜祀身軀僵了僵，頓時覺得好笑又無措，而殺生丸眉眼隱隱一抽，更是黑下整個臉色。

　　「迷離酒，看來是喝了不少呢。」夜祀輕輕一笑，識相地把她轉手給殺生丸，意味深長地看他，「迷離酒後勁太大，讓她睡個兩天就好了。」

　　他別樣的目光讓殺生丸眉頭微蹙，眼若刀鋒地晲了他一眼，便橫抱起她離開。

　　藍眸追隨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直到夜祀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戲謔問道，「怎麼，動心了？」

　　白玉攏回目光，垂眸淡笑不語。

　　「殺生丸的人啊。」他輕笑著搖頭，而後瞥了眼地上的殘骸，玩味道，「殺生丸似乎，很在意那個女人嘛。」

　　
群妖宴

　　整個離心殿上下一干女眷都知道，殺生丸殿下當晚是冷著一張臉抱著蔓沙華走進殿內的，正當所有人以為會發生什麼的時候，殺生丸頂著一張比剛才更冰寒的臉出來，至於原因，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突然的惱意在心底莫名其妙地滋生，殺生丸還未去尋思情緒波動的根源，便已經先作出了行動一把將她扔到了床上，力度太大以至於她悶哼一聲睜開了迷離的雙眼，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殺生丸寂然凝視她的雙瞳，忍不住嘲諷的語氣，「一隻臭貂鼠也能讓你變得這麼狼狽麼？」

　　蔓沙華醉意十足，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乾脆抱著被子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見那人直接無視他，殺生丸臉色陰沉，死死盯著她的眼神凝聚起了寒冷的殺意，他巋然不動地立在她床邊，沉默注視著她的睡顏，金眸深處翻滾著不知名的情緒。

　　相處五十年，他見過眼前這個女人很多美麗的時刻，然而卻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嬌媚得動人，更多的時候她只是笑得一臉虛情和假意。他從來都看不懂她。

　　微微垂下眸子，殺生丸伸出手覆上胸口心臟跳動的位置，顰眉陷入了一種迷茫不解的狀態中。

　　由心底深處所產生的沉悶感，還有不爽到想要殺人的衝動……

　　當她對著別人媚笑時，那種陌生的感覺……

　　他開始正視這段日子以來一些在悄然發生質變的東西，至於到底是什麼，他想不明白。

　　默默在床邊佇立許久，他壓下心底的煩躁轉身朝向門口而去，勁風熄滅燭火，整個房間沒入了黑暗。

　　許多年以後，當殺生丸遙望著東方大地的山巒，他才深刻體會到這一種叫做嫉妒的情緒，而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淪陷。

　　黑暗的房間中，床上的人呼吸均勻，很快，她便沉醉在了夢裡，同時也觸及到了記憶深處的從前。

　　天地是白茫茫的，夢裡模糊得看不清楚任何的事物，只有一片純白，仔細一聽，還有風雪呼嘯的聲音。

　　漸漸地，眼前越來越清晰。白雪覆蓋的院落，長長的回廊，一個墨發墨瞳的小女孩正撅著嘴，她將手中的木劍往地上一扔，飄揚的白雪落在她的黑髮上，泛著晶瑩。

　　突然，女孩感覺到了什麼，朝她的方向看過來，笑得一臉欣喜，而她身後，是另一個人走了過來。夢中的角度切換，她看清了身後那個人的面孔。同樣墨發墨眸的男子，清俊的臉上正掛著溫笑。

　　那是，木銜。

　　女孩迅速跑過去撲到他懷中，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見男子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張合著嘴巴。

　　她記起來了。那個小女孩，是她，七歲時候的她。

　　那時，她扔掉了手中的木劍，她對木銜說，她討厭練劍。而他只是溫柔地說著，這樣才可以保護自己，保護重要的人。

　　七歲那一年，對於蔓沙華來講，就如同這北國的雪一樣冰冷蒼白，凍結了她所有的色彩。

　　白雪還在飄落，她膩在木銜的懷裡，看著院裡一片白色貪婪著他的溫暖，手不規矩地扯了扯他垂落的墨發。

　　「木銜，父親母親什麼時候回來？」

　　木銜低頭看著她，還是一臉溫和的笑容，說很快。如果當初她能夠抬頭，也許能夠注意到木銜眼中黯然的神色。

　　「已經好久了。」她不開心地撇了撇嘴巴，抬手用力拍了下木銜的大腿，木銜嗤笑出聲，隨後朝著她的鼻子輕輕一捏，說著一些她不理解的話。

　　「父親母親還不都是為了阿華這個調皮的小丫頭啊。」他看著她的眼神滿是寵溺，頓了一會，視線移向空中飄落的白雪，眸色深沉。「我的妹妹，將來一定要活得璀璨張揚，不受束縛。而作為哥哥的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去幫你，即使拼上性命也無所謂。」

　　那時候木銜說得很認真，她突然有點慌了，感覺好像要發生什麼事，可木銜還是溫柔地笑著。

　　北風呼嘯吹得她有些冷，每天，她就那樣守在門口，看著遠處白雪覆蓋，等待著父親與母親的歸來。

　　木銜說很快，可是他們還是沒有回來，於是她懷疑木銜是在騙她，可當她問起姑姑的時候，她也是說出了和木銜一樣的話。

　　很快。

　　她並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告訴她到底怎麼了，而小小的她每天所能做的，就是等待。

　　後來，木銜也走了，他說要去把父親和母親帶回來。

　　他走得很匆忙，連月牙都忘了帶走，臨走前只對她說了一句話，神情凝重。

　　木銜沒有說等他回來，而是要她活下去。

　　她不安地抱住他，不敢讓他走，而他只是笑著揉了揉她的髮絲，然後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每一天，她在門前遙望著遠處白雪，等的不再只是父親和母親，還有哥哥木銜。

　　後來，木銜也沒有回來。他又騙了她，她討厭沒有把父親母親帶回來的哥哥。

　　火狐一族慘遭到覆滅，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院落裡，姑姑抱著她這樣說，眼中的淚水不斷地湧落在她的肩頭。

　　後來，小小的她拿起木劍，冰天雪地的世界裡只有她一個人。

　　再後來，她哭了，蔓沙華的生命裡再也不會出現木銜。

　　黑暗裡，夢中的人迷糊翻了個身，睡得更加深沉。緊閉的雙眸，眼角滑落一顆淚珠。

　　幾日之後，群妖盛宴，西國王宮今夜相比平日更加地熱鬧，燈火通明，到處充滿著歡聲笑語，就連一向冷清的離心殿也多了些暖意。

　　群妖宴邀請的都是各國那些有著一定身份地位的人物，所以當得知她的姑姑也在其中時，蔓沙華並不感到意外。而這次，連平時事務繁忙到不見蹤影的西國之王也回來主導，可見這次宴會的重要性。

　　這是繼一百年後蔓沙華再一次見到鬥牙王，他依舊還是那樣氣宇軒昂，英姿颯爽。

　　仍如往常一樣紅衣一身，不同的是今日的她略施了粉黛，僅僅如此，便豔壓全場。當然全場之中還有另一位火狐後裔，西國之王的義妹輕蘿，時隔多年，她還是像曾經那般風采出眾，清貴動人。

　　北國現今僅有的兩位火狐後裔，成了今晚整個宴會的焦點。不少落在她們身上的目光，有驚歎的，癡迷的，更甚有露骨的，當然也有女子嫉恨的。

　　她們今日大都是濃妝豔抹，展現著美好的一面，只望能夠得到場上那些貴族公子的青睞，更甚有一些是為了能夠接近殺生丸殿下，抓住同西國聯姻的機會。

　　大殿裡輕歌曼舞，嘈聲一片。

　　蔓沙華靜靜在位上喝著自己最愛的桃花釀，場上的歡聲笑語，觥籌交錯都與她無關，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她也全數忽略，只將自己沉浸在美酒中。

　　期間，她不經意抬頭，看到不遠處白玉的目光正放在她身上，嘴角掛著清清淡淡的笑，而他臉上的表情依然是溫和的。

　　她回以一笑，收回視線，卻感受到斜上方好似也有人在盯著她，她偏頭望去，雙眸凝入了金瞳之中。不是冰冷的目光，也不是輕蔑，就只是淡淡的，好像不經意落在她身上一樣。

　　自從那日之後，離心殿的女眷識相地沒有提起當天的事情，而蔓沙華睡了兩天后醒來頭卻疼得厲害，確切的她也記不得了，這幾天也沒有再和他打過照面。

　　殺生丸淡淡將視線移開，宴會上的絲竹雅樂和阿諛奉承讓他覺得心情煩躁，若不是為了顧全大局，他定然是不會來出席這種無聊的場合，聽著這群老東西說一些無謂的話。

　　夜祀拈起酒杯仰頭喝下，目光有意無意地在殺生丸和蔓沙華之間遊走，興致滿滿。而坐在他右邊的妹妹花容，一直看著那抹淡薄白影，瀲灩眸光毫不掩飾濃濃的愛意。

　　一場宴會，每個人都是抱著不同的心思。

　　宴會的氣氛相對來說還算比較和諧，輕蘿和犬大將這對兄妹難得一聚，話自然是多了些，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瞭解近況。

　　因對大殿的嘈音深感不適，蔓沙華稍微得了空隙，便藉故離席，仙姬也不強留，交代兩句就讓她離開了。

　　相比前殿，後院倒顯得淒涼冷清，蔓沙華闔上眼，感受著空氣的流動，整個心情瞬間舒暢了不少。後面有跟隨而來的腳步聲，回頭，白玉背著月光出現在她面前。他神情溫和無害，晚風輕輕浮動了他淡紫色的髮絲。

　　「公子白玉也會不喜歡看曼妙歌舞，品陳年佳釀麼？」她笑問。

　　眼前這個人她並不熟，可是他卻有著一雙和木銜一樣溫潤的眼睛。她不排斥，不排斥笑起來和木銜很像的人，也不排斥和木銜長得一樣好看的人。

　　「相比這個，我更喜歡把酒言歡的真誠。」他搖頭一笑，藍眸之中只承載了她一人。

　　
鶯蘭

　　宴會在尋歡作樂與逢場作戲間慢慢到了高潮，南國的隨行長老終於按捺不住地提起兩國聯姻之事，然而犬大將卻沒有任何表態。

　　仙姬看著花容這孩子也是挺欣賞的，她表露出的愛慕連她這個旁人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就算是她同意了聯姻殺生丸也不會乖乖接受。

　　於是西國的殿下便成了眾人又一關注的焦點，等待許久的沉默後，高傲的殺生丸殿下只是冷冷丟出兩個字，「無聊。」然後便起身走出大殿，完全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

　　仙姬在心中歎息一聲，對著坐在他旁邊的犬將無奈地問道，「鬥牙，你說殺生丸這性子到底像誰呢？」

　　犬大將先是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酒，才狀經思索地回答，「跟你年輕的時候倒是有得一拼。」

　　殺生丸的舉動讓全場原本活躍的氣氛變得僵硬，犬將適時說出一些場面話來緩解兩國的尷尬，雖然少了主心人物，但是宴會還是照常進行著。

　　夜祀眼角一抽，心中倍感鬱悶，殺生丸的反應雖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這麼高冷的拒絕方式卻是在他的計算之外，現在倒好，整個南國的顏面都丟給他殺生丸了。

　　花容公主被殿下本人直接拒絕，又尷尬又難過，她淚眼朦朧，強忍著要湧出的淚水，好不容易撐到宴會結束，她萬分傷心地跑了出去。周旋在場中的夜祀瞧見她離開的背影，連忙找了個藉口追出去安慰。

　　花容邊哭邊跑到後院，正好撞見了蔓沙華和白玉，她急忙背過身抹去眼淚，正好夜祀也趕到了，看到他們二人也是有些訝異。

　　白玉見花容梨花帶淚的模樣，奇怪地問道，「花容，你這是怎麼了？」

　　花容礙于蔓沙華在場，低頭沉默。夜祀倒是沒有顧及，直接代她回答，「還能怎麼，無非就是被殺生丸那傢伙給拒絕了。」

　　蔓沙華聽後面上雖表現得很平靜，心下卻不由好奇殺生丸是如何拒婚的，能讓人家小姑娘哭得這麼傷心。

　　聽到夜祀這麼說，再加上還有外人在場，花容羞憤地剁了跺腳，恨恨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啊？」

　　夜祀佯裝思考地回答，「我也在想，否則我怎麼會有你這種沒骨氣的妹妹。」緊接著用扇柄敲了下花容的腦袋，「被拒絕就拒絕了，我們南國又不缺優秀俊男，何必吊死在他殺生丸身上，你還真是一根筋。」

　　花容氣極，又不好當著蔓沙華的面發作，只能幹瞪著他，什麼傷心難過的情緒也沒有了。

　　蔓沙華安靜地看著他們這一幕，或許是由此想到了某些被封存在記憶裡的一些畫面，明澈的眸子不由劃過黯然的神色，轉瞬即逝。

　　「話說回來，這花前月下的，你們又怎麼會在這裡？」夜祀看著兩人戲謔地開口。

　　「正好遇見。」白玉溫笑著回答。

　　蔓沙華無視他深究的目光，只是看往大殿的方向問道，「殿下，宴會可是已經結束了？」

　　見夜祀點頭作答，她想了想，淺笑道，「不敢打擾公主和殿下，妾身先行一步了。」說完她便邁開步子離開，紅衣的尾擺拖在地上留下了無形的弧痕。

　　蔓沙華行走在東邊宮殿的小路上，一旁是落地宮燈在靜靜照明。再往前，就是鶯蘭殿，那是她姑姑曾在西國長久住過的寢殿。

　　鶯蘭殿之所以叫鶯蘭，是由於種植在殿前的蘭花每到了花期便吐露芬芳，花香四溢，容易招來各種鶯燕，彼時便會成為鶯蘭殿的一道風景。

　　曾經西國若干妖怪都知道輕蘿公主喜愛蘭花，而犬大將又十分疼愛這位義妹，不顧南國青衡長老的意願強行把他在後院栽培多年的蘭花給移植到了西國，青衡長老因此氣倒，還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

　　蔓沙華遠遠地看見鶯蘭殿中一片燈火，心中一喜，她加快了步伐，然而人還未到便聽見她姑姑帶著惱怒的聲音還有男子深切的挽留。她腳步一頓，迅速側身借助矮樹枝葉遮擋住自己的身形要看個究竟。

　　「你放開我。」輕蘿使勁掙扎，臉上還殘留著哭泣過後的淚痕，看上去煞是惹人心憐。

　　北國國君重琰緊緊抱著她，一臉神傷，「別再推開我了輕蘿。」語氣近乎哀求，「三百年了，難道你還是忘不了他。」

　　淚水又從她眼中湧出，她神情痛苦，情緒激動道，「求你別再提他了好嗎，全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不，輕蘿。」他打斷，聲音低沉，「不是你，誰都沒有錯。我等了你這麼久，難道你就感受不到我對你的心意？嘗試著接受我對你就有這麼難嗎，別再折磨自己折磨我了，忘了過去，忘了他，重新開始好不好？」

　　輕蘿痛苦地閉眼，等到情緒稍稍穩定，她睜開眼往後要退出他的懷抱，「不，阿琰，我……」

　　即將要出口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吻淹沒，他吻得很深，帶著沉重的情感和強烈的佔有欲，右手扣住她的頭，不給她有任何逃避的空間。一個吻，注入了幾百年來他所有的情感，起初輕蘿先是抗拒，後面漸漸安分下來，沉溺在了其中。

　　「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雙唇分開後，重琰深深地看進她的眼。

　　輕蘿沉默地垂眸，在等待了許久之後，她像是想通了什麼般竟輕輕地點了下頭。

　　重琰笑開眼角，激動地抱緊了她，生怕這是在做夢。他等她，等得著實太久了。

　　輕蘿伸手環住他，嘴角掛著釋然的笑。他說得沒錯，也許，她真的需要重新開始，妖怪的時間太漫長，她想，尋求解脫。

　　月光下，相擁著的兩人，經過了幾百年的曲折總算是有了結果。鶯蘭殿前的蘭花開得絢爛奪目，散發出陣陣幽香，好似在見證這個美麗的時刻。

　　蔓沙華不忍打擾，正準備返身離開，卻發現在她斜對面，同樣被樹葉遮擋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的兩人也在和她一起見證這一幕，說是見證，倒不如說是偷窺。而偷窺的人也發現了她，都先是一愣，仙姬笑著向她做出了個噤聲的手勢，旁邊的鬥牙王則是有些尷尬地偏過臉。

　　蔓沙華似笑非笑，輕點了下頭。

　　「都還要看到什麼時候？」重琰的聲音再次響起，話卻是對著他們說的。他放開懷裡人，看向被樹葉遮掩的地方。

　　三人皆是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後，仙姬帶頭走了出來。

　　輕蘿似是沒料到，一臉訝然，「哥哥，嫂子，還有阿華，你們……」

　　重琰神情淡淡，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沒有想到蔓沙華這個丫頭也在。

　　仙姬訕訕地笑了笑，「我們只是湊巧路過而已。」

　　「不是你拉著我過來看的嗎？」鬥牙王一臉迷茫道。

　　美眸斜斜瞪了他一眼，仙姬在心中暗暗歎息，有個不可愛的兒子倒也算了，怎麼連她的夫君都不會懂得變通呢。

　　從他們的言語中，輕蘿得知他們都在一旁偷偷看著，回想剛剛發生的事，頓時面染紅霞，她偏頭怨念地看向始作俑者。雖已歷經了幾百年的風霜，但她仍然心性未泯，風采迷人。正因如此，才讓北國國君追求了這麼多年都不曾放棄。

　　「總而言之，這可真是太好了呢，輕蘿妹妹。」淩月仙姬眼眸藏笑地開口，眉間喜色流溢。原本就是青梅竹馬，若不是這中間經歷太多曲折，恐怕現在也已經有了子嗣。

　　「難得你這丫頭終於開竅了。」犬大將欣慰地勾起唇角，言語帶著一種久經歲月打磨的感慨。

　　從兒時至今，重琰對她姑姑的情意蔓沙華一直都看在眼裡。如若不是有他的庇護，在北國，作為火狐一族遺留的後裔，受到的便不是狐族的尊重，而是排擠和嘲諷。

　　「人類有句話說，得到手的東西反而會變得不珍惜，姑姑日後一定不要讓重琰有機會欺負你。」蔓沙華拉住她的手，看著男妖意有所指。

　　「臭丫頭，你看上去倒是意見很多。」重琰輕揚起眉角，淡淡嘲弄道，「果然在鬥牙王的地盤，學到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犬大將隨即冷哼一聲，立馬反駁，「這丫頭同我兒子在這裡朝夕相處多年，早已是樂不思蜀，北國在她心中也不過如此。」

　　輕蘿見兩人的氣勢，連忙趕在他們將唇槍舌戰上升到一決勝負之前轉移話題，「阿華，殺生丸他沒有為難你吧？」

　　蔓沙華神色略微停頓了兩秒，笑著搖頭道，「沒有。」

　　不過仔細想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老覺得殺生丸哪裡不太一樣了。

　　重琰輕哼了一聲，「好好教，別讓殺生丸那小子和他爹一樣太狂傲。」

　　自從木銜逝世後，他和輕蘿便代替他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蔓沙華，雖然過程嚴厲了些，但就目前來看，也算是對木銜有了交代。

　　與重琰所想不同，輕蘿反而有些擔心，長期如此，最怕的就是她會動情。火狐一族的詛咒，註定了不能愛上外族的人，否則將一世悲苦。

　　想到曾經的那段過往，心中的傷口好似又被扯開了般，繼而隱隱作痛。

　　
戰爭

　　回去時夜已深沉，蔓沙華累極，強打著點精神走到庭院，櫻花樹下一抹黑影突然把她嚇了一跳，借助月光才看清是殺生丸本人。他正倚樹而坐，頭微抬，視線凝聚天際，好似在想著什麼。

　　這麼晚了，他還沒睡？

　　緩了一下神色，她走上前去，眉眼帶笑，「這麼晚了殿下是在等誰嗎，不會是在等妾身吧？」

　　殺生丸沉默看了她一眼，不同于平時的素顏朝天，今晚的她略施粉黛，紅衣一如既往妖嬈奪目，然而她臉上的虛情假笑卻讓他不由微皺了皺眉。

　　蔓沙華肆無忌憚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目光落向前方，「聽說你拒絕了北國的聯姻。」

　　「……」 他仍舊沉默凝望著天際，一言不發。

　　「今晚人家小姑娘倒是哭慘了，好歹你也得給南國留點顏面。」她知道他在聽。果然，片刻之後，他開口了，「與我無關。」仍是一貫冷漠的語調。

　　「怎會無關，以後恐怕沒幾個敢再來提親的，我這可是為你的終身大事著想。」依然是笑著。

　　殺生丸冷哼一聲，目光隨意飄向前方的黑暗中，「管好你自己先吧。」

　　折騰了一個晚上，她也是困倦了，無所顧忌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殺生丸面色如常，像是已然習慣了的模樣。

　　「花容公主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姑娘呢，看得出她極受兄長的愛護。」

　　「殺生丸，我好羡慕。」她輕聲說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眼中劃過一抹悲戚。「原來我也是有哥哥的，他叫做木銜，他很好很好……」

　　默了一會，她又繼續自顧自地說著，「我今晚還遇到了白玉，曾聞南國重臣，公子白玉，擅長謀略，果然人如其名。」眼眸泛起了疲倦的淚光，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更像是呢喃。她真的是困了，很困很困，眼睛漸漸要闔上。

　　聽到她提起白玉，他眸中忽然一冷，靜了兩秒，才沉聲道，「離他遠點。」

　　話音一落，周圍安靜得過分，他偏頭看了她一眼，靠在他肩上的人已經沉沉睡去，呼吸均勻綿長，後面他說的那句話也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

　　殺生丸淡淡移開目光，神色沉靜如水，微抬頭望向天空的點點繁星，睫羽之下的金瞳隱隱浮現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波瀾，輕微得難以被捕捉。

　　木銜……

　　群妖宴一過，許多遠道而來的貴客都紛紛動身離開了西國，就連北國國君和她的姑姑也沒有再多逗留，而留下來的就只有南國殿下夜祀，還有公主花容。難得來一趟西國，夜祀還想在此悠閒一段時間，至於花容，他倒是隨她去罷，能讓她儘早斷了對殺生丸的心思也好。

　　蔓沙華最近在學三味弦，幾個手指微曲在琴上，生疏地按動著，庭院斷斷續續飄蕩著不成熟的樂音。原本由三味弦彈奏出來的曲子該是美妙的，然而從她手裡彈奏出來卻變得難聽至極，花容很有耐心地在一旁教導她。

　　說起花容這個小姑娘，蔓沙華是真心喜歡。雖然偶爾還有些孩子性的脾氣，但是卻從不輕易地表現出來，對人對事也是很有耐心，經常她都會來這離心殿陪她聊天解悶。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每她來找她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往風華殿的方向凝望，蔓沙華心中自然清楚她的小心思。

　　蔓沙華有學劍道的天賦，可她卻沒有學琴的天賦。自從花容著手教她彈琴已經幾個月有餘，然而她還是不會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曲調支離破碎沒有規律，這種帶有魔性的樂音難得風華殿那位殿下能夠做到一聲不哼。

　　風華殿的門突然被打開，華貴的身影從中緩緩走出，銀絲撩動著衣衫劃開優雅的弧度，經過庭院時，似是有意地放慢了步伐。

　　「要走了嗎？」蔓沙華未抬頭，手指依舊撩撥著琴弦。

　　殺生丸立定，微側著身子看她，淡淡應了一聲，「嗯。」

　　彈奏的手停了下來，樂聲戛然而止。她靜靜看著指下的琴弦，眸光定格，像是沉入了冥想中，有如沉默的夕陽。

　　花容羞澀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個離自己有著十步之遙的男子，想到他即將要上戰場不免心下擔憂。

　　「殺生丸殿下。」躊躇片刻後，她終於出聲。殺生丸聞聲將目光移向她，等待下文。花容瞬間不敢直視他的雙瞳，臉頰浮上了紅暈，她緊張地開口，「請……請務必要小心。」

　　很難得地，殺生丸對她輕點了下頭。破碎的樂音再次響起，目光落回到彈琴之人身上，眼眸輕輕下壓，他回身踩著平靜的步調離去。回蕩在庭院中不成曲調的樂音，斷斷續續，隱隱之中好像凝成了一首挽歌。

　　群妖宴過後不久，西國安寧的生活被突如其來的糾紛所打破。豹貓一族野心勃勃想要統治這片大地，西王犬大將極力反對，雙方態度堅定，從而激發了這一場大戰，今天，便是這決戰之日。

　　一望無邊的土地，天空彌漫了各種各樣的妖怪，地上的更是數不勝數。以妖犬族犬大將為首和豹貓一族親方為首的兩支軍隊陣勢浩大，在西國境外形成雙方對峙的局面。戰鬥激烈地展開，雙方首領化形在半空中打得不可開交。

　　碧光在指尖凝聚，殺生丸揮動，光鞭以迅雷般的速度打在貓怪身上，散發出灼肉蝕骨的毒氣，被擊中的貓怪眨眼間變得體無完膚，血腥味和妖怪腐朽的混濁充盈著整個戰場。

　　豹貓一族四大貓妖驚歎這名銀髮男子的厲害，同時全力圍攻他。戰鬥進行得火熱，強者與強者的戰鬥，難免會殃及到弱者，慘叫聲不時回蕩在這片土地上，短短時間內，便已屍骸遍地。

　　樂聲停止，蔓沙華手一頓，怔怔看著斷掉的琴弦，突然一笑，「果然還是不適合彈琴。」

　　她的這雙手，只能拿劍。

　　整個庭院就只剩下她的聲音，花容因為心中擔憂早已經離開。她起身，凝眸望向戰場的方向，玉手探上腰間，蔓沙華微勾起唇角，低聲自語，"月牙，你也很興奮對吧。"

　　開元城城牆之上，夜祀神情凝重地望著遙遠之處那盤旋在天空中的硝煙，透過重重妖氣隱約能夠看到兩道激烈碰撞的光影。

　　這次的戰鬥是屬於西國內部的紛爭，而他作為南國未來的君主需要顧全大局，無法插手這件事。留守後方，同時支援前面各種傷殘才是他唯一能夠做的。

　　花容走過來站到他身邊，與他一起眺望戰場的方向，等待著她心心念念的人回來。遠方正在激戰中，目前戰況不明，她坐立難安，雖然知道她等的那個人，是不會有事的，他是個強大的妖怪，可是心中還是不免會擔憂。

　　「哥哥，會贏的，對吧？」

　　夜祀注視遠方不斷出現的光芒，微微彎了唇角，堅定道，「是。」

　　那個強大到讓人瞻仰和信服的犬大將，不會輸，只要他還能戰下去。而那個人的兒子，在還沒有開闢出他自己的霸者之路前，他的驕傲絕對不容許他倒下。

　　倏然，夜祀捕捉到戰場不遠處，一抹紅光以極快的速度奔向那火光彌漫的煙霧中。嘴角微微的笑意蕩然無存，想到了什麼後，眼中浮現了一絲興味。

　　殺生丸在半空中優雅揮舞著光鞭，地上的大半群貓怪瞬間被消滅，然而他們沒有要退縮的想法，一個勁地往前沖。他在對付這些小妖的同時，又要迎擊四大貓妖的招數，攻擊接二連三，目的很明顯是想要削弱他殺生丸的戰鬥力。而他這方陣營的妖怪多數受到波及，實力太弱幫不上忙對他來說反而是累贅。

　　「都滾到一邊去。」他冷聲道。感受到殿下不耐且帶著殺意的目光，他們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另一邊去戰鬥。面對不斷湧上來的貓怪，殺生丸冷靜之中帶著肅殺，「一群雜碎！」

　　「看你還能撐多久。」一名美豔女子手拿寒槍和他糾纏在一起，偶爾凝聚出冰暴攻擊，似是很有興致地和他周旋。

　　殺生丸輕鬆閃過之後，又有熾熱的火焰從側面襲來，他又躍開幾步，抿唇冷冷地看著站成一條線的兩妖。

　　紅發貓怪叉腰問道，「我說大姐，你不會是看上這個男的了吧。」

　　後方又有一穿著和服的小女孩走了過來，「雖然這個男人長得很俊，可是我們還是得殺掉他呢。」

　　「沒錯。」身形高大粗獷的貓妖點頭。

　　「真是可惜呢，不過既然是狗妖的兒子，那就沒辦法了。」美豔女子吟笑道，有些遺憾的語氣。

　　「廢話太多了。」殺生丸微壓眼，周身的氣息明顯寒了幾分。

　　這麼長一段時間下來，他已經消耗了不少妖力，如今他是腹背受敵，明顯處於下風，但他還是保持著一副傲然的姿態，冷靜凝視著對面四隻貓妖，全無半點慌亂。

　　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一道強勁的劍壓猛烈朝四隻豹貓淩厲襲來，灼人的光芒照亮周圍，掀飛不少橫擋在中間的小妖小怪。劍流卷席成風，殺生丸跳開原地避免波及，其中兩隻豹貓沒有來得及躲開，受了重傷。

　　「這麼多人對一個，好像很不公平啊。」

　　
受傷

　　煙塵滾滾之後，一名紅衣女子含笑立在他們不遠處，長髮飛舞，手中月牙帶著淡淡的清輝，周身寂靜。

　　這是殺生丸第一次看到她持著屬於自己的劍出現在了戰場，她就那樣赤腳踩踏著地上的妖骸，在他略微訝異的目光下走到了他身邊。

　　「你來做什麼？」他斜睨著她，淡淡的語氣含著一絲質問。

　　「徒弟上戰場，師傅怎麼能留守後方。」她的回答聽起來很是隨意。

　　殺生丸輕哼一聲，目光落回對面的敵人身上，冷冽的唇角隱隱勾起。

　　「春嵐，夏嵐，你們兩個沒事吧？」帶頭的女子連忙看向他們詢問。

　　「沒事，大姐，這個女的很厲害，我們要小心了。」紅發貓怪捂著胸口，抬手拭掉嘴角的血液。

　　「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女子咬牙下令後，三隻妖怪迅速分散開來將他們圍住。

　　蔓沙華轉身，兩人很有默契地背對著，放心地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今日，她將和他並肩作戰。握著月牙的手收緊，她橫空一掃，劍流劃破迎面而來的火焰，徑直逼近。殺生丸光鞭揮動，不給其反應的機會，硬生生將夏嵐從空中甩落。

　　她和殺生丸交手五十年，對彼此的招數再熟悉不過，因此，都能在對方出招之後做出很好的接應，從而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

　　前面春嵐散發出漫天的迷花，後邊冬嵐冰槍寒氣逼人，她專心對付眼前這位，背後寒槍快要掃到她的瞬間，碧色光鞭及時將它打偏了軌道。戰場上，他們互相信任對方，即使是第一次並肩作戰卻有著很大的默契。

　　兩人突然互換了位置，戰鬥形成了殺生丸以一對二，蔓沙華對付冬嵐的局面。月牙和冰槍相碰，蕩漾起白晝般耀眼的光，消退之後，她淩空躍起，劍流斬開對方的寒冰，冬嵐意識不妙，堪堪躲過。

　　蔓沙華如影隨形，兩人又纏打在一塊，月牙從側面逼近眉梢，冬嵐一驚，手拿冰槍隔開。紅衣女子的嘴角揚起得逞的笑意，反手一劃，劍壓成從正面將她震飛出去，劍風掀起了煙塵。

　　她立身站好，臉上還保持著淡淡的笑意，紅衣飄蕩的模樣在這昏暗的天空下顯得肆意張揚，偏頭看向殺生丸那邊，他正要解決完畢。

　　此時他是背對著她的，就那樣傲然立身在她不遠處。蔓沙華想起了曾經的無數次切磋，他也是這樣子，即便是輸了，也都是留給她一個高傲的背影，天生王者，時候一到，所有人都會甘願為他俯首稱臣。

　　這場戰鬥，即將要結束。

　　蔓沙華靜立在原地，望向犬大將和親方打鬥的方向。他們兩個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犬大將欣慰一笑。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是，豹貓首領親方居然借著空檔在殺生丸做最後了結的時候進行偷襲，龐大的電光凝聚著駭人的妖力飛速而至。

　　蔓沙華瞬間白了臉色，行動快過思考地挺身擋在他身後，妖流從正面擊向她的胸口，光芒發散，天地仿佛靜止。殺生丸返回身，愣怔看著亂流的衝擊將她的身子震向他，他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接住，兩人均被震出去，月牙在半空中切開弧度，沒入地裡發出聲聲哀鳴。

　　「下作的東西！」犬大將怒喊一聲，帶著強烈的憤怒竭力向親方發起攻擊，攻勢極其狂猛毫不留情。

　　殺生丸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愣然看著懷裡的她，心中翻湧的無限情緒最後只能化為不解。「為何要這樣做？」他啟唇，語調不同於尋常的冷靜，竟有點輕顫。

　　她艱難一笑，唇邊溢出的血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你沒事真好，不然……我會很為難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只是下意識地這樣做了。這應該也算是，師傅保護徒弟的一種責任吧。

　　她倚在他的臂彎裡，順勢望著天空，盤旋上方的煙霧還沒有消散，血腥和污穢彌漫在空氣中，讓她的心也跟著悲涼起來。如此昏暗無日的天空，承載了整個戰場的亡靈和罪惡。她真的很討厭呢，一直以來她都討厭著這樣子的天空，由心到外地討厭。

　　「如果，就這樣死在美人的懷裡，也還不錯。」胸口的鮮血不停地湧出，濕了她身上的紅衣。紅色與紅色交織，仿佛開出了彼岸花，刺痛了他的眼睛。

　　依然和平日裡調戲他的話無異，環著她的手卻逐漸收緊，指尖微微泛白。這是殺生丸第一次去正視死亡這兩個字，從沒有想過起這兩個字會從她的口中說出，因為這個女人一直都是很強的，至少她不會像其他妖怪一樣輕易地死去，而這一次，是為了救他。

　　「不會死的。」殺生丸咬定道，額前的銀髮輕輕遮擋，陰影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微顫的指尖暴露了他此時的恐慌。

　　她想再對他笑，可是卻扯不開嘴角了，疲憊地合上眼睛，最後那一秒，她好像從他的眼裡看到了害怕。

　　他，這是在害怕她死掉麼。呵，怎麼會呢。

　　腦海中一片白色，七歲那一年，木銜的話在意識裡變得格外地清晰。

　　——我的妹妹，將來一定要活得璀璨張揚，不受束縛。而作為哥哥的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地去幫你，即使拼上性命也無所謂。

　　哥哥，我好想你……

　　她真的，已經累了。很久以前，就開始疲於這樣子活下去。

　　「阿華……」五十年來，他第一次叫她，卻是帶著強烈不安的呼喚。殺生丸抱著她起身，毫不猶豫地化作光球直奔西國。

　　戰爭已經接近尾聲，親方大概永遠也不敢相信自己會死在鬥牙王的爪下，首領戰敗，豹貓一族內部開始出現混亂，多年來受到這一族壓迫的妖怪也紛紛得到解放，這一次的戰鬥，妖犬族可謂是大獲全勝。

　　當花容看到殺生丸抱著滿身是血的蔓沙華急急進入西國宮殿時嚇得驚慌失色，「殿下，這是……」

　　先不說是怎麼受的傷，連花容看到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懷裡的人已經快要奄奄一息。

　　殺生丸掃了花容一眼，沉冷丟下一句，「叫鬼醫過來。」說完便刻不容緩地越過她朝離心殿走去，沿途的女眷見到這幅場面也是嚇了一跳，慌忙低頭讓路。

　　輕輕將她放置在床榻上，殺生丸看著她緊闔的雙眼，染血的手緩緩收緊。很快，一名上了年紀的老人攜同其他幾位醫者迅速趕到，他們先向殺生丸行了禮，殺生丸抬手免了禮節，沉聲命令道，「救她。」

　　「是。」醫者們紛紛要湧上前去察看，想到了什麼，殺生丸又突然出聲阻攔，「慢著，除了鬼醫外誰都不許過去。」

　　其餘的醫者疑惑地互相看了看，這殿下到底是救還是不救，花容公主不是說裡面那位危在旦夕嗎？

　　鬼醫也覺得甚是奇怪，撩開簾子進去之後頓時明瞭。這位姑娘關鍵是胸口受到重創，若要檢查免不了是要解開衣服才行，顧及到清譽，在場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年邁的老者一時之間倍感壓力。

　　殺生丸立於簾外，靜侯著等待鬼醫診斷完畢，其他醫者感受到男妖周身湧溢的冷意，不由心驚膽戰，都惶恐不安地低著頭，不敢看旁邊這位殿下的臉色。不多時，鬼醫退了出來，神情凝重。

　　「如何？」殺生丸極力保持著冷靜的語調，眸光中流轉的寒意不由令他背脊一涼。

　　他顫顫巍巍地開口，「裡頭那位姑娘氣若遊絲，所中一擊只差一點便傷及心臟肺腑，若是對方的攻擊再多注入一分力恐怕早已經當場喪命。不過即便如此，依現在的形勢看來也是不容樂觀。」

　　「不惜一切代價！」殺生丸加重了語氣，金瞳微微一眯，「救不活，我就殺了你。」

　　鬼醫滄玄嚇得差點跪倒在地，惶恐應道，「是。」

　　這天，醫者們協助滄玄忙上忙下，花容中途過來看過，又幫不了什麼忙，只能祈禱躺在榻上的女子能夠早點脫離險境。

　　染血的紗布和銅盆被侍女端了出去，重新換上乾淨的。她拖著落地衣裙退身到一旁，水光瀲灩的眸子瞥向一邊的殺生丸時，花容忽而明白了什麼，而這種頓悟讓她渾身拔涼，整個人心神恍惚。

　　
心動

　　夜祀在開元城接應得勝歸來的妖犬族大軍，並指揮安置好死者和傷患。等大致弄好這一切已經是好幾天後，想起在戰場上受了重傷的蔓沙華，他詢問下屬大概的情況。

　　據他所說，醫者們忙活到了大半夜，而殺生丸殿下寸步不離離心殿，每個人都是戰戰兢兢，直到鬼醫松了口氣說已經脫離危險時，殿下的眉頭才舒展開來。現在明裡人都看得出殿下十分在意離心殿裡的那位姑娘。

　　夜祀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抬手揮退他，碧眸落向遠處，不由歎出一口氣。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利劍，隨後他邁開步子，方向正是離心殿。

　　走到庭院的時候他看到殺生丸身著白色華服，正背對著他立身在櫻花樹下，頭微抬，好像在想著什麼。聽到腳步聲，他側身凝去，視線輕輕落在他身上，淡漠地開口，「有事？」

　　「將士在戰場發現了這把劍，我想你應該會知道它。」夜祀抬手，手中赫然是她所用的月牙，劍身明亮，明顯已經被擦拭過了。

　　銀髮微漾，殺生丸走至他跟前接過，凝著那把月牙，金瞳之下晦暗不明。

　　「她如何？」 夜祀望向離心殿外問道。

　　殺生丸固然知道他說的是誰，目光飄向別處，淡淡回答，「已無礙。」

　　靜默了片刻，夜祀再度開口，「你很在意她。」語氣雖淡卻很篤定。

　　雪白的身影頓了一下，殺生丸轉身留給他一道沉默的背影。

　　「難道你喜歡她？」夜祀勾唇輕笑。

　　櫻樹落下一片嬌嫩的花瓣，隨風飄過白衣華貴的一角。金瞳微動，眼底某些異樣的情緒漸漸要被掀起，他輕闔上眼，再睜開時已是平靜如常。「我殺生丸沒有那種無聊的情感。」

　　什麼是喜歡，他不知道，那種弱者才有的無聊感情。

　　真的……沒有。

　　心突然間好像有什麼拂過，柔軟得讓他有些動容。

　　「是麼？」夜祀眉目揚起，嘴角噙起一絲笑意，他雙手抱臂向後倒去，放任自己舒服地靠在身後的紅漆柱上。眸光有意地落向對面不遠處的寢殿，伴隨著略帶凝重的聲音，「誰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蔓沙華這幾天的心情十分不好。這種不好的心情自她有次想下床出去透透氣，結果一干侍女緊張得都跪在地上請求她的時候就開始持續到了現在。

　　她皺眉，看著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又跪在地上的女眷，目光雖平平靜靜，但眸中卻醞釀著海浪一般的風暴。

　　「兩個選擇，要麼都別攔著我，要麼……」她抽出被擱置在桌上的月牙，緩緩出聲，「把腦袋給我，我再出去。」

　　女眷們都嚇得渾身發抖，要是放任的話，萬一姑娘出了什麼事，殺生丸殿下肯定會發怒，雖然她們明顯是多慮了，姑娘她看樣子活蹦亂跳都沒問題，若是不讓開，說不定下一刻真的就會成為劍下亡魂。

　　見她們都不說話，蔓沙華輕歪了下頭，劍指向她們，「看來你們是想選第二個。」

　　女眷們慌了，立馬跪求道，「姑娘饒命，」

　　見她們被嚇白了臉色，她收劍，美眸凝了她們一會，而後面無表情道，\"都出去。」

　　「是。」 女眷們慌忙起身，後退兩步後便匆匆離開。

　　蔓沙華擱下劍，後腳跟著出去。這是養傷到現在，她第一次出殿。她實在是不理解那些女眷們都在擔心些什麼，無非是想出來活動一下手腳就好像要發生什麼大事一樣。

　　女眷們出來時，就看見殺生丸正倚坐在院落裡的櫻花樹下閉目養神，她們行了個禮後迅速離開，不敢多做逗留。蔓沙華也看到了他，淺笑著朝他走過去，這是自那次在戰場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睫羽輕輕一動，殺生丸睜開眼，眸中映入她掛著清淡的笑容，緩步朝他行來的身影。有點像是意料之外，又有點像是意料之中，他神情淡淡，靜靜地看著她走到他身邊。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可是事情有時候並不按照正常線路來發展，蔓沙華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有被樹根絆倒的一天。

　　重傷初愈，她的身體還比較虛弱，妖力也還沒完全恢復，這一絆雖然在慌忙之中強穩住了身形，但還是趔趄了一下最後直接坐倒在殺生丸身上，左手抓住他的臂膀，右手則不經意放在了他的……腿間。而始作俑者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反而為了不讓自己因為慣性倒出去，手還很不小心地一壓，是真的很不小心。

　　身體仿佛被電流觸到般，殺生丸目光一顫，隨即羞惱道，\"起來！\"話音比平日高了幾分，周身氣息一瞬間冰冷得嚇人。

　　蔓沙華原本是想要起身的，可是對方這種好像要殺人一樣的目光讓她十分不解，莫名覺得心裡不舒服，乾脆懶著。她坐直身子，伸手環上他的脖頸，輕笑間媚眼如絲，「殺美人可是害羞了？」

　　熟悉的馨香令他心神一晃，視線輕輕下滑至她的唇上，清澈的金瞳隱約一動，再往下，是她的頸部，雪白如脂，殺生丸臉上微微染上紅暈，淡得難以被察覺到，他別開臉，壓下眸中慢慢湧動著的溫熱。

　　蔓沙華當他是真的害羞了，更加大膽地將手滑到他的胸口，指尖輕輕一點，「你的心跳得很快呢。」頓了兩秒，「難道……」她故意拉長了音，聲音婉轉如黃鸝。

　　「難道什麼？」倏然，一直保持沉默的殺生丸轉回頭，額前銀髮微晃，仿若在撩撥什麼。他開口道，聲音低沉壓抑，且難得有了一□□惑。

　　視線直直凝入金瞳之中，那雙眸子承載的不是一貫的漠然與冷冽，而是認真，這種認真頓時讓她不知所措，心跳，快了幾拍。她能夠確定，已經有什麼不一樣了，可是到底是哪裡不一樣。是眼神嗎？他看她的眼神。此刻那金瞳之中除了認真以外，好似還有什麼其它的東西，那是一直以來被她忽略掉的。

　　「為什麼又不說了？」他淡淡開口，聲線平靜，眼眸卻是緊緊凝著她。

　　難道你喜歡上我了？她本是想這麼講的，卻說不出來了。他眸中蘊含的情緒讓她有些心慌，那雙一直以來沒有多少溫度的眼瞳如今好像有了點炙熱，還有壓抑，似在克制著什麼要噴湧而出的情感。驟然，想到了什麼，她的瞳孔略微放大，朱唇微張，一臉驚訝的神情。

　　不，這不可能。她於心中否決自己的想法，那是她所不能去觸及的答案。心跳得越來越快，她急忙避開他的視線，調整好表情以掩飾她的驚慌失措。

　　「沒什麼。」遲了許久的回答，明顯有些沒有底氣。

　　她變換的神情悉數納入了他的眼中，金眸一暗，他垂眼半闔著眸子。「既如此，還不打算起來麼？」

　　「哦。」 她還未完全從自己的思緒中脫離，愣愣地應了句後便起身，神情不再如之前那般地自然。

　　身上的突然一輕，連同那一縷縈繞在鼻尖的幽香也跟著流去，剩下的，就只有心底那一閃即逝的失落和悵然。兩人相對沉默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微妙，這是頭一次蔓沙華有了尷尬的感覺。她正想開口，殺生丸卻搶先出聲了，語氣淡淡，視線落向了正前方，「你……一直都是這樣麼？」

　　是否，對任何一個男人都是這樣的隨性，都可以，這樣的親昵。

　　「什麼？」不清不楚的話讓她茫然地反問。

　　殺生丸順勢將頭靠在背後的櫻樹，闔上了眸子。 「沒什麼。」清淡如水的語調卻隱約夾雜了一絲無奈。

　　蔓沙華淺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抬頭看向上面那盛開的櫻花，花落紛紛，花香陣陣。這樣一副景色，她已經欣賞了幾十年，而身邊這個人，也一起，和她共同看了這美景幾十年。他們兩個，誰都不是追根究底的人，也都不是話多的人，更多的時候，她和他就是這樣靜靜地不說話，卻也不會覺得有任何的不適，就像是一種無聲之中的默契。

　　伸手，接住落下的一片櫻花，黑眸凝視它的柔嫩，眸光漸漸變得悠遠。有人說過，再美的事物，看得久了，也終究會厭煩，不管是怎樣的芳華。可是，她還是喜歡的，一點都不覺得討厭。溫柔地看著手中的花瓣，不自覺地笑了。

　　「不過是殘花罷了。」依舊是閉著眸子，殺生丸輕蔑地說道。這種經不起時間蹉跎的東西，毫無意義。

　　蔓沙華側頭看向他，一臉若有所思，最後，視線又飄向了遠處，許久才說道，「因為北國沒有這種花。」

　　所以，即便是看久了，也不會覺得厭煩，反而越來越喜歡。

　　金眸睜開後複又闔上。那時殺生丸不知道她後面其實還有一句話，只是那句話卻被深埋在了她心裡，隨著這櫻花一起湮滅在了最後。

　　北國沒有這種花，北國也沒有殺生丸……

　　
詛咒

　　夜色清冷，庭院之中，紅衣女子低頭看向腰間的月牙，額間的墨發微擋住柔光，在絕色容顏上落下了一層陰影。距離上次與豹貓一族的戰鬥已經過去了幾年，自那次後，月牙又重新不安分，而這次，她有很不好的預感。

　　月牙，是犬大將用獠牙另外所打造的劍，因劍身明亮如月光，揮開之時帶著淡淡的清暉，故名其月牙，是木銜曾經敲詐了鬥牙王得來，而最後，木銜又將這把劍留給了她。

　　緊握住腰間的劍，蔓沙華抬頭望向遠處，接著化成一道紅光，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上次戰鬥後，鬥牙王又變得不知所蹤，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受月牙的指引，再次見到犬大將的時候她無疑是驚訝的，誰也不會想到西國之王竟和一個人類相愛了兩年，而此刻他正身負重傷在和一個人類將領對峙。

　　火光殘酷地吞噬房梁門柱，外面是一干侍衛在叫喊。面對蔓沙華的突然出現，鬥牙王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只是將身邊的美麗女子託付給她，「眼下我也沒有時間再解釋，只能拜託你照顧好十六夜和我兒子。」

　　「夫君，不要丟下我們。」十六夜抱著孩子哭泣地說，清豔的容顏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鬥牙王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憐惜，「你先走，我隨後就來找你們。」視線落回蔓沙華，他鄭重道，「拜託了，一定要保護她們母子周全。」

　　蔓沙華知道這是此時他唯一所牽掛的，點了點頭，便迅速帶著十六夜離開火場。她不會想到這次見面卻是成了最後一次，鬥牙王因傷勢過於嚴重，最後與刹那猛丸同歸於盡在了那片火海中。

　　外面，蔓沙華眼睜睜看著房屋倒塌，想起兒時在北國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眼中蒙上了一層悲傷。過去姑姑曾調笑犬大將，死也是死在戰場，而今日，他卻是死在了這種形勢之下，重琰估計會笑死他吧。

　　「夫君——」十六夜大喊，想要奔入那片火海之中，卻被下屬給攔住。看著自己強大的丈夫就這樣死在面前卻無能為力，她已經是悲痛欲絕。

　　蔓沙華仔細端詳著這名女子，在人類之中，她的容顏可謂算是十分出色，從她的行為舉止也不難看出她是個怎樣的人。十六夜滿臉淚痕地看著抱在懷中的孩子，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淚水掉落得更多了。蔓沙華走過去瞧了瞧，孩子長得甚好，粉雕玉琢的，很像他。

　　只是……

　　眸光沉了下來，那兩隻茸茸的耳朵便註定了這孩子將來要面對很多的苦難。

　　「他叫什麼名字？」蔓沙華伸手，指間輕觸了他的臉頰。

　　「犬夜叉，夫君取的。」十六夜慈愛地看著孩子，溫柔地說。這是她和她夫君的孩子，犬夜叉，他的父親用生命保護了他們母子。

　　在一聲呼喊中，城主帶著一大撥侍衛急匆匆趕來，看到自家女兒沒事頓時松了口氣，再看到她懷中的孩子，臉色繼而沉了下來。然而，此情此景他也不好說什麼，想過去安慰一聲，卻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死了麼……」像霜雪一樣寒冷的聲音傳來，輕得宛若不帶任何的感情。那雙一貫沉冷的金眸，此刻卻是蒙上了淡淡的悲傷和不解。

　　聞聲，所有人紛紛看向突然出現的白衣男子，臉上浮現出驚慌，伴隨著一聲妖怪，侍衛們驚恐地拔出刀劍將他圍住。

　　殺生丸收回凝聚在那片火光之中的視線，冷冷睥睨著眼前這些弱小的人類，最後將目光落在蔓沙華身上，而後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十六夜還有犬夜叉，穩穩邁開了步子。

　　看著妖怪越走越近，侍衛壓抑住驚恐，故作鎮定地沖上去，「受死吧，妖怪！不准傷害公主！」

　　「愚蠢！」指間光芒閃爍，男子邊走邊揮舞出碧色光鞭，金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黑夜淡了他的發色，像是在宣洩什麼，他招招狠戾無情，地上屍體遍地，空氣彌漫著血腥，叫喊聲呼天搶地，摻雜著對死亡的絕望。

　　「讓開！」看著這張熟悉的容顏，他隱忍著憤怒開口。

　　「殺生丸，如果你只是遷怒，那完全沒有必要。」她難得冷了神色，這是五十幾年來她第一次對他露出這種表情。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金瞳緊盯著面前的女子，眼底寒意流轉，良久，他質問般地開口，「為什麼不阻止？」

　　迎接殺生丸那帶有明顯責怪的目光，靜默了一會，她才回答，「這是他的選擇。」

　　選擇？哼，父親大人，這就是你所謂的選擇麼，為了一個人類還有半妖斷送性命。冰冷的目光掃向十六夜，空氣瞬間帶起了凜冽的殺氣。

　　區區一個人類女人……

　　這種僵持的氣氛反而愈是危險，蔓沙華很怕他會動手，但十六夜卻不因此而害怕，她抱著犬夜叉上前一步，聲音溫柔似水，「你就是殺生丸吧，你的父親和我提過你。」說到鬥牙王，十六夜的臉上又蒙上了悲痛，「對於這件事情，我很抱歉。」

　　四周靜得可怕，殺生丸微眯起眸子緊盯著她懷中的犬夜叉，眸光依舊是冰冷的，再將視線越向那火光，耳畔回蕩起父親臨走時的話，眼中更是困惑。

　　到底是為什麼，父親大人……

　　沉默良久後，他轉身離去，留給眾人一個孤傲清冷的背影。

　　自那之後，殺生丸便很少再回西國王宮，她也沒有再見過他幾次，即使是見到，他也是冷著一張臉。或許，他需要點時間去靜一靜。蔓沙華想。

　　鬥牙王的死並沒有多大動搖西國妖怪的忠誠，淩月仙姬協助鬥牙王處理西國政務幾百年，也有著一定的根基。雖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安撫了惶惶人心，但也不過幾年時間，就能讓西國的總體國情照常運轉。

　　將這些看在眼底的蔓沙華，只是迎著月光輕輕歎了口氣。

　　鬥牙王，虧你這一生功成名就，然而有妻如此，卻又不懂得珍惜。

　　又是一年櫻花盛開的季節，飄飄灑灑的落花再次為這庭院添加了生機，花雖美麗，卻並非不敗，就像是已逝的人，骨灰化作指尖流沙，再無一點痕跡。

　　對面風華殿裡的人已經有幾年未歸，聽仙姬說他似是去尋找鬥牙王留下來的牙刀，她知他對當年的事情還不能釋懷，所以也沒有過多去關注他的行蹤。

　　十六夜還是住在那座人類之城裡當著她的公主，只是帶著犬夜叉也難免會遭到別人的冷眼和嘲諷。每隔一段時間蔓沙華會到人界去看看她們，畢竟是那個人所托要她照顧好他們母子二人。

　　夜，靜寂。

　　蔓沙華站在高牆之上，目睹著下面發生的一切，晚風輕輕撩起她那頭墨發，遮掩了她的神情。紅衣如火，而此刻，她卻好似融入了黑夜。

　　「母親，什麼是半妖啊？」犬夜叉現在的樣貌相當於人類孩子幾歲的時候，他拋掉手中的球跑向十六夜，疑惑地問，稚嫩的聲音足以軟化別人的心。

　　十六夜身著十二單衣，黑髮及膝，聽到他的話，頓時間淚流滿面，她緊抱住他，悲痛道，「對不起，犬夜叉……對不起。」

　　孩童的犬夜叉呆在母親的懷裡，不理解母親為何要哭。半妖，到底是什麼意思。

　　夜色更加深沉，清冷的空氣夾雜著淡淡的悲傷，月光映射到如鏡的湖面，使湖水變得波光粼粼。十六夜靜靜凝視著湖水，一臉神傷。

　　「在你生下他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天。」銀鈴般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寂靜。

　　十六夜轉過身來，斂去臉上的悲傷，美好的容顏經過這幾年已經變得很憔悴，她歎息一聲，「可對犬夜叉來講，這並不公平。」

　　「公不公平，又豈是你一人能說。」蔓沙華抬手將淩亂在額前的髮絲撩到耳後，眸光掠過那一湖靜水。

　　十六夜難過地低頭，似是身體不適，她掩嘴輕咳了幾聲，雙唇微微泛白。

　　「你怎麼了？」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今晚她的臉色是過於蒼白了，完全不同於往日。

　　「沒事，興許是著了涼而已。」她微笑道。

　　蔓沙華曾想過那天晚上如果自己能夠多關注一點，或許就不會在今日聽到十六夜重病身亡的噩耗。有些事情說多了也只是一種無奈，多年的思念成傷導致抑鬱成疾，並不是旁人所能夠輕易幫上忙的，解鈴還需系鈴人。妖怪與人類的相戀，註定了終是一場悲劇，而後代，卻要繼續承受著這段相戀所帶來的後果。

　　依舊是深沉的夜，黑夜裡的樹林更添加了一種森然，詭靜得駭人。借助微弱的月光，可以辨別一個銀髮男孩正慌慌張張地拼命奔跑，時不時地回頭看，好似後面有什麼在對他窮追不捨。

　　突然，粗大的樹根將他絆倒，他反過身來，驚恐看著上方，弱小的身軀被巨大的黑影所籠罩，原本詭靜的樹林響起了一個可怖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半妖，乖乖成為我的食物吧。」盤旋在上方的妖怪張開血噴大口朝他而來。

　　犬夜叉驚恐得睜大了眼，全身顫抖著。危急時刻，月牙泛起清暉，光芒四散，隨著一聲大叫，醜陋兇惡的妖怪在刹那間灰飛煙滅。

　　戰鬥並不因此而結束，繼這只妖怪後，那些躲在暗處的另外十幾隻受到驚動，紛紛湧了上來，蔓沙華依舊紅衣妖豔，墨眸在黑夜中流轉著冰寒的光。

　　月牙揮動，樹林回蕩起劍擊的聲音，劍流無情斬開他們的軀體，零碎的殘塊掉落在地上，帶著血腥。其中一隻妖怪見形勢不妙，趁機沖向還沒有完全緩過來的犬夜叉，利爪猛烈地朝他揮過去。

　　蔓沙華目光微滯，健步如飛到他身前。下一秒，光芒閃爍，照亮了周圍的一切，犬夜叉緊閉著眼，袖子擋在眼前，待刺眼的輝光消失後，已經不見那只妖怪的蹤影，唯有流淌在地上的血液。金眸慢慢聚焦在面前的紅影上，她的右手臂已被劃開了道很深的傷口，鮮血順著衣袖流了下來，滴落在地上。

　　「姐姐，你的手……」犬夜叉紅了眼眶，看著她那只重傷的手，愧疚地出聲。關鍵時刻，她選擇了犧牲右手擋住這致命的一擊，也要避免他會被誤傷。

　　蔓沙華回過身來，輕搖了下頭，示意她沒事。後面的妖怪虎視眈眈，見她受傷揮不了劍，紛紛像惡狼一樣蠢蠢欲動。

　　黑夜裡，她的身形略顯得單薄了。她將月牙收回腰間，黑眸冷睨著他們。突然，絕美的臉變得有些猙獰，墨眸發出紅光，妖流湧動，使周圍的氣息變得更加森然。

　　不一會，原本站在她們面前的女子瞬間化成一道紅光沖向空中，接著，一隻身形龐大的妖狐出現在他們面前，紅得詭豔，它咧開嘴角，露出尖銳的牙齒，後面尾巴搖動，柔軟的紅毛沐浴在了晚風之中。

　　這是，北國火狐一族的真身。

　　那些妖怪明顯感受到了面前這只敵人的強大妖力，嚇得後退了兩步，最後，紛紛四處逃竄。龐大的身軀凝聚成紅光，之後落地的，又是那位容顏絕世的女子。

　　左手扶著右臂，轉身想確定那銀髮孩子是否無恙，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張受到了驚嚇的面孔。犬夜叉恐慌地後退，他並不知道面前這個自小熟悉到現在的人竟然也是妖怪。

　　眸光一暗，蔓沙華定定看著他，最後垂眸，似是心中做了什麼決定，她輕聲道，「你走吧。」她背過身去，語氣難得嚴肅，「犬夜叉，不想死的話，那就想辦法努力活下去。」身形一動，她挪開步子離去，留給後面的銀髮男孩一個清冷的背影。

　　犬夜叉立在原地，看著那抹紅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這片樹林中，金眸之中既是糾結，又是不舍。

　　蔓沙華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片林中穿梭了多久，等出去的時候，一片廣袤無垠的原野映入她的眼簾。原野上聳立著不少巨石，她就近找了塊順著坐下來，重心往後，倚靠著凝望向天際。

　　夜幕如濃稠的墨硯，月亮被浮雲遮擋住找不到蹤跡，只有星星，懸掛在天際，若隱若現。夜，總是清冷孤寂的，而今日卻好像還平添上了迷茫，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般。

　　鬥牙王的逝去她無疑是悲傷的，十六夜的逝去她會覺得自責，辜負了他最後的囑託，而犬夜叉的離開，更是讓她心中不忍，但她卻什麼也不能做，那個孩子，早晚都是要經歷的。

　　蔓沙華又想起了那位白衣涼薄，金眸淡漠一切的男妖。美眸輕輕一眨，目光從天際移向前方，眼中竟是映出那道熟悉的華貴身影。

　　果然，還是有點想他的吧，不然又怎麼會看到幻覺。她在心中自嘲。

　　右臂的疼痛拉回了神智，讓她頓時清醒了幾分，再定眼一看，那人就立在她不遠處，銀髮如瀑，妖紋為那張俊美的臉添上了詭豔。不知是否為錯覺，他淡漠的神情隱隱有些慍怒。

　　蔓沙華錯愕地看著對方抬腳走到她面前，然後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怎麼回事？」殺生丸將目光定格在她的右臂上，眉頭明顯蹙起。

　　「只是一些雜碎。」她知他在問她的傷，便一句話帶過。

　　周圍靜了下來，她輕側頭，望向遠處的茫茫原野，「幾年不見，這一次該不會只是路過吧。」

　　許久沒有聽見回答，她側回頭看他，淡漠的聲音才響起，「血的味道。」短短四個字卻暗暗解釋了一切。

　　蔓沙華微征，嘴角漸漸浮現出了些許笑意，她將頭往後一仰，放鬆了神情。這樣麼，他是專門來找她的啊。

　　還未等她再開口，殺生丸便冷嘲道，「只不過是救一隻沒用的半妖就成這副模樣，看來這些年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被這麼一說，蔓沙華反而嗤笑一聲，戲謔道，「畢竟是兄弟，殺美人以後還是要和他相親相愛的。」當然，她是絕對沒想到後來這對兄弟見面並沒有所謂的相親相愛，而是相愛相殺。

　　殺生丸冷眼睨著她，挑眉道，「哦？」眸中的危險氣息不言而喻。

　　她識趣地不再說下去，起身湊近他，轉了話題，「這麼久了，殿下可是還在生妾身的氣？」她笑得妖嬈，眸光流轉著魅惑。

　　說的生氣，自然是犬大將逝去那次，興許他是責怪她的，怪她袖手旁觀。

　　他沉默凝視她，金眸微微有些許的波動。這張臉上的笑，虛情假意得他再熟悉不過，到底什麼時候是真，什麼時候又是假，他從來就辨別不清。而偏偏……他卻喜歡看她笑，笑得自信，笑得明媚。不管是虛情也好，假意也罷，她本該就是隨性瀟灑的。

　　視線越過她投向遠處，他啟唇道，「還會在意麼。」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語音之中夾雜著無奈。

　　突然，感覺到袖子被重重拉扯，目光重新落回她，他適時接住她要倒下的身軀。剛剛還笑得妖豔的臉此刻變得蒼白，額間滲出了冷汗，她咬唇好像在強忍著什麼。

　　心頓時被無形的手揪緊了般，殺生丸看向她的右臂，被血跡暈染得模糊的傷口正泛著黑色，掩蓋了那森森白骨。

　　他蹙眉，視線再次鎖在她臉上，薄唇緊抿。

　　一直都在忍著麼……

　　白皙的手輕撫摸上她的臉頰，柔軟的感覺讓他的指尖反而有點輕顫。想起那日在戰場上，他抱著她那冰冷得快要失去溫度的身體時，驚慌的感覺壓迫著他的神經。他殺生丸無所畏懼，竟怕眼前這個人會死。

　　金瞳微垂，撫著她臉頰的手滑到她耳後，穿過那柔軟的髮絲抵著她的頭。他俯下身子，雙唇貼上她的，屬於他的妖力源源不斷地進入她身體，梳理著她體內的妖流，加速她傷口的自愈。

　　救她的方法有很多種，他卻採取了最直接的方式，也許，只是因為這個人是她，所以他不在乎。

　　蔓沙華還是有意識的，感覺到唇上的柔軟，她不安份地動了動，有些抗拒的意味。原本只是單純地渡妖力，然而她並不明顯的拒絕卻惱了他。或許是月色太撩人，又或許是遵從心中的渴望，他撬開齒關，直接將這淺淺的觸碰化為正式的吻，這個吻，生澀，卻及其地細膩與溫柔。

　　待他雙唇離開，金瞳凝視著她閉著的眼，眸光晦暗不明。在他孤身踏足東方的這幾年裡，就是這一張臉，總是若有若無地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似是輕歎了一聲，他將她攬入懷中，感受著她的氣息，胸口一處又開始了不尋常的跳動。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夠不去克制這份被壓抑在心底的情感。

　　懷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蔓沙華睜開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輕闔了下眼，她順勢望向天際，倒映夜色的黑瞳黯淡無光。

　　殺生丸擁抱著她，目光微微動了動，深夜裡的曠野，無人來打擾這樣看似溫馨的一幕。

　　她很安靜，他很沉默，她沒有發現他的發現，而他也沒有讓她知道他的發現。

　　蔓沙華明確地知道，殺生丸可以喜歡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卻唯獨不能夠喜歡她，而她自己，則不能去選擇所愛。因為這是，火狐一族所背負的詛咒。

　
百年

　　蔓沙華在庭院裡煮了一壺清茶，這是花容回南國之後特地帶來的。不止仙姬喜歡，她也一樣。一壺清茶，賞一場花落繽紛，這種清閒的日子正合了她的心意。

　　花容還是和幾年前一樣沒有多大變化，她揮退身後的侍女，朝正在煮茶之人款款走來。

　　「阿華姐姐依舊風采迷人。」她笑著坐下來，蔓沙華遞給她一杯，也笑著回道，「公主也是越來越美，誰見了都動心。」

　　花容心中樂開，少女情懷讓她臉上多了份嬌羞，想起風華殿那人，便迫不及待地詢問，「殺生丸殿下他……還沒回來嗎？」

　　蔓沙華輕笑，「等不及想見心上人了吧。」

　　「姐姐又取笑我。」被說中心事，花容臉上微微染上了紅暈。

　　「放心，他已經回來了。」抿了口清茶，方才道。

　　花容自知那個人對她無意，但她也不強求，只要能夠遠遠看著他就好了。那人看上去雖淡薄無情，可是只有她心裡清楚，他的目光，從來只為一人停留。

　　看著面前悠閒喝茶的人，遲疑了片刻，她終是開口，「我總覺得殿下他……」 停頓了一會，又繼續道，「每次殿下看姐姐的目光都很不一樣。」

　　上次蔓沙華命懸一線時，即便他把情緒控制得再好，花容都能夠從那張冰山面孔中看出不安。

　　正在倒茶的手一頓，眸光輕輕掠向一處青翠，然後又重新落回桌上的茶盞，將剩下的半杯斟滿之後，她若無其事地開口，「公主想多了，說來我也算是殿下的劍道師傅，偶爾的關懷也是在情理之中。」

　　雖是如此說，但花容還是覺得很不一樣。不過，最起碼她可以知道，蔓沙華對殺生丸並不存在那種男女之情。這就代表，她還是有機會的。花容暗暗松了口氣。

　　風起，那櫻花樹又垂落下幾朵嬌豔的花瓣，其中一片落入蔓沙華手中的茶盞，泛起淡淡的漣漪。

　　師傅麼……

　　被層層枝葉遮擋的地方，銀髮微漾，挺拔的身形往後一轉，好看的唇角勾出了冷冽的弧度。

　　如果，這就是你的答案的話……

　　耳邊花容正說著這幾年南國發生的趣事，笑得不亦樂乎，並未察覺到她身後不遠的隱處已有人來過又離去。

　　蔓沙華盯著杯中的茶水失神，耳邊的聲音好似來自遠方般飄渺虛幻，待花容喚她時，思緒已歸，她抬眸朝其一笑，笑容中竟有些苦澀。

　　幾天之後，殺生丸外出，聽說是去了東國商討聯盟的事宜，而蔓沙華也沒有來得及再見他一面。仰頭望向上方，那朵朵櫻花嬌豔，開滿了枝頭，一雙墨眸寂靜淡然。

　　估計下次再見，就是遙遙無期了吧。

　　她一身紅衣踏上西國大殿的階梯，腳步不緊不慢。空闊的大殿只有仙姬一人，倒是顯得冷清，她還是和上次那般慵懶地躺在貴妃塌上閉目養神，手中多了一把羽扇。

　　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她緩緩睜開了眸子，看到來人後並不感到有任何意外。「你來了。」悠悠話音從口中蕩出，她坐直了身子，神色看上去似有些疲倦。

　　「是。」蔓沙華低低應道，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時候來找我，不會就是想挑現在溜走吧？」她打趣道，嘴角輕輕挑起了弧度，然而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卻沒有什麼色彩。

　　「殺生丸殿下的劍道已有所成，我也沒有什麼理由再繼續留下來了。」

　　淩月仙姬沉默地注視了她一會，「不打算等他回來嗎？」語氣不似剛才，反倒多了絲凝重。

　　她輕輕搖頭，淺笑悠然，「仙姬大人和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舉。」

　　仙姬黯然垂眸，輕輕歎息一聲，而後又擺起了手中的羽扇，「也罷，你走吧。」

　　「多謝。」行了個禮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繼而步出宮殿大門。

　　這日，天氣正好，西國的天空藍得如同一片琉璃，雲卷雲舒，遮住了刺目的陽光。

　　再次走下臺階，她神情清冷，紅裙衣角在階上攤開，仿若盛開的妖嬈花朵。腳步越行越慢，最後停下，她回身一望，接而不帶留戀地，化作一道紅光離去。

　　不屬於她的，又何需再繼續眷戀不舍。她走得瀟灑且乾乾淨淨，向來都沒有什麼能夠束縛住她。

　　三日後，殺生丸如期完成了仙姬的囑託。西國正殿，他面無表情地聽她說著那些無謂的話，最後還有些誇張地抹了抹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不耐地打斷，「以後這種事情別再來煩我。」

　　簡單表明了意思後，不等她開口，他便轉身邁開步子，沒走兩步，身後再度響起他母上帶有一絲玩味的聲音，「蔓沙華已經離開了。」

　　腳步忽地一頓，落在前方的目光變得幽深，俊臉卻依舊平靜得看不出情緒。不過幾秒，黑靴又再次動了起來。

　　沿著石子路緩步行走，小路兩旁種植的花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依然在吐露著芬芳，花瓣上的露珠在陽光的潤染下閃爍著晶瑩。

　　不過短短數日，離心殿已是變得淒清一片。沒有熟悉的聲音，也沒有熟悉的紅影。物還是原來的物，景還是原來的景，然而卻已經人去樓空。似乎還想確認什麼，身形一轉，他便步入庭院，櫻花陣陣的芬香襲來。旁邊石桌冷清地立在一旁，上邊積了幾片凋零的花朵。

　　殺生丸抬頭看向上方，眸光沉靜。衣袂被風輕輕掀起一角，華貴的身影佇立樹下，落花成了拂動的背景，原本這樣一副美麗的畫面卻讓人隱約感受到了點淒涼。沉靜的神色下，是各種複雜的情緒。

　　果然，還是無法接受麼……

　　櫻花的芬香縈繞在他的鼻尖，其中，還夾雜了一絲酒香，雖然極淡，卻仍被他敏銳地捕捉到。金眸一縮，他收回目光，微側了身子，淡淡凝向身前的幾步之外，一個空的白酒壺正歪躺在那粗壯的櫻樹旁。他仿佛還能夠看到，她倚坐在樹下的慵懶姿態，仰頭品嘗她最愛的酒，紅衣相襯出她的妖嬈。

　　金眸輕輕合上，陡然間，光影晃動，碧色帶著冷意劃破流動的空氣。下一秒，原本靜靜躺在那裡的酒壺連同底下的幾株雜草瞬間被化為粉碎。同時，心中的縷縷情緒也被強壓著沉澱在了某個角落中。

　　我殺生丸所追求的，就只有力量。

　　待金眸睜開時，眸中已平靜如常。許久，他紋絲不動地立在花樹下，全身都被沉默所籠罩。

　　轉眼間百年過去，滄海桑田。

　　妖界時光緩慢，且妖怪壽命太長，百年的時間並未有何巨大的變化。而凡界卻不同，時光如箭，世事變化無常，單單只是一百年，就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炊煙嫋嫋的村落裡坐落著一間神社，神社並不大，裡頭就只有幾間房，且房間窄小簡陋。神社的小院裡，種植了一棵不大不小的桃花樹，花落繽紛，而地上的雜草已經達到一個高度，整個院落看上去好像很久沒有整修過。

　　紅影突然一晃，些許雜草微微扭動了腰肢，原本寂靜的院子多出了一名女子。那女子雙眸如漆，眉宇間透著絲絲嫵媚，兩鬢的長髮用紅帶束於腦後，一身鮮紅如火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更添妖嬈。

　　她神情清冷，望著面前這棵桃花樹，思緒如絲線般被牽引而出。視線下滑，最後落於腳下的泥土中，她退開兩步，只見袖子揚起之後，她的手中多出一把利劍，劍如一泓秋水，隱隱散發著絲絲涼氣。輕輕一揮，劍流溫柔卷席著泥土，露出了一個用紅布密封的罎子。

　　女子眸中露出欣喜，蹲下身來，素手將它小心捧出，撣去上面殘餘的泥土。待起身時，身後的動靜令她回頭。一名老嫗手握長弓從房間中走出，身上紅白色的巫女服明示了她不尋常的身份。在看到來人後，滿臉溝壑的面容出現了震驚，但是很快地，又恢復了平靜。

　　「你終於來了。」她對著眼前的紅衣女子說道，隨後捂嘴猛地咳了幾聲。

　　蔓沙華明顯也是愣了一下，聽到她的話後頓時明白了什麼。

　　「五十年沒見你就成了這副模樣，人類果然就是脆弱啊，茳。」聲音猶如空谷清泉。她抱著手中的罎子走進她，而後靠著樑柱坐在了地板上。

　　「你還是和當初一樣沒變。」巫女茳也跪坐下來，飽經風霜的臉上是看透世俗的寂靜。

　　蔓沙華笑笑，打開手中的罎子，桃花釀的酒香從裡頭飄蕩而出，味道香醇濃郁。她仰頭狂飲了幾口，酒入喉中帶起灼熱。酒是好酒，埋藏了五十年的桃花釀味道格外濃厚，然而，終究不是當初那種味道。

　　「還是不一樣。」她輕聲念道，墨色的眸子顯而易見地染上了懷念。

　　巫女茳看著面前人的肆意瀟灑和那張毫無變化的絕美容顏，恍惚回到了初見時，那時她還風華正茂，在一次除妖的過程中受到妖怪的圍攻，傷殘的身子已經不允許她再繼續戰鬥。關鍵時刻，這個人出現了，她紅衣翩翩，一人揮劍斬開所有妖怪，最後赤腳走到她面前，嘴角掛著笑意詢問，「巫女，你知道如何做出桃花釀嗎？」

　　或許茳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去悉心教導一個妖怪釀造桃花酒，那幾天就像是此刻這般，一人一妖，雖然違和，相處卻是十分和諧。

　　蔓沙華靜靜品嘗著手中五十年的佳釀，酒順著嘴角流下來，沾濕了身上的紅衣。茳在心中不由歎息一聲，這女人還是一點都沒變，不管是樣貌還是其它。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茳低頭擺弄著手中的弓箭。

　　蔓沙華若有所思，視線隨意落向小院的某一處，靜默了片刻後，銀鈴般的聲音才響起，「再過一陣子吧。」

　　「那最近是要留在這裡了？」

　　\"茳是不歡迎我了嗎？\"她看向她，眉目含笑，語調平靜。

　　「倒不是。」茳緩緩起身，將裝滿利箭的箭筒穩穩綁在背後。

　　蔓沙華見她整裝待發的樣子，隨口問道，「出去？」

　　「嗯。」她應了聲，「烏城派人來說城主最近性情大變，懷疑是被妖怪附身。」剛說完，她便劇烈地咳起來，掌心掩住嘴巴，竟是咳出了血。

　　「拖著這副殘破不堪的身體，你覺得你還能做得了什麼。」蔓沙華端起酒罈，自顧自地繼續喝著。

　　茳將目光放向遠處，神情是看透一切的淡然，「這是我作為巫女的職責，就算是因此死掉那也沒關係，本就活不長，能做一點是一點。」

　　拿酒的手一頓，蔓沙華看向她，有些訝異她會這麼說。

　　死掉也沒關係麼……

　　嘴角輕輕一揚，她擱下酒罈，起身走了兩步，「烏城。」她低念了一句，「這一次，就當作是桃花釀的答謝吧。」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後，她便閃身離去，兩秒消失無蹤。

　　
四魂之玉

　　日落時刻，晚霞絢麗多姿，幾乎渲染了東方的半面天空，在地平線上彰顯其迷人的風采。隨著落日餘暉的淡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整座烏城陷入一種冷清森然的氣氛中，城中不少百姓已經緊閉上門戶。

　　「小姐，請往這邊。」

　　蔓沙華在一個侍衛的帶領下進入一座府邸，她沉默看著面前這間昏暗氣派的屋子。裡頭隱隱透出一點燈火，一絲不太尋常的妖氣從中流露而出。

　　吱呀一聲，古式的門被推開，一位中年使者從中走了出來，「城主請小姐進去。」

　　他看她的目光不似剛才那位侍衛充滿癡迷和□□，反而是擔憂。蔓沙華緩步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便聽到他惋惜地歎了一聲。

　　整座屋子安靜得很詭異，長長的廊道就只聽見她行走的腳步聲與左腳銅鈴回蕩在空氣中的清脆聲響。前方陰森一片，蔓沙華臉色平靜地投入黑暗中，在感受到越來越重的妖氣時微擰了眉。

　　拐角進入一個奢華的房間，不同於适才的昏暗，一盞燃燈稍稍照亮周圍，在牆壁上映射出了她清冷的身影。

　　「呵呵呵……」待她立定站好，屏風之後傳出了陰冷的笑聲，令人膽寒。「我還以為是個人類女人呢，沒想到是只妖怪。」

　　屏風上的人影一動，隨之地板發出了奇怪的腳步聲，裡頭之人毫不掩飾地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她面前。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的面貌，粗糙的臉上還留有絡腮鬍子，顯然是城主本人，但體內的靈魂早已被吞噬，只剩下一具空殼被占為已有。

　　屋子彌漫的妖氣讓周圍的氣息變得森冷壓抑，面前的妖怪看起來最多也只是比普通妖怪要強一些，可是這妖氣，卻是非比尋常，仿佛有什麼外物在助長它的妖力。

　　蔓沙華臉色依然平靜，並未有任何驚慌和害怕的神情。長眉微微一挑，她嘲諷道，「別把妾身和你這種低賤的妖怪相提並論，可真是降低身價。」

　　話音才落，還保持著人類樣貌的妖怪霎時間面目猙獰，他一臉扭曲地狂笑道，「等我吃了你，看你還能怎麼囂張。」

　　妖風猛烈掀起了她的長髮還有紅衣，蔓沙華不動聲色地將手放在腰間，冷然看著面前龐大的蜈蚣怪，「這就是你的原型麼。」她拔出月牙一揮，劍流斬破妖風從正面向它襲去，被擊中的蜈蚣怪痛得大怒，「該死！」它的身軀變得越加巨大，直接撞破屋頂，使得整間屋子失去平衡倒塌下來，蔓沙華縱身一躍，躲開掉落下來的房梁和碎瓦。

　　「妖怪啊，有妖怪！」不少人驚慌大叫，爭先恐後地朝城外逃走。一大撥侍衛過來拔出刀劍，看到妖怪龐大的體型後嚇得都退到了一邊不敢動。

　　「我要血肉和靈魂，給我。」蜈蚣妖敏捷地挪動自己的身軀，追擊四處逃跑的人類，迅速抓住幾個並將他們吞到肚中。

　　血肉和靈魂的補充增長了他的妖力，他的身軀變得更加龐大。「哈哈哈哈……力量越來越強大了。」尖銳的笑聲回蕩整座烏城，妖氣變得越是濃烈，並且不斷向周圍擴散，令半空中的氣流都產生了變化。

　　究竟是什麼東西在助長它的力量。

　　蔓沙華佇身在屋簷上，紅衣飄揚，眼眸緊盯著面前這只龐然大物好似要看出什麼。

　　另一方向，幾百里之外。荒蕪的土地上不見有任何豔麗的色彩，只有少許雜草微彎了腰肢，像是在迎接著誰。

　　白霧之中，一抹華貴的身影踩踏著貧瘠的土地緩緩行來，銀絲漾出清冷的弧度。他神情淡漠，額間點綴著藍色的月牙，臉上幾抹妖紋綻放，冷峻萬分。通過一身六角梅華服與鎧甲，便能看出此人身份不凡，帶著十足的貴氣。後面是一名綠色皮膚，狀若河童的小妖怪在緊緊跟隨，它張合著嘴巴不知在說著些什麼。

　　突然，前面的人停住了腳步，他淡淡將視線投向遠方。小妖怪疑惑了下，也順著自家主子的目光望去。只見視線可及的地方，一座人類之城被強烈的妖氣所籠罩，透著詭譎和陰森。

　　「最近總是有一些不安分的妖怪在作亂，果然還是因為四魂之玉的原因。」小妖怪碎碎念道。說到四魂之玉，當初那個叫做奈落的無禮半妖竟然連殺生丸大人都敢利用，簡直是在自掘墳墓。

　　奈落……

　　貴公子的神色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金眸卻在瞬間劃過冷冽的殺意。

　　「殺生丸大人，我們要去看一下嗎？」見主子緊盯著遠方妖氣籠罩的地方，邪見小心翼翼地詢問。

　　眸光一轉，殺生丸靜默地睥睨他，不知在思索著什麼。而不明情況的小妖怪頂著這樣的目光，已經嚇得魂不附體，立馬跪倒在地上，「小的該死，不該說出這種愚蠢的話，請殺生丸大人恕罪。」他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是背脊一涼，習慣性地就跪在地上請求饒恕了。

　　白影從身側掠過，頭頂傳來清冷的聲音，「找刀刀齋要緊。」

　　小妖怪愣了愣，應道，「是。」然後連忙起身追上他的腳步。看著走在前面的華白，他在後面暗暗歎氣。跟著殺生丸大人真的是要短命個好幾十年。

　　蜈蚣怪壓倒性的身軀又接連毀滅好幾座房子，蔓沙華提劍而上，櫻唇抿成一條線。

　　終究只是個低賤的妖怪而已。

　　她輕點足尖躍上高處，手中月牙輕輕一揮，妖流分為數條斬開妖怪龐大的身軀，大塊大塊的碎肉摻雜著鮮血從上空掉落下來，而它們仿佛還具有生命力般動了動，似要向其中最大的肉塊凝聚，那肉塊中隱隱還透著微小的紫光。並沒有發現到有異樣，她收回劍，腳步一轉打算離開。

　　「犬夜叉，就在前面，有四魂之玉的氣息。」 前方有少女的聲音傳來，冷清的道路，出現了幾個人影，那說話的少女正被一個紅衣少年背著，後面還跟著個除妖師和法師。

　　蔓沙華腳步頓了頓，那個女子口中叫的是犬夜叉。緊緊注視迎面而來的人，想要看清那名紅衣少年的模樣。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前面，並未察覺到後方本該死去的妖怪又在蠢蠢欲動。很快，殘足從背後朝她襲去，當她反應過來想動作，紅衣一掠，已經有人搶先出手，「散魂鐵爪。」不過兩秒，殘足已然湮滅了在金光中。

　　身穿奇怪衣服的少女走過來，左看右看地在肉塊之中尋找什麼，最後在血泊中拿出兩塊散發紫芒的碎片，緊接著，地上還殘存的肉塊瞬間化為了森森白骨。

　　「太幸運了，居然有兩塊。」少女興奮地回身說道，目光觸及立在一旁的紅衣女子，瞧見她的視線一直放在犬夜叉身上，而重點是犬夜叉竟然也一語不發地盯著對方。心中不由有些怨念，雖然對方長得很漂亮，但是也用不著這樣一直盯著吧。

　　另外趕到的兩人打破了周遭這種古怪的氣氛，他們迅速從二尾貓的身上下來，看著地上的大片狼藉，手拿禪杖的法師歎道，「居然把房屋都毀成這樣，還害死了這麼多居民，真是罪過。」

　　「找到碎片了嗎？戈薇。」一身除妖師裝扮的女人問。

　　戈薇朝她點了點頭，隨後又看向蔓沙華，微笑問道，「那個，你沒事吧？」正準備上前的時候就被犬夜叉給拉住了，「戈薇，別過去，這個女人也是妖怪。」

　　「什麼，妖怪？」戈薇一臉驚訝。

　　「犬夜叉，你會不會是看錯了，這麼美麗的小姐怎麼可能是妖怪呢。」法師不相信地說。

　　「對啊，怎麼看也不像嘛。」一隻狐狸小妖怪附和，視線在蔓沙華和犬夜叉之間來回遊移，「你們看，這個女人一直在盯著犬夜叉耶。」

　　「好像是這樣。」所有人紛紛表示贊同，都齊刷刷地看向犬夜叉。

　　犬夜叉正一臉凝重地打量著對面的人，這個女人無疑是妖怪沒錯，可是他卻覺得這個人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模糊的記憶湧了上來，對面的人紅衣一身，逐漸與腦海深處那抹身影重疊。

　　本想詢問什麼，突然感受到所有人古怪的目光，犬夜叉不爽道，「我說，你們都這樣看著我幹嘛。」

　　「犬夜叉你這個色狼，一直盯著人家不放。」七寶跳到他頭上。

　　「七寶，你這傢伙。」犬夜叉抬手把他從頭上按下來，「明明你們也都在看好嗎。」

　　「不會是認識的吧？」珊瑚問道。

　　一片靜默。戈薇用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瞅著他，犬夜叉居然不反駁。

　　「不會吧。」彌勒也表示驚訝。

　　「犬夜叉，你這傢伙居然腳踏三條船！」七寶大聲叫道，剛說完，頭上就被狠揍起了一個包。

　　「給我閉嘴七寶，不懂就別亂說。」犬夜叉收回拳頭，雙臂交叉在胸前。

　　蔓沙華好笑地看著這群人你一言我一句，終於忍不住開口，「你長大了，犬夜叉。」她一出聲，戈薇等人都沉默了下來。

　　犬夜叉倒是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都過這麼久了，我怎麼可能還是個小鬼頭。」

　　蔓沙華欣慰一笑，不止長大了，還變強了呢。

　　「難道說，您是犬夜叉的長輩嗎？」戈薇驚訝地問。

　　蔓沙華抬手，指尖輕點著下顎道，「硬要說的話，應該算是姐姐吧。」

　　「姐姐？」除犬夜叉一臉無所謂外眾人異口同聲。

　　「是啊。」她朝他們點了點頭，笑得眉眼彎彎，「我叫蔓沙華。」

　　「那麼，蔓沙華小姐，請為我生個孩子吧。」彌勒將犬夜叉推到一邊，自己則上前握住了蔓沙華的手。面對法師突然的熱情，蔓沙華愣愣地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彌勒你這傢伙……」犬夜叉握拳怒道。

　　「真是的，人家可是妖怪啊。」珊瑚上前揪住了彌勒的耳朵將他拉到一邊去。

　　「抱歉啊，犬夜叉的姐姐，彌勒法師他一看到美女就是這個樣子。」戈薇無奈道。

　　「沒關係。」蔓沙華笑笑，目光不經意瞥見犬夜叉腰間掛著的妖刀，唇角笑意微斂，「鐵碎牙？」

　　「你也知道鐵碎牙嗎？」犬夜叉把手探到腰間的刀上。

　　原來如此，看來鬥牙王是把鐵碎牙留給了犬夜叉，這倒是有點讓她意外。如果讓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難接受吧。想到這個，腦中浮現了那抹華白冷峻的身影。

　　「你哥哥殺生丸也一直在找這把刀呢。」

　　「切，殺生丸那個傢伙，老是動不動就來找我麻煩，不過每次還不是被我打得狼狽逃跑。」犬夜叉驕傲地說著，掩不住自豪的語氣。

　　「明明是運氣好吧。」彌勒對七寶小聲道，七寶點頭表示贊同，「每次被打得最慘的都是犬夜叉。」

　　「你和他已經交手了？」蔓沙華微揚眉，饒有興趣地問道。

　　「打過幾次，那傢伙還在老爸的墓地裡被我砍掉了一條手臂，真是讓人不爽的傢伙，下次要是再敢來本大爺給他好看。」

　　戈薇在一旁無奈地歎氣，又不好意思打斷他。顯然某人已經完全忘了上次的慘狀。

　　「犬夜叉又在自說自話，下次肯定又會被打得很慘。」

　　「七寶，你又想挨揍了是吧。」

　　「犬夜叉，別鬧了。」

　　他們這群人又在起了內訌，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女子的異樣。

　　一條手臂……

　　怎麼可能呢，即便是犬夜叉，她也從未想過他能夠傷他至此。

　　心情頓時像落滿陰雲一樣地沉重，她看著夜色的眼眸流露出了一絲憂慮。

　　殺生丸，對鐵碎牙，你真的就這麼執著麼……

　　
重逢

　　夜色朦朧，戈薇等人圍繞著中央的篝火已經漸入夢鄉。蔓沙華倚靠樹幹，看著七寶小狐妖嘴角流出的口水，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

　　這是個平靜且安穩的夜晚。

　　視線飄向對面抱著鐵碎牙坐睡的人，思緒又回到一百多年前。那個還圍繞著十六夜轉的孩童，如今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並且還找到了同伴。

　　飄忽的眸光往前延伸，落在火堆上。火光刻進她的眸子，在漆黑的雙瞳裡勾出了絲絲的哀傷。不知道是在想著誰，又在懷念著誰。最後，她起身，左腳銅鈴發出輕微的聲響，卻沒有吵醒熟睡中的人們。

　　「要走了嗎？」犬夜叉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

　　她背對他，望向前方黑暗的森林深處，輕聲應道，「嗯。」微偏頭，額前細碎的劉海微擋住了她燦若星辰的墨眸，「犬夜叉，你有很好的同伴。」

　　犬夜叉低嗤了一聲，視線收回的同時，嘴角掛上了微笑。銅鈴聲再次響起，她徑直朝著叢林深處走去，任憑黑暗漸漸吞噬她的身影。

　　林霧氤氳，月光輕柔。如雷貫耳的瀑布聲打破一路走來的靜謐，明月高懸上空，在水中留下其清冷的韻姿。

　　——那傢伙還在老爸的墓地裡被我砍掉了一條手臂。

　　犬夜叉的話回蕩在腦海中，無論如何，她都說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

　　蹲下身來，蔓沙華看著湖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樣，指尖撫水，泛起了圈圈漣漪，使得水中人影蕩漾。她想起了一百年前的那個夜晚，那時繁星滿天，璀璨星光下他出現在她面前，憑藉一吻，她便感受到了他隱忍的愛意。

　　「已經一百年了啊。」她看著水中倒影喃喃感慨，整個人失神一樣沒有動彈。良久，她抬頭望向瀑布上空的懸月，起身往旁邊的路繼續前進。

　　有時候，緣分就是偶然，又或者是註定。就像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在幾日後再見到犬夜叉等人，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百年未曾見過的殺生丸。一切就是那麼地碰巧，她來到了這裡，而他，就在這裡。

　　也有時候，思念累積，便會容易轉化成一種衝動。正如此刻，她隱藏在一棵樹上，望著遠處拿起鬥鬼神和犬夜叉激烈戰鬥的他，此刻難得湧現出想要見他的衝動。

　　時間沒有掐斷感情的萌發，反而在百年的壓抑中變得更加洶湧如潮。不管經歷過多少事情，去過任何地方，她最懷戀的，除了北國院落裡那飄揚的白雪，便是那段身處西國的時光。那時有櫻花飄落，有桃花酒香，有她煮開的清茶，還有淺淺品嘗的他。安然，無憂。

　　拋下落在一旁的鐵碎牙，犬夜叉空手朝他沖過去，殺生丸面不改色地用劍壓將他擊出幾米。男妖優雅華貴，他清冷的模樣與從前並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失去了一條左臂，卻依然不影響他的風華。

　　由於距離較遠，蔓沙華聽不到他們在講什麼，只見殺生丸拿劍逼近對方，似乎要做個了斷。倏然，空氣中犬夜叉血的氣味發生了異樣，皆讓殺生丸和在不遠處觀戰的蔓沙華臉色一變，更想看清究竟發生什麼時，刀刀齋的火焰隔開了兩人，只能隱約看到火焰之後迅速撤離的身影。

　　周圍被大火燒得只剩下一片荒蕪，殺生丸立在那裡，看著他們撤離的方向若有所思。

　　「您既然已經把他逼到那種地步，為什麼不追上去呢？」邪見抱著比自己還高的人頭杖，走上前朝他的背影問，「殺生丸大人？」

　　貴公子神情默然，拉長的目光放向遠處，瞳色略微加深。

　　能讓我殺生丸在一瞬間感到毛骨悚然，那時的犬夜叉……

　　風輕柔拂起他身上的雲狐裘和一頭如瀑銀髮，不遠之處的樹上，蔓沙華左手撐著枝幹，眼中也帶起了絲絲疑惑。雖然不強烈，但是她很明顯地感受到犬夜叉在那一瞬覺醒了妖怪之血。

　　失神之時，一道裹攜著妖力的劍壓突然從正面朝她襲來，下一秒是熟悉的冷冽聲音，「出來。」

　　原本立在原地放空思緒的殺生丸不知何時已注意到了她這裡。蔓沙華愕然之際迅速跳離，半空中便看到原先踏足的樹木在頃刻間轟然倒塌，微抬頭，瞥見白色衣角在風中悄然而至，下意識地，她反身慌忙朝某一方向離開。

　　眼前的樹木徹底倒下也不過幾秒之間，然而殺生丸卻只能看到前方一閃而逝的紅影。薄唇一抿，他迅速拔腳追上去，前方的人穿梭在林中，速度極快，那抹熟悉的身影紅了他的眼。

　　「站住。」他加快速度命令道，言語透著森森的寒意，可前面的人仍是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穿梭得更快。

　　既然來了，為何還要躲！

　　金瞳微微眯起，當下惱怒地揮劍想攔下她的腳步，劍壓狂猛地朝她飛去。感受到背後的壓力，她側身一躲，偏離了方向的她只能順勢往另一邊離開，穿出樹林來到一片廣闊的原野，而後面窮追不捨的妖怪也趕了上來。

　　殺生丸看著眼前人的背影，稍稍攥緊了拳頭，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難得地耐下心，只等著她轉身。

　　微風輕拂起各自的衣袂，使得周圍的氣息變得異常地柔和，但也異常地詭異。似是輕歎了一聲，她終於反過身來看他，朝他展顏一笑，眼中水波瀲灩，「你真的……越來越強了。」

　　眉眼嫵媚，紅衣妖嬈，還有臉上那如同盈盈秋水般似真似假的笑意，都一如當初。若非周圍的一切在提醒，他甚至都懷疑她是否離開過，時間是否已過百年。否則，她的模樣為何至今在他腦海中都這麼清晰，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模糊。

　　「你在這裡做什麼。」白衣男子神情冷漠，聲音像二月冬泉一樣寒冷刺骨。

　　不是躲他躲得很高興麼，那為什麼還要出現。

　　蔓沙華有些無辜地眨眼，睫羽顫動，她滿眼笑意道，「如果說，我是因為想你了呢。」

　　時間徹底靜默，殺生丸冷然看著她，眸中波瀾不驚，像是平湖秋月，但又帶著冬日子夜的森寒。正當她以為這種沉默會在亙古不息的歲河中持續下去時，他倏而一笑，語氣帶著涼涼的諷刺，「難道不該是來找犬夜叉那只半妖嗎？」

　　墨眸微微一暗，嘴角的笑意收斂了些許，只聽她輕聲道，「果然還是騙不了你呢。」

　　並非因為想你才出現在了這裡，但是想你卻是真，可是你不信我，殺生丸。

　　握劍的手驟然攥緊了幾分，他眉目輕抬，嘴角流過嘲諷的意味，「既如此，你也應該看到犬夜叉被我殺生丸打趴在地上的狼狽模樣了吧。」

　　「是啊。」她頓了頓，「不過能夠讓你損失一條手臂，也算有本事了。」盯著他左邊空蕩蕩的袖子，心中隱隱疼惜，然嘴上說出來的卻與此刻的心境相違背。

　　周圍氣息陡然一變，金瞳凝結上一層厚重的寒霜，「你這算是在替那只半妖感到高興麼？」他凝然直視她，嘴角輕勾，眸中的危險不言而喻，「還是說，你認為犬夜叉有那個本事能夠打敗我殺生丸？」

　　不等她回答，他身影一掠，轉眼便來到她面前，毫無徵兆地發起了攻勢，招式狠絕淩厲，逼迫得她在閃躲中不得已拔劍還擊。有了鬥鬼神，他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殺生丸殿下突然這樣動手，可真是讓妾身感到惶恐。」蔓沙華步步後退，而他卻步步緊逼。

　　「哼，說出這樣的話，是你覺得如今的你已經沒有能夠贏的勝算？」他淡淡嘲弄道，月牙的清暉和鬥鬼神劍壓的光芒相互交錯，激起了一陣陣的妖風。

　　殺生丸眉目淡漠，神情難得有了一絲認真。只有和強者戰鬥，才能夠讓他有想要一較輸贏的興奮，而對他來說，蔓沙華是他在開闢霸者之路中最想贏的一個。如此情形，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多年前，每一次，他都在想著要如何打敗她，如何追趕上父親的腳步，然後，一次次的進步。那時，不管是哪一次，她都表現得雲淡風輕。

　　蔓沙華輕巧躲過迎面而來的一劍，名劍的較量讓戰鬥變得比以往更加激烈，而曾經贏他的手法再也無法奏效。

　　「學聰明了呢。」她盈盈笑道，眼中滿是讚賞之意。

　　殺生丸漠然冷哼，「你以為現在的我還會跟以前一樣麼。」

　　他的話回繞在耳際，好似來自遙遠的彼方，緊接著又隨風而去。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再一次的交手，不再是原來的地點，而他，也不再是曾經的他。

　　心突然震了一下，像是跌入到了深海穀底，冰冷無可窺視地湧進胸口破開的空洞中。蔓沙華愣愣凝望著對面的男妖，鬥鬼神的劍壓再一次疾速襲來，劍壓後面的他卻一下子讓她覺得很陌生。她站在原地巋然不動，目光越過迎面而來的碧光，靜靜看著那頎長的身影，墨眸之中是一片雲霧繚繞的茫然。

　　他已經不再是曾經的他了，那麼她呢，還會是曾經的她嗎……

　　似是察覺到了不對勁，然而發出的招式已經無法收回，金瞳一縮，只能幹看著那道紅影被劍壓從正面擊中。蔓沙華被震出幾步，勉勉強強地穩住身子，而她好像還沒有完全回過神，目光還有些許渙散。

　　「為什麼不躲？」冰冷質問的聲音傳來，她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液，迎視他怒意沉沉的雙瞳。就只是看著他，不發一言，那一臉茫然的神情與柔弱的眼神任誰看了都不禁會心生憐惜。

　　碧空下，僵持對視的兩人，沉默讓周圍的空氣都好似停止了流動，時間由此被定格。

　　只是假像……

　　指間微微一動，心底某處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自己。

　　這都是，這個女人慣用的伎倆……

　　右手卻不受控制地，緩緩地，欲伸出去。

　　明明就是如此……

　　「殺生丸大人，小的終於找到你了！」陡然空中傳來呼喊，偌大的聲音打斷了心中一切掙扎紛亂的情緒。

　　袖中未伸出的手轉而微曲成拳，壓下胸口一處不尋常的躁動，他冷眼看著她將劍收回，笑意又重新在她臉上綻放。

　　「殺生丸，我會等著，等著看到你超越你父親的那一天。」

　　周圍氣流緩緩流動，他還是沉默著，看著她化成一道紅光而去，然後徹底遠離他的視線。

　　「殺生丸大人，您認識那個女人嗎？」雙頭妖獸踏落在柔軟的草地上，邪見從它背上跳躍下來，向前走了幾步問道。

　　金瞳略微沉了沉，收回凝聚在遠處的目光，殺生丸腳步一動，穩穩朝邪見邁步走來。

　　「殺生丸大人？」眼見那道身影離他越來越近，等反應過來，黑靴已然毫不停頓地朝他臉上踩了過去。「哎呀。」

　　殺生丸不動聲色地坐上雙頭獸，揚長而去。

　　「殺生丸大人，您等等小的啊！」

　　
不幸

　　是夜，森林裡濃霧彌漫，四處散發著詭秘的氣息。夜行動物潛伏其中，無數雙眼睛在黑暗裡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只等著落單的獵物們自投羅網。

　　叢草窸窣響了幾聲，森林的某一處，走出來一位紅衣女子，她身上的血跡已經乾涸，絕美的容顏略有疲憊，尋了一棵大樹，她倚靠著坐了下來。

　　眼前瀑布飛流直下，弦月在水中留下淺顯的倒影，她靜靜凝視前方，茫然的情緒又在她臉上展現，像是陷入了回憶，眼底接而漫出哀傷的神色。她深刻感覺到，已經有什麼東西正在流失。

　　月光如紗般輕柔地覆在她身上，夾雜著血跡的紅衣顏色變得鮮明起來，她倚著身後老樹，目光定在湖光盈盈的水中，身影看上去有些單薄和柔弱。

　　「原來你在這裡啊。」森林某處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可真是讓我好找。」

　　蔓沙華依然沉默看著前方，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她便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白玉從樹林中走出，模樣看上去還是那樣地溫文爾雅，看到倚坐在樹下的她時，溫和的笑容頓時蕩然無存，月光讓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異於尋常的一幕，還有那流動在空氣中的血的味道。

　　「你受傷了？」他走上前去，蹲下身來察看了她全身，見傷口已經在快速癒合，緊擰的眉目松了松，隨後又想到什麼，他看著她沉聲問道，「是誰？」他知道沒有幾個人能有本事傷得了她。

　　蔓沙華慢慢將焦距放在面前的男子身上，沒有說話。

　　「阿華？」白玉喚了一聲，眼中毫不掩飾擔憂的神色，他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低頭再看了一眼她的傷口，並未有異常，心中不由困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突然，有晶瑩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衣服上，暈染開來，待他抬頭看她時，她已是滿眼淚花。

　　「你……」白玉頓時怔在原地，一臉錯愕的神情。

　　蔓沙華反應過來，連忙伸手用袖子擦著眼睛，似想抹去什麼一樣，使勁地擦著，連眼眶周圍都泛紅也不自知，可是眼淚又掉了下來，連她也控制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淚，只是覺得很難過，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頃刻間失去，空落落的，她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夠了。」終是看不下去，白玉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繼續自虐。

　　「抱歉，讓你見笑了。」她抬頭笑道，然而那眼裡，卻是半分笑意都沒有，她的神色太過慘澹，看在白玉眼裡，只隱隱覺得心疼。

　　輕歎了聲，他伸手溫柔地拭去她臉上殘餘的眼淚，然後以一種安慰的姿態輕擁住她，憑藉著身影將她的脆弱掩蓋，他想她一定不會喜歡別人看到她這個樣子的。

　　「在我面前，你根本就不需要顧忌什麼，我從來就不會笑話你。」

　　一個平時看起來十分堅強的人，如果她在你面前流淚了，那麼她一定是很難過。

　　蔓沙華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靜了一會，才開口，「白玉。」

　　「嗯。」他輕輕回應道。

　　「都說人類是很容易變心的，那麼妖怪呢，也是一樣的嗎？」

　　眸光暗了暗，一股失落感在心底深處悄然蔓延，聰明如他，此刻也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但他的語氣還是溫柔的，「是殺生丸吧，你見到他了。」

　　蔓沙華寂然垂眸，眼中是化不開的淡淡悲哀，半晌，她輕歎道，「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見他的。」

　　白玉背著月光，頭頂的樹葉在他俊美的臉上投下不規則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變不變心，關鍵還要看那個人用了幾分真心。」他凝著樹林深處的黑暗，緩緩開口，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悵然，「或許生死關頭，才能更加考驗一個人吧。」

　　愛上殺生丸，是她最大的不幸，而愛上蔓沙華，亦是他和殺生丸的不幸。

　　背負著那樣的詛咒，他知道她曾經一定過得很辛苦，所以偶爾也總會忍不住地，去心疼她。

　　森林之中距離他們較遠的一處，隱蔽的樹木遮擋住了不知何時來到的白影，金瞳靜靜凝著月光下相互依偎的兩人，袖下骨節分明的手逐漸攥緊。

　　竟然……

　　那個總是對著他一臉假意的女人，原來也會這樣麼，會……流淚。

　　那是他和她相處了那麼多年從未見過的一面，她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展露在了另一個人面前。而那個人，竟可以溫柔地拂去她的淚，然後將她抱在懷中安慰，而她，卻一點都不排斥。

　　由於距離相對較遠，他無法聽清他們之間的對話，唯有納入眼中的一切幾乎要在沉靜的心湖裡掀起驚濤。眼眸一闔，殺生丸轉身離去，白影在夜裡顯得更加地森然冷寂。

　　瀑布前的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有過第三個人的存在，她收拾了一下情緒，退開身子向他誠懇地道謝。

　　某些時候，眼前的這個男子和木銜真的很像。一樣懂她，一樣地縱容她。仿佛，他真的回來了，不再讓她一個人去獨自面對所有。他們都是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一樣溫暖的人。

　　白玉輕搖了下頭，溫和一笑，「是不是太見外了？」

　　蔓沙華起身，白玉本打算扶她一把，但又覺得好像多此一舉便又收回了手。

　　也許……保持好界限，才能夠認清自己的位置，以便不至於越陷越深。

　　「你怎麼會找到這裡？」她才想到這個問題，白玉在這，那……

　　「安呢？」不待他回答她又接著問。

　　「你放心，安在巫女那裡。」想到那個孩子，白玉臉上浮現出了些許無奈的神色，「若不是你一聲不響地走了那麼多天，我豈會被吵得受不住帶著她來找你？」

　　聽到此，蔓沙華也是無奈一笑，「她太依賴我了，這可不是個好事情。」

　　「誰叫你當初撿了這個麻煩呢。」白玉看了看她，戲謔道，「趕快換身衣服去見她吧，不然我怕她在巫女那裡會鬧翻了天。」

　　蔓沙華點了點頭，想著即將要見的人，目光驟然柔和了幾分，那雙映入月光星象的眸子也隨之染上了笑意和寵溺。

　　晚風微涼，天地落寂。懸掛高空的皓月慢慢隱在飄浮而來的灰雲中，夜色開始變得朦朧。山崖邊緣，殺生丸立身在星空下，視線定定落在遠方，他壓下內心深處所有躁動的情緒，冰冷的神色在黑夜的襯托下越發顯得有些陰鬱。

　　她和白玉……

　　腦海中再度浮現今夜的畫面，慢慢地，思緒回到最一開始時在開元城發生的事情，眼底的寒意越來越深。

　　這百年來，都和他待在一起麼。

　　想到這個可能，心底的那股躁動漸漸要壓抑不住。殺生丸沉了眸子，望著那夜幕巋然不動。

　　那個女人……

　　只要一想到她就這樣投身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中，對他展現她所有的喜怒哀樂，他就難以抑制心中那份蠢蠢欲動的殺意。

　　不遠處的樹下，雙頭妖獸慵懶地趴在地上休息，旁邊一個小女孩睜開朦朧的睡眼，眼中正好映入那邊靜立著的身影，她起身打了個呵欠，然後欣喜地搖醒在一旁睡得香甜的邪見，「邪見大人，你快看，殺生丸大人回來了。」

　　「不睡覺你幹嘛啊，玲……」被搖醒的邪見正想發脾氣，聽到她這麼說，連忙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殺……殺生丸大人，你真的回來了。」沒到兩秒他又開始淚眼汪汪，「殺生丸大人，老奴等你等得好苦啊。」

　　他家大人一直都喜怒無常，去哪也不說一聲就直接扔下他走了，好歹他跟著這位大人也任勞任怨伺候了那麼多年，想到這裡小妖怪又是一把辛酸淚。

　　「邪見大人，你說殺生丸大人一直站在那裡看什麼呢？」玲不解地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妖怪頓時來勁了，他站定了身子，口若懸河開始滔滔不絕，「殺生丸大人這是在想事情，估計是在想著怎麼打倒犬夜叉或者讓自己變得更強吧，雖然我覺得殺生丸大人現在就很強了，但是為了開闢自己的強者之路……」

　　似對小妖怪所講的不感興趣，小女孩打了個呵欠又繼續躺下去睡著了。

　　「玲，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邪見舉著人頭杖激動地大叫。

　　強者之路……

　　這是他殺生丸想要的，成為超越父親的強者。修長的手覆上鬥鬼神的劍柄，隨後握緊。

　　只是……還有一樣，他竟也渴望擁有。

　　
火狐後裔

　　夜，即將破曉。村落的神社，身穿紅衣的女子和白衣男子一同進入其中。蔓沙華拐角進入後院，輕輕推門進入了某個簡樸的房間。

　　房間中還燃著微弱的燈火，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女孩正躺在榻榻米上，呼吸均勻綿長，小巧的嘴巴微微撅起，似乎睡得不□□穩，她身上的被子已經掉在了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蔓沙華見此，走過去將被子撿起並重新幫她蓋好，動作很輕，燈火映照她的臉龐使她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柔和。白玉站在她身後不遠，安靜地看著這溫馨的一幕。

　　倏然，回廊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房間的紙推門再次被拉開，巫女手拿長弓一臉凝重，在看到裡頭熟悉的人後方才松了口氣，「是你們啊。」

　　「真是抱歉啊茳，又給你添麻煩了。」蔓沙華望了一眼睡夢中的女孩，正打算出去談話，然而經過這一番動靜，床上的人已悠悠轉醒，待看到那抹紅影后，她興奮地叫出聲，「娘親！」匆匆下床一把抱住蔓沙華，期間腳步踉蹌了下差點摔倒。

　　「娘親，你去哪裡了，安好想你。」稚嫩的聲音讓蔓沙華心中不由一暖，她蹲下身來，摸了摸女孩那頭墨色的長髮，滿眼寵溺道，「只是去辦些事情。」

　　小女孩撇了撇小嘴，粉雕玉琢的臉看上去惹人憐愛，這是一個漂亮的小丫頭。

　　「我還以為娘親又丟下我了。」她眼中似是含著眼淚，語氣可憐兮兮的。

　　「怎麼算是丟下你，白玉叔叔還跟在你身邊呢。」

　　「可是安更想和娘親在一起。」說完便埋首在她懷裡蹭了蹭。蔓沙華無奈地看了白玉一眼，這丫頭還真是黏人啊……

　　「安，以後娘親有事情要辦的時候，你要乖乖的，不能總是給別人添麻煩，知道嗎？」將她從懷中拉出，她認真地叮嚀道。

　　「可是……」弱弱的聲音在見到蔓沙華漸變的神色後哽在了喉中，只能不甘不願地點頭。

　　看到小丫頭乖巧的模樣，蔓沙華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現在還早，再繼續去睡一會吧。」

　　「不要，我不困。」她拉住她的手臂使勁搖頭，她怕睡完之後眼前的人又不在了。這丫頭現在是有了心理陰影，可是精神上卻招架不住那困意，她不禁打了個呵欠。

　　白玉見她一臉倔強的神色，走過去以抱孩童的姿勢將她抱起，「安，你說我幫你把娘親找回來了，你要怎麼答謝我呢？」

　　小腦袋瓜輕輕一歪，似乎在思考他口中的答謝，然後湊近他的臉，大大地啵了一口，只聽她信誓旦旦道，「我只親我喜歡的人。」

　　蔓沙華愣住了，茳也笑了，於是，白玉就這樣被一個小丫頭給占了便宜。錯愕之後，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所以說，他現在是被這個小丫頭喜歡了？

　　「那你可有親過你娘親？」

　　「沒有。」她搖了搖頭，怯怯道，「我不敢。」

　　「為何？你不喜歡你娘親？」白玉挑眉，饒有興趣地問道。

　　安撅起嘴巴，乖巧地回答，「娘親是我最愛的人。」隨後小腦袋瓜又湊近他耳畔，小聲說著什麼，萬分委屈的神情。白玉聽完忍不住嗤笑出聲，意味深長地看了蔓沙華一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看來蔓沙華在這丫頭心裡留下的陰影倒是不少。不過轉念一想，有哪家的孩子會沒事偷偷在人家睡覺的時候湊過去親上一口，活該由於警惕性被蔓沙華條件反射煽了一巴掌，這畫面，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確實太殘忍了。

　　面對蔓沙華詢問的眼神，白玉強忍著笑意別開目光，他正了正神色，朝懷中小小的人兒說道，「我可是不辭辛苦地幫你找人，你親一下就算了？」見她眉目糾結，他繼續哄騙道，「要是真想答謝就聽你娘親的話，快去睡覺吧。」

　　安身子動了動，朝蔓沙華張開雙臂，「那我要和娘親一起睡。」

　　蔓沙華將她抱過來，動作嫺熟自然，她輕捏了下她的臉頰，「這一次就聽你的。」

　　「那我們先出去了。」白玉莞爾，見蔓沙華點頭，便和茳退了出去，並順手關上房門。

　　庭院裡，夜幕已漸漸被拉開，黎明的晨光將要來到。院落裡花落繽紛，茳站在回廊看著月色，腦海中還縈繞著剛剛的畫面。那個孩子，一口一聲叫著蔓沙華娘親。

　　「那真是她的孩子麼？」到現在茳還是不敢相信。

　　白玉溫溫一笑，看向前方若有所思，而後模棱兩可地回答，「如今是與不是都沒什麼區別了。」

　　這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卻冥冥之中好像註定。五年前，他前往妖狼族腹地探查一些事情，正巧碰到百年來未曾見過的蔓沙華。機緣巧合之下，他們二人闖入了妖狼族禁地。奇怪的是，禁地張開的結界竟是隸屬火狐一族的樣式。毫無疑問，布下結界的人，定是與這一族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蔓沙華打開結界後，二人發現禁地裡頭封印著一個孩童，那便是安。安的來歷並沒有人知道，妖狼族譜上也沒有記載，只知道她是火狐一族與妖狼族的血脈。誰都沒有想到妖狼族的禁地裡竟然封印著火狐族的後代，就連妖狼族族長也並不知道情況。因為結界的緣故，禁地包括族長在內從未有人進去過。

　　封印期間，安便陷入了沉睡，至少也有三百年，而三百年前，正好是火狐一族覆滅的時候，於是他們推測可能是安的父母為了幫她躲過這一切才出此下策。

　　當他們發現她時，她還只是人類孩童四五歲時的模樣，醒來後什麼也記不得了，只是一個勁地把蔓沙華當成了娘親。經過和妖狼族族長的商榷，安暫時交由火狐一族來代養。得知這個消息，狐族內部無疑是沸騰的，原本蔓沙華是想把安帶回北國，後來因為某些事情拖延到了現在。讓安待在蔓沙華身邊，北國國君和王后輕蘿還算放心，於是也沒有催促。

　　他和她們母女二人一同度過了五年的在外生活，而這五年，無疑是他最輕鬆快樂的時光。與所愛之人一起，他已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即便她心裡的那個人從來不是他。

　　村莊後方的空地，蔓沙華正指導安劍道的修煉，小小的身軀拿著木劍有模有樣地學著，神色看上去十分認真。閒暇之餘，便趴到了蔓沙華的腿上，懵懵懂懂地問，「娘親，我為什麼要學這些東西啊？」

　　蔓沙華聞言伸手把她抱入懷中。曾經她也這樣子問過那個人，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也已經記不清了。

　　——因為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保護重要的人。

　　那時，他是這樣子說的。

　　「因為學好這些安就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別人了。」她笑著回道。

　　「別人是誰呢？」小丫頭的手不安分地把弄著蔓沙華那頭長長的墨發。

　　「安喜歡的人。」

　　「怎樣才算是我喜歡的人？像娘親和白玉叔叔這樣的嗎？」小丫頭抬起頭看她，目光炯炯。

　　喜歡的人……

　　將視線從安身上移開，她失神望著村落裡蜿蜒曲折的河流，直到衣袖被小手扯了扯，她低頭迎向安求知的目光，「如果安喜歡一個人，就會時時刻刻想著要見他的。」

　　小丫頭目光隨意看向其它處，眸光頓時一亮，似是懂了什麼，她滿臉興奮地問，「就像白玉叔叔那樣嗎？」

　　白玉？順著安的目光看去，她竟沒有發現白玉此刻正靠在她們後方的樹上，好整以暇地看她。

　　「白玉叔叔經常這樣看著娘親，只是娘親沒有發現。」掙扎著從她身上下來，安說出了一個事實後便跑開了。

　　蔓沙華微微一愣，沒兩秒又恢復常態，只當是小孩子的胡語。起身走向他，調笑道，「你最近倒是出現得越發神出鬼沒了。」

　　他揚眉輕看她，滿含溫潤的藍眸清澈無暇，「是你太過於專注，你可要擔心這樣會被別人有可乘之機。」

　　蔓沙華笑笑，目光落向不遠處的小小身影，若有所思道，「我一直在想，封印安的人會設下火狐的結界便是不想她落在他人手中，可是那人可曾想過這樣做的風險。」

　　先不說妖狼族的禁地並沒有什麼人去過，即便哪一天真的有人去過也未必是火狐一族的人，更何況一族覆滅之後，這種機率更是微乎其微，如若不是她，那麼安也許就會這樣被一直封印在時間的長流中。

　　「也許，那個人也在賭吧。」白玉昂首望著碧空，賭這微乎其微的機率。

　　墨眸看向那道視線可及的小身影，蔓沙華微垂眸子，隱去眼中一閃而逝的悲傷。

　　「過不久我會帶著安回北國，也許在那裡能夠查到她的來歷。」

　　白玉側首看回她，「我來也是要和你說一聲，我該回去輔佐殿下繼位了。」

　　「夜祀……」蔓沙華低聲念道，回想起那個人，雖然沒有多少交集，但她知道他會是一個好君主。

　　「你確實應該回去了，身為南國大臣，天天在外頭逍遙也未免太悠閒了。」明亮的雙眼毫不掩飾濃濃的笑意，而他也不反駁，只是看著她抿唇一笑。

　　
捲土重來

　　皎潔的月亮懸掛天際，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星星零碎。萬物沉寂的大地被一路西行而來的腳步聲打破，似乎有什麼在進行大規模的遷移。森林中活動的生物變得不安分起來，而睡著的則陡然驚醒。

　　狼野幹奔出洞穴，看向遠處朝著一個方向狂奔的貓群，頓時一臉驚慌，「不會是那些傢伙吧。」

　　某座山頂，一女子注視著遠處的情況，好看的遠山眉微微皺起，晚風吹起她紅色的衣袂，連帶著那一頭及腰墨發也跟著在飄蕩。左邊，一隻雪白的狐狸張了張嘴，表情慵懶。

　　它晃了晃尾巴，無視在旁邊一臉新奇玩弄它的小丫頭，看著遠方說道，「豹貓一族真是精力旺盛。」

　　「娘親，什麼是豹貓一族？」安湊到女子身邊，拉著她的衣角眼巴巴地問道。

　　蔓沙華隨口回答，「只是一群小貓。」

　　小貓？安立馬想到了村落裡養的那些貓咪，於是興致缺缺地松了衣角繼續去玩弄白狐的尾巴。

　　豹貓一族，難道都這樣了還不甘休麼……

　　這樣想著，她把安抱起，認真叮囑，「娘親有要事要辦，安要好好待在茳婆婆那裡。」

　　小丫頭嘟嘴可憐地看她，最後，只能點頭。

　　「估計也是來報仇的吧。」白狐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蔓沙華淡淡一笑，「怎樣也要去看一下才行。」

　　幽靜的山谷，溪流蜿蜒直下，流水清冽。不一會，空穀之中響起了歡快的童音和不斷濺起的水聲。

　　「邪見大人要加油哦。」鈴兩手提起和服的衣角在溪流中赤足跳躍，臉上洋溢著笑意，「前面，後面！啊，逃走了，在後面！ 」小妖怪四處亂竄，全身心投入女孩指揮的抓魚行動中。

　　岸上，一名銀髮男子靠坐在樹下，靜靜看著眼前和諧的一幕，神情清冷，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金瞳斜晲向一邊，他起身朝著下游走去。

　　「哈哈，我抓到了。」

　　「哇，邪見大人好厲害啊。」

　　伴隨著愉快的聲音，銀髮男妖緩緩邁著平靜的步伐。明明是春日，前方卻突然有寒氣襲來，殺生丸側頭看著溪水凝結成冰，淡淡開口，「是冬嵐嗎？」

　　寒氣繚繞的後方，走過來一道人影，黑靴踏在冰面上，空谷足音。「好久不見了呢，殺生丸。」來人是有著一頭冰藍色頭髮的女子，她神情亦是冷冰冰的，完全融入在這冷冽的寒氣中。

　　殺生丸沉冷看著出現的人，不動聲色道，「居然還活著。」

　　「真是可怕的問候，這一次，我可是要來和你做個了斷。」冬嵐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

　　殺生丸倒是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只是平靜地說道，「那麼結局可就不會再像五十年前那樣了。」

　　「這是當然。」女子唇邊漾開了冷冽的笑意，她一臉高深莫測道，「我們的首領在等你。」

　　「首領？」沉靜的雙瞳微微有了一絲起伏。

　　「沒錯。你們的父親死了，而我們的族長還活著。」冬嵐滿臉得意道，嘴角勾起的弧度帶著輕蔑。

　　「那這一次，我殺生丸不會再讓你們有機會繼續耀虎揚威。」他目光一冷，周身殺氣流溢。

　　「呵呵，我很高興你能接受挑戰。」冬嵐陰陰笑著，帶著挑釁的意味。驟然寒氣凝聚成風，凍結溪面的冰一瞬間破裂，「我在城堡恭候你的到來。」女子的身影伴隨著最後一句話消失無蹤，谷間重新回歸平靜。

　　「殺生丸大人——」鈴提著一串活魚奔過來，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看啊！好多呢！」

　　「別丟下我啊。」邪見牽著阿眸緊緊跟在後面。

　　「殺生丸大人，你快看！」鈴跑至他身旁停下，拽著那串魚抬高手臂想讓他看看成果，殺生丸反而望向累得氣喘吁吁的小妖怪，「邪見，豹貓族又來了。」

　　邪見聽後一驚，「咦？他們又？」

　　「鈴，你和阿眸在這裡等著。」殺生丸看向一旁的小女孩，囑咐。

　　「好，我會等著的。」鈴應道。

　　腳步一動，殺生丸轉身朝著下游走去。邪見蹦跳著連忙追上，「等等我，殺生丸大人。」

　　荒無人跡的地方，高聳的石壁屹立左右形成半封閉式，從而使中間開出了一條穀道。山石環繞的中央，冬嵐靜靜站在那裡，似乎在等著什麼人。

　　「我們拿到了，姐姐。」有三隻貓妖走過來與她會合，夏嵐亮出裝著四魂之玉的瓶子對冬嵐說道。

　　其中戈薇被一個高個子的男妖抓住，她掙扎著大叫，「把四魂之玉碎片還給我。」

　　冬嵐將目光移向她，沉著臉色問，「這個女的是誰？」

　　「看上去像是犬夜叉的女人。」

　　「犬夜叉？那只臭狗。」冬嵐一臉輕蔑。

　　「是啊，想不到他還活著。」她將四魂之玉收入懷中，複又問道，「你那邊怎麼樣？」

　　冬嵐勾起唇角，笑得冷豔，「不需要誘餌，那傢伙一定會來的。」

　　話語剛落，便聽到了有微弱的鈴音響起，三隻貓妖警惕地轉身，就看到一紅衣女子出現在他們身後，旁邊還跟著一隻白狐。

　　「蔓沙華小姐？」戈薇驚訝出聲。

　　「別來無恙。」蔓沙華朝戈薇莞爾一笑。

　　「原來你這個女人還沒有死。」夏嵐咬牙切齒道，他可是還記得一百多年前的賬，一想起來就讓他恨得牙癢癢，和殺生丸一樣，這個女人也要算在他們復仇的範圍內。

　　蔓沙華看著他們，語中延伸出嘲弄的意味，「你們也是，到現在還這麼精力旺盛。」

　　「沒想到你也來了東方，我還以為你被殺生丸那傢伙拋棄了，五十年前那一戰可是沒有看到你的身影啊。」冬嵐挑釁道，「不過也正好，這次可以做個了斷。」

　　戈薇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談話，一臉地疑惑。蔓沙華小姐和殺生丸？

　　「戈薇！」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朝上面一看，只見鋼牙逆著夕陽雙手叉腰站在了石壁頂端，「我現在就來救你。」

　　妖狼族？蔓沙華頗有興趣地看著來人。

　　「我們不歡迎狼崽。」夏嵐朝上面拋出了火焰，四隻貓怪趁著空擋迅速撤離。

　　「可惡，我不會讓你們逃的。」從四面出現的幾隻貓妖張著爪子向鋼牙撲來，鋼牙對他們展開攻擊後便朝他們撤離的方向追上去。這時候犬夜叉也趕來，兩人使勁狂追，速度不分上下。

　　「喂，死狗你……」

　　「我不需要你幫忙！」

　　犬夜叉和妖狼族，這是要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吧？蔓沙華饒有興致地看著前方相互追逐的兩道身影。

　　「你不跟過去嗎？」一旁的白狐見她沒有動作，不由問道。

　　女子揚眉含笑，「當然要，說不定可以看到一出好戲也未必。」

　　前方有妖流的氣味傳來，蔓沙華過來時就看到了犬夜叉用鐵碎牙打破結界的一幕，神情忽而一怔，鐵碎牙的顏色？

　　入口一打開，鋼牙便以風一樣的速度先行進去其中。

　　「犬夜叉——」雲母載著七寶等人也過來了，「這是？」

　　「是入口，貓怪們就在那最深的地方。」犬夜叉把鐵碎牙收回腰間的刀鞘，望著前方說道。

　　「看情形他們是在計畫著什麼吧。」蔓沙華緩步走過來。

　　「蔓沙華？」像是才發現她的存在，犬夜叉驚訝出聲，「你怎麼也在這裡？」

　　「沒想到蔓沙華小姐也來了。」彌勒也感到很意外。

　　「不過是想看看那群傢伙要幹嘛而已。」蔓沙華無視他們詫異的表情，扔下一句便徑直朝著裡面快速奔去，白狐緊隨其後。

　　
深入虎穴

　　空蕩蕩的城全無一點生機，左右都是一些沒有人的房子，蔓沙華走在冷清的道上，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周圍一片死氣沉沉，她卻感覺有什麼在躁動不安。

　　「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蔓沙華左右環顧，漫不經心地邊開著玩笑，「不會是想玩捉迷藏吧？」

　　白狐小心察看著周圍，它早已見慣了她這種不以為意的態度，「這裡反倒像是城鎮，我看那些貓怪可能還在最裡面。」

　　蔓沙華望著前方慢悠悠地開口，「等查完豹貓族的意圖，我覺得我實在有必要回去好好休息一陣。」她停下腳步，伸手探向腰間，眼角忽而掠過冷銳的光，「這幾十年忙於收拾那些倒戈的叛徒，反而有些力不從心了。」說話的同時，她拔出利刃朝著某個隱蔽之處揮出劍流，不過幾秒便斬殺掉那些躲藏起來的妖怪。

　　回劍入鞘，她一派輕鬆灑然，「話說回來，長央最近都沒有什麼消息，不會又在背著我偷偷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銳利的爪子在貓妖臉上狠狠撕開，白狐後退到她身邊，看著濺在毛皮上的幾滴鮮血，嫌棄地皺眉，「聽說不久前她打探到殺生丸在東方，便去搶了一把黑刀要過來殺人，算算時間應該也快到了。」

　　蔓沙華先是愣了一下，嘴角揚起淡笑，「她還真是不放棄。」

　　正說完，後方傳來一聲巨響。蔓沙華斂了笑意，迅速回身朝那聲音的來源趕去，只見犬夜叉一行人被困在削弱妖力的黑霧中，貓怪們趁機朝他們展開攻擊。

　　蔓沙華正打算採取行動，前方突然閃耀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妖流在頃刻間朝夏嵐擊去，一聲爆響過後，華貴的身影從濃濃灰煙中慢步走出。

　　「殺生丸……」犬夜叉咳了幾聲，看著他脫口說道。

　　「這樣算什麼，你這傢伙的對手應該是我吧。」無視一旁狼狽的犬夜叉，殺生丸望向從濃煙中跳躍到某座屋頂的夏嵐，語氣有些不爽。

　　「不錯嘛，兩兄弟都現身了。狗族的首領，我們在城堡等你。」並沒有作出多餘的解釋，夏嵐說完便率領貓妖們朝向一邊離開。

　　犬夜叉喘著粗氣看著對面的人，掄起鐵碎牙問道，「殺生丸，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殺生丸冷冷睨向他，「這句話應該是我問才對，只會礙手礙腳的傢伙，不想死就快點給我回去。」

　　犬夜叉惱怒，「為什麼我要得到你的准許，戈薇被抓到城堡裡去了。」

　　「真是愚蠢。」金瞳流露出懾人的寒意，他揮劍朝向對面冥頑不靈的少年，劍壓凝聚著妖力猛地將犬夜叉打飛出去。

　　負傷的犬夜叉從地上回緩過來，握緊拳頭氣得大叫，「你為什麼要這麼卑鄙偷襲我！」

　　「閉嘴，犬夜叉。」淡漠的神情不可多見地出現了慍怒，周身寒意徹骨。「一個愛上了人類女人，結果搞得自己被封印的半妖，沒資格插手這件事！」

　　轉身那一刻，不知是不是有意，視線掠過自始至終站在旁邊不發一言的紅衣女子時，眸中劃過一絲冷凝。

　　氣氛陡然間變得僵硬，邪見抱著人頭杖對走過來的白影說道，「殺生丸大人，我認為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去管犬夜叉……嗯？」黑靴毫無徵兆地從小妖怪身上直接踩了過去，伴隨著悶哼的聲音。

　　「好……好可怕。」七寶嚇得雙腿發抖，所有人都被這一幕給震到了。

　　「他看起來不是一般地發怒。」白狐忍不住開口。

　　蔓沙華無聲表示贊同，仔細想想她還真沒見過殺生丸這麼生氣過，連她都覺得背脊一涼。而且，他最後看她的眼神，似是轉身時候的不經意，她卻讀懂了他的意思，他同時，也是在趕她走。

　　看了看一臉莫名其妙的犬夜叉，她走過去打趣道，「看來你似乎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才惹得他這般生氣。」

　　「切，我怎麼知道。」犬夜叉收回鐵碎牙，「那傢伙說也不說清楚誰知道他想幹嘛。」

　　這時，鼬鼠精連同冥加一起趕到，一行人借助它乘風而行，省去了不少氣力，冥加則在一旁敘述起犬族與豹貓族多年來的恩恩怨怨。

　　「不止是殺生丸，我記得沒錯的話，蔓沙華也參加了那一次的戰鬥。」冥加一說完，所有人都紛紛把視線投向靜立在一旁遙望遠處的女子，感受到異樣的目光，她側首淡淡看向他們。

　　「蔓沙華小姐似乎很厲害啊。」彌勒驚歎道，再看向犬夜叉那邊，心中暗暗歎息。哥哥和姐姐都這麼強，果然還是因為犬夜叉只是個半妖麼。

　　抬眸對上彌勒遞過來的目光，見他滿臉類似惋惜無奈的神情，一向比較遲鈍的他敏感地猜出了對方的想法，犬夜叉眯了眯眼，不滿地收緊拳頭，「喂，彌勒，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彌勒輕咳一聲，連忙挑出話題掩飾自己的心虛，「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殺生丸為什麼要你回去呢？」

　　犬夜叉雙手抱臂，語氣不屑道，「可能他是不想我這個半妖去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吧，要不是救戈薇，我才懶得出現在這裡。」

　　突然有火焰從下方襲來，鼬鼠精經受不住那滾燙的熱度變回了原形，所有人因此都從空中掉落下來。

　　蔓沙華一閃身形，連同白狐穩穩落在一座屋頂上，察看一下其他人，犬夜叉和夏嵐已經展開了激烈的戰鬥，思吟兩秒，她轉身朝城堡的方向飛奔而去。

　　「你不打算幫一下嗎？」白狐連忙追趕上來問道。

　　「不用。」紅影敏捷在屋頂跳躍了幾步，隨後落在城道上極速前進，「犬夜叉可以應付，目前最要緊的是要看看豹貓族的真正目的。」穿梭在黑暗的街道上，如漆的眸子微微一沉。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與此同時，在這座城鎮的另一處，一群貓妖分散開來將白衣男子團團包圍，張開爪子蓄勢待發。殺生丸看著對面的女妖，目光無瀾，「你要我來這，就不讓我見見你們的首領麼？」

　　「現在還沒準備好，難道我見你就不行嗎？」冬嵐向前走了兩步，隨後又想到什麼，挑起嘴角意味不明地說道，「你那個小情人好像沒跟你一起啊，怎麼，是人家受不了你的冷情跑了還是你又拋棄人家了？」似是故意要激怒對方，她說得格外輕佻。

　　金眸與之相視，殺生丸臉色依然沉靜，語氣卻明顯冷了幾分，「你果然是嫌命太長了。」

　　冬嵐嘴角的弧度更大，冷冽的目光緊鎖著對方波瀾不驚的神色。

　　「大膽貓妖竟然敢對殺生丸大人出言不遜，讓你們嘗嘗人頭杖的厲害。」邪見亮出人頭杖，附帶一句，「這裡交給我吧，殺生丸大人。」

　　人頭杖的火焰噴湧而出，冬嵐面不改色地抬手，寒氣從掌心傾瀉，兩股力量激烈碰撞，小妖怪不敵，妖風將它整個人卷趴在地上，冰刃猛烈朝它襲來。千鈞一髮間，殺生丸優雅揮劍，將其全數隔開。

　　「這劍看起來似乎蠻危險的嘛。」女子興奮起來，笑得格外放肆和輕蔑，右手凝聚出寒槍，對他展開攻擊。

　　冰槍與妖劍相互對峙，結合兩人妖力發出耀眼的光芒，電光下映托著冬嵐冰冷的容顏，「這讓我想起了過去的戰鬥，那次我受了傷，這次不會了。」

　　「你說受了傷？你這傢伙明明逃跑。」殺生丸冷冷睥睨她，嘲諷道。

　　冬嵐不以為意，「你的人似乎也逃了。」

　　殺生丸臉色一沉，陡然用力揮壓，夾雜妖力的一擊將冰槍隔開出去，劍壓傾瀉而出。冬嵐迅速躲開，還未落地，又一道不同的力量從側面洶湧襲來，她始料不及，被打中了右肩，但這並沒有對她產生太大影響，敏捷翻身後，她飄然落地。

　　「喲，殺生丸，你的小情人來了。」眼角輕瞟了下來人，冬嵐一臉調笑，「這次我沒有必要和你來真的，我們的親方大人會歡迎你們的到來。」

　　貓妖們張牙舞爪地蜂擁而上，殺生丸拿劍一揮，妖怪瞬間在光芒閃爍中湮滅。待光芒散去，唯留經過打鬥後殘留的廢墟，冬嵐的餘音在空氣中飄蕩，「現在可和從前不同了。」

　　目光淡淡落在前方某一處，殺生丸平靜的臉色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時候……

　　前來幫忙的妖怪一部分在戰火中消亡，剩下一部分都逃走。那場戰鬥雖然勝利，他心裡卻一直芥蒂，究其根源，還是他不夠強。

　　銅鈴微弱的聲音有規律地響起，他側身，轉而凝向那一邊的紅衣女子，視線相碰的一刻，鈴聲隨著她的頓足而止息。墨眸中的淡淡流光，仿若月華輕柔瀉下，在這夜色裡映入了他的身影。

　　半晌無言的對視，金瞳靜靜凝望著對面的女子，不待她有所動作，他便果斷出聲，「回去。」簡潔的話十分有力。

　　蔓沙華徑直走向他，嘴角掛著淡笑，她迎視他的目光，「如果我說不呢？」

　　四周再次陷入寂靜，默了一會，他才提劍轉身，如同往昔，留給她一個清冷的背影，「這裡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身後的人微愣，心中莫名被什麼堵著，她抬腳跟上去，語氣平淡如水，「確實跟我沒關係，不過看個熱鬧總該是可以的吧。」

　　走在前面的男妖沒有理會，金瞳冷意森寒。而身後的白狐，聽著她口是心非的話，無奈一歎。

　　一路下來，誰也沒再說話，周圍越加死寂。城門口，似乎想為什麼而爭取時間，夏嵐守在那裡阻攔著他們的靠近。火焰朝殺生丸襲來，而他握劍肆放出劍壓抵擋，強大的力量衝破火焰順勢將後方的夏嵐擊飛出去。

　　清除障礙後，白色的身影緩步朝著城門走去，突然，他輕點足尖，一躍而起，冰槍沒入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在地面上蔓延出了寒冰。

　　「不錯嘛，我以為你會比原來弱。」冬嵐立在城門口的木橋上，像是刻意等在這裡。

　　「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只手臂。」冬嵐盯著他袖下空蕩蕩的左手，嘲弄道，「誰竟然有本事砍斷你的一隻手臂？」

　　似被觸及到了什麼，殺生丸不快地揮劍，凝聚著妖力的一擊和冬嵐形成勢均力敵的局面，兩股力量爆發開來。落地的殺生丸凝視著立在城牆之上的冬嵐，神色冰冷。

　　「速度變得有點慢哦。」冬嵐放肆大笑，揚手消失在了寒霜中。

　　蔓沙華看著她的消失處，走至殺生丸身邊，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引我們來到這裡，但是又在故意阻攔，他們好像是在爭取時間吧？」

　　爭取時間麼……哼，原來如此。

　　凝視著城門，殺生丸腳步一動，逕自朝裡邊走去，「豹貓族妄想復活他們的首領。」

　　隨著他的話飄來，蔓沙華神情一愣。抬頭，只見上空圓月皎潔，周身散發出明亮的光輝。

　　如果是這樣的話，感覺還真不好。

　　
激怒

　　城堡中央的廣場，一群貓怪齊齊跪著，在他們面前，正坐落著一具龐大的妖怪骸骨，身穿戰甲。以他們為中心，張開著一個強力的結界，隱隱約約散發著紅色的光芒。殺生丸躍身揮劍，結界卻將他的攻擊阻攔下來。

　　「很快親方大人就會復活，殺生丸你最好做好準備，別到時候屍骨無存了。」結界中，冬嵐側頭說道，嘴邊掛著計謀得逞的笑。

　　月亮漸漸升到了最高點，這時，可怖的妖駭發出了瘮人的聲音。他終於動作，抬手抓起面前的四魂碎片將其吞入喉中，力量不斷湧了上來，「給我人肉，鮮血和靈魂。」

　　另一邊，光圈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散開之後，正是一群被貓怪抓來的人類。

　　「以靈魂作為獻祭，真是一種齷蹉的復活方式。」蔓沙華在一旁淡淡嘲諷。

　　「但是他們會認為那是一種有用的方式。」白狐平靜回應，「有了四魂之玉的力量，想要殺死你們並不困難。」

　　「先不說，那個結界可真是個大麻煩。」一狐一妖靜靜看著局面，蔓沙華慨歎道。

　　妖怪的爪牙正要朝向那群人類，危急時刻，犬夜叉大叫著沖過來。

　　鐵碎牙的顏色……

　　殺生丸緊盯著犬夜叉用鐵碎牙將結界輕而易舉地打開，金瞳略有困惑。

　　「開玩笑……親方大人的結界……」貓怪們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鐵碎牙砍斷妖怪伸過來的骸爪，戰場開始一片混亂，被抓來的百姓在戈薇的帶領下突破包圍，珊瑚和彌勒拿到武器後也加入了戰鬥。

　　這邊看著犬夜叉揮動鐵碎牙擊向那龐大的妖骸，蔓沙華眼中有些許的讚賞，「倒是有兩下子。」

　　白狐慵懶地舔了舔爪子，「你還真的不去幫忙嗎？」

　　戰場上變化多端，在貓怪的包圍下，犬夜叉一人的力量還是太過微弱，艱難地迎接他們的攻擊。

　　「有人會去的。」蔓沙華看向靜立在不遠處的殺生丸，興致昂揚道，「我要看看這對兄弟聯手會如何。」

　　果然，片刻後，殺生丸躍地而起，手中妖劍一揮，劍壓帶著強大的力量淩厲朝他們飛襲而去，落寂後，貓怪們已然七歪八倒在地上，周圍一片狼藉。

　　「可……可惡！你在幹什麼啊？」犬夜叉也一起受到了波及，此刻頭部倒陷，雙腿朝上，他掙扎著翻出來，對殺生丸惱怒道。

　　「滾一邊去吧犬夜叉，這些傢伙應該由我來對付。」殺生丸睥睨他道，手中妖劍散發著光輝。

　　「是嗎，混蛋，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剛說完，他神色一僵，反應迅速地用鐵碎牙接住殺生丸的突然一擊，劍與刀相撞，發出力量相峙的光芒。

　　「可惡，別來煩我。」犬夜叉用蠻力將劍壓退，忍無可忍之下也對他發出了攻擊，兩人一下子鬥在了一塊。

　　「真是的，這種情況應該團結一點吧。」邪見扶額，滿臉無奈。形勢的轉變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白狐沒有什麼表情地看向身旁的女子，「好像並沒有如你所願。」

　　蔓沙華也是有些錯愕，並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果然，他還是在芥蒂啊。

　　那邊還在起爭執，這邊就出現了異變，倒在地上的妖骸再也等不急，攻擊了自己的部下，吸收另外三隻貓怪的靈魂和力量，藉以重生。

　　「親……親方大人。」看著眼前的骸骨吸收了生命漸漸飽滿，轉化成了貓怪實體。冬嵐的神情滿是不可置信和震驚。

　　親方微低頭，金色的眼睛緊瞅著下面的人，發出了可怖的紅光，「狗怪的兒子，我很快就會要你們的小命，報我的仇。」

　　犬夜叉一臉輕蔑，「看來你還在做夢，就讓我幫你清醒一下吧。」

　　親方惱怒地朝他攻擊而來，犬夜叉迅速躲開，揮出風之傷，攻擊卻一點也不奏效，就連殺生丸的鬥鬼神也是如此。戰場上一片混亂，兩人不斷躲避親方的攻擊。

　　墨眸一沉，蔓沙華迅速抽出腰間月牙，跳躍幾步加入了戰鬥。對方身軀龐大，再加上四魂之玉的力量，他們三人難以應付過來，只能不斷地朝對方的腦袋砍，削弱他的戰鬥力。勁風從側面而來，蔓沙華拿劍抵擋，卻不及他的力道被重重揮出，快要落地時，她將手中長劍沒入地裡，借力翻身穩住身子。

　　金眸微微滯了滯，冰冷的神情隱約泛起了一絲波瀾，腰間的牙刀還在震顫，像是在指引著他做出行動。

　　父親，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給我天生牙，但是……

　　殺生丸上前一步，拔出了另一把牙刀，他淩空躍起，高貴的身影連帶著刀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度。落地之後，將刀收入鞘中。

　　「沒有用的小子，就這麼一把破劍。」親方嘲笑道，動了動身子，伸爪就要朝向殺生丸的後背。

　　「去死吧！」還未觸及到他的衣角，親方身上驟然裂開一道光芒，體內的力量不斷地往外流走。

　　「力量……我的力量都消失了。」龐大的身軀半倒在地上，親方一臉恐懼道，「小子，你對我做了什麼？」

　　殺生丸並不回答，銀髮被餘風撩起，高貴清雅的身影從犬夜叉旁邊掠過，「剩下的，就交給你的鐵碎牙了。」

　　上空盤旋著親方的哀叫，沒有了靈魂和力量為供給，他又再次變回一具骸骨。

　　這就是天生牙的力量嗎……

　　蔓沙華起身將月牙收回刀鞘，微微揚起了嘴角。

　　鬥牙王這樣安排還真是讓人費解，無法運用鐵碎牙的殺生丸，卻能夠自由運用他不屑要的天生牙。

　　「還不打算走嗎？」經過她時，腳步似是有意停頓。

　　眸中有詫異一閃而過，但是很快又平靜下來，她轉身跟上他。

　　仍和往常沒有太大不同的夜晚，星星零碎，月色柔和。紅衣女子倚靠著樹，閉眸調理身上的妖流，神情自然舒緩，並不因為有另一個人在場而覺得不適。

　　雖然並無大礙，但那貓怪的攻擊力道之大也讓她損了根肋骨，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痛。她不由反思了兩秒，果然是這幾十年太逍遙，本事都退化了麼。

　　睜眸時，視線毫無預兆地凝入了金瞳中，那人白衣華貴，神情清冷，似乎自剛才開始就一直這樣看著她，眸光淡淡。無聲的相視，烏雲漂浮在夜空中，遮住了半身皓月，讓他們二人的面容都陷在了天空創造的陰影中。

　　「為什麼要走。」等待了半晌的沉寂，清冽的聲音響起，似為了讓表達更清楚一點，他又重複了一遍，「當初，為什麼要離開。」

　　這是自見面後無人去挑起的話題，默契讓彼此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只是不提，不代表沒有發生過。

　　蔓沙華緩緩移開視線，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就是想離開了。」

　　話音剛落，白影瞬間一閃，只一眨眼的工夫，殺生丸已然來到身前，同時凝脂般的脖頸也傳來了厚重的壓力感。他神色陰沉，盯著她的目光冰寒如刀，毫無一絲溫度可言，「你還想繼續愚弄我殺生丸嗎。」像是耐心磨盡，黑夜裡，他的話格外冷冰冰。

　　蔓沙華冷靜看著眼前離她極近的男妖，忽然一笑，笑得有點輕佻，「殿下是想殺我了嗎？」

　　殺生丸沉了眸子，神情隱約有些慍怒，「你以為我不敢？」

　　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是一臉事不關已的模樣麼。他微微眯起眸子。毫無疑問，這是張絕美的臉，燦若星辰的墨眸總是承載著盈盈笑意，足以顛倒世間繁華盛景。而正是這樣一雙眼睛，這樣一副讓人討厭的表情，害得他深陷多年，而始作俑者，卻逍遙法外。

　　看著她不屈不撓的臉色，殺生丸慢慢收緊了力道，眼底寒意森森。

　　沒有人……能夠左右他殺生丸的情緒……

　　烏雲飄浮離去，又露出了明亮的懸月，在她處於生死一線時，殺生丸微微松了力道，語氣低緩，「不求饒麼？」

　　靜候在遠處的白狐見到這邊的變故，正要有所動作，卻被蔓沙華用眼神制止在原地。

　　「求饒？」她輕輕一笑，「我若不想死，你也殺不了我。」

　　明知這樣會激怒他，她還是管不住自己說出這些挑釁的話。但這一次，殺生丸並沒有再進一步動作，他無聲看了她一會，冷冷問道，「你喜歡白玉？」

　　女子明顯一愣，沒有想過他居然會這麼問，只是很快地，笑意又在眸中蔓延開來，她目視他道，「吃醋了？」轉而神情露出一點點的為難，「這樣可是很難辦呢，妾身可並不知道殿下原來對南國公子感興趣。」

　　白狐聽言無語地收斂一身鋒芒，靜坐在遠處觀望。還能這樣對那個人出言不遜，看來他是不用擔心了。

　　殺生丸陰沉著雙眸，臉色難看至極。他怒然看著眼前這張臉，眼神大有欲殺之而後快之意。

　　「惱羞成怒？」故意忽略他的神色，她繼續說道。

　　詭異的安靜，壓抑的氣息。仿佛山雨欲來的前兆。出乎意料地，殺生丸反而鬆開手，只是攥緊了拳頭捏的骨節咯吱作響，足以從中得知此刻這名男子的怒火。蔓沙華識相地，不再開口，也不敢亂動，她知道，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怒了，很憤怒很憤怒，一雙金眸深不見底。

　　壓抑的氛圍，不動的身影，仿若時間在長河之中緩緩走向靜止。許久，他輕闔了下雙眸，壓下心中各種情緒，「既然想走，那就別讓我再見到你……」

　　寂靜的夜裡，回繞著冷漠的聲音。他轉身，沐浴著月光，乘風而去，糾纏的三千銀絲晃漾，擾的，不知是誰人的心。

　　女子凝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墨眸深處隱隱湧現了一絲酸澀，連帶著胸口一處，也跟著澀澀疼痛。

　　「看來是被你氣走了。」白狐緩緩走過來坐立在她旁邊。

　　「也許吧。」樹下，女子輕輕而歎，隨後挪開了步伐，白狐緊接跟隨。

　　「就算不能互相喜歡，也不至於要用這種方式吧。」

　　蔓沙華側首看向他，嘴角含著笑意，「不然你認為我應該怎麼做呢？小白。」突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她停下腳步，轉身盯著前方不知名的地方，眸中劃過冷意。

　　「怎麼了嗎？」白狐詢問道。

　　「沒什麼。」她轉回身子繼續朝前行去，低頭看著身旁的白狐，溫柔笑道，「如果小白以後想要做一些偷窺的勾當時，可要注意別被人抓到了。」

　　聰明如白狐，頓時也從她的話中明白了什麼。

　　夜，在某些時候總是湧動著不尋常的陰謀氣息。被結界覆蓋的城堡，沒有一絲的人氣，陰森，詭異，讓人不禁悚然。

　　「這個女人發現我們了。」身穿和服的妖豔女子手拿著摺扇，看著另一個小女孩手中的鏡子說道。

　　「她和殺生丸一樣，很強。」神無稍微抬高了鏡子，而鏡子裡顯現的正是那一狐一妖。

　　「火狐族啊。」一道陰冷的聲音響起，接著是低低的笑聲，「如果好好利用的話，說不定可以用她來牽制殺生丸。」

　　昏暗的房間裡，借助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可以看到角落裡坐著的第三個人。波浪長髮，英俊的臉龐看上去有幾分柔和，如若不去注意他眼中隱隱閃動著的陰險光芒，還以為他會是某個地方的貴族公子。

　　殺生丸那一身完美的妖力，我奈落一定要得到。

　　盯著神無手中的鏡子，坐在角落的人開始醞釀新的陰謀。

　　
番外：此去經年（一）

　　北國的境內總是覆著白色的雪，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上飄落下來，為這冰寒之地裹了一地的銀裝。滿國白雪，了無生機，而在這白茫茫的雪地上，鮮紅便成了一道突兀的亮色。

　　蔓沙華喜歡看這滿國掉落的雪花，卻並不喜歡白雪帶來的冰冷，即便是自小適應了這種感覺的她在某些時候也不免想要瑟瑟發抖。

　　北國的雪，太冷。

　　伸手接住那飄零的雪花，在她掌心裡融化成水，冰冰涼涼的，刺骨的寒意令她微微皺起了眉，旁邊是侍女在和她說著最近發生的大事。

　　「西國豹貓一族知道君主逝去，揚言要復仇，目前貓妖和犬族的大軍在邊境展開了廝殺。」

　　蔓沙華收回手，墨眸沉靜望著遠處白茫茫的一片，良久，她輕輕開口，「犬族的大軍是誰在帶領？」

　　「少主殺生丸。」侍女回道。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清冷的神色沒有絲毫的波瀾。

　　不久之後，西國大勝，殺生丸不負眾望，在此戰中彰顯其天賦與能力，站穩了族長之位。不少臣民紛紛請示王位空懸已久，望君繼位處理國政，本為犬將嫡子，正統血脈，因此殿下當之無愧。卻不想殺生丸並無此意，一心只想追求力量的他最後去了東方，尋找犬將遺留下來的名刀鐵碎牙。

　　蔓沙華經過院落的時候就聽到了侍女們在絮絮叨叨著西國的事情，言語之中無不讚歎西國殿下如何冷峻英勇，望能有一日目睹其人之風采。當然，北國國君眾望所歸，婚禮邀請函上出現西國殺生丸殿下的名字已足以讓那些小女子們沸騰好幾天。

　　大祭司推算過，十日之後乃吉日，宜嫁娶。原想十日太急，然而國君已沒有耐心再等待，只想早日娶得美嬌娘，於是北國上下張燈結綵，普天同慶。

　　臣民知道那王后之位懸置已久，曾經也為他們敬愛的王操碎了心，如今的結果可謂是民之所向。

　　這幾日北國宮殿紅紅火火，婚禮的佈置為這冰寒之地添加了不少生氣。國君的大婚算是這幾百年來妖界發生的一大好事，不少使者紛紛帶著賀禮趕往北國祝賀。

　　歌舞笙簫，紅燈幔布。大殿上，來賓說完賀詞後便開始入席，當淩月仙姬帶著殺生丸出現時，底下一片議論紛紛。

　　試想西國剛結束一場大戰不久，何況西國殿下行蹤飄忽不定，大多數人都推測著以其性子，是斷不會隨仙姬出席國君的大婚，卻沒想到這位殿下這次倒是很給面子。

　　從步入大殿起，殺生丸的心很難再平靜下來，歌樂的聲音更讓他覺得心煩意亂。前來祝賀的來賓，都是各國的大人物，不算舉足輕重，起碼也都是貴族，而在這各色各樣的人物裡面，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個人。

　　「怎麼就沒有看到蔓沙華那個丫頭呢？」仙姬掃視了一眼座席開口，「按理說這麼重要的日子，她不在是不是有點太說不過去，輕蘿妹妹。」

　　拿酒杯的手微微頓了頓，輕蘿看了眼殺生丸，而後笑道，「這段時間她跑到南國那邊去野了，哪裡還會惦記我這姑姑的大婚。」

　　仙姬顯然是有點意外，看了看自家兒子，見他神色淡漠如常，也不便再說什麼。

　　歌樂突然一變，又一場舞蹈隨之而上。酒席上觥籌交錯，酒入喉中一杯接著一杯，卻也不能平息心中紛亂的情緒。殺生丸凝視著手中的酒盞，眉目清冷，眸中沉靜。正中間舞女們曼妙多姿，舞步變化多端，直到一抹紅影撞入他眼中，他才愣住，握著酒盞的五指漸漸收緊。

　　身著紅衣的那一個，在這群人中顯得突兀至極。她衣袂飄動，舞姿輕盈，每一個步伐，每一個轉身，都牽動著她那頭墨發隨之飛舞，如此曼妙，足足奪了在場賓客的眼球。幾乎都私心地想知道這名女子是何許人也，更想看到她面具之下的真面目。只有輕蘿和重琰一臉錯愕，幾百年的親人，他們不會認不出此刻在正中間起舞的人是誰。

　　殺生丸臉色依然是平靜的，只是捏著酒盞的手力度越來越大，隨著一聲碎裂，嚇壞了旁邊的侍者。只要他不瞎，不管那個人如何遮遮掩掩，他殺生丸也一樣能夠辨別得出。

　　蔓沙華……

　　呵，不覺得多此一舉麼。

　　一舞結束，那女子完全不給任何人機會，迅速退出了大殿。殺生丸也跟著出去，完全沒有任何的交代讓在場的人不禁疑惑這殿下異常的舉動。

　　嘈雜的樂聲漸漸淡去，殿外冷清，夜色迷茫。殺生丸眼看著那身影如蛇般消失在了拐角，神色越加陰沉。他趕上去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而那女子嚇得回過身來，對上了殺生丸冰冷的目光。

　　「殺生丸殿下。」完全陌生的聲音，女子慌亂地低下頭。

　　那一瞬間，悵然失落的感覺填滿了他的心房，隨之是油然而生的怒氣，一樣是一身紅衣，一樣是戴著面具，卻不是剛才在殿上的那個人。

　　女子有些驚慌失措，生怕這位殿下會發怒，卻沒想到殺生丸什麼也沒說，只是鬆開手，轉身離去。

　　蠶女頓時舒了口氣，當真嚇死她了，要是把命交代在這裡，她真的要恨死她家公主想出這種餿主意。

　　殺生丸也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哪裡，總歸也是在這北國宮殿中。黑靴踩著這一地的白雪，眼前浮現大殿上那女子的曼妙舞姿，心也跟著一寸一寸冷了下來，雪花落在他臉上，刺骨地寒冷。

　　沒有人知道，他來到這裡，只是為了看她一眼。也沒有人知道，他一直都在惦記著她。

　　很多個這樣的夜晚，他想起他們在西國的那段日子，縷縷心緒都猶如此刻般受到了牽動。而他卻只能壓抑著，沉澱著，除了讓自己的心變得更加冰冷外什麼也不能做。

　　白雪，長廊，兩道紅影。

　　宮殿某一僻靜的院落，蔓沙華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張絕美的容顏，她笑著對面前這位身穿紅嫁衣的女子說道，「我這賀禮，姑姑可還喜歡？」

　　輕蘿無奈一歎，「果真是你。」

　　「也算是趕上了，姑姑的大婚我怎能錯過。」蔓沙華確實是去了南方，她去那裡只是為了尋找合適的賀禮。那裡的舞娘說，跳舞是最好的祝賀，因為舞蹈，可以傳遞對他人的情感。

　　奔波了這麼久，她現在是有些勞累了。蔓沙華坐在長廊上，擱下手中的面具，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著這雪花緩緩落下。

　　輕蘿也跟著坐下來，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水。看著自己的侄女，感慨著時間匆匆。轉眼間，蔓沙華已長大成人，而她，也已嫁為人妻。這個地方，這座院落，還保留著當初的模樣，卻早已物是人非。

　　「你一定要幸福，因為這是他們希望的。」蔓沙華將視線放向了遠處，突然說道。

　　輕蘿愣了愣，隨後拉住她的手，涼意也因此傳遞了過來，她看著她，定定說道，「你也一樣。」這也是木銜他所希望的。

　　「我現在就覺得很幸福了。」沒他們在身邊，她也一樣過得很好，起碼，她是這樣覺得的。

　　「你真的這樣想？」輕蘿反問道，而她回以一笑，「不然呢？」雪花被微風輕輕吹進來，落在了兩人的紅衣上。

　　「殺生丸來了。」輕蘿轉移話題。

　　」我知道。「她低聲應答。

　　「方才你在殿上也看到了，他是為你而來。」

　　蔓沙華放下茶盞的手微頓，抬頭望向她，反問道，「那又如何？」

　　「他喜歡你，而我能夠看得出，你也喜歡他。或許你可以試著去開始。」

　　蔓沙華聽完後忽然一笑，「然後再害死他嗎」一句話頓時讓輕蘿啞口無言。

　　「早知道是那樣的結果為何還要去嘗試呢，我不希望最後害死他的人會是我。」看著杯中浮動的茶水，明亮的眸子逐漸漫上了溫柔。

　　「他是西國未來的儲君，我只要他活著就好。」

　　不是嗎……

　　而她，沒有所謂的。

　　不管他以後喜歡誰，娶誰，她都可以無所謂。

　　只要，他活著就好。

　　
番外：此去經年（二）

　　與北國相反，南國是一個很溫暖的國度。百花爭豔齊相開放，多色的風信子沿街開滿了整座城，柔和的日光灑落在各地，一片安然。

　　風信子，是南國最常見的花。代表著重生的愛，還有忘記過去的悲傷，開始嶄新的愛。

　　花朝城裡，有些春季開出的花已經凋謝，但隨之也有新的花在這深秋裡綻放。花朝城最不缺的就是花朵，每一年，每一季，象徵著生命重生的希望和邁向死亡的停留，是這城裡最著名的一道風景。

　　花朝花朝，花已更，朝朝暮暮不歸來。

　　「花朝城的花燈會很不錯不是嗎？」女子的聲音在清水煮開的沸騰聲中，顯得淡淡。

　　舞娘抬眸看了她一眼，正如之前一樣，即使她的話語總是平平靜靜得沒有多少語調，然而臉上仍是會掛著那若有若無的笑意。她不說話的時候，寂靜的模樣在光影中會顯得有些模糊，模糊到你可能會發覺不到她的存在。與其說她像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倒不如說她那雙總是流轉著笑意的雙眸沒有映入這個世界。

　　有著笑意的明亮雙眸，璀璨得好像承載了滿天星光，只是星光的背後，卻是死一般的寂然。深黑得沒有色彩的眼睛，很難再有任何的東西能夠輕易在這雙眼眸深處掀起波濤。

　　就像她喜歡紅色，豔豔張揚，可是當她坐在這裡的時候，卻又覺得這樣的穿著實在是不適合她。她應該穿白色的，正如她來自北國，白色是很適合她的顏色。

　　舞娘將南國上好的茶葉投入了茶盞中，倒入了滾燙的開水，「是啊，花朝城裡最熱鬧的活動就要數這花燈會了。」

　　隨著她的話一落，蔓沙華淡淡一笑，接過了舞娘遞過來的茶盞，滾熱的溫度觸碰在皮膚上有些燙手。側頭望向木格子門外，院落裡的梧桐枯葉宛若蝴蝶飛舞般在風卷之中輕輕落下，鋪了厚厚的一層。

　　花朝城每年會舉辦兩次花燈會，上次來的時候是暖暖的春日，懶洋洋的日光灑在城裡的各個角落，無不透著一股悠閒散漫的氣息。而深秋裡的花燈會，蔓沙華倒真的不知道是怎樣的模樣。

　　府邸的大門外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逆著光令那張俊美的容顏變得有些模糊。像是有感應似的，他順著她的方向看過來，而後展開了笑顏，結合柔和的日光顯得格外溫潤。

　　緊接著，穿著淺色和服的小女孩不知從哪裡出來奔到了門口，男子牽起她的小手俯下身子不知道說了什麼，小女孩回過頭來沖蔓沙華招了招手，笑得一臉稚嫩和欣喜，然後隨著那溫潤如玉的男子出了門。

　　「你這樣一直看著，莫不是對我家公子感興趣了？」舞娘緊瞅著眼前的人，戲謔道。

　　蔓沙華收回視線，迎著她意味深長的目光，垂眸淡淡開口，「他只是讓我想起了我的哥哥。」而安，則讓她想起了她自己。

　　舞娘倒茶的動作微頓，而後又繼續，「那他一定很好。」

　　外面的秋風有些大，卷著梧桐落葉發出了一種乾枯破碎的曲調。深秋裡，南國的天空不像往日白雲堆積，反而藍的如同玻璃般清澈通透。幽遠深邃的湛藍蒼穹偶有歸巢的飛鳥劃過，等沉靜之後，又是一片寂寞的天空，容易讓遠人時而流露出一種感傷的情緒。

　　「不，他一點都不好。」

　　舞娘微微揚眉，有些許的詫異，「為什麼？」

　　「因為他言而無信。」蔓沙華放下手中的茶盞，接而起身，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等哪一天我心情來了可能會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只是現在我也要出門了。」她歉意地笑了笑。

　　舞娘也無奈一笑，她確實是被吊了胃口，除卻幾十年前她來這裡向她學習一支用於婚禮祝賀的舞蹈後，這次算是她們的第二次見面。她所知道的資訊就只有她的名字還有故鄉，其它卻一概不知，包括她的背景。所以，如果這個女人願意訴說的話，那麼她一定會很願意聽一聽她的故事。

　　「南國深秋的花燈會你真的需要好好去見識一下。」

　　「啊。」蔓沙華輕輕回應，若有所思地望向那高遠蒼穹，低低的話語從口中蕩出，「正好，今天也是他的祭日。」

　　夕陽接近地平線，在天際凝聚起了黃昏色彩。漸漸地，夜幕降臨，點點繁星。

　　花朝城深秋裡的花燈會雖不及春日那場的人流量，但是來來往往也是絡繹不絕，一片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大街小巷展示著各式各樣的花燈，繁華的夜市在黃色光暈的覆蓋下更顯欣欣向榮。整一座花朝城，都沉浸在了喜悅當中。

　　城邊的一條小河，如夜一般漆黑沉靜的河面上漂浮著無數水燈，水燈散發出的光芒令那原本黑得深沉可怕的河水變得柔和。蔓沙華靜靜看著自己放的花燈飄向了河心，寂靜的墨眸淡淡流露出了一種感懷。

　　深秋時節的晚風瑟瑟，吹動了她那頭長長的墨發，有幾縷劃至胸前，在淩亂的紛飛中貼上了那張絕美的臉龐。蔓沙華抬手將其撩到耳後，雙眸定格在那水燈上，死死看著它漸漸脫離她的視線。

　　今天是秋日的第二十二天，是她為數不多記得最清楚的日子。

　　她的生日……

　　木銜的祭日……

　　橘黃色燈光照耀的黑夜裡，她靜靜地站在河邊，凝望著水面上河燈漂走的方向，寄去的，是對已逝親人深深的思念，還有被她遺忘掉在歲月長流裡的愛情。

　　河面上的燈，一盞一盞飄浮而去，直至最後，夜更深，人流漸散，河邊只留不到五六個人，相比早些時候的熱鬧，顯得冷清了。

　　笛聲悠揚響起，宛轉回蕩在了河邊，像是在清冷的夜裡撩動起漣漪，驅散秋風習習環繞的孤涼。孤身而立的女子似被笛聲觸動，側頭尋向笛聲的源頭。

　　夜幕下，燈火中，頎長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淡紫色的髮絲隨著晚風輕揚，他立身在綠草如茵的斜坡上，一動不動看著下麵的她，嘴角掛笑，在橘黃色的燈光中顯得異常溫柔。修長的十指按壓在碧色的玉笛上，悠揚的曲調輕輕蕩出。短短的一曲結束後，他放下玉笛，身影一閃就來到了她跟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說得也許就是面前的這個人，溫潤如白玉。

　　「你總是無時無刻不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蔓沙華對上他藍如天空的清澈雙眸，很認真地說道。

　　白玉輕輕一笑，「你曾經說過了，我很像你的哥哥不是？」

　　見她有些愣然地點了點頭，他笑容依舊。

　　沒人能夠真正理解木銜在蔓沙華心中的重要性，包括他。她的過去，他只是聽說，卻未曾參與。

　　「我很高興我和那個人能有相像之處。」頓了頓，他伸手蓋住了她的雙眼，藍眸流露出了別樣的情緒。「可是阿華，我希望在你的這雙眼睛裡，看到的人會是我，而不是你記憶深處那個已經逝去的人。」

　　我想你對我抱有的，不是親情。

　　他輕輕撤了手，即便仍是溫笑著，語氣卻是同樣地認真。

　　短暫的黑暗過去，燈火的光芒再一次映入她眼中。「我知道，你是白玉。」蔓沙華淺淺笑道。

　　她一直都知道，面前的這個人，叫做白玉，南國公子白玉。她從沒有混淆過，也從沒有把他當做是誰。

　　隨著一道聲響，朵朵煙花竄上天空，在沉靜的夜幕裡掀起波瀾，流光溢彩，絢爛多姿。轉瞬即逝的煙花猶如曇花一現，雖只美在了一瞬間，卻在冷寂的黑夜裡為大地燃起了新的希望。

　　「你說過要給我一場很盛大的婚禮的，不可以騙我，不然我就揍你。」

　　煙花下，距離他們不遠處，一女子倚在意中人的背上，抬頭看著那被照亮得有如白晝的夜幕，故作惡狠狠道。

　　「知道啦，誰要騙你了，你很煩耶。」男子背著女子沿著河邊走，語氣不耐道，眼中卻承載著對身旁人深沉的愛意和寵溺。

　　蔓沙華靜靜看著那對壁人，想起了當時情景，燈火闌珊，也有一個人這樣子背著另一個人。她側回頭面向白玉，這樣說道，「你知道嗎，曾經我也像她一樣渴望著一場盛大的婚禮。」

　　白玉微微愣了愣，隨即笑著說道，「能夠令你有這種渴望的，那個人他可真是幸福。」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她微思吟了下，邊點了點頭。只兩秒，又皺眉，露出一臉嫌棄的模樣，平時裡沒有什麼表情的臉此刻在橘黃色的光暈中卻顯得很生動。

　　「不過那個人太糟糕了。」蔓沙華攤攤手，擠眉弄眼道，神情有點兒誇張，「連我這麼好的姑娘都不要，你說是不是很糟糕呢。」語調十分輕鬆，聽在耳裡反而更多玩笑的成分。

　　白玉有那麼幾秒是恍了神，她的話音在他的耳邊就這樣宛如流水般過去，可她剛剛不一樣的表情卻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那是他從未在那張或平靜或帶笑的臉上見過的，有些許靈動的表情。

　　驟然，他想起了舞娘說過的話。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出來，你眼前的蔓沙華啊，其實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短暫的安靜後，他愣然附和道，「確實是很糟糕呢。」

　　兩人靜靜看著遠方的煙火，在無人看到的地方，蔓沙華的眼眸漫出了可以說是悲傷的情緒。

　　這座城，到處充滿著那些她不願遺忘的回憶，有關木銜，也，有關君莫……

　　煙花綻放到一半，一道小身影沖了過來，身子歪歪扭扭地投入到蔓沙華的懷中。「娘親，可找到你了。」

　　安穿著淺色的和服，手中緊握著買來的小燈籠，一臉欣喜的模樣明顯是在燈會上玩得很盡興。

　　舞娘神情疲憊地走過來，今晚帶著這個好動的丫頭，真折騰了她不少精力。要不是她家公子在中間將這個鬧騰的人兒丟給了她，自己跑到這裡來和別人花前月下，她也不用受這罪。

　　「白玉叔叔，我好喜歡這個地方。」小丫頭雙眸亮亮的。

　　白玉順手接過她手中的燈籠，「那我們就在這裡多待幾天吧。」望向蔓沙華詢問了意思，見她點頭，安更是一臉開心。

　　深秋的花朝城，沿街沒有風信子，取而代之的是木槿花，借著秋風，花香四溢。

　　花燈會上，琳琅滿目的花燈映入眼簾，令人目不暇接。各個攤位上販賣著不同的東西，有小巧精緻的玩意兒，還有稀奇古怪的物品，各式各樣，種類繁多。

　　「哇，娘親你看那只豬，它會動。」

　　「白玉叔叔，可不可以買下那個小人。」

　　「還有那個！」

　　燈會漸漸接近尾聲，人流相對減少了很多。街道上，時不時地有小孩驚喜的聲音冒了出來，旁邊看起來十分俊雅的貴族男子忙著買下她看中的東西，幾乎快要應付不過來。

　　燈火中，紅衣女子看著面前這種景象，不禁笑出聲，遞過去一個同情的眼神。再看看自己，也是雙手拿著各種玩意，騰不出手。

　　
設局

　　某處森林的空地，綠草如茵，微風習習。一稚嫩的小女孩坐在石頭上搖晃著腳丫，臉上洋溢著天真與無邪。她的旁邊，是一頭雙頭妖獸，正趴在地上休息，慵懶愜意。

　　後邊，森林裡頭突然響起叢草窸窣的聲音。小女孩迅速回頭看去，死死盯著森林叢草，不確定地開口，「殺生丸大人？」

　　林中的聲音越來越大，隔了好一會，叢草中探出一個小腦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墨眸墨發，大約四五歲的樣子，正防備地看著對面的女孩。這是屬於妖怪天生自我保護的警惕。

　　「你是誰？」鈴疑惑地問道，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丫頭充滿好奇。而在旁邊休息的妖獸見到有陌生人，則提高了戒備。

　　見對面姐姐並不像壞人的模樣，安緊繃的神色緩了下來。她慢吞吞地走出來，露出了被叢草遮擋的整個身軀。

　　「姐姐又是誰？」

　　鈴走過去幾步，半蹲著身子看她，笑得天真爛漫，「我叫鈴哦，你又叫什麼名字？」

　　看著面前這位姐姐溫暖的笑容，安像被感染到了，也笑著說道，「我叫安。」

　　「好，那安為什麼會在這裡呢？」鈴拉著她的手邀請她一起坐下。

　　「我是出來找我娘親的，她又把我丟下了。」安耷拉著小臉，看上去有點不開心。

　　「這樣啊，鈴也差不多呢。」想到自己，鈴也變得有些傷感，不過又想到什麼，臉上漫上了喜悅，「但是沒關係，鈴現在有殺生丸大人和邪見爺爺，鈴很開心。」

　　偏頭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小丫頭，小大人似的摸了摸她的頭髮表示安慰，「安留下來陪我玩吧，我們一起等殺生丸大人回來。」

　　「可以嗎？」小丫頭一掃剛才的落寞，眨巴著眼睛看眼前的鈴姐姐，對她的熱情邀請表露出喜色。

　　「當然。」鈴笑著點頭。

　　綠草，暖風，還有女孩們嬉笑的聲音回蕩在整片空地，緊接著，一個開始歌唱，一個靜靜聆聽，清脆的歌聲裡夾雜著孩童等待他人歸來的期盼之情。

　　「鈴。」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歌聲。鈴順著聲音側頭望去，而後歡快地從石頭上跳下來，「殺生丸大人。」

　　白衣男子立身在不遠處，目光從女孩身上漸漸移向旁邊陌生的小丫頭，金瞳流溢出危險的殺氣。

　　「大膽妖怪，你要對鈴做什麼！」邪見上前兩步，指著安大叫道。

　　小丫頭沒有理會他，只是迎著那白衣男妖冷冽而探究的目光，無形的壓力迫使她後退一步，小手抓緊了鈴的袖子。

　　意識到氣氛的緊張，鈴迅速解釋，「殺生丸大人，安是鈴的朋友，她不會傷害鈴的。」

　　「妖怪就是妖怪，鈴，你再這樣任性下去可是會給殺生丸大人添麻煩的。」邪見責備道，心中也不免嘮叨幾句。人類就是麻煩，盡會惹事，真搞不懂殺生丸大人幹嘛要帶著個拖油瓶。

　　一旁沉默的男妖，眸光緊鎖著對面的小丫頭，眼底湧現出了複雜和疑惑。視線再度落回女孩身上，看著她堅定和帶有點乞求的眼神時，淡漠的神情似乎緩了緩。

　　是在懇求我別殺了她麼……

　　「走了。」沒有其他的動作，他轉身邁開了步伐。

　　邪見倒也沒有說什麼，興許是知道了自家主子不屑于動手去殺一個弱小的妖怪小孩。見鈴還沒有動身，他回過頭催促，「快點跟上，鈴。」

　　「邪見爺爺，我們可不可以帶上安一起？」鈴問道。

　　小妖怪一聽立刻大聲反對，「不可以，帶著你已經夠麻煩了，再說殺生丸大人也不會同意的。」

　　果然，鈴一聽頓時很是失落，同樣是孩童的她也希望旅途中能夠多一個人和她玩耍。

　　「姐姐，謝謝你，可是安要去找娘親，必須走了。」不想讓鈴為難，小丫頭善解人意地說道，「娘親說過不可以麻煩別人，我們下次再見。」

　　「好吧，希望你可以早點找到你的母親。」鈴點了點頭，安一臉興奮地奔進叢草，往森林深處離去。

　　小妖怪見她走了，對著鈴又開始嘮叨，「以後要是遇到陌生人不要理會知道嗎鈴，現在的妖怪也是會變成小孩子來騙人的，你要是有什麼損傷的話……喂，等等我！」

　　女孩完全沒有聽進去，牽著阿眸從他身旁走過，在聽到了等他的話時才回過頭去，「邪見爺爺你在幹嘛，殺生丸大人都走遠了。」

　　「殺……殺生丸大人！」小妖怪一聽慌忙拔腿追上那抹白影，抬頭看了眼自家主子，邪見想到了昨天晚上打完豹貓族後，殺生丸大人又扔下他不知道去了哪裡，不由心裡又開始碎碎念，大人最近的行蹤很異常啊。

　　踩著平靜的步調，金眸凝視前方，只是那瞳孔之中沒有固定的焦距，有些飄忽，淡漠的神色讓人看不出他已陷入了某種思緒。

　　火狐族和妖狼族的血脈……

　　到底是怎麼回事……

　　村落裡，孩童們愉快地玩鬧在一起，村民辛勤地在耕地進行勞作，偶有房屋後面跑出來某家的一兩隻雄雞，淳樸和諧。村落裡的神社，靜悄悄。蔓沙華進去時便看到了茳一動不動地坐在長廊上，瞧見她的到來才張口出聲，「你終於回來了，很抱歉沒有完成你拜託我的事。」

　　蔓沙華了然，而後伸手指向她，口中不知念叨著什麼，束縛著茳的無形光芒瞬間消散。「是安吧？」她無奈歎道。這是火狐族的咒術，被束縛的人便沒辦法動彈，而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也只有那個不安分的丫頭了。

　　茳活動了一下四肢，整個晚上保持著同一個動作真要折騰死她這把老骨頭。「昨晚她出去找你了，那個丫頭應該還走不遠。」

　　蔓沙華將視線投向天際，聽著她的話不由心中輕歎，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然而無奈的神情卻不禁流露出了擔憂，這是那丫頭第一次獨自離開她，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什麼不測。她莫名地覺得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即將要發生。

　　「小白，你先暫時回北國，告訴姑姑我會帶著安回去。」

　　白狐鄭重點頭，之後身影一竄便消失在了原地。

　　「現在就要走了？」茳問道。

　　「嗯，不能夠再麻煩你了，要儘快找到安才行，不管怎樣，這段日子，真是謝謝你了。」她誠懇道，隨後翻牆而出，紅影漸漸淡出了巫女的視線。

　　茳目送著她離開，長廊中，重歸寂靜，日光覆著那一抹佝僂的身影，柔和安然，道出了歲月滄桑。

　　林間，古木參天，薄霧繚繞。左右都是密密層層的枝葉，遮擋住了一縷縷的陽光。白紗般的霧氣漂浮在樹林中，干擾了來者的視線。

　　安迷路了。從早晨話別鈴到現在，她一直被困在這森林中徘徊，森林裡原先為她指路的小夥伴們她也聯繫不到。顯然是累了，她神色疲倦，靠著身後的老樹閉眼小憩。

　　這一睡直接就睡到了淩晨，森林中沉寂的生物開始活動，林中不時有窸窣的聲音，有不懷好意的妖怪悄然而至她也沒能察覺。妖怪□□裸地盯著自己的盤中餐，目光貪婪，張開大口正準備享用，卻隨著一道光芒在不明不白中灰飛煙滅。

　　安睜開迷蒙的雙眼，一抹模糊的身影正出現在了不遠處，繚繞的霧氣讓她看不清來人。「娘親！」墨眸一亮，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飛身跑至他面前，待完全看清後眼中的熱情才一點點地退卻。

　　那是個陌生的男子，身穿玄色衣袍，滿頭銀絲同今早那名男妖一樣，皚皚如山上白雪，俊逸非凡，只是細看之下，那面容卻帶著些病態的蒼白，眉宇間沉澱著歲月的寂然之色。

　　「你是誰？」見對方靜默著不說話，安率先開口問道，全然沒有一點對陌生人懼怕的神色。

　　他笑而不答，只是蹲下身來，靜靜地看著她，寂靜的雙眸漸漸流露出了暖意，好像透過她看到了誰。

　　「你和她，很像。」默了一會，他收回手，「我是你娘親的故人，我找你，只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小丫頭輕輕眨了一下眼，似乎在考慮他話裡的真實性。「你要我幫你什麼？」

　　男子微笑著，看著她的目光越發溫柔，「幫我實現我的心願。」

　　「那我要怎麼幫你實現心願呢？」小丫頭歪著頭看他，似乎很是樂意。只是漸漸地，安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小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男子適時接住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斂，他看著懷中的小人兒低聲說道，「乖，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白霧漸重，黑色的身影看似朦朦朧朧，隱匿其中。男子望向某一方向，一道人影從中走出，好像早已等候了多時，他伸手接過他懷中的安，退後兩步稟告，「少主，公主正朝這邊找過來。」

　　男子輕點了下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先把這丫頭帶回去。」

　　「是。」對方說完便抱著安消失在了原地。

　　「看來君莫少主很快就可以抱得美人歸了。」

　　林間響起了另一道聲音，男子回過身去，睥睨著半跪在地上，身披著狒狒皮的人，平淡無奇地開口，「說來我還要謝謝你，若沒有你給我第二次生命，我也不可能有這個機會。」

　　「那是因為我和少主你有著共同的敵人。」

　　「你叫奈落是吧，我會記住你的。」

　　人見城中，奈落坐在窗邊，嘴角勾起一抹陰謀即將得逞的笑。

　　白狐族君莫少主原為一族族長候選人，卻因後來某次在維護族人的戰鬥中導致身體重創，最後無奈便由表兄重琰上位，自己則退居東方修養身子。

　　這位少主淡泊權利，向來也沒有把族位放在心上，要說唯一的執念，便是那位火狐公主，而他奈落正好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在他生命的最後關頭乘虛而入。人之將死，其念也重。引起殺生丸和君莫之間的鬥爭，是他這一場陰謀中的其中一部分。

　　蔓沙華速度極快地穿梭在各個林間，腳步踩在樹枝上沒有停頓。直覺告訴她必須要快點找到安。

　　前方隱隱約約有道人影，像是刻意等在那裡般一動不動。隨著距離的縮進，她跳躍落地，待看清人後，神色猛然一僵。那人逆光而立，三千銀絲，玄色衣袍在風中獵獵翻飛。即使還有幾步之遙，即使因為光線問題讓他的五官還有些朦朧，可她還是能夠知道，是他。縱然歲月淡去了記憶，卻終究也是無法磨滅掉那些痕跡。

　　——阿華，這一戰結束後我便回來娶你，你要等我。

　　而她笑得明媚，雙眸靈動地看著他，「那要是你失約了呢？」

　　——不會，只有這一個約定，我一定遵守。就算是到了地獄，我也會爬回來娶你的。

　　他抱著她，似玩笑地說，卻說得很堅定。所以，她信了。

　　君莫凝著對面的人一步一步走過來，目光熾熱得像是承載了滿腔的情感。明明是那麼近的距離，他卻已走了幾百年，直到這麼久，才能夠再次來到她的身邊。

　　看著眼前很是熟悉，卻有點陌生的容顏，墨色的雙眼溢滿了溫柔和眷戀，「你還好嗎？」他開口，聲音竟有一點沙啞，還有點輕顫。

　　蔓沙華愣愣看著這個熟悉的人，似緩了好久才能說出他的名字。不是難以啟齒，是這個名字沉澱在了心底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太久太久，再也沒有一次被提過，連她都以為自己已經忘掉了。

　　「君莫……」

　　記憶中的那人，他們好像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他們曾一起謀劃偷走了木銜的月牙。也曾一起破壞了重琰要送給姑姑的蘭花。更有趁大祭司睡著了慫恿小白叼走了他髒兮兮的臭鞋。那時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原來竟是這般模樣。

　　老天似乎是在開著這樣一個玩笑，當一個人已費盡了極大的心思，努力遺忘和拋棄掉那些說美則美，說痛則痛的過往時，最不願再想起的那個人卻這樣子活生生地，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是少女飛揚時期的蔓沙華，也許會撲到他懷中，掉下離別思念的淚水。

　　如果是心灰意冷時期的蔓沙華，也許會將冰冷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讓他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裡。

　　但如果是現在的蔓沙華，當歲月消磨掉了最一開始的負面情緒，當她平靜接受了結局，當她直接丟棄了那些記憶。剩下的，也許就是毅然決然地轉身。

　　君莫笑了，還好，還好她還記得他。他最怕的是，一切都太晚了。他伸手覆上她的臉龐，輕輕摩挲著，宛若對待珍寶，「我回來，遵守和你的約定。」

　　約定。是啊。他說過要娶她的，等狐族和北熊族的戰爭一結束，他就回來娶她。而他，回來了，卻又走了，走得一聲不響。她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她又被拋棄了。

　　所有人都叫她等，父親和母親是，木銜是，他亦是，可到了最後，她卻什麼也等不到。再次相見，已恍如隔世。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來時間真的有過去那麼久，久到她對一些事情都快要記不清了。

　　蔓沙華後退兩步，神情並沒有一點欣喜，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帶著一點疏遠和冷漠。「我並不曾記得和誰有過什麼約定。」

　　君莫一怔，心中頓時漫上了苦澀，他收回僵在空氣中的手，自嘲一笑，有些蒼白的臉色蒙上了悲傷。

　　他應該知道的，早在他曾經做出決定後就該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他還是抱著一點點的希望。他是回來了，從地獄爬回來，卻再也挽回不了被他親自葬送掉的愛情。

　　見他不說話，她越過他打算離開。自那一天之後，她再也不想去等待什麼，青梅竹馬的佳話，已經支離破碎。

　　胸口驟然間傳來一種沉悶感，讓他覺得有些窒息，君莫捂住心口，肉眼不可見的一處有一塊碎片正散發著污濁的紫光。君莫臉色蒼白，額間已是滲出了冷汗，腦中有個聲音在瘋狂地叫囂著，讓他頭痛欲裂。

　　不行，他無法放下，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愛的人就這樣離他而去。他不想，不想。

　　背對著他的蔓沙華絲毫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阿華是在找人嗎？」再轉過身來時，他已神色如常。

　　「你知道？」腳步一頓，她回頭看他。

　　君莫笑了笑，「那小丫頭和你小時候很像不是嗎？」

　　驟然明白了什麼，她冷了聲音，「安在哪裡？」

　　「如果你相信我，那就跟我走。」

　　
真相

　　在東方有一座清水城，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清水城中環境清幽，四季如春，微風從護城河吹過來時可以感受到陣陣沁心的涼意，清新舒適。

　　清水城是一座妖怪之城，城中百姓安居樂業，妖怪們也相處和諧。據說，兩百多年前，這裡自從來了一位北國狐族的少主後，經過他一手的治理，清水城才能有如今的狀況。自然而然的，妖怪們便會對這位神秘的少主感恩戴德。

　　城中某一偏遠的府邸，亭臺樓閣，小橋流水，仔細一聽，還有輕微的樂聲從中悠揚溢出，不知是誰人有如此閒情逸致。從外面看來，整一座府邸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就如同裡面的主人一樣。

　　蔓沙華踏上白玉階，在君莫的帶領下拐過長廊進入了一個典雅的房間中。窗外，可以看到蓮塘的景色，小魚歡快地嬉鬧在一起，水珠從荷葉上滴落，使得水中泛起了漣漪。

　　房間中的榻榻米上正安靜地躺著一個小女孩，粉雕玉琢，睡得很沉很沉，也很安詳。

　　蔓沙華伸手撫上她的臉龐，像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溺愛的神情讓她的眉目變得十分柔和。片刻，收回手之後，她又變得一臉冷情和疏遠。

　　永眠咒，除卻下咒之人外，無人能解，施術者還真是煞費苦心了。

　　「你想如何？」蔓沙華直截了當地開口。

　　君莫走上前兩步，目光灼灼地看她，「我只想娶你。」

　　她諷刺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娶我？你憑什麼娶我，你現在又有什麼資格。」

　　心頓時一陣澀澀的痛，像是被什麼細小之物剜開了般，她不會知道她此刻的話有多麼地傷人。君莫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努力維持著語調將話說完，「嫁給我，我可以保證她安然無恙。」

　　他不想逼她，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了，只有眼前這個人，他不想放手。

　　蔓沙華回身看著躺在榻榻米上的人，她沒有氣，也沒有惱，只是突然想起了和這丫頭呆在一起的歲月，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她一口一聲叫她娘親的稚嫩聲音，雖不是親生，卻早已如同骨血。她如此信任和依賴她，而她又怎麼能夠忍心，再讓她陷入沉睡。

　　今日下了雨，雨一滴一滴地打在了屋簷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算悅耳的聲音漸漸地變小，最後消失不見。濛濛的煙雨細如牛毛，為院落的蓮塘附上了一片朦朧，虛幻如畫。

　　蔓沙華走在小橋上，放眼望去，是一簾翠竹，虛掩住了巍然屹立在蓮塘上的小亭，小亭傍水而築，飛簷翹角，從裡頭，可以看到迂回長廊。毫無疑問，這裡是個修養的好地方，而她，很喜歡這個地方。

　　後邊有腳步聲傳來，不用回頭，也能知道來人。

　　「你到現在都沒有問過我，為什麼當初我要走。」他和她並肩而立，看著橋下清澈見底的池塘。

　　「已經不重要了。」她現在真的不在乎。

　　「是啊，已經不重要了。」君莫輕歎道。

　　這個地方，這座府邸，他在這裡待了兩百多年。兩百多年的相思一直煎熬著他，他總想著要出去，可是這具殘破的身體卻不允許。一直告訴自己只有養好了身子才可以見她，才有資格再站在她身邊，可惜天都不隨人願，他消磨了兩百多年的光陰最後卻只能走向死亡。最後，那個人出現了，給了他四魂之玉碎片，也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迫不得已耍了手段，只是一心想要迎娶她，就算她現在心裡裝的是別人又如何，他都不在意。他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並且有過了婚約，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如今，滿城的百姓都已經知道三日後他大婚的消息，她即將成為他的妻。

　　「怨我嗎？」他側過身來看她。而她回答得毫不猶豫，「以前的蔓沙華會。」

　　君莫苦笑，以前的蔓沙華會，而現在的蔓沙華不會是麼。

　　距離最後一次見她已經是很久很久了，彼時她還是少女的模樣，容顏清麗，略有稚嫩，雙目猶似一泓清水。而現在的她媚眼如絲，冷傲中頗有風情之態，極具動人心魄。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笑得雙眸靈動的蔓沙華，現在的她，即使是笑著，也不快樂。

　　「你哥哥曾經說過，他最希望能夠看到你一直無憂無慮。」見旁邊的人靜默，君莫歎了口氣，「我曾經有想過，如果把某些真相說出來了，你是不是能夠釋懷。」

　　「你想說什麼？」蔓沙華微皺眉，看向他道。

　　「你難道不想知道嗎？你父母親和木銜的真正死因，還有火狐一族為什麼會覆滅。」

　　一言勾起了她的回憶，蔓沙華心中一痛。當年的事情一度成為了她永遠無法釋懷的結，姑姑說過他們是為了保護一族而犧牲，但是她從未信過，她知道他們定是隱瞞了她什麼。

　　「木銜他啊，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微風拂起他的銀絲，他將目光放向遠處，輕聲感慨。

　　小雨過後，堆擠在一起的雲朵漸漸散開，露出了太陽一角。東方某一處森林，層層茂密中，左右都是一片蔥綠。其中一棵老樹，樹幹露出了溝壑褶皺的人臉，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白衣貴公子張了口，聲音是年邁的沙啞。

　　「這一次你又想要問什麼呢，殺生丸。」

　　白衣貴公子微微眯眸，他淡淡說道，「我想知道，火狐一族……還有木銜。」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周圍靜了幾秒。

　　朴仙翁慵懶地眯了一下眼，「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麼想要知道。」

　　殺生丸沉默了一下，腦中浮現上次見到的小女孩，金色的眸子略有深沉。「那個小女孩……據我所知，火狐一族的倖存者只有兩位。」

　　朴仙翁歎了口氣，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個有著溫潤笑容的人，對他的請求。

　　——拜託你，如若我失敗了，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告知蔓沙華這一切的真相，不管她如何問你。

　　——你真的這麼決定了嗎？

　　——是的，這算是我最後的請求。

　　火狐一族的歷史，他是時候說出這個本該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說起來還是因果輪回的關係，這一切的開始，還是源於萬物生長中的情念。」

　　情？

　　殺生丸微垂眸，耐心聽著下文。

　　「在火狐族的歷史中，曾出現了一位百年都難得一遇的奇才，尤其是在咒術上有著極大的天賦。她不止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將火狐族的所有咒術融匯貫通，還能學以致用，借此創造出新的咒術。」頓了頓，朴仙翁繼續道，「她就是大祭司涼顏。」

　　「涼顏憑藉著她優秀的能力，帶領火狐族歷經兩次浴血大戰，很快地，她們一族便在北國站穩了地位，同白狐族一起成為了北國兩大族。」

　　「火狐一族勢力日益壯大，這本該是一件好事，可涼顏卻在這種關頭愛上了外族的男子。而這，就是所有事情的起源。涼顏拋下了一切和他遠走高飛，卻沒想到對方竟是敵方族長，接近涼顏也只是為了利用她。」

　　「因為涼顏的錯誤，火狐一族損失慘重，在愛與恨的煎熬還有一族的譴責當中，涼顏內心悲痛，絕望之下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挽救了那一次的族內危機，同時也用自己的血下了詛咒。」

　　似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微皺，殺生丸等著他繼續說完。

　　「火狐一族，世世代代，不得再結合與外族，否則生離死別，一世無果。」

　　頭頂掉落了一片樹葉，輕輕從白衣男妖的袖旁飄過，直至優雅落地。靜謐半晌，殺生丸微闔了眼眸，嘴角輕勾，帶著些許冷嘲。

　　「真是個可憐又愚蠢的女人。」

　　剝奪自己後代選擇的權利，給他們束縛上了一種叫做命運的枷鎖。

　　
信仰

　　「涼顏不想讓她的子民步了她的後塵，卻不知這是她做過最錯誤的決定，為三百年前一族的覆滅埋下了禍根。」君莫看著底下池塘淨水，緩緩說道。

　　蔓沙華靜靜聽著，說不出是什麼樣的心情。只覺得惋惜，又覺得悲切。

　　該是怎樣的傷害，才能讓她如此地決絕。又該是怎麼的絕望，才讓她以血下咒。涼顏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她卻用了錯誤的方式。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自此之後，火狐一族子孫後代承受著這種詛咒帶來的困擾，再也沒有更大的權利能夠去選擇自己的幸福。但即便如此，仍然有無數的族人飛蛾撲火。縱然是妖，也有著七情六欲，而情念一生，便難以自製，那些嘗試著去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只能親眼看著愛人的生命漸漸流失，自己卻無能為力。

　　「若想要自由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而這代價，就是對方的命。」

　　純粹無暇的藍天下，密密青蔥的森林裡，殺生丸稍稍握緊了右手，眼眸之中的波瀾被他輕輕隱退而去。

　　所謂的命運……

　　「知道自己命該如此，卻不為此做出改變，這是屬於弱者的行為。」

　　「不，也曾有人站了出來，做過這逆天改命的事情。」

　　「誰？」他淡淡順了下去。

　　「他就是那時一族之中的佼佼者，木銜。」

　　君莫沉默了片刻，似在回溫著那久遠之中的一些往事。提及這個人，他現在還能回想起他那雙溫潤的眼眸，和他們一樣的，墨色的雙眸。

　　君莫第一次見到木銜的時候，彼時冷風呼嘯，院落白雪。

　　「這就是你的弟弟麼？倒是和阿華差不多大。」

　　「是啊。我想他們以後可以一起做伴了。」旁邊是姐姐含笑的聲音。

　　那時，小小的他抬頭看著這個陌生的男子，眼珠子頓時一動不動。

　　他原以為她的姐姐和母親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卻不曾想到這世間還有人長得比她們更好看。

　　精緻白皙的臉龐，再加上一雙漂亮溫潤的墨眸，即使不符合常規，這樣俊美的容貌連女子都要自愧不如。他一身白衣的模樣融入在這白雪之中，宛如嫡仙。

　　「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沒有等姐姐回答，他就搶先開了口，「我叫君莫。」空曠的院裡，他的聲音格外響亮。

　　木銜顯然是愣了一下，而後溫柔地笑了，「很不錯的名字呢。」

　　似是覺得他不同於其他的小孩羞澀怕生，木銜蹲下身來揉了揉他的腦袋，眸中滿是讚賞。「君莫，願意見見我的妹妹麼，她可是你以後的妻子呢。」

　　妻子是什麼？

　　那年他很小，並不懂這個大哥哥口中的詞彙，只知道他即將要再認識另一個人。而他未來的生命裡，也出現了一個他必須要去好好保護的「未來妻子」。

　　那天，難得天朗氣清，君莫清楚地記得頭頂上的天空就如同現在所看到的一樣，乾淨純粹，無限高遠。

　　一條長廊，左拐右拐，伴隨著一道欣喜的聲音，他差點就被突然冒出來的小身影給撞倒。

　　「哥哥。」

　　那身影直接撲到了木銜的懷中，臉上洋溢著喜悅。而木銜摸了摸她的腦袋，寵溺地看著她。

　　他想，這應該就是她的未婚妻了，木銜口中叫做蔓沙華的妹妹。

　　「你就是君莫？」小女孩看著他的神情充滿好奇，想來她早已知道他要來的事情。她對他伸出了手，笑得一臉乾淨和稚嫩。

　　「我叫蔓沙華。」

　　那一天，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兒時的蔓沙華，是一個備受寵愛的野丫頭。和她待在一起的歲月，他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才是作為一個孩童的樂趣。不是聽著導師講著枯燥無味的族規條文，也不是在得空之後接受父親嚴厲的訓練，更沒有說要時刻保持著一個未來族長的儀態。小小的年紀還要講怎樣的儀態呢，見鬼的儀態。

　　他想他真的是要完了，和蔓沙華呆在一起就沒有好的事情，什麼一個少主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還做得夠徹底。

　　「蔓沙華，你要不要說說，今天我做好的糕點去哪裡了？」廚房的胖阿姨手拿著擀麵杖放在了肩頭，一臉凶相地對著兩個心虛的小孩說道。

　　蔓沙華有點怯怯地低頭，還未等君莫對她的裝模作樣嗤之以鼻，理直氣壯的聲音當場就把他氣得要吐血三斤。

　　「在君莫的肚子裡。」

　　於是乎，臉面丟盡。

　　更甚有一次，澡堂之外，兩人被一群環瘦燕肥的女人團團圍住。

　　「蔓沙華，說過了不可以隨隨便便就去偷看別人洗澡。」

　　面對一群女人壓迫的目光和憤憤的神情，小丫頭臨危不亂，一本正經地講著不正經的話，「可是君莫他想知道男的和女的有什麼不一樣。」

　　聲音可謂不大不小，正好讓全場都安靜了下來，凡是在場的經過的幹活的，都齊刷刷地將目光射向他。

　　於是乎，臉面再次丟盡。

　　院落裡，木銜聽著一個又一個人一臉憤憤不平地和他講述著公主和白狐族小少主的光榮事蹟，不禁莞爾一笑。

　　君莫抓緊了蔓沙華的手，看著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心中故作鎮定。

　　他們這一次真的是玩過頭了，追著小雪狐跑到了邊境，如今卻迷失在了北國呼嘯的風雪之中。

　　看著身邊紅著眼眶卻強忍著不掉眼淚的丫頭，他想她是真的害怕了，之前總是自信滿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現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握緊了她的手，神情一臉堅定，「別害怕，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

　　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就這樣手牽著手，彷徨在白色的雪地上，印下了一個個小小的腳印。

　　北熊一臉窮兇惡極地緊緊盯著闖入了自己領地的外來者，一群一群齜牙咧嘴，蠢蠢欲動地想要消滅敵人。當它們集體撲上來的時候，連他也不由害怕得手腳冰涼。

　　他和她，就徘徊在死亡的邊緣。

　　好在，危機時刻，那個人出現了。他手握長劍，墨發飛揚。揮袖的動作伴隨著凜冽劍光，刺眼得讓他們緊閉上了雙眼。待睜開時，已是屍體遍地，鮮血染紅了整片白雪。

　　風雪猛烈吹著他的白衣，龐大的背影映在他們眼中，就如同看到了神祇。

　　「除了曾經的大祭司涼顏，如今的木銜在一族中已是無人能夠超越，他是最有能力給一族帶來希望的人。」

　　驟然想起父親的話，此刻才覺得頗有幾分道理。

　　木銜不僅僅是蔓沙華最崇敬的人，自那天起，他也變成了他最崇敬的人。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夠變得和他一樣，用手中的劍來保護自己重要的人。

　　「以後，君莫要好好保護蔓沙華，盡你的力量不要讓她受到傷害好嗎？」

　　回廊，木銜看著剛結束一輪劍道練習後坐在他旁邊休息的君莫，溫柔地開口。

　　喝水的動作一頓，九歲的君莫望向此刻正撅著嘴巴在飄揚白雪中努力練習劍道的蔓沙華，愣愣點了頭。

　　仰頭看著天空，刺眼的陽光讓他眯起了眼睛，想起自己寄居在這裡的時間，好像已經很久。緊接著，眼前突然一黑，附帶著小手柔軟的觸覺和耳邊惡作劇的笑聲。君莫嘴角輕輕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如果日子就像這樣子過下去，該有多好。

　　
無歸

　　蔓沙華輕輕伸手，放在了身旁人的肩上，她知道他在神遊，許久的沉默和他定格在池塘某一處的目光就暴露出了他現在的狀態。他一定是沉浸在了那些久遠的記憶中。

　　隔著衣服傳來的觸感將他從那些回憶中拉出，他側頭，一臉歉意地說了抱歉，而她輕輕搖了搖頭。

　　接下來，她要聽的事情或許會是難以想像的沉重，即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也不免雙手有些冰涼。

　　「詛咒所帶來的影響在外族漸漸引發起了公憤和戰火，而戰火的主導者就是那些因詛咒而死的人的親人與摯友。」

　　那幾天，族內壓抑緊張的氣氛，出出進進的人，匆忙急切的腳步聲都在暗示著和平之下的不平靜，北國邊境的戰火已經點燃。

　　君莫站在會議室門口，裡頭蔓延出的燈火映在了他小小的身影上，伸手正欲推開門，從中傳出的不耐聲音讓他猛地停下了動作。那是，木銜的聲音，與平日裡總是溫柔的語氣不同。

　　「你們沒聽見我說的嗎，此事不許再提。」

　　偌大的會議室裡聚集了火狐族與白狐族中舉足輕重的高層人物，各長老們紛紛跪在地上懇求。

　　「望少主能夠認清眼下形勢，現在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就只有用焚血玉解開涼顏留下的詛咒才能夠拯救一族啊，老朽雖然不忍，但也請少主割捨親情。」

　　其他人跟著附道，「請少主割捨親情。」

　　看著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木銜臉色鐵青。耳邊緊接著是白狐族族長的勸告。

　　「如今有火狐族正統至陰血脈能夠解除這困擾了一族的詛咒，犧牲蔓沙華一人拯救一族已是最好的選擇。」

　　君莫身子一震，眼睛瞪得大大的，難以置信父親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他立在門外，不知用了多久的時間來消化這個殘酷的事實。他才知道，事情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

　　裡頭有腳步聲響起，他迅速隱身在柱後，待他們一個個陸陸續續散去，他才走了出來，直接撞上了最後離開的木銜。

　　「君莫？」

　　男子看著突然從黑暗裡走出來的人，皺了皺眉，不知道他到底聽到了多少。走上前去，他蹲下身子看他，而後歎息一聲，放柔了聲音道，「去好好休息，今晚的事情都忘記了吧。」起身正準備要離開，袖子卻被一扯，他低頭，對上了他擔憂不安的目光。

　　「你會那樣做嗎？」

　　木銜沉默了一會，堅定道，「永遠不會。」

　　沒過多久，邊境傳來噩耗，外族聯盟攻勢洶湧，火狐族族長還有夫人抵禦不及，戰死沙場，敵軍正向北國挺近。消息一出，族內頓時人心惶惶，有如鍋上熱蟻，霎時間北國迎來了最黑暗的一天。

　　那一個晚上，木銜面對長老們的咄咄相逼，他掙扎於一族的責任還有妹妹的性命之間，做出了第三個選擇。

　　「不可以，明明都知道搭上了性命也是無用，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做。」

　　衣袖拂過牽引著流動的空氣，桌案上的燈火突然輕晃。白狐族公主神色慘白地看著面前這個清俊的男子，微弱的光暈打在他臉上，頓時讓自己覺得距離他很遙遠，遙遠得她無法觸及他。

　　「原諒我，音，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他們就會對我妹妹下手。」木銜伸手，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那我呢，你就這樣代替你的妹妹走上黃泉，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音後退兩步，雙手有些發顫，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而後雙手掩面，淚水不斷從臉上湧落下來。「你就這麼狠心地丟下我。」

　　眸色一暗，木銜一動不動看著這個深愛著自己的女子，她單薄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脆弱和無助，心中甚是不忍。別開目光，他滿懷歉意道，「對不起。」繼而轉身步出了房間。

　　音，這個一直對自己很好很好，像雪一樣乾淨的女子。他最終也只能負了她。

　　君莫走進姐姐房間的時候，就看到了她一個人無助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臉色蒼白至極。

　　「姐姐？」他被嚇到了，快步走到她身邊喚道。

　　音渙散的目光漸漸放在他身上，眼淚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掉落下來。沒有人能夠知道她現在的心情，看著自己愛的人決然走向死亡，自己卻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

　　「隨著危機的逼近，族內要求用正統至陰血脈來解除一族詛咒的聲音越來越強烈，蔓沙華就這樣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而愛護著自己妹妹的木銜，決定試著以他的血來施行解咒之術。」朴仙翁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有些沉重。

　　「他……成功了麼？」殺生丸問道，一貫冷靜的語調在此刻也起了波瀾。

　　朴仙翁重重一歎，遺憾道，「雖然木銜和蔓沙華流著相同的正統血液，但終歸也不是至陰之血。準確地來說，這樣的嘗試根本就毫無意義。」

　　微風輕柔吹拂他的銀髮，金色的眸子輕輕一闔。

　　知道無果卻仍然義無反顧地去嘗試麼……

　　那個女人，原來也曾有過這樣愛她的兄長。

　　黑暗的一天很快來臨，縱使兩族內部的高層人員一再反對木銜的做法，他也依然堅定不移。

　　祭臺上，那個有著溫潤雙眸的男子，傲然而立在一族的神像上，用盡了他的力量發動了此生最後一項咒術，當時的場面讓跪在底下親眼見證了那一時刻的人永遠也無法忘懷。

　　明明是白日，烏雲卻開始彙聚，密集成片，天空完全沉了下來，整一個祭祀場都陷入了似于傍晚時分的昏暗。隨之而起的是刺眼的閃電，映亮了祭台之上那道白色的身影，所有人都能借此看清他已是鮮血淋漓。而他卻沒有絲毫的感覺，只是抬頭看著那昏暗的天空，嘴角浮起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他沒能和上天爭奪到一絲的機會，他沒能拯救一族于涼顏的詛咒中，他的嘗試失敗了，可他卻沒有任何的後悔和遺憾。

　　臨走的時候，那丫頭還抱著他死活不肯讓他離開，紅紅的眼眶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淚。

　　——哥哥，你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他看出了她的不安，所以他笑著點了頭。就算只是為了讓她的心安定下來也好。那個丫頭雖然平時總是一副什麼都不怕的模樣，可有些時候她也是個膽小鬼。

　　只是，這一次，他無法兌現承諾了。

　　她會恨死他吧。

　　因為，他撒了謊。

　　更何況，今天還是她的生辰呢。

　　祭台之上，隨著底下一聲又一聲的驚叫，他傲然的身子向後倒下，從神像上重重落了下來。木銜看著頭頂上這片昏暗的天空，目光漸漸渙散，腦海中只有那北國院落的白雪，回廊，還有那小小的身影。

　　——哥哥，你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一定。

　　緩緩閉上黑如子夜的雙眸，嘴角，他仍是掛著溫柔的笑。

　　那一天，下了雷雨，雨水打在了他的臉上，洗刷掉了污痕，卻洗不掉全身上下不斷流出的鮮紅。

　　「他就那樣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裡，渾身是血，儀式還沒有結束，所以沒有人敢走上前去。」

　　君莫回顧著久遠記憶中他所聽見的，所看到的那些事，用清晰的語調將當年的種種毫無保留地，全都攤在了她面前。

　　「木銜不是一個很好的繼任族長，但他卻是一個很好的兄長。」他轉過身來面向她，「不管別人如何評價，我只知道，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親人。」

　　正因如此，明知道是死亡也義無反顧。也正因如此，木銜他才負了一族。

　　「戰火延續到最後，外族敵軍聯合侵入。那晚，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西國的援軍未能及時趕到，火狐一族在一夜之間滅亡。」朴仙翁述說完最後一句話，心中無限惋惜和遺憾。

　　「竟是如此。」

　　聽完整個故事，殺生丸的心沉了下來，道不清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是有些震撼還是意外。

　　朴仙翁盯著眼前這張冷峻的面容，語氣幽緩道，「自此之後，木銜的靈魂一直徘徊在這個世界上無法得到救贖。」

　　「你說靈魂？」眸中閃過一抹驚異。

　　「是的。」樹妖空落落的聲音回蕩在四周，「殺生丸，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就去那裡看看吧，火狐族的祭祀場，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才能夠幫他。」

　　
碎夢

　　無邊無際的黑暗卷席著她，而後開始蔓延。聽著他有條不絮地訴說著過往，胸口的位置，竟是這麼的痛。

　　她知道這將會是一段鮮血淋漓的往事，她想著過了這麼久，自己應該是能夠承受的。可是當這一切全都擺在面前的時候，心口就像是被剜了千百刀一樣，痛得快要無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著聽完的，只是隨著他的語調，感覺自己好像墮入了一片虛無，回到了那時那刻，一切仿佛歷歷在目。

　　「是這樣麼，木銜原來是這樣子離開的。」蔓沙華仰頭望向了那高遠蒼穹，喃喃地說道，眼眶有些氤氳，她抬高了頭，似在阻止某些溫熱的液體流落下來。

　　原來，竟是這樣子。所以，一直以來，她才會這麼地討厭，這麼地討厭昏暗的天空，討厭雷雨。她活在白雪中，卻並不知道白雪下面的黑暗。

　　蔓沙華捏緊冰涼的雙手，只覺得陣陣的寒意襲來，由心到外的冷。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再見見他。

　　當晚，蔓沙華做了噩夢，夢裡，滿國的白雪，她看著族人的遺骸一具具被運了回來，裡頭有父親和母親，還有木銜的。她走上前去，死死地盯著那些巨大的遺骸，小臉煞白，墨色的眼眸異常空洞。

　　怎麼會呢。木銜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點都不適合他。還有父親和母親。

　　回過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姑姑，出聲問道，「他們呢？」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她又看向邊上的重琰，「是不是不回來了？」

　　眼淚如斷了的弦，不斷落了下來，怎麼擦也擦不掉，眼睛，很酸澀啊。

　　雪花從天空飄落下來，掉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長久以來，她竟不知道，原來北國的雪，這麼地冷，冷得她都想要發抖。

　　夢裡，幻境再一次變化。空落落的房間，她坐在榻榻米上，兩眼無神，紙糊的推拉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但是她還是可以從那昏暗的日光推測已是黃昏時分。

　　落日是一副很美麗的畫面。晚霞彌漫，朦朧的暮色在地平線覆上了一層絕美的色彩，而這時天上的雲靄，不再是白天時候的純白無暇，反而一片沉紅，紅得是那樣的悲傷。

　　黃昏的降臨總是給她陰沉的感覺，那種色彩無時無刻不給她一種孤獨的絕望感。推門的那一瞬間，天際的殘陽落在她的小臉上，蒙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在她暗如黑夜的眼睛裡留下了淡淡的殘光。

　　整一條回廊裡只有她一人，或者是說，整一座院落裡只有她一人。她踩在積起的白雪上，望著天際暗沉的暮色，鋪天蓋地的寂寥與孤獨漫無邊際地將她重重包圍，她在黑暗裡飄浮著，看不見任何的東西，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君莫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站在院落裡的背影，小小的身影單薄脆弱，一手蓋著自己的眼睛，雙肩微微地顫抖。一滴、兩滴的眼淚掉落地上，溫熱得融化了白雪。昏暗的光暈在地上拉長了她的影子，當時情景，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是多麼讓他心碎的背影。

　　君莫用手觸摸自己胸腔跳動的一處，那裡，好似隨著她的顫抖也在跟著一抽一抽地疼痛。他走上去，用力抱緊了她，給她傳遞著溫暖。而她在他懷中，兩手用力抓緊了他的袖子，像是抓住了黑暗裡唯一的光。

　　她受夠了，她受夠了沒有他們的日子，受夠了只有她一個人的世界。每到日落之後，她獨自面對這座空蕩蕩的院子，心就像是被無形的手揪住，繼而灌了鉛一樣地沉重。

　　夜晚時刻，她被夢境裡的那些片段所纏繞，美好得當她想永遠停留的時候，身體卻重重一沉，仿佛被人拉向了無盡的深淵，驚醒之後，只能抓到一片虛無和寂寥。她曾在白雪飄落的院落裡等待著希望，最後卻只等來殘陽落下餘暉之後的絕望。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所有。

　　「我還在這裡。」

　　相互依偎的兩個身影，她在他懷中啜泣，而他輕聲地說著安定性的話語，足以讓她那建立起來的堅強在頃刻間徹底坍塌。

　　黑暗裡，蔓沙華睜開眼睛，那雙融入了子夜的眸子還流轉著一抹晶瑩，好像淚光在閃爍。她用手背蓋住了額頭，才發覺那裡已是滲出了冷汗。不想被這些夢魘給纏繞，她起身，小心翼翼地給旁邊睡得一臉恬靜的小丫頭掖好被子，推門步出了房間。

　　外面夜色深沉，殘缺的月亮懸掛在空中，晚風拂過有些許涼意。她走在蓮塘的橋上，白天煙雨濛濛後的美感已經被夜的黑暗所掩蓋，只有少許月光傾瀉，落在那視線可及的人影上，好不孤寂與淒涼。

　　「睡不著？」

　　隨著突然而來的腳步聲，君莫側了身子看去，等著她走到他面前，他才開口出聲，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冽。

　　她輕輕點了點頭。朦朧的夜色，瀉在兩人身上的銀光，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立在橋上，看著池水泛著晶瑩，無言地沉默。

　　從他講完那段過往之後，她並沒有什麼過度的情緒，依然維持著那副平靜的面孔，看起來好像這些事情都對她沒有太大的影響。可只有他知道，她一直在隱忍著什麼。

　　「我想，你一定很想他。」

　　他先是有些猶豫，卻還是說了出來。

　　一句話，由外到裡直達她的心靈深處，在那裡重重敲下一擊。像是堤口，一旦被打開之後，潛藏在心中的暗湧便會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地向外流露。夜色下，她冰涼的雙手輕微顫抖著，低著頭，眼淚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落下。

　　「我真的很想念他。」不管是以前的每一時，還是現在的每一刻，都無法停止地想念他。

　　失了一貫平靜的語調，她的聲音輕顫和不穩。君莫上前，默然將她圈入懷中，而懷裡的人仍像往昔那般，抓緊了他兩邊的袖子，無聲哭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是這樣。他真的太瞭解她了。正因為瞭解心才跟著疼，沒有人會比他更知道她的心裡是有多痛。這種痛，深入骨髓，痛徹心扉。每晚夜深人靜時，那些永無止境的夢魘，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將這樣堅強的她重重擊垮。

　　到底是什麼帶走了歲月裡那些美好的記憶，帶走了蔓沙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至始至終，不可否認，她都被潛藏在心底深處那深切瘋狂的思念折磨著。

　　蔓沙華抬頭，直直看著他，悲戚，倔強。借助月光，可以看到她的兩行清淚滑落，長長的淚痕就像是她心底至今都抹滅不去的傷痕。

　　「以前，我恨他，卻又想念著他。現在，我知道了真相，只會更加地想念他。」

　　「我知道。」他低低回應，聲音溫柔至極。

　　因為，他也一樣。他無時無刻都不在想念著她，想念著屬於他們的過去。君莫抬頭望著天空，黑色的夜幕，仿佛化不開的濃濃悲傷。

　　「他只是想你好好活著。」

　　
傷心人

　　再次踏上北國的國土，白衣男妖的心裡不知道是怎樣的感覺，總歸是有點複雜的。

　　火狐一族的祭祀場，如今已是一片蕭條，殘垣斷壁無不在宣告著一族的衰落，輝煌不再，唯有道不盡的淒涼與滄桑。隱約記起兒時，父親和母親偶爾提起這一族的時候，總會無聲歎息。

　　祭祀場，這個載滿一族歷史和恩恩怨怨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地理位置的原因，這裡的氣候相對溫和，並不像其他地方一樣千里冰封。從周遭的雜草和蕭條的環境可以看出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打理過了。

　　就是這裡了嗎……

　　殺生丸抬頭，視線定格在了祭臺上，象徵火狐一族的神像即便歷經了幾百年的風霜，仍然以一副守護者的姿態，巍然屹立著。忽然，山間處吹來了一陣涼風，輕柔拂起他的銀絲。同時，腰間原本靜置著的牙刀產生了脈動，變得不安分起來。

　　天生牙……

　　殺生丸垂眸看向了腰間，而後目光淡淡地落向正前方。

　　妖靈麼……看來朴仙翁並沒有說錯。

　　「你的刀讓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

　　清冽如水般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祭祀場的寂靜。祭台神像上，化出了一隻如虛如幻的妖狐，體型龐大，在漸漸落下時，紅光凝聚，之後再映入殺生丸眼中的，是一名陌生又有點熟悉的男子。那人墨發墨眸，眉目溫和，清俊的容顏宛如無暇美玉雕刻般，長身而立，高貴清華，他正看著他，眸中閃動著一種死寂過後的琉璃光芒。

　　「木銜……」那個女人的，哥哥。殺生丸眸光一凝，淡淡出聲道。

　　「原來你知道我。」殺生丸只看到白影模糊一閃，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然來到了他面前。隨後，那人緩緩將目光移到他腰間的天生牙上，了然，「是你的刀給予了你看到彼世之物的力量。」

　　殺生丸面色深沉，默了幾秒，靜靜開口，「它也是唯一能夠讓你回到彼世的刀。」

　　眼中一抹意外閃過，他將視線落向他，仔細端詳著，墨眸漸漸凝聚起了笑意。「你到底是誰？」

　　眼眸輕闔，殺生丸語調沉靜，「你不是已經猜到了麼。」

　　木銜輕揚起眉，優雅的俊容漾著淡淡的微笑，「果然如此呢。我的靈魂在這裡徘徊了三百年，此刻看到你我才真正感受到外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殺生丸。」

　　殺生丸沉默了片刻，隨後問出了心底微微的困惑，「你……可曾後悔？」

　　「後悔？」他略微抬高了語調，緊接著搖頭，不假思索，「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頓了頓，「我只是希望我的親人能夠好好的。」

　　木銜將視線放向遠處，眸光溫柔，「你有見過我的妹妹嗎？她可是一個很不安分的丫頭，以前是非常非常讓人頭疼的。現在的話，應該長成一個大姑娘了，模樣定是隨了母親，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殺生丸看到這張和那個女人一樣絕美的臉上流露出來的溫柔和懷戀，眸光微微暗了暗。

　　兒時的蔓沙華，被木銜保護得好好的。那個女人，曾經一定很幸福。

　　想到那抹紅衣身影，內心深處一點微妙的感覺悄然化開，而後是淡淡的掩蓋和隱藏。同時，某些不愉快的記憶也紛至遝來，殺生丸微皺眉，神色沉冷。

　　「她不過是在按你所希望的活著而已。」殺生丸冷哼道。

　　男子顯然有些驚詫，神色漸漸沉了下來，「這樣麼……」

　　周圍靜了片刻，像是決定了什麼，他抬眸對上殺生丸的目光，溫和一笑，「謝謝你能夠告訴我，殺生丸。我能夠拜託你嗎，這一次，我想再見見她。」漆黑的眸子承載著絲絲笑意還有堅定。這也算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最後心願了。

　　清水城，北國狐族少主即將成婚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全城百姓感恩戴德，張燈結綵，均從心底上為這位清水城的神秘恩人送上祝福。

　　府邸中的小橋，蔓沙華靜靜看著小魚在池塘中歡快嬉鬧，揮手將飼料輕輕撒落水中，一副安然悠閒的模樣。

　　「蔓沙華！」

　　腳步聲急切傳來，附帶一句有些憤憤不平的喊叫，還有侍女的阻攔。蔓沙華側過身，見侍女為難的神情，抬手將她揮退。

　　「你是誰？」

　　面前這個女子面容姣好，清麗脫俗，服飾衣著能夠看出此人定是出生高貴。

　　「東國蜻公主。」女子直接回答，並不拐彎抹角。

　　蔓沙華了然，「你有事嗎？」

　　那名為蜻的女子微抿唇，袖中的手收緊了些，默了幾秒才毅然說道，「如果你不愛他，那麼我希望你可以放手。」

　　蔓沙華微微一愣，細細端詳起面前的這名女子來。

　　並沒有尋常公主嬌縱的脾性，從她堅定的神情和她緊抿的薄唇，蔓沙華可以看出，這是一名善良勇敢的女子。

　　「你很喜歡君莫嗎？」

　　聽到這個名字，女子放鬆神情，盈盈眼波柔情似水。那個人，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和他相處的每一日。

　　她是公主，也是醫者。百年前她受到了父親的囑咐，來到了清水城照料他的病情。

　　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是溫暖的春日，微風習習吹拂著她少女青蔥的臉龐。由於自己的好奇心，她東竄西竄，偌大的府邸尋找不到回去的路。

　　在她愁眉緊鎖的時候，不知何處傳來的樂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順著樂聲的方向走去，拐過了長長的回廊，最後到了蓮塘。

　　傍水而築的涼亭裡，她看到一位陌生的男子正坐在那裡靜靜彈著大陸的古琴，一襲白衫，如瀑銀髮，俊美的臉上神色蒼白，雖只是遠遠地看著，但就一名醫者的觀察力，她能夠判斷出這名男子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

　　那名男子好像沒有發現她一樣，自顧自地彈奏著，樂聲悠揚卻帶著濃烈的悲傷，催人落淚。蜻默默聽著，興許是被琴聲給打動，由心底漫上的悲傷使得她眼眶淚光閃爍。她是為這名陌生男子而落淚。究竟是有著怎樣的過往和心事才能夠彈出如此悲哀的音調。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她才回過神來，擦了擦眼角，她大著膽子走過去。她想認識一下，這個彈著古琴的男子。

　　「你彈得很好，可是你的曲調太悲哀了。」蜻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跪坐下來，並沒有覺得這樣會不會太唐突。「我能夠聽得出來，你很難過。」十分肯定的語氣。

　　君莫抬眸看向這個突然而來的女子，淡淡一笑，緊接著將視線投向了池水中。幾秒之後才開了口，語調平平，然而那眸中卻是流轉著懷戀和哀愁，「我只是在想一個人。」

　　那時候，蜻就知道了他口中的這個人對他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的，還處於少女時期的她心中被好奇心塞得滿滿的，忍不住想知道這個被他掛在心尖上的人。

　　也許是藏在心中太久想尋找一個傾訴口，初見時，他向素未蒙面的她講起了那一段過往。而她，靜靜地聽著，完全沉溺在了他的故事中。

　　那是一段以青梅竹馬為開頭的故事，故事的背景是他的家鄉，他說，那是一個有著雪花飄揚的國度，乾乾淨淨的世界裡一片白色，美麗卻並不冰冷。

　　日光受到那一簾虛竹的遮擋，撒下斑駁的碎影，落在了他們二人的衣袂上，女子聽著他的故事，時而神情放鬆，時而流露出悲傷。明明他敘述的語調平平淡淡，並未有任何起伏，但是蜻就是能夠從這些匱乏無味的話語裡感受到，那一段很美好但也很悲戚的過往。

　　在這之中，她也得知了原來這名男子，便是她接下來的日子要費心費力去照顧的病人。他和她講述著和那位叫做蔓沙華的女子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情，小到日常瑣事，從他們相識開始。而她很認真地聽著，適時地順著他的話讓他繼續講下去，等最後侍女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沉。

　　「那最後呢，你們有沒有成婚？」此時蜻早已變換了坐姿，兩手撐在桌案上問道。

　　青梅竹馬，本就是一段佳話。還處在懵懂少女時期的她自然而然就會覺得最後兩人在一起就是最美好的結局。

　　「最後啊……」君莫將目光放向天際，看著那日落黃昏喃喃道，墨眸劃過一絲悲哀，再垂眸對上面前好奇心滿滿的少女時，轉而溫柔一笑，「以後再告訴你。」關於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

　　「我愛他，即使他的心裡一直都只有你一人，可是我還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他，就像是他無法自拔地還愛著你一樣。」

　　雖然極力隱忍，可是還是控制不住埋在心中的強烈情感。蜻低頭攥緊雙手，肩膀微微有些顫動。

　　她愛著那個人，在百年的照料和相處中深深愛上了他。他從不知道，當他在思念著另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一個人在默默地為他心痛難過。

　　蔓沙華靜靜看著面前這個堅忍的女子，眼眸微微下壓，「我知道了。」

　　蜻愣愣抬頭，對上蔓沙華的視線。

　　「我知道了你對他的心意，所以，我也會給你一個答覆。」不止是給她的，也是給自己的。

　　不等蜻道謝的話說出口，蔓沙華便已轉身離開。

　　天色暗沉，沉靜的天空拉開了夜的帷幕，點點繁星冒出了頭，清冷的月光輕柔落下，覆在一穿著豔豔紅衣的女子身上，蒙上了淡淡哀愁。

　　涼亭，蔓沙華趴在桌上，神色微醺，目光茫然落向前方，像是沉醉在了某些記憶中，髮絲鬆鬆散散地垂落至胸前。隨後，她又皺了皺眉，把手一伸，拿起酒繼續猛烈灌了下去。

　　桌上七七八八躺著好幾個空的酒壺，與其說是盡興，倒不如說只是想借此來澆除眉目深處的憂愁。

　　——阿華，這一戰結束後我便回來娶你，你要等我。

　　——那要是你失約了呢？

　　——不會，只有這一個約定，我一定遵守。

　　明天，她就要嫁給他了，理所當然地嫁給他，而這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仰著頭，酒一口接著一口。

　　君莫……

　　可是，她已經不愛他了，他遲了這麼久，她已經不愛了。

　　晚風習習，四周寂靜。蔓沙華望向那朦朧的夜空，眼角一顆淚珠滑落下來。

　　早在他決絕離開的時候開始，她的心裡再也沒有君莫。

　　為什麼……

　　為什麼要讓她這麼痛苦。

　　她不愛他了，那她又愛誰？

　　將沒有焦距的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池水，腦中忽而浮現那抹清冷華貴的白影。她苦澀一笑，繼續喝下手中的烈酒，有些急促的動作使得酒溢了出來，順著嘴角流下。

　　明天，該是了斷一切的時候了。

　　
番外：華年不復（一）

　　清晨時分，薄霧還未完全散去，樹枝上沾著的雪花潔白晶瑩。

　　一大早，蔓沙華就滿懷喜悅和好奇的心情坐在了長廊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見到哥哥口中的那位小客人。

　　一定是個很有趣的人。

　　氤氳覆在她粉嫩嫩的和服上，直至凝成朝露，懶洋洋的晨光也從雲端處披落下來，長廊才傳來了不一致的腳步聲。

　　她想，哥哥真是一個大騙子。昨天他才說那位白狐族來的小客人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小男子漢，黑黝黝的膚色與北國的白雪格外不相稱。這樣的話沒有令她產生什麼排斥的心理，反而令她更加好奇了。

　　孔武有力，黑黝黝的膚色。蔓沙華的眼睛亮亮的，早已迫不及待想知道是怎樣的模樣。卻沒有想到木銜只是在糊弄她而已，那個叫做君莫的小客人和北國普遍的孩子一樣，是一個小白臉，乾乾淨淨的模樣一點也不違和他白狐族小少主的身份。

　　相比較蔓沙華，他更像是一個貴族，由內到外的涵養有時讓這總是胡作非為的小丫頭也要自慚形愧。因此，蔓沙華毅然決然地走上了一條以已之力，帶動其人的道路，便有了後來的一系列雞飛狗跳的事件。

　　面對下人的控訴，木銜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有一次他從鬥牙王坑騙來的月牙莫名失蹤。看著下屬們在角角落落匆匆忙忙地尋找，君莫和蔓沙華躲在房間裡暗自竊喜，笑得一臉地賤賤。

　　得意的心情並未持續太久，木銜推門進來，偷來的贓物就這樣□□裸地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而這一次，木銜二話不說把他們兩個都關去了小黑屋，即使如此，也絲毫沒有令他們起到反省的作用。

　　君莫的到來，為蔓沙華的世界添加了更多的色彩。每一年的朝夕相處，都是在玩玩鬧鬧中笑著度過，偶爾大著膽子幹一些讓人氣得牙癢癢的事情，也不覺得日子會過於無趣。

　　就像是重琰拿著一束蘭花，扭扭捏捏，故作姿態，不懷好意，一臉猥瑣地去找輕蘿時，她拿起了剪刀躲在角落裡和君莫嘀嘀咕咕地開始密謀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理想總是距離現實很遙遠，當重琰鼓起勇氣把藏在背後的那束蘭花呈現在心上人面前，打算借機表白時，莖上無花成了最煞人的一道風景，何況他身後還七零八落躺著本應該取悅佳人的所謂蘭花。

　　肇事者畢竟不夠老練，雖然達到了目的卻不能功成身退，落下了把柄。一向看上去夠深沉，夠穩重的重琰這次也是氣垮了臉色，一度將他不能和輕蘿成雙成對的初始原因歸結於他們二人。後來的有一天，當重琰看到大祭司一把年紀地光著腳從房間跑出來，一臉憤恨地舉著棍子追打叼走了他鞋子的小白狐，而惡作劇的兩人躲在角落裡捂嘴偷笑的時候，他開始暗自慶倖，心理也相對平衡了一點點。

　　日子鬧著鬧著就這樣子過去了，所謂形影不離，也不過如此吧。北國貴族的孩子很難會有這樣子的童年，生活在白雪中的他們，更多的是躲在家中讀著文學，塑造自己的涵養。因此，他們也並不知道外面沉沉浮浮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淺淺的目光暫時無法讓他們看得更遠，包括族內的風起雲湧。

　　某天，一縷晨光從木格子窗外直射進來，蔓沙華睜開朦朧的睡眼，慢吞吞地起身穿好了衣服，環視一下房間，並沒有人來過的痕跡，她失望地推門出去。

　　這兩個月裡，北國的宮殿都是冷冷清清的，除了姑姑和一干女眷外，其他的族人全都去了外頭，似乎要去做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就連君莫，也不見了蹤影。

　　今日是她八歲的生辰，沒有像往年一樣有親人的陪伴，蔓沙華只能在院落裡練習著劍道打發時間，過得很是了無生趣。

　　突然，天色開始變得陰沉，明明是白天，可是不知從哪裡來的烏雲黑壓壓的擠在一堆，密密麻麻的，隨著幾道閃電，轟的一聲，下起了大暴雨。自她出生至今，她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天象，前一刻還是雪花飄落，後一刻就大雨磅礴。

　　雨水打在身上有些沉重和生疼，她把雙手擱在頭頂，急忙奔進回廊裡頭躲雨。中途，掛在腰間的銅鈴繩子一斷掉在了地上，那是上次去花朝城的時候，哥哥送的銅鈴。她又匆匆跑回去撿了起來再回到長廊。

　　仰頭望向那昏暗的天空，陰沉沉地，不知怎麼，似乎有什麼感應，一縷強烈的思念卷席而來，忽然間她淚流滿面。

　　這種異樣的天氣真的是很糟糕，讓人的心情也會莫名地變得很低落。她推門進去一寢殿，整個身子趴到了床上，埋首進入被窩。屬於哥哥的味道，已經變得越來越淡了，她格外想他。

　　最黑暗的時刻在幾天之後來臨，八歲的蔓沙華參加了親人們的葬禮，她不再有父母，也不再有哥哥，更沒有族人，剩下的，就只有姑姑一個。

　　輕蘿原本擔心蔓沙華會走不出這道陰影，卻沒想到她只是在封閉了自己一個月後，便迅速調整得和以前一樣，同樣地和君莫鬧在了一塊，對白狐族駐入北國宮殿一事也表現得很平靜。

　　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轉眼間蔓沙華已長成了一名妙齡少女，未長開的清麗容顏還帶著點稚嫩，她總是用盛滿笑意的雙眸靈動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院落的雪花飄落在她的掌心。

　　彼時，陽光正好，覆在枝葉上的晶瑩雪花難得在稍暖的溫度裡慢慢融化。鬥牙王帶著兒子來拜訪了北國的國君，順便見見那些許久不見的友人。

　　被扔下的殺生丸在一干女眷的帶領下進入一處別院稍作休息，他抬頭靜靜看著眼前的臘梅，身上白色的華服格外相稱他的銀髮，隱隱透出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清冷氣息。

　　驟然，外面忽而一陣嘈雜，伴隨著一道身影翻牆進來，殺生丸默然看過去，只見一個有些灰頭土臉的陌生女子四處張望好像在尋找什麼，最後她望向他身後一隱蔽的角落，在他奇怪的目光下走過來迅速將自己藏了起來。

　　緊接著，有幾名女眷尋過來，待見到殺生丸後連忙行了禮。整一座別院裡就只有他一人，可她們明明都看見了公主跑到這邊來了。

　　「不知道殿下有沒有看到什麼人跑進這裡？」其中一女眷鼓足了勇氣開口詢問。

　　殺生丸正欲開口，突然衣服的後擺被狠狠拽了一下，在女眷們看不到的地方，一隻手正在他的身後胡作非為。遲疑了一會，他轉而搖頭。

　　見無果，女眷們只能離開，沒有人有膽子敢以下犯上在西國殿下的眼皮底下搜尋。

　　腳步聲退去之後，蔓沙華從他身後鑽出來，捉迷藏這種事情，她很少會有輸的時候，心情愉快地拍了下身旁這個看起來年紀和她相仿的少年的肩膀，表示自己的感謝之意。

　　殺生丸皺了皺眉，並不喜歡別人這樣子碰他，尤其還是一個陌生人，他退開兩步，冷冰冰地開口，「你可以走了。」

　　見對方如此冷淡的態度，蔓沙華也不是不知趣之人，訕訕笑了笑，道完謝後便轉身離開了，赤腳上的銅鈴隨著走動發出了聲響。殺生丸垂眸看過去，雖然心中有淡淡的疑惑，卻也很快消去。

　　「對了。」最後轉角的時候，似想到了什麼，她腳步一停，回過頭來說道，「我叫蔓沙華。」

　　話音落下，她消失在了拐角。殺生丸心中冷哼，不甚在意。

　　出了別院，在經過一書房的時候，蔓沙華放輕了腳步，並且將自己的氣息隱藏，一點也不想讓裡頭的人發現她。慢慢地，慢慢地，快要越過書房的時候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女子訝然回頭，奇怪地問道，「你怎麼是從外面回來的？」

　　君莫一襲月白衣衫，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他饒有興趣地反問，「不然你覺得我應該在哪裡？」

　　蔓沙華頓時無言以對。

　　見她有點心虛的模樣，君莫心情大好，「今日西王來北國了。」

　　「你說真的？」蔓沙華面露喜色。

　　君莫點頭，曾經無數次她就在他耳邊嘮嘮叨叨地想要和鬥牙王大戰幾百個回合，這次可謂是個機會了。只不過，會輸的吧。他心想。

　　果然，當蔓沙華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原本的興致盎然和戰意滿滿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疲憊和不甘，即便如此，她還是和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今天戰鬥的情形還有她從中得到的經驗。

　　「所以說，等到鬥牙王那個老傢伙不中用時，也是我最有機會能夠打贏他的時候。」蔓沙華態度十分認真地做出最後的總結。

　　清冷的夜色下，君莫一邊用藥幫她仔細塗抹著手臂上面的傷口，一邊適時地對她的長篇大論做出回應，神情溫柔寵溺。

　　
番外：華年不復（二）

　　熙熙攘攘的大街，街道兩旁花開嬌豔。橘黃色燈暈中的歡聲笑語，夜幕下亮起的各式花燈，還有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花香，構成了南國花朝城著名的花燈會。

　　暖暖春日，夜裡的晚風卻仍舊有些微涼。燈火通明的璀璨美景看得讓人很是眼花繚亂，在這種紮堆的人群中，稍微不注意的話，是很容易被人流給沖散的。

　　君莫下意識牽緊了旁邊的女子，前面重重遮擋的人群令他有些心煩地皺眉。反看身旁的女子，卻是一臉好奇的模樣，明亮的墨眸流溢著光彩，手突然被一扯，蔓沙華二話不說便拉著他擠入了人群當中。

　　「還有沒有哪位願意來試試的。」

　　高臺之上，旗幟飄揚，鹿狀模樣的妖怪敲響了鑼，看上去好不滑稽。臺上還有另外一名女子，頗有幾分姿色，只是那眸光之中暗含著幾分慘澹和無望，楚楚可憐的模樣倒是十分惹人憐惜。

　　人群之中議論紛紛，開始沸騰起來。從他們的隻字片語當中，蔓沙華和君莫大概瞭解了情況。

　　抬頭望向屹立在高臺之上的旗杆，最頂端那裡確實掛了一個精緻小巧的花燈，只要在不借助任何妖力的情況下取得了它，便可以帶走上面的這名女子。不過這當中也是伴隨著危機，稍有不慎，可能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花朝城每年的花燈會上確實是會有這樣子的活動，用來娛樂遠道而來的人們，同時也會在這之中借機為一些女子們尋找一生的依靠。

　　這些流落在外頭，得以在花朝城暫時棲息的孤女們，如果能夠借此尋得良人，找到歸處，便是對上天感恩戴德。據說，花朝城的花樓是這些孤女們的容身之所，也有消息說，南國有一名貴族在幕後暗中支撐著花樓的產業。

　　臺上的女子，靜靜看著人群中喧嘩起哄，已是失望至極。她並不想嫁給在這裡面的任何一名男子，與其倚仗著不喜歡的男人而卑微地活下去，她寧願一生都待在樓裡，等待屬於自己的幸福。

　　「君莫，你看那個姑娘好像很不情願的樣子。」蔓沙華側頭說道。

　　君莫環視了一下周圍，放低了聲音，「郎有情，妾無意。

　　蔓沙華了然，與此同時，腦中頓時有了個想法，「還有我。」

　　君莫疑惑望向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她已掙開他的手走到前面去了。人群瞬間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名女子。沒有人敢嘲笑，同為妖，他們相信這名敢於挑戰的女子是有一定實力的，只是覺得震驚又困惑，這名女子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蠶女顯然也是很驚訝，雖不知這名女子到底想幹嘛，但還是在心底默默祈禱她能平安無事。

　　高高的旗杆，在漆黑的夜幕中給人產生了一種達到天際的錯覺，旗幟迎風飄揚，頂端掛著小小花燈，橘黃色的燈光在晚風裡被吹得搖搖晃晃。底下的人看著她的身影掛在旗杆上，靈巧的身子不緊不慢地往上爬，看上去很是熟練，慢慢地，那抹身影越來越小，直到爬到頂端的時候，下面圍觀的人幾乎快要看不見她了。

　　君莫的視線緊緊跟隨著上面的人，隨著那旗杆搖晃，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即便不用妖力，他相信蔓沙華也一樣可以辦到，只是還是不由地會為她感到緊張。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掛著旗杆頂端上的人好像沒有要下來的趨勢，突然，花燈不穩掉落了下來，這是沒有人意料到的。蔓沙華抿緊薄唇，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她放開旗杆，任由自己掉落下去，在半空中伸手撈住了花燈。

　　在場的看客都被她這一舉動給嚇到了，蔓沙華硬是沒有動用妖力，懷抱著花燈放任自己不斷下落，人群中有膽小的叫出聲，有的側頭，不敢看她即將要被摔得粉身碎骨的模樣。

　　雖然面上鎮定，但心裡不免還是有點慌的，耳邊氣流的聲音和風的阻力令她感覺有點難受。驟然腰一緊，意料之中，她在半空被接住了身子，抬頭一臉笑意地對上君莫驚慌和惱怒的目光。

　　落地之後，質問也隨之而來，「為什麼不用妖力，你是要讓自己摔死嗎？」

　　蔓沙華見他一副怒然的表情，解釋道，「用了妖力就不算數了呀，而且，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你是不是太相信我了，如果我沒能及時救你的話，那你……」

　　「沒有如果，我一直都相信你。」蔓沙華打斷他的話，將花燈拿過去給那位鹿面妖怪，隨後到臺上和那位女子低聲說著什麼。

　　君莫見她一點反省的態度都沒有，為了一個陌生女子，這樣滿不在乎自己的生命，頓時心中一股悶氣消散不去。之後一路上，他都默不作聲。

　　蔓沙華見此拉住他的袖子，「喂，你還在生氣啊？」

　　君莫不理會她，逕自走自己的。漸漸地，已經走到了河邊，河面上的水燈一盞盞，隨著水流飄浮，帶走一個又一個的祝願。回身看向後面正踢著石子玩的人，無奈一歎，終是妥協道，「過來吧。」

　　頓時鬱悶一掃而空，蔓沙華走到他身邊，歪過頭道，「現在不生氣啦？」

　　君莫面向她，語氣有些責備，「別人的事情你瞎攪和幹嘛，連命都不要了。」

　　「沒有不要命，我的小命我比你還珍惜呢。」蔓沙華眨巴了下眼睛，側身對向河面。

　　河面一盞盞的花燈，載滿了放燈之人的心願與祝福。明朗的心情漸漸沉重下來，想起第一次來花朝城的情景，那時候，她還很小很小，高高的木銜牽著小小的她，溫溫笑著，那是她對這座城最初的記憶。

　　「放一個吧。」身旁君莫不知何時離開了一會，回來時手中已拿著一盞水燈。

　　蔓沙華接過，看著手裡水燈散發著橘黃色的光芒。思吟了一會，要是說有什麼祝願的話，應該就只有一個了吧。

　　唯願安好。

　　不管是彼世的他們，還是現世她所愛的人們，都只願安好。

　　放下水燈，靜靜看著它漂浮離去，過了一會，她雙手扯著君莫的袖子，有些無賴的語氣，「我累了不想走，你背我吧。」

　　君莫見她神情略有疲倦，便也順著她，微蹲下身示意她上來。

　　沿著河流的方向緩緩行走，兩人的身影被昏黃的燈火映在地上，越拉越長。

　　「君莫，你想他嗎？」背上女子突然問。

　　「嗯。」君莫點了點頭。「有時候想。」

　　「我也一樣呢。」蔓沙華抬頭，將視線投向漆黑的夜空，一抹煙花竄上天際，隨即綻放開來，聲響一陣接著一陣，夜空散發著耀眼奪目的絢爛光彩，美麗至極。

　　再低頭時，看著光芒映亮了他的側臉，忽然覺得有些恍惚，腦中一幕一幕重播起了一些過去的記憶。蔓沙華回過頭，後面兩人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

　　原來走著走著，已經這麼遠了。走著走著，他們也已經長這麼大了。

　　「呐，君莫，我嫁給你好嗎？」

　　腳步猛地一頓，煙花的聲音十分大聲，卻並沒有淹沒耳邊來自她的聲音。莫大的喜悅湧上心房，只是短暫幾秒後，又重歸平靜。

　　「別開玩笑了。」腳步再一次動起來，俊美的輪廓隱在了光暈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是說真的，我沒開玩笑。」蔓沙華堅定道，見他反應淡淡，一種失落感油然而生。

　　君莫正視前方，某一處燈籠的光芒在跳躍著，柔和了四周。當聽到她說的時候，那一瞬間他無疑是欣喜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對她有著非一般的情感，可唯獨只有她，看不清。

　　默了片刻，他終是忍不住開口，「阿華，你愛我嗎？」這是第一次，他這麼直白地問她。

　　「愛。」蔓沙華點頭，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你又分得清是哪種愛嗎？」

　　「愛就是愛，怎麼還分這麼多種啊？」蔓沙華一臉茫然和疑惑。

　　「當然，等哪天你弄清楚了，再說要嫁我這種話吧。」

　　哪天等你弄清楚，對我，究竟是親情之愛還是男女之愛……

　　「啊？想嫁給你還要這麼麻煩的，我本來就是你的未婚妻了啊。」蔓沙華撇撇嘴。麻煩，還真的是麻煩。

　　姑姑說過，習慣是愛的一部分，而當想要將某個人永遠留在身邊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成婚。從小，她就習慣了君莫在她身邊，如同親人一樣給她無微不至的關懷。毫無疑問，她是喜歡他的。除了木銜以外，君莫是蔓沙華生命裡的另一道溫暖。

　　好多年以後，當再經歷了種種事情，當她想起了今晚的這席對話，當她分清了自己的感情，蔓沙華終於可以再次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想要嫁給她，而後又在心裡暗自嘲笑自己竟走了這麼久的彎路。

　　只是，命運也總是格外地愛捉弄人。年少時候她愛他，可她分不清。後來等她弄清了，卻丟了他。蔓沙華以為，就算天塌了，地陷了，太陽不再升起，黑夜貫穿黎明，她的身邊，一直都會有個君莫，不離不棄。可是，她的以為，終究只是以為。她愛得深了，傷得也深了。

　　「君莫，你給我出來。」

　　蔓沙華望著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瘋狂搜尋著那抹刻入了心尖的身影，可是一望無際的雪地，再也不見那人。

　　夜色迷茫，無月無星，悲哀的氣息游離四周。夜下，女子對著空氣喊得歇斯底里，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悲痛和絕望，「為什麼你要騙我，為什麼！」

　　她反復叫喊，卻沒有任何地回應。在沒有支撐的情況下，蔓沙華雙腿一軟跪坐了下去，髮絲從肩後垂落下來。

　　又一次，她感到了害怕和孤獨。

　　「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她抬頭望瞭望天，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她雙手將自己環住，單薄的身影在一望無垠的雪地裡顯得脆弱無助。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記憶不斷地在腦海中重播，一幕一幕，對於此刻的她都是一種折磨。她的心，在痛。

　　「我要去見她。」某一冰柱後，男子看著不遠處跪坐在雪地上的無助身影，胸口某處泛起陣陣的疼。

　　白狐族長抬手將他攔住，「不行，我已經答應讓你再見她一眼，現在你應該隨我去東方。」

　　「可是她在找我，父親，我求你了，你讓我過去看看她吧，她會崩潰的。」君莫捂住胸口，情急之下導致體內被壓制的毒素開始竄至心臟，一口鮮紅噴湧而出，白狐族長頓時嚇得面如土色，慌忙扶穩他的身軀。

　　「北熊妖這麼大費周章就是想置你於死地，你再拖延下去就沒命了。」

　　見自己的兒子此刻這般模樣，心中甚是不忍，然而為了他的性命，也不得不狠下心腸。不管他意願，白狐族長強行帶著他騰空而起，君莫渾身虛弱無力，只能任由自己被帶走，腦袋昏昏沉沉地，最後一眼，是她搖搖晃晃站起來的身影。

　　「阿華……」

　　像是有什麼感應般，她突然抬頭，可是周圍空蕩蕩地，什麼也沒有。

　　君莫……

　　我好想你。

　　淚水湧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劃出了長長的痕跡。兩人相處的某些片段在腦海中閃過，似受到了什麼刺激，一陣漲痛，她捂住頭，呼吸越來越沉重，眼前有些許地模糊。

　　——阿華，這一戰回來我便娶你。

　　——等我。

　　等我……

　　記憶再一次轉換，腦中猛地被一片白色充斥，白茫茫的雪地，長廊，白雪飄揚的院落，族人們的遺骸。景物如同走馬觀花不斷變換，蔓沙華感覺自己墜入了虛空，整個天地都在旋轉。背後的冷汗不斷滲出，濕了衣裳。腦袋，就像要炸開了，她頭痛欲裂，體內妖流不受控制地四處亂竄。

　　——哥哥，你不要走。

　　——阿華，好好活下去。

　　聲音仿佛來自遠方，又近在咫尺，忽遠忽近，一直在反反復複不斷叫喧著。

　　——要好好地，一定要。

　　一定要。

　　「啊……」陡然積蓄的妖力在一瞬間爆發，傾瀉而出的妖流破壞力十足，直直將範圍內所有冰柱擊碎。墨發在妖風中淩亂飛揚，她的身影融入了夜色，墨色的雙眸閃動著紅光。

　　這一刻，她儼然換了一副模樣，再也不是清麗動人的容顏，嫵媚的眼角，帶著徹底綻放之後的妖嬈，整張臉，絕美而魅惑。

　　輕蘿趕過來時看到四周已成了一片廢墟，見白雪中屹立的身影，她滿臉擔憂，正要過去就被身旁的重琰制止。

　　「別過去，很危險。」

　　輕蘿一怔，借助周圍反射的寒光，她隱約可以看見此刻蔓沙華的變化。

　　「她已經覺醒了被木銜封印的那部分妖力。」重琰神色凝重。那才是，作為火狐一族正統血脈該有的真正樣子。

　　待四周的氣息漸漸穩定，蔓沙華渾身脫力倒落了下來，重琰身影一閃適時將她接住，見這丫頭如此蒼白憔悴的模樣，難免有些心疼。

　　當初為了保護她，木銜將蔓沙華某部分特殊的妖力給封印了起來，如今沒想到受了刺激，反倒讓體內的妖流將封印給衝破了，不過，現如今，倒也沒什麼所謂了。

　　輕蘿快步走過來，看著自己的侄女眉頭緊鎖，一臉痛苦的神情，不由心中酸澀，眼裡逐漸泛起了淚花。

　　北國的夜裡，燈火闌珊，即便寒冷的氣候，也絲毫不能阻止有心人想要尋歡的步伐。

　　某座酒屋的傳統大房中，簡單鋪著草席榻榻米，幾個客人沿四周席地而坐，姬人徘徊在酒宴間為客人服務，表演歌舞，場內絲竹樂聲悠揚。

　　房間設在二層樓，其中，一身著紅衣的女子被幾名陌生男人圍住，他們不斷地向她遞酒，而她也沒有拒絕，一杯接著一杯灌下去。似乎是喝醉了，她臉頰酡紅，腳步飄移，不小心撞翻某幾案，樂聲戛然而止。

　　「姑娘，我看你不行了吧，要不要我扶你呀。」

　　在場的笑出了聲，幾名男人欲上去扶她，卻被她一一推開。直到有一個，她勾住了他的脖子，眉眼含笑，低低問道，「你說，我美嗎？」

　　這樣魅惑十足的一張臉迷得他神魂顛倒，他癡癡地應著，「美，美。」

　　得到回復，蔓沙華推開了他，神情淒然，「美又有什麼用，再美，他也不要我了。」

　　「誰不要你那可是他的損失。」有姬妾笑著開了口，「男人喜新厭舊起來還不都是一個樣子。」

　　「就是嘛，姑娘，那人不要你，我們要你啊。」男人們起哄大笑，一個個目光□□地盯著這個情場失意的女子，更有按捺不住的，就借機摸上了她的手。

　　「啊……」一聲慘叫聲貫穿空氣，那人疼得冷汗直冒，抓著被折斷的手跪倒在地上。

　　「真是討厭動手動腳的人。」略有醉意地淡淡瞥了他們一眼，繼續沽酒而飲。

　　出去的時候已是深夜，外面一片冷清，白雪仍舊還在飄落。她行走在北國街道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身邊偶有經過一兩個撐著傘的路人，用著怪異的眼神看她。

　　潔白雪路，清冷光輝。她就好像失了魂般，踩著月光向前走。紅色，成了雪中唯一的亮色，紅得豔豔，紅得淒涼。

　　
陰謀

　　風的味道……變得不一樣了。

　　夜色下，身著華服的高貴男子立於斜坡，目光定格在了遠方，思緒也跟著飄散。良久，他收回視線，側身的同時，眸光轉而落向正前方黑漆漆的樹林，好一會，才淡漠開口，清冽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寂靜，「不打算出來麼？」

　　話音剛落，一人影從樹林中緩緩走出，漸漸暴露在了月光下。

　　還是不久前的模樣，紅衣一身，髮絲披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光的緣故，使她的神情看上去比以往要柔和。

　　「又被你發現了。」蔓沙華嘴角微勾，盯著不遠處的人輕嘲。

　　殺生丸默然看著她，看著她身影閃至他面前，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酒味帶入鼻尖，借著晚風，味道更甚。他擰緊眉頭，盯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低沉又帶點喑啞的聲音響起，「喝酒了？」

　　帶著醉意的人眉眼漾開笑意，有些昏昏地嗯了一聲，又補充道，「不多，就只一點兒。」說完又向前多走了一小步，湊得他更近，頓時兩人氣息交纏。她微抬頭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雙眸，神情十分專注。

　　他們離得是那麼地近，聞著一股刺鼻的酒味，殺生丸眉目淡漠，刻意忽略心底那一抹異樣，勾唇冷嘲，「這次又想玩什麼花樣。」

　　蔓沙華踮起腳，伸手環住他的脖頸，一字一句說得緩慢，「想你了，信不？」

　　隨著話音從她口中蕩出，心跳忽而漏了幾拍，儘管想忽略，殺生丸都不能否認他心底真正的情緒。幾秒後反應過來的他，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一點點將它從脖頸後面移開，微眯著眼睛冷聲道，「口是心非的話，為何要信。」

　　見他無動於衷，蔓沙華卻有點惱了，「你怎知我口是心非？」抿唇看進他眼底，倔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殺生丸直視半晌後，目光飄然落向了它處，「不然呢？」

　　她洩氣地鬆開手，後退了兩步，不再僵持。夜微涼，晚風吹拂著地上的小草，擺動著他們的衣袂，蔓沙華微闔了下眸子，低低的聲音融入風中，聽得不太清晰。

　　「以前可能是假的，但是這一次，是真的。」

　　「殺生丸大人。」陡然一聲大喊插了進來，殺生丸側了身子望向聲源，只見邪見慌慌張張跑過來，見到立身在旁邊的女子時，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後才開始稟告剛才發生的事情，「剛剛奈落的□□神樂突然出現，把玲給抓走了。」

　　殺生丸聽後仍舊面無表情，沒有什麼情緒。

　　「儘管放一百萬個心吧，殺生丸大人。」

　　黑暗中出現了一身著狒狒皮的人，他半跪在地，看上去有些神秘。

　　「只要你肯乖乖聽我的話，我保證那個叫玲的一定會平安回到你身邊。」

　　「奈落，又是你這個大壞蛋！」邪見咬牙叫道。

　　「你是奈落。」殺生丸微抬了眸子，語氣輕蔑，「這次又想要做什麼？」

　　「只要你肯幫我幹掉犬夜叉，那就行了。」那位叫做奈落的人直接說出條件。

　　靜了幾秒，殺生丸冷哼一聲，「就為了這麼點小事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下一秒，只見他身影一閃，一揮而就便輕鬆撕下那人的腦袋，乾淨俐落。在邪見的驚訝聲中，地上的殘體迅速變成了一堆的石塊，「這……這個是傀儡。」

　　並不感到意外，殺生丸凝視那堆殘破，神情沉冷，「你認為我殺生丸，會為了一個人類小姑娘便乖乖聽命於你？」

　　邪見有些擔憂道，「可是殺生丸大人，難道就要這樣放棄玲嗎？」

　　殺生丸不答，只將視線落向另一個人，一言不發，眸中似有詢問的資訊。

　　邪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再次注意這個不知是敵是友的陌生女人，「對了，殺生丸大人，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啊？」

　　此時蔓沙華酒醒了不少，剛才他們的對話她也聽得很清楚。

　　玲……是個姑娘的名字呢。

　　不再開口說什麼，她只是默然看了他一眼後，便轉身離開。

　　這樣，不也是挺好的麼。她於心中反問，墨色的長髮飄揚在風中。蔓沙華的腳步仍是有點飄移，幾步便消失在了他的視線範圍內。

　　其實殺生丸想問的是，她剛剛最後說的那句話。動了動腳步，他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殺生丸大人，你要去哪裡？」邪見不明白地問。

　　白衣男子保持沉默，有目的性地徑直往前走。人見城中，奈落看著鏡中行走的男妖，嘴角微勾，笑得高深莫測。

　　終究還是來了，殺生丸。

　　林間道路，凹凸不平立著石塊，一男妖踩著平靜的步調緩緩走來。不理會旁邊小妖怪一路上的閒言碎語，腳步一停，他目視前方，金瞳微微眯起，清冽的話語回答了小妖怪一路的疑問。

　　「這裡就是奈落城。」

　　小妖怪訝然出聲，四處張望，「可是這裡根本就不像一座城堡。」

　　殺生丸緊緊盯著前方，空氣中打開了結界，像是在刻意引導來人進去，結界後面的城堡也跟著顯現出來。男妖抬腳進去，神情鎮定自若，毫無一絲的懼色。

　　「故意用臭味引誘我，讓我知道奈落城的位置，是想引我殺生丸進去嗎。」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周圍跳躍起了藍色的火光，同時陰冷的聲音也跟著蕩出，「如果不用一點小手段，你說你會不會乖乖自投羅網呢？」階梯上，竹簾掩蓋的裡面出現了那身著狒狒皮的人。

　　「你們要找的小姑娘，我不可能把她藏在這裡，這座城堡到處都是瘴氣，我把她安置到了城外，我想你們可以不用擔心。」

　　殺生丸目光定格在他身上，面無表情地強調，「奈落，我不是專程來救玲的，這一點你至少應該明白。」

　　不是來救玲的？邪見驚訝轉過頭，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殺生丸大人的心思，他真的是猜不透啊。

　　那邊奈落的聲音又響起，「我明白，你殺生丸一向都討厭被人指揮。就像是你說的，你既不會去殺犬夜叉，也不會特地來救小姑娘，那顯然是來殺我奈落的了。」

　　殺生丸冷然一笑，「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千方百計把我引過來，自己卻在那裡說風涼話，這筆賬待會再慢慢跟你算。」他抬手活動了一下指節，眸中流露著危險的殺意。「不過還得看你有沒有命活下去。」

　　清風卷起地上的灰塵，拂動著他那頭銀髮。奈落輕笑出聲，「既然盛情難卻，那今天就讓我奈落好好陪你玩個夠。」說完身體各處湧現出了各色各樣的觸手，噁心又滑膩，直接撐破了周圍的房梁。

　　「都是一些沒用的死妖怪。」殺生丸面色不改，語氣冷嘲不屑。「奈落，這就是你的原形嗎。」

　　「我的原形？不對，這只是小意思。」奈落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不動聲色的白衣貴公子。身後尖銳的觸手冷不防一擊而去，殺生丸輕點足尖，飄然躍起，躲開了那一擊，緊接著輕盈落地，身姿無限優雅。

　　「哼，真的想要我殺生丸這條命是嗎。」死氣沉沉的夜色下，殺生丸抬手至腰間，拔出了鬥鬼神，只一揮便斬斷了迎面而來的觸手。「奈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凝著對方，一貫淡漠的神情此刻殺意滿滿。

　　奈落冷冷笑著，一點也不在意對方自負的話語。落在地上的殘塊肉片重新組合成觸手將男子抓住，打算控制他的行動。奈落借機展開攻勢，四面八方的觸手朝他而來，殺生丸揮劍一一斬斷。殘碎的肉片不斷往下掉，更甚有一塊落在了他的肩上。

　　殺生丸睨了一眼，冷然嘲諷，「呵，我倒要看看你這樣的濫招數能玩到什麼時候。」

　　奈落陰冷一笑，心中盤算著他的計畫。

　　果然沒錯，奈落正在吸收殺生丸的肉體，讓他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不遠處觀戰的神樂，靜靜看著眼前的情況，心中定下結論。

　　突然，覆蓋著城堡的結界漸漸有散開趨勢，奈落一愣，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側頭望向不遠處的女妖，「神樂，馬上去看看。」神樂聽到有些不甘願地離開。

　　「看來是有貴客到了，奈落。」殺生丸立身于幾步之外，慢條斯理道，「專門遠道而來，最後，也只能看到你死在我殺生丸手下。」提劍一揮，鬥鬼神的劍壓勢如破竹般擊向對面的妖怪。

　　「殺生丸大人，現在我可沒有那麼多閑功夫再陪你玩了，你那一身完美的妖力，很快就要變成我奈落的囊中物。」

　　掉落在地上的肉塊重組觸手，從四面襲向那一臉淡定的貴公子，將他團團包住，直至最後完全吞噬。躲著柱子後面觀戰的小妖怪嚇得魂不附體。「這下糟了，殺生丸大人……」

　　奈落將觸手伸往那團肉塊中，源源不斷汲取著力量，「呵呵呵，殺生丸那身妖力，我奈落終於得到了。」

　　「奈落！」

　　一聲大叫打破了他的好心情，奈落循向聲源，犬夜叉的身影毫無意外地映入眼簾。紅色的牙刀揮出了弧度，金芒分成數條狠狠擊向奈落，他適時布起結界，結果卻出乎意料地被打破，風之傷從正面擊來，奈落的身體頓時變得四分五裂。

　　「終於找到你了奈落，今天我非消滅你不可。」

　　「呵，別笑死我了，你又有什麼本事。」

　　「等著受死吧。」犬夜叉扛刀沖了上去，不斷砍斷襲來的觸手，卻仍是大意了，掉落的碎片又一次重新組合，將犬夜叉團團包住，無論他怎麼掙扎都掙脫不開。

　　奈落滿臉得意的神情，「你將會和殺生丸一樣，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

　　「你說什麼，你把殺生丸給……」犬夜叉咬牙使勁掙脫纏在身上的觸手。

　　「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不知道你這個半妖能夠給我補充多少能量，獻上來試試吧。」

　　「我才不想要和那個傢伙死在一起。」奮力一掙，鐵碎牙的刀壓攻破身上的肉塊，得到自由後，犬夜叉揮刀而上，「受死吧，這次我不會放過你的。」

　　奈落猛地一驚，再一次被擊中，同時，旁邊的肉塊被劍壓從內部劃破，取而代之的是殺生丸安然無恙的身影。

　　「哼，不要笑死我了奈落，包著我的那些肉片居然用來擋犬夜叉的風之傷，你真是幽默。」

　　「你滾開，奈落我來收拾就行了。」犬夜叉橫過去，果斷表明自己的意思。

　　「那個傢伙是我的獵物。」殺生丸瞟了他一眼，神情冰冷。

　　奈落冷笑，觸手隨之增多，妖力似乎變得更強了一點，「你們兩個的狗命今天都是我的。」

　　尖銳的觸手從不同方向朝他們侵襲而去，兩妖紛紛閃躲開來，在勢如破竹的攻擊中各自揮動自己手中的武器，最終，犬夜叉用風之傷將他龐大的身軀擊落下來，兩妖互不相讓想要給奈落最後一擊。

　　「要你的命。」

　　「我說了這個獵物是我的。」

　　鬥鬼神劍壓落下，奈落被直直擊中，似是覺得自己已無勝算，便釋放出了瘴氣為自己奪得脫身的間隙，趁機逃跑。

　　「殺生丸大人，今日我就陪你玩到這裡吧。」

　　奈落的聲音盤旋在空中，殺生丸凝視著他離開的方向，周身殺氣四濺。

　　「你這個笨蛋，你真以為能夠一輩子逃出我的手掌心嗎。」他怒然產生妖化，眸中猩紅一片。

　　「殺生丸大人，與其想辦法變身來追我，倒不如去跟著你的那位小姑娘吧。」殺生丸一頓，停止了變化。

　　「玲現在跟一個叫琥珀的人在一起，至於到底是怎麼回事，犬夜叉，相信你能夠猜得到吧。」奈落陰笑道，「還有，殺生丸大人，再附送你一個消息，曾跟在你身邊的那位火狐族公主，明天就要與清水妖城的城主成婚了，殺生丸大人，你還能無動於衷嗎，呵呵呵……」

　　身形頓時一僵，殺生丸收緊握劍的手，似在隱忍著什麼，指節泛白。

　　「什麼意思殺生丸，這又是奈落的陰謀嗎？蔓沙華要和誰成婚？」犬夜叉朝他問道。

　　殺生丸冷冷一掃，眼中毫不掩飾冰寒的殺意，「那個女人的事情，別來問我。」

　　犬夜叉一怔，殺生丸這個傢伙，好像很憤怒。

　　
婚嫁

　　東邊，朝陽在山上冉冉升起，一刹那間，光輝照耀大地。白衣貴公子凝著地平線上升起的微陽，鎏金色的雙眸微微閃動著不明的情緒。身後的小妖怪靜靜看著自家主子，心中暗暗揣摩他的心思。

　　既然玲已經救回來了，殺生丸大人還在煩惱什麼呢，難道是奈落那傢伙……

　　也是，三番四次愚弄了殺生丸大人，這次又以玲作為要脅，恐怕無論如何大人都不會放過他的。

　　看了看樹下正在睡得香甜的小女孩，邪見無奈歎了口氣。

　　清水妖城麼……

　　奈落帶著陰謀的聲音再次回蕩腦中，殺生丸微勾起一抹極冷的笑意。

　　又……又笑了。

　　邪見在莫名之中嚇得面如土色，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殺生丸大人息怒，奈落那個卑鄙的傢伙早晚有一天會露出馬腳的，像他這種半妖是絕對逃不出您的手掌心，請您別再笑了……」

　　「邪見。」

　　小妖怪還在口不擇言，聽到男妖的聲音後迅速抬頭應道，「老奴在。」

　　殺生丸靜靜看了他一會，才開口，「看好鈴。」

　　誒？還未反應過來，白衣男妖已經騰空而起，朝向東邊飛去。

　　「殺生丸大人……」邪見盯著他離去的身影，神情無比鬱悶，「真是的，好歹說一下去哪裡嘛。」抱怨地嘀咕了兩聲。

　　殺生丸目視前方，三千銀絲隨風而蕩。屬於那個女人的聲音迴響在腦中，連同她的神情，都令他眸中泛起絲絲冷意和殺意。

　　——以前可能是假的，但這一次是真的。

　　蔓沙華，誰借你的膽，敢再一次欺瞞我殺生丸……

　　微陽初至，晨光熹微中，淡雅的日光輕輕披落，清水妖城中迎來了不一樣的一天。清水城主大喜之日，全城同慶，一片喧囂。

　　街道，百姓圍觀。在重兵護衛之下，一豪華馬車緩緩行來，紅色紗幔層層垂落，讓人看不清裡頭的倩影。

　　沒人知道婚車中的這名女子是何許人也，也沒人知道將要成為這座妖城城主夫人的女子是何等的容貌。突如其來的婚禮未免操之過急了些，然，但憑城主一句話，眾妖喜賀，不敢質疑。

　　新郎早已等候在了祭天台，一身流雲華白，姿容俊美。這是幾百年來，這位神秘城主，也是白狐族前少主第一次在這清水城露面，其真實面容真令百姓們唏噓不已。

　　馬車駛到時，侍女挑開紗幔，一雙凝脂玉手探出，君莫嘴角噙笑，上前緊緊握住。新娘鳳冠霞帔，絕代風華更令人驚歎。他牽著她，一步一步順著階梯，走上了祭天台，面朝底下前來觀禮的眾妖。

　　北國狐族因是大陸移民，婚禮形式不按本土，反而自成一套。新娘不穿聖潔無瑕的白無垢，新郎也不穿黑色絲綢的和服。一場不簡不奢的婚禮，沒有千畝良田，更沒有十裡紅妝，卻羨煞旁人。

　　「阿華，我們本應該如此，不是麼？」他輕輕說著，眉目溫柔。

　　如果沒有當初，她早已是他的妻，他們也會很幸福。

　　蔓沙華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靜靜凝望著底下湧動的眾妖。

　　從沒想過，少女時期她還憧憬的紅衣花嫁，竟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你這樣大動干戈，目的應該不僅如此吧。」身穿紅嫁衣的女子突然說道。

　　他略微一愣，眼中笑意浮現，話語帶著寵溺的溫柔，「我的阿華真是聰明呢。」側過身子，他傾身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語，在旁人看來甚是情意綿綿，「那你覺得呢，他會來麼。」

　　底下人流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仿佛看到了一抹白影晃過。風吹拂，有沙塵進到眼睛，等回緩過來時，哪有看到什麼。

　　「誰知道呢。」她喃喃低語，視線飄然移落到另一處，不經意間與另一位女子的相互碰撞。遠遠看著有點不太真切，似乎那人已紅了眼眶。莫名地，心中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在愛情的世界裡，他們都是在彼此折磨。蜻痛苦，君莫痛苦，她也痛苦。

　　彼處，天際微陽刺目，蔚蔚藍空，流雲追逐，是觸及不到的高遠。身旁男子一字一句的講詞，格外鼓舞民心。而她，卻飄散了思緒，隨著那流雲一起浮向遠方。

　　夜裡，妖城燈火通明，煙花盛開，炮竹聲一陣又一陣響徹天際。全城歡慶，酒醉祝賀。一偏遠府邸，紅色燈籠高高亮起，一片喜慶，奴僕忙得不可開交。唯有府中某一後院，清冷寂靜，隔絕了外面炮竹聲鳴的嘈雜。

　　頭頂，明月當空，蔓沙華一身紅裝，靜望著遠方黑幕裡盛開的絢爛，夾雜著些許無奈的話音明顯是對著身後的男子。

　　「蔓沙華已不愛君莫，又何苦繼續糾纏。」

　　君莫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低啞出聲，「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殺生丸。」

　　凝著夜幕的眸光暗了暗，她回身正視他，堅定應道，「是。」

　　「只因為我錯了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嗎？」他抓住她的腕處，如漆的眸子閃過一絲痛苦。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你到底怎麼了，我找了你很久，可是你都沒有出現，你又何嘗知道被幸福捧上天，又重重摔下來的滋味。」她緩緩推掉他的手。

　　「心徹底死去的感覺，我永遠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過去，我忘了，我也不想記得，但儘管如此，君莫，你依舊是我很重要的親人。」

　　她的心裡還留有一個他的位置，無可替代，卻已無關愛情。

　　親人？君莫仰天，眸中些許霧氣令夜幕都蓋上了一層朦朧，輕闔上眼，似在平復什麼，腦中略過屬於他們之間的某些回憶。

　　她可以，可是他辦不到，一點都辦不到。

　　「那現在呢，看清現實，你和殺生丸，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再睜眼時，眸中卻是凝著陌生的冷意。

　　在看不見的暗處，蔓沙華捏著自己的紅衣衣角，目光落向它處，眼中隱約劃過一絲哀愁，「我知道。」

　　所以她從來都不敢讓他知道她的喜歡。她不敢放手去愛，因為她不敢拿他的命去賭，於是，她只能不斷地逃避。

　　愛一個人會痛苦，可是強迫自己不愛一個人，更痛苦。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做到不想，不念，不聞，不問，這樣也許還能好過一點。

　　「阿華，我們之間當真再無半點可能嗎？」

　　「安是我重要的親人，我答應這場婚禮，只希望你能夠遵守約定，把她還給我。」她再次將目光落回他。

　　瞳色一暗，君莫微微扯了扯唇角。他又怎會不知，她不願嫁他，他知道。所以這場婚禮，他並沒有邀請誰來，沒有貴客，沒有祝賀。即便如此，他也無悔，他只是想賭一次。

　　「如果我改變主意了呢。」良久，他一笑。

　　「什麼意思？」

　　「清水城郊外有一座山谷，谷中瘴氣連我們都要避之不及，小丫頭要是掉下去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呢。」

　　蔓沙華面色一白，她冷然凝視著眼前的男子，想看出撒謊的痕跡。可是，無論如何，他的眸子，再也看不出過去的乾淨和溫柔，混濁且沒有多少溫度。

　　「別讓我恨你。」

　　留下最後一句，她身影一閃便急急離去。院落裡，君莫怔怔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神情難掩失望和落寞。

　　錯過的，就是錯過。

　　過去的，真的再也回不來了麼。

　　「你為什麼要騙她？」

　　某一暗處，走出來一名穿著淺綠色衣裙的女子，男子卻仍是目視前方，沒有任何反應。

　　「放棄吧，君莫，彼此傷害，對你對她又有什麼好處？」蜻面對他，直直看進他眼底，心中萬分難過。她一點也不想，看到他這副樣子。

　　「放棄？我放過她，誰又來放過我。」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激動，心口處的疼痛再次強烈襲來，令他身軀微顫。

　　殺了殺生丸，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腦中的那個聲音又在作祟。

　　殺了他。

　　君莫捂住額頭，強硬壓住體內洶湧的力量，「吵死了，奈落……」

　　「君莫？」蜻擔憂地喚了聲。

　　待緩過來，他凝著眼前人，幾秒之後才移開目光，「你不懂的。」

　　腦中的弦在頃刻間一斷，女子美目含淚， 「不懂，我怎會不懂，君莫，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這一百多年來，我對你是怎樣的。」她上前大膽地抱住他，「我像你愛她一樣地愛你，你又怎會不知。」

　　君莫愣然，身形微微僵住。

　　「你……」懷裡突如其來的溫度讓他無所適從，滾燙的淚珠浸濕了衣裳。

　　「君莫，放棄她吧，放棄蔓沙華，她已經不愛你了，但你還有我啊，我還可以陪你很久很久。」

　　她仰頭直視他，訴說著自己滿腔的情感。他對蔓沙華，情深愛濃，可是她對他，又何嘗不是。

　　「對不起，蜻。」他輕輕推開了她，滿懷愧疚道，「這一生，我只愛她。」從始至終，他都陷在過去裡，愛得深入骨髓，無法救贖。

　　月光映照下來時，君莫看清了她蒼白的神色，然而不忍也只是一念之間，最後，他還是無情轉身，追著另一個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清水城郊外，穿過一片漆黑無光的樹林，便是廣闊的空地，空蕩蕩的地方，沒有一絲人影。

　　「安——」

　　蔓沙華面露焦急和擔憂，四處尋找卻無果。再往前，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直直望去，隱約還可以看到底下彌漫著的濃烈瘴氣。

　　難道真的在下麵嗎……

　　崖底的瘴氣不同於其他，即使是大妖怪都要有所忌憚，如果真的在下面，那後果不堪設想。

　　頓時背脊一涼，心裡十分慌亂不安，輕咬薄唇，似是下了決定，她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受到飄浮在穀中瘴氣的影響，妖力漸漸減弱，身體不可控制地往下掉，然而出乎意料地，未落下多久，一道白光掠過，清冷的氣息卷席而來，錯愕中被帶住了身子往上飛去，落地之後，脖子一勒又被重重推開。

　　「你在找死嗎。」冰冷熟悉的聲音也隨之在耳邊響起。

　　
執念

　　夜幕下，殺生丸目光緊鎖在她的臉上，那金色的眸子幽深無底，如同一潭靜水，卻又不知何時會掀起巨大波瀾，稍有不慎，便摧毀所有。

　　目光從她臉上緩緩下滑，幾乎是同時的，眸中閃過一抹冷光，一瞬即沒。

　　「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嫁出去麼？」

　　他的話靜而穩，卻仍舊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的凜冽冷意，由著夜裡寒風，一點點沁入皮膚。

　　蔓沙華置若罔聞般地抬手，默然輕揉著頸部，緩解剛剛被惡意勒著所造成的不適感。此時此刻，她實在沒有想好要怎麼面對眼前這個男人。

　　「無話可說了？」他譏諷一笑。

　　「不然殿下還想要我報告一下個人私事嗎。」話宛若流水般蕩了出去，她閑閑地捋了捋鬢角垂落的髮絲。

　　懸崖附近，死一般的靜。他面無表情地注視她，幽深如淵的瞳孔明滅不定，其中彙聚著午夜固有的寂靜森然。

　　「蔓沙華，你的這張嘴，是不是到死都說不好話。」久到仿若一個世紀的注視，他冷冰冰的話音才一字一頓地再次響起。

　　「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了。」她宛然微笑，輕飄飄的聲音在這種萬籟寂靜的夜晚尤其清晰，連帶著此刻她眼裡慣有的淡然笑意，也變得明亮刺目。「看來為了防止你哪天會惱羞成怒動手要了我的命，我還是躲得遠遠的比較好。」

　　語中並不感覺到有玩笑的成分，殺生丸直直看進她漆黑的眸子，完全不懷疑她此刻說的話是認真的。

　　「躲得遠遠的？」他微微挑了眉，雲層再一次遮蔽天空，將他面部的輪廓埋沒在了陰影中，模糊難辨。一縷破碎的月光恰好落在了他的唇角，那裡隱隱浮現著一抹極其冰涼的弧度，似有嘲弄。

　　「你說出來的話，最好說到做到。」

　　「當然。」她冷靜回答。

　　夜風中，森林搖曳不止地發出潮水般的沙沙聲，緊鎖不遠處一紅一白的，是另一道暗藏殺機的視線，探出雲層的細長月光在他臉上落下剪影，借此看清了容顏。漆黑無光的墨眸，死一般陰鬱，無窮無盡，卻還能稍微捕捉到一抹嫉恨與瘋狂。

　　他果然來了。

　　一點一點地，他攥緊了拳頭，緩緩溢出的森冷妖流驚起了林中棲息的一群飛鳥。

　　幾乎在同一時間，不遠處的白衣男妖倏忽間有了動作，他側了身子，緩緩抽出腰間利劍，以掣電般的速度朝森林這邊飛來，而後狠狠一劈，劍壓勢如破竹般轟倒了樹木。

　　君莫冷嗤一聲，跳開範圍，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底下。

　　「西國殿下果然還算有點能耐。」

　　「是你。」殺生丸漠然盯著對方，微微眯眸。曾經隨父親在北王宮見過幾面的狐妖，是……白狐族曾經的少主。

　　「殿下原來還記得我。」他輕歪了下頭，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如果細細觀察，便會發現那眼中並沒有寒暄所凝聚的微暖，唯有詭秘的寒涼。衣襟隨風微微擺動，他一臉悠然自得的神情。

　　「現在才來不覺得太晚了嗎，還是說這洞房花燭，殿下也想見識一下？」

　　一瞬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圍繞在兩人之間。蠢蠢欲動的妖氣隨著冷風，頗有碰撞之勢，一觸即發，像是倒騰的海水，在龍捲風的夜裡即將被掀起驚濤駭浪。

　　殺生丸冷笑，仔細捕捉，能夠隱約感覺到按壓在眼底的怒火，「還得看你有沒有命繼續。」

　　說著，他便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騰空躍去，光鞭彈出，摧林毀木卷起滾滾煙塵。而君莫早已跳開原地，劍在手中，蓄勢待發，兩道白影在空中碰撞，彈開，落地之後又躍起，劍身相碰，發出耀眼的電光。強勁的招式，就像是情緒的宣洩口，叫囂著把對方毀滅，才能平息內心的殺戮。

　　「我和阿華之間青梅竹馬的情誼，可不是你能夠介入的。」一改剛才的神情，他驀地沉了臉色。而他則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強調，「不要會錯意了，你和那個女人怎樣都與我無關。」說話間以壓倒性的力量逼得對方後退兩步，指間光鞭再次彈出，君莫側身一閃，同時揮劍而去。

　　「堂堂西國殿下，喜歡一個人都不敢承認，比起你老爹來，可還差遠了。」

　　「將死之人，也只能占占口頭便宜。」劍流幻化成電龍，伴隨著妖力，以摧枯拉朽之勢擊向對方，君莫左躲右閃，空中，二人打得如火如荼，隨著他們速度的加快，只能看到兩道白光糾纏，難以辨別其身。

　　下面，蔓沙華仰頭看著他們之間的戰鬥，心中五味十雜。來來回回打了許久，只見其中一道身影似被擊中，而後墜落下來，在落地時他借勢翻身，再一次飛躍而起。

　　從剛剛的對峙到現在，她都沒能聽清他們的對話，所以並不明白為什麼兩人突然之間就展開了戰鬥，這是她沒有意料到的，不管是誰，她都不希望出事。

　　「你一直都沒有問過他，他到底發生了什麼。」頓了視線，她睨向旁邊，只見蜻正朝她緩步走來，如水的雙眸承載著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千言萬語，還有名為悲戚和淒然的情緒。

　　她在她面前站定，目視上空，用一種柔情又帶著擔憂的目光凝著那道月白身影，一字一句的話連帶著她的記憶一起飄散到了遠方，飄散到那個日光橫溢的府邸。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很差，好像病了很久。後來治療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體內依附著一種罕見毒素，長年侵蝕他的身體。」

　　蔓沙華寂寂然地看她，縱然她是在以她的角度訴說著過去，心也已隨著她的開頭一分一分沉了下去，這是一條死死牽連在一起的線，與他們相關，也與她相關。

　　「這一百多年來，我用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壓制著他體內毒素的發作，卻始終無法將它徹底解除，因為這種毒，根本無解。」她從追憶中醒來，目光轉而落向她。

　　「你不會知道這麼多年來他是怎麼活下去的，毒素的強制壓抑，引來的是另一種痛苦。他每天都在和命運爭奪生的機會，哪怕這代價，是他所難以承受的沉重。」

　　蜻回想著過去陪在他身邊的每一天，心中隱隱作痛，長久以來他受疾病折磨的痛苦，他對這位女子的思念，她都看在眼底。

　　「他想要活下去的願望是多麼強烈，因為他對你的執念，是你無法想像的深。

　　最後一句話猶如晨鐘暮鼓，敲醒失了魂的蔓沙華。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那道被打傷了的月白身影，注意到他略有蒼白的臉色，胸口處像被巨石壓著，悶悶的，竟沉痛萬分。

　　恍然回到那年晚霞斑駁，她佇立在北王宮外遙遙望著殘陽如血迎他得勝歸來，北國難得停了白雪，只是呼嘯的寒風不免還是刺骨得令人有點想要發抖。

　　——「北熊毒醫新研製的毒已經被銷毀，別再擔心了。」

　　——「若真有事我還會好端端地在這裡？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笨了呢。」

　　到底誰比誰更笨。

　　「笨的人明明是你……」她無神地喃喃。如果當初……如果你不騙我。

　　空中，他似有感覺地看了過來，雙眸完全納入了那道紅色的身影，而旁邊另一道淺綠色，自然而然地也分走了他剩下的一點目光。

　　「你還有時間看別的地方嗎？」殺生丸面色一沉，加強了攻勢，在漸長的打鬥中，對方已逐漸趨於下風。

　　你需要力量。

　　腦中那道陰森森的聲音又再響起。這一次，君莫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中所想，不錯，他需要力量，需要可以擊敗殺生丸的力量。

　　胸口處半塊四魂之玉的光芒變得越來越污濁，既然奈落想借他的手殺了殺生丸，那這次他就如他所願，只要能贏，被利用一次又何妨。

　　不再壓制自己，體內龐大的力量令他的妖氣產生了劇烈變化，妖流洶湧澎湃，如同暴風雨來臨一般，摧毀林木。

　　同時，伴隨著源源不斷的力量，君莫的意識漸漸模糊，那一時間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中，所有的光都被隔絕在外，剩下的就只有瘮人的死寂和砭人肌骨的寒冷。就像是夜裡的滄海，他沉溺於其中，正一點一點地墜入冰封的海底，無法自救。

　　——我只是覺得很不安，我怕你哪天會像哥哥一樣離開。

　　——君莫，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最後一絲意識被抽離，像是已完全被拉入了深淵，那雙幽黑的雙眸混濁而或有空洞，彙聚在裡面的，是沒有光的暗沉迷惘。

　　劇烈的妖風結合龐大的力量催倒了大部分的樹木，風塵滾滾，殺生丸反應極快地跳開被波及的範圍，凝著上方被突然多出來的妖流包圍在其中的身影，眉頭一皺。

　　那是……

　　「四魂之玉!」上空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蜻一下子白了臉色，她怔怔地喃喃，像丟了魂般，「為什麼會這樣，之前不是克制得好好的麼，為什麼還會被它控制心智。」

　　「你說四魂之玉？」瞳孔微微一縮，想起上次在烏城交手的妖怪，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心底瘋狂滋生。

　　「毒蔓全身，攻至心臟，原本已近死亡，是四魂之玉救了他的性命。」蜻沉痛道。

　　空中，他仿佛換了一個人，如果說在此之前的君莫心就如同雨後一潭清水，時而有露珠落下濺起漣漪，但終歸是極盡溫柔。不像此刻，眼中只囊括著嗜血的殺戮和陰狠，無不要把一切毀滅殆盡。

　　到底愛情可以讓一個人犧牲到什麼地步，君莫對蔓沙華的執念，對過去的執念，即便是死，恐怕也難以消亡。

　　
變故

　　不知是否因為雲層的干擾，此時夜幕中原本懸浮的月亮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唯有一抹光亮還在那裡，慘澹蒼白，包含著某種無處可藏的傷悲。

　　半空中，他睥睨著下邊所有，陰冷地笑出了聲，沒有月光的照耀，他的整個身影好像與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宛若魔鬼降臨。

　　「殺生丸，不止我一個人想要你死呢。」

　　被點名的男妖面不改色，仍保持著臨危不懼的鎮定，「想要我殺生丸的命，還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不自量力。」

　　妖流帶著強大的力量，風起雲湧將他重重包圍，妖風淩亂了華服，殺生丸提劍閃躲，拼盡全力突出重圍。緊接著，白影如離弦的箭沖上空中，光鞭掃蕩迎面而來的障礙，與被黑色氣流包圍的月白再一次糾纏在一起。

　　不同於剛才，殺生丸明顯感覺到對方詭異的力量，在帶著強烈瘴氣的妖流下，妖力嚴重受到影響，招式接得甚是吃力，殺生丸在接連幾下狠勁的攻擊後漸漸力有不及，以至於在如此逆境之下遭受的兩下重擊都深可見骨。

　　「無謂的掙扎，我就讓你嘗嘗看痛不欲生的滋味。」他驀然提劍割破了掌心，隨之周身妖力產生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變化。

　　那個是……

　　蔓沙華眼中猛然閃過驚慌，以血為祭，噬其妖骨。那是火狐一族的禁術。意識到這點，她整個人仿佛墜入了冰窖，行動快過思考地沖了過去想要阻止。

　　「住手！」她瘋了一樣地喊著，神色是完全的恐懼，然而上空的人卻好像沒有聽到一樣，咒術的光芒魔咒一樣地想要把對方拽入地獄。蔓沙華眼睜睜看著它從那道白影身上穿行而過，伴隨著鮮血四濺的紅色。

　　殺生丸感覺到重重的壓力像是要把他拉入深淵一樣拽住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保持平衡地掉落，眼見離地面越來越近，千鈞一髮之際他翻身將利劍沒入土裡，以借此安全著地。

　　這到底是……

　　他能夠感受到一股洶湧怪異的力量在摧毀他的妖力，排山倒海一樣地對身體進行破壞，所到之處，都夾雜著一種撕扯般的痛苦，令他背後不覺都滲出了涔涔冷汗，意識模模糊糊，他強咬牙讓自己保持清醒。

　　「殺生丸。」蔓沙華腳步跌撞地奔過來，抱住他有些搖搖欲墜的身軀，臉色慘白得幾乎毫無血色。

　　名為噬骨之咒的摧毀性咒術，從身體的內部到外部，一點一點地摧殘，直至生命消亡，最可怕的是這種咒術根本就無術可解。

　　無術可解……

　　也就是說，他會死。

　　一想到這個，極度的恐懼將她徹底吞噬，蔓沙華低下頭，長長的墨發披落，神情是難以言喻的驚慌和無措。

　　周身，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覺，完完全全將自己包圍。一時間，殺生丸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鼻尖好似流轉著櫻花飄落帶來的陣陣香氣，記憶裡，那個身穿紅衣的女子就站在迷離的日光中灑然一笑。

　　強撐著意識，他抬眸凝著此刻幾乎可以說是跪坐在他身邊的她，將其此刻的表情都納入眼底，說是凝視，更多的是一種探究，眸中凝聚起複雜的微光。

　　未多久，一層濃厚的陰影覆蓋下來，蔓沙華能夠感受到一股邪乎的妖力在靠近，抬頭，原本身在空中的君莫已如同鬼魅般來到她眼前，雙眸陰沉沉地帶著血色的殺戮。

　　殺生丸推開她，自行穩住自己的身形，金瞳裡浮現的是一股不服輸的傲氣。隨著對方一點點地逼近，蔓沙華上前兩步，瞳孔忽然湧起了殺意，但那也只是一瞬間。

　　「君莫，你醒醒。」她嘗試著想要喚醒他，然而他卻仿若未聞，一步一步地朝他們逼近，潛意識裡，他在抗拒著。可是腦中那道殺了她的聲音卻一直在不斷地回繞，驅使著他的身體向前，令他痛苦不堪。

　　在意識的世界裡，君莫感覺自己處在無窮無盡的黑暗深淵裡，前面是一片波濤滄海，每隔十幾秒便翻滾著毀滅性的巨浪，他邁步往前走，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到深海的盡頭，只能不斷地在原地彷徨。

　　突然，遙遠之處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忽高忽低，有點空靈，像是來自古老的國度，神秘卻又帶著悲傷，好似無望之靈在哭泣。

　　是誰？

　　是誰在叫他……

　　那道聲音就像是來自彼方的指引，引領著他走出黑暗。緊接著，不同於那道聲音，一股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動得底下波濤洶湧，地底忽然裂了開來。他注意到深海中央，一白衣墨發的男子巍然屹立，正溫笑著看他，那雙映入了天地蒼茫的眸子，同他一樣地幽黑。

　　「你是誰？」君莫戒備地開口，他聽見遠處似有山巒的地方傳來自己的回聲，像是幽靈一樣。

　　那名男子並未回答，沉默得宛如雕像，幾秒後，他電光石火間來到了面前，暗如子夜的墨眸死沉死沉的，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答應過我會保護她的，可是你為什麼要傷害她。」一字一句都是質問。

　　保護和傷害……誰？

　　猛然間，腦中被什麼東西給塞滿，君莫看見黑暗中出現了一道亮光，緊接而來的是茫茫白雪，耳邊連帶著冷風呼嘯的聲音。

　　——「以後，君莫要好好保護蔓沙華，盡你的力量不要讓她受到傷害好嗎？」

　　北國院落裡的回廊，自己一生最敬仰的男子，以一種十分溫柔的口吻這樣問他。

　　寒夜陰森，當凜冽的劍光漫天飛濺地從蔓沙華身上穿過的時候，強烈的痛楚令她一瞬間感到窒息，那是一種刺痛的感覺，不等她適應，極速朝她竄過來的詭譎身影如同修羅一樣，劍鋒破開冷風無情逼來。

　　懸崖不遠，殺生丸眸光一顫，想要起身動作，一股沉重感卻墜得他腦袋天旋地轉。蔓沙華避無可避，寒風吹在臉上令她感覺到了死亡的來臨。

　　「想起來了？」那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但卻不像剛才一樣冷沉，而是異常熟悉的語氣，水一樣清潤溫柔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在君莫心中喚起了那種叫做懷念的感傷情緒，像紙片一樣的感覺，有點蒼白和無力，令他恍如夢中驚醒。

　　他再次凝眸過去，一陣天地靜止的沉默過後，黑如墨玉的雙眸異樣地，似乎閃爍起了氤氳的淚光，幾秒逝去。他動了動嘴唇，以不知道是怎樣的情緒，顫巍巍地說出了他的名字。

　　「木銜……」

　　隨著喑啞的話緩緩吐出，心底被壓了千斤的沉重逐漸舒緩，所有的迷惘和茫然都被投入黑暗的亮光驅散開，仿若過去那些伴隨著痛苦和無望的日子不曾來臨過一樣，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從來不說，也從來不表現。君莫對木銜的思念就像是天際飄浮的流雲，輕輕在心底深處擦過卻也不會留下太多的痕跡。不像蔓沙華，深入骨髓的想念有時候就像暴風雨降臨一樣來勢洶洶，容易折磨得人喘不過氣。

　　白衣墨發的男子一臉溫笑，仍像過去一樣，懷著對弟弟般的疼愛，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樣熟稔的舉動，一下子令心底築了多年的堅甲全數剝落，變得無助和脆弱，他將自己的表情埋沒在掌心裡，幾近崩潰地喃喃著。

　　「對不起，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對她，對這個世界，他已經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目光去看待。

　　此時，男子同樣漆黑的眸子也暗淡下來，在無盡的意識世界裡，兩道身影立於滄海上，毫無生氣，天地湧動著沉默的悲涼。

　　「如果累了，就放下吧，放下所有的執念，你會好過一點。」

　　時隔許久，木銜臉上又輕輕漾開了笑容，君莫一瞬間猛地抬頭。同時，遙遠之處，那道仿若來自古老國度的聲音也再次響了起來，熟悉的呼喚，由遠及近地佔據了他的大腦。

　　地底開始劇烈震動，天際破開了一道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因為還有人在等你。」這是意識世界坍塌的最後一秒，他聽到的話。

　　混濁而空洞的雙眸漸漸變得清明，君莫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有一道淺綠色的身影晃到了自己面前，幾乎是電光石火的瞬間，滿天的紅色充斥了自己的眼，待他反應過來，面前的景象令他為之一震。目光顫顫下滑，幽黑的瞳孔驟然放大，腦中轟的一聲有什麼塌了一樣。

　　「蜻……」他愣愣盯著她那張蒼白的臉，好久才戰戰兢兢地開口，此刻，他還能感覺到鮮血順著劍鋒滑落到他手上的溫度。她身後護著的人，是他這一生的摯愛。

　　「你終於清醒了。」她無力地朝他微笑，漫無邊際的寒冷是死神降臨的徵兆。

　　「為什麼會這樣……」顫抖的聲音。他不知道在這段意識模糊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切都來得太突然，連想要停止的機會都沒有。

　　雲層縫隙，破碎的月光落了下來，無不在宣告著一種死亡的傷悲。身體脫了力地緩緩下滑，胸口處的疼痛是難以承受的劇烈，她躺在他懷裡，氣若遊絲，血如泉湧染紅了他的衣裳。

　　她如何不知道蔓沙華對他的重要性，如果真的錯手殺了她，他會比死更難受，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她要是死了，你一定會很痛苦，但如果是我的話，你就沒那麼難受了。」她用盡一生的氣力抬起手，想觸碰這個她傾盡了所有去愛慕的男子。「我最怕的，就是你難受。」

　　君莫手臂一顫，眼中充滿自責和悔恨，更甚有一絲恐懼，他連忙握住她的手，聲音低啞得厲害，「可是如果你死了，我一樣也會難受。」

　　女子蒼白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我沒有騙你。」他啞聲道，聲音不穩。

　　「我很開心……能夠聽到你這麼說。」漸漸渙散的瞳孔聚起了一絲光彩，只是一瞬間又暗淡了下去。她真的還想再繼續陪著他，聽他撫琴，聽他講故事，只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君莫，我不後悔認識你，真的……不後悔。」最後一個弱音凝成，纖細的手終歸從他掌心無力垂落。

　　君莫注視著懷中失了生氣的女子，看著她化成點點星光飄向遙遠的銀河，那一瞬，男子痛苦地閉上雙眸，眼角滑下淚珠，極輕的聲音只有他一人能夠聽見。

　　「對不起。」

　　
墜崖

　　周圍四處遭到破壞，不難看出經歷過了一場惡戰。蔓沙華愣愣地望著夜空，顯然還未從剛才那一幕中回過神來。

　　當劍鋒割裂空氣迎面而來時，她知道自己已然躲不開，卻沒想到蜻會為她擋下這致命一擊。她的愛，深沉卻又慘烈。

　　看向一旁的男子，蔓沙華心情複雜地輕喚了聲，男子微頓了下，視線緩緩凝聚到她身上，見她全身遍佈劍氣劃開的血痕，眼裡浮起了痛色。

　　他從沒有想過有哪一天，自己會拿劍對準她，他從沒有想過。而今日，他卻親手造就了這不可饒恕的一切。

　　木銜，現在就算是我放下了也不會覺得好過了。自嘲似的笑了下。

　　怎麼，你難道就想要放棄了嗎。

　　又是這道令人討厭的聲音，卻再也不能在他心裡激起任何的情緒。

　　君莫久久凝視著她，像是穿過了許久的光陰回到了七歲的初識，天與地之間是冗長的一片白色，漸漸地，嘴角漾開了一抹釋然的笑。

　　「原諒我。」從右手貫入胸口到四魂之玉在手中泛著冷光，僅僅短暫兩秒卻已是生與死的距離。

　　蔓沙華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狠狠震在原地，直至腦子開始運轉，她踉蹌地沖上前，幾乎是跌跪了下去。

　　「你在幹什麼！」她扶住他的身軀，嘶啞著嗓子大喊，眼淚如絕了堤似的流下來。

　　他看著她的眼睛，血液猶如噴泉般，在原本被染上鮮紅的衣服上暈開，隨後再繼續蔓延。

　　「阿華，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會傷害你，而這一次，並不是我的本願。」

　　「笨蛋……」蔓沙華斷斷地抽噎著，幾乎聲嘶力竭，「你這個笨蛋，誰會在乎這個。」

　　「可是我還是無法原諒我自己啊。」他看著她的眼睛，嘴角勾勒起一抹微笑。

　　「有一件事情，我騙了你。」他目光望向某一處，只見視線可及的地方，安小小的身影坐在雲母的背上，在珊瑚的保護下越來越近。

　　「娘親。」陡然插進來的稚嫩聲音，蔓沙華一愣，神情已不知喜悲。

　　「蔓沙華小姐。」戈薇從犬夜叉背上下來，擔憂地叫了一聲，與此同時，犬夜叉的聲音也拔地而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殺生丸！」

　　白衣男妖卻沒有理會他，大腦在那個女孩喊出娘親的一刻停止了思考，他猛然將視線投向崖邊的紅影，一瞬間，眸中閃過震驚，錯愕，還有更多複雜的東西。

　　「你們看那個妖怪手中的四魂之玉。」戈薇驚呼，所有人都將視線投了過去。

　　寒風凜冽的崖邊上，兩道身影像是隔絕在了另一個沒有光的世界，那裡彌漫著慘澹到幾乎逼人掉淚的悲哀。

　　「我把那個丫頭交給了犬夜叉。」他目含歉意地說著，聲音混在寒風中，「她和你那麼像，我又怎麼忍心傷害她。」

　　只可惜，你都不再信任我了。

　　滾燙的淚水濺落在沾了血的衣服上，與上面鮮紅融合在了一起，蔓沙華低下頭，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你總是說什麼不傷害我這種話，可是你卻一直在騙我。」哽咽地出聲，她抬頭，隔著一層氤氳的淚水，目光定在他模糊的臉上，「你明知道我會害怕，可是現在，連你也要走了。」

　　君莫淺淺一笑，眼眸透過了她，變得無限荒蕪與悲涼。

　　「之前是我拋棄你，而這一次是你不要我，我們扯平了呢。」

　　他必須承認，他真的輸了。

　　眸光渙散，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混入了寒風中。

　　蔓沙華感覺自己的眼淚好像流盡，她真的不知道，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故事美好的開頭卻不一定有美好的結局。此生，她用這雙眼睛看著她愛的人一個又一個地離去，在痛苦的深淵裡無望掙扎。

　　一身鮮紅的女子，單薄的身影脆弱得好像風吹就倒。一行人靜靜看著這一幕，無人去打破這悲哀的沉寂。

　　殺生丸收回目光，心裡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很悶，也讓他很躁，更有擔憂和不安。此前，在湖泊森林看到的那一幕都不及這次來的觸動多，這一次，他知道她是在徹徹底底地悲傷著，同時也意識到了，曾經，她定是深愛過這個男人。

　　他不禁想，這個自認識以來一直都保持著一副淡笑面孔的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過去。

　　縱使一種沉鬱的負面情緒在心裡風起雲湧，此刻也被悄無聲息地壓下。畢竟，他殺生丸也不想和死人計較些什麼。

　　更何況……

　　金色的眸子一暗。

　　她看上去真的很悲傷……

　　蔓沙華呆呆地守著他冰涼的身體，目光有些空洞和茫然，打破這一沉寂的是破空而來的刀刃，森冷的光倒映著她蒼白的容顏，而她已無法感知危險的到來。

　　在一片混亂中，君莫的身子被震到一旁，伴隨著其他人失聲大叫，身體在一陣衝擊之後墜下懸崖，那一刻，她眼中略過一抹驚慌，瘴氣朦朧中，她好似看到了一道白影跟著躍了下來。

　　「殺生丸！」

　　「娘親！」

　　犬夜叉怒不可遏地看向天空，鐵碎牙跟著出鞘，「神樂！」

　　空中的女子接過毒蟲帶回的四魂之玉，邪邪地勾起一抹笑，「該物歸原主了。」完全沒有想糾纏的意思，她收了扇子，朝向天際飛去。

　　「再見了，犬夜叉。」

　　最後看了一眼懸崖的方向，冷漠的眸底有一絲輕蔑。奈落這麼大費周章，沒想到殺生丸竟真的會栽在這裡。

　　「可惡。」犬夜叉正欲追上去，卻被彌勒制止了。

　　「犬夜叉，先別追了，我們應該先想辦法下去找人，他們兩個都受了很重的傷。」一句話驚醒了怒火中燒的犬妖，咬牙攥緊拳頭，只能作罷。

　　耳邊，是嗡嗡的水聲，冷水好像咕嚕嚕地塞進大腦一樣，引起一種不適的漲痛。意識渙散時，她感覺水浪在衝擊著自己，全身冷冷的，過了好久才停止。再睜開眼時，映入眼中的仍是一片迷茫的夜色。

　　疼，全身都很疼。她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了，腦袋的眩暈久久都難以驅散。回想著自己掉落下來的最後一幕，她好像，看到了殺生丸。

　　這一事實頓時將她從腦袋昏沉的狀態中敲醒，她四處搜尋了下，憑藉著微弱的月光找到躺在不遠處的白影。她吃力地爬過去察看，瞬間整個人像是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除了外傷，體內的咒術還在洶湧地摧毀他的身體。他，命在旦夕。

　　「殺生丸。」她嘗試著想叫醒他，可是他卻毫無反應，顯然已經陷入了重度昏迷。

　　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她現在是慌得不知所措。前方是一片黑漆漆的樹林，如果沿著河流下游走，帶他回北國的話是否還能有一線生機。

　　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她該慶倖，原來瘴氣只是圍繞在山谷的上方，形成一個保障區，而下面是沒有的。

　　不管怎樣，她都得救他。

　　強迫自己收起所有害怕的心緒，她把殺生丸扶起，讓他倚靠在自己身上，近乎吃力地背著，原本自己身上也受了傷，這一巨大的重量壓過來，極其難受。她費力邁開步子，順著下游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樹林仍舊巍然屹立，她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周圍，可以說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漆黑，她靠著微弱的月光引路，然而當雲層遮蔽之後，她又陷入了迷茫。幽森密林毫無生氣地死寂，蔓沙華強迫自己什麼都不要想，一步一步投入前方的黑暗。

　　舉步難艱地行走在樹林裡，樹枝劃破了身上好幾處她已毫無感覺，只是木然地朝著未知的前方行走。周圍獵獵風聲仿若妖魔鬼怪在哀嚎，她再一次感覺到漫無邊際的絕望，更深更重，將她拽入洪荒世界。

　　背上的人完全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她真的很害怕，好怕在沒有方向的黑暗裡，他悄悄然流失了生命。

　　體力幾乎透支，腦袋輕飄飄地，滿身血污的她看上去十分狼狽。突然她身子踉蹌了一下，整個身子往前撲去，狠狠摔倒在地上，背上的人也隨之滾了下來，咬牙過去殺生丸身邊，伸手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竟分外微弱。

　　強忍了一路的眼淚立刻順著臉龐流下，砸到了地面，鋪天蓋地的無助和絕望再一次把她推到萬丈深淵。

　　到底誰能來救救她。

　　哥哥，我真的好害怕……

　　我好怕他會死……

　　夜裡的薄霧漸漸變得越來越多，朦朧的視野阻礙了她窺視前方的道路。就在她無比絕望的時候，蔓沙華聽見地上的男子發出了聲音，很輕很輕。

　　「殺生丸。」她死沉的眸子頓時燃起了希望，拼命地叫了兩聲，可惜再也聽不到任何回應。埋首在他胸前，她呢喃著，「不要死，你不可以死。」目光毫無焦距地停在某一處，不斷地重複。

　　是她，是她害了他，她應該離他遠遠的，也應該，不見的……

　　興許是太累了，全身上下沉重得難以再動彈，疲憊佔據了她的大腦，蔓沙華實在是撐不住，混混沌沌中，一股倦意猛地襲來。

　　是幻覺嗎，還是夢境。耳邊居然有風雪呼嘯的聲音，她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國度，蒼茫白色，雪花飄揚。

　　「阿華，醒醒。」

　　她揉了揉雙眼，睡眼朦朧地看著坐在床前的人。原來練習劍道太辛苦，她跑到木銜的房間睡著了。

　　訕訕笑了笑，露出了小虎牙，彈跳一樣地從床上蹦了起來，腳底板踩在地上，冰冰涼涼的。

　　木銜無奈歎了口氣，把她按坐在床上，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今天哥哥教你一種新的咒術。」

　　一聽到又要修煉，她整張表情都要擰在一起了，但還是乖乖地隨他出去。

　　「這一次要教的咒術比較不一樣，它是以前大祭司涼顏研究出來的新術。」他一本正經地說道。老實說，蔓沙華最討厭的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了，整一個就像是喋喋不休的老頭。

　　「這個術對現在的你來說還是有點難度的，但也沒關係，時間還長，可以慢慢來。」

　　她愣愣聽著，差點又要神遊了。刺骨的寒風吹過來，嗡嗡地，有些蓋住了木銜的聲音，她看著他的雙唇一張一合，天地白色仿佛融成一片。

　　蔓沙華從黑暗中睜開了眼睛，夢裡的一切像是來自遙遠的國度，隨著她意識的漸漸恢復又一次飄走了。

　　還不能停，黎明還沒有到來，她還不能停在這裡。

　　搖搖晃晃地走到河邊洗了把臉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後將他的右臂環在自己的脖頸上，攙扶著他繼續一點一點向前挪。

　　雲層裡又透出了慘澹的月光，落在地上，可以看到沿路鮮血的痕跡。她麻木地邁著步子，雙腳已被磨得慘不忍睹。

　　
未央

　　頭，昏昏沉沉的，痛楚蔓延整個身體，巨大的黑暗完全包裹了意識。

　　朦朦朧朧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唯獨聽見水滴落下的聲音，咚的一聲，時隔未多久，又再響起。漸漸地，周圍的迷霧開始變得清明，雨水順著芭蕉葉滑落氤氳的池塘，蕩漾起漣漪，干擾了平靜。

　　這裡……

　　眼前凝造的景象他再熟悉不過，花繁草茂的庭院，熟悉的回廊，這裡，是他成長的地方，西國王宮。

　　空曠的院落裡，優雅潔淨的櫻花漫天飛舞。仰頭不難發現樹上，一銀髮小男孩正倚著粗壯的枝幹而坐，右腿微曲。他靜靜目視著遠方，金瞳裡透著寂寞與孤冷。

　　這些，都是被潛藏在心底最深處，已經久遠到被遺忘了的記憶。

　　男孩一直盯著一處，不知是陷入了思考還是單純地在發呆，直至回廊響起的腳步聲擾亂了他。

　　睫羽一動，他側頭凝去，疏離的目光落向逐漸出現的一大一小的身影。那個男子，小殺生丸是有印象的，曾經不遠千里來拜訪過父親和母親，而這一次，恐怕也是一樣。

　　被男子牽著的小小身影，忽然側過頭來，對上了殺生丸清冷的目光。只短暫幾秒，拐角的白牆阻隔了她的視線。

　　「哥哥……」她抬頭望向男子俊美的側臉，疑惑出聲，「剛剛那個人，是誰？」

　　男子溫潤如玉的面孔轉向她，笑了笑，「他是西國的小殿下，叫殺生丸。」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借助花窗再次看過去，卻只能瞥見一抹孤寂的背影，如同被遺棄的神之子。

　　櫻花借著風還在紛紛揚揚地飄落，樹上的男孩再次凝向遠方，天空映在他鎏金色的瞳孔裡，分外寂寞。

　　一隻絳紫色蝴蝶翩然飛到他面前，輕巧地煽動著翅膀。眼眸微微下壓，小殺生丸抬起手，將它完全收攏在掌心。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任由殘碎從手心掉落，隨風而去。

　　強者……

　　弱者……

　　昏沉中，痛楚肆無忌憚蔓延在四肢百骸。身體撕扯的感覺讓他仿佛陷入了洪荒之流，經受洪水擊打摧殘。之後，有柔軟攫取了自己，像是嬰孩的觸手，溫暖沿著肌膚一寸一寸向裡滲透，撫平著自己內心湧動的不安與掙扎，驅散了緊緊包圍的孤冷。

　　異常輕柔的……

　　不知從何而來的迷霧再一次湧了上來，隨後，又一幕場景宛如絲綢緩緩攤開。雪季裡，嬌嫩的臘梅稀稀落落，正點綴在無葉的枯枝上，泛著晶瑩。

　　院落拐角，一女子沐浴在了溫暖的日光裡，灰塵覆了面容，笑得格外明媚。她張合著嘴巴，卻是無聲的寂靜。

　　是誰……

　　腦袋越加地沉重，他能感覺到有一股清水般柔和的氣息覆蓋全身，正緩緩牽離著體內那道摧毀滅亡的力量。慢慢地，緊繃的身體得到舒緩，同時那些極度模糊的遙遠記憶，正一點一點地被喚醒，腦海中那道聲音也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

　　「對了，我叫蔓沙華。」她在拐角停住了腳步，有銅鈴清越的聲音一起蕩漾在暖陽橫溢的冬日裡。

　　是她……

　　那個人，即便蒙塵的臉讓人不能將她的面容看得真切，但那雙滿載笑意的明亮墨眸卻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我叫蔓沙華。

　　「是你。」他睜開雙眸，突如其來地掐緊了她的手，茫然混沌的金瞳對上了明顯一滯的墨眸。似是已經耗費了所有的精力，他終是抵擋不住疲勞的沉重之感，再一次陷入昏睡。

　　篝火的光芒照亮著周圍的山洞，蔓沙華忽略心底的觸動，重新將雙手覆在他身上，面對著他完成術的最後一步，妖流宛如微小的波浪一層層溢出，紅光與橘黃色的火光相互交織，映出了她決然蒼白的神色。

　　——涼顏研究的流轉咒術，顧名思義，便是實現術的轉移，如果利用得當的話，自是有益修行，然而此術帶來的風險也是極大。

　　——阿華，你要記住，如若沒有把握，就不要輕易嘗試。

　　紅光漸漸收攏，直到將噬骨咒術的力量完全從他身上流轉到自己體內之時，劇烈的沉痛感迅速蔓延至身體各處，洪流摧殘般令她難以忍受。她胸口一窒，猛地吐出一口鮮紅。

　　這股力量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強大。

　　她定了定神，凝聚僅剩的妖力將在體內四處亂竄的洶湧暫時壓制住。調整好自己的氣息，她看向面前這張沉沉睡著的俊美容顏，微皺的眉梢得到了緩和。

　　虛弱地轉動身子，放任自己同他一樣倚靠著洞壁，側頭注視他。像是受到了蠱惑，她費力抬起手，仔仔細細描摹著他的面部輪廓，指尖往上滑去，停在了他額間的月牙。

　　這個男人，生得是這般地好看。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以這樣一副傲然的姿態睥睨蒼生，淡漠世界。

　　恍惚想起年少時，她在他無意的幫助下躲過了侍女們的搜尋。那天冬日暖陽，恰逢梅花盛開。

　　只是……

　　「你應該已經忘了吧。」

　　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所以，自然你也就不知道我了。

　　兒時西國回廊的匆匆一瞥，命運便早已在冥冥之中將他們牽扯在了一起。

　　篝火慢慢燃盡它的光亮，蔓沙華已是累極，綿綿的困意隨之而來，可她還是強撐著，貪婪地凝視他的容顏。她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如若這咒術真的無法化解，是否代表她就要這樣逐漸死去，直至紅顏殘敗，枯骨成灰。

　　她並不懼怕死亡，只是比起死，她必須還得活下去。若是真的毫無辦法，那就這樣吧。最起碼，他還好好的。他是王者，傲視天下的王者，所以，這烈如紅蓮業火般的毀滅力量，就讓她獨自承受好了。

　　「你要活著，好好地活著。」她輕啟朱唇，在他耳邊柔聲細語。

　　深夜，外頭的風聲吹得整個森林沙沙作響，篝火微弱的光芒隨之搖晃。休憩之時，一道不尋常的高亢雀音撕空響起，穿透了寂如死灰的黑夜。蔓沙華勉強睜開眸子。

　　外頭的黑雀又叫了兩聲，兩道黑色的身影在氤氳的森林裡越來越近，恰如鬼魅。

　　「真的有可能在這種地方嗎？」男子伸手撥開面前突出的枝葉，避免其劃破自身的衣服。

　　「不要再問我這種愚蠢的問題。」回答他的是另一道有點不耐的聲音。

　　「可是這裡四處都是陰靈誒，您確定黑雀沒有找錯地方？」男子左右環顧，擺了擺手。「您也知道它最近時常動不動就跑去東國，我猜測它這種異樣的行為肯定是因為談戀愛了，所以說它如果暈了頭給我們帶錯地方也是有可能的吧。」

　　陡然一聲尖銳的長鳴，顯然盤旋森林裡的黑色大鳥不認同他的話，正憤怒煽動著翅膀表示抗議，劇烈的妖風掀得他一頭淩亂，他只能舉手作投降狀。「行行行，我錯了，我知道你是去和小白交換情報，你別生氣。」

　　黑衣女子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並不理會後面正在上演的鬧劇。

　　從上面的打鬥痕跡和黑雀所指的位置看，那個女人極有可能掉下來了。何況這上空瘴氣彌漫的，如果是這樣的話……

　　嘖，還真是麻煩。

　　女子仰頭朝上面看了一眼，心裡倍感煩躁。

　　好不容易整理完自己淩亂的衣服和頭髮，他看著前方森森黑暗，忍不住又開口，「長央大人，我還是覺得這種地方……」陡然利器劃破空氣冰冷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聲音戛然而止。

　　她一臉不爽地看他，淺褐的眸子湧動著冷意，顯然是耐心被磨盡，「橋，再囉嗦下去我就割破你的喉嚨。」

　　他心有餘悸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把短刀從脖頸上挪開一寸，「您別動不動就掏刀子，我會被你嚇死的。」

　　「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沒事就給我閉緊嘴巴。」

　　黑夜之下，短刀在半空切開美麗的弧度，隨後乾淨俐落地回鞘。被喚做長央的女子在黑雀的帶領下向前又走了幾步，不難看到前方隱蔽的山洞裡有微小的火光在跳躍。

　　「嗯？那裡有個山洞啊，我們……」

　　感受到長央冷冷掃過的冰涼視線，他趕緊閉上嘴巴。兀自摸了摸黑雀的腦袋，他跟在自家大人身後走進去。

　　「殿下！」呈現在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驚呼，「您這是？」

　　「你們來了。」毫不意外他們的出現，蔓沙華有些無力地扯動嘴角。

　　長央挑眉，淺褐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一身狼狽的她，眼中毫不掩飾嘲弄的意味，「真沒想到，我居然有一天能夠看見你這幅模樣，這一點都不像你。」視線緩緩偏向旁邊昏睡的男妖，女子明顯一愣，而後展開了笑顏，「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這傲慢的小子。」

　　「西國的殺生丸殿下。」橋側首看向笑得一臉危險的女子，「長央大人，之前去挑釁過他，然後被他打得只剩下半條命的不就是你嗎。」

　　她笑得如修羅鬼魅，伸手探向腰間的短刀，周身溢出的殺氣驚得他後退了兩步。

　　「那確實是印象深刻，所以現在算是個機會讓我先剁了這個傢伙。」

　　「長央……」蔓沙華一手撐牆，順著洞壁艱難起身，「不准你動他。」

　　長央譏誚一笑，「就你這副要死的樣子還要阻止嗎？」

　　「如果……你還願意聽我的話。」蔓沙華身子搖搖欲墜，聲音更顯微弱。

　　長央看著眼前這張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孔，心裡又是一陣煩躁。

　　雖然早就知道了蔓沙華和這傢伙有一腿，可她還是忍不住心中想要報復的心理。當初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時候，他是怎麼說來著。好像是，留著你這半條賤命繼續苟延殘喘吧。那副傲慢的態度，真是讓人火大到想殺人，以至於後來她一直在尋找下手的機會，無奈卻終究技不如人。

　　「長央大人，這殺生丸殿下你還殺不殺？」見她沒有反應，身後一襲黑衣的橋忍不住出聲詢問。

　　也許是到了氣得咬牙的地步，她的聲音明顯摻雜著隱忍的怒氣，「還殺什麼殺，救人啊。」說完連忙過去攙扶住蔓沙華孱弱的身軀，此刻她顯然已是到達了極限，體內的咒術又在開始不安地騷動，她無力地喃喃著。

　　「帶我回去，回北國。」

　　意識到情況不妙，長央也不耽擱，傾身將她背起。

　　「這個……殺生丸殿下怎麼辦？」橋指了指那邊的男妖問道。

　　「我怎麼知道，管他是死是活。」殺生丸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如果能死在這裡當然最好，也省得以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正當她在心中打著小算盤的時候，背上的人動了動，口中含糊地說著什麼。

　　真煩啊，這幾天盡是發生一些不順心的事情。

　　「知道了啦。」她心情差勁地應道，目光掃向旁邊的橋，「你留下來看他。」

　　「我？」橋指了指自己，表情視死如歸。

　　「不然還有誰？」她挑眉，語帶威脅的意味。

　　「可是……」男子露出為難的神色，「殺生丸殿下醒了我要怎麼交代比較好？」傳說這位殿下冷酷無情，如果他醒來一個不順心，他會不會就這樣丟了小命。一想到這個，橋不由背脊一涼。

　　長央歪頭想了想，「你就說他女人為了救他快要沒命了。」她倒要看看這傢伙會緊張到什麼地步。

　　一想到到時他可能會有的心情，長央嘴角一揚，整個人頓時變得輕鬆明朗。

　　「這……」橋摩挲著下巴，總覺得很不妥當，確定這不會連他也一起給交代了？

　　正當長央很肯定地點頭時，背後虛弱無力的聲音又響起，混沌中，蔓沙華扯著她的衣袖囑咐，「不要告訴他……」

　　頓時黑衣女子的臉色變得有點兒難看。無論如何，這女人是要跟她對著幹是不是，她就不明白了，實話實說有什麼不對。不耐地向橋瞪了一眼，頗有發洩心中光火的意味，「聽見了吧。」

　　「是是是，屬下知道了。」接收到了自家大人攻擊性的怒火，橋識相地不再說更多。

　　火光漸漸要熄滅，靠在一邊的男妖睡得格外深沉，絲毫感知不到他們之間的談話。

　　洞外，風聲不止。夜，似乎更長了。

　　
前行

　　詭靜的森林裡霧氣繚繞，前方道路充滿著未知的迷茫，其間，一道黑色身影極速穿梭，時不時驚起了林間休憩的飛鳥。

　　只要出了這個山谷，一切就好辦了。

　　長央輕盈踏足在一棵樹上，腳底發出吱呀的聲音，她抬頭凝向天幕處被薄雲遮掩半身的彎月，面色深沉。身形一閃之際，她又躍向了另一棵樹，速度並不因為背了個人而受到影響，黑雀極速盤旋在她周邊。

　　寒風不斷從臉頰刮過，眼見霧氣漸漸消散，很快地，她們穿出了山谷，完全離開了瘴氣環繞的區域。靜謐的小路，前方黑暗裡有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幾道人影逐漸出現在了長央的視線範圍內。

　　人類？妖怪？還有半妖？

　　這是什麼組合？

　　長央皺眉，這突然出現的一幕在她眼裡怎麼看怎麼詭異。

　　「娘親！」

　　黑衣女子一愣，腳底打滑差點就從樹上摔下去。

　　娘……娘親？

　　「喂，小孩，大半夜的可別亂認親，誰是你母親。」她不會是在這種破地方遇上棄嬰的陰靈了吧。

　　「你是誰，想要對蔓沙華做什麼。」犬夜叉放下戈薇，手探到腰間警惕地看她。

　　安焦急地從雲母身上跳下來，直接奔到長央身邊扯住了她的衣角，眼眶紅紅地盯著她背上的人，「我娘親到底怎麼了。」

　　長央低頭看著這道小身影，一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娘親？你說蔓沙華是你娘親？」長央風中淩亂了一把，這是什麼情況？蔓沙華什麼時候多出了個孩子，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

　　一個念頭猛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該不會是殺生丸那小子的？終於等不及下手了麼。

　　不對，長央強迫自己冷靜。這個小孩是妖狼族的血脈啊。在她想進一步確認時，背上的人動了動，已然轉醒，待看清周圍人之後，目光落在哭得眼眶紅紅的小女孩身上，她掙扎著下來，牽住了她白嫩嫩的手。

　　「安，別哭，我沒事。」她輕柔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本想將她攬入懷裡，又意識到自己一身的狼藉，只能作罷，目光繼而落向他人，「謝謝你們。」

　　戈薇有點不太好意思了，想到什麼，她疑惑地詢問，「蔓沙華小姐，殺生丸他沒和你在一起嗎？」

　　「那傢伙命大，死不了。」長央雙手抱臂，冷哼了一聲。

　　蔓沙華輕柔一笑，經過短暫休息，她現在還算是恢復了點氣力。

　　「他在穀中的山洞裡，有人照顧他。」

　　「蔓沙華。」犬夜叉向前一步，神情擔憂地問，「你真的沒事嗎？」為什麼此刻他完全感覺不到她一絲一毫的妖氣。

　　晚風有些吹亂了她的髮絲，令她狼狽的一身看上去更是顯露出倦怠。比起兒時他所見到的這個女人豔豔張揚的模樣，犬夜叉覺得此刻的她看上去相當疲憊，不止是身體上的，更似有精神上的。

　　她是真的累了嗎？犬夜叉不禁這麼想著。偶爾看她的時候，他突然會想起桔梗，同樣清冷優雅的她們，溫柔笑起來的時候感覺意外地有些相像，卻又有所不同。

　　蔓沙華沉默不答，低頭再次將目光落回安身上，仔細瞧了她一會，她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闔眸，「我們回家吧。」她沉悶地出聲。

　　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她的情緒，小女孩很安分，小手默默抓緊了她的衣袖。隨著風的吹動，樹葉紛飛，三道身影立即消失在了原地，同時黑雀破空長鳴，展翅高飛。

　　「犬夜叉，我們也要走了嗎？」戈薇問道。

　　「啊。」男妖注視著蒼茫的夜幕，久久沒有收回視線，那個穿著紅白巫女服，一直以來都在孤身戰鬥著的身影又在腦中浮現，格外清晰。

　　萬籟俱寂，大地沉眠。黑夜如同潑灑了濃稠的墨，點點的星光與輝月交相照映，鉛華萬里漫長空。伴隨著破空而起的雀音，龐大的黑影掠過天際，遮掩了灑落大地的清輝。

　　清水之城，華燈璀璨。蔓沙華俯瞰下方，一縷悲傷在心底漸漸擴散。仰頭，她閉目而立，無聲無息，似在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弔唁著某些亡靈，冷風揚起她殘破的紅衣。良久，她睜開眸子，「君莫的遺體……」

　　「已經吩咐帶回北國了。」黑衣女子目視前方，淡淡開口。

　　「那就好。」

　　長央微抬顎，沉默了幾秒，直到後面傳來動靜她才回過身，及時伸出雙臂扶住她。見她一臉痛苦隱忍的神情，長央眉心一皺，沉了聲音，「黑雀，再快點。」

　　腳下的黑色大鳥收到命令後破喉一叫，加大了展翅的幅度，妖風猛烈掀起。

　　又是黃昏。日薄西山，殘陽的餘暉彌漫天際，紫色的瘴氣盤旋於山谷上空，徒留一種淒迷之感。

　　古老森林裡，飛鳥歸巢。一黑衣男子聚精會神盯著河流中的某處，電光火石間，爪子在半空劃出巨大的弧度，隨著河水四濺，兩條活魚翻出水面，在地上撲通掙扎。橋滿意地拎起自己的戰利品，大步向洞中走去。

　　森林裡的天空開始浮現出皎潔的月牙，外面天色漸暗，裡面山洞再一次燃起了火光。橋悠然坐在火堆前，生魚在篝火的烘烤下發出茲茲的聲音，隨著時間的推移緩緩飄散出一股香氣。

　　「啊，好像很不錯的樣子。」他垂涎地盯著自己的盤中餐，感歎出聲。

　　角落裡，一銀髮男妖正閉目沉睡，縱使鮮血凝固在白衣上一片狼藉，也掩不住他自內而發的貴氣。此刻，他修長的手指動了動，顯然要蘇醒的樣子。

　　殺生丸感覺自己的頭分外沉重，感知異常不清晰。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等待意識完全恢復後，周圍一切映入眼簾，同時落崖之前發生的畫面也開始零零碎碎地在腦中重播。

　　「殺……殺生丸殿下？」橋愣愣看著角落的男子，維持著要將烤魚送入口中的姿勢，「太好了，您終於醒了。」他先是品嘗了一口，口中含糊不清。

　　「你是？」殺生丸聞聲凝去，微微眯眸。

　　「這個啊，我只能算是北國一名小小的部下吧。」橋擱下手中的美味，沉吟道，「仔細想想自己跟在大人身邊到現在好像也沒有做過什麼大事，主要還是我比較怕麻煩啊，可是硬要說的話，長央大人可是比我還更怕麻煩……」他摩挲著下巴，更像是一個人在自說自話。

　　殺生丸皺了皺眉。長央……哼，那個不自量力的女人。

　　男妖微微闔眸調動了一下妖力，身體的現況令他詫異。咒術，消失了？心中各種疑問紛至遝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腦中恍惚記起一幕，在意識混混沌沌中，那個女人明顯一滯的墨眸。一股不安的感覺在心底悄悄蔓延，輕掃了一遍周圍，殺生丸擰眉打斷那人的碎碎念，「她在哪。」

　　「她？」黑衣男子反應過來，「您是說蔓沙華殿下嗎，自然是和長央大人回北方了。」

　　殺生丸起身的動作頓了頓。

　　「殿下儘管放心，有我們大人在，公主一點事都沒有，倒是您傷得不輕，我覺得您還是再休息一下吧，殺生丸殿下？」

　　「聒噪。」興許是覺得對方太吵，白影掠過，男妖冷冷丟下兩個字就出去了。

　　留在洞中的橋愣了愣，若無其事地拿起烤熟的美味，一口塞入口中，「唔……好像被討厭了呢。」

　　夕陽的光線並未完全褪去，村落炊煙嫋嫋，河邊浣衣少女們嬉笑著收拾東西回家，隔水的森林裡時而響起烏鴉粗劣嘶啞的啼叫。

　　「殺生丸大人——」

　　小妖怪牽著雙頭獸步伐略顯沉重，每隔一會便大聲呼叫著尋找，直至最後聲嘶力竭。

　　真是的，到底去哪裡了嘛。

　　「邪見大人，我們去前面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坐在雙頭獸上的小女孩擺弄了一下手中的花朵，輕快地說道。

　　「剛剛不是已經休息過了嗎。」他有氣無力。

　　「可是我看邪見大人你好像已經很累了啊。」

　　他真的是很疲憊了已經，小腦袋十分沉重。「才沒有的事，為了殺生丸大人……」

　　「邪見。」

　　真的是太累的原因嗎，模模糊糊好像還聽見了殺生丸大人的聲音，隨著小女孩的驚呼，邪見迅速抬頭，只見那道白影正立身在自己不遠之處。果然，這不是他的錯覺。

　　「殺生丸大人……」瞬間疲憊一掃而空，小妖怪立馬感動得朝他奔過去，男妖神情漠然，低頭凝著他滿臉鼻涕淚水地撲過來，適時抬腳阻止他蹭到身上來。

　　「邪見，站好。」

　　小妖怪後退了兩步，聲音卻難以抑制激動與歡快，「是。」

　　殺生丸淡淡抬眸，輕輕掃向那邊的小女孩，轉身邁開步伐。邪見回身再次牽起雙頭獸，精神抖擻地跟緊前面男妖的腳步。

　　咒術的消失，是怎麼一回事……

　　在那個山洞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殺生丸目視前方，瞳色略微加深。隱約記得昏睡時似乎有人曾在他耳邊溫柔呢喃，聲細如蟻。

　　會是她麼……

　　
焚血玉

　　夏天倏然遠逝後，秋季便悄悄然地跟著來臨。遼闊長空，高遠純淨。偶爾寒風凜冽夾帶雨時，不免濕冷會一點點滲入皮膚，令人不禁感到顫意。然而秋季對於北國這樣常年下雪的國度來說，與平日相比並未有太大的異樣。天，還是冷。雪，還是會下。唯有春夏的時候，這樣的情況才有所緩和，但終究還是白雪覆蓋，天寒地凍。

　　北國的子民，活在落雪的世界裡，在早已習慣的冰冷中仍然奢求著一份不可多得的溫暖。

　　偌大的庭院，小亭冰湖，臘梅花開。一女子一身華貴，玉簪簡單挽起了她全部髮絲，腹部高高凸起，顯然還有幾個月便要臨盆。

　　她悠悠然地掐著一株臘梅，似乎在感受它的芬芳，稍一會，有侍女步履輕盈地走過來，施身稟告，「西國殺生丸殿下來了。」

　　女子頓了頓，轉身，她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到亭中坐著，目光彙聚於湖面，好一會才出聲，「既如此，你把他帶進來吧。」

　　侍女得令之後便福身退下，再過來時，身後跟著一名白衣貴公子。

　　他眉目清冷，渾然天成的貴氣無不引得院裡的女眷一臉嬌羞地低頭，都沒有足夠的勇氣再敢多看一眼。他停在她幾步遠的地方，長身而立，沒有施禮，也沒有尊稱，神情仍是一貫地冷漠。

　　女子習慣性地來回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並未看他一眼，「你來是為了她嗎？」

　　聲音落下之後，周圍是一片冗長的安靜。殺生丸眼眸微垂，許久沒有回答。

　　女子換了一個姿勢，終於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懶洋洋地微闔了一下眼，興許是懷孕的緣故，令她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更加柔和。

　　「她很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

　　殺生丸更加確定了那個女人一定出了什麼事，連那個半妖都能看出端倪。心情不可抑制地變得有點躁動，他迫切地想知道在崖底的時候，她到底做了什麼。

　　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來淡淡的香氣，視線落向了某處，那裡梅花冷豔綻放，稀稀落落地掛在枝頭。自然地，他也想起了少年時期那次偶然的相遇。

　　「我知你對她抱有不一樣的情感，為了她好，也為了你好，我勸你還是早點放棄，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耳邊冷情的話語把他拽回了現實，目光沉了沉，殺生丸低垂著眼眸，唇角隱約浮起一抹譏弄。他冷哼了一聲，「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

　　「不管是誰的意思都一樣，作為她的姑姑，我只希望她能過得好好的。」她托著腹部直起身子，整個人沐浴在了暖陽中，鬢角的髮絲松松地垂落。不知為何，這樣一副模樣恍惚令他看到了年少時期那個嬌蠻隨性的女子，白衣悠然，在冬日裡笑得明媚。她們，果真有幾分的相似。

　　靜默了兩秒，他一字一句沉聲道，「我殺生丸的生命裡，不存在放棄，定然也沒有得不到的。」除非，是他不要的。

　　他漠然轉身離去。雪，又開始下了，打著旋兒落在他的白衣上，閃爍著晶瑩。目光觸及不遠處的那棵臘梅時，金瞳冷冷一凝，而後又落歸前方。

　　想逍遙的話，最好就趁現在了，否則……

　　一陣冷風刮過，卷起了地上稀稀落落的殘花。雪，越下越大了。臨走之際，他聽到長廊另一邊有人喚了一聲阿蘿，聲音明顯帶著一絲擔憂。他知道，那是個極受寵愛的女子，有人小心保護好了她的一絲純真。

　　國君重琰將斗篷披到輕蘿身上，順勢從後面抱住了她。

　　「阿華呢？」她溫順地靠在他懷裡問道。

　　「大概在休息吧。」

　　「她知道殺生丸來了嗎？」

　　他想了想，「或許。」

　　輕蘿轉過身子，將頭埋進他懷裡，有些悶悶道，「殺生丸還是很執著，如何是好。」只要是他認定了的東西，不牢牢抓在手中便不作休。

　　「那小子的性格倒是挺像他爹的。」重琰笑了笑，唇角逐漸收斂，他看著飄落的雪花，隨即湧生了一股懷念。

　　即便是作為王，他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偶爾會懷念起與故人們把酒言歡的過去，縱使那些已經無力得像是破碎的紙片，被風吹得離他異常遙遠。

　　「君莫呢？」

　　「已經以白狐族少主之禮安葬了。」他頓了頓，「阿音去看過他，哭得很傷心。」

　　「難為她了。」她側頭凝望著漫天飄落的白雪，臉上有愧疚之色。「君莫為北國，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和木銜一樣，從始至終都是我們狐族的驕傲。」

　　「我很擔心阿華。」

　　男子歎息一聲，擁緊了懷中的女人，「這次君莫確實做得過火了，眼下我已經派人加緊去尋找，但願能夠找到它的下落，皆時阿華身上的咒術也能除去。」即便這幾率是微乎其微。

　　消失了幾百年的焚血玉，現如今卻成了蔓沙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真是太胡來了。」心中一股悶氣難以消散。那天長央帶她回來的時候，那副毫無生氣的模樣嚇得她完全不能冷靜。

　　「你還不知道她嗎，一碰上殺生丸的事情就什麼也不顧了。」他抬手，認真將她快要松掉的發簪整理好。

　　小亭裡，兩人相互依偎，彼此之間傳遞著溫暖。即便是北國的雪，也不能冷卻他們之間的溫情。當歷經了一切滄桑，百轉千回之後他們還在彼此身邊，這就足夠了。

　　「北國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明天再帶你去。」

　　長廊一頭傳來了稚嫩的男音，一男一女的兩個孩童攜手走來。

　　「天錯。」

　　輕蘿喚了一聲，小男孩循聲望去，鎖定亭中的兩道身影，眼睛一亮，興奮地喚道，「父親，母親！」

　　兩人一同走過去，相比較男孩的歡喜，安反倒是有些緊張，她有點害怕對方會斥責她這幾天的頑皮。

　　「你們又跑去哪裡玩了？」輕蘿有點艱難地微蹲下身，伸手用衣袖拭去男孩臉上的一點污漬。

　　北國未來的繼承人，可要時時刻刻保持自己的乾淨整潔才行。

　　小天錯有意識地先看了一眼重琰的臉色，有些猶豫地說道，「安很擔心蔓沙華表姐，我就帶她去看她了。」

　　「這樣啊。」輕蘿將視線落向他身邊的小女孩，柔聲安慰，「別擔心，你娘親沒事的，休息一陣子她就好了。」

　　雖是如此，但是小孩子總歸還是比較敏感的，在安的印象裡，娘親沒有哪一次會像現在這麼嗜睡，並且一睡就睡好久，怎麼叫也叫不醒，以至於後來安也沒有了和天錯玩鬧的心情。

　　蔓沙華最近總是在做夢，夢裡的天空是鉛灰色的，死寂的氣息有如末日降臨一般，烏雲密集，頗有暴風雨要來臨的趨勢，她看見了個模糊的身影，傲然而立在灰蒙的天空下。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觸碰那人，然而不祥的暗紅卻翻湧而上，血色完全充斥了眼前的畫面，有如陷入地獄一樣，她看著紅蓮業火焚燒整個世界。

　　「哥哥。」床上的女子突然從夢中驚醒，慢慢地，待意識恢復之後，眸中才開始清明。

　　又是夢。

　　她最討厭的就是做這種夢了。

　　正想翻身起床，動作卻驟然一頓，即便如此，卻還是吵醒了守在床邊睡著的女孩，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驚喜地出聲，「娘親！」

　　稚嫩的一聲仿佛具有魔力一樣，軟了她的心，目光隨之變得柔和，「怎麼在這裡睡著了？」

　　「我有提醒自己不能睡的，可是還是忍不住。」安打了個呵欠，顯然還沒有睡夠的模樣，一頭紮進她懷裡。

　　揉著她髮絲的手微滯，蔓沙華將她整個身子攬進被窩，為她掖好被角，「再睡一會吧。」

　　安點了點頭，興許是太累，沒一會，身旁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蔓沙華望向門口，此刻還是晌午，外面已停止了落雪，有風吹入帶來了些許冷意。她放輕動作起身，透過窗外看著臘梅在白雪之中冷然開放，視線慢慢挪向天際。

　　她最近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也許是咒術或者多重因素，讓她時常陷入一種昏睡的狀態，久經摧殘之下，妖力已難以凝聚。她有些害怕自己這樣的狀態，每一覺醒來，她都覺得自己更逼近了死亡一步。

　　「你要的東西。」

　　殿裡突然響起了一道女聲，不知何時竄進來的人影正立在她身後不遠。蔓沙華收回視線，轉身看著攤在黑衣女子手中的卷宗，走過去伸手接過。

　　承載著古老機密的案卷，紙頁已經泛黃，她來回摩挲著上面一個火紅色的神秘圖案，那是有點類似于特殊封印的東西，緊接著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咒語。陡然手中紅光一閃，隨著守護結界的破開，血色的圖案瞬間消弭於無形。

　　她將它展開，密密麻麻的文字盡收眼底。案卷上記載了過去與北熊族一戰後，北國內部的作為。蔓沙華強壓著內心的情緒，一路看到最後右下角畫著的環形符文，符文旁邊還有一行注解。她收緊雙手，神情明顯有些異樣。

　　妖界皆知北國火狐族有玉名焚血，具有解除一切咒術的作用，然而它卻還有另一個作用，這才是長期以來引起一些妖怪爭奪的主要原因。

　　此刻，她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如果卷宗上所記載的是真的的話。瞬間，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心底滋生，然而她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已經消失了幾百年的焚血玉究竟流落在何處。她並不認為重琰知道它的下落，否則他早就用它來除去她身上的噬骨咒術。

　　思及此，眼中不禁湧現出了悲涼。他們對她所隱瞞的，到底還有多少。除了火狐一族的事情，哥哥和君莫的事情，他們隱瞞她的，到底還有多少。

　　
生命

　　今日並沒有落雪。庭前零落的梅花借著風吹而起的勢頭，一路飄過小亭，直至最後落在了湖面，蕩漾起微漪。一直以來籠罩在寧靜白雪中的北王宮，在經歷了前段時間的波瀾之後再一次變得不平靜。蔓沙華走了，帶著長央一起。輕蘿王后很生氣，以至於差一點就動了胎氣。

　　夜幕裡，整座北王宮亮起了宮燈，醫者前來探脈。發生了這種狀況，自然地，國君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待確定胎兒穩定之後懸著的心才緩了下來。

　　邁步進入書房，他在案桌前坐下，俊朗瘦削的臉蒙在昏黃的光暈裡，是另一種寂然。他展開一封密信，上面整整齊齊地書寫了幾個名字，有的還用紅色重點標記，簡簡單單，重琰便能完整地得知上面的資訊。

　　這是君莫三個月前送來的，也是最後的一封密信。信上的名字他早已經牢牢地記在了心頭。起身，他將密信湊向燈火，刹那間火焰風捲殘雲般吞噬掉了一切，只留下灰燼脆弱無力地躺落在冷冰冰的地面，像是在預示著那些名字擁有者未來的結局。

　　他負手而立在門口，眼睛裡倒映著月光雲影。書房裡被微風吹得搖晃的燈火，宛若光陰在無形的空氣中倒流，重新將當年那段對話重播。

　　「與北熊族的這一戰，我懷疑東國已經參與到了其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重琰便開始隱隱覺得有雙無形的手在他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悄然伸到了北國內部，而種種的蛛絲馬跡都指向了東國。

　　燭燈殘影中，案桌前的白衣少年微微頷首，似乎是身體不佳，他的臉色呈現著一種病態的蒼白，幾乎沒有什麼血色。

　　「你是覺得我們內部藏有東國的爪牙？」

　　「是。」重琰神情一臉凝重，「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非同小可。」

　　最可怕的莫過於未知，而他們就怕這只隱匿在黑暗中的手，利用無盡的歲月在某天翻雲覆雨，猝不及防將他們一族推往地獄。

　　「君莫，我們需要你。」他看著他的目光飽含堅定，「我們需要你作為北國的後盾，與東國進行這場博弈。」

　　這是他與北王商討後的結果，他們願意將這件事情託付給眼前的這個少年，即便這件事情是難以想像地艱難。

　　牆上，兩道修長的身影隨著風吹燭火的勁頭時而晃動，白衣少年目光定在案桌上的一處，半隱在光暈中的臉沒有任何的表情。

　　「我明白了。」靜默了良久，少年露出了個疲憊的笑容。

　　他的國家，在經歷過鮮血的洗禮之後，他們變得更加珍惜這份經由了無數屍骨堆砌而成的安寧。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要有人去做，而有些責任，終究也是要有人去承擔。

　　「哪怕再也見不到蔓沙華嗎？」

　　話音剛落，白衣少年面色陡然一僵，笑容一下子蕩然無存。君莫收攏了雙手，那雙埋沒在陰影裡的眼睛死死盯著地面。

　　「哥……」他有些顫抖地頓聲，咬緊了牙關似乎是在控制著自己內心的情緒。重琰感受到了他的隱忍，他上前一步，伸手搭上少年的肩膀。

　　「如果真的要這樣的話，那麼我會努力地做到。」他抬頭對上他的目光，話裡少了幾分冷靜，多了一絲決絕還有……委屈。

　　他不止一次痛恨自己身上的巫毒將他推向了絕境，他痛恨著自己這具殘破的身體。可眼下他最痛恨的，是那反復無常的命運。不是不願同她在一起，而是這該死的巫毒隨時都會斷送掉他的性命。他怕她會難過，他怕她會傷心，他已經給不了她幸福。

　　看著他痛苦的神情，重琰此刻才意識到站在面前的他的弟弟，僅僅還只是個少年，而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他本就不應該像他們一樣去承受這麼多。

　　那次之後，君莫便離開了自己的國度，遠離了親人與愛人，開始在暗地裡充當著北國在東國的眼睛。

　　猛地一陣風突如其來吹熄了燭火，書房一瞬間沒入黑暗，連帶著那些光陰的片段都被殘忍無情地切斷。周圍冷寂寂地，仍舊只有重琰一人，那雙凝視著夜幕的眼睛較之過去添加了更多的蒼涼。

　　銀白的月光細碎地撒落在門外，枯樹上停留著一隻夜鷹，銳利的眼睛仿佛具有穿透力般，從無焦點的一處轉而彙聚到他身上。空曠的周圍，重琰只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找到蔓沙華，然後……」頓了一會，話音再次空落落地響起，「保護好她。」

　　月光冷清，枝椏疏影。在看不見的地方，有幾道人影迅速閃退離去，書房外，又是冰冷的沉寂，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響起他一聲又一聲的歎息。

　　她到底還是知道了些什麼。所有他們費勁心思隱瞞的一切。

　　那個丫頭啊……

　　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她就逐漸在以一種局外人的身份，一臉淡笑地看著整個世界，他再也不能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任何與希望有關的東西。那雙眼睛，太安靜，毫無波瀾的安靜，即便有時候是滿含笑意，那也是一種帶著笑意的安靜。

　　是什麼引起她這樣的變化呢，真的是那無力改變的命運，還是那些無法道出口的真相。歲月總是在無情地帶走一些人，同時也帶走了他們之間一些珍貴的東西。那個記憶裡膽大妄為，笑得一臉純真無邪的蔓沙華，時光輾轉之後，又去了哪裡。

　　遠方，重巒疊嶂中，一縷又一縷的輕煙在徐徐上升，風裡，有泥土的味道。

　　乾淨就是髒，髒就是乾淨。

　　善就是惡，惡就是善。

　　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這是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童謠，蔓沙華在心裡念了一遍又一遍。她曾經無數次地想過，自己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為了要守護誰，還是為了遇見誰，又或者就只是單純地這樣活著，無論哪一次，她都想不出一個答案。

　　生命，太容易消逝了……

　　日薄西山，百鳥歸林。她穿過枯藤老樹，來到了群山環抱的村落。

　　神社裡仍舊淒清，雜草相比上一次來的時候又高了一些。院落裡原本芳華灼灼的桃樹已徹底乾枯，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如此景色不禁讓她心中湧現出一抹悲涼。

　　在回廊逗留了幾秒，她伸手推門進入，只見榻榻米上正躺著一個遲暮的老人，一縷餘暉正從木格子窗外撒落在她滿臉溝壑的臉上。

　　「茳……」她脫口而出。

　　「你來了。」聽到熟悉的聲音，正孤獨等待著死亡來臨的巫女睜開了耷拉的雙眼，茳側頭看她，喟歎道，「沒想到臨死之際，會來看我這把老骨頭的竟是只有你了。」

　　蔓沙華緩緩跪坐在她身旁，看著她的目光有些悲憫，「要離開了嗎？」

　　「啊。」老人微闔了一下眼，「活了這麼久，已經足夠了。」

　　人到風燭之年，才能真正卸下肩上所有的重擔，她這一生，守護了無數人，她自認已無愧巫女的這個身份。

　　女子無言地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流露出了一絲悲傷。

　　「你呢。」茳沒有什麼氣力地反問，「比起我，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她與眼前的這個妖怪，認識也有五十多年了，是否她已經找到了自己存活的意義。

　　蔓沙華默了兩秒，淡然道，「我不會死的。」頓了一會，「我必須活下去。」

　　她的話裡透著一絲堅定，就像是心中堅持已久的信念。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了片刻，轉而目光落向窗外，眼裡倒映著那一縷夕陽的殘光，「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讓自己遍體鱗傷呢，你說的必須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麼？」

　　輕飄飄的話音在她耳際回蕩，蔓沙華頓時沉默了下來。

　　為什麼呢……

　　因為是木銜說的，所以她才必須要這樣子活著嗎。她從未仔細地去思考過這個問題，她只知道這是木銜所希望的，就算痛苦，就算倦怠了，她也要這樣活著而已。不需要去追求強大的力量，也不需要去治理國家。她想要的，早已全部失去，所以她的人生，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沒有意義，她活得一片迷茫。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茳重新看回她，「看來連你自己也並不清楚你自己。」

　　「你已經找到重要的人了嗎，我以為你是怕就這樣死了那個人會傷心，所以你才想著要努力活著。」相比剛才，她精神稍微振作了些許，狀似某種迴光返照。「一個人，如果急切地想要生命留長，那一定是因為心裡還有著牽掛的人，而妖怪的話，說不定也是一樣。」

　　牽掛的人……

　　她垂眸，腦中輕煙般地浮現了小丫頭稚嫩的面孔。還有，那個孤傲冷寂的身影。內心一處像是受到了觸動變得柔軟，心情也跟著明朗，仿若天際密集成片的雲朵在頃刻間全部散開，任憑光線灑落下來，從而驅散迷茫。

　　「相比茳你，我實在感到慚愧。」她終是歎息。

　　老人嘴角浮現了一抹笑意，「還記得嗎，我教過你的釀造桃花酒的方法。」

　　「永遠都不會忘的。」

　　「我還能再拜託你一件事情嗎？」

　　她點了點頭，「請說。」

　　「沿著醜寅方向一直走，在那裡有一座白靈山，聽說是死者的淨土，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在那裡吧。」

　　日落之際，天空的雲靄變得分外沉紅，映在褶褶生輝的水面上，把河流染成了薔薇色，夕陽在霞光中徐徐下沉，伴隨著最後一縷斜照的收攏，終於落下了。

　　蔓沙華靜靜站在河邊，看著水面的顏色由血紅到逐漸變得鐵灰，天空開始浮現了一輪月白。迎面吹來混合著泥土味道的柔風，她緩緩伸手，接住了一片飄來的落葉。

　　生命，在消逝……

　　每天，都有無數的人在死去……

　　又是一陣風輕輕拂過，溫柔地掀起了她的髮絲，掌心的枯葉順勢在空中打著旋轉，落在昏暗的河面上。暮色越發濃了，村落開始打起了火光，孩童們流竄在外面嬉鬧地感受黑夜，勞作的人們回家開始聚在小屋裡進行長談，時有雞犬相鳴的聲音摻入其中，充滿生機與活力。

　　紅衣翩翩的女子就站在河岸，整個身影都籠罩在了黑暗中，讓人很難發現她的存在。隔水的對面燈火通明，那裡是一個充滿光與歡笑的世界，而她，就站在這邊，仿若是在看著一場戲。

　　縱然生命再短暫再脆弱，可他們還是在笑著。他們，也都在努力地生活。無論未來如何，無論過去如何，他們的每一天都在努力，努力地維持現狀，或者努力地讓生活變得更好。這也許，就是存活的意義了吧……

　　她迎風而立，天際銀白色的月亮被遠方的森林完全遮掩了光輝，鳥兒們輾轉鳴叫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絲毫的痕跡。長央就停在她幾步遠的地方，一身黑衣的她幾乎要與黑暗融合在了一起。

　　
白靈山

　　山巒重疊的懸崖石道上，怪石嶙峋。罕無人煙的地方，霧氣似輕煙般四處繚繞，矮小的灌木從峭壁上直直伸展，結合周圍的氤氳，看上去就像是隱在了雲端之中。

　　一紅一黑的兩道身影，並排而行在幾乎無人踏足的山道上，時而響起的話音驚擾了棲息的飛禽。

　　「所以說現在當務之急不應該是去找那個什麼玉的下落嗎，你倒好，管起了人類的閒事。」

　　不難聽出語中的不滿。蔓沙華卻反而有些心不在焉，視線定在不遠之處的巍峨雲山，似是陷入了某種思緒當中。

　　「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你自己？」她皺眉。

　　仍是沒有回應，長央沉著一張臉，語氣陡然變得有點冷，「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這已經是這個女人第幾次無視她了。

　　沉默仍在一點點地持續，正當她按捺不住脾氣想發火的時候，她終於側首看了過來，「長央，過去你跟著我一起誘敵暗殺，都不見你這麼多話，怎麼現在也變得和橋一樣囉嗦了呢。」

　　只一句話，便輕幽幽地堵住了她的嘴。額角青筋一跳，長央按向腰間的短刃，像是在平息什麼，同樣不知道第幾次地忍住了想要拔刀的衝動。

　　嫌她囉嗦，這種女人，果然還是要讓她自生自滅比較好吧！

　　蔓沙華見她一臉氣急敗壞，眼中堆聚起了微薄的笑意，而後又繼續將目光落向聖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前方迷霧中，有腳踩碎石的聲音，兩妖定睛凝望，腳步卻並不停歇。隨著距離的縮進，她們對上了一道紅白色的身影。

　　巫女麼……

　　蔓沙華目不轉睛地盯著來人，待對方美麗的面容在繚繞的霧氣中越來越清晰，眸中閃過了一抹驚異，無聲相視中，彼此之間都是帶著探究。

　　「令你徘徊在這個世間的，也是因為心中的執念麼。」擦身而過之後，她停下了腳步，淡淡的聲音在這幽靜的山間響起，蔓沙華直直看著前方，問出了心中油然而生的困惑。

　　早已經死去的巫女，究竟是為了什麼而逗留在這個世間的。

　　桔梗頓住步伐，她們就這樣子互相背對著，誰也沒有回頭，兩人均為紅色的衣裙被不知從哪裡吹來的山風帶起一角。

　　執念……

　　沒錯，如果沒有執念支撐著，她又怎麼能夠用這具沒有靈魂的空殼行走在這個早已經與她無關的世界。

　　短暫的安靜之後，女子所答非問的開口，聲音清清冷冷的，帶著一絲涼薄,「如果你也不想自己有一天變得像我這樣的話，那就想辦法活好了，吊著那半條命，就算是妖怪，死也是早晚的事吧……」她踏足前行，高雅聖潔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她們走過的道路。

　　蔓沙華回過頭，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她不得不驚歎于這名巫女的洞察力，明明是已經沒有了自身靈魂的人，卻還有著一雙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睛。

　　「你不覺得那個巫女長得和犬夜叉身邊的人類很像嗎？」長央饒有興趣道，「不過就靈力方面，顯然這個巫女要強太多了。」

　　「嗯。」並不是只有她察覺到，若不是二人之間截然不同的氣息，蔓沙華說不定會在第一眼將她誤認為是戈薇。

　　「沒想到這世間居然還存在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還真是稀奇，你說她們該不會是什麼孿生姐妹吧？」

　　蔓沙華聽此一笑，「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腳步再次動起，兩道身影繼續朝著白靈山深處前進。隨著目的地的接近，周圍的霧氣變得愈加濃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令人難以看清前方的道路，遍佈整座山的結界，乾淨得無法容納妖邪。

　　如此純淨之氣，完全隔絕了一切的污穢和邪念。再往下走的話，她們多多少少都會受到影響，更何況……

　　長央晲向身旁的女子，卻見她毫無顧忌地朝結界中走去，狀若無事般，然而她蒼白的臉色卻暴露了她此刻的狀態。

　　「你不會真打算繼續走下去吧。」她拔腳跟上。

　　「死不了人不是嗎？」淡淡的語氣。

　　長央輕哼了一聲，「你可別隨隨便便在這裡被淨化掉就行。」

　　此時，另外一座巍峨山巒，崖壁如削。白茫茫的雲霧中，一行人徐徐而來，其中的銀髮男妖頓住腳步，目光靜靜凝著前方連接兩座懸崖的吊橋。突然，感到了什麼異動，他側首晲向某一處的森林，金瞳緊了些許，「來了。」

　　他在小妖怪的困惑聲中騰空而起，視線可及之處，反射著銀芒的刀刃從隱秘的森林裡淩厲飛出，殺生丸拿劍一隔，光影收回去的同時，叢林中走出一名貌若女子的男人，二十左右的年紀。

　　「你是奈落的手下？」白衣男妖漠然看著對方，「和那個放毒的一樣，身上都是屍體的味道。」

　　「誒，你的鼻子還真靈啊，不愧是犬夜叉的老哥。」說話的同時，他舉手揮刀，光影再一次如同蛇般危險襲去，殺生丸只是抬劍便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對方的招式，完全不打算給他反應的機會，他揮劍而下，劍流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只一瞬間便林毀石碎。

　　在劍波的震盪中被掀飛，蛇骨相當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兩圈後，仍然心有餘悸，「真危險啊。」

　　回應他的是小妖怪在一旁幸災樂禍的聲音，「你這個笨蛋人類，乖乖地站在那裡祭刀吧。」話音剛落，帶著憤怒的一擊暫態在他們腳下劃開了一道相當深刻的刀痕。

　　「小傢伙你說什麼。」他嘿嘿笑了一聲，眼中湧動著殺意，正想再次揮刀時，華貴的身影已飄然而至，刀與劍的較量令戰鬥十分激烈。

　　「邪見。」他沉聲命令。

　　「是。」小妖怪立馬會意，連忙拉著身邊的丫頭順著吊橋離開，一秒也不敢再多作停留，「快點跟我離開這裡吧，鈴。」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

　　同時，殺生丸身形翩然地落於橋前，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擋住了路口。

　　「哦？原來是不想小姑娘受傷啊。」蛇骨一臉戲謔，「看不出來你這麼貼心。」

　　殺生丸冷哼了一聲，話中帶著一絲輕蔑的語氣，「一個死人還這麼多話。」

　　「死人死人你到底要說幾次啊。」對方被他的話激怒，然而語音一轉，蛇骨緩了神情，「不過算了，這麼一來你就可以安心地跟我比一場了吧。」

　　戰鬥再次激烈地展開，殺生丸輕點足尖，冷靜躲過迎面而來的刀刃。

　　「殺生丸大人不知道有沒有危險。」一人一妖卯足了勁朝著對面的另一座山巒跑去，腳踩在吊橋的木板上發出不安全的吱呀聲。

　　「傻瓜，殺生丸大人怎麼會打不過一個區區的人類。」

　　「但是你剛剛就差點死在她的刀下了吧。」鈴氣喘吁吁地說。

　　「說什麼蠢話，我好歹也是一個妖怪啊。」

　　咯吱——

　　前方不適時地響起踩動木板的詭異聲音，感覺到異常，兩人奔跑的速度漸漸停止。朦朦朧朧中，似乎有道身影正朝他們邁步逼近，雲霧繚繞的山間，湧動著一股死神降臨的森然氣息。

　　另一個死人的味道……

　　金瞳倏忽一沉，殺生丸反身看向那邊，正是因為這個空檔，令對方有了可趁之機，手中的鬥鬼神毫無防備地被對方甩落，盤旋著斜斜直入山壁中。

　　「東張西望地，小心腦袋掉了。」蛇骨刀冷不丁甩出，伴隨著光與影，男妖鎮定自若地躲過。

　　後邊吊橋在一場混亂之中轟然倒塌，隨著一聲尖叫，殺生丸毫不遲疑地反身朝著那邊飛去。蛇骨驚詫地盯著他的背影，眸中風起雲湧。

　　早知道這小子的弱點是那個小姑娘，他應該設計將她抓起來當人質才對。他完全沒有想到殺生丸居然會緊張到背對著他。不管怎樣，這都是個好機會。

　　他舉刀再次落下，狹長的刀刃反射著森森寒光，迫不及待地想要沾上對方的鮮血。殺生丸側身調轉方向，轉而去拿取峭壁上的鬥鬼神。

　　嘴角掀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蛇骨抓住時機，白刃刁鑽如蛇，蜿蜒回轉，直接將他徹底圍繞。並無預料之中的血花四濺，殺生丸手起劍落，光刃沿著軌跡被盡數打回到對方身上，生死一線中有衣物裂開的聲音。

　　哼，差一點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收回斜睨的目光，男妖徑直朝著懸崖下方落去，那一瞬，他看見了另一座更高的山崖上，有兩道身影隱匿在了濃重的迷霧中。

　　又是奈落的手下麼……

　　然而他沒有時間再去理會，極速隻身而下。

　　隱在朦朧中的兩妖，從始至終將下面發生的一切看在眼底。與蔓沙華看似平靜的表情截然相反，長央是震驚更震驚，意料之外更意料之外。

　　殺生丸身邊跟著人類小姑娘這件事情本身就很匪夷所思，然而更加異常詭異的是，殺生丸為了救小姑娘居然緊張到將後背暴露給敵人！

　　剛剛發生的一幕對她的衝擊太大，完全已經不能用一般的震驚來形容，偏偏身邊的這個女人仍是一副冷靜的態度。不得不說，她是真的很期待，期待看到她臉上一貫不以為意的淡然表情在頃刻間徹底碎裂的模樣。

　　「我們該走了。」蔓沙華毫不留戀地轉身，淡若無痕的天光借此落在她越加蒼白的面上。

　　「喂，你就不怕殺生丸哪天像他老爹一樣愛上了人類？」

　　隨著黑衣女子的話音飄來，身形僵了僵，她看著眼前的一片迷茫，嘴角似是勾起了一抹類似於自嘲的弧度，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就算是這樣子，也總歸比我要好吧。」

　　好歹，人類永遠都不會威脅到他的性命……

　　
成長

　　東方的原始森林，完全充滿著一種不為人知的神秘。古樹藤條相互錯繞，與綠葉一起遮天蔽日，擋住了清晨的縷縷陽光。身著紅衣的女子獨行其中，空寂的四周時不時發出身體觸碰樹叢的窸窣聲響。

　　「朴仙翁，你在的吧。」她停下腳步，對著空氣中的一片虛無。

　　隨著她的聲音落響，半空中傳來了一道沙啞的咳嗽聲，帶著一股歲月不饒人的蒼老。蔓沙華再往前走了幾步，目光落向鬱鬱蔥蔥裡的某一棵。

　　距離上一次她來這裡，似乎也有兩百多年了吧。露出一張溝壑人臉的老樹看著已經許久不曾到訪的女子，同時過去某些不愉快的記憶紛至遝來，朴仙翁眼底浮現了一抹奇怪的懼色，短暫幾秒後又消失於無形。

　　「火狐的丫頭，到現在了你還是不肯甘休嗎？」粗啞的聲音裡帶著無奈。

　　蔓沙華聽罷淡然一笑，「您放心，那些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之所以來這裡，我是抱著其他的目的。」

　　「你都知道了？」他微微驚詫，卻是松了一口氣，「那你是想知道什麼」

　　她也不拐彎抹角，「焚血玉是不是在鬥牙王的墓地裡？」

　　「你們一族的至寶？」老樹似乎是在回憶。

　　「是。」蔓沙華低垂著眼眸，光影見縫插針，透過密集的枝葉折射到她胸前垂落的幾縷髮絲，「本由我們一族守護的焚血玉，在火狐族滅族之後就徹底銷聲匿跡，而最後一次使用它的人，是我的哥哥……」

　　「這樣嗎？」

　　「您知道的吧，它的下落。」她於日光之中緩緩抬眸，目光直視他遍佈波紋的眼。

　　朴仙翁靜了兩秒，在蔓沙華以為她能要到一個答案的時候，他幽幽吐出一句，「不知道。」

　　靜，落葉無聲的寂靜，恍若天地間亙古流轉的時間就此停止，連呼吸也跟著一起被剝奪。面對女子直勾勾盯著他的那一雙幽如黑暗之淵的墨眸，老樹莫名有些緊張，「我確實是不知道。」

　　還是安靜，老樹更加緊張。枝頭鴉雀拍打著翅膀落落大方地飛向了藍空，在他以為她會做些什麼的時候，她卻是一笑，「您無需如此緊張，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朴仙翁的眼神卻是充滿著懷疑，老人家心裡的陰影終歸也不是一兩百年就能輕易抹去。

　　「曾經年少任意妄為，對您所做出的傷害，我在此向您表示歉意，燒林毀木這樣的事情，是不會再發生的。」她微斂了眸子，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變得誠懇，「不管是人是妖，終究還是要有所成長，不是麼，朴仙翁爺爺。」她再一次看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可老樹卻莫名地覺得有點悲傷。

　　蝴蝶破繭成蝶，鳳凰涅槃重生。萬物生長中伴隨著得到的喜悅和失去的痛苦，就是成長。而人，往往都是為了反抗過去才成就未來的。

　　「你為什麼想要找到那塊玉？」朴仙翁聽見自己似是歎息了一聲。

　　「為了救我自己。」她語氣幽緩。

　　老樹垂眸盯著自己突出地面的樹根，猶豫了一會，終是松了口，「我確實不知道焚血玉的下落，但是我知道通往彼界的方法。」

　　腳踩著枯枝敗葉，抬頭她可以看到葉縫露出的一角天空，最後臨走的時候，老樹空落落的聲音又在頭頂盤旋。

　　「火狐的丫頭，我還是要警告你一句，若是你找到了那塊玉，最好不要動其他的念頭。」

　　其他的念頭……

　　蔓沙華忽然冷笑，「你說的是讓死者復活嗎？」

　　這次樸樹沒有回應，她踏足離去，萬木崢嶸的原始森林重新落歸寂靜。

　　雖已是深秋，但在東方的土地上仍是難以尋覓到一絲的秋意，更不用說是白雪終年覆蓋的北國，提及四季分明，西國和南國終歸還是要好一些。

　　木槿花香順著蕭瑟的秋風在空氣中四處飄溢，天高雲淡，落葉紛紛。即便梧桐樹的敗葉在南國撒了一地金黃，卻也依舊遮掩不了深秋另一種芬芳馥鬱下的盎然。這裡，一直以來都是花的國度，無論哪一個季節，南國空氣裡流動的清香在這澄淨的天空下都是從不消彌。

　　宮殿裡某一處華麗的府邸，一男子俯首坐於書房，執筆不知在案桌上寫著什麼，柔和的日光撒落在他淡紫色的髮絲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遷到他溫潤如玉的臉龐，在紙上留下了睫羽輕輕顫動的剪影。

　　有侍衛抬腳走了進來，神情肅穆，似乎有要緊的事情要稟告。

　　「公子，昨夜逃跑的使者已經抓到了，請問應該如何處置？」

　　男子繼續著手中的動作，頭也未抬，拖遝了兩秒後的話音輕飄飄地在書房中落響，「如此的話，就先挑了他的腳筋吧。」

　　「那上次的刺客……」他神情閃過猶豫。

　　「什麼都問不出來嗎？」執筆的手頓了頓，只是一句溫溫的問話，侍衛便嚇得立馬單膝跪地，「所有的刑罰都用過了，對方還是吐露不出任何的資訊。」

　　書房靜了一會，雖然只是幾秒的沉寂，卻也令塵埃浮動的空氣湧現出一股奪人呼吸的窒息感。跪著的一動不動，直到殺了的冰冷話音流竄耳際，他才昂首回應，「是。」

　　待侍衛離開之後，他擱下手中的筆，宣紙靜靜地攤在書桌上，上面赫然寫著三個字。焚血玉。

　　白玉抬眸望向門外，在光影交疊中將目光落向院落裡的梧桐枯樹，漸漸放空了思緒。

　　縱然玉能夠解除涼顏的詛咒，但終歸正統至陰血才是關鍵麼……

　　「公子！」陡然一聲大叫干擾了他，有人急匆匆跑了進來，無形的氣流隨之被帶動。

　　「你最好是有大事要說。」白玉慵懶地靠著椅背，看著來人大口大口地呼吸。

　　「王他，王他不見了，只留下了這個。」他掏出一封信呈上去。

　　白玉伸手接過，三兩下便將它展開，一向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他，此刻流覽著信中的內容也不可抑制地嘴角隱隱抽了抽。

　　信中大致說著自上位之後國家大事忙得心力交瘁，遂請假一段日子出門散心望他能代君執政云云。

　　白玉一手撐在桌面，另一隻手按上了太陽穴，他闔上眸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殿下真是留給了他一個難題啊。

　　周圍依舊是萬木吐翠，古樹參天。一兩隻鴉雀停留樹梢，安安靜靜沐浴在從葉縫間投落的日光中，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尋常，充滿靈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某一處樹葉零落的地方。

　　「跟了妾身這麼久……」她頓住步伐，轉身凝向樹木隱蔽的角落，「難道就不想出來見個面嗎……」

　　四周沉寂了一會，幾道人影同時閃身而出，來自于北國熊一族的四隻妖怪，在尾隨了她這麼久一段日子之後，終於將自己暴露在了她面前。

　　蔓沙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打量了兩秒，隨後嘴角輕勾，眉間帶起一絲嫵媚，「你們的主子呢？」

　　似是沒有要回應的打算，他們彼此之間相互看了一眼，枝葉晃動的一瞬間便已拿劍在手，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分散到四面將她圍攻。

　　戰鬥一觸即發，殺氣四濺。刀劍相互碰撞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回蕩在靜謐的森林，月牙割裂空氣，在日光下反射著凜冽的寒光。

　　原先停留在樹梢的鴉雀早已不見蹤影，劍氣捲動的風聲在她耳際呼嘯而過，蔓沙華提劍翻身，劍流攜著電光，勢如破竹般直劈而下，僅在一刹那間，刺眼的輝芒便將其中兩個妖怪帶入了冰冷無望的地獄。

　　「你們還想繼續……」心臟猛地一縮，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緊緊拽住，隨之凝聚在體內某一角落的力量開始一點一點地緩慢流竄，像是洪水波濤，大有破堤而傾之勢。

　　女子跪倒在地，呼吸變得粗重，她連忙調動妖力趕在那股力量變得不可收拾之前將其暫時壓住。

　　剩下的兩妖趁機發動攻擊，而她已無暇應對，長劍攜帶著殺氣徑直刺向她。千鈞一髮間，短刀帶起碧色，鬼魅般的速度，只消一瞬，眼前的兩妖便徹底灰飛煙滅，最後倒映在他們瞳孔中的，是一種仿若看到了死亡的驚懼。

　　手中的短刀還在微微顫動著，黑衣黑髮的女子面若冰霜，一抹流光飛舞之後，她收刀入鞘，同時消失的鴉雀再一次拍打翅膀落在樹梢，繼續睥睨著四周。

　　「你沒事吧？」她俯身將她帶到某棵樹下，眉間微蹙。

　　「還好。」她淡然一笑，神色蒼白。被大祭司用秘術好不容易壓下的噬骨咒術，在妖力的催動下，又開始有蔓延之勢。

　　長央掃視了一下地面上打鬥的痕跡，心頭一陣困惑，「北熊這些蠢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蔓沙華搖了搖頭，她們從北國出來之後就被跟蹤到了現在，至於目的，她也並不清楚。

　　「長央，你既然是東國靈雀一族，那你應該知道鳥使鐵雞？」

　　「那只噁心的大母雞？」仿佛回憶著什麼，她一臉嘲弄的神情，「她女兒也是格外地令人討厭，我真是一點也不想想起她們那兩張面孔。」

　　「可是現在，要拜託你走一趟了。」

　　
彼界

　　黑色的身影穿梭林中，她踏上一棵老榕樹的枝幹，昂首透過藤條密集交錯的大網凝向藍天，身形一閃便破林而出。

　　長央迎面躍向那湛藍蒼穹，她闔上雙眸，感受著一場淩空的酣暢淋漓。像是翩翩飛舞的黑燕張開羽翼，衣袂隨處翻揚，在穹宇之下劃出了優美的痕跡，陽光噴灑在她潑了墨的髮絲上，褶褶生輝。

　　這個女子，本就屬於青空。

　　最高點時，她睜開了那雙獨特的褐眸，隨後一個旋轉翻身直下，任由自己朝著大地的某一角極速飛去。

　　——「我猜測焚血玉有可能被鬥牙王帶進了墓地，而那鐵雞是連接此世與彼世的妖怪，她的血能夠開啟前往彼世的道路。」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挖殺生丸他老爹的墳墓？」

　　——「雖然找到的機會並不大，但眼下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

　　長央面無表情看著前方，周圍是一片荒山野嶺，十裡之內草木皆無。她順著顛簸的山路向上飛去，未多久，夾雜著血腥和妖鳥氣味的風迎面吹來。她皺了皺眉，不難看出臉上嫌棄的意味。

　　「那個人好像是……」

　　「長央小姐！」

　　熟悉的聲音帶入耳際，褐眸睨向斜下方，她放慢了速度與他們並排同行。

　　「真巧啊，看來我們是有著一樣的目的。」

　　「你也是來找奈落的嗎？」紅袍少年瞥了她一眼後繼續看路，時而跳躍閃躲避開中間矗立的障礙。

　　「奈落是誰？」她側頭看他，眉梢微挑。

　　「既然長央小姐不知道的話，那就是沖著四魂之玉碎片來的了？」法師猜測。

　　「四魂之玉？」完全陌生的詞彙。她要找的應該是叫焚血玉吧。不過話說回來，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那塊玉長的什麼模樣，若是找錯的話可就麻煩了。

　　妖鳥的氣味越加濃郁，未達山頂，她就先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妖力。長央緊盯著前方一座矮山火口，隨著距離的縮進，視線可及之處，一隻龐大的鳥怪毫無意外地撞入眼中。

　　「你們看那裡。」七寶指著前方。

　　「那是……」

　　「鐵雞！」

　　正說完，滾燙熾熱的火焰從斜上方撲落而下，眾人迅速跳開原地。

　　「犬夜叉，你們也是來送死的嗎？」半空中，一女子手拿三叉戟，正踏著一抹流火睥睨底下的紅衣少年。視線微微一偏，在看到另一位黑衣女子之後，神情閃過驚訝。

　　「長央？」她嘴角一勾，眼中帶著不可一世的高傲。「怎麼，被你們一族拋棄後你就選擇與半妖和人類勾搭在一起了嗎？」

　　長央不置可否，嘴角挑起一抹冷笑，「還是跟以前一樣，張口說話就讓人忍不住要掉雞皮疙瘩。」

　　沒有心思去探究她們是如何認識的，犬夜叉近乎急切地追問，「奈落呢？」

　　「奈落那個傢伙已經在我肚子裡了。」立在山口的巨鳥目光犀利地盯著下麵的男妖，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就不怕消化不良麼。」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把奈落給打倒了。」幾乎都是不相信的語氣。

　　鐵雞龐大的身軀微微前傾了些許，看上去顯然已是迫不及待，「好了，你們也乖乖地讓我吃掉吧。」

　　領會了主人的意思，妖鳥們毫不遲疑地對他們展開猛烈的進攻，犬夜叉拔出腰間鐵碎牙迎敵，而比他速度更快的長央不知何時已經閃到了空中與阿毘打成一片，纖細小巧的短刀靈活如蛇，不斷碰出與利刃相撞的激蕩聲。

　　「這一次我是來要你母親的命。」她手腕一翻，將眼前淩厲襲來的三叉戟隔開，刀刃劃出滿月般的弧度，力氣之大使得三叉戟錚錚作響。

　　阿毘微微眯眸，一道紫光霹靂而下，「狂妄自大。」

　　解決完那群小妖小怪，銀髮男妖上前幾步，抓住空擋對著巨鳥揮出了風之傷，一刹那間，碎石翻滾。金色的光芒破開地面，卻在靠近她的身體之前消散在了阿毘的結界中。

　　「區區半妖，居然不自量力地想要跟我們母女作對。」妖鳥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的犬妖，狂妄的笑聲飄蕩在山間，然而得意並未持續多久，似是發生什麼異常，笑聲跟著戛然而止。

　　「什……什麼。」她咯咯地發出悶哼，變故就在一息之間，由內部延伸出來的觸手出人意料直接從她的天靈蓋上貫出，伴隨著淒厲的叫聲，妖鳥整個龐大的身軀向一邊倒了下來，矮山承受不住她的重量頃刻間轟然塌陷。

　　突如其來的狀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眾人皆都停下了動作。

　　「母親大人！」阿毘驚叫一聲，迅速趕往她身邊，卻在快接近的時候霍地止住動作，定睛看著本應該在腹中被消化的男妖，以一種從容自在的神情伸展著觸手從中緩緩飛出。

　　「奈落！」紅衣少年緊緊盯著飄浮在上空的妖怪，眼中不可抑制地激起了一絲強烈的恨意。而長央幾乎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也在這一刻產生了一絲變化。

　　雖然是半妖，但是這妖氣卻是無比地濃烈……

　　「你來遲了，犬夜叉。」他睥睨著下方的犬妖，心情愉悅地笑了兩聲。

　　「奈落，你這個混蛋。」阿毘咬牙切齒，語中帶著恨恨的怒意。

　　「阿毘公主，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會放過你的。」她滿臉怨恨不甘地沖過去。

　　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險，男妖仍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態度，只聽他冷笑一聲，頓時，女子緊攥在手中的三叉戟連同著右臂一起，在驀然而起的光芒中化為了烏有。

　　「難道你忘了嗎，這個三叉戟可是我身體的一部分，真是謝謝你這段時間為我盡了不少力。」眼眸冷冷一壓，他口中吐出無情的話語，「作為獎勵，我會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

　　冰冷堅硬的骨節毫不留情地將她的身體貫穿，隨著一聲痛苦的尖叫，原本飛揚跋扈的女子瞬間化成了一縷飛煙，隨風逝去。

　　「奈落……」

　　「利用完之後就毫不留情地殺了。」眾人愣愣看著上空發生的一幕，還未能從中完全回過神來。

　　長央稍稍慶倖，好在對方和她的目的並不一致，不然刀刃相向的話事情多多少少會變得很麻煩，而她最怕的就是麻煩了。

　　「雖然每次都是這樣，但是你這傢伙的手段也太令人不齒了。」金眸中跳躍著火光，心中的憤懣難以抑制。

　　「本來你們也想要打倒阿毘公主吧，你們應該要感謝我。」他悠然落於妖鳥身上，「拜我所賜，你們才有辦法前往彼世與此世的交界處。」伸展開來的骨節對著巨鳥的脖頸狠狠一斬，一刹那間，光芒萬丈。大量鮮血噴湧而出，沿著軌跡滾入一旁的道路中，形成一條血河，紫色氤氳冉冉升起，遮蔽了半面天空。

　　「這就是通往彼世的路？」長央收刀入鞘，不理會還在一旁幹愣著的一行人，先一步順著血河流動的方向飛去。不經意間的低頭，她看見了沒在血河中的亡靈，得到了解脫的彼世之魂們正隨著河流一起回到屬於他們的世界。

　　投身黑暗的入口，呈現在眼前的是另一番景象。天空澄澈如明鏡，風裡夾帶著清涼。透過白霧往下看去，若隱若現中她能看到無數成堆的骸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不遠處身著鎧甲的巨大妖骸，魏然屹立在世界的正中央，威嚴肅穆。

　　一聲尖叫在空寂的世界裡響起，她目光落去，只見犬夜叉正劈山借力令自己和戈薇著落在骸鳥上，骸鳥行至她身邊的時候，兩人一同看了過來。

　　「長央，你既然不是沖著奈落和四魂之玉來的，難不成你是來拜訪我老爹嗎？」

　　她抿唇一笑，「你這樣想也可以。」

　　抬眸目視前方的骸骨，長央眼中不禁流露出了一絲敬畏，一瞬即沒。

　　
螻蟻

　　風，緩緩吹動一片碧綠的草木，空氣裡夾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森林週邊，女孩一邊採擷著野花，一邊唱起了童真的歌謠，明亮的眼睛裡綻放著喜悅的光彩。

　　身側不遠的石塊旁，依舊是雙頭妖獸在默默休息，微闔眸子的模樣看上去分外慵懶。采完這邊的之後，玲又跑去了另一頭，一來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妖獸視線可及的範圍。

　　歌聲還在斷斷續續，時有時無。采得差不多了，她又樂此不疲地將它們編成了一個又一個漂亮的花環，光影分成細條打在她橘黃色格子圖案的衣服上，折射出了一種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裡難能可貴的美好，而打破這一美好的是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怪叫聲，玲頓下手中的動作。

　　「阿哞？」四處張望卻看不到熟悉的妖獸，她不禁心裡一陣害怕。

　　叫聲還在繼續，她慌忙起身，眼睛死死盯著森林，抬腳，一步，兩步，她戰戰兢兢地走進去，似是看到了什麼，瞳孔霍地放大。

　　白色的，熊……

　　齜牙咧嘴的生物們似乎想要進去幽林的最深處，卻被無形的紅色結界阻攔在了外頭，其中，有一隻察覺到了她的存在，緩步朝她走過來，碧眸中閃動著狩獵的光。

　　玲後退兩步，嚇得立馬掉頭想跑，然而那只白熊比她更快一步揮掌，其它的紛紛上來將她圍住。

　　「阿哞——」她驚恐大叫，雙腿有些發軟，兩隻熊妖低吼一聲，銳利的爪子朝她揮了過來，在她身側掀起了一陣猛烈的風。玲跌跌撞撞地躲過，前邊的出路已經被其它的熊怪攔住，險境之下她反身闖入結界中，朝著森林深處使勁逃跑，籠罩著綠林的紅色保護層，因受到了外來者的干擾而開始出現鬆動。

　　玲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見後面的妖怪沒有追上來，她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左右都是參天大樹，密密麻麻的綠葉擋住了耀眼的陽光，使得周圍環境變得有些陰暗。聽不到任何風吹草動的聲音，這裡安靜得太過分了，就像是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前方隱隱約約有微弱的紅光在閃爍，她遲疑了一會，舉步走了進去，撥開草叢，映入眼簾的又是一棵粗壯茂盛的古樹，只不過古樹之下，一女子靜靜靠在那裡，雙目緊閉，妖嬈的紅衣攤落在地上綻放著血色的芳華，她整個人被微弱的紅光所籠罩著，結合她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就仿佛來自彼岸的幽靈，引領著失魂落魄的過路者們踏上前往黃泉的道路。

　　看到有活人的存在，玲驚恐未定的心平靜下來，她大膽走過去，仔細打量著熟睡中的女子，只見她眉頭深鎖，睫羽微微顫動著，一臉痛苦難過的神情。

　　「好美麗的姐姐。」她由衷驚歎。

　　下一秒，睡著的卻陡然睜開了眼睛，同時衣袖揚起，卻在看清來人後頓時一愣，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而後緩緩收落。

　　「是你？」墨色的雙眸變得清明，她略帶疑惑地開口。

　　此時，玲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驚慌在眼中一閃而過，但是她又很快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姐姐……認識我嗎？」

　　面對她脫口的疑問，女子卻是沒有回答，只是以一段樹葉落止的時間靜靜看著她，好似要透過她那雙清澈的雙眸看到些什麼。

　　如此純淨無垢的靈魂……

　　怪不得，怪不得他會變得不再那麼討厭人類。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眼眸一松，語氣也變得溫柔了些許，那是一種面對柔軟的孩童所貫有的溫柔。

　　玲心有餘悸地回憶著剛剛的險境，語調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幾度，「外面有幾只好大的白熊在追玲，阿哞又不在，我就跑了進來，玲好害怕。」

　　女子聽完卻是眉頭蹙起，她本就沒想過在這偏僻的地方會有人類闖進來，如今張開的結界受到干擾，恐怕那些被她攔在外面的北熊怪已經趁機過來了。

　　草叢那邊響起窸窣的聲音還有動物的低吼，它們，正在朝這邊一步一步逼近，踩著枯枝敗葉的腳步聲就像是死亡的倒計時。

　　「追上來了！」玲神情一慌。

　　「你叫玲是嗎？」靠著樹根的女子一臉鎮定，她盯著不遠之處的灌木草叢，語調平靜無波，「如果不想我們兩個一起死在這裡的話，你就要幫我個忙了。」

　　「我要怎麼做？」

　　叢草後面的妖怪似乎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腳步聲越來越大，追魂奪命一樣令四周沉沉地帶起了壓迫全身每一處細胞的危機感。

　　「拿起地上的樹枝，在那邊畫出六芒星，越大越好。」

　　玲點了點頭，撿起樹枝去到前面一點的地方，按照她說的在潮濕的泥土上畫了起來。剛畫到一半，草叢露出了一隻白熊的腦袋，而後是兩隻，玲難以抑制自己的感官神經，緊張得開始手抖。

　　「別怕，它們傷害不了你的。」平靜的語調仿佛具有鎮定人心的作用，女孩咽咽口水，努力使自己忽略即將到來的危險，繼續將剩下的畫完。

　　蔓沙華凝著完全露出整個身軀的熊怪，眼眸微微下壓。

　　只是一點點的話，應該沒有關係吧……

　　她默默催動著妖力。

　　幾隻熊怪磨蹭兩步後向她們沖了過來，張著大口露出尖嘴獠牙，兇猛的樣子完全不懷疑它們要將獵物生吞入肚。

　　剛好畫完最後一筆，玲扔下樹枝及時跑回蔓沙華身邊，只聽她口中不知念叨著什麼，危急關頭，地上的六芒星圖案發散出了耀眼的紅光，不知從何而來的烈火排山倒海一樣掀起了滾滾熱浪，直接將它們燒成了灰燼，連屍骨也不剩。

　　好……好厲害……

　　玲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直到身旁人咳嗽的聲音拉回了她的心緒。

　　「姐姐，你沒事吧？」她一臉擔憂地問。

　　蔓沙華輕輕搖頭，目光掠過那一片狼藉，墨眸微微緊了緊。

　　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再待了。

　　「回去吧。」她看著面前的女孩，「順著那條路一直走，很快你就能出去的。」

　　回到能夠保護你的人身邊去。

　　玲卻不同意，「那姐姐你怎麼辦？」眼前的女子臉色看上去十分蒼白，她似乎是受了很嚴重的傷。

　　「我沒事的。」她微微笑了笑，「玲，答應我，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可以嗎？」

　　玲點了點頭，也不問為什麼就堅定地應道，「好，玲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就算是殺生丸大人和邪見爺爺也絕對不會說的。」

　　聽到熟悉的名字，心就像被什麼給重重撞擊了一下。這個名字如今就像是魔咒，容易讓她極力控制的情感如同洪水猛獸，在胸口某一處翻滾著驚濤駭浪。她抬眸凝視眼前的女孩，面對她如此純潔無垢的靈魂，她竟然湧生了一種自卑感，它從原本的無形慢慢變得沉重，像是巨石，快壓迫得她要透不過氣。

　　如此純潔無垢的，靈魂……

　　她身上聚集著這世間的美好，而她，卻是被詛咒的不祥。

　　「姐姐？」玲直視她那雙與她同樣幽黑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那雙眼中盛滿了一種不知名的悲傷，好像下一秒就能夠淌出淚來一樣。

　　「快走吧。」她闔上了眸子。

　　玲見她似乎不想再說話，遲疑了一會，終於邁腳離開，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最後，果斷轉身一路奔跑回去。

　　如果是殺生丸大人的話……一定可以救這個姐姐的！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蔓沙華睜開眸子，順著樹幹借力起身，身體的不適令她猛地咳了兩聲，待回緩過來，她聽見了口哨聲，仿若來自地獄的聲音盤旋在空寂的森林裡，詭秘駭人。

　　瞳孔猛地一縮，她側目凝向某一處的黑暗，目光有些顫抖。從沒有一次，她覺得這道聲音是如此地催人奪命，令人窒息。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地聞到了死亡迫近的氣息。

　　他來了。

　　這個概念一下子佔據了意識的一切，她慌忙挪動步子，蹣跚地往女孩相反的道路走，她靠扶著樹讓自己不在中途倒下。

　　要逃……

　　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向來張揚自信的女子，此刻在這種情況下，卻也只能做出這副倉惶逃跑的狼狽姿態。她一步一步地朝著前方的黑暗，仿若後方有死神在追趕，期間，她腳步踉蹌幾欲摔倒，單薄的背影看上去無比地脆弱孤獨。

　　等她穿出了整片森林，外面已經是日落時分，昏鴉破碎嘶啞的叫聲回蕩在周圍的荒山野嶺中，帶著不祥之兆。她抬眸，眼中倒映著夕日殘照，飄散的目光待落在荒山上，神情驀然一僵。

　　似是早已經等在那裡，一襲黑袍在山頂之上被風吹得獵獵翻飛，滿頭銀絲和大多數北國子民一樣。他悠然坐於荒山邊緣，左腿膝蓋曲起，右腿自然下垂，整個人就籠罩在餘暉的陰影中，散發著一種森然詭譎的氣息。在她眼裡，他就是降臨人世間的魔鬼，而魔鬼的身後，是一整批兇殘的生物，一隻只露出尖銳的獠牙。

　　他輕輕一躍便落身在她面前，黑袍收攏於落日的最後一抹殘光中，像是在沉睡中蘇醒的幽鬼，他緩緩抬起頭，碧色的雙眸跳動著幽冷的光。

　　「巫鷲……」她抖動著雙唇。此刻，蔓沙華感覺自己就好像走到了世界的盡頭，無法前進，更難以後退。

　　往往有著純正血統照拂的天之驕子，生活在這樣混亂的時代裡是很難會有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強大的妖力令他們肆無忌憚地行走在這個天地間，然而一旦失去了這樣的優勢，他們照樣也會成為別人眼中的螻蟻，任其宰割。

　　
後遺症

　　又是一輪金剛槍劃破氣流迎面而來，長央往上空躍去迅速閃過。她微微眯眸，至今都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捲入了這場戰鬥。

　　點點銀光閃爍著晶瑩，像是在下一場鑽石大雨。瞥了一眼正扛著大刀往寶仙鬼身上砍的犬妖，她再閃。但似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不先幹掉這個老鬼，她就無法接近鬥牙王的妖骸。

　　「風之傷——」

　　金色輝芒掀起一陣狂風，卻是毫髮無損。長央細細把對方打量了一遍，暗暗收緊了手中的短刃。

　　既然都不起作用的話，那就只有……

　　紅袍少年踏著延展出來的金剛石柱躲躲閃閃一路向前，從正面承擔了所有的攻擊，很好地給她創造了一舉突破的空檔。

　　好機會！

　　黑色的身影迅如閃電朝寶仙鬼飛去，瞥見她的靠近，原本刺向犬夜叉的金剛石柱立馬拐彎切換攻擊目標，她在空中擰腰打了一個旋轉，足尖點柱躍到他面前，短刀狠狠劈向他的頭蓋骨，氣勁自刀身爆發而出，帶起一道碧色的光。

　　「成功了嗎？」戈薇和彌勒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邊，按理說這攻擊應該會十分奏效才對。

　　刀身一震，酥麻的感覺流竄至每一根手指，長央再劈，情況還是沒有任何的改變，她緊皺眉頭，終於忍不住在心中怒叫。

　　可惡！為什麼連腦袋也這麼地硬！

　　湧生而出的煩躁感逐漸佔據全部的意識，她的情緒開始變得不穩定。

　　比尋常妖怪還要敏銳的直覺和迅疾的速度，是長央身為靈雀一族天生所具有的優勢，至今為止她的戰鬥裡，向來都是講究速戰速決，靈巧地運用刀刃見血封喉是她貫用的手法。而那些花式繁雜的打法，長央自然是不屑的，所以她都會儘量避免戰鬥變得麻煩，一旦事情脫離了她能夠控制的範圍，她就會變得很容易衝動。

　　此刻，犬夜叉昂首便看到這樣的一幕，一身黑衣的女子眼紅目赤，正不斷變著力道朝那頭骨連劈了十下，不，十多下，速度太快根本就數不清，然而那骨頭卻是硬邦邦地，在女子不耐的光火之下一點碎裂的痕跡都沒有。

　　「鬧完了嗎？」

　　金剛石柱從左側竄來將她逼在一個包圍圈內，長央拿刀抵擋，利刃壓在尖銳的硬石上使得火花迸濺，堅持了一會，脆弱的短刀終於忍受不了這種暴力的摧殘，鐺的一聲直接在她手中斷成了兩截。

　　一滴冷汗從背脊滑落，她心中一緊。

　　橋那個傢伙，盡給她找來這種不中用的廢物。當機立斷地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雙手並用以力氣相抵。

　　「長央！」犬夜叉一聲驚喊，想要衝過去幫忙卻被一撥金剛槍阻攔了腳步。

　　鋒利的石柱壓迫著她的身軀，她赤手空拳退無可退，苦苦支撐的手臂在巨大的壓力下被蹭破了肌膚，她微微蹙眉，抬腿改用一隻腳作力，騰出的右手則摸向腰間。長刀適時出鞘，伴隨著一陣黑色的光芒和利刃的悲鳴，她後腳踏壁翻身而上，突破險境退到了另一邊。

　　這只老鬼，真不是一般地難纏！

　　她心煩意亂地盯著寶仙鬼，發洩似的將長刀捅入右側妖骸堅硬的鎧甲中。刃端傳來的實物質感令她猛地靈光一閃，然後她低低笑出了聲。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事情根本無需這麼麻煩，就算那只老鬼有什麼金剛鎧甲護體也管不了她在這邊開個洞進去妖骸裡面找焚血玉吧。本來她就和犬夜叉他們的目的不同，對她而言，這樣做最簡單不過了。

　　黑色氣勁當即從刃端噴薄而出，在妖骸的胸甲上破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口，待煙塵飄散之後，她微躬身進去，意外的是裡頭並不是黑漆漆的一片，從上空滲入的光線令她很好地一覽周圍的環境。

　　踩在腳下的是無數的枯骨，看樣子應該是生前被吃進腹中的人類或者妖怪們。前方不遠處立著一個圓臺，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她湊過去看了看，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口子，不難猜測這裡之前大概是供奉過什麼刀之類的利刃。

　　眼下她也沒有太大的興致去探究曾經供在上面的，到底是拿在犬夜叉手上的鐵碎牙，還是掛在殺生丸腰間的牙刀，長央現在一心只想趕快辦完事情，然後儘早離開這個鬼地方。她四處望瞭望，發現除了一堆骸骨之外並沒有任何看起來可以稱之為玉的東西。

　　到底藏到哪裡去了？

　　她伸手在洞壁上摸了摸，又翻了翻某些勉強可以藏物的地方，卻是一無所獲，最後，她果斷放棄了繼續搜尋。

　　看樣子應該不在這裡。

　　她想了想，說不定是被外面的老鬼給拿走了也不一定。

　　正盤算著要不要出去問問時，她聽到了轟的一聲巨響，那邊依附著金剛石的洞壁陡然破開了一個橫向大洞，順著這裡望出去，可以看到戈薇一行人，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藏身在暗紫色結界中的妖怪，她記得，好像是叫做奈落。

　　待在原地觀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形，不禁暗暗感歎那半妖的實力。長央走去洞口，卻見光線一暗，一紅色的身影宛若離弦的箭朝她飛了過來，如同打擦邊球一樣差一點就將她給撞倒。

　　躺在地上的犬妖過了好一會才緩和過來，他勉強撐坐起身子，等待著視線越來越清晰，他才看到旁邊失蹤了有一會的黑衣女子。

　　「長央……」

　　「你還行吧？」她朝他伸出手，「看樣子應該死不了。」

　　「啊。」犬夜叉借力站穩，戰鬥到現在，他也已經是傷痕累累。

　　「我和你們所通過的血河之路已經完全關閉了，所以你們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返回人世的路。」奈落蘊含得意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入洞中。

　　回不去？

　　「奈落，你這個混蛋，不要以為你可以逃得掉。」犬妖的眼神充滿憤怒和敵視，不甘心最後一塊碎片就樣子被他奪走。同時，長央猛地握緊刀柄。

　　開什麼玩笑，她才不要一輩子待在這個鬼地方。

　　就在所有人處在焦慮中的時候，一道強烈的劍壓帶著碧色徑直朝著奈落撞了過來，連同暗紫色的結界一起被彈出了些許距離，順著軌跡望去，一抹白影漸漸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範圍內。他極速乘風而行，只消兩秒的時間便飄然而至。

　　殺生丸這傢伙怎麼也來了？

　　滿心疑惑的時候，卻見他無視一旁奈落的言語，仰頭望著巨大的骸骨，眼眸微壓，然後目光緩緩移向這邊，隻身朝洞口這裡沖過來。

　　有那麼一秒，長央的腳居然莫名地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等他落至洞中的時候，她才能抬腳後退兩步。可是該死的，她幹嘛要後退，難道這是因為上一次她作死去挑釁他被打殘之後所留下來的後遺症嗎？

　　殺生丸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一股無形的威壓在洞中延伸，根據靈雀一族極其敏銳的直覺，長央能讀出那金瞳中隱隱流露的不善。她不禁再次攥緊手中的長刀，如果殺生丸那傢伙敢在這裡出手的話，她勢必會和他鬥個魚死網破。

　　氣氛僅僅僵持了兩秒，他便將目光移向那紅衣犬妖，隨即眉頭一蹙，鬥鬼神沒入地裡。

　　只見他抬腳向前邁出幾步，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狠狠朝勉強立身在洞中的犬妖揮去一拳。毫無防備地承受那一拳所帶來的衝擊力，犬夜叉被打飛出去後身子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他眸中按壓著怒意，此刻已經沒有什麼精力再去應付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殺生丸並沒有理會他，轉身拔出鬥鬼神，待行至洞口的時候才扔下一句，「沒用的半妖，居然害父親的墳墓被踐踏成這樣！」

　　眼看著那道白影投身到與奈落的戰鬥中去，長央緊繃的神經才緩和下來，一臉同情地看向地上的犬夜叉。

　　這傢伙對弟弟也這麼狠！

　　「犬夜叉，殺生丸他不是你哥哥嗎？」

　　紅衣少年抬手拭了拭嘴角，不屑地冷嗤了一聲，「那個傢伙，我從來就不承認。」

　　「他們雖然是兄弟，但是殺生丸似乎很不待見犬夜叉，所以他們兩兄弟的感情一直很不好呢。」戈薇在一旁解釋道。

　　嫌棄自己的弟弟是半妖？她目光凝向洞外那抹揮舞著長劍的白影，心中不由冷哼。果然符合那個傢伙的性格。

　　
問話

　　暮色四合之後，整個天地開始漸漸地籠罩在了黑暗中。夜幕的降臨，總是會給一些身在迷途的人帶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也許是曾經沉溺過其中太久，又或者是被那些潛藏在黑暗裡的冰冷壓榨過靈魂。黑暗，往往被當成了孤獨迷惘的象徵，正因如此，人們總是異常地嚮往著光明。

　　某些有人煙的地方，已經華燈初上，璀璨的燈火在星空下閃爍著琥珀色的光芒，仿佛在將黑夜所攜帶的負面物質燃燒殆盡。而不存在光的地方，便只能任由著它不斷擴散到角角落落，比如乏人問津的荒山野嶺。

　　她拭掉嘴角鮮紅，再一次投身到刀光劍影中。周圍屍橫遍地，也不知道是戰鬥了多久，只知道手中的月牙一直不停地揮出，不停地，從熊怪身上迸灑出來的鮮血濺染了她的紅衣。

　　沒有哪一次，她戰鬥得如此吃力。其間，她也分出一點注意力放在從始至終悠然坐于亂石上觀看這場戰鬥的男妖身上，警惕他的突然襲擊，可是到最後，她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在慢慢地失去焦距。

　　不要再過來了，她已經快要沒有力氣了。

　　心中的某處不停地在叫囂著，掙扎著。天地間所有的聲音仿佛被隔到了很遠，她只能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還有粗重的喘息聲。夜幕被劈開了缺口，血光覆蓋眼前的一切，等到停下的時候，她身子一歪，月牙沒入充滿沙石的地裡。

　　「你好像變弱了啊。」黑袍男子左手撐著下巴，無不一臉興味的神情，他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抬手揮退那些兇殘生物，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再問一次，焚血玉在哪裡？」

　　她努力平緩自己的呼吸，沉默著沒有回答。

　　「蔓沙華，嘴太硬可是討不到半分便宜，難道你哥哥就沒有教過你嗎？」他一挑眉，臉上卻並無怒色。

　　暗淡無光的眸子微微動了動，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這麼著急地想要找到這塊玉，是因為你也想要復活誰嗎？」

　　似是觸及到了他心底的痛楚，瑩綠色的眼眸驟然間風起雲湧，猶如滄海上起伏不定的風暴巨浪，幾秒後又歸於平息。

　　「如姬……」他望著前方喃喃地出聲，「我的妻子。」

　　有那麼一會，他似乎是沉浸在了某些記憶中，那些早已經遠去卻被珍藏在心靈深處的記憶。他再次看向她的時候，眼中湧動起了真正的殺意。

　　「當初要不是你們兩個奪了她的性命，這幾百年來我也不用絞盡腦汁去尋找復活她的方法。」

　　「所以這次你是打算要報殺妻之仇？」她冷冷一笑。

　　「若非君莫那個臭小子一直以來暗中阻攔我，你以為我能放任你活到現在？」提到那個與他博弈了多年的對手，巫鷲嘴角浮起一抹幽冷詭譎的笑意，「任他再怎麼掙扎，最後還不是死在我設計的巫毒之下。」

　　蔓沙華無聲垂眸，沾染了無數鮮血的月牙劍身反射出了她眸中一閃即沒的哀痛，她緊緊握住劍柄，指尖泛起青白。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從別人的口中得知一個又一個的真相，當所有被隱藏的事實都浮出水面的時候，她是如何地深感無力。

　　縱然這些再是殘酷無情，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無法改變，無法扭轉。而早已經被拋在了局外的她，在那些所謂的真相面前，就只能當做是在聽著一個異常幽遠悲傷的故事。

　　彼世中，當層層包裹著天空，象徵著污穢的黑色氣澤隨著破魔之箭的射出之後，蒼穹再一次重歸原始的平靜。

　　最後一片四魂之玉碎片搶回來了，可奈落卻逃走了。

　　長央凝望著那片穹宇，忽而覺得彼世的天空相比外界更加通透明朗。興許是因為這裡剛剛才經過一場昏天暗地的戰鬥，又或者是因為彼世從來都沒有黑夜，不像外面，此刻可能已經是暮色蒼茫，夜幕初垂。

　　她轉身凝向那塊裂開的頭骨，緩步向他走過去，「老鬼，現在能夠說說你把焚血玉藏到哪裡去了吧？」

　　她蹲下身來注視他，緊盯著它的褐眸掀起一抹威脅的意味，她早就想好了如果對方還是這麼嘴硬的話，她會毫無猶豫地順著頭骨裂開的地方再幫忙給他補上一刀。

　　犬夜叉起身給她騰開了位置，此刻也意識到她的目的大概就是她口中的那塊玉。不是四魂之玉，而是另一塊除了寶仙鬼，在場的其餘人都不知道的東西。

　　所有人都靜靜看著那頭骨，等待著寶仙鬼發話，就連立足洞外峭石的白衣男妖也微微側目。

　　「焚血玉？」那頭骨空洞又透著點殷紅的眼睛再一次因她的話被點燃，他幽幽笑了兩聲，「真是令人懷念。」

　　「那不也是經由寶仙鬼大人之手製造出來的寶玉嗎？」戈薇肩上的冥加爺爺跳躍到頭骨上，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

　　長央滿目詫異，「你做出來的東西？」

　　「怎麼，不相信？」寶仙鬼泛紅的眸子一亮，「說起那塊玉，那可算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他頓了兩秒，似在梳理著依稀的記憶，「幾百年前，有位故人來拜託我做出一塊能夠破解世間一切咒術的寶玉，不僅如此，這塊寶玉還被賦予了一種能夠復活死者的能力。」

　　「復活死者？是像天生牙那樣子嗎？」金色的眸子凝聚起疑惑，犬夜叉問道。

　　「不。」他一口否定，「那種能力和天生牙不一樣，天生牙是以消滅掉冥界使者，以此保護魂魄不被奪走，復活剛剛死去的人。而焚血玉則是能夠凝聚和修復魂魄，讓死去已久的人得到重生，相比較天生牙，它的力量更為龐大。」

　　「有這樣的力量，那它不就會像四魂之玉一樣容易遭人搶奪？」戈薇不由出聲。

　　「這是自然。」寶仙鬼應道，想起了什麼，他又接著補充，「不過既然我的故人沒有利用它的能力存活下來，那就說明焚血玉的聚魂力量終究有所欠缺，比起天生牙來，它也只能算是個失敗品。」

　　「是發生了什麼嗎？」長央沉吟，而他不可捉摸地一笑。

　　「復活死者，本來就是逆天之舉，一切萬物之靈，凡是想著改動或扭轉命運，最終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而焚血玉能力的欠缺恰恰就說明了這點。」

　　洞內沉默了一會，仿若時間靜止了流動。

　　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萬物生長的自然規律不可能依靠人為的力量而輕易得到改變，包括死亡。人們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去適應，適應周遭正在發生的或者還沒發生的所有。

　　「我想問一下，您口中所說的故人是誰呢？是犬夜叉的父親嗎？」法師的聲音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未等寶仙鬼出聲，冥加就搶先做出了回答，「雖然老爺也有參與，但是提出製造焚血玉的人，是過去北國火狐族的少主木銜，也就是蔓沙華的哥哥。」

　　「蔓沙華的哥哥？」幾乎都是訝然出聲。

　　小跳蚤點點頭，「木銜殿下他也是個很了不起的妖怪……」

　　洞外，殺生丸目光一動，視線輕輕落向了那湛藍蒼穹，風吹拂著他那頭如瀑銀髮，連同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湖，也宛若被掃過一樣地掀起了微瀾。

　　回來的時候，外面果然和長央預想的一樣。無數的星星鑲嵌在黑色的夜幕上，像是隨意撒落在碧玉盤上的一把把細碎的金屬，閃爍著淚花般的光芒。她仰頭，剛好捕捉到流星劃過天際，又迅速消失在了視野中。

　　這一次，她還是沒有找到那塊玉。

　　關於焚血玉復活死者的作用，長央估計蔓沙華是知道的，她似乎也明白了為什麼在看完卷宗之後，她拖著那副身子也要親自來找它的下落。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也許那女人是有動過要令誰復活的念頭，不過這次，恐怕她要失望了。

　　火山附近，其他人停下來修整，長央並未多作停留，動動腳步便迅速離開。夜晚的荒山野嶺總是潛藏著無數未知的可怕，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最能觸及到人們心底脆弱的地方，潛意識產生恐懼。

　　她還是順著來時的道路返回的，還沒走多久，就看見前方通往森林的道路上正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像是早就等候在了那裡。

　　沒有火光照耀的周圍一片黑暗，能夠借此看清彼此的是落下的月光。前邊的銀髮男妖長身而立，神情一如既往是她討厭的漠然。長央微微眯眸，手探向了腰間，只要他一動，她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拔刀向上。

　　她就知道，這傢伙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走了，雖然他隻字不提任何事情，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有所行動。

　　「有什麼事情就快點說，我可沒有那個閒工夫陪你在這裡消耗時間。」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要在這裡和他幹上一架，對她來說現在最要緊的是要趕快回去，看看那個女人到底怎麼樣了。

　　白衣貴公子巋然不動，金瞳靜靜注視著眼前的黑衣女子，沉默著沒有說話。

　　「殺生丸大人？」一旁的小妖怪困惑的瞥了眼身旁的主子，並不明白他等在這裡到底是要做什麼，他實在是捉摸不透大人最近異常的舉動，即便他知道殺生丸大人做事總會有他的理由。

　　氣氛就這樣僵持了一會，直到長央一臉不耐地正準備開口時，靜無波瀾的聲音才淡淡響起，「我想知道，之前在穀底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頓了一會，他又繼續，「還有，你要找那塊玉做什麼？」

　　他的心底已經有了一個猜測，而這個猜測，還需要有人來證實。

　　長央挑眉，警惕的神經不自覺放鬆了些許，「我找那塊玉跟你有什麼關係，憑什麼我要告訴你。」她雙手環臂，笑得一臉戲謔，「至於在穀底的時候，想知道的話就去問那個女人，還是說，你連開這個口的勇氣都沒有？」

　　月色下，女子一身黑衣與黑暗重合在了一起，她笑意盈盈地，絲毫不放過口頭上任何能夠嘲諷對方的機會，即便面前的這個男人看上去總是一臉淡漠，並不輕易流露任何的情緒，但她依舊樂於一再去挑戰他的忍耐力。

　　「大膽女妖怪，居然敢對殺生丸大人出言不遜。」一旁的小妖怪雖然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是面對對方這種出言挑釁的態度，終於也忍不住出聲。

　　黑衣女子目光輕飄飄地落向它，不由一笑，「小妖怪，跟在殺生丸身邊什麼都沒學到，態度倒是和他一樣囂張啊。」

　　「你……」小妖怪被氣得說不出話，只能幹瞪著她。

　　「邪見，退下！」身旁的銀髮男妖不悅地皺眉，見此，邪見低垂著腦袋唯唯諾諾地退開了兩步。

　　殺生丸面色冷沉，金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嘴角輕輕勾起，「不想說是麼？」他輕闔了一下眸子，顯然也不打算再繼續耗下去，「那麼……就去死吧。」泛著碧色的光鞭咋一瞬從指間彈出，捲動氣流從她正面擊去。

　　長央眼神倏地一變，跳躍上空離開原地，預料到她的動作，白影早已在同一時間閃至空中。下一秒，耳邊傳來利器擦破空氣的聲音，眼角瞥見一抹流光晃過。未容多作思考，長刀及時出鞘打亂了銀劍的軌跡，利刃相碰發出清脆的顫響，而後又彈開。

　　長央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再次對上殺生丸充滿殺意的目光，褐眸中跳躍起憤怒的火焰。

　　剛剛，那劍就游離在她臉頰邊緣，差一點就擦上了她的脖頸。她恨恨地咬牙，這個傢伙，是當真想要了她的命！

　　
激戰

　　整一片被黑色覆蓋的長空下，時不時閃爍起刀劍掀起的陣陣光芒，兩道強勁的氣浪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以摧枯拉朽之勢衝破周遭所有阻礙，卷起滾滾風塵。

　　黑夜為背景，月光為指引。所有的攻擊包含著近乎毀天滅地的破壞力，仿佛急於把對方送往地獄般，並無摻雜一絲一毫的猶豫。

　　全身的熱血都在沸騰，手中的妖刀在興奮地微微顫動著。長刀黑葬，她已經忘了這是從哪個妖怪身上搶來的，只知道當時找這把刀的目的，就是打算用來對付眼前的殺生丸。可是她卻沒有想到，殺生丸的鬥鬼神蘊藏著更加強大的力量。

　　在長央的世界裡，她和他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在殺生丸的世界裡，結果卻只有一個，死的，只會是她。

　　長刀與利劍的較量激蕩起一聲又一聲的悲鳴，黑色的氣芒與鬥鬼神劍壓的碧色相互交織，迸濺出螢火蟲般清冷明亮的瑩瑩幽光，在一定時間內驅散了飄浮在四周空氣中的黑暗因數。

　　小妖怪驚愕地微張著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遠遠觀望。至今為止，他都沒有見過殺生丸大人和哪個妖怪戰鬥得如此激烈。他果然不能小瞧了那個女人。但即便如此，不管她再怎麼厲害，一切攻勢看在殺生丸大人的眼裡也無外乎只是雕蟲小技。

　　夜幕更加濃重，儘管那飄浮在天際的月亮開始被雲層遮掩得支離破碎，它卻仍舊固執地靜靜守望著世間的一切。

　　在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拼盡全力的攻擊和躲閃之後，長央開始趨於下風。她向來就不擅於打持久戰，相比較一開始的遊刃有餘，下面的每一招她都接得有些許吃力。

　　「還是和當初一樣地弱！」看出了她的狀態，他冷冷嘲諷，銀劍在空中揮舞出一道碧色。

　　長央閃過迎面而來的劍壓，嘴角掀起一抹冷笑，「那又如何，就算你再強，世上還不是總有一些事情讓你無法稱心如意？」口頭上雖然毫不示弱，但心中卻是一點底也沒有。

　　他很強，這是事實，她不敵他，這也是事實。更要命的是，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她確實是在殺生丸的劍道上找到了一點關於蔓沙華的影子。

　　即便心中各種不甘和憤懣，有了這些認知後，她就更不打算再繼續浪費力氣把命搭在這裡。她調轉攻勢，不求能夠傷到對方一分一毫，只望能夠讓自己突破困境，然後順著森林另一個方向離開。

　　想逃？

　　察覺到了她的意圖，殺生丸緊隨其後。他舉劍一揮，淩厲的劍壓殺氣騰騰地朝向她背後，長央斜睨後方，反應極快地左右躲閃，接二連三的攻擊壓迫得她毫無一點反擊的機會。

　　前一秒才閃過斬裂氣流的利刃，後一秒劍壓勢如雷霆破風而來，她躲避不及，被狠狠擊中左肩。身子失去平衡從半空重重砸落，只覺全身疼痛不已。然而對方還不肯甘休，氣勁接踵而來，未容多作思考，她在地上滾了幾圈堪堪躲過，之後更是一陣昏天暗地，眼冒金星。

　　到底有完沒完！

　　這是意識恢復的第一秒，她內心的怒吼和咆哮。

　　不就是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嗎，就算是她故意為之，也用不著這樣小肚雞腸地記在心裡，然後三番兩次地體現在行動上吧！

　　她說的那些話本來就是事實，就算他殺了她，事實也不會有任何地改變！

　　他跟蔓沙華本來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背負著那種命運的女人，對她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在北國狐族裡頭挑一個比他更加優秀可靠的妖怪安然地過上一輩子。上次她就是這麼說了，卻沒想到她好心好意的勸告卻落得被打殘的下場。

　　這一刻，長央不禁反省起自己，或許那天，她根本就不該去招惹面前這個可怕的男人。

　　「犬夜叉，他們在那裡！」

　　就在她處於無望之際，上空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她甩甩腦袋看向一邊，只見犬夜叉正背著戈薇趕了過來，長央眼睛登時一亮。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不存在徹頭徹尾的絕望。

　　「你以為犬夜叉能夠救得了你嗎？」他冷冷睥睨她，「不自量力地挑釁我殺生丸的下場，我想你應該比誰都印象深刻。」

　　她冷哼一聲，就是他這副自以為淩駕一切，將他人視若螻蟻的囂張態度，才讓她討厭至極。

　　犬夜叉放下戈薇，一來就感受到空氣中的緊張和肅殺。周圍慘遭毀壞，看此形勢明顯是剛剛進行過了一場大戰。原本他們是在火山附近整頓休息的，一聽到動靜便趕了過來。

　　「喂，殺生丸！你又是哪根筋搭錯線了，你這是想殺了她嗎？！」他橫檔在他們兩個之間，怒不可遏地大聲質問。

　　「跟你沒關係，知道就別在這裡礙事！」他半眯起眸子，銀劍冷冷對向他。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但是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你在這裡任意妄為的！」

　　「愚蠢的傢伙，有本事就一起上吧。」說話的間隙白影已經掠至他面前，利劍帶起清光疏影。

　　鐵碎牙及時出鞘，一紅一白的兩道糾纏在一起，相比較殺生丸敏捷的速度，犬夜叉倒顯得遜色了很多，只是單純的武力較量，他卻打得很是吃力。

　　犬夜叉，你得給我撐住啊。

　　她動了動身子，背後肩胛骨的部位隨即傳來一陣猛烈的疼痛。長央倒吸一口冷氣，還好傷的是在左邊，否則她連揮刀都會變得很困難。

　　不知何時他們二人已經互換了位置，刀與劍碰撞在一起，誰都不肯退讓。緊盯著殺生丸的背影，她忍痛起身，抓住機會朝他揮動長刀。並沒有在意料之中被擊中，只見他輕輕躍起，黑色氣澤順勢打到了犬夜叉身上。

　　「長央，我說你在幹什麼啊！」吃了一臉泥土的銀髮少年惱怒地抬起頭來，模樣甚是滑稽。然而她卻沒有時間再看向他那邊，眼前白影飄然而至，伴隨著一道凜冽劍光，她步伐錯亂地後退幾步，攥緊長刀一邊艱難迎擊，一邊出口道歉。

　　月亮升到了夜的最高處，破開雲層出來繼續睥睨著大地。廣闊而深邃的森林，在黑夜中看上去就仿佛沒有盡頭似的，一眼望去只有無邊的黑暗，偶爾從中帶出來的風涼颼颼地，好像是被困在森林裡的亡魂的吐息。

　　森林綿延數百里之後，是一座無人問津的荒山野嶺。一旁孑然而立的樹木，絲絲縷縷銀白色的月光巧妙地透過枝縫，在地上灑下斑駁的碎影。

　　伴隨著一聲悶響，隱約有什麼重重撞到了樹上，破碎的月光在枝葉搖擺間閃閃爍爍，明滅不定，正好落在了地上的人髒兮兮的側臉。

　　蔓沙華只覺得渾身上下疼得難以動彈，月牙就躺在她身側不遠，她意識模模糊糊地，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想伸出染血的手去夠到它。

　　「還不肯說是嗎？」巫鷲拿刀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身邊，一手揪住她的頭髮，像拎起什麼破爛玩意一樣地迫使她和他對視，然而此刻他看到的卻是一雙失焦的墨眸。

　　似乎很滿意看到她現在如此狼狽的模樣，他緩緩笑出聲來，聲音幽冷得如同隱藏在古老森林裡吞食亡靈的魔鬼。

　　「火狐一族遺留的公主，高貴的血脈，如今還不是像螻蟻一樣匍匐在我的腳下。」他冷冷直視她的眼睛，嘴角掛著一縷嘲弄的笑意，「沒有了君莫，我倒要看看這次還會有誰來救你。」

　　「痛恨嗎？痛恨你們一族被詛咒的命運？」他鬆開手，半蹲著身子看她，「從你出生開始，你就活在所有人的保護中，你的哥哥，你的父母，你的姑姑還有你的戀人，我該說你是太幸福呢，還是太可憐呢。」

　　耳際他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被隔到了世界之外，卻令她的心一下子墜入到了冰冷幽暗的深淵。她動了動雙唇，想要說出什麼反駁的話，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髮絲淩亂地貼著她的臉龐，露出的一隻眼睛就這樣渙散著，毫無焦點。

　　——真是可悲的妖怪，連自己生存的意義都找不到了麼。

　　一時間，腦中閃過那個和尚的話音，那是很久以前見過的人類，她已經忘了他的那張面孔，連在哪裡見過的，她也忘了。畢竟記憶太過於久遠，只記得他想要除掉她，所以她殺了他。

　　生存……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此感到質疑和迷茫的，大概是在一次次無望的等待中，又或者是在等待過後的絕望裡。

　　不管是作為至親的木銜，還是曾經作為至愛的君莫，對於蔓沙華而言，這兩個人就是穿透了她整個過去最絢爛的光，而當這兩道光被命運殘忍無情地從她的世界剝離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的意志都被吞沒在了無窮無盡的亙古黑暗中。她總是不願再去想起那些帶有質感的燦然回憶，無論是關於白雪的，還是關於日光的，她都小心翼翼的讓自己不再去觸及。

　　回憶越是溫暖，就越是殘忍。那些被冰封在沉默雪海之下的記憶在最後變成了君莫的執念，可這些，曾經何嘗又不是她的執念。縱然她有意識地想擺脫，卻仍是不能否認內心深處刻骨的想念。

　　保護？她稀罕嗎？

　　不，她一點都不稀罕。這種以欺瞞和犧牲的方式所加注在她身上的保護，只會讓她覺得無比地沉重和痛苦。她想要的，從來就只是他們還在她身邊，僅此而已。

　　死去的人死了，而活著的卻還得活著。

　　那是持續了很久的低迷和墮落，沒有目標，沒有意義，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光的東西，有的，只是漫無邊際的寒冷和絕望，她放逐著自己沉溺到了暗無天日的深海中，連同所有彌足珍貴的記憶都被徹底地冰封。

　　好安靜……

　　真的，好安靜。

　　那一段在黑暗邊緣獨自往來彷徨的日子裡，什麼也沒有，她也什麼都看不到。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就是那潛藏在心底深處，不知道何時會將自己完全吞噬的恐懼。

　　她很害怕，萬分害怕。直到有一天，白衣勝雪的男子悄然進入她的世界，深海一點一點地滲入了亮光。心口每一次悸動的瞬間，都讓她逐漸找到了自己還活著的感覺。

　　——一個人，如果急切地想要生命留長，那一定是因為心裡還有著牽掛的人。

　　生存的，意義……

　　按照別人所希望的活著，這本身就是一種悲哀，她活得一點也不像自己。可是此刻，她已經找到了必須存活下去的理由，所以現在，她還不能倒在這裡，還不能！

　　仿佛呼應了她的心聲，體內凝聚在某一處的妖力如同洪水猛獸在一息之間衝破禁錮，湧遍全身各處。

　　察覺到異樣的變化，眼神驟然一緊，風起呼嘯間，他翻身跳躍後退了幾步。皺眉瞥了一眼胸前被利刃擦斷的髮絲，視線再度落向眼前的紅衣女子。

　　妖風狂亂地撕裂著周遭的空氣，發出沙石翻湧的細碎聲響。她於枯葉飛舞的亂塵中冷冷看著他，紅衣黑髮跟著瘋狂地揚起。異於剛才，那雙極度幽黑的雙眸閃動著詭秘駭人的紅光，長劍不知何時已被緊握在了手中。

　　這股妖力……

　　他微眯起雙眸，緊盯著立身在黑夜之下的她，短暫幾秒後，紅影倏然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同時，身後傳來陰風涼涼的吐息。那一瞬間，他一動不動地宛若雕像般立在原地，全身上下無一處能夠動彈，仿佛中了某種古老的咒術。

　　「你說對了，我很痛恨，一直都在痛恨！如果不是因為那些所謂的詛咒，木銜還會活著，所有人都還活著，一切都還是好好的！」耳際響起她風一樣喑啞的聲音，夾帶著電流刺耳的嘶鳴。

　　「可是比起一味地痛恨，我更希望自己能夠把握好現在，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死在這裡，更不會死在你手裡！」

　　堅忍決絕的話音止於電光迸射而出的輝芒中，等意識到危險的時候，他已經被徑直震出了好幾米遠，塵土在眼前飛揚，劇痛一下子佔據腦海的一切。

　　蔓沙華死死盯著巫鷲所在的方向，胸口隨著每一次絮亂的呼吸而此起彼伏。等待了不到一會的寂靜後，幽如鬼魅的笑聲再度陰惻惻地落響於黑夜。

　　「就只有這點程度嗎？」那道黑影緩緩站起身來，半張臉隱沒在月光照拂不到的陰暗中，嘴角的笑意不慌不亂，恍若剛剛被劍流一舉擊中的人不是他一樣。

　　「作為你哥哥曾經的摯友，我和他彼此之間相互瞭解，所以你的任何招式對我來說一點作用也沒有。」他斂了笑意，身影飛快地竄到她面前，攻擊隨之而至。

　　森寒凜冽的劍光在深沉厚重的夜幕下忽明忽滅，從地面閃爍到了空中，又從空中遁入黑暗，荒山野嶺中唯獨回蕩著利器相碰的激烈撞響。

　　視線緊鎖空中懸浮的黑影，身形如離弦的箭一樣向他沖去，銀劍橫在胸前。

　　月牙，幫幫我……

　　她在心中呼喊著，肆虐的妖流像在尋找突破口般不斷向外流竄，長劍閃爍起耀眼奪目的光芒。

　　抬手，她朝他揮劍而去，月缺般巨大的弧度夾雜著電流斬開天際，整個夜幕仿若被劈開成兩半，輝芒自中間延伸開來，天地一下子被照得亮如白晝，連帶著她的身影一起淹沒在了光中。

　　哥哥，我已經習慣了沒有你們的世界，我一直在按照你所希望的活著，對此，我已經感到很厭倦。

　　她會努力地活到最後，至於以怎樣的方式，將由她自己決定。

　　
寒淵

　　從天空傾瀉而下的月光再一次被隨風飄來的灰色雲層遮掩殆盡，子夜冷漠而沉重的氣息不知不覺中已開始在整個天地游離。

　　長央抬眸，看著對方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再次後悔當初在穀底的時候，沒有趁他昏迷之際先取了他的命。

　　四周一片狼藉。在這場戰鬥的殃及下，森林裡許多參天古樹已經被破壞得七七八八，慘狀難以言喻。不遠處的犬夜叉也受了傷，看樣子他也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再把刀揮向殺生丸。

　　肩膀的傷還是沒有恢復，更不用說胸口和其它地方的，只是稍微動一動，劇烈的疼痛便足以令她倒抽一口冷氣，呼吸在那一秒好像被什麼給攫取。

　　她不禁想起了五十年前在北國和他的那一戰，雖然境況比現在要更加慘烈，但好歹最後他還是手下留情放了她一馬。可是這一次，他是鐵了心想殺了她。

　　「在那裡！」空中傳來一道聲音，她凝眸望去，卻見一個身穿橘色和服的女孩乘坐著雙頭妖獸從天而降，柔軟的黑髮沐浴在深秋蕭瑟的晚風中。

　　那不就是跟在這傢伙身邊的人類嗎？

　　她定定將視線放在她身上，也許是因為面前這個男妖的關係，她的目光裡並無摻雜一絲一毫的友好。或許她也應該在一開始的時候拿她當人質的，長央不禁這樣想著。

　　「玲，你來這裡做什麼？不是讓你好好地在原地等著嗎？！」一看到來人，小妖怪鼓躁的聲音頓時拔地而起。

　　女孩卻不理會他的質問，迅速從雙頭獸背上跳了下來，腳落地面後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殺生丸身邊。

　　「殺生丸大人，鈴有重要的事情想找您幫忙……」

　　「說什麼呢，殺生丸大人正忙著，哪裡還管得了你，你就別在這裡添亂了！」邪見揮舞著人頭杖大聲斥責。

　　「我才不會添亂，邪見爺爺你才是！」她氣鼓鼓地還了對方一句，「鈴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再不去幫忙的話，那個姐姐會有危險。」

　　「再大的事也不能夠打斷殺生丸大人的戰鬥，你灰鮮欽餉炊喙芟惺隆！

　　「可是真的人命關天啊！」

　　耳際吵吵嚷嚷的聲音似有要持續下去的趨勢，殺生丸微微蹙起眉頭，低頭瞧了她一眼，不悅地命令，「鈴，先退下！」

　　「殺生丸大人……」

　　「聽到沒有，不要妨礙殺生丸大人戰鬥了。」見自家主子表明了意思，邪見也不敢放任她再繼續，拉著她便往一邊退去。

　　確定小妖怪將她帶到戰鬥殃及不到的區域後，收回的目光再一次落向地上的女子，鬥鬼神在空氣中反射著冰冷的寒光。

　　唾出梗在喉頭的一口血沫，犬夜叉借助鐵碎牙撐起身子，戈薇連忙過去攙扶他。眼看著殺生丸就要對長央動手，她習慣性地將手伸向背後，卻意識到她所帶的箭矢早已經全部用完。法師一臉焦急，眼下風穴也派不上用場，如果貿然使用，說不定會將長央捲入其中。

　　「殺生丸！你快住手！」紅衣少年嘶啞著聲音大喊，而他卻置若罔聞，緩緩地，將劍橫起。

　　眾人一瞬不瞬盯著殺生丸的動作，整顆心懸空一樣跳到了嗓子眼，恐懼碾壓著他們每一個人的細胞。

　　冷冷看著他向前走近一步，長央的內心並無一點面對死亡的害怕和慌亂，有的，只是遺憾。遺憾自己身上沒有一件像模像樣的暗器，否則她就能夠將它投向那個人類，然後在殺生丸分心救人的時候抓住機會脫身。

　　想起在彼界折斷的短刃，她暗自發誓，如若這次大難不死，她一定會先回去找橋那個不靠譜的傢伙算帳！

　　天際單調的深灰色雲層仍是沒有要令月亮冒出頭來的跡象，仿佛連本身的流動都靜止了，午夜寒冷濕重的氣息幾乎凍結了所有人的神經。殺生丸微眯起細長的金眸，眼中殺意迸現。

　　「去死吧……」他沉緩吐出冰冷如刀的話語。

　　那一刻，犬夜叉狂怒的聲音被風推到了遙遠世界的邊緣。

　　那一刻，長央淺褐色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劍即將要在眼前落下。

　　所有倒映在瞳孔中的動作，無聲無息得好像記憶閘門開啟之後，某些深刻的片段在腦中永無休止地反復流放。天地一片寂靜，耳邊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就在她正準備承受致命一擊時，遠方黑沉沉的天空倏然光芒乍現，半舉空中的銀劍也在一瞬間硬生生地頓住。

　　這是……

　　他猛地側頭凝向遠方，神情閃過一絲驚愕。緊接著，靜無波瀾的雙眸驀然一沉，彙聚在裡頭的，是風雨來臨之前的壓抑和陰鬱。

　　光裡……有她的味道……

　　那是，血！

　　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下，他身影一閃，迅速化作了光球直奔遠方。衣角隨風而揚，氣流捲動銀絲。一切都是帶著不安。

　　「這股妖力，是蔓沙華！」犬夜叉回過神來，神情凝重地望向遙遠之處銀光消失的地方，鼻尖動了動，「還有，血的氣味……」

　　「你說什麼？！」長央心下一驚，也顧不得所受的傷痛，拿起被打落在一旁的長刀直起身子。

　　「雖然很微弱，但絕對不會錯的！」他收刀入鞘，連忙背上戈薇，同時長央被拉到雲母背上。一行人緊隨著殺生丸離去的方嚮往森林盡頭極速前行，密密麻麻的樹木在身邊一掠而過。

　　「不止如此，我還聞到另一股很強大的妖氣。」犬夜叉目視前方，眼中閃過一抹擔憂。

　　沒有月光的照耀，黑暗完全將整片森林包圍得嚴嚴實實，萬籟無聲的寂靜更是加劇了所有人心中深處的忐忑不安。

　　待萬丈光芒緩緩消散於午夜晦暗而沉默的天空，像是凍住本身的堅冰得到了融化，遮蔽天空的雲絮驟然一下子順著同一個方向瘋狂地流向了遠方。

　　她看不清他是怎麼躲過她奮力一擊的，也看不清他是什麼時候出刀的。只知道等意識到的時候，海嘯般的劇痛已然頓住了自己所有的行動。

　　「比起木銜，你終究還是差遠了。」

　　耳際最後響起的，仍是巫鷲陰惻惻的聲音。捅入胸口的長刀被他緩緩抽離，鮮血隨之噴灑在夜幕裡。

　　身子向後仰倒，蔓沙華不可控制自己從天空墜落而下，同夜一樣漆黑的雙眸開始逐漸失去焦點，視野也跟著變得模糊。

　　已經，結束了麼……

　　一時間，無數破碎的回憶在腦海中逐一悉數閃過，有過去的，有現在的，有昨日的，也有今朝的。一幕一幕如同走馬觀花，快得難以捕捉。

　　眼睛沉重得被迫闔上，鋪天蓋地的黑暗猛地遁入腦海，稍微還能感知到的，是呼嘯在耳邊的尖銳風聲。寒風灌入領口，屬於子夜的冷意一點一點沁入肌膚，無情地啃食著她渾身上下的白骨。

　　冷，好冷。

　　意識模模糊糊，仿若就此被世間的一切蒼涼所埋沒。再一次，她感覺自己被帶回了冰冷幽暗的深海，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絕在外，連同耳邊呼嘯的風聲也變得越來越遠，直至遠離到了世界盡頭，封閉的意識空間裡回蕩起了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哭泣聲，一抽一噎都悲傷到令人心碎。

　　誰……是誰在哭……

　　無窮無盡的黑暗意識裡，天與地都無法分辨出應有的界限。一墨發墨瞳的少女赤腳在沉沉流轉的虛空中無限往來彷徨，一個又一個的幻影出現在她身邊，又悄無聲息地離開她的身邊，如此迴圈反復。最後，閃現在她面前的，是兩道她最熟悉眷戀的身影。

　　他們在虛空中微笑地向她伸手，帶著某種蠱惑的味道，而正當她想把手遞出去的時候，兩道身影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樣同時在她的視野中飄浮遠去。

　　不要走……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她努力地奔跑著，追趕著，卻怎麼也追不到，抓不到，很快地，兩道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漫無邊際的黑暗邊緣。她哭著呼喊著，在黑暗裡惶恐不安地呼喊著，卻無論如何也喚不回至親至愛。跑到全身脫力，跑到精疲力竭，她無助地蹲下身子，雙手環住自己。

　　不要丟下我……我真的好害怕……

　　她茫然空洞地盯著地上的某處，幾近無聲地喃喃，聲音嘶啞不堪。

　　黑暗將一切吞沒，沉默在空間裡持守。直到眼前掠過一抹白衣的邊角余料時，目光漸漸凝聚，她緩緩抬頭，對上一雙清冷幽靜的鎏金眼眸。他站著，她蹲著，時間仿佛就此停止。

　　殺生丸……殺生丸……

　　這抹黑暗裡突然出現的極致純白就像是整個意識世界裡唯一滲入的光。

　　不知道是否出現了幻覺，混混沌沌中，她感覺到了一股無比熟悉的清冷氣息將自己重重包圍，與此同時身體霍地停止了墜落。

　　是你嗎……殺生丸……

　　這一刻，她因為可能再也見不到他而徹底地感到不安，長久以來被強制壓抑在心頭深處的思念如同波濤洶湧的泱泱江海，將她全數淹沒。

　　對不起……我始終無法向你承認我對你的感情，我害怕，有一天連你也不見了。

　　她已經，無法再承受失去。

　　黑暗越來越來濃重，而那道白影卻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只要伸出手去，就能立刻夠到。

　　如果，這一切都是夢的話，那麼就這樣子留在夢裡吧，那樣她就不需要顧忌了。

　　如果，一切都是夢的話，那就不要再醒來。若是醒了，她就更加不敢承認了。

　　如果，都是夢的話……

　　殺生丸……殺生丸……

　　她在意識裡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他的名字，每一遍都是帶著強烈的思念與不安。

　　
守護的人

　　銀髮白衣的男妖一手圈著她的腰，在空中恍若神明一樣地緩緩降落，深秋刺骨的冷風瘋狂地吹起他們兩人的髮絲，衣袂隨風四處飛揚。他低頭看著懷裡已經陷入昏迷的人，一貫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孔隱沒在黑暗厚重的陰影中。

　　雲層裡稍微透出一縷銀輝，穿過子夜無形的氣流巧妙地折射到他深不見底的眸子，刹那間能夠看到其中忽閃而過的一抹凶光，只一秒，眼底便被冷如遠古冰河的沉沉寒意所代替。

　　荒山野嶺中七零八落地橫躺著妖怪們的屍體，濃郁的血腥味刺鼻得幾欲令人頭暈目眩，周遭的一切混亂，無不都在訴說著不久前曾發生在這裡的一場惡戰。

　　「殺生丸！」荒山裡響落一道聲音，犬夜叉等人的身影在森林裡一竄而出。待接近他之後，借助微光，方才看清此刻的情形。

　　一時間，所有人都被呈現在眼前的一幕狠狠震在了原地。戈薇下意識地捂住嘴巴，驚叫差點脫出，瑩瑩淚光倏然在眼中閃現。

　　「蔓沙華小姐……」

　　明明前段時間才見過的女子，此刻卻毫無生氣地躺在殺生丸懷裡，脆弱得像是被丟棄在世界角落裡的破娃娃。她渾身上下看上去沒有幾處完好，鮮紅刺目的液體還在胸口處噴薄而出，鼻端流轉的都是血的味道。

　　「到底是誰幹的！」犬夜叉用力攥緊了拳頭，聲音壓抑而憤怒。

　　殺生丸沉默著沒有回應，從始至終他都低垂著雙眸，目光靜靜地看著懷中的女子。支離破碎的月光見縫插針地灑在他漠然的臉上，所有人都能借此看清他眼底的風起雲湧。

　　「殺生丸大人……」邪見喃喃出聲，聲音細小如蚊。多年主僕的心靈相通，此時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殺生丸大人他，在憤怒。鈴在一旁呆呆地看著，眼眶不由一紅。她還是沒有來得及救這個姐姐。

　　「殺生丸，我們現在應該要快點幫蔓沙華小姐的傷口止血才是。」戈薇連忙掏出背包裡的急救物品，向前走進一步。可他卻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仍是抱著懷裡的人一動不動，任由自己在逆光的陰影中被黑暗逐漸吞噬。

　　此時，在場所有人都能夠感覺到有殺氣在他周身蕩漾開來，來自地獄一樣的冰冷駭人，阻止著他人的靠近。

　　見此，長央焦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喂，你難道真的想看到她在你面前死掉不成，她現在已經無法做到用妖力自行恢復，再不處理傷口的話她就真的沒命了！」

　　仿佛被什麼給擊中，他一怔，四溢而出的妖流在無聲中收斂一空，抬起頭的時候，冷靜已然回歸。他輕手將她放落在地上，正欲起身時，深陷昏迷的人卻拽著他的衣袖，緊緊地，像是抓住了滄海裡唯一的浮木。

　　他凝眸望去，眼底在一瞬間閃過各種複雜的情緒，甚至可以稍微捕捉到一抹心痛的意味，直到不祥的氣息悄然靠近，金瞳再度凝結起遠古冰河般的寒意。

　　「殺生丸？西國犬妖的兒子？」沉寂的夜幕裡突然響起一道不屬於他們其中任何一個的詭譎聲音，眾人放眼看去，只見一身著黑色長袍的陌生男妖緩緩落于長空之下，悠然立身在他們不遠處。

　　「巫鷲！」長央眸光一顫，聲音裡摻雜著咬牙切齒的憤怒。

　　「就是你這個傢伙傷害的蔓沙華是嗎？！」犬夜叉拔出鐵碎牙。

　　對面的男妖嘴角一勾，臉上浮現出一抹森然笑意，「是我又如何。」

　　「我殺了你！」正欲沖上前去，耳邊傳來了戈薇的呼叫聲，他側目一凝，眸中映出一道碧光。

　　犬夜叉慌忙後退兩步，險險躲過破空而來的光鞭，目光落向攻擊的源頭，「殺生丸……」

　　「這個傢伙，是我的獵物。」冷冷看著對面的黑影，他沉緩出聲，神情冷靜得可怕。

　　「你在說什麼啊，這個傢伙的妖氣很強，你一個人根本就對付不……」

　　未說完的話被側面而來的劍壓狠狠打斷，殺生丸冷睨了他一眼，眼底深若寒潭，「我說了，這個傢伙是我的獵物，我不容許你插手！」

　　「我說你到底在逞什麼強！」犬夜叉怒喊一聲，而他置若罔聞地提劍朝那道黑影緩步走去，眸中翻湧著驚濤駭浪。

　　「算了吧，犬夜叉。」多少看出了端倪的法師從後面伸手拍上少年的肩膀，搖了搖頭。

　　饒有興味地看著舉劍向他走來的白影，巫鷲笑得一臉地戲謔和嘲弄，「怎麼，你也想保護那個女人？之前是君莫，現在輪到你了嗎？」

　　心底一處因他的話而借此被微微撼動，他腳步一停，金瞳漸深，「保護？」驟然間父親遙遠的聲音被黑夜寒冷刺骨的狂風沖襲到了意識的邊緣。

　　——殺生丸，你有想要保護的人嗎？

　　他收緊手中的利劍。

　　保護的人……

　　身後，玲毫無畏懼地幫著戈薇處理蔓沙華的傷口，邪見嘮叨她們笨手笨腳的同時，一邊幫忙傳遞必要的東西，不需要再深入思考，一切都不言自明。

　　寒風停止呼嘯，衣袂隨之收落。他緩緩將劍對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殺你，無需多餘的理由。」

　　巫鷲直勾勾地盯著他兩秒，既而一笑，「真是狂妄自大的小子……既然你無論如何也要維護那個女人，那可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他抬手，蟄伏週邊的妖怪們得到主人的示意，紛紛張牙舞爪地從四面將他們包圍在中間，犀利的眸子閃動著危險的冷光，帶著狩獵的意味。

　　「就只有這些嗎。」他不屑地冷哼一聲。

　　「當然不是。」刀刃微微向上抬了抬，幽黑的瞳孔戰意滿滿，「礙事的人要一併解決掉，至於你的對手，是我。」

　　話音一落，兩道身影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採取了行動，電光火石間唯獨只聽見刀劍的撞擊，緊接著一黑一白以迅疾如風的速度閃到了空中，來往攻擊猛烈無比，大有山崩地裂之勢，恍若兩人在上一場的戰鬥裡都沒有消耗過太多的力氣。

　　「犬夜叉，它們過來了！」一隻又一隻白熊妖呲牙咧嘴地朝他們逼近，七寶顫巍巍地後退了兩步。

　　長央正想抽出腰間的長刀，無奈這一動作牽扯到了她身上的傷，她不由心中咒駡一聲，眼前利爪撲面而來，她勉強側身一閃，利刃從背後捅入妖怪體內，又忍著疼痛抬腳施力狠狠踢向另外一隻。

　　「這群傢伙怎麼這麼煩啊！」另一邊，犬夜叉揮刀砍掉了幾隻熊怪，然而它們並沒有受到很大影響，一撥接著一撥不間斷地湧上來。原本已經在上一場戰鬥中受了傷，此刻在如此龐大的數量下，力氣消耗得越來越多，他氣喘吁吁地堅持著。

　　場面一片混亂，荒山野嶺中咆哮著動物倒地的慘叫聲，地面增加了更多妖怪的屍體，它們面目猙獰地倒在血泊中，眼睛死寂無光。

　　雖然不知道身後的這個女人到底和殺生丸大人是什麼關係，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群妖怪接近她和鈴。

　　邪見用手中的人頭杖噴出火焰，竭盡全力保護身後的人，神情一臉堅定。

　　「大家快到我身後來。」用禪杖揮開幾隻熊妖後，彌勒橫擋在其他人面前，左手抓住了念珠，風穴蓄勢待發。

　　眾人會意，紛紛退了回來。解封之後，狂風大作，掌心風穴猶如深不見底的黑洞，只消一會便將周圍所有的妖怪吞噬殆盡，就連橫躺在地上的屍體，也一併被吸入到了其中。

　　那個法師的手是怎麼回事……

　　巫鷲借著戰鬥的空隙瞥向那邊，墨眸危險地眯起。

　　「看來你是對自己太自信了。」

　　白衣男妖顯然也注意著那邊的情況，然而凝結在眼底的陰鬱卻並未消去多少，反倒隱隱多了一絲焦慮。

　　一口氣吸進全部妖怪，彌勒已是累得額角冒汗，呼吸不穩。就在他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前方幽林忽然響起了樹葉摩挲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什麼人正在朝這裡靠近。眾人緊緊盯著聲音傳出的地方，未放鬆多久的神經再一次繃緊。

　　未幾秒，森林中窸窸窣窣走出來一道人影，顯然是被突如其來呈現在眼前的陣勢驚到，那人明顯頓住了腳步。待頭頂上方的灰雲暫時性飄浮離去，銀白色的月光借機灑落下來，彼此之間的面孔才能被對方所看清。

　　來人一頭淡紫色的頭髮，白色長袍有不過一半隱在枝葉投落的陰影中，看著眼前以如臨大敵之勢盯著他的陌生面孔，他擺手一笑，試圖緩解空氣中的尷尬。

　　「不要這麼緊張，我不是來找你們的。」

　　他只是偶然間發現了殺生丸的蹤跡，追著氣味就來到了這裡，而且……

　　視線逐一在他們臉上輕輕掃過，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後面的黑衣女子，唇角的笑意逐漸收斂，而後遁於無形。

　　「長央……」他遲疑了兩秒才吐出她的名字，神情相比剛才變得有些難以捉摸。察覺到了什麼，他眉頭蹙起，目光陡然一冷，「你受傷了？」

　　長央卻沒有回答他，顯然是對他的突然出現而感到震驚，她呆立在原地，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是認識的啊。」犬夜叉放下鐵碎牙。夜祀神情一緩，向前走進了幾步，臉上再次浮現出月牙般的笑意。

　　「算作是休假散心吧，你也知道天天待在南國處理那些繁瑣的事務也是很無聊的。」說著，他目光落向空中相互糾纏的兩道身影，若有所思道，「北熊族首領是嗎，看來這次你們惹到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正說完，戈薇的一聲驚呼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想到什麼，長央如夢初醒，上前拽住他的手臂，「你不是會醫術嗎，你快點去看看她。」

　　手臂傳來的碰觸令他微微愣了愣，視線順著某處凝去，待看清那女子的模樣後，他才愕然出聲，「蔓沙華？」

　　被突然響起的驚叫聲分散注意力，殺生丸猛地回頭望去，破綻一下子在對方面前暴露無遺，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氣勁已然逼近眼前，他未能及時閃躲，被徑直震開了一段距離。

　　「那個女人對你就這麼重要嗎？」他一笑，眼底卻是滿滿地戲謔和不屑，「重要到能讓你在戰鬥中分心？」巫鷲身影一閃便湊到了他面前，幽靈般的聲音一字一句響在他耳側，「那個女人，是個禍害，你應該遠離她的，這可是我一個好心的忠告。」

　　最後一個尾音消失在碧光閃爍的瞬間，他退出幾米，碧眸幽深地盯著對面殺氣騰騰的男子，臉上再一次浮現出森然的笑意。

　　「你是一個很好的對手，這一次，我就先暫時放過你們好了。」 狂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定定將視線移向那邊的女子，眼中一片深冷，「至於蔓沙華，我早晚會要了她的命，如果你有本事保護得了她一輩子的話。」

　　黑色妖流迸濺而出，待他的身影消融於黑夜，詭譎的氣息遠去之後，四下重新落歸寂靜。殺生丸立身在夜幕中，夜晚輕輕撩起他的銀髮，他垂眸看著手中的鬥鬼神，暗自收緊了幾分力道。

　　力量……還不夠強大……

　　不夠！

　　醒悟般地抬頭望向這邊，只消一秒就落到了他們面前，他瞥了夜祀一眼，並沒有追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只是將目光定在了蔓沙華臉上，出聲問道，「怎麼回事？」

　　包圍她全身的藍光緩緩消散，夜祀收回握著她手腕的左手，神情一臉凝重，「她體內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肆意破壞她的妖力，我只能暫時性控制住它。」

　　長央臉色一沉，「她中的，是他們一族被封禁的咒術。」

　　「這個術很可怕嗎？」戈薇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擔憂地問。

　　「可不可怕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非焚血玉無法得救。」

　　焚血玉？

　　夜祀凝著女子那張蒼白如紙的面孔，眼中深沉了些許。

　　雖然對火狐族的那些咒術並不是很瞭解，但它確實是在威脅著這個女人的性命呢。

　　目光動了動，他看向一旁的男妖。仍是跟以往一樣，他並不能從殺生丸的神情中看出點什麼，多年不曾見面，這傢伙倒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內斂了，但即便如此，那雙金瞳中起伏不定的波瀾卻還是洩露了他的情緒。

　　
愛慕

　　這裡不知道是坐落在哪裡的村莊，與多數地方無異，村莊四面環山，水渠縱橫交錯，而田野，則是一望無際。

　　臨近黃昏，夕輝取代天光將大地染成了橙黃色，烏鴉嘶啞著聲音振翅而飛，悄然落向某屋頂。屋中，一白衣銀髮的男子安靜坐於角落，視線定格在昨夜熄滅的篝火堆上，目光凝然不動。

　　沒有人知道他以這種右腿曲起的姿勢在這裡坐了多久，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前方所能看到的，似是陷入了某種遙遠的思緒。一縷破窗而入的斜暉肆意纏上他的衣角，他亦未有所察覺。

　　距離他幾步遠的榻榻米上，躺著另一個面容蒼白的女子，她緊閉著雙眸，睫羽時而輕輕顫動，不難看出此刻她正沉浸在脫離此世的古老夢魘中。躺著的昏睡不醒，坐著的一動不動，直到日薄西山，窗外的景色被夕陽的殘照近一步加深了顏色，榻榻米上的女子才輾轉蘇醒。

　　即便眼睛已經睜開，但等待意識完全恢復還是需要一點時間。順勢納入視野中的是一道逆光的白影，夕暉映入眼中，刺得她不禁再度眯起了雙眼。抬手覆上眸子，她微不可聞地喃喃，「夢麼……」要不然，她怎麼會見到不該見的。

　　多少次身處夢魘中的時候，她都無法做到對心底深處凝聚而成的幻象無動於衷。那些不存於世的美好希冀，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拒絕呢。

　　「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

　　屋中適時響起一道沉冷的話音，她睜眼，茫茫然地對上角落裡一雙熟悉的金瞳。

　　原來這一次，不是夢。

　　「怎麼……是你？」她撐著坐起身子，困惑地頓聲道。

　　「不然你以為是誰？」男妖仍是維持著剛才的坐姿，目光冷冷落在她臉上，「長央那個女人？」

　　興許是昏睡太久，以至於不能一下子很好地思考，她環顧了一下周圍，遲疑地問道，「她呢？」

　　殺生丸神情冷然，口中漫出的話令她臉色一僵，「死了。」

　　她愕然偏頭，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仿佛在看著遠方未曾經見過的陌生風景。半晌，她才說道，「你在騙我。」

　　殺生丸不予回復，目光轉而落向了窗外，淡淡抹去金瞳凝沉的一片暗色。一時間，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沉默宛如細小的塵埃遍佈屋中角角落落，滯重而壓抑。屋頂上的黑鴉久久停留，它咕嚕著眼睛睥睨四周，似在確認一切充滿威脅性的事物。最後，它看向屋舍週邊幾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緊瞅著他們的目光銳利得如同剛出鞘的刀刃。

　　「殺生丸已經在裡面呆了一整天了嗎？」牆角，彌勒壓低了聲音。

　　「我今天早上去幫蔓沙華換藥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那裡了。」珊瑚若有所思道，躺在她懷中的二尾貓眼眸一抬，視線正好與屋頂上昏鴉不懷好意的目光不期而遇，它饒有興趣地齜牙恐嚇。

　　戈薇側著腦袋儘量讓耳朵貼牆，期待著能夠聽到一些動靜，全然不顧身旁正陰著一張臉的紅衣少年，「犬夜叉，你能夠聽見點什麼嗎？」

　　少年雙臂交叉，面朝正前方不滿地撇撇嘴，「話說我為什麼非得要跟著你們一起幹這種事情不可，憑殺生丸那傢伙的實力，說不定早就已經發現你們在這裡鬼鬼祟祟了。」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蔓沙華小姐和殺生丸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攏回視線，犬夜叉拿眼斜睨她，「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那小子的事情，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真的讓人難以相信，沒想到像殺生丸那樣冷漠的妖怪居然會關心別人。」珊瑚感慨。

　　彌勒贊同地點了點頭，「怎麼看他們關係都非同一般吧。」

　　「你們說殺生丸該不會是喜歡蔓沙華小姐吧？」話音一落，其餘三人齊刷刷地將目光落向她，戈薇奇怪地瞥了她們一眼，「誒？我有說錯什麼嗎？」

　　「那個傢伙……」犬夜叉一臉未能反應的神情，他果斷否定，「怎麼可能嘛！」

　　「怎麼不可能？」一道聲音插入其中，「殺生丸愛慕蔓沙華這件事情五十年前我就知道了。」

　　「長央小姐？」戈薇訝異地看向身後突然冒出來的人頭，輕叫道。

　　「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問他。」她朝著後邊努了一下嘴巴。

　　眾人將視線投向她身後，只見夜祀正倚身靠著牆壁，雙手抱臂一臉興味地看著他們。

　　「長央說的是真的嗎？」犬夜叉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拔高了幾度。

　　面對他們幾個尋求答案的灼灼目光，他有些招架不住地偏頭，「這個啊……」他撓了撓臉頰，回答得有些模棱兩可，「應該就是真的了吧。」

　　「真是不可思議呢。」珊瑚說。

　　「蔓沙華小姐和殺生丸，天啊，他們看上去好般配。」戈薇雙眼放星，少女的八卦之心開始蠢蠢欲動。

　　犬夜叉卻是一臉地不贊同，「喂，哪裡看出來般配了。」

　　日薄西山的夕輝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從壁面穿行而過，落在屋頂的昏鴉不知何時早已撲棱著翅膀飛向遠方。在夕陽光線拉長的背景下，屋舍週邊角落的幾道身影頭挨頭正試圖側耳傾聽屋內的動靜，唯獨只有身著白色長袍的男子，垂眸失神地凝著腳下沙礫，不知在想著什麼。屋裡屋外，僅僅一牆之隔。外面的人想聽故事，而裡頭的人卻沉默不語。

　　胸口的傷已經被包紮過了，身上的衣服也換上了新的，從周身的環境判斷，蔓沙華不難猜測他們現在應該正處在某座人類的村落中。只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是殺生丸救了她？那麼，巫鷲呢？此刻，她心頭衍生出了無數的困惑，但是相比這些，她更想知道的是焚血玉，長央到底有沒有在鬥牙王的墓地裡找到它的下落。

　　「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下她？」凝向角落的男子，蔓沙華有些猶豫地開口。

　　淩然的目光再次落向她，在這不大不小的空間裡，這種無聲的凝視卻反而令她感到了一種沉重的威壓。他面色冷寒，語氣帶著隨意的嘲弄，「你沒手沒腳麼。」

　　並不意外他的回答，蔓沙華先是沉默了兩秒，最後，她輕輕掀開被子，強忍著胸口的傷就要起身。由於力氣還未能恢復，她根本就站不穩，只能撐著牆壁，還未走出兩步便有要摔倒的趨勢。殺生丸微微眯起眸子，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心中冷笑。就憑著那副身體，他倒要看看她怎麼走出這裡。

　　蔓沙華知道此時窗邊的角落裡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緊緊跟隨她。比起其它，她其實更害怕獨自在這裡面對他。這種僵硬的氣氛太過於沉重，壓迫得她難以呼吸，就像是平靜的湖面不知何時會掀起驚濤駭浪，以至於她前行的背影看上去都帶著一絲倉皇。而納入了金瞳中的這些，只會令他眼底凝結的冷意變得更加深重。

　　「你到底，是想要救誰？」像是在壓抑什麼，殺生丸闔上眸子，一字一句地頓聲道。

　　女子身形一愣，緩慢移動的腳步也因此而頓住。

　　「你找她，不正是想知道那塊玉是不是在我父親的墓地裡麼。」他睜開眸子，沉緩道，「所以，你到底是想用它救你自己，還是……」

　　殺生丸目光一暗，他停頓了兩秒，方才繼續，「還是，想復活那只狐妖？」

　　或許，這才是他一直所耿耿於懷的。即便他君莫已經變成了一抔黃土，徹底消失在了蔓沙華的生命中，但是這並不代表面前這個女人已經釋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往。只是殺生丸並不知道，蔓沙華無法釋懷的，僅僅是她的哥哥，那個在她的生命中仿佛象徵著神明一樣的男子，她始終無法釋懷他以生命為代價為她所做的一切。

　　她一手扶著牆壁，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門口沉默不語，光影在她蒼白的臉上落下手指觸摸不到的痕跡。

　　「跟你沒關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簡陋的屋中被寂靜放大了些許。

　　「哦？沒關係麼？」殺生丸冷然一笑，鎏金的瞳隱約染了怒意，他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那麼，在穀底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麼。」

　　冷冽而壓迫的氣息瞬間將她徹底包圍，她緊張得下意識想後退，卻是撞上了生硬的牆壁。

　　她終究還是害怕面對他。

　　殺生丸緊緊逼視她的眼睛，聲音沉了沉，「說話。」

　　她垂下眸子，許久都沒有出聲。

　　屋內凝滯的氛圍令空氣的流動一下子變得不順暢，兩道身影面對面在窗外透入的夕日殘光裡保持著無言的沉寂。他們兩個，只需要有誰能夠邁出一步，可是不管誰先邁出，那都是萬劫不復。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抬頭的時候，臉上掛著一如既往他所熟悉的笑意，「殺生丸殿下為何還不明白，妾身所做的永遠都只是出於師徒之情，僅此而已。」

　　鷹鷲在暮色蒼茫的天穹一掠而過，在地面上留下了雙翼展開的陰影，窗外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殺生丸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心口像是被什麼給刺到一樣，竟然有些沉痛。

　　僅僅，只是如此麼……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心存一絲希冀，那麼此刻，一切仿佛已經在她口中變成了既定的事實。

　　「你說的，都是真話？」他異乎平靜地出聲，神情清冷未變，袖下的手卻早已緊攥成拳。

　　「是。」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殺生丸向後退開一步，眼底凝結的冷意久久不化，其中似乎還湧動著一絲淡淡的……失望。

　　「既然如此，以後就不要再多管閒事！我殺生丸，不需要你多餘的同情。」

　　已是薄暮時分，夕陽的西沉帶走了村莊裡最後一縷斜暉，東邊森林的一方天空隱隱開始浮現出了一輪月白。

　　「蔓沙華小姐她，不喜歡殺生丸？」戈薇詫異地看向長央，語氣無不帶著一種可惜的意味，「這麼說的話，那不就是殺生丸一廂情願了？」

　　「不對！」長央一口否決，「那個女人在說謊。」

　　「可是，蔓沙華小姐都那樣說了。」彌勒捏著下巴，眼中透著絲絲困惑。

　　「別被那個女人給騙了，他們兩個可不僅僅只是這樣。」長央正要再說出點什麼的時候，手臂陡然傳來一道重力，她莫名其妙地就被一隻有力的手給拽走了。

　　夜祀緊扣住她的手腕，沒什麼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這是他們兩個的事情，你就別操心這麼多了。」視線落向前方時，眸中似乎流動著某些不尋常的東西。

　　「這又關你什麼事啊！」突然一陣惱火，心情開始煩躁起來，她不爽地掙扎著大叫，卻被他一手捂住了嘴巴。

　　戈薇等人愣愣看著長央揮舞著手臂被某人拉扯著強行帶走，考慮著還要不要繼續在這裡偷聽下去，殺生丸便已經從中走了出來，他只是冷冷瞥了他們一眼，便騰空徑直飛向了遠方。

　　喜歡？

　　他迎風極其諷刺地一笑。

　　
養傷

　　屋內再一次陷入原始的沉默。暮色漸漸合攏，沉沉的灰暗猶如潮水一般開始籠罩整間屋子。

　　身體無力地順著牆壁緩緩滑下，她抱緊雙膝，將頭深深埋入其中，任憑自己被黑暗淹沒了身影。胸口傷處隨著她的動作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然而她已經沒有心力再去對此作出多餘的思考。

　　為什麼你始終就是不肯告訴他你愛他。

　　心底有一個聲音這樣說著。

　　她自言自語地喃喃出聲，聲音有些疲憊，「這樣就好了。」

　　這正是她所想要的，可是，她並不知道，說謊會讓她的心變得這麼痛。

　　吱呀——

　　老舊的木門被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推開，暗淡的天光在地上倒映出一抹纖細的黑影。

　　「蔓沙華小姐！」

　　來人驚呼一聲，一下子喚回了她在黑暗中遠去的意識，蔓沙華抬頭望去，還未看清那人的模樣，她便已經邁開步子走了進來。

　　戈薇從某個竹籃中搜出火石生火，忙活了一會，篝火橘色的光芒才慢慢將整個房間照得明亮。同時她看到坐在地板上的女子，胸口的傷處正盛開著刺目的鮮紅。

　　「傷口裂開了！」她一驚，連忙過去將她小心扶到榻榻米上，隨後又步伐匆匆地跑了出去，端著一盆清水回來。「得快點包紮才可以。」她迅速關上窗戶，而後在她身邊坐下，一邊將浸濕的紗布擰乾。

　　蔓沙華微微笑了笑，神情並不是很在乎，「一點小傷，不用這麼麻煩的。」

　　戈薇卻是一臉堅持，「怎麼可以，明明傷得這麼重，如果不好好處理的話，傷口會惡化的。」

　　無奈，蔓沙華只好褪去上身的衣服，任由她替自己卸去染血的紗布。畢竟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子幫忙，怎麼說，這種感覺還是相當的怪異。

　　「戈薇，需要幫忙嗎？」門口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得到了回應後，珊瑚推門進來，手中拿著一些治癒藥草和嶄新的布條。

　　「謝謝你，珊瑚。」戈薇道謝一聲。

　　「不用客氣，希望蔓沙華小姐能夠早點恢復。」她放下草藥，端起那盆被血染成紅色的水便走了出去。「有需要的話再叫我，我就在外面。」說完她便關上門，篝火順勢在被帶起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手下，是一片凝脂肌膚。戈薇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她胸口的傷，動作十分嫺熟，看上去就像是經常接觸這樣的事情。除了胸口以外，其他地方大大小小也有好幾道傷痕，不過還好並不是很嚴重，真正足以致命的，反而是胸口這一處。

　　「那個時候，我們看到都要嚇壞了。」戈薇停下動作，腦中重播起前天晚上的一幕，目光輕輕下垂，「蔓沙華小姐渾身是血，看上去一點生氣也沒有，就像是……」

　　「就像是死了一樣？」她饒有興致地打趣，眼底盡是無邊的笑意。

　　「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戈薇急著想解釋，卻找不到能夠表達的語言，洩氣地垂下腦袋，果斷放棄。

　　「不過好在現在沒事了。」她把紗布打結，鄭重其事地叮囑，「要注意休息，一定不可以再亂動哦。」

　　「謝謝。」她誠然說道。

　　「長央小姐和犬夜叉他們還在外面，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犬夜叉他很擔心你呢。」

　　蔓沙華將半褪的衣服穿好，牢牢系好衣帶，「那天晚上，是你們救了我？」

　　戈薇連忙擺手，「不是啦，是殺生丸，他先趕到的。」

　　蔓沙華垂眸盯著自己擱在被上的雙手，靜默著不再說話。見此，戈薇收斂了嘴角輕鬆的笑意，她定定看著面前的女子，換上尋常和服的她，少了平日幾分紅衣妖嬈的媚態，看上去反倒格外清麗溫和。腦中不由閃出那張酷似犬夜叉的冷俊容顏，戈薇遲疑地張了張口，「蔓沙華小姐，你和殺生丸到底……」

　　良久盯著雙手的目光微微一沉，她抬頭朝其淡然一笑，語氣平靜無瀾，「我和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可……」

　　「戈薇，你能幫我叫一下長央嗎？」顯然並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打斷她。

　　戈薇輕點了下頭，「當然可以，我現在就去。」說罷，她便收拾好東西起身到門口，推門離開。

　　篝火靜靜燃燒，橘黃色的光芒映照著她的身軀，在牆上留下了一道沉默的暗影，久久不動。

　　深秋夜晚的天空，仍和過去許多時候無異，明月皎潔，星星零碎，流雲在時有時無的微風中緩緩流向南方。

　　戈薇出來時就看到犬夜叉他們已經在附近生起了篝火，幾個人圍著火堆席地而坐。她四處望瞭望，卻是沒有看到長央的身影。

　　「怎麼了，戈薇？」見她在尋找什麼，犬夜叉出聲叫住她。

　　戈薇抬腳朝他走過去，「長央小姐她人呢？」

　　還未等他回答，不遠處的森林便適時飄來了她的聲音，伴隨著漸近的腳步聲，「在這。」

　　月色下，兩道黑影慢慢在林間的陰暗中顯露出身形。身著黑衣的女子冷著一張臉，顯然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渾身散發著一股切勿靠近的危險氣息。反觀她身旁的夜祀，看上去卻是一臉輕鬆散漫。

　　「長央小姐，蔓沙華小姐她似乎找你有事。」並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氣氛的微妙，戈薇對她說道。

　　長央點了下頭，便朝著蔓沙華所在的屋子走去，臨走時手肘還不忘朝男子的胸膛狠狠一撞，頗有發洩怒意的成分，後者被撞得後退一步，發出一聲悶哼。

　　「長央她這是還在生氣嗎？」看著他們之間奇怪的互動，犬夜叉不明所以地問。

　　夜祀聳了聳肩，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他拾起腳下的樹枝，輕輕一拋便扔進火中，並不回答。

　　一旁，玲和珊瑚忙著用樹枝竄起村民送過來的野菌和鮮魚，準備生烤。戈薇呆呆凝望跳動的火焰，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戈薇？」看出她有心事，珊瑚輕喚一聲。

　　戈薇兩手撐著臉頰，無不惋惜道，「我只是替蔓沙華和殺生丸感到可惜而已，我看得出來，蔓沙華小姐她也是很在乎殺生丸的啊。」

　　「或許是有什麼原因呢。」

　　「蔓沙華和殺生丸？肯定不可能在一起啊。」周圍突然冒出一道聲音，眾人循聲望去，視線一併落向了犬夜叉，準確來說，是落在他臉上。

　　隨著啪的一聲，掌心裡不出意料是小跳蚤扁如葉片的身軀。

　　「冥加爺爺？」

　　「什麼嘛，你還沒走啊。」犬夜叉看著它在自己掌心慢慢恢復原狀。

　　「因為我捨不得犬夜叉少爺您啊。」

　　「切，少來了。」

　　戈薇起身湊到犬夜叉身邊，看著他掌心的小跳蚤問，「冥加爺爺，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呢？」

　　冥加抱著雙臂一臉深思，篝火在秋風的吹拂下發出茲啦的聲響，所有人都靜候著等他回答，只有夜祀微抬了下眸子，複而又低頭看著火焰，仿佛沉湎於無邊的冥想中。

　　「還不是因為，蔓沙華所屬的火狐一族一直以來所背負的某個詛咒。這一族的妖怪，不能與除了他們狐族以外的外族結合，否則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彌勒低聲重複。

　　「與火狐一族結合的妖怪，將要承受火狐族涼顏大祭司留下的詛咒。」夜祀盯著腳下的火堆，輕緩出聲，「會死。」

　　眾人震驚地看向冥加，只見它嚴肅地點了點頭，「沒錯。」

　　「難道就沒有解決的辦法嗎？」戈薇追問。

　　「也許有，只要能夠找到解除世間一切詛咒的焚血玉。」

　　「是麼？」夜祀卻忽然一笑，目光落向犬夜叉肩上的跳蚤，「聽說曾經，火狐一族的木銜殿下嘗試著用焚血玉來解除涼顏大祭司施加的詛咒，卻是賠上了性命，也不見作用。」他繼續凝望著面前的篝火，不緊不慢的說著，「至於原因，無從知曉。」

　　其他人默默聽著，唯獨玲百無聊賴地轉動著火堆上面的烤魚，身心完全放在了美味上。

　　「自從火狐一族覆滅之後，那塊寶玉也跟著不知所蹤，連老爺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可是蔓沙華她身上的咒術不是也要用到那塊玉才能解除嗎？」紅袍少年交叉著雙臂，眉頭不可察覺地微微皺起。

　　冥加思吟了一會，「北國狐族畢竟是妖界裡頗負盛名的一族，族內人長期鑽研各種秘術，說不定他們會有解決的方法。」

　　戈薇垂下眸子，臉上不由浮現出憐憫之色，「蔓沙華小姐好可憐，如果不能夠選擇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那還有什麼意義。」

　　「選擇和自己本族的人相安無事的過下去，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冥加跳到地面，小身板在篝火面前一坐。

　　「怎麼可以！」戈薇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那殺生丸怎麼辦？」

　　旁邊抱著人頭杖坐定的邪見聽完後，擺出一副看透一切的不屑模樣，「愚蠢的人類，殺生丸大人將來是要統治西國的，當然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斷送自己。」

　　「邪見爺爺你就知道？我還沒見過殺生丸大人對誰這麼溫柔呢。」玲說完便一口咬住剛剛烤好的蘑菇。

　　邪見瞅了她一眼，內心卻是在不停地嘀咕。殺生丸大人對你這個人類也很不錯啊。想到自己的待遇，小妖怪不禁又為自己捏了一把辛酸淚。

　　月亮緩緩爬向高空，淡白的光芒冷清地灑落在頭頂枝椏間，瀉了一地斑駁。森林在夜晚蕭瑟的秋風中發出沙沙的碎響，篝火搖曳不止。

　　「好像變冷了。」晚風帶來的涼意開始沁入肌膚，戈薇不由收攏了雙臂。

　　冬季的腳步正在逼近，從睡夢中醒來的蔓沙華安靜地坐在榻榻米上，望著窗外那一小處風景。颯颯秋風瘋狂吹打著老樹四季常青的樹葉，反復折騰半天，落下的卻僅僅只有兩三片。

　　不知不覺已經在這座村落呆了幾天，然而身上的傷卻還是未能完全恢復，仿佛隨著妖力被侵蝕，自身的修復能力也喪失了，她變得更加容易疲憊。戈薇經常會來幫她換藥，除了後面幾天藥的味道變了以外，藥的效果卻沒有什麼不同。傷口恢復的速度還是異常地慢。偶爾玲會過來，說著孩子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眼裡帶著憧憬，笑容依舊純真。

　　自那天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殺生丸，也許是因為這幾天她一直沒有出過這間屋子，又或者是他真的消失了。只是每每夜晚睡著的時候，昏昏沉沉中總是感覺有人出現在她的周圍，清冷的氣息縈繞夢中，溫柔得讓她想要掉淚，醒來之後卻是不見任何人。

　　
雷雨

　　黑夜再度降臨，天際鉛灰色的雲層相比前兩天變得愈加厚重，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徵兆。此時，無星無月，萬籟俱寂。

　　一道白影悄然出現在某座屋舍前，身形隱在夜晚無光的黑暗中，讓人難以看清他的模樣，唯有那頭銀絲，隨著他推門進入的動作在空氣中晃漾出清冷優雅的弧度。

　　房間中，抱著人頭杖靠牆睡著的小妖怪感覺到了什麼，他迷糊地睜開眼睛，待看清來人的時候，他慌忙起身，接過對方扔過來的草藥，鞠了躬後便悄悄退了出去。

　　銀髮男妖靜立一會，視線落在榻榻米上沉睡的女子，篝火的微光在牆上映射出他頎長的身影。他動了動腳步，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沉默著注視她的睡顏，目光凝然不動。她睡得很沉很沉，全然沒有發覺周圍的一切，而警惕性的喪失，對於妖怪來說，是異常危險的。

　　你到底……在不安些什麼……

　　殺生丸垂眸看著她緊皺的眉頭，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夢魘，才能讓她每每在昏睡裡露出這樣一副痛苦的表情。他遲疑地伸出手，似是想觸及什麼，最後，卻是生硬地停滯在了半空，他緩緩握拳收回。

　　目光隨意落向某一處，他長久安靜地坐在那裡，像之前的幾個夜晚一樣，只是安靜地坐著，不作任何事情。直到篝火的光芒變得越來越微弱，黎明的曙光即將劃破夜空，他才起身邁步離去，其間不發出一點聲音。

　　天已破曉，整個村落都籠罩在清晨薄霧的朦朧中，如同覆上了一層透明的輕紗。面對前方不知何時出現，正倚樹而立的男子，殺生丸並不感到有任何的意外。

　　「看來你對她，是沒有一刻死心過了。」夜祀悠然自得地看著他，嘴角浮起一抹調侃的笑意，然而眼中卻是籠著一片暗色。

　　殺生丸漠然移開視線，冷聲開口，「南國那群老傢伙是都死光了麼。」

　　如此模幻韉囊瘓浠埃軌肴椿故橇旎崍慫囊饉跡蟾攀竅腖稻尤換岱潘隼吹醬ο謝偉傘

　　「那些老不死的竟會瞎胡鬧，都說了不適合當什麼君主了還硬把我往位置上推。」他無奈地聳了聳肩，「現在他們得償所願了我要個假期也不為過吧。」

　　殺生丸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話說回來，都已經這麼多天，還是沒有那塊玉的消息？」他抬了一下眸子，環抱著雙臂看他。

　　金瞳微壓，似乎有什麼在其中緩緩流動，白衣男妖輕側了下身子，目光落向遠方。

　　「這幾天跑得不見蹤影不就是為了去找那塊玉麼？」他鬆開雙臂，向前走進了兩步。

　　殺生丸卻是沒有看他，視線直直落在前方某處，神情已然有些不悅，「你等在這裡就是為了說這幾句廢話嗎？」

　　夜祀同他一樣側著身子，眸中忽而閃動起不知名的微光，稍縱即逝。沉默了一會，他再次勾起唇角，「當然不是。」他拉長了目光凝向有飛鳥掠過的森林，口中輕輕漫出低沉的話語，「我想要你保證長央那個丫頭的性命。」

　　清風吹拂而過，同時攪動著他們那一頭如瀑長髮，殺生丸斜睨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縷淡淡的諷意，「哼，那個女人也能要，你就這麼饑不擇食？」

　　似是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夜祀抬手揉了揉眉心，「啊，這種事情也不是太難理解吧。就像我也意想不到對感情一向淡薄的你會心系蔓沙華一樣。」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便感覺有殺氣在四周溢開，他神情一滯，迅疾退開原地，瞥了一眼剛剛所站之處被光鞭砸出的坑，悠然笑了笑，「難道我說錯了嗎？」

　　「你可以閉嘴了。」指尖碧光收落，他冷冷盯著他，眼底聚攏上一層寒意，「讓那個女人管好自己的嘴巴，我殺生丸，可以留她一命……」說話的期間，他飄然轉身，穩穩邁開步子。

　　夜祀看著那抹離去的白影，目光輕輕掠過某座屋落，滿臉無奈地擺了一手，便反身朝他相反的方向離開，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霧氣氤氳的森林。

　　之後的兩天一直都在下雨，是夾著滾滾雷聲的傾盆大雨。狂風不斷卷席著外面森林的一切，發出仿若亡靈哀嚎的呼聲。

　　蔓沙華打開窗，靜坐在窗邊看外面的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隔著雨簾眺望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仿佛隨著這場暴雨，記憶裡一些遠去的畫面再度被推到了眼前。

　　閃電仿若剛出鞘的利刃，氣勢磅礴的劃破天際，在一瞬間照亮了哭泣的天空。雨密密麻麻地從天空灑落下來，狠狠地砸落在他們腳下。

　　頭頂雷聲震耳欲聾，森林完全被掩蓋在一層如煙如霧的朦朧中，她隔著雨幕微抬頭看他，恰好只能看到他緊抿的薄唇。暴雨，完全模糊了她的視線。

　　「注意腳下。」身旁傳來沉冷的話音，隨之腕處壓上了一道力，有人緊緊拉住了她。

　　視野一片朦朧，身處白霧茫茫的森林，她已經快要辨別不清前面的路，只能無意識地任由身旁的人帶著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能找到一處山洞避雨。

　　雨還在嘩啦啦地下，蔓沙華掃視了一遍周圍，在殺生丸微微驚詫的目光中，燃起了篝火，整個黑暗的山洞瞬間被火光所照亮。

　　「可別小看火狐一族的咒術。」她含笑看他。

　　兩人挨著篝火坐下，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經過一□□雨的摧殘，身上的衣服已完全濕透，像是在水中泡過一樣的感覺，連發尾都在滴水，令她深感不適，她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裡？

　　目光定在一處，她站起身子，然而身旁的人已經比她更快一步走過去。山洞並不深，越往裡頭靠近，洞內反倒失卻了它所有的神秘，呈現在他們眼前是另一處與外面隔絕的小小空間。

　　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她想。然而殺生丸似乎發現了什麼，她湊過去，只見他正拿著一塊衣物的邊角餘料陷入了沉思。

　　「這衣服好像有點眼熟。」她在腦海中憑著記憶搜索，卻懸而未決，待目光觸及到殺生丸身上的華服時，答案才呼之欲出。

　　「這是你父親的？」她詫異道。

　　像是被她的聲音拉回了神，視線從她臉上輕輕掃過，他再次看向手中的衣料。「有人類的味道。」他淡淡陳述，金瞳有些凝沉。下一秒，那塊被他攥在手中的衣料便在四濺而開的碧色妖毒中溶於無形。

　　蔓沙華愣愣看著，眼底凝聚起一絲困惑。他們算是碰巧在這個隱蔽的山洞裡發現了本不應該會發現的東西。關於這裡為何會出現鬥牙王的衣服餘料，和上面為何會有人類的味道這樣的問題，除非找到當事人，才能知道答案吧。

　　殺生丸轉身想走，卻見到旁邊有人想得比他更入神，並沒有要打斷她的意思，他兀自邁開了步伐，留她一人在原地徒然沉湎在漫無邊際的遐想中。

　　外面雷聲大作，仿佛要將整個森林震碎一樣，生靈倉皇躲避到了世界的角落，靜靜等候著大地重歸安寧。隱蔽在林海中的山洞，在接待了兩位身份特殊的客人後，此時又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果然我們還是不應該挑這個時間出來的。」

　　「沒事的，惠子，像平時一樣，這場雨很快就會停。」

　　「谷川大哥……」

　　殺生丸的腳步在拐角處猛地一頓，這是在看到了某些不尋常的畫面之後他才作出的反應。往往能讓他將邁出的腳步退回來，並且令他的神情在一瞬間呈現出異樣的事情，一般都很少發生，但並不代表不會發生。

　　跟在後邊過來的蔓沙華神情困惑地見他要折身返回，正想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手臂一緊卻被扯了回來。雖然如此，但她也在那短暫一秒的時間內瞥見了他所看到的。不知何時出現的一男一女兩個人類，正在洞口處熱烈地擁吻，極盡纏綿。等反應過來時，殺生丸已經走到一邊倚著洞壁而坐，淡漠的神情看上去並無不自然的地方。

　　「別人都說荒郊野外，天雷容易勾動地火，看來是真的了。」她放輕聲音，同他一樣找了個角落隨意坐下，「殿下覺得呢？」

　　他冷哼一聲，對此並不發表任何意見。不同於這邊的沉默靜坐，外面的兩個正忘情地擁抱在一起，完全放空彼此，時不時發出曖昧含糊的聲音，絲毫沒有察覺洞穴裡頭還有其他人在。

　　目光輕輕落向對面女子闔上的雙眸，殺生丸不禁想起初次見面之時，兩人似乎也是呆在這樣的山洞中，只是周圍的情形與現在大相庭徑。

　　視線不經意地移向地面，卻又僵硬地頓住。外面隨風搖曳的篝火，恰好在地上倒映出了兩道纏綿的身影，女的長髮鋪落，衣服半褪，而男的正伏在她身上，蓄勢待發。配合這一副畫面的，是被放大在耳邊的斷斷續續的嬌吟。

　　「惠子……我忍不住了。」

　　「不行……不能在這裡，會有人回來的……」

　　他淡若無痕地將目光從地面移開，其中隱約帶著一絲不自然的微亂。視線移向半空的刹那間，不經意與另一道碰撞在一起，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做到忽略空氣中頓生而起的尷尬。

　　蔓沙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眉眼間盡是帶著調侃的笑意，視線緩緩下移，最後定在了其腰部以下，她抖動雙唇無聲地說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愈加深刻。殺生丸面色陡然裹上一層厚重的冰霜，他突然站起身來邁步而出，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篝火瞬間一滅，黑暗重新降臨整個山洞。

　　外面纏綿的兩人停下動作，看到那邊拐角突然出現的黑影，女子驚叫出聲，「妖怪！」

　　指尖閃動著碧色，瑩瑩光鞭在黑暗中被他一甩而出，不失準頭地打在他們身旁，齒間蕩出悚人的寒冷，「滾出去！」

　　一男一女的兩個人類已是嚇得面如土色，下意識地卷上自己的衣服，也顧不上外面雷雨交加，立馬狼狽地逃離。

　　蔓沙華滿臉震驚地看著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持續幾秒的安靜過後，她終於忍不住笑了，笑得花枝亂顫，即便是在感受到了身旁四溢而出的冷意後，她也控制不住自己。黑暗裡，他側身凝向她，溫度低到極點的聲音仿佛能將周遭所有的一切凍結，「還沒笑夠？」

　　嘴角仍舊保持著上揚的弧度，她一手撐著牆面，好容易才回緩過來，「殺美人，你剛才的行為，可還真是像極了欲求不滿啊。」

　　「欲求，不滿？」他眯起眸子，動動腳步便走到了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

　　洞口呼嘯而過一股猛烈的狂風，原本寂滅的篝火在其偶然的作用下死灰復燃，火光再度照亮了周圍。蔓沙華抬頭對上那雙金色的眸子，笑意忽然僵在臉上。

　　「欲求不滿……」殺生丸低聲重複了一句，目光從她臉上緩緩下滑，神情一貫清冷，「你說的，是怎樣的欲求不滿……」

　　納入眼中的是被暴雨淋濕過後的曼妙身姿，紅衣緊貼著身軀，完全凸顯出了她的玲瓏曲線。金瞳微微動了動，似乎在一瞬間聚攏了些什麼，又被他強制按壓在眼底深處，他面色淡然地將視線再度定在她臉上。

　　如此具有暗示性成分的話語，仿佛就像是在對她剛剛那些行為的報復，她若無其事地收攏了一下衣服，儘管這並不存在著任何的意義。

　　「開個玩笑而已，殿下切勿當真了。」

　　緊盯她的眸子一松，他退開身子，淡淡的微落在平靜的心湖上悄然掠過，了無遺痕。

　　「下次，想好了再說話。」他邁開沉穩的步伐，朝向篝火走去。

　　微微凝窒的空氣隨著他的離開而恢復如初，蔓沙華掃視了一眼剛才那兩個人類待過的地方，目光忽然被地上的某樣東西所吸引，她走過去屈膝撿起。

　　是一本書籍，封面上赫然寫著春宮圖三個字，看樣子是那個人類不小心遺落下來的。

　　蔓沙華一手舉著那本書籍，笑意盈盈地瞅了身旁的男妖一眼，「這個，對於男人來說可是個好東西啊。」

　　反應過來是什麼後，殺生丸愣然蹙起眉頭，神情隱約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你看過？」

　　「小的時候在重琰房間裡搜出過。」蔓沙華面色不改地陳述，十分自然地想翻開頁時，一道碧光從身側劃過，下一秒手中的書籍便被華麗麗地擊落在地，面目全非。

　　她錯愕地看向他，卻見殺生丸正凝眸看著洞外，神情淡淡，仿佛剛才沒有發生過任何的事情。承接著她的目光，他邁步而出，留給她一抹孤高的背影，「走了。」

　　女子下意識地看向外面，天空已經恢復了原始的平靜，陽光從雲層後面探出頭來，將溫暖灑向世間。

　　篝火在從窗外混入的風中搖曳著光芒，邪見抱著人頭杖坐在一邊，看到窗邊的女人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意，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除了成線的暴雨，外面什麼也沒有。

　　真不知道這個女人在笑些什麼。腦袋耷拉下來，直到快要陷入睡眠的時候，他聽見了那個女人叫他的聲音，邪見淚眼朦朧地看過去。

　　「小妖怪，你跟在殺生丸身邊多久了？」蔓沙華左手搭在窗臺，撐著半邊臉頰看他。

　　他驅逐掉迷蒙的睡意，老實回答，「已經有幾十年了。」

　　「那，這幾十年，你都沒見過他身邊有過女人？」說話的期間，她轉頭再次看向窗外。

　　邪見搜索著腦中的記憶，果斷搖頭，「殺生丸大人是要成就霸業的大妖怪，有女人在身邊反倒會礙手礙腳吧。」

　　蔓沙華聽完將目光移回他，神情有些微妙，「他真的，都沒有那方面的需求？」

　　小妖怪登時一愣，好久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麼，眸光不自然地飄起，「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不是時時刻刻能跟在大人身邊，殺生丸大人他有時候行蹤飄忽，他的事情我也不是全都能知道的。但是……」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最起碼殺生丸大人作為一個正常的妖怪，那方面的……怎麼說呢，多多少少還是有的吧。」

　　一陣詭異的安靜，邪見將飄移的目光遞向窗邊的女人，見她愣愣地看著門口的方向，便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這一望頓時嚇得他魂不附體。

　　「殺，殺生丸大人！」他背脊一涼立刻就跪在了地上，不斷地磕著頭，「小的知錯，小的胡說八道的，請求殺生丸大人您千萬不要生氣。」

　　目光涼涼地從他頭頂掃過，白衣公子緩緩邁步進來，在他身邊停下了腳步。心臟打鼓似的跳得更加劇烈，邪見將頭埋得更低，冷汗已經濕透了整個後背。

　　「滾。」等待了幾秒僵窒的安靜後，頭頂飄來一道低過零度的話音，也不管外面是否還在下著大雨，他蹭地一下跳起來，逃命似的奔出去，「是。」

　　蔓沙華看著小妖怪慌忙逃竄的身影，不禁脫口，「外面還在下著雨，你要讓他去哪？」

　　他目光淡淡地從她臉上一掃而過，停在了窗外的黑暗中，「你倒是很會關心別人。」

　　天空響起幾道沉悶的雷聲，雨還在持續不停地下。殺生丸立身在窗前，凝眸看著外面風雨晦暝，目光幽遠深長。女子收回停滯在他身上的視線，靜看著篝火跳躍下的光與影。整整一晚，他們都彼此沉默著。兩個不善於表達的人，他們都各自有著很好的理由讓彼此不再接近對方。

　　
番外:遠世之念(一)

　　這裡是西國邊境某個偏僻的村落。春季明媚的陽光穿過流雲，傾瀉在整片開滿了油菜花的田野，像是鍍了金粉一樣地燦爛無比。

　　淡淡的花香隨著微風在鼻尖流轉許久，蔓沙華舉目凝望著這一整片油菜花田，視線從這邊延伸到遠方，不知不覺已經停下了腳步。田野一望無際，金黃色的花朵重重疊疊，在春風的吹拂下時而掀起一層層的波瀾。即便是涉足過許多地方，見過更多美麗的花朵，此時她也不禁被眼前的光景所吸引。

　　就像是海一樣。絢麗耀眼的金色花海。

　　蔓沙華不理解為什麼殺生丸會踏足這裡，如果說是為了要找到他父親犬將的行蹤的話。她並不知道扮演著父親角色的鬥牙王，在殺生丸的世界裡具有多大重要的意義。她只知道這個與她朝夕相處了五十年的男子，對力量有著強烈的追求。他的眼睛，總是望著遠方。

　　正如現在，他背對著她佇立在田野的中央，眼睛看的是與她所看到的不一樣的東西，而她並不清楚那是什麼。

　　「他曾在這裡出現過？」在這座西國邊境偏僻的小村莊裡頭。

　　殺生丸依舊背對她，頭也不回地沉默著，目光落在遠處不知名的地方，也許是天空，也許是林海，亦或者，什麼都沒有。眼眸微微垂下，他邁開步伐，徑直穿過田野。

　　「也許已經不在了吧。」她緊跟著他的腳步，目光在花海中隨意遊移。

　　殺生丸目視前方的村落，神情漠然，「沒人叫你跟過來。」

　　四處遊移的目光一頓，她走上前去和他並排，偏頭凝著他的側臉，笑了笑，「只是碰巧。」

　　他側首斜睨她時，她已經將視線投向了正前方，殺生丸不再說話，和她一樣看著遠方同一處的風景，眉眼間長久凝聚的冷意隱隱消融了些許。

　　起風了。和煦的春風從花海的另一頭拂面而來，帶來料峭的寒意，與此同時，油菜花小巧的花瓣在田野中隨風四處飛舞，打著旋兒從半空落下，美麗得就好像在下一場無與倫比的金色雨。

　　花海中，兩道身影並排行走在一起，其中一位身著白衣不染纖塵，另一位則紅衣一身絕豔天下。彼此形成了反色調的髮絲因風而晃動，相互糾纏有如他們之間的命運。

　　「姑娘，帶把傘走吧，再過不久就要下雨了。」

　　蔓沙華抬頭望向天空，天朗氣清，陽光明媚，若說下雨的跡象，是完全沒有的。

　　看出她心中所想，老婦笑得一臉親和，「我們這個地方就是這樣，別看現在大太陽的，它隨時都可能給你下場大暴雨。」她把手中的傘向她推了推，「聽我老婆子的，准沒錯。」

　　即便心中對此不甚在意，她還是伸手接過，眉間笑意盡染，「謝謝。」

　　「去吧，你家那位還在等你呢。」老婦意味深長地望向佇立在樹下的男子，臉上仍然保持著微笑。

　　她點了點頭，轉身朝那抹白影走去。

　　緩步行走在充滿綠意的鄉野之間，她一身紅衣格外耀眼，輕而易舉便吸引了多人的目光。而作為了村民焦點的她，隨意望著前方某一處，已然失了神。

　　為什麼剛剛不解釋呢，對於老婦的誤解。

　　興許是知道和她再無見面的可能，所以才不想多費力氣吧，一旦解釋了，她又能說什麼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與他之間的關係，已經變得如此難以訴諸於語言。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殺生丸轉過身來，視線從她臉上，再緩緩移到她手中的舊傘，金瞳染上一絲困惑。

　　「那個老婆婆說晚點會下雨，讓我帶著它。」她垂眸看向懷抱的舊傘，語調有些愉悅。

　　殺生丸片刻凝著那把傘，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幕場景，與傘相關。然而除他以外，無人知曉那是怎樣的一幅畫面。

　　「走吧。」他轉身淡淡道。

　　如果剛剛說，蔓沙華是一點都不相信這樣的天氣會突然下雨，此刻她卻是有點信了。天空不知何時累積了大量灰色的雲朵，形成厚厚一層。烏雲盤踞，刺眼的陽光被遮掩其後，偶爾傳來震天動地的雷聲。這是要下雨的徵兆。

　　「看來那個老人家說得沒錯，好像真的要下雨了。」她收回凝望天際的目光。

　　殺生丸微微抬了抬頭，視線定定落在前面的山巒，腳步緩慢卻毫不停頓。

　　周圍是一片幽靜的森林，古樸的老樹根深葉茂，巍然聳立在小路的兩邊，他們從其中穿行而過，沿著別人開闢出來的道路一路向前。路的盡頭已無路，他們佇立在懸崖邊緣，從上面往下看去，能夠看到一望無際的田野和縱橫交錯的水渠，再仔細一點，說不定還能看到那位老婦生活的屋簷。

　　從殺生丸的表現中，蔓沙華知道鬥牙王曾經一定在這座村落裡出現過，至於他因為什麼而踏足人類的領地，卻又不得而知。

　　殺生丸沉默地看著這片鄉野，不知在想著什麼，視線隨意一偏，恰好看見發生在另一邊山崖的一幕。

　　「和也，快抓住我的手！」

　　那是個大約有十歲的人類男孩，正試圖伸手將另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孩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儘管神情充滿著驚慌和恐懼，他卻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人類的力量……哼，真是薄弱。

　　「啊——」

　　「和也！」

　　轉身正欲邁步離開，山間不意外地回蕩起了驚喊聲，事情正走向他所預料的結果，而在那兩道聲音響起的同時，身旁揚起了紅影。男孩叫喊聲響起的那一刻，心臟像被什麼撞了一下，某些記憶的碎片毫無預兆地兀自闖進腦海中，蔓沙華幾乎是下意識地採取了行動，飛向那抹墜落山崖的小身影。

　　「和也！」山崖上的男孩反復絕望地叫喊，沙啞的聲音裡頭帶著哭腔。從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形，凸起的山壁和樹枝完全遮擋住了他們的身影。

　　女子尋了一棵樹將懷裡暈過去的男孩小心地放下，殺生丸看著她的舉動，淡淡評價一句，「多管閒事。」

　　雖是這樣說，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不耐，視線投向另一邊的山崖，靜靜地看著那名十歲男孩走向崩潰。

　　會痛恨自己的弱小吧。

　　「你醒了？」蔓沙華看著小男孩睜開了雙眼，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是誰？」他怯怯地出聲，眼前這個人並不像哥哥口所講的地獄使者。

　　「救你的人。」蔓沙華微微笑了笑，緩緩直起身子。

　　山間再次響起一聲淒厲的叫喊，男孩猛地竄起身子，附帶著呼叫徑直往崖邊跑去，「小哥，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小哥！」

　　為了避免他再次失足，她及時攔住他，「危險。」

　　他朝對面的山崖招手，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的，急著想讓對方看到他，然而由於角度問題，那人根本就看不到，眼看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意識到自己被拋棄，小男孩嘩地一下就哭了。

　　「你別哭。」蔓沙華無措地張了張口，她沒有意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要找我小哥哥。」說著邊想掙脫她往崖邊走，豆大的淚珠一個勁地掉落。

　　「吵死了。」殺生丸皺起眉頭，冷聲道「他在朝這裡走過來。」

　　仿佛現在才發現他的存在，小男孩望向一旁的男妖，瞳孔霍地放大，「妖怪？」

　　殺生丸斜睨了他一眼，不予回答。

　　「你有見過這麼美的妖怪嗎？妖怪不該都是兇神惡煞，見人就吃的？」蔓沙華蹲下聲音，視線與她平齊，眼中掩不住調侃的笑意。

　　男孩小心翼翼地再次看他，似乎在驗證她的話，「哥哥說妖怪的頭上都有角，還有長長的牙齒，他沒有。」

　　「如果他是妖怪的話你會怕嗎？」她伸手，仔細地拭去他臉上的淚花。

　　男孩想了想，搖頭，「不怕。」

　　「為什麼？」她饒有興致地問。

　　「因為我見過更可怕的妖怪。」他老實地回答，「被我大哥打死了。」

　　「哦？你還有大哥？」

　　「大哥很厲害的，他比我小哥還要厲害。」稚嫩的聲音裡帶著無限的崇拜。蔓沙華默默聽著，眼底漫出一絲溫柔。

　　「姐姐，我小哥他，真的會來找我嗎？」他拉了拉她的衣袂。

　　「會的。」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既然殺生丸都那麼說了，那就是真的了。見他還是很不安心，她提議，「不然我們一起去找他好不？」

　　男孩抓緊她的衣袖，終於露出了笑容，「好。」

　　蔓沙華看向佇立在崖邊的殺生丸，後者感受到她帶著詢問的目光，他腳步一動，便走在了他們前面，「走吧。」

　　天空陰沉沉的，失去光的照耀，萬木吐翠的森林被掩蓋在了一片暗色中。蔓沙華牽著男孩的小手，聽他滔滔不絕地表達自己對哥哥的崇拜之情，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意。

　　很多年前，也有一個女孩，同他一樣滿懷著對哥哥的敬意，用嚮往的眼神憧憬著未來。

　　「你也是我們村子裡的人嗎？」小男孩抬起頭看她。

　　「不是。」她搖了搖頭。

　　「那你的家在哪裡呢？」

　　蔓沙華目視前方，臉上仍舊保持淡淡的微笑，「我的家，在北方。」

　　「北方會下雪嗎？」

　　「會，每一年都在下。」

　　小男孩眼睛一亮，「那一定很好玩。」

　　「嗯。」

　　「你不回家嗎？」

　　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許，她悄然看向前面那抹華貴的白影，沒有回答。

　　回家……

　　她似乎已經在這裡呆了很久了。

　　後面兩人的談話一字不落地飄入耳中，殺生丸目視前方的眸子輕輕垂下，眼底湧動著複雜。

　　「和也！」

　　前方森林的遮掩處模模糊糊地跑來一道人影，小男孩臉上浮出喜色，掙脫蔓沙華的手就朝他跑過去，腳步十分歡快，其間差點就被樹枝絆倒。

　　「小哥，我在這裡！」

　　雲層深處再次響起了雷聲，牛毛細雨開始從天空飄落下來，蔓沙華遠遠看著他們兩道小小的身影，感受到雨滴在臉上所帶來的濕意，想起什麼，她邁步朝他們走去。

　　「下雨了，你們把傘帶走吧。」

　　人類男孩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正要伸出手，小和也便已經接過她手中的傘，「謝謝姐姐。」目光拉向後邊的殺生丸時，他咧開嘴角笑了，「謝謝大哥哥。」

　　「謝謝你們救了和也。」人類男孩誠懇地道謝，眼睛瞥向他後面的男妖時，神情反而有些不自然。

　　「姐姐，再見。」小男孩笑著招了招手，便和哥哥一起手牽著手離開。

　　蔓沙華靜靜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眼底忽而湧現出一縷懷念的意味，跨越了時間與記憶的懷念。

　　天空，在下雨。雨，越下越大。銀髮男妖安靜地站在她身後，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他看著她，她看著他們，兩道佇立在森林的身影，在灰濛濛的雨霧中好似凝成了雕像。

　　
番外: 遠世之念(二)

　　她，在懷念著誰……

　　殺生丸安靜地看著身旁的女子，就像此刻她看著那兩個人類男孩逐漸遠去的身影一樣，目光凝然不動。

　　是在懷念著，他的哥哥麼……

　　眼眸微下壓了些許，他看到雨滴砸在混雜著沙礫的黃土上，暈染出均勻的圖案。兩人長久地站在寂靜的森林中，仿佛身處這個世界的盡頭，眼中卻各自承載著另一個世界裡的東西。就像是他的眼睛總是望著遠方，而她的眼睛卻是在望著過去，誰也無法去阻止誰，也誰都沒有資格去阻止。

　　那次之後，殺生丸不再輾轉各地去追尋鬥牙王的蹤跡，因為他回來了，而他也在父親的話裡得知了真相。

　　父親愛上了人類。

　　對於這件事情，殺生丸除了不解以外，大概就沒有其他的情緒。畢竟愛情這樣的東西，在他的世界裡顯得太過虛無縹緲，更何況那還是個人類，是個空有一副皮囊，卻遠遠不及他母親的弱小人類。

　　然而即使如此，這一切在他的眼裡卻遠沒有牙刀本身來得重要。

　　鐵碎牙和天生牙……

　　擁有了它們，他就能擁有強大的力量，這是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東西，也是他執著於擁有的東西。

　　愛麼……

　　殺生丸想起了那個女人，那個在他身邊陪伴了五十年，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笑意的女人。

　　如果……在他擁有了力量之後，她還在他身邊的話……

　　殺生丸站在西國的某座懸崖上，獨自凝望著夜晚的天空，暗暗收緊了拳頭。

　　他希望……她在他身邊。

　　「為什麼不阻止？」

　　殺生丸緊盯著眼前這張熟悉的容顏，即便是竭力隱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帶著怒意。他始終不能相信，父親竟然會為了區區一個人類而葬身火海。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殺生丸不可抑制自己在心中冷笑。選擇？為了一個人類斷送性命？他不解，他茫然。或許還是有些責怪她的吧，如果她阻止了父親，結果是否會有所改變。

　　他開始不再回去，為了尋找父親留下的牙刀。殺生丸踏上了東方的土地，輾轉十年在那裡四處徘徊，孑然一身。可是無論在哪裡，心中那抹紅色卻總是揮之不去，時常縈繞在腦中的，是那張掛著虛假笑意的面容。

　　離心殿內沒有掌燈，從外面看盡是一片黑暗。不用進去確認，殺生丸也知道此刻並沒有任何人在裡面。他回來了，可是卻沒有見到要見的人。

　　血的味道……是她的……

　　殺生丸微微蹙起眉頭，眼看著前方有道小小的身影從森林中走出，他翩然落在他面前，眸中凝聚起亙古不變的冷意，「她在哪？」

　　銀髮小男孩茫然地抬頭，眼底還殘留著一絲尚未褪去的恐懼。

　　「回答我，卑賤的半妖。」

　　男孩目光呆滯，與他同樣金色的眸子盡是一片暗淡，捕捉不到任何一點光。殺生丸不再指望他說話，目光拉向他身後濃密的森林，眼中隱約閃動著一抹不安的情緒，他朝著森林的另一頭極速飛去。

　　再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看到她孤身處在廣闊的原野，身影在無人的夜幕下顯得很是單薄。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意頓時在心中緩緩升騰，他目光靜靜地看著她，壓下胸口某處微微的躁動。

　　「蔓沙華離開了。」身後響起的是她母上的聲音，殺生丸感覺到心口似在某種推力的作用下狠狠一搖。

　　連道別也不用了麼……

　　他掩去心中淡淡的自嘲，腳步再次一動。

　　終歸，是他癡心妄想……

　　「喂，殺生丸，怎麼這次沒有看到那個女人？」冬嵐單手叉在腰間，嘴角掀起一抹張揚的笑意。

　　殺生丸冰冷著一張臉，冷峻的面容不起絲毫的波瀾。他抬手，光鞭以迅雷之勢徑直從指尖彈出。

　　「我的好兒子，聽說你擊敗了豹貓一族。」淩月仙姬看向剛剛戰鬥回來的殺生丸，「這樣的話，你是否想好要繼承你父親的位置了？」

　　「沒興趣。」殺生丸冷冷扔下一句，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走過。

　　「真是。」仙姬無奈地扶額，她回過身來看著她兒子的背影，「不過有件事情，你可能會感興趣哦。」女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明的意味，正好讓他頓下了腳步。

　　「北國國君重琰和你父親的義妹，也就是你蘿姨，三天后將要舉行大婚儀式。如何，要和為母一起前去參加嗎？」她緩緩說道，視線停滯在他身上，似乎在期待著他的反應。然而殺生丸的表現始終都是淡淡的，沒人知道他具體在想些什麼。

　　仙姬將目光落向了遠處，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我也有點想見見蔓沙華那個丫頭了。」

　　一句話，猶如石子落進深潭，在沉靜的心湖裡蕩漾起不平靜的漣漪。

　　北國的雪在天空紛紛揚揚地飛舞，小巧地落在他銀色的髮絲上，也落在他的華服上，他抬眸凝望著眼前整座宮殿，靜靜跟隨著母親的腳步踏入殿中。

　　當殺生丸看到中間翩翩起舞的一襲紅影時，那一刻，他無法抑制自己心中起伏的各種情緒，被他刻意忽略的思念猶如海嘯一樣突如其來，在他心口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波瀾，即使他的表情仍舊是平靜的。

　　蔓沙華……

　　眼見她的身影逐漸要消失在視線中，他陡然起身，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步出大殿。

　　這一次，你最好能夠交代清楚。

　　他鉗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趁機溜走，卻在她回頭的時候對上了一道陌生的目光。殺生丸冷冷一笑，鬆開手，沉默不言地轉身。

　　她在刻意躲他。

　　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在身上留下久久驅散不去的冷意，殺生丸看著眼前雪花飄落，眼底逐漸漫上一層深重的冰霜。

　　「你就是殺生丸？」白雪皚皚的平原落響一道玩味的聲音。

　　殺生丸盯著黑夜裡突然出現的女子，神情冷然。

　　「喂，聽說你很厲害，是不是真的？」身著黑衣的女子立在冰柱上俯視他，目光倨傲，「打一場怎麼樣？」

　　金瞳僅僅凝視了她幾秒，殺生丸無言地轉身。女子撇撇嘴，身影一躍便穩穩落在了地面，「你這傢伙很目中無人嘛。」

　　「我說你，該不會是來找那個女人的吧。」

　　殺生丸前行的腳步一頓。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要奉勸你一句了。」

　　他微微側頭，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身上。

　　「那個女人這一生註定了只能和她們本族的人結合，這是她無法改變的宿命，所以你和她根本就不可能……」

　　一道光影擦破空氣迎面而來，未說完的話被冷冷截下，長央褐眸一沉，側身閃過之後便聽到背後冰柱轟然倒塌的聲音，她猛地看向他，眸中跳躍起火光，「你在做什麼！」

　　他冷然轉身，「這是我的事情。」

　　「喂，要不是看你長得帥，我才懶得跟你廢話。」眼見他的身影逐漸走遠，長央危險地眯起眸子，短刀在一瞬間出鞘，黑色的身影迅如鬼魅，她朝他背後落下一擊，卻是襲了個空。

　　「不自量力。」閃到半空的殺生丸輕蔑一聲，抬手揮舞著碧色，光鞭恍若遊蛇將她包圍，她左右閃躲，手中短刃在中途被硬生生擊落，碧光風捲殘雲。

　　殺生丸冷冷睥睨著已經被打成重傷的女子，眼神目空一切，「留著你這半條命繼續苟延殘喘下去吧。」他背過身去，再次邁開了步伐。

　　寒風夾帶著零零碎碎的白雪從身邊呼嘯而過，他緩步行走在北國一望無際的雪地上，耳邊尤自縈繞著剛才的聲音。

　　那個女人這一生註定了只能和她們本族的人結合，這是她無法改變的宿命。

　　他昂首望向灰白色的天空，白茫茫的天地間唯有他一人，清冷孤傲，遺世獨立。

　　那種事情……他絕不允許……

　　再次踏足東方尋找鐵碎牙，殺生丸在浮世中兜兜轉轉。時間向前推進，有關西國的記憶已經開始變得遙遠，本就為數不多的情感被徹底冰封之後，他望著遠方的眼睛，變得越加冷漠。

　　「站住！」殺生丸追逐著前方極速穿梭的紅影，鬥鬼神一揮而下。

　　這是時隔百年的見面，面前的女人仍舊和以前一樣，眉眼間掛著淡淡的笑意，他神情冷然地看著她，卻無法抑制心底深處被塵封的情感開始從黑暗中探出。

　　「邪見爺爺你吵死了。」

　　「明明是你先問我我才回答你的好嗎！」

　　身後，是鈴和邪見聒噪不停的聲音，殺生丸凝向廣闊而厚重的天空，銀色長髮隨著衣袂一起沐浴在初春的晚風中，眼底是一片寂靜的深邃。

　　他渴望，擁有她……

　　
亡靈之海

　　暴雨過後的第一個夜晚，天空淡淡地懸浮著幾顆零碎的星，月亮一如既往懸掛在那裡，偶有雲絮飄然掠過，以一段飛鳥橫越森林的時間半掩其清輝。

　　夜晚的村莊冷冷清清。村民大多數將自己關在屋中享受一家幾口的相聚，彼此之間共同分享著哀愁苦歎和歡聲笑語，而願意在外面生起秋冬時節的篝火，把握住不可多得的時光的，卻是寥寥無幾。

　　「長央小姐，你快點嘗嘗看這個，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還有這個，這個也很不錯……」戈薇熱情地遞過自己帶來的食物，滿臉期待看著她將它送入口中，「怎麼樣？」

　　長央鼓著腮幫子咀嚼兩下，表情不失所望，「你們人類的食物好奇怪啊，不過味道還不錯。」

　　「這是我從家鄉帶過來的，在這裡可是沒有的。」她喜悅一笑，從包裡掏出更多出來。

　　「喂，戈薇，那明明是我要的，你怎麼都給她了！」犬夜叉指著長央懷裡的食物，神情很是不滿。

　　「還有很多呢，你別急……呐，這是你最喜歡吃的。」

　　「就是這個！」金眸掠過亮光，他迫不及待就把包裝給撕開了。

　　「戈薇，我們回來了。」珊瑚面帶微笑地提著幾個罎子，「村民們都很好人，給了我們這麼多酒呢。」

　　「真是太好了。」戈薇過去幫忙把酒罎子搬到一邊。

　　「誒？彌勒，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啊？」跟隨其後回來的彌勒欲圖默默地閃到一邊，卻還是被犬夜叉注意到了存在，他一邊啃著手裡的肉，含糊不清地問。

　　「啊沒什麼，只是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呵呵。」法師笑得一臉地心虛。

　　戈薇詢聲望去，看到彌勒半邊臉頰上的紅手印，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實在不忍心揭穿他搓劣的謊言。

　　「話說回來，戈薇你怎麼這麼突然地說要慶祝？」聞了聞罎子裡的釀酒，犬夜叉已經先下手喝上了。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很難得有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嘛。」戈薇看向旁邊的長央，篝火淡薄的光暈在她臉上鍍染了一層朦朧，讓她此刻看上去是如此地安靜美好。

　　目光斜斜地睨向旁邊吃得正起勁的邪見和玲，他輕輕挑了一下眉梢，「我怎麼感覺是多了幾個白吃飯的呢……」

　　「你說什麼，你這個無禮的半妖！」邪見駁斥了兩句，嘴上卻是停不下來，「好吃……」

　　「犬夜叉，你別這麼小氣嘛，又沒人跟你搶。」

　　「切。」犬夜叉轉了個方向自顧自地吃肉喝酒，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耳朵微微一動，他猛地起身，手已然探向了腰間牙刀，「有妖氣！」

　　隨之而來的是動物低啞的叫聲，森林裡隱約有幾道身影在其中快速行動，帶起樹葉摩擦的詭異聲響。

　　「是奈落嗎？」

　　其他人也都戒備地起身，做好隨時能夠戰鬥的準備。唯有長央出神般地盯著地上的泥濘，繼續若無其事地吃著手中的食物，中間還不忘打開酒罈喝上一口。

　　那幾道人影顯然也沒有要隱藏自己的打算，嗖的一下就從森林中竄出，幾人齊齊單膝跪了下來。

　　「長央大人，屬下終於找到您了。」領頭的那個抬起頭來，神情佈滿欣喜。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眼前驚現的一幕，目光從他們身上緩緩移向還坐在一旁悠閒吃著東西的女子。

　　咀嚼，然後吞咽。長央面無表情地掃落身上可能沾有的殘屑，方才側過眉目看向他們一干人等，終於開了口，「你來得比我預料的還要晚啊，橋。」她朝他勾唇一笑，笑意隱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啊，真是很抱歉，想找到您和蔓沙華殿下的行蹤實在是不容易，多多少少費了一些工夫。」並未注意到她笑容裡的危險與不悅，他悠然立起身子，無不帶著一點吊兒郎當的味道，「不過怎麼只看到大人您，蔓沙華殿下呢？」

　　「那個，蔓沙華小姐她好像去換衣服了，需要我去叫她嗎？」大致認清了此時情況的戈薇順勢插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話。」他朝她禮貌性地微笑，俊朗的面容在秋冬篝火的照耀下變得分外柔和。

　　雨後的空氣無疑是清爽的，其中若隱若現地混合著泥土飄香的氣息。一縷銀白色的清暉難得穿過重重阻攔，輕盈落在了窗邊。

　　蔓沙華安靜地坐在鏡前，長髮如同黑色綢緞柔軟地垂至腰際，看著倒映在鏡中的容顏，她不禁抬起手來，緩緩覆上自己的臉龐。

　　這是一張萬分美麗的臉，眼角勾勒著火狐一族天生的媚態與妖嬈，只需稍微揚起眉目，便能極具勾人心魄。同時，這也是一張像極了母親的臉。無論是誰，都是這麼說的，相比較父親，她更像母親。即便記憶裡有關母親的模樣早已經被蒙上了一層淺淡的灰，但她也一直都是這樣堅定地認為。

　　鏡前，蔓沙華拿起擱置在桌上的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自己散落胸前的頭髮，動作十分輕柔。呈現在燈火之下的畫面，是如此地安靜與美好。而本應該這樣子維持下去的一幕，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打斷。鏡中的女子臉色倏然一變，手中的動作生硬地停下，梳子隨之從指尖滑落地上，在四周蕩起一聲猶如某種不詳徵兆的脆響。

　　蔓沙華捂著心口，頭抵著桌面一臉痛苦不堪的神情，銅鏡被一掃而落，濺出了星星點點。此刻，咒術的力量在她體內四處流竄，正強烈撕扯著她的靈魂，比之前加重了無數倍的痛楚令她忍不住悶哼出聲，幾欲昏厥。

　　「蔓沙華小姐，你在裡面嗎？」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蔓沙華意識不清地睜開眼，她慌忙站起身來，腳步不穩地往後退了兩步。

　　「我進來嘍。」聽不到回應的戈薇推門而入，神情在一瞬間閃過錯愕。房間中空無一人，唯有燈火在搖曳著微弱的光芒，窗外吹進一陣清爽的涼風。

　　「人呢？」戈薇四處望瞭望，視線在木桌上定格，忽然一愣，攤在眼前的一切，只能用狼藉來形容。她走過去收拾，手指觸及到銅鏡的碎片時，她觸電般地收回，看著指尖冒出了紅珠。

　　「蔓沙華小姐，該不會是已經過去了吧。」她抬眼望向窗外，正好能從這個角度看到皎潔的明月。

　　「犬夜叉你這個大壞蛋，又搶我的。」七寶一臉怒極地指著面前的罪魁禍首大叫。

　　「嘿，本大爺幫你吃你還不感謝我。」

　　「你……」小狐狸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戈薇！」看到走過來的人影，他立馬跳到她懷裡指控著男妖的惡行，「犬夜叉他又搶了你給我的食物！」

　　「犬夜叉，你別總是欺負七寶啊。」抱緊懷裡的小傢伙，她環顧了一下周圍，卻沒有看到預期中的身影，「你們有看到蔓沙華小姐嗎？」

　　「你不是去叫她了嗎？」犬夜叉疑惑地看過來。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她不在屋裡。」

　　「這有什麼，說不定是去了哪裡，沒什麼好擔心的。」

　　「也是。」戈薇落下心來，視線不經意掃到某處，「那個……是長央小姐和橋先生？」

　　她指向那邊，只見他們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了古樹遮掩的陰暗中，看上去像是要討論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一會，古樹後面出人意料地傳來了橋痛苦的慘叫，還有身體撞擊樹幹的悶響。眾人困惑地盯著那邊，終於看到了長央舒緩一口氣，信步而出的身影。緊隨其後，橋從古樹後面拖著腳步艱難走來，原本俊朗的一張臉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青一塊腫一塊，身上的衣服印著三兩個相同大小的腳印。

　　「呃……橋先生，你是做了什麼嗎？」戈薇看著整張臉快要扭曲成一塊的男妖，同情地問。

　　輕碰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淤青，橋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他苦笑著搖頭，「看來我又在不知不覺中惹長央大人生氣了。」

　　七寶縮了縮脖子，「好可怕，長央她真是暴力。」

　　「同意，沒想到還有比戈薇更暴力的女人。」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會得罪身邊的人，犬夜叉點點頭。

　　「犬夜叉……」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幽幽吐出言咒，「給我坐下……」

　　七寶看向一頭栽到地下的男妖，總算消了一口氣，他心情愉快地幸災樂禍，「犬夜叉真是個笨蛋。」

　　「我倒是覺得長央小姐很有個性呢。」戈薇走到原位坐下，評價道，「還有蔓沙華小姐，她好溫柔。」

　　「你是這樣覺得的？」橋就著她對面坐下，歪頭笑了笑，笑容裡帶著點神秘，「其實呢，不要看蔓沙華殿下平時好像很溫柔，一旦她真的生起氣來可是比長央大人還可怕呢。」

　　「誒？是嗎？」托腮的手松緩了幾分。

　　「起碼長央大人會往你身上發洩怒火，而蔓沙華殿下就……」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抬頭笑道，「你有見過誰會一雙眼睛發紅地死死盯著你嗎？」話音在一吹而過的冷風中飄落，篝火燃燒得愈加旺盛了。

　　在村落的後方有一片靜寂的森林，枝葉重重疊疊，時而在夜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響。鮮少有村民敢在夜晚的時候進入其中，因為它看上就像是一片隨時能夠吞噬靈魂的亡靈之海。

　　幽深無際的樹海中，銀白色的月光穿過碧葉樹冠，輕輕灑落在一澄澈的湖泊中，稀稀疏疏形成了宛若來自神明的籠罩，在湖泊折射出玲瓏剔透的明鏡之感。

　　旁邊密密麻麻的古樹，蹣跚走出來一身著紅衣的女子，她雙目赤紅，周身湧動的妖氣已經無法控制地在淩亂飛竄，宛如剛出鞘的利刃，帶著一定程度的破壞力，而伴隨著這些的，是身體仿若被撕扯的極致痛苦。她向前踉蹌地走了兩步，身子搖搖晃晃地倒了下來，原本模糊的意識繼而被黑暗所籠罩。

　　樹叢窸窣響了兩聲，一隻出來覓食的小松鼠磨蹭著動作向湖泊靠近，靈動的眸子帶著幾分戒備盯著地上的女子，它小心翼翼地靠近兩步，又在離她一米多的地方停下。

　　倒映在湖泊中的月光經由時間的推移，溫柔覆在了女子蒼白的臉上，睫毛微微一動，她緩緩睜開眼睛，順勢看到了要進不退的小傢伙。

　　「你快走吧……不要再靠近我了……」她輕壓了一下眸子，「我會，傷害你的……」

　　小傢伙吱叫了一聲，閃閃發亮的小眼睛緊緊凝著她，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它又朝她走進了幾步。突然，女子顫抖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眉頭緊皺似乎在忍受著莫大的痛苦，淩亂的妖流再一次肆虐周遭的事物，感知到眼前的危險，小松鼠嚇得立馬迅速逃竄。

　　蔓沙華面目猙獰，雙目閃動著紅光，痛苦快要淹沒了理智，她呲著銳利的獠牙，狀似妖化。森林搖曳著海潮一般沙啞的聲音，有人在此刻扣住了她的手腕，隨著指尖藍光閃動，體內因咒術破壞所帶來的痛苦逐漸減輕，她神情微緩，泛紅的眸子恢復了墨色。

　　「好些沒有？」等意識回歸時她已經被帶到了樹下，身旁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她有些茫然地看過去，張了張口，「你怎麼……」

　　「在附近感覺到你的妖氣就過來了。」夜祀凝著她蒼白如幽靈的臉色，神情變得有些凝重，「這種狀態，你已經持續多久了？我聽長央說，是你救了殺生丸，你替他承受了這些。」

　　她輕輕垂下眸子，緘默著沒有回答。

　　「你應該知道你自己的身體狀況，體內妖力遭到嚴重破壞，心脈受損，性命丟失只是遲早的問題。」

　　「我知道，我也明白，君莫施加的咒術是我們一族的禁術，沒有人中了這種術還有辦法再存活下去的。」她看著腳下，語調平靜如水。

　　「殺生丸最近一直在東奔西跑地幫你尋找焚血玉的下落。」

　　她神情略微閃過驚訝，抬起頭聽他以一種略帶凝沉的語調往下說，「知道了這件事情，那個傢伙當然不會對此不管不顧。你也應該知道的，他對你的心思……」

　　蔓沙華沉默了幾秒，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想拖累他。」她扶著樹立起身子，「瞭解火狐一族詛咒的人，都不會認為我跟他會有好的結果，包括我自己。」

　　她凝望著森林某一處的黑暗，「我無法忘懷，姑姑曾經和西國最年輕的祭司相戀時的情景，那是她最美好的回憶，也是她最痛苦的回憶。她害死了祭司大人，準確地說，是火狐一族的詛咒害死了他，而姑姑，幾百年來一直活在這種自我譴責的痛苦中。所以，如果相愛是以對方的性命為條件，這樣的選擇我不會考慮。」她將視線落回他，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悲喜，「哪怕是有一點點的可能，我都不願害他。」

　　她嘴角浮現出一縷笑意，「殿下你也是這樣想的對吧，自從知道我的身份後你不也是很不認同我與他之間的牽扯。」

　　他神情一滯，隨即又舒緩開來，「你很聰明，我不知道這樣說到底合不合適，但是作為他最親近的朋友，我確實不希望你和他再有牽扯，他有他的霸者之路，也有屬於他的帝國。」

　　「殿下要相信我和你想的是一樣的。」她帶著笑意說出口，眼底卻浸沒著一縷淡淡的，無法形容的情緒。

　　沉下眼底的一絲撼動，夜祀目光不動地凝著面前的女子，碧色的眸子轉而湧動著寂靜的深沉。

　　那個傢伙……可並不這麼想。

　　
有朝一日

　　「真是的，不會喝酒還喝這麼多……」戈薇看著醉得東倒西歪的犬夜叉，連忙過去將他的身子扶正。七寶和雲母這兩隻小妖怪都已經腦袋暈乎乎地睡過去了。長央那邊也是醉得一塌糊塗，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抱著酒罈子在胡言亂語。

　　這可怎麼辦好呢。戈薇很是煩惱，她一個人可照顧不了這麼多個啊。

　　正想著是要不要先把長央帶回屋裡時，看到森林中朝她走來的兩道身影，戈薇的眼睛瞬間閃過一縷亮光。

　　「蔓沙華小姐！」她掩不住語調中的欣喜，「你們去哪裡了，怎麼現在才來，先不說這個，幫個忙，他們都喝醉了。」

　　夜祀將目光落向她攙著的人，眉頭一皺，他順手就將她接了過去，「讓我來吧。」剛攬過她的身軀，長央突然就抬起頭來，半眯著眼睛盯著他，緊接著便撒起了酒瘋。夜祀幾乎是有些招架不住，折騰了好一會，她才安分下來，一頭栽進他懷裡。

　　蔓沙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抬腳走到篝火前坐下，火光已經有些微弱了，她撿起地上的樹枝扔進去，助長它的火焰。

　　被群山圍繞在中央的偏僻村落，每到夜晚的時候並不會有所謂的萬家燈火，地理位置決定了這裡與那種璀璨奪目的光景徹底絕緣，但絕緣並不意味著喪失光明。人往往總能在某些環境中創造出另一種奇跡，並且樂在其中。

　　「姐姐？」耳邊迴響著女孩清脆的聲音，她側首凝去，映在眼中的是玲天真爛漫的笑容，「快試試看我烤的蘑菇吧。」

　　「好。」她微微笑了笑，伸手接過來。

　　玲睜著烏黑的眼睛看她將食物送入口中，欣然拉過在旁邊吃得津津有味的邪見猛搖了兩下，「邪見爺爺你快看，姐姐她也是會吃這些東西的呢。」

　　邪見被她這麼一鬧騰，未能將手上的烤串拿穩，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嘴邊的魚肉呈弧線飛出去，「掉……掉了。」

　　「為什麼這麼說？」聽著女孩的話，蔓沙華不由有些好奇。

　　玲兩手撐著臉頰看她，「殺生丸大人他就不吃人類的食物。」

　　蔓沙華神情微滯，眼中忽而閃過捉弄的笑意，「其實，他吃的是人類。」她說得煞有其事，足以令旁邊的女孩嚇得瞪大眼睛，險些變了臉色，「殺生丸大人他……」

　　「喂，你這個女人在胡說些什麼呢？」無時無刻不忘維護自家主子形象的邪見，一掃食物隕落的悲痛，連忙跳起身子大聲反駁。看著面前儼然換了一幅表情暴叫的小妖怪，蔓沙華噗嗤一聲就笑出聲來，「開玩笑的。」

　　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女人。邪見在心中暗暗腹誹，隨後歎出一口氣，「到底還要在這裡呆到什麼時候，殺生丸大人不是一直急著要找到奈落的下落嗎。」

　　「小妖怪，你剛才說什麼？」未等他回答，蔓沙華又繼續問道，「你說他一直在找一個叫做奈落的人？」

　　邪見驚訝於自己這麼小聲都被聽到，但又很快地回答，「是，殺生丸大人找他已經找了很久了。」

　　「哦？這是為什麼？」蔓沙華覺得這樣的事情有點新奇。

　　提及此事，邪見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喋喋不休，「還不是因為奈落那個卑鄙的大壞蛋作繭自縛愚弄了殺生丸大人，還大言不慚，殺生丸大人當然很惱怒，於是就一直不斷地追殺那只半妖，現在他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蔓沙華略微思吟。奈落，是那個給了君莫四魂之玉的妖怪麼……

　　「快看，是殺生丸大人！」玲指著前方一處欣叫出聲，原本還打算繼續滔滔不絕的邪見見此嚇得趕緊頓住嘴巴。

　　白衣男妖踏著月光飄然落下，仿佛帶來了整個世界的卓絕風華，三千銀絲在晚風中糾纏著不盡相同的優美。蔓沙華下意識地側首望去，墨眸恰好凝入那雙清冷寂靜的金瞳。這是何等驚心動魄的淡然對視，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身姿華貴優雅，美得堪比霽月光華。

　　斂去眼底沉落的幽深，他先行移開目光，淡金的眸子轉而凝向從屋中走出來的男妖。

　　看到突然出現的身影，夜祀的神情閃過一抹驚訝，他調整方向朝他走過去，「有消息了？」

　　眼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立定後，殺生丸才輕緩著聲音說道，語中帶著一絲不確信的疑惑，「玉的失蹤，與你父親有干係。」

　　夜祀一愣，臉上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滿帶懷疑地開口，「為什麼這麼認為？」

　　「你父親，曾經帶著你出現在了火狐族的戰場……」殺生丸的眼底浸染了一絲深邃，他輕啟薄唇，「對此，你可還有印象？」

　　「火狐族的戰場……」夜祀微壓了聲音沉吟，腦中某處的空白漸漸被遙遠而模糊的記憶所填補。戰場上呼天搶地的哀嚎，硝煙與紛亂，遍地肢殘的屍骨。拜老頭子所賜，那段血肉橫飛的記憶，曾在他兒時的整個生活裡留下了抹之不去的深重陰影。

　　焚血玉……血色的，玉……

　　難道是……

　　他垂眸從久遠的記憶中搜索著蛛絲馬跡，終於抓住了什麼，某些一連竄道不明的事情開始變得清晰明朗。

　　「你想起了什麼？」殺生丸看著他略有變化的眼神，聲音帶上毋庸置疑的肯定。

　　「是有些線索。」他抬眸對上他的目光，微繃的眉間緩緩舒了開，「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由我來幫你查查看這件事情如何？」

　　殺生丸半晌沉默，似乎默許了他的提議。

　　「蔓沙華小姐，怎麼連你也喝起來了。」一安頓完其他人回來就看到篝火旁邊自酌自飲的一幕，戈薇連忙過去制止，「你的傷才剛好，不能夠喝酒的。」

　　儘管是一瞬間，但夜祀還是借著銀白色的天光，看到了殺生丸的眉間微不可察地蹙起。

　　「沒事的，不用擔心。」她輕輕推開她要來拿她酒罈的手，「妖怪的身子怎麼能跟人類相提並論呢。」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要注意啊。」見她聽不進去勸告，戈薇洩氣地瞥了一眼就著樹樁和地上睡著的玲和橋，還有七寶和雲母，目光繼而向後延伸，她忽然輕叫出聲，「殺生丸？」

　　蔓沙華頓下動作看去，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她身側，眼底凝聚著一片冰封不化的冷意。

　　「還想喝下多少？」他目光從她臉上移向她手中的酒，唇間漫出的話語隱隱帶著一絲不悅的微惱，「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目光遊走在他們二人之間，戈薇自然而然地感覺到了氣氛之中的僵滯，視線微微移了移，便對上了殺生丸眼底凝結的冰冷，「都拿走。」

　　戈薇愣神地點頭，下意識地看了蔓沙華一眼，緊接著將她手裡拿著的，還有周圍放置的全部撤走，好在這次她倒沒有說什麼。

　　視線越過她的頭頂，殺生丸緩緩走到一棵槐樹邊坐了下來，他蜷起一條腿，舒緩身體靠著，白衣仿佛沾染了近日風塵，冰冷的神色下隱約帶著一抹四處奔波的倦意，他輕闔著眸子，安靜淡然地坐著。

　　蔓沙華悄然收回目光，垂眸靜靜看著眼前篝火盛開的熾熱，漆黑的眼瞳增添了幾縷不明的情緒。

　　還是，添了麻煩了啊……

　　似被什麼給驚擾到，躺在附近的橋糊裡糊塗地睜開眼睛，眸中還帶著醉意的迷蒙，「蔓沙華殿下？」

　　女子聞言看了過去，語氣平靜道，「是他們讓你來找我的？」

　　橋搖晃了一下腦袋，試圖驅散掉腦中的睡意，「是，國君和王后很擔心您，命屬下儘早接您回去。」

　　蔓沙華幾乎想也不想，「明天……」她朝著篝火扔進一根樹枝，「明天就走。」

　　槐樹下，殺生丸輕輕睜開了眼睛，鎏金色的眼瞳倏然變得深不見底。

　　「您這麼說的話屬下便放心了。」他不經意移開目光，正好對上了白衣男妖冰冷的瞳，橋不禁一顫，「……殺生丸殿下？您怎麼也在這裡？」後者並沒有回答他，目光略微一動，他幽幽凝著女子沉默的側臉，還未待橋去琢磨他眼底冰封下的情緒，他複而又闔上了眸子。

　　夜色越加深沉，凜冽的寒風一個勁地吹拂著地上的篝火，帶起了點點火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跟著睡著的，腦袋多少有點昏沉，繼而便撞入了一個厚實的胸膛，起初頭有點疼，後來溫暖逐漸柔軟地包圍住自己。月亮孤獨地掛在天際，在這秋冬交替的夜晚，有些人已經沉入了遙遠的夢鄉，但也有人在靜坐著等待天明，篝火漸漸熄滅了光芒，周圍陷入一片寂靜中。

　　晨曦穿過清晨的薄霧灑落在她的眼瞼，東方的地平線開始出現了亮光，蔓沙華睜開眸子，緩緩坐起身。橋在她附近安靜地睡著，玲跟邪見也都還沒有醒來，她側首望向槐樹這邊，卻什麼人也看不見。

　　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林，她來到一望無際的原野，遠遠地看到那抹白影，此刻正微揚著頭凝向碧空，帶著初冬氣息的寒風肆無忌憚地撩動他那頭銀髮，使之蕩漾出一抹清貴的淡然。

　　徹底消失了……奈落的味道……

　　腳步摩擦著草木的聲音在他幾步外停住，凝向蒼穹的目光一動，他略微側身，神情寂然地看向那身著紅衣的女子。

　　良久，視線再次一轉，他繼而望向前方斜著坡度的蒼茫原野，俯瞰芳草如漣波在碧空下隨風此起彼伏地伸展。

　　「不是要走嗎？」緩緩吐出的話語清淡如風。

　　蔓沙華朝前縮短那幾步的距離，與之比肩同看著遠處的風景，聽碧綠的草木發出海潮一般的吐息。

　　「對你來說或許沒有必要，但還是想和你說一聲。」唇間飄出淺淡的字音，輕盈散入風中，他在旁邊卻是聽得十分真切，「謝謝你……」

　　殺生丸忽而皺起眉頭，卻是沉默著，定在遠方的目光絲毫沒有動搖的痕跡。沒有等他思襯完這句道謝背後的含義，他又聽到她的聲音在身旁響起，「聽說，你一直在找一個叫做奈落的人？」

　　他面色陡然一冷，眼底升起了一層寒意，「那只卑賤的半妖……早晚，會殺了他……」

　　蔓沙華偏頭凝向他冷峻的側顏，嘴角輕輕浮出了一抹極淡的笑意，淡得難以察覺。

　　從始至終，他都有著他的執著。旁邊的這個男人，註定會像她哥哥昔日那般，站在頂端受到萬人景仰。對此，她深信不疑。

　　「如果有朝一日殿下獲得了強大的力量，會如何？」

　　他微微愣了一下，淡薄了冰冷的金瞳隱隱流露出一絲茫然的神色。

　　會如何……

　　在追求力量的歲月長河裡，他從未仔細地思考過這樣的問題。

　　見他遲遲沒有回答，她看著遠處輕聲問，「回西國嗎？」

　　短暫的沉默後，他斜過身子看她，凝然的目光裡攜了一層晦暗不明的深意，「那你呢？」他對上她轉過的視線，輕緩著聲音啟唇，「到那個時候，你，會在哪裡？」

　　蔓沙華愣然凝視著他的眼瞳，許久都找不到思考，「我……」

　　「不必，急著回答……」目光鎖在她的眉眼，淡淡的溫意逐漸要漫上鎏金的瞳，卻又在下一刻隨著她的話眼底攏上深暗。

　　「自然身在它方。」

　　她是帶著笑意說出口的，聲音淺淡無瀾。

　　殺生丸定然看著她的臉半晌，再一次將視線遙遙遞向廣闊的原野，原野的盡頭蜿蜒著一條細長的河流，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起晶瑩。

　　「明白了……」他神情幾不可見地暈出了淡淡的寂寞。

　　蔓沙華淡笑著搖了搖頭，「不，你什麼都不明白。」

　　目光顫了顫，他疑惑地看過來，卻在承接上她眼底的一縷狡黠時徹底地頓住，紅光在指尖悄悄地流動，頃刻間他的眼神變得空茫，像是中了古老的咒術般定住了身子，周圍的時間就此停住。

　　胸口蕩起某種悸動的情緒，她緩緩執起他的手，目光裡含著溫暖的笑意，仿佛她還是彼時的模樣。隨後踮起腳尖，在他嘴角輕柔落下一吻，而他卻對此刻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再見了。」她擦身而過時，周圍靜止的空氣再次流動起來，芳草繼續蕩漾著碧綠的波濤。

　　殺生丸恍惚回過神的時候，女子踩著平靜的步伐已然走遠，他微蹙眉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眼眸深處流露出絲絲的困惑，似乎在某一瞬間，腦袋出現了一段意識被剝奪的短暫空白。

　　朝陽冉冉升向更高的地方，他站在一望無際的原野間，沉默地眺望著林海平原，耳邊兀自留有風的淺斟低唱。

　　
白瀅

　　「不打算再多呆幾天嗎？」正在準備早飯的戈薇停下手裡的活。

　　「不用，已經麻煩你們太多了。」幫她處理完剩下的野菌後，蔓沙華起身拉下挽起的袖子，墨眸重新凝向她抬起的面頰，「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

　　「你要走了？」剛修理完房屋回來的犬夜叉聽到這一席對話，一邊活動著微酸的肩膀問。

　　「是啊。」她低頭擺弄著衣服。

　　「你的傷，都沒事了嗎？」

　　「已經好了。」

　　少年默了兩秒，正待他還想再問點什麼的時候，蔓沙華已經先一步出聲道，「那麼，再見了，戈薇，還有犬夜叉。」

　　「呃，好，一路小心哦。」戈薇點了點頭，目送著那抹紅色款款走向等候在不遠處的黑衣男子。

　　橋靜靜地站在路間，若有所思般地凝望著森林的一處，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身側有腳步聲傳來，眼角餘光接觸紅影，他才回過神，「殿下。」

　　「在看些什麼呢？」蔓沙華含笑走到他面前，瞥了一眼他剛才一直看著的地方。

　　「沒什麼。」他收拾了一下神情，「殿下已經和他們告完別了？」

　　「嗯，實則也沒有特別要說的。」她將目光落回他，微微疑惑道，「長央呢？」

　　男子臉上的笑容似有一滯，聲音卻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長央大人正在和南國的國君商量事情，讓我們先走一步。」

　　「夜祀？」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幕，蔓沙華忽而也明白了什麼。

　　「橋，你覺不覺得，長央同夜祀之間，有些苗頭。」

　　橋神色一頓，揚笑看了過來，「殿下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八卦了？」

　　「可能是，太無聊了吧。」 她昂首望向藍天，神情不變。

　　冬季以後的天空，在深寒刺骨的氣息中變得越發湛藍深邃，淡淡的雲絮結合慵懶的日光，看上去是觸及不到的高遠。

　　世間有多少人，總是在仰望著異國的蒼穹，卻思念著遙遠的故土呢。蔓沙華在心中輕著聲音喃喃，目光掃過某一處的高原，她驀然停下了腳步，許久沉默不言。

　　「殿下？」見身旁人出神望著遠方的碧色，橋疑惑喚道。

　　蔓沙華收回凝著高原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走吧。」邁步離開的時候，橋再次看向她凝望的方向，然而那裡除了一片碧色，什麼也看不到。

　　寒風不斷吹拂著腳下碧綠的波濤，廣闊無垠的高原上，白衣銀髮的男子靜靜看著那抹模糊的紅影漸行漸遠，直到濃密的森林將他的視線阻斷，他也尚未移開目光。

　　「殺生丸大人——」身後不遠，鈴朝他揮舞著手，清脆的聲音充斥整片空曠的原野，邪見牽著雙頭妖獸靜候在她旁邊。殺生丸側了下身子看向他們，眸光再一次掠過遠處那波瀾起伏的青翠，淡淡的神情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一如往常。轉身，他朝他們邁步而去。

　　籠罩在萬物喧囂中的村外林海，混合著灰白色調的淺薄天光折射在層層茂密上，驅散了早冬清晨絲絲縷縷的霧氣。長央皺眉打量著面前的男子，絲毫無法將他和記憶裡那個小鬼聯繫在一起，不是說不能聯繫，而是她早就忘記了當初那個被她打劫的倒楣鬼長的哪種模樣。

　　夜祀只覺有點無力，不出所料，她明顯是不記得了。即便後來在北王宮見到她，他不斷向她討要她欠他的東西，她也絲毫不再想起，那個時候她所犯下的罪行。

　　「長央，不管怎樣，你現在必須要把當初從我這裡搶走的焚血玉交出來才行。」

　　這一次，她是瞪大了眼睛看他的，「那塊破玉就是焚血玉？」

　　他點頭，難得一本正經，「我也是昨晚才想到的。」

　　女子呆立在原地，企圖從年少的記憶中探尋出點什麼，即便那些事情都已經變得很模糊，但她還是能夠記得那塊玉的顏色，是觸目驚心的血色。

　　正當她深陷思考時，夜祀突然一下子就把她拉過來，雙臂圈著她的身子將她帶離了原地。女子緩過神後，愣然看著近處被劍壓砸出的大坑，視線移向對面出現的殺生丸，火氣一下子就竄了上來。

　　「你這傢伙又在發什麼瘋！」

　　銀髮白衣的男妖冷眼看著她，「交出來。」

　　「交什麼，我沒有！」

　　殺生丸提劍一笑，殺氣驟然一下子肆放，「那就去死吧。」

　　她也冷笑，右手探向腰間欲要拔出長刀，卻被死死扣住了，她氣得額角青筋一跳，「放開，我要宰了他。」

　　夜祀愣是沒有鬆開，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男妖，陡然加重的語氣裡明顯帶著不悅，「不是說好這件事情交給我嗎？」

　　森林裡，蘊含著王者氣勢的兩個男妖僵持地對峙著，無論是哪一方，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冷傲皆都帶著令萬物為之臣服的霸道。

　　「怎麼又見到了這個女人。」那邊，牽著雙頭獸過來的邪見嘀咕出聲。

　　「殺生丸大人和那個姐姐又要打起來了嗎？」坐在妖獸上的鈴驚呼。

　　殺生丸冷凝著眼前的男子，目光輕輕移向他身旁的長央，金瞳對上那雙充滿憤怒的褐眸。

　　無論如何都要護她到底麼……

　　他收回目光，手中鬥鬼神在空中優雅揮舞了兩下，隨即收入鞘中。

　　緊盯著他的眼眸一松，確定長央也沒有要再拔刀的意思後，他面向她道，「長央，你還不打算把那塊玉交出來嗎？」

　　越是被這樣催促，她便越煩躁，「都說了我沒有，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那它又在哪？」他不自覺掐緊了她的手逼問，眼下他也無法肯定殺生丸不會為了焚血玉再次對長央動手。

　　面對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咬牙甩手，「在我師傅那裡，你若是能要到就去拿吧。」

　　如果可以選擇，長央估計一輩子也不想再回到這裡，想想她呆在這裡的時間，並沒有很長，而僅僅七十年的時間對於妖怪來說是何其短暫。

　　南國早冬的天氣相比較東方要暖一些，更不用說比起北國來，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的天堂，微風拂過面頰的時候，絲毫沒有感到任何的冰冷與刺骨。

　　「你確定是在這裡嗎？」夜祀驚訝於她帶他們來到的地方，這裡是他的國，他自然不會不知道眼前這座古樸清雅的府邸，究竟是何人的地盤。

　　「不會記錯的，就算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她站在門前，遲疑了很久卻也沒有敢伸出手去敲開這扇大門。銀髮貴公子就立在她身側，對她的猶豫不決已有些不耐。

　　「還要等多久？」冰冷的聲音在她的耳際響起。

　　正當她想要回兩句時，府邸的大門被人打開來，裡頭走出來一位打扮像是丫鬟的女子，顯然她也沒有想到門前居然有人，她先是一愣，緊接著看長央的眼神變得很是驚訝。

　　「長央小姐，你，你回來了。」她結結巴巴地出聲，一臉不敢相信的神情，目光繼而落向她身後的夜祀，更是驚得直接跪拜，「王君。」

　　男子還未示意，長央已經伸出手去將她扶起，「夫人在嗎？」

　　她連忙點頭，「在，夫人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這裡，讓奴婢帶您過去吧。」她先行走了進去，淡去适才的緊張後，此刻她的語調變得很輕快，「夫人要是知道您回來了，肯定會很開心的。」

　　對此，長央心中忍不住冷哼，若非迫不得已，大概她也不想要有任何可以造訪這裡的機會。

　　府邸內部的模樣一如當年，就連空氣中飄蕩的清香也依舊是她熟悉的味道。她看向中央的池塘，清雅的蓮花亭亭玉立，尤記陽光照在上面的時候，整片蓮池將會變得更加生機盎然。

　　「長央，白瀅夫人她是你師父？」夜祀按壓了一下眉心，記憶裡他從來就沒有聽白玉提起他母親收過徒弟這件事。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她確實是。」淡若無痕地瞥了一眼殺生丸。到了這裡她也不怕他了，起碼那個女人是絕對不會允許別人在她的地盤上造次。

　　聽到夜祀口中的名字，殺生丸自然也知道了這裡的主人是何許人也，雖然並不瞭解她和母親的一些恩恩怨怨，但是白瀅夫人在南國政治上的名聲他早已有所耳聞。

　　婢女引領他們繞過大大小小的水池，踏上幾級臺階後，方才看到一雍容華貴的女子，搖著羽扇憑倚石欄，淡紫色的長髮隨意鋪落地面，看上去何等清閒的模樣。

　　「夫人，長央小姐回來了。」

　　搖著羽扇的手一頓，她側過臉來，那雙瀲灩藍瞳閃過一絲意外，「長央？」她揚起好看的遠山眉，「你終於捨得回來見我這個師傅了。」

　　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張面孔，她拿著扇子掩嘴輕笑，似是很滿意的樣子，「不錯，果然出落得和我想像的一樣呢。」

　　「之前才聽說師傅你纏綿病榻，看來又是子虛烏有。」長央靜靜看著她，明明是一句帶有冷嘲意味的話，卻好似感染了其它的情緒。

　　「還不是因為我太想你了，我的好徒兒。」她背過身，緩緩走向階臺上的石榻，「既然回來了，那麼就是已經想好要當我兒媳了？」

　　提及這個，長央的臉色猛地沉了下來，「我都說過了，對當你兒媳這件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

　　話音剛落，階臺上原本心情愉悅的女子神情陡然一冷，「那你還回來幹什麼，給我滾出去。」看不到她是怎麼出招的，只見她袖子一揚，四溢的妖流便沖向了長央。

　　長央立在原地沒有動，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即便危險已經逼近眼前。

　　上次之所以離開，便是因為不同意這女人的自作主張才被趕了出去，眼下在這種情況下跟她要東西，根本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危急關頭，旁邊有人伸出一隻手將她拉開，她順勢看過去，才驚覺是殺生丸，而他看她的眼神意思很明白，不要礙事。她不禁微眯起眸子。

　　呵，嫌她礙事？明明是他多管閒事！

　　「夫人，此次我們造訪是有要事相求。」化解掉迎面而來的妖流後，夜祀上前兩步，神情對比剛才變得有些不同。

　　「夜小子，連你都要親自跑一趟……」她移了移目光，眉眼間的冷意並沒有消融，「也罷，我倒聽聽看是什麼事情。」

　　一旁靜默的殺生丸冷冷開了口，「交出焚血玉。」

　　白瀅目光幽緩凝向那沉靜的金瞳，不悅地蹙眉，「你是……」緊盯著他看了幾秒，她才緩緩出聲，「淩月的兒子麼。」說話間，她搖擺著手中的羽扇，波光流轉的目光裡帶著一絲淺笑的意味，「前段時間你母親來訪，她可是一直在跟我念叨著你呢。」

　　對於她口中所謂的念叨，殺生丸只是冷哼一聲，神情閃過一抹淡淡的微諷。

　　「那麼，長央丫頭，你現在是知道當初你獻給我的那塊玉，是火狐一族的焚血玉了？」目光落回那女子。

　　「你都知道？」褐色的眼眸流過訝然的微光。

　　「小毛頭不懂事也就算了，你以為我也會跟你一樣不識貨嗎？」她頓住搖扇的動作，嘴角勾起微微的嘲弄，「不過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誰那麼沒本事，這麼一塊寶玉就被你這小丫頭片子給搶走了。」

　　旁邊悠然而立的夜祀眉眼一跳，向來從容的神情略過一抹無奈。

　　「不用管他是誰，既然知道，那就把它還給我。」她面色不改，底氣十足。

　　「還？好徒兒，你在開玩笑吧。」她斂了神色，清澈的眼瞳透出一股譏嘲的冷意，「當初是你將它獻給我讓我教你本事，現在倒是想翻臉不認帳了。」

　　她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夜祀截下了即將要脫出口的話，「夫人要如何才肯借？」

　　白瀅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階台下的幾人，「夜小子，我且問你，你們要這焚血玉做什麼？」

　　「救人。」他回答。

　　「誰這麼大面子，讓你們都來跑一趟。」

　　他略微頓了頓，「是……火狐一族的公主。」

　　「輕蘿的侄女？」她輕輕挑了挑眉，靜了兩秒後，話鋒又是一轉，「我要是不借呢？」目光一凝，她看向殺生丸已然覆上鬥鬼神的手，眼底漫出威懾，「殺生丸，你可要想好了，在我這裡動手會有什麼後果。」

　　金瞳掠過不屑的輕蔑，殺生丸微勾著唇角冷冷看著她，擱置在劍柄上的手並沒有移開，氣氛一下子凝滯起來。

　　
荊棘

　　白欄邊上，幾道身影佇立不動地同倚坐在石榻上的女子相互僵持著，冷風從蓮池一吹而過，蕩漾起他們各自的衣袂。長央看向殺生丸，有點擔心他真的會動手，而在她這個脾氣古怪的師傅面前，動手根本就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貴客來訪，小小的要求對於母親來說應該不在話下吧。」一道溫溫的聲音插了進來，打破了空氣中的僵凝，蓮池外，白玉邁步向他們走來，臉上若有若無地掛著淡淡的笑容。「長央，好久不見。」說完，他又看向一旁的銀髮男妖，目光裡帶著別有深意的溫笑，「殺生丸殿下，群妖宴一別，可好？」

　　殺生丸漠然看著他，眼神裡隱隱流露出一抹不爽的意味。有些不輕言挑破的事情，他們彼此之間都心知肚明。

　　「來了也不通知一聲，如此貿然出現倒是不把我這母親放在眼裡了。」她斜倚著身子，有點頭疼地歎了一口氣，似乎並不滿意他來打攪她的好事。

　　「母親何時在意過這些。」他笑了笑，「阿華是我的朋友，孩兒並不希望她出事。」

　　她微闔了下眸子，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幾秒，緊接著十分無趣地擺了擺手，「算了，焚血玉本來也是他們的東西，我也並非不是通情達理之人。」

　　「師傅肯借？」長央不敢置信地張了張嘴。

　　「不然真要看著你們在我這裡打起來嗎，這玉，賞玩了幾百年也夠了。」她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塊古樸的紅玉，經由血的洗禮，焚血玉原本的光澤已經被掩蓋，變得黯然失色，「拿去。」

　　古玉在妖力的催動下緩緩飛到長央的手裡，冰冷的感覺從掌心流竄至全身每一處肌膚，她忽然一顫，險些沒有拿穩。

　　且不說夜祀在兒時是如何得到這塊玉，又是怎樣被她搶來獻給了白瀅，如今消失了幾百年的焚血玉，竟在這種陰差陽錯之下重現於世。殺生丸盯著她手裡烙印著火狐圖騰的環形古玉，微沉了眸子。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能看到上面浸染過鮮血的脈絡，其中隱隱透出一股陰邪。

　　焚血麼……

　　他略有所思地凝著那塊玉。這種由寶仙鬼製造出來的東西，已經吸收過了多少火狐族人的鮮血。

　　「既然拿到手了，就趕緊給我走。」她一手扶額，顯然不想再多看他們一眼，「長央，下次如果不是帶給我好消息，那就別回來了。」

　　「當然，我可不想有機會再被你趕一次。」她微微頷首，目光落到白玉身上時，她輕點了下頭，「謝謝。」

　　夜祀繞到他身邊，伸手朝他的肩膀重重一拍，「等我回來給你放個長假，順便聊聊。」臨走時飽含意味的目光令他失笑搖頭。

　　待他們全都走後，白玉看向倚榻合目的女子，問出心中淡淡的困惑，「母親借東西不都是很乾脆的嗎，這次為何變得如此吝嗇。」

　　女子睜眼看向他，用力揉了揉額角，「還不是為了幫你留住長央那丫頭片子，我看她在北國混得風生水起，一點要回來當我兒媳的想法都沒有。」頭疼，真是頭疼，原本想借焚血玉來威脅一下她，卻沒想到被自己兒子攪和了她的如意算盤。

　　白玉滿臉無奈地看著他的母親，口中說出的話都有點無力，「孩兒都說過了，我同長央彼此都沒有那種意思，母親又何必強人所難。」他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輕啟唇畔，「況且，王君對長央，母親難道看不出來？」

　　「夜小子？」垂眼沉吟了兩秒，「他竟然……」目光轉向白玉，她反問道，「那你呢，你對蔓沙華真的是朋友這麼簡單？」

　　他微微愣了愣，嘴角隨即浮現出清淺的笑意，「真的是這麼簡單。」

　　「你騙得了別人，又怎麼騙得了母親我呢？」石榻上的女子站起身來，邁著步子走下臺階。

　　白玉不再反駁，只是拉長目光看向遠處，溫溫的聲音帶著一縷諱莫難測的情緒，「有人會好好對她的。」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女子的聲音頓了頓，「你說的，是殺生丸？」

　　「母親覺得呢？」他揚起頭凝向藍天，悠然看著幾縷浮雲緩緩流向遠方。

　　南國多花，春季盛開風信子，秋季盛開木槿花，而冬季則盛開著山茶花。前腳剛出府邸的大門，夾雜著山茶花氣息的風迎面吹來，長央用力吸進一口，感受著空氣裡盛開的芬芳，此前一路壓抑的心情逐漸得到了舒緩。回頭凝著眼前這座府邸，有那麼一會她仿佛陷入了另一個世界，腦中回想起一些久遠的事情。

　　「怎麼，捨不得？」夜祀見此走進她，雖說語氣帶著一種調侃的意味，卻也飽含著試探，「白玉那小子在我們南國可是很受女子青睞的，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你真的不打算考慮一下嗎？」

　　長央白了他一眼，明顯沒有半分的興趣，「他不過就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兄弟而已，我們之間並不存在你認為的那種感情，一切都只是我師傅在自作主張，明白了嗎。」她真的是懶得跟別人解釋了。

　　「你笑什麼？」看到夜祀臉上突然浮起的奇怪笑容，她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問。

　　他輕咳了一聲，以借此來掩飾尷尬，心情卻是明朗愉悅。瞥向一旁的殺生丸，見他已經騰空而起，正欲離開，夜祀連忙出聲叫住他。

　　「你不打算跟著我們一起去一趟北國嗎？」

　　凝視前方的金瞳微深，裡頭好似流動著些什麼，他一斂眼底的情緒，騰空而行的背影沒有半分的停頓，「沒有必要。」冷冷摞下一句話後，他頭也不回地朝著東方飛去。

　　「他就這樣走了？」長央側頭看向他。

　　「也許是有重要的事情吧，在東方。」他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目光從上空拉向前方時，他看到一隊人馬正向他們走來，夜祀頭疼地閉起眼睛一歎，「看來我的假期也要結束了。」

　　幾名老者帶著侍從走到他面前，俯身行了個禮，「老朽懇請王君回宮處理政事。」

　　他再一次按壓了下眉心，這已然變成了他的習慣性動作，「是白玉告訴你們我在這裡的？」

　　「公子來之前留話讓我們來接您回去，請吧，王君。」其中帶頭的一名老者態度嚴正，大有一種不回去就會採取強硬手段之勢。

　　他攤手聳了聳肩，轉身面向長央，「焚血玉現世，估計會遭到很多人覬覦，你自己小心。」

　　她不在意地擺擺手，「知道了，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婆媽。」

　　涼風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不知從哪飄來的落葉在風力的作用下輕輕落在她發中，目光向上移了移，他不由上前兩步，縮短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她眼睛一眨不眨，愣著身子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然後緩緩朝她伸出了手，這麼近的距離，她都能看到他那雙碧色的眼瞳倒映出她的一點慌亂。

　　心跳突然變得有點快，這種從心底湧生出來的奇怪感覺到底是什麼，面對他湊得越來越近的手，她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在腰間，一臉警惕地厲聲喊道，「你再伸過來我就拔刀了。」

　　他一愣，隨後勾起唇角，僵在空中的手落向她頭頂，取下一片乾枯的落葉。「這麼緊張幹嗎，以為我要對你做什麼？」他戲謔道，眼底都是調侃的笑意。

　　她微眯起眼，忍住心中想把眼前這張臉大扁一頓的衝動。

　　「那麼，下次再見了。」他抬了一下手，便轉身朝著那群老者來時的方向離開，如此高調地走在道上，這堆人馬自然無不引起多數路人的注意。

　　長央目送著那道身影越走越遠，繼而身子騰空而上，尤似飛燕翱翔藍天，墨發飄灑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所以說，剛剛一瞬間縈繞在心頭的奇怪感覺，到底是什麼，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感覺。

　　北國連續好幾天都下著鵝毛大雪，冰冷的氣息涵蓋整一片凍土，仿佛世界都陷入了深寒的極地。包裹銀裝的國度，凝結的雪花覆蓋紅牆綠瓦，雕樑畫棟，無論是王宮還是街道，能看到的都是一片蒼白。

　　匆匆出入北王宮一寢殿的腳步有些慌亂，重琰帶著一干醫者進來的時候，看到自己心愛的妻子一動不動地守在床邊，紅紅的眼眶明顯是哭過的痕跡。

　　「大祭司，為什麼這麼久了她還不醒！」他聲色俱厲，自從蔓沙華回來發起高燒，整個寢殿都沉浸在焦急和擔憂中，所有負面情緒不斷地壓迫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面對國君的怒火，大祭司慌忙跪倒在地，背後一陣冷汗流下，「是殿下她，自己不願意醒。」

　　目光落向床上躺著的女子，他臉上的陰鬱與怒意並沒有消失，「那就想辦法！」

　　不管是怎樣的過去或者荊棘，至少，一切都該就此結束。

　　「阿華，你聽見我說話嗎，不要被咒術編織的幻境吞噬了靈魂，快點醒過來，阿華。」輕蘿握緊她的手不斷呼喚著，可床上的女子卻是一點要醒來的跡象都沒有，她用力咬著嘴唇，驚慌與無措令她快要無法保持鎮定。

　　「阿蘿，冷靜一點，會有辦法的。」重琰走到她身邊輕聲安慰。

　　「焚血玉呢？」她看向他，聲音裡帶著焦急，「還沒有找到嗎？」

　　他避開她期盼的目光，半晌沉默不言，直到身旁傳來一聲悶哼，他凝眸看去，臉色倏然一變。

　　「阿蘿，你怎麼了。」他慌忙抱住她。

　　「肚子……」她大口喘息，緩了緩呼吸後，她才鬆開緊皺的眉頭，「我沒事，是孩子太不安分了。」

　　「我先抱你回房休息，這裡有其他人看著。」他擔憂地蹙眉，一連幾天，過度的緊張和焦慮已經影響到了她腹中的胎兒。

　　「不用，我沒事，我要再呆一會。」見他要將自己抱走，她連忙伸手制止，可惜他態度強硬，令她無從反抗。

　　就在此時，門外急急跑進來一人，橋單膝跪地道，「國君，長央大人帶著焚血玉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喜悅瞬間漫上心房，他立即道，「讓她進來。」

　　長央呈上焚血玉的那一刻，殿內所有人既是不敢置信又是一陣歡喜。隨著火狐一族的覆滅而徹底消失無蹤的至寶，居然有朝一日還能再回到他們手中，這是如此的不真實。

　　重琰摩挲著手中的古玉，心情各種複雜。玉上的圖騰他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浸染在晶體中的鮮紅，和躺在床上的女子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那是出自同一血脈的深切羈絆。

　　「讓我來吧。」輕蘿扶著肚子拿過他手裡的血玉，表情一臉倔強，「只有火狐一族的血才能驅動焚血玉。」

　　重琰擰起眉頭，這次他連說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在這裡，確實只有她才有這個資格。他看向她凸起的腹部，神情變化不定，「阿蘿……」他想伸手拉住她，她卻已從他身旁走過。

　　「大祭司，擺陣。」並沒有等重琰同意，輕蘿便先出聲命令。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和她血脈相連。

　　六芒星的圖案在地上完全顯現，妖力與鮮血驅動著玉緩緩升騰，直至飄浮在正中央女子的上空時，玉的力量一下子肆放開來，四溢而出的紅光以某種信號為象徵包圍著昏迷的女子，紅衣與光融成一色。陣內，大祭司與重琰一同施術，藉以穩定蔓沙華淩亂飛竄的妖流，而陣外，輕蘿挺著大肚子以血催動焚血玉，隨著時間的緩慢流逝，她已是眼前發黑，腹部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阿華，夢裡有你想要的一切，可是現實還有很多愛你的人，你打算就這樣拋下我們了嗎。

　　凝望著蔓沙華安靜的臉，她強撐著身子咬牙繼續。

　　殿內緊張的氣氛擴散到空氣中的角角落落，懸在空中的女子閉著眼睛，絲毫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墨發在妖風的作用下淩亂地飛舞著，守在殿中的人都繃著神經，生怕發生什麼變故。

　　這一段時間，無論對誰來說都是難熬的。重琰看著輕蘿越加蒼白的臉色，眼中滿是擔心和焦慮。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原先由焚血玉散發出來的紅光開始變得柔和，而後漸漸熄落，像是風雨之後回歸的平靜，半空中的女子伴隨著收攏的光芒緩緩下沉，守在附近的橋見機上前，伸手接住她的身軀。

　　「阿蘿！」儀式一結束，重琰便大步走到她身邊將其搖搖欲墜的身子抱住。

　　「疼……」她抓緊他的雙臂，一臉驚恐地看著下身漫出的鮮紅，「我的孩子……」

　　鋪天蓋地的恐懼頓時將他重重籠罩，他連忙抱起她迅速奔出門外，甚至連脫出口的話音都帶著一絲顫抖，「御醫！」

　　這一天，王宮上下所有的緊張和焦炙都在孩子的哭啼聲中一消而散，繼幾十年前天錯的出生，北國再次迎來了一位小殿下，母子二人皆都平安。除此之外，火狐族的公主蔓沙華，雖然性命已無憂，但卻在此次大難中落下了病根。

　　「殺生丸大人？」

　　同一時刻，東方的原始森林裡，一銀髮白衣的男妖目視遠方，淡淡的神情在一瞬間掠過一抹異樣的情緒。邪見順著他的目光，才注意到大人所看的方向和平時大為不同。這一次他看的，是北方。

　　
墓葬場

　　蔓沙華恢復意識的前一秒，耳邊還充盈著各種嘈雜的聲音，是街道，還是水流，亦或者是風，逼得她不得不從永無休止的夢境裡醒來。等待自身一切變得清明的時候，這些聲音都被推到了遙遠的世界，留下的只有孩童哭泣的聲音。

　　如此無助的……哭泣，是何其的熟悉。

　　頭，好疼。想伸出手去，身子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安……」許久不曾破出話音的喉嚨萬分乾澀，只見那小腦袋瓜埋在被裡，眼淚仍如泉湧流下。

　　別哭……

　　她哭得她的頭更疼了。

　　「安……」竭力喊出的聲音十分地無力，不過好在這次女孩終於聽見，她抬起頭來看她，稚嫩的小臉已滿是淚水。

　　「娘親！」還未等她完全坐起身子，她就一頭紮進她懷裡，小肩膀微微地顫動著，「你終於醒了……安好害怕。」她抽泣著斷斷說道。

　　蔓沙華將頭擱置在她小小的肩上，雙手無力地抱著她。隨著女孩的哭泣，眼中似乎也有了溫熱。

　　還活著……

　　真的，太好了……

　　新的生命在窗外歡叫，新的事物在散發溫暖和光，此刻，她還活著的感覺是多麼地真實，真實到，她捨不得放開。

　　「娘親以後都不會離開你的。」永遠，都不會。她收緊雙臂，在女孩的耳邊微弱著聲音道。

　　大雪持續紛飛的兩個月裡，蔓沙華被迫在寢殿中修養身體，因此也錯過了新生小殿下的滿月宴，但就算如此，這賀禮總歸也還是得補上的。

　　「這塊白玉平安鎖，正好和天錯身上的湊成一對。」懷裡的嬰兒小巧玲瓏，正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蔓沙華逗弄了他一會，才讓他回歸母親的懷抱。

　　伸手拿起晾置在一邊的湯藥，蔓沙華試了試溫度後便遞給她喝下，垂眼看著她將湯藥一飲而盡，蔓沙華的神情驟然變得有些黯淡，「好在你和這個小傢伙都沒事，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輕蘿擱下手中的空碗，表情一臉地嚴肅和認真，「說什麼話呢，你活著，我比誰都要開心。」

　　她無聲看著她，隨後扯了扯嘴角，「一直以來，我都在給你們添麻煩呢。」她輕輕一笑，卻牽動得胸口窒了窒，猛地一陣咳嗽。

　　「阿華。」她拉住她的手，眼中滿是擔憂。

　　她又咳了一聲，抬起頭來勉強笑了笑，「我沒事。」

　　「大祭司怎麼說的？」輕蘿看著她的眼神微微緊了緊。

　　蔓沙華沉默了片刻，方才坦白地回答，「之前身體被咒術破壞得太嚴重，雖然好了，但是到最冷天的時候還是會犯點小毛病。」

　　輕蘿皺眉沉吟了一會，提議道，「要不，你先去南國靜養一段時間，那裡氣候溫潤，估計會好點。」

　　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用，等過了這幾天就會好的。」

　　興許是為自己被晾在一邊而表示不滿，床上的小傢伙不知怎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輕蘿慌忙將他抱起來哄著，好久之後才停住聲音。

　　「估計以後會比安還鬧騰。」她笑著打趣。

　　輕蘿看著懷中嬰孩紅撲撲的臉蛋，眼底盡是溫柔，「這孩子的性子像他父親。」

　　外面的雪下得比來之前更大了些，從寢殿出來的蔓沙華踏著腳步走進風雪中，褪去一身紅衣之後，垂落身側的白色衣袖翻飛如蝴蝶，遠遠看去仿佛要和空中飛舞的雪花凝成一道無瑕的美景。

　　她已經很久不曾來過這裡了。

　　墓場裡大大小小的石碑已經被白雪淹沒了一半，逝者在寒風淒涼的呼喊中永遠沉眠，她再一次細細聆聽，卻仍同往常一樣，她並沒有聽見古老亡靈在這片雪地下的輕聲低語。

　　低語麼……

　　她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一番。哪裡會有什麼亡靈呢，都不過是人類口中的無稽之談，就算真的有，也未必會逗留在這冰冷的國度遭受淒風冷雨吧。

　　順著一條雪路往上走，越接近最高處，墓碑反而變得越加稀少，直到最後只能看見寥寥數座。她沉默地站在那裡，微低著頭看那些刻在碑上的名字，仿佛這是對死去的親人與摯友的一種無上緬懷。其中有一座，她緩緩伸出了手，冰涼的觸感瞬間從指尖傳到全身每一根神經，再一次，她確認，沒有亡靈，更沒有所謂低語。

　　明明一直都知道的，可是就算如此，她還是想認真地聽聽看，哪怕是一句不清不楚的悲鳴，然而暮去朝來，時過境遷，這樣的事情卻不曾發生過。

　　是否因為，你的靈魂早已經去了彼世，所以無論我怎麼聽，都聽不到了呢。

　　「哥哥，我來看你了。」她輕啞著聲音開口，神情籠罩在天光的陰影中，仿佛心底深處那無以言喻的悲痛。

　　高處的寒風不斷吹襲著她潔白的衣裳，她長久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周圍只剩下風雪狂亂呼嘯的聲音，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墓葬場再次響起了踏雪聲，她幡然醒悟地回頭看去，不禁輕聲脫口，「阿音姐姐……」

　　來人衣著清淡素雅，鬢角垂落銀髮，美如山上綻放的雪蓮。她邁著輕盈的步子走進她，「身體好些了嗎？」

　　「已經差不多了。」她點了點頭。

　　女子沉默了一會，才俯身將一束墨蘭在墓碑旁放下，「很抱歉，君莫他，給你添麻煩了。」

　　她神情微微一頓，轉而搖頭道，「我沒有怪過他。」

　　「你都知道了吧，所有事情的真相。」她緩緩站起身來面向她，蔓沙華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子，所有隱藏的痛苦在刹那間全數化成了愧疚暴露在她面前。

　　這個曾經站在她哥哥身邊的女子，本該成為她嫂子的人，對愛情也有過美好的期待和嚮往。

　　「對不起……」

　　君莫的命，木銜的命，她最對不起的人，是她。哪怕她從不曾怪罪於她，她卻無法原諒自己。

　　女子微微搖了搖頭，「你無需跟我道歉，你也無需跟任何人道歉，阿華。」她再次將目光落向那冰冷的墓碑，嘴角掛起淡然的笑，「沒有人能夠預料得到結果，我曾以為我可以如願嫁給木銜，到頭來也只是鏡花水月，以前我痛苦難過，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她看向不遠處在風雪中等候的男子，眼神溫柔了許多，「他的身上沒有一樣能夠比得上你哥哥，但是他對我很好，即便很多時候我的心裡掛念的是木銜，他也依然愛我，而我相信有一天，我也會愛上他。」

　　那名男子，蔓沙華是知道的，白狐一族裡隸屬國家重臣的一大望族，看上去是一個老實人，但也只是看起來，骨子裡不卑不亢，才是那人的天性所在。

　　「阿華，你的命是木銜守護的，要好好愛惜自己，不要再讓你身邊的人擔心了。」

　　蔓沙華呆呆地愣在原地，目視著她腳步不徐不緩地走向那名男子，正如她剛剛走過來的一樣，兩人在風雪中一同往回，如同一對璧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好……

　　那名男子眼中承載的東西，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溫情，而他給的幸福，是她哥哥永遠也給不了的。無論是他在世的時候，還是不在的時候，都一樣。

　　伸手接住幾片飄落的雪花，蔓沙華站在回廊看著院落裡的白色堆積成厚厚一層，寒梅在風雪中頑強綻放，一如當年她的眼睛所看到的。

　　在這裡，她恍惚還記得一稚嫩的小女孩鑽進哥哥的懷裡，貪婪著他的溫度，看另一個小男孩在院落裡揮舞木劍的身影。這一幅停留在腦海中，被永無止境的時間沖刷成老舊灰色的畫面，早已碎成了從天空落下的白色雪，無力而蒼白，再也拼湊不回原來的模樣。

　　沒有人，能夠預料得到今日，也沒有人，能夠預料得到未來。

　　沒有人……

　　風雪夾帶的寒氣迎面吹進回廊，帶來砭人肌骨的冷意，她不適地輕咳了兩聲，感覺雙手已經快要被凍僵。

　　「公主，我們走吧，這裡太冷了。」蠶女一臉擔憂地看著許久站在回廊的女子。

　　蔓沙華搖了搖頭，說出口的話有些虛弱，「你先走吧，我要呆一會。」說完又是一陣咳嗽，蠶女連忙攙住她，見勸說無用，只能道，「那讓奴婢去給您拿件衣服吧。」

　　她沒有回應，視線定定落在院裡的白雪，仿佛追尋著光陰，便能夠找到一點關於過去的倒影，連帶著那些久遠的話音，也能被風從遙遠的世界邊緣，重新帶回意識的界限。

　　無法釋懷，至始至終，她都對過去無法釋懷。

　　回廊響起輕微的腳步聲，蔓沙華沒有回頭，依然看著雪花在空中紛紛落下，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悠遠，「小蠶，你說為什麼，北國總是要下雪呢。」

　　背後的腳步聲一頓，她忽然輕輕笑了笑，卻帶著一縷悲傷，「也許我沒有跟你講過吧，我真的，很想再見我哥哥一面，很想。」

　　她兀自停留在自己的情緒中，卻沒有發覺背後冗長的一片沉默到底是為何。話音落下不過幾秒之後，又是不住的咳嗽，這一次咳得比剛才還要劇烈，肺裡都是疼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在微顫著，本想靠著柱子來穩住身軀，卻沒想到腳下踩空就要摔出去。身後的人略有一滯，探出的手在瞬間拉住了她，卻也沒有避免她腳步錯亂直直坐倒下去。回廊上，維持著兩手相持的身影，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蔓沙華愣愣看著眼前的男子，許久也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雪地裡的冰寒侵入全身，她才斂了眸子，「你怎麼來了。」

　　銀髮白衣的男妖沒有回答，只是收回了手，目光沉靜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眉間微微蹙起。垂落身側的手，掌心還殘留著從她手裡傳遞過來的冷意。

　　沒有溫度的，冷。

　　此刻的她，褪了紅衣，一襲雪色和服融入眼前景色，雖回歸了名門望族的優雅，卻令她的身影變得越加單薄瘦弱，了無生機。

　　「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嗎？」她垂眼看地上未曾消融過的白雪，仍是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蔓沙華轉動身子，也沒有要起來的打算，只是靠著欄柱坐著，目光沒有什麼焦點，「真好。」她這樣說著，緊接而來又是一陣猛咳，她真的不想咳的，更不想在這個人面前，然而肺裡的不適卻怎麼也抑制不住。

　　緩和的間隙，身子忽然一輕便離開了雪地，如此毫無防備的一抱令她慌忙抓緊他的袖子，錯愕抬頭之後，看到的是他下顎冷冽的弧度。

　　「你……」驚訝之余她看向他的左臂，「你的手……」

　　「已經好了。」清冷的嗓音落響在她耳畔，殺生丸腳步一動便抱著她離開了回廊。

　　「你要帶我去哪裡？」面對他莫名的舉動，她心下有點驚慌。

　　「不是很想見他嗎。」目視前方的金瞳變得有點深沉。

　　「誰？」

　　「你哥哥……」

　　話音宛若五雷轟頂一般在她腦中狠狠擊下，她幾乎是僵在了他的懷裡，一下子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還在？」半晌，蔓沙華才再次抖動起毫無血色的唇畔，聲音輕微到仿佛風吹就散。

　　殺生丸沒有回答，也沒有低頭去看她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看著北國邊境的方向，尚未舒展的眉頭皺得更深。

　　
兩世

　　南國宮殿裡一所偏僻的小院，白玉難得空閒下來，頗有興致地拿起被擱置了許久的玉笛，吹奏起悠揚的曲調。回蕩在半空中的曲子輕鬆婉轉，無不帶著一種怡然。

　　自從夜祀回宮之後，白玉終於能夠卸下一身重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閉門謝客，獨自在小院裡偷得浮生半日閑，倒是樂得自在。如此清閒的日子維持到某個不請自來的客人登門造訪，就算是閉了門，他也無法阻止長央不達目的不作休，見不到人就翻牆的喜好，以至於他睜開眼看到頭頂突然冒出的那一張面無表情之臉，著實嚇得差點把手裡的書給扔了出去。

　　「說了多少次了，見人走正門，不要動不動就爬牆，怎麼每次你都聽不進去。」 白玉看著坐在自己面前一言不發的女子，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許久低頭沉默的長央依舊面無表情地抬頭掃了他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開口，「你把門關死了。」於是，白玉的說教永遠都只能進入一個閉環。

　　「這次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他抿進一口茶，看著眼前身著幾層厚衣的女子，自然也能猜到她是如何從冰冷的北方風塵僕僕地來到這裡，就連換身衣服的時間也沒有。

　　「這個。」她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順勢推到距離他指尖不遠處，那正是前段時間才借出去的焚血玉。

　　「你這是？」他困惑地挑挑眉。

　　長央撐著下巴看桌上的玉，再次想起了臨行前輕蘿對她的囑咐。

　　「它從哪裡來，就讓它回到哪裡去，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讓它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她一臉嚴肅的表情讓長央只覺得疑惑不已。這難道不是她們一族的至寶麼，她居然就這樣大方地讓回去，並且也不深究它從北國流失到南國的原因。

　　「救完蔓沙華，輕蘿夫人就說不要了。」

　　白玉停下倒水的動作，將沏好的茶水繞過桌上的血玉擱到她面前，「原因呢？」

　　原因……

　　「還有，不要告訴蔓沙華玉的下落，不要跟她提起，更不要問，明白了嗎？」

　　她垂眼看了桌面上冒著青煙的茶盞，淡淡道，「她不想讓蔓沙華那個女人知道，我猜她是怕她會做出什麼蠢事，比如說要復活她哥哥或者是妄圖解除火狐一族的詛咒，前者有可能，後者則不一定。」至少她目前還沒有看出蔓沙華有過這樣的念頭。

　　他若有所思地叩了叩桌面，「既然如此，那你把這玉給我又是做什麼？」

　　這下輪到長央悠然抿了一口茶，茶水的溫度剛剛好，當它滲入喉中，長央還能感覺到唇齒間流轉的清香。她從來就不懷疑眼前這個傢伙的品味。

　　「師傅那老太婆都說了，在我答應她的自作主張之前她都不想再見到我，與其回去承受她的怒火，倒不如交給你，反正都一樣。」

　　白玉沒有說什麼，只是拿起那塊玉掂量了一下，嘴角劃開一絲不明的淺笑，「一切都是為了隱瞞麼……」這塊玉在他手裡，日後是會繼續發揮它的作用，還是會被塵封在角落裡，便不得而知了。

　　「白玉，你說這塊玉真的有這麼神奇嗎？」能夠輕而易舉地解除世間一切咒術，也能輕而易舉地復活死去的人。

　　白玉將血玉收入懷中，淡紫色的髮絲被微風吹得有些淩亂。空氣裡，木槿花的香味在無形中擴散到了鼻尖，忽然之間覺得心曠神怡。

　　「誰知道呢，至今為止，都還沒有人試過不是嗎」淺淺的聲音隨著微風一飄而散，他將目光落往池塘的方向，帶著溫意的眼神似乎承載了更多道不清的深邃，回神再對上眼前女子那雙欲對答案探究到底的褐眸，他一笑了之。

　　北國邊境的祭祀場，蔓沙華已經想不起來這個地方了。鋪天蓋地的白雪埋沒了這裡的殘垣斷壁，同時也凍結了這裡的荒蕪凋敝。即使是北國裡難得一個氣候相對溫和的地方，在深冬的時候，也依然抵擋不了冰雪的侵蝕。

　　祭祀場，她不敢來到這裡的原因，便是害怕看到過去遺留下來的滿目瘡痍，而那些，都會提醒著她曾經發生在這裡的，血洗的儀式和無情的屠殺。

　　「他在這裡嗎？」不安地扯了扯身邊男妖的衣角。此刻，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聽到與記憶中那有著溫潤笑容的男子任何有關的話語。

　　祭祀場裡有風吹過，但是這風卻是一點也不寒冷，反而帶著淺淡的柔和停留在了她的頭頂，她闔眸感受著髮絲上空和風的流動，熟稔的感覺就像是來自一雙手的溫柔觸碰，這一刻，她差點就要控制不住那軟軟的懷念溢上眼底，然後再次形成原始的淚珠。

　　「他在這裡，我能感覺到，他就在我旁邊……」她有點顫抖地出聲，隨即扯緊了男妖的袖子，有些焦急地喃喃道，「可是我看不見他，殺生丸，我看不見他。」

　　殺生丸盯著她面前的一處，繼而牽緊了她的手，似是想以這種方式來撫平她的焦躁與不安。

　　天生牙的脈動，他感覺到了。

　　產生的妖力通過掌心與她的眼睛建立起了聯繫，蔓沙華將目光投向正前方，距離她不到一米的眼前，一墨發墨眸的男子就維持著手觸碰她髮絲的動作朝她溫柔一笑，而他的模樣，一如當年。

　　「果然變得和我想像中一樣漂亮了，阿華。」他垂下手，溫和的話音跨越了兩世的界限。

　　眼前的這一張面容，是如此地熟悉，卻又如此地陌生。看著他眼底清淡如風的笑意，蔓沙華顫抖地收緊了雙手。

　　「木銜……你這個令人討厭的混蛋……愚蠢的傻瓜。」情緒不可抑制地在走向失控的邊緣，然後徹底崩盤瓦解，「是誰讓你那麼自以為是了，你以為那樣做很偉大嗎，你是活膩了才去找死的嗎……你讓我背負著這條承載了你和族人鮮血的性命行走在這個世間，這麼的沉重……」

　　自從知道了真相，她就一直在想，如果他能夠好好地活下來，他便能帶著一族走向高度，而不是徒然留下她一人，無所作為，毫無意義地活著。她是如此討厭他那些自以為是的行為，她也討厭如此沒用的自己。

　　木銜沉默地看著眼前正在強忍著情緒的他的妹妹，半晌無言，從哪裡解釋，又從哪裡安慰，又或者，無從說起。被記憶蒙上了灰塵的歷史往事，他已經很難再將它那血淋淋的面目攤在她面前。

　　「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情緒的起伏令她的雙肩微微顫動，她幾乎是嘶喊出來的，「是，我都知道了，所以我也背上了對所有人的愧疚和對自我的厭惡。」

　　視野覆上了一層氤氳，一滴又一滴溫熱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掉落下來，她低低呢喃著，「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從前到現在，我多麼想再見你一面，哥哥……」

　　也許，這才是她心底最想說的話，她討厭他的自以為是，她怨恨他對她的欺騙，可是最終，她也只是想念他了而已。

　　驚愕在那雙墨眸中一閃而逝，片刻的安靜後，木銜滿帶歉意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抱歉，是哥哥沒有考慮周到。」

　　他以他自認為的方式保護著她，卻不曾考慮過她的想法，以至於她在往後的生命裡知道了真相後而負重前行。

　　「阿華，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呢，所以，原諒我好嗎，原諒你口中那些我做的自以為是的一切。」他淡淡笑道，眼中的溫意未曾消融。

　　「你，要走了？」她抬頭，以一種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問。

　　「是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伸手想再次揉她的腦袋，卻只能從她的髮絲一穿而過，「能再見你一面，真的太好了，往後要好好活下去……至於那些愧疚，不需要再讓自己背負下去了，那樣只會太辛苦，況且，那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靜靜看著他，神情埋沒在逆光的陰影裡，情緒穩定之後，她的語調顯然平靜了很多，「所有人都很好……阿音姐姐她，也很好……」

　　他的神情在一瞬間似乎有些動容，「那就好。」他淡然一笑，「臨走，就讓我再為你做點什麼吧。」

　　在腦袋墮入黑暗的最後一秒，蔓沙華看見一道柔和的光芒在四周溢開，溫暖的力量注入她的身體，繼而蔓延至心臟，隨著那些不適感的逐漸淡去，她感覺肺裡一陣舒緩。倦意一點一點剝奪著她的意識，心底掩埋多年的沉重在頃刻間一消而散，她昏沉地拉緊身邊人的手，感覺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適時接住蔓沙華無力的身軀，在看到她安詳的睡顏後，那一瞬間金瞳中產生的微亂如一縷雲煙緩緩消散，殺生丸安靜地看著懷裡的女子，眉目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她對他，下意識裡存在著依賴。殺生丸格外清醒地認識到這點。

　　「你對我妹妹……」

　　他驀然抬起頭來看他，眼神凝上一層冰冷，而那冰冷中似乎隱藏著一抹淡淡的殺意，仿佛那些他深埋的情感，是不能被他人所觸及的禁忌。

　　「你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了。」

　　殺生丸冷冷一笑，「是又怎樣。」

　　聰明如木銜，也聰明如他，兩個聰明的人，不需要將話語挑得太明白，只是一個眼神對視間就能明瞭對方的想法。

　　「沒有用的。」木銜搖了搖頭，歎息道，「你和她，永遠都不會有那個機會。」

　　「哼，是麼。」他冷聲開口，「有沒有機會，不是你說了算。」

　　他與她之間，不容許任何人置喙，就算是這個女人的哥哥，他也不允許。

　　木銜垂眸看向他懷裡的女子，終是無奈一歎，「但願你的堅持不會害了你自己，更不會害了她……這次，謝謝你帶她來見我，接下來，又要拜託你了，殺生丸。」

　　天生牙……

　　腰間的牙刀感應似的躁動起來，他斂了眸子，將其緩緩抽出，在一陣耀眼的刀光中，親眼看著他的身形變得越來越淡，得到解脫和救贖之後的靈魂化成流光，而後回歸彼世。

　　祭祀場恢復寂靜的時刻，殺生丸淡淡看著他消失的地方。

　　永遠沒有那個機會麼……

　　他將她抱得更緊，仿佛急於感受什麼一樣，可是不管如何做，心底深處那悵然若失的空洞卻如何也填補不了。他在光影之中抿唇自嘲，從未擁有，何談失去。這個女人，就像是流沙……無論怎樣抓也抓不住，無論怎樣掌控也掌控不了。

　　雪驟然又下得更大，霜雪般清冷的男妖沉默地跪坐在風雪中，仿佛對周遭一切已無所感，唯有那雙金瞳呈現出懷中女子緊閉的眉眼，天地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寒風從殘垣斷壁的縫隙中灌進內部，時有時無的微弱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亡靈的呼號。她忽然醒來，混沌的雙眼在刹那間映入了他冷峻的面容，而此時他的眼睛，看的是祭祀場中不知名的地方。

　　「殺生丸？」回想起腦中最後一幕，是另一張帶著溫潤笑意的臉，「我哥哥他……」她環視了一下周圍，倏然抓緊他的衣袂。

　　他終於低頭，齒間飄出輕淡的字音，「走了。」

　　她松了他的衣擺，眼瞼輕輕壓下，「這樣啊……」

　　短暫的沉寂後，她陡然醒悟自己的處境，狀若自然地從他懷裡抽身而出，然後小心地拉開和他的距離，在這一過程中，她都不敢對上他那已然冰結的目光。而她眼神的閃躲，只會令他心底那不知名的怒火再一次升騰。

　　「謝謝。」

　　「謝我什麼？」他一臉冷然，絲毫不領情的樣子。

　　遊移的視線對上他的，她的神情閃過對他不解的訝然。他向她走進了一步，她假裝無意地後退了一步。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臉色陰沉地看她，一字一頓地說得有點切齒，「你非要如此不可麼。」

　　自從在東方相見，之後的每一次，她都在刻意地和他保持距離，然後在無形中形成一場與他的拉鋸戰。

　　「現在才想起這樣做不嫌太晚了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地冰冷，像落在手上的白雪一樣。招惹了他，卻又妄想抽身離去，蔓沙華，你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她條件反射地想抽回自己的手，無奈他卻加重了力道。

　　「你到底想怎樣？」她終於放棄。

　　「你剛剛說的……是誰讓他這麼自以為是，那麼你呢，又是誰讓你這麼自以為是了。」他將距離拉進了一點點，金瞳緊緊逼視著她，「自以為是地去擋那下作貓怪的攻擊，自以為是地去承擔那妖狐的咒術，告訴我，促使你這樣做的理由。」

　　他緊盯她的眼睛，絲毫不放過她任何的表情，「僅僅只是因為你口中那可有可無的師徒情分麼，我殺生丸從未承認過，你也無需做到這種地步！所以，你又是以怎樣的名義，怎樣的身份？」

　　在這樣的逼視下，她退無可退，只覺得周遭的空氣變得很稀薄，令人窒息。刺骨的寒風在他們身邊吹過，冷意灌入領口，蔓沙華不禁打了個寒顫。即使如此，他卻仍舊不打算放過她，固執地鎖定她要避開的視線，再次迫使她與之對視。這一次，他倒要看看她還能再編織出怎樣的謊言。

　　「因為我在意你。」她不再逃避，徑直對上他的眼眸，唇間飄出的話卻有點無力，「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她該是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像現在這樣坦白自己對他的心意，該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指尖硬生生僵住，掐著她手腕的力道不覺一松，同時那雙凝結著亙古冷意的冰瞳也似乎緩了下來，裡頭點燃起了宛若冬季星辰的微光，雖然極淡，卻明顯存在。

　　「可是在意又怎樣，捆綁著火狐一族的詛咒，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她低垂下頭，神情隱沒在他視線未能完全觸及到的角度，聲音裹挾著一層淡淡的哀傷。

　　抓著她的手一緊，他少有認真地看她，沉冷著聲音道，「那種事情，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抬頭，話音是從未有過的不安，「我害怕，我惶恐，我最愛的親人都死了，如果連你也死了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她低低喃喃著，「我真的不想害你……」

　　她也曾一度妄想過就這樣無所顧忌地和他在一起，可最後她都無法說服自己不去思考最終要付出的代價。

　　驟然一股力道將她向前一扯，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個懷抱中，屬於他的味道頓時撲面而來，徹底包圍了她的意識。清冷又溫柔的氣息，令她既眷戀又懷念。他緊緊抱著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不可一世的自負和驕傲，「就憑涼顏那個女人的詛咒？你以為我殺生丸是誰。」

　　她難得溫順地將頭埋在他的胸口，悶悶地出聲，「不一樣的……沒人比我們更瞭解它的可怕……」

　　「就算是你，又能做到哪種地步呢，在那樣的詛咒面前。」她輕輕推開他，向後退開了兩步。

　　殺生丸沉默地看著她蒼白中平靜的臉色，皺了皺眉。

　　「殺生丸殿下是註定成為王者的妖怪，而背負這種詛咒的我，實在不應該成為你的絆腳石。」她嘴角勾勒出淺淡的笑意，「世間最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我。」

　　「說夠了嗎？」他冷冷打斷她那一席刺耳的話，「說夠了就閉嘴！」

　　「殺生丸殿下知道我是個被宿命詛咒的禍害，更應該要遠離我不是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再持續糾纏下去。」

　　他微眯眸，眼中迸出陰鬱的寒意，「你到底想說什麼。」想走進她，她卻一直往後退，仿佛就此要消失在逆光的陰影中。

　　「殺生丸殿下值得更好的女子。」

　　她終於停下後退的步伐，話音輕悠悠地在風雪中奏響，天地在一瞬間陷入了沉寂。

　　他冷笑地揚起了嘴角，眉眼間攏聚著深重的陰霾，風捲殘雲般地帶著淩厲的肅殺，「之前來招惹，現在又想全身而退？我殺生丸的感情，不是你能夠隨意玩弄的！」

　　「是，確實不應該。」她看著他低聲喃喃，「所以，不要再有任何牽扯了……再也不要了……」說出那樣的話，已經是她的極限，如果他還繼續執著的話，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殺生丸佇立不動地凝視著她的臉，金瞳已冷到了極致。

　　
大典

　　在暮春開始的時節，空氣還凝聚著料峭寒意的時候，妖界流傳出了一個消息，讓四國百姓在一夜之間炸開了鍋。從東方回來的西國殿下將要繼承妖王之位，從此掌權。

　　夜幕高舉，宮燈錯落有致地點亮了整一座西國宮殿，在一片璀璨燈海中，琉璃瓦的色調不再被黑夜掩成墨色，而是閃爍著金碧輝煌的光澤。

　　風華殿與離心殿中間的庭院，淡粉色的櫻花飄飄灑灑，在空中四處零落，隨風而搖曳，隨風而輕舞，美得好像是一場黑夜裡的幻夢。而在這一場幻夢裡，身著銀白華服的高貴男子手持酒盞，一人飲酌，他的動作相當從容優雅，眼神格外清醒。

　　「原來你在這裡。」打破這一道落花美景的是一道悠然的聲音，不遠之外，夜祀緩著步伐走來，然後在他對面輕輕落坐，「怎麼這麼有閒情地在這裡喝酒，我記得你是不喜歡這些的。」

　　殺生丸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手中的酒盞，頭也不抬地問，「找我有什麼事？」

　　夜祀先是沉默了兩秒，「我就想問問，你真的已經想好了嗎？」

　　男妖抬了一下眼，嘴角隱約流過一抹寒意攝人的弧度，「特地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個無聊的問題？」

　　「還有，仙姬說讓你最好也考慮一下……」他突然靜了下來。

　　「說下去。」他不耐地看了他一眼。

　　「考慮一下，和南國的聯姻。」兀自從他手裡拿過桃花釀，他為自己滿上了一杯。

　　眼底的沉靜並沒有因他的話而動搖，默了半晌後，他淡淡看著他岔開話題，「各國的使臣都已經到了嗎？」

　　「嗯，就等著明天參加你的繼位大典。」院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冷清。

　　目光輕飄飄地落向對面多年不曾再掌過燈的殿影，冷而淡的聲音緩緩響起，「北國……派了誰來？」

　　飲下一杯釀酒，夜祀的臉上似是浮現了一縷不明的笑意，而接下來的話也在瞬間徹底澆滅了心底存在的淡淡希冀。

　　「是長央。」

　　殺生丸垂下眸子，金瞳隱在夜的黑暗中，沒有任何的光影，更不要說有星火會在裡頭跳躍。

　　還真的，一點都不想再有牽扯……

　　殺生丸冷冷扯了扯嘴角，月光冷清的傾瀉在他的臉上，更添加了幾分沉鬱。他沉默地繼續喝著，明明應該是香味醇厚的百年酒釀，他卻只覺得味道裡帶有一點苦澀。

　　這種東西……那個女人偏偏就喜歡。

　　夜祀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他喝，想起曾經那個居住在對面殿宇，有著絕世容顏的女子，忍不住一歎，「你和蔓沙華……」

　　話音剛響，另一道穿破鼓膜的聲音在頃刻間硬生生打斷了他的話。他蹙眉看著殺生丸手中被施力掐碎的酒盞，識相地閉緊嘴巴。

　　「不要提起那個女人。」他冷冷沉下眼神，聲音寒得令人悚然。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破黑夜，冷寂的街道開始車馬粼粼，人流如織。十裡長街不聞鬧市的吆喝聲，唯有對新王登基大典的議論。

　　一隊人馬在清晨浩浩蕩蕩地駛往祭祀台，隊伍的陣勢足夠壯觀，都是來自各國參與大典的貴族和使臣，除了百年前的群妖宴，西國就要數今日最為熱鬧。牛車接連不斷地從道上緩緩駛過，左右街道已是人滿為患。

　　「公主，你快看！」其中一輛，厚重的車簾被一侍女撩開，看到街道比肩擦踵的景象，不由雀躍地驚歎。她的身邊，坐著另一位容顏清豔的女子，淡紫的髮絲輕挽成髻，一襲鵝黃長裙，透著不入紅塵的純淨和淡雅。

　　「我已經很久沒看到西國這麼熱鬧了。」花容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著密密麻麻的人群。

　　「今天是殺生丸殿下的繼位大典，我看下次就是公主和殿下的婚禮了。」侍女掩嘴笑笑。

　　「口無遮攔。」她嗔罵道，嬌嫩的聲音裡卻隱隱帶著一絲期待。

　　期待……她當然是期待的，那個她自小就想嫁的，風華絕代的男子，就算歲月荏苒，也動搖不了她心中的信念。

　　「等西國和南國聯了姻，公主成為西國的王妃那都是早晚的事。」車上另一位侍女也忍不住嬉笑。

　　在這片打趣聲中，她垂下隔在窗邊的手，眼底鎖上了一層憂慮，「可是哥哥那裡一直都沒有動靜，他一向就不贊同這門聯姻。」而且，殺生丸殿下那裡也……

　　她驀然想起了記憶中的一個女子，紅衣如火，豔豔張揚，時常含笑看著天地。

　　「說來這次，我聽說王君來西國，名義上是來參加大典，實則是來會見意中人的。」

　　「你從哪裡聽來的謠言，我怎麼就沒有聽過呢。」

　　「是玉公子身邊的舞姐姐說的，我就信了，公主，你說呢。」侍女一臉求證地看向她。

　　剪水秋瞳裡波光瀲灩，想起白玉偷偷和她講的哥哥的事情，花容揚起嘴角，聲音悠長，「你沒有聽錯，也不知道是哪國的小姐，將要成為我的嫂嫂呢。」

　　牛車前面的另一輛車裡，長央突然很不優雅地打了一個噴嚏。

　　這鬼天氣。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要著涼了，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時間。畢竟都習慣了北國那種常年大雪紛飛的惡劣環境，要適應西國的春意料峭自然是不在話下。那就只剩下有人在背後議論她這個可能，不排除是她的崇拜者或者追隨者。

　　至於仇人？自然不可能，不管是得罪她的還是她得罪的，基本都已經被她抹掉了脖子，當然，殺生丸那傢伙除外。

　　身側的簾子被春風吹得掀起又放下，微薄的寒意借機從外滲入車內，長央旁邊的小丫頭不禁打了個哆嗦。

　　「冷？」她問。

　　小丫頭搖了搖頭。

　　「不要覺得這裡不是北國就掉以輕心，趕緊把衣服穿好。」她拾起一旁被她中途脫掉的外衣。

　　小丫頭耷拉著腦袋沒有接，「可是穿這麼多很不舒服。」

　　不管她樂不樂意，長央拎起她的小身子，一拉一套就幫她把外衣穿上，「我可是背著你娘偷偷帶你來西國的，要是你有什麼事我可就不好交代了知道嗎。」

　　「知道。」有點不情願的聲音。

　　「還有，到了這裡最要切記什麼？」

　　「不要亂跑。」稚嫩的音調提高了幾度。

　　長央滿意地點點頭，這段鬱悶的旅途總算因為身邊有人相陪而變得不那麼鬱悶。

　　此時，南國一所雅致的府邸。淩月仙姬頗有興致地和白瀅夫人下棋。

　　「我說淩月，今天可是你兒子的繼位大典哦。」她在棋盤上落下一字。

　　「知道，那種場合去不去都一樣。」她托腮思考，姿態優雅，「還不如在這裡和你下棋來得自在。」自打殺生丸把政事攬過去後，她是一天過得比一天清閒。

　　白瀅悠悠瞥了她一眼，打內心裡同情起他遠在西國的兒子來，「你這個母親還真是做得有夠不稱職的。」

　　她掩扇輕笑，居然對這一席話表示很贊同，「就連我也這麼覺得呢。」

　　一路顛顛簸簸，隊伍終於抵達了目的地。車簾撩開時，護衛想走上前來搭一把手，被長央甩甩手揮開。踩著踏板下了牛車，她伸手將上面的小丫頭抱了下來。

　　「哇……」眼前玉石階梯一層一層，直直延伸到了青山的高處，安不由瞠目結舌地感歎出聲。

　　「大驚小怪。」長央仰頭望著上面的高臺，鄙夷地評價了她的反應。

　　「長央阿姨，我們真的要這樣爬上去啊？」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啊。」她點頭，算是大典的規矩吧，只能用爬的，不能用飛的，不過這階梯這麼長，是得走多久。

　　「跟緊我。」她牽起她的小手，在護衛的引領下登上石階。

　　今日的大典，前來觀禮的百姓何其之多，人來人往，推推搡搡，就算是重兵護衛，也避免不了有些人被失手推倒的意外發生。

　　「公主！」人潮中有人驚呼了一聲。

　　才剛剛邁上一級階梯的花容突然被沖進場內的人影重重一撞，她不可避免自己要失足摔落。

　　危機關頭，身後冒出一雙手及時撐住了她的身軀，她驚慌未定，只聽見耳邊響起一道柔和的聲音。

　　「這裡人太多，要小心點。」那道聲音裡包含著一絲笑意，令她覺得有點熟悉。

　　身子穩住後，她回頭想看清身後的人，卻只能看到一道黑影迅速淹沒在了人海中，像風一樣。

　　走在前面的長央聽到聲音回頭望了一眼，看到沒人出事，才轉頭凝回前方。

　　「公主，你沒事吧。」侍女慌忙從幾步開外趕到她身邊。

　　花容搖了搖頭，目光一直看著那堆人群。

　　「謝天謝地，真的嚇死我了。」侍女定了定神，繼而又疑惑道，「不過剛剛那個人是誰呢？我都沒有看到她是怎麼出現的。」

　　祭祀台響起了鐘聲，皆讓底下的眾妖再次沸騰起來，晨鼓鐘聲，是大典快要開始的前兆。

　　「我們上去吧。」花容收回目光，再次踏上玉梯。

　　各國的貴族使臣在大理石鋪就的廣闊檯面上依次落坐後，繼位儀式的主心人物才現出了身影。一襲白衣鎧甲的殺生丸坐上高位，淡淡睥睨著祭祀台下的人山人海，神情靜無波瀾。目光輕掃了一遍周圍的賓客，待視線掠過長央身邊的女孩時，淡金色的眸子微微縮了縮，他凝然盯著她，思緒漸漸飄遠。

　　一秒，兩秒，三秒……緊瞅著桌面上的果盤，安總算按捺不住自己的手伸出去，快要碰到其中一個的時候，長央用力一拍，她疼得立馬縮回手，咬唇一臉可憐相地看著她。

　　給我忍住！

　　長央拿眼神制止她，對她表露出來的模樣一點也不予以同情。在這種嚴肅的場合，如果任由她在那裡大吃大喝，那得多沒形象。平時倒沒什麼，但是今天她代表的是北國的顏面，要是被她搞砸了，重琰估計會把她趕回白瀅那裡，而這種情況決不能發生。

　　揉了揉被拍紅的小手，安撇撇嘴，側回頭繼續眼巴巴地盯著桌面上的食物。長央實在看不過去，低聲道，「等結束了就帶你去吃頓好的。」

　　小丫頭的眼睛終於因她的話被點亮。

　　饒有幾分興趣地觀望著她們兩個之間的互動，殺生丸的眼底似乎變得柔和，宛若冰雪消融。

　　接下來繼位元大典的儀式和流程在大祭司的主導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包括祭拜歷代先王，長老致詞，乾巴巴地聽著那群老傢伙們在嘮嘮叨叨，殺生丸只覺得索然無味。

　　將大典推到最高潮的是妖印的解封，自前任妖犬族首領逝世，象徵王權的妖印也被封印了長達百年之久，如今印的解封，代表著西國日後將在新王的統治下再次走向繁榮昌盛。

　　殺生丸接過妖印的時候，舉國沸騰，台下群妖的雀躍聲震耳欲聾，一聲又一聲恭賀新王登基的歡呼整齊劃一，直達雲霄，在西國的天空中久久盤旋不止。他緩緩立起身來面對著聚集在底下的西國百姓，一向沉靜的眼瞳也在此刻泛起一絲淡淡的波瀾。高臺上，狂野的風吹得他的衣袖獵獵翻飛，陽光傾灑在他那頭銀髮上，為其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泠然的身影從下看去，仿佛與日爭輝。

　　「不錯嘛，這個傢伙。」底下的聲勢還在持續，一波蓋過一波，長央的眼中十分難得地浮現了一抹類似認同的東西。

　　今日繼位大典的陣仗比起夜祀那次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君威吧。

　　祭台下推搡的人流中，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靜靜看著高位上的男妖，隔著面具的臉不知是怎樣的表情，只有透出的明亮墨眸，裡頭含著溫情的笑意。

　　她終是看到了他萬人景仰的一刻。

　　毫無預兆地，那道清冷的視線倏然與她對上，她心下一跳，不著痕跡地沉下頭去。拉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不到兩秒的時間，又飄然落向了其他地方，對於剛剛看到的，殺生丸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寒風狂亂不止，她禁不住輕咳了一聲，聲音掩在了面具之後，卻也無法被身旁的人所忽略。

　　「殿下，你還好吧？」橋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露出面具的眼睛看著她。

　　「沒事。」她搖了搖頭，「我們走吧。」轉身，兩道黑影一起慢慢穿出了人海。

　　「我剛剛看到，小公主她在長央大人身邊，我們要不要也一起把她帶走？」他側頭打量她的神情，然而除了那可怖的獠牙面具外什麼也看不到。

　　「那個丫頭……」她無奈地歎道，「不用管她了，等她玩夠了自然會回去。」而且，在長央身邊她還算是比較放心，就是不要鬧出什麼雞飛狗跳的事情好。

　　兩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祭祀台的範圍，除了自己以外，大概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剛才的存在了吧。

　　
客人

　　春光正好，天朗氣清。宮殿裡一朝而開的花朵，在午後明媚的陽光中灼灼綻放，朵朵嬌嫩欲滴。微風吹拂而過時，花枝亂顫的模樣猶如少女輕揚起的粉色衣角。

　　花間小徑上，白衣貴公子目光淡淡地掃過周圍的時節美景，兩袖微揚，銀髮輕晃，閒庭信步如一縷林間劃過的清風。

　　「現今除了東國的使臣外，其他國家的貴客半數還逗留在西國，多以玩樂為目的。」邪見小步地跟在他身後，一邊報告著近日的事情。

　　「沒想到東國倒是走得最快。」殺生丸目視前方的眸光寒意微散，眼中一絲輕蔑流轉而過。

　　「東國這幾天在暗地裡已經做了不少小動作，殺生丸大人，小的覺得此次東國可能會有什麼陰謀。」小心翼翼地看了白衣貴公子一眼。

　　凝著橫在眼前的芳華，他頓下腳步，眼底冷寒緩緩溢出，「我倒要看看，東國有什麼能耐。」腳步再次一動，他拐入分岔口的另一條青石甬道。

　　「夜祀最近在做什麼？」淡淡的聲音再次落響花林間。

　　「南國王君他……」想起這幾天他那些不務正業的作為，小妖怪拉下腦袋，「昨天他又帶著北國派來的那個女人，去了……去了落月泉。」支支吾吾著終於把話說完。

　　隨意落在前方的目光微頓，淡金色的眸子流過一抹輕蔑的諷意，「我看南國他是一點都不想要了。」倒真有時間在他的地盤上風花雪月。

　　邪見默默埋低了頭，他也完全不理解那位王君這兩天的舉動，有時候撞見他就像丟了魂一樣，似乎在為什麼事情苦惱著。

　　穿過花林之後，再往前去就是風華殿了，然而殺生丸卻並沒有想要回去的意思，只是將目光落往另一座殿宇的飛簷翹角，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思緒。邪見昂首看向他凝望的地方，心頭湧動起一些困惑來。

　　那座寢殿，他記得好像一直都沒有人住。

　　「殺生丸大人，那個地方怎麼了嗎？」他不禁問出聲，似乎有一次在書房，他也看到了大人透窗望著那個地方出神。

　　心底的疑惑並沒有從銀髮男妖的神情和話語中得到任何解答，只見殺生丸腳步一動，便不再留戀地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沉緩著步子行走在甬路間，在經過拐角花叢處時，猝不及防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撞了滿身，頎長的身形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動搖，反倒是那小身影，受力被撞得後退兩步，直接坐倒在那片春泥上。

　　殺生丸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臉上閃過一縷詫異的神色。

　　好……好疼啊。

　　用手捂著額頭，她腦袋天旋地轉，只覺兩眼冒著金星。

　　「哪裡來的小孩，到處亂跑都沒人管的嗎？！」邪見上前揮著手中的人頭杖咋咋呼呼，卻是驚得一點也不敢去看貴公子的臉色。

　　跟隨在她後面的侍女見情況不妙，趕緊過來跪下行禮，「王君。」

　　「你是怎麼看人的，驚擾了殺生丸大人你擔得起這個罪？」小妖怪斥責的聲音如雷鳴一般壓過來，侍女已是嚇得面如土色。

　　耳邊聲音一驚一乍的，令他不由蹙起了眉頭，殺生丸凝著坐在地上的女孩，沉靜的音節裡帶著一縷微惑，「是你？」

　　安鬆開手，眼波瑩瑩地抬起了頭，逆光裡她沒有看清他的樣貌，只知道那一身白色華袍高貴優雅。

　　邪見聽完愣了愣，眼珠子咕溜溜地在她身上打量，隨後瞪大了眼睛，「怎麼是你這個妖怪小孩，難道你特地從東方跟到這裡是要打什麼鬼主意嗎？！」

　　人頭杖擺在身前作出戒備，卻被身旁的男妖喝止，「邪見！」

　　掃視到貴公子眉宇間溢出的寒意，邪見連忙收了蓄勢待發的人頭杖，弱弱地垂下腦袋，「是。」

　　額頭的疼痛許久不散，微鼓的感覺讓她猜測是腫出了一個大包，她忍著眼淚要起身，腳步卻踉蹌了一下又坐回去。

　　真的好疼啊。

　　她剛剛那樣用力一撞，先不說是尋常妖怪之軀，殺生丸那一身堅硬的鎧甲更是加大了這一衝擊的力道。

　　旁邊的侍女顫著身子要去扶她，卻見到向來冷酷的大妖怪已經做出了舉動。

　　眼前伸出一隻修長的手，她再次抬眼愣愣地看他，這次竟能看到那雙金瞳裡淡淡的一抹溫意，看在小丫頭的眼中竟是覺得分外友好。她伸手覆上，在他略微施力後穩穩站起了身子，只不過可惜了身上這件她最喜歡的衣服了，淺色的和服沾染雨後新泥，她低頭看著那些髒跡，愁眉不展。

　　「這衣服，對你很重要？」並沒有因為額頭的腫痛而放聲大哭，反而是倔強地撅著嘴巴，看著衣服上的污痕而眉頭深鎖。對此，殺生丸竟有點，想知道原因。

　　像是一語喚醒了她的神思，她連忙拍了拍衣服上的污泥，想借此將衣服弄回原樣，嘴上也不忘嘟囔著回答他的問題，「我娘親給我做的。」

　　金瞳中倒映的光影因她的話而動搖了一下，他低垂著眸子，半晌無言地盯著小丫頭的舉動，緩緩落下的話裡夾帶著一絲複雜難懂的情感。

　　「你的父親……是誰？」

　　似乎觸及到女孩心裡的一點傷痛，她停下動作，純淨如水的墨眸忽而帶上了凜然的光，「我是我娘親撿來的孩子，所以我沒有父親，我說你，問這種問題很沒有禮貌！」

　　他愣怔了一下，沉冷的神情微微變了變，然而他的眼神，卻始終是緩和的。

　　撿來的嗎……

　　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就連他身邊的邪見都能感覺得到，他此刻的心情很好。

　　這細微的表情自然也沒有逃過小女孩那雙明澈的墨眸，她眯了眯眼，對眼前這個奇怪又有點熟悉的妖怪心存不爽的意味，「沒禮貌的傢伙，你很高興是嗎？」

　　仿佛被噎到了一樣說不出半句話，他有些愕然地看著她那雙漆色的眼睛，確實沒想過她會對這個話題如此敏感。

　　「沒禮貌的是你吧，你這個小孩，居然敢這麼對殺生丸大人說話！」實在看不下去的邪見瞪著眼怒斥。

　　「殺生丸？」反射弧如此之長的安終於想起了這個人，那雙原本帶著慍意的眸子也在瞬間閃爍起了亮光，「你就是那天在一群妖怪面前很威風的那個人？」

　　「哦？你知道我？」他目光淡淡地看著她。

　　她用力點了點頭，稚嫩的臉滿是濃濃的崇拜之色，「你是我見過的，最帥的男人！」十分真誠地說道。

　　面對她散發著溫度的炙熱眼神，殺生丸頓了一下，甚不自然地偏開了目光。邪見更是對她飛快轉變的態度一臉驚訝，誰知道這又是什麼路數，居然奉承起了身邊這位大人。

　　「可是你剛才似乎並沒有想起我來。」再次將視線遞向她時，他面色淡然地輕開唇畔。

　　「我只是記性不太好，娘親說是以前睡太久，可能把腦子睡糊塗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而且，我也沒想到你這個沒禮貌的傢伙居然就是西國的大王啊。」

　　冷峻的面容似乎在她尾音中微微崩裂了一下，邪見擦了擦額角狂飆的冷汗，為這小毛孩時不時的驚人之言提吊起整顆心。

　　「這……」周圍插進一道聲音。夜祀看了看立在那裡的一高一低的兩道身影，在心裡進行了一番天人交戰後，終於還是默默轉身，選擇了離開。

　　這裡是去殺生丸書房的必經之路，原本他是有點事情想要來找他相商，卻沒想到好巧不巧地在這裡碰上了這個丫頭。

　　眼看著那道透著一絲狼狽的身影快要逃離此地，安及時奔上去用力拉扯住他的衣袖，「你這個騙子！」

　　被迫返過身來，夜祀笑得滿臉地僵硬。

　　「昨天說好要帶我玩的，結果中途帶著長央阿姨撇下我一個人，你們大人說話不算話！」她憤憤不平地控訴。

　　「呃……還不是臨時有事嘛，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方便在場的。」他訕訕地解釋，試圖脫離她的魔爪。

　　「那前天呢，前天去開元城看煙花，中途看到一半你們又不見人了。」她一點也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還有之前去未央森林抓螢火蟲的時候。」

　　他神情閃過一絲窘迫，這丫頭，記得還真是有夠清楚。避開她審視的目光看向殺生丸，指望著他能夠良心發現幫自己一把。而後者只是挑挑眉，以一副看好戲的態度看那名男子被當場揪住尾巴後，露出的無所適從的模樣。

　　見此，夜祀也不打算讓他好過了，腦弦一動，他揚起笑容，「安，我實在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真的不方便帶上你，這樣好了，我讓那個人帶你玩好嗎？」他指了指立在那邊，打算置身事外的淡然白影。

　　「真的可以嗎！」她歡暢地問，目光透著無限的期待。

　　「當然。」全然不看殺生丸的臉色，他笑得一臉狡黠，「畢竟，他還算得上是你母親的……」感覺到了冷冷的殺氣從那男妖所在的方向四溢而出，他立馬打住，「總之，他會很樂意的。」

　　「一個人在那裡，說得倒是很愉快？」幽幽響起的字音輕飄飄地帶著一層冷寒。

　　夜祀僵直著身軀，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中危險的意味，只覺背脊一麻，連忙道，「你幫我照顧她幾天，回頭我出點力幫你查查東國的動靜。」扔下一句話後，他逃一樣地不見了蹤影，速度堪比清風。

　　垂下指尖碧光閃落的手，殺生丸冷哼一聲，目光輕輕一動，便對上了女孩期待的明亮眼神，他頓了頓，看向地上的侍女吩咐，「帶她去……離心殿換身衣服，還有，找點藥給她。」他微側身，淡然留下一句便前往書房。

　　侍女一臉震驚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說的話。

　　「還杵著幹嘛，快去啊。」邪見煩躁地催促，顯然他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多，只當殺生丸是以就近原則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是。」侍女慌忙應道，起身過去牽起女孩肉肉的手，「小殿下，我們走吧。」

　　乖巧地任由她帶著，轉身之後也不忘回頭，朝那個河童小妖怪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對他适才的氣焰表示出不滿。

　　走過青石路，在快要到達那座殿宇時，空氣裡絲絲未聞過的幽香順著微風鑽入鼻尖，安側頭，不由被庭院裡櫻花飄灑的美景給吸引了目光。

　　「好漂亮……」她感歎出聲，「北國就沒有這種花。」

　　侍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笑了笑，「這叫櫻花。」

　　「櫻花？」她滿是被驚豔到的神色，「真美。」

　　「小殿下喜歡？」她問。

　　「嗯。」小丫頭毫不猶豫地應道，眼底只剩下這片如夢般的風景。

　　離心殿雖久無人住，但偶爾還是有人會來負責打掃，所以至今它還維持著原本的模樣，即便說要住人，基本也是沒什麼問題的。

　　「小殿下在這裡等一會，我去幫你拿套衣服。」

　　安沒有理會她，自踏進這裡，她就開始自顧不暇地玩弄起了殿內的一些擺設，一會動動這個，一會撥弄那個，自得其樂。水菡提著熱水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安正在把玩著架上的三味弦，她面容一僵，趕緊過去把跳到高處去的她扶下來。

　　「這琴都沒人彈的嗎？」她好奇地問。

　　小心地把熱水倒入桶裡，聞言她看了那琴一眼，道，「自從蔓沙華姑娘走後這琴也就荒廢了。」

　　「你說的，是我娘親？」她抓住關鍵字，眼睛瞪大了些許。

　　手忽地一抖，灑出的熱水便濺到了她的手背上，立刻紅了一片，然而她顧不上肌膚灼熱的疼痛，只是震驚地看向她。

　　「姑娘她，她成婚了？」她滿臉驚訝的神色，面前這個小女孩同樣墨發墨眸，仔細觀察確實和那傾國傾城的女子有一點相像。

　　「怪不得……」她失神地低喃了一聲，怪不得王上會允許異國的小客人踏入這裡，原來是這樣。

　　
驚華

　　西國王宮幾裡外，幽幽青山環繞的中央，有一處泛心湖，湖水清澈無暇，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潔白的明鏡閃爍著耀眼的粼粼光澤。

　　長央看著眼前這個欲言又止的男人，在他連日來怪異的舉止之下，本就不算是特別好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差。

　　「你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麼？」第三次，她這樣問。

　　前兩次她都沒有等到他把話說出口就走了，這次她決定壓住心底不耐的煩躁，因為她真的不想這樣的情況後面還有個第四次。

　　「呐，其實也沒什麼。」略微不自然地偏開目光，視線沒有固定焦點地遊移在微波起伏的湖面。

　　看著夜祀異於平常的眼神，她抱了抱臂，挑眉譏誚道，「你那表情分明就在告訴我有什麼。」

　　「我……」他不覺收緊拳頭，莫名的緊張令他掌心滲出了薄汗，這幾天他都一直在想她會有的反應，想得多了他反而是不知道要如何表達。

　　「你什麼？」她突然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閃到他面前，眼睛直接撞入他那雙碧眸中。他更加緊張，盯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臟已狂跳如擂鼓。那雙褐色的眼瞳，光彩瑩然，從中透著不依不饒的堅執。

　　只是說出來而已……

　　就只是……

　　或許行動才是最快的表達方式，雖然不簡單，但是要做到也並非像想像中的那麼難。長央還是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怎麼就被突然抱住了，腦袋轟的一聲停止了運轉，意識處於僵滯的狀態，儘管混沌，她仍逼迫自己去對他此刻的行為思考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敵人，沒有。殺氣，沒有。不同於上次救她那樣，這次，他是實實在在地抱著她，還抱得，有點緊。

　　「這就是我要表達的，長央。」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令她不得不把答案指向最先被她排除的那一個。

　　「你……你對我……」她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正如你想的那樣。」他幫她補充，感覺輕鬆了很多。一切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糟糕，她的安分出乎他的意料。可是他沒有想到長央只是僵住了思維，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狀況而已，她能在戰鬥中作出最快的反應和思考輕易抹殺敵人，卻不能以同樣的方式應付這樣的局面。

　　在腦袋混亂了一天之後，長央跑了，準確地來說，她是被嚇跑的，幾百年沒有遭遇過情愛這回事的她，在他妹妹突然冒出一句嫂嫂後，她嚇得風一樣地逃回了北國。真相是如此，旁人怎麼想的，卻又不得而知了。

　　「據風犬將軍所說，那個女人是自己一個人回去的，好像發生了什麼急事。」

　　書房裡，殺生丸立於案桌前聽邪見在一旁報告起這件事情，他頓筆挑了挑眉，雖看不出情緒如何，但至少心情不差。

　　「長央阿姨走了？」正坐在玉椅上邊啃鮮果邊在紙上塗塗畫畫的小丫頭抬起頭來。

　　「是啊，而且還走得非常急，看你都被扔下了吧。」話雖如此，邪見反而對她沒有被帶走這件事情倍感鬱悶。

　　伸手再拿起一個果子，她又埋頭繼續練字，顯然對他口中被拋棄這件事情很不在意，倒是她的反應讓殺生丸有點意外，「你不害怕？」

　　「為什麼要害怕？」有好吃的，好喝的，還有好玩的，她一點也不覺得待在這裡有什麼不好。

　　被她這麼反問，他卻是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擺在盤中的鮮果一個又一個地被她啃入腹中，對於她驚人的食量，殺生丸已經能做到比剛開始還要更加淡然視之。

　　春日柔軟的陽光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爬上了他批閱的奏章上，他擱下筆環顧了一下周圍，不知什麼時候從玉椅下去的小丫頭正安靜地伏在窗邊擺弄著探進來的一束桃花。

　　「在想什麼？」他再次垂下目光，把看完的奏章整理到一邊。

　　盯著那幾朵嬌嫩的花瓣撅起嘴巴，她的聲音輕軟，「為什麼北國就沒有這種花呢。」

　　話一落響，被陽光映照而落在紙上的瞳影倏然一搖，他淡淡抬起頭望向那束桃花，神情有些恍惚。

　　——因為北國沒有這種花。

　　腦中迴響起一道清鈴般的低語，那是硬從久遠而綿長的記憶中堆擠出來的，異常悠遠的聲音。眼前隨之浮現出一幕落櫻繽紛的畫面，過往的風勾起她墨色的髮絲，紅衣在那時溫柔地從他的袖旁揚過。

　　「殺生丸，你覺得我娘親怎麼樣？」

　　軟糯的稚音將他的思維從遙遠的境地拉扯回來，他顫了顫眼睫，將目光遞到她身上。

　　「長央阿姨說你們認識很久了。」小小的身影甚是隨意地伏在窗前，說出口的話也是一樣地隨意。

　　「為何這麼問？」淡若無痕地垂下眼瞼，阻隔光影洞穿一切，然後堂而皇之地碎進那雙鎏金色的眸子。

　　「娘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哦？」他禁不住嘴角流過一絲冷笑，「怎麼個好法。」

　　安低頭思考了一下，卻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就是很好。」她固執著自己的看法，盯著眼前探窗而入的嬌嫩，黑瞳置出一線幽幽的思念情緒。

　　她有點想她了。

　　殺生丸盯著桌上的奏章，眼底籠罩著黯然的色調。

　　很好麼……三番兩次為了他，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的女人……

　　儘管總是喜歡說些令他討厭的話，但是不可否認，那個女人，確實很好。

　　隨著那段清淺歲月的記憶留痕在腦中緩緩加深了顏色，眼底的沉靜逐漸裂開一角，他輕輕合上眸子，將被擾亂了的，深深封鎖。

　　是夜，宮殿的落地燈一盞接著一盞被點亮開來，明月當空高掛，直到爬上了臨界點，燈火又漸次稀落，整個世界陷入了子夜迷茫的寂靜中。

　　安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以身體正面朝上的姿勢，眼睛盯著黑暗中那橫跨頂端的房梁，目光呆滯無焦。

　　睡不著，就算是躺在這間娘親曾經住過的寢殿，她也睡不著。腦子越來越清醒，外面越來越安靜，她只聽得見自己低淺的呼吸聲起起伏伏，翻個身子朝裡，她無聊得用手在隔著紗幔的牆壁指指畫畫，沒一會，她終於忍耐不住地從床上坐起。

　　抹黑下床去把燈點著，她搬了個凳子跳上去，從紅木架上摸出了幾本古舊的書籍。夜裡挑燈，窗前看字，這樣的正經事她很少做過，但這卻是她所知的醞釀睡意最快的方法。

　　剛看了幾頁，窗外突如其來一陣風吹得書籍狂亂翻動，她連忙按住脫頁的那些，起身把窗關小了一點，然後再耐下心來把淩亂的紙張整理好。

　　這個是？目光突然被什麼給吸引住了，她抽出其中一張泛黃的宣紙，黑瞳因上面還保存完好的畫作而漸漸放大了些許。

　　額間弦月，鎧甲加身，紙上描繪的那道華貴，闔眸安靜地倚在櫻樹下，身姿清冷如謫仙。

　　畫中的這個人，安自然是不會認錯的。不知是誰蘸墨作畫，揮筆描出了他落落出塵的風華。

　　不僅如此，旁邊還附有兩列娟秀的字跡，儘管有幾個字被淡淡的墨痕給模糊掉了，但她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完整的詩句。

　　不懂。她難解其意地抓了抓頭髮。

　　盯著紙糾困了一會後，她放棄地把它擱置到一旁，拿起剛才的書繼續翻閱，沒過一會，眼角就泛起了酸澀的迷蒙，她閉了閉眼，趴在桌上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燈火還在跳躍著橘色的光輝，離心殿的大門被人從外輕輕打開來，殺生丸凝向在案桌上睡著的小身影，沾染了困惑的眉宇微微一蹙，他邁步走了進來。

　　剛在書房處理完事務的他，原本打算回風華殿休息，中途看到這裡還亮著燈，以為這丫頭還沒睡，就想過來看看她在做什麼，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愛看書。伸手輕輕一攬，他先是把她抱到床上去，再過來將那些攤開的書合到了桌邊，待指尖碰觸到一張繪了圖的絹紙時，泠然的目光頓了頓，他拿起那張畫，金瞳在柔和的光暈裡一下子變得晦暗不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緊捏著宣紙一角的指節因他毫不鬆懈的力道而微微泛白，思緒被挑撥地回到了某一刻，追憶往昔，已記不得是哪一年發生的事，只清晰地記得那時，櫻樹花開刹那，宛若飛雪漫天。

　　「你在幹什麼。」樹下，他張開眸子，凝向大理石桌上提筆落墨的女子。

　　「描繪美人的盛世芳顏啊。」她一手托腮，爾後笑意盈盈地看過來，杏眼流動著瑩波。

　　目光停滯了一秒，他靜靜斂了眼眸，寥寥落下兩個字，「無聊。」

　　她提筆笑了笑，托腮的手轉而輕抵下顎，舉手投足間優雅得好似眼前的落花。筆端墨香混合著花香，蘊染了每一個細微的角落，在這場歲月編織的幻夢裡如輕煙縈繞不止，攪亂了那心中的靜湖。

　　風叩響了窗扉，滅了案桌上的燈火，殺生丸久久立在黑暗中，目光順著窗外看向院裡的漫天花雨。他的神情完全沉沒在了黑暗中，看不出任何的心緒，唯有月華透窗而入時，能夠窺見到他嘴角的涼薄，似無奈，似譏嘲，似寂寥。再一次，他重重合上了眸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花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到了這裡，在夜裡無眠時，看到這座許多年不曾再掌過燈的殿宇透出的微弱光暈，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作出了舉動，然後站在這裡呆呆凝望著門扉。

　　會是她嗎……

　　記憶裡那個身著妖豔紅衣的女子，一顰一笑都帶著足以顛倒世間萬千盛景的芳華。

　　門扉輕開，她定睛凝望，見到的，卻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一襲白衣高貴優雅。殺生丸看見她的時候，只是眉頭微皺，腳步一動便目不斜視地從她的身旁走過，又在背後聲音響起的同時頓住了步伐。

　　「裡面那個人，是誰？」她聽見自己的話音帶著點輕顫，不知是源於夜裡深沉的冷意，還是因他的漠然而從內心深處泛起的絕望的寒涼。

　　他頭也不回地看著前方，輕輕落響的話裡夾帶著一種決然的冷漠，「跟你無關。」

　　心弦猛地一震，花容攥緊兩邊的衣料，臉色有些發白，抖了抖失色的唇畔，她再次問出聲，話語帶著道不出的淒涼，「是阿華姐姐她，回來了嗎？」

　　這次，他沒有回答她，只是半晌沉默無言，攥著畫作的手隱隱多了幾分力，沒過一會，腳步再次動起，寒如霜雪的身影逐漸從她的視線裡遠離，附帶著一句輕緩的話，「回去吧。」

　　花容愣怔地凝著他的背影，只覺悲戚萬分，甚至還感到了不可驅散的冷意。那個她愛的男人，從來就不給她接近他的任何機會，而他的心中，始終裝著另一個女子。

　　呆呆地立在原地，一雙眼睛有淚光在閃爍，涼如冬夜星辰。

　　
生宴

　　西國今日下起了小雨，天空變得格外陰沉，細雨綿綿的霧氣繚繞宮殿每一處，為周圍的景致覆了一層迷蒙的氤氳。

　　儘管再眷戀西國的一切，心中那份對娘親與故土的想念卻日益漸濃，在經過連續幾天的失眠後，安在舍與不舍的糾困中作出了回返的決定。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前往桃林酒窖將儲存在那裡的桃花釀搬了個大半，殺生丸聽著下屬急匆匆地來報告這回事時，淡漠的面容一時間有些鬆動。

　　「因為蠶女姑姑說娘親最喜歡西國的桃花釀。」安說這句話的時候，兩手正艱難地抱著一小缸釀酒，惹來了邪見一陣怒懟。

　　殺生丸默默看著她的作為，凝神的金眸淺顯地露出了一抹不明的情緒。就算是這樣，以這傢伙的小身板也帶不回去吧。

　　「邪見，找人送她。」他淡淡轉身，沒走出幾步就被拉住袖子，他垂下眼瞼，眸光凝入那雙墨色的雙瞳。

　　「再過一個月是天錯的生宴，到時候你會來北國嗎？」安抿著嘴看他，臉上帶著異常強烈的不舍。

　　生宴？他略微偏了偏視線，看向那邊的邪見。

　　「殺生丸大人，之前仙姬大人也問過您要不要同她一起去。」似是看出了男妖心中的疑惑，他連忙提醒道。

　　這樣麼……

　　他想起似乎有這麼一回事，只不過那段時間事務太繁忙，便被他給遺忘了。未等他作出回答，她就先鬆開了手，眼中光彩灼灼，「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欣然的話音在周圍落下，貫常平靜的神情似乎泛起了起伏的漣漪。

　　安離開的時候，天空落下的小雨還沒有停止，從窗外帶進來的濕氣在無形中遍佈書房角角落落。殺生丸輕擱下沾墨的筆，抬手揉了揉眉心，借此緩解徹夜勞心帶來的疲憊。

　　太安靜了，安靜得……有點不習慣。

　　起身走到窗邊，他凝著外面細雨飄搖，池塘處的驚鹿在蓄滿水後，敲打礁石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擊響，雖不沉悶，卻仍覺得沒有什麼生機。

　　「殺生丸大人。」進入書房的邪見行了一禮，吩咐下人把一疊奏章放上案桌後便讓她們退下。

　　「已經走了嗎？」窗前的白影凝然不動，甚至沒有轉身。

　　「是，北國帶來的幾個下屬也和那個小丫頭一起回去了。」他低垂著腦袋恭敬回答。

　　殺生丸再沒有說話，只是沉默望著窗外，見此，邪見抬腳走到他身邊，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殺生丸大人，關於北國那位小少主生宴一事，您準備如何打算？」

　　眼瞼微微一動，目光從遠處拉回至眼前的一束桃花，那雙落靜的金瞳轉而沉澱著深邃的寂然，許久，他才淡淡吐出兩個字，「赴宴。」

　　「是，小的現在就去準備。」小妖怪微低頭說完，便轉身退了出去。

　　書房再度回歸寂靜，白衣清冷的貴公子立于窗前，清風時有時無地撩動著他額前的髮絲，緩緩抬起手，採摘下眼前一朵正開得嬌嫩的桃花，他看著它，隱隱陷入了沉思。

　　安回到北國已是半個月後的事情，剛抵達國界，她冷得一個勁地打寒顫，差點就沒有勇氣再邁開一步，最後還是被下屬抱著回去的，厚衣一層一層地裹上，才感覺好些。

　　推開門看外面的世界，又是雪花在空中飛揚的氣候，簷廊下，蔓沙華正披著裘衣坐在那裡，手中一樽熱酒還冒著縷縷淡白色的輕煙，安蹭到她腿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她垂落的發。

　　「娘親怎麼總是在看雪啊。」她松了髮絲撇撇嘴，「雪有什麼好看的，天天都在下。」

　　聞言，她置下熱酒，輕攬住她的身子坐好，「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的嗎？」

　　「那是以前。」她雙手托著臉腮，「我喜歡西國，西國好玩。」

　　嘴角笑意倏然一斂，取而代之的是平抿的安靜，她垂下雙瞳，視線定向那潔白的雪地。

　　「娘親，我們去西國好不好。」她拉著她的衣擺搖晃了兩下，眼中滿是懇求的意味。

　　「你不是才剛回來嗎？」對上她的眼睛，蔓沙華如是道。

　　「可是我還想去。」自從回來之後，她又無時無刻不想著那裡的風景佳餚，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娘親就是不願意帶她去。

　　「乖，下次娘親帶你去南國玩好嗎？」伸手正欲安撫一下她，卻被她甩開了手，「不好不好，我不想去南國。」

　　殿門砰地一聲重重合上，蔓沙華隱去眸中的錯愕，無奈拿起身旁的熱酒喝了一口，目光延伸向泛著灰白色調的天際，她低低歎了一聲，「就真的這麼喜歡西國麼……」

　　四下無音，她起身走進雪中，月牙登時劃破空氣出鞘，她在滿天飛舞的白絮中揮舞著它的清輝，手腕一翻一轉，一招一式帶著淩厲的劍氣，掀得空中的雪花胡亂旋轉，白色映襯紅影，紅影灼了滿樹梅花，妖風卷起地上的零落，亂了周圍的一切，更亂了心。

　　安趴在窗前看著院落裡那道揮斬利劍的身影，撅嘴嘟囔，「娘親這個笨蛋。」雖然心中還有怨氣，但是漸漸地，她看入了神，墨色的眼睛映入雪花中的那抹曼妙，小小的她完全沉浸在那些劍影中，未曾想過後來，卻也不會去想，會有怎樣的後來。

　　在每天看著白雪漸次而下，又漸次融化的日子裡，時間像變化多端的雲朵，被狂風沿著軌跡推到了地平線的邊緣，而她期待已久的一天也終於在她的掐指細算中到來。

　　北國小少主生辰，不管是有受到國君邀請或者沒有受到邀請的客人，在這天進進出出都要踏爛了宮殿的門檻，而安一大早便守在這道門檻前，翹首以盼著她不知道是否會到來的某個客人。

　　遠遠便看見了宮門口的小身影，蔓沙華輕緩步伐走到她身邊，「在等誰呢？天錯他在找你。」

　　「一個朋友。」緊緊盯著來到的人，生怕會看漏了誰。

　　「朋友？」蔓沙華略有困惑地揚起了眉眼，「在西國認識的？」

　　「嗯。」她點了點頭，眼睛卻始終看著遠處，等著那些茫茫人影的模樣完全清晰地納入視野。

　　見她這麼專注，她也不再繼續打擾她，只是叮囑了一句，「等會要記得來正殿，可別忘了哦。」

　　這次她沒有回應，卻在蔓沙華轉身的時候，眼神閃爍了一下，她奔上前去迎接那道冷傲的身影，欣喜叫出了聲，「殺生丸，你真的來了！」

　　幾乎是在同時的，蔓沙華身形猛然一僵，雙腳仿佛像被凍結了一般再也無法邁出一步。她僵硬地返回身，看著那熟悉的白影微彎下身子，伸手撫上小丫頭的髮絲，神情清冷淡漠，眼神卻是透著不一樣的柔和。

　　跟在其後而來的邪見看到自家主子的這一行為，驚得差點滑掉了手中的人頭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殺生丸大人會對一個妖怪小孩這麼好，之前在西國那樣縱容她也就算了，現在居然……

　　隨著緩緩立起身子，殺生丸的目光從小丫頭臉上輕輕落往立身在他幾步開外的女子，在她墨色的眼眸中停留許久後，身邊的安突然醒悟地過去拉住了蔓沙華的手。

　　「娘親，他就是我在西國認識的朋友。」

　　稚音乍然響起時，邪見看向她拉著的女子，人頭杖順利從手中滑落，這次他驚得差點要去拾掉在地上的下巴，他偏頭看向身邊的貴公子，見他正凝著那名女子，神情是一種不曾掀起過任何波瀾的安靜，可縱然安靜，他也尚未移開過目光。

　　彼此牽掛，卻又相顧無言。

　　看著他邁開步子朝自己走進，蔓沙華陡然退卻了一步，這是潛意識裡作出的動作，他的沉默，令她心中緊張不已。而正是這個舉動，使得他停下了腳步，她有點不安地看著他，卻沒有在他臉上乃至眼中看出冰冷的意味來，唯有湖水一般的平靜。

　　「娘親？」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遊移，察覺到兩人的怪異，安不解地撓撓頭。

　　「喲，這不是蔓沙華嘛？」清亮的聲音落響四周，打破了空氣中凝滯的沉默，女子身著白裘華袍，銀髮高束，她邁著優雅的蓮步走過來，冷豔的姿容裡含著一絲笑意。

　　「仙姬大人。」她施身行了一禮，停在她臉上的目光反倒自然了很多。

　　「這個小丫頭……」視線移到她身旁的女孩，手不由自主地就揉上了她粉嫩的小臉，「就是那個在妖狼族禁地發現的火狐族後代嗎，和你小時候還真有點像啊。」

　　被眼前這個美豔的女妖怪抱著□□了兩下，安忍受不住地從她懷裡掙脫，委屈地躲到了蔓沙華身後。

　　「真傷心，小丫頭好像不喜歡我啊。」緩緩立好身子，說著這樣的話，眼中卻是並無半點類似的感情流露。

　　緊鎖著那道紅影的視線移向她身後似是受了驚的女孩，殺生丸用略帶冷意的口吻漫出一句，「無非是你的行為讓人感到不爽了而已。」

　　張開扇子半掩那朱唇，仙姬幽怨歎了一聲，語中延長出另一番意味來，「連兒子都站在母親的對立面了啊……這下子，我可就更應該要難過了……」

　　「殺生丸殿下與仙姬大人遠道而來，不妨先前往正殿入席，宮宴很快就開始了。」蔓沙華一手牽著小丫頭的手，側身讓出了路。

　　「也罷。」她用扇子輕敲了一下掌心，神情迅速恢復得與剛開始並無一二，彎眉略微一挑，「我還是去看看這北國的兩個小公子吧，也不知道天錯那小子長高了沒有。」目光微有深意地從她臉上落向前方，仙姬率先挪動了步子，「我們走吧，殺生丸。」

　　靜靜看了那身著紅衣的女子一眼，殺生丸淡然凝向正殿的方向，衣角從她身旁一掠而過，見狀，邪見連忙收住各種驚詫的表情，拔腿跟上貴公子的腳步。

　　「娘親，你怎麼了？是不是不高興啊？」待他們走遠後，安看向旁邊沉默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一縷擔憂。

　　蔓沙華側過頭看她，斂了微暗的神色，「沒事，我們進去吧。」說著，便牽著她往正殿走去。

　　
挾持

　　暮色蒼茫，淡去灰白色調的蒼穹混入了更多暗沉的深色，夜幕再一次攤開了它幽靜的模樣。天空黑漆漆的，無星，也無月，更無落雪。

　　沉在粼粼燈火中的王宮正殿，歌舞昇平，席間觥籌交錯，生賀祝詞一波接著一波，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各位為吾兒生辰遠道而來著實辛苦了，今晚都請盡情放縱，無需過於拘謹。」

　　北國國君坐于高位，一襲黑色鑲金邊衣袍在宮燈中散發著君王威儀，而位於他身側的北國之後，黛眉絳唇，錦衣華服，二人並坐，堪稱一對天姿璧人。

　　酒席上，男女或有含情脈脈，相互對上眼的，又或者暗自投以青睞的目光於自己欽慕之人，但大多數視線集中的，無非是那捏著酒盞，金瞳平波無瀾的銀髮貴公子，和他對面墨眸低垂，靜如紅蓮的女子。

　　有女子想上前向那西國妖王敬酒的，卻走到跟前話都說不出半句，只因為看到了他眼中那種漠然的疏離。相比之下，那容顏盛世的女子，無論誰上前敬酒，她都報之以淡淡的微笑，隨後一飲而盡。如果有人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們二人才是這殿宇中最游離於酒席之外的人，彼此神情平靜得仿若沒有融入過這場盛宴。

　　安興致滿滿地看著斜對面快要被幾個女子完全擋住身形的男妖，視線一動未動地伸手探向桌上的糕點，卻是摸了個空，她定睛看去，見蔓沙華正舉著那一碟交給了身旁的橋。

　　「叫她們不要再拿吃的到這邊來了。」

　　眼睜睜看著那些佳餚被撤走，安惱怒得差點就要跳起來，「娘親你欺負人！」

　　蔓沙華及時按住她的肩膀，一點也不顧她的抗議，只是淡然地低頭看她，「你也不看看你這次回來胖了多少，再吃下去連天錯都要認不出你了。」

　　「我不管，他認不出我就打他。」說完還真的打算起身追著橋出去，腳才剛邁出一步惚宦郴咳槐浠牧成諾檬樟嘶乩礎

　　出去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憋著眼淚一臉委屈地趴在桌上，與其事後被罰去抄字，她還是選擇呆在這裡看那堆人無聊的問候寒暄。

　　看著旁邊悶悶不樂的小丫頭，蔓沙華微微搖了搖頭，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了。

　　「殿下……」女子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復，卻發現他一直凝著對面某一處，直到她窘迫地喚了一聲，他才漫不經心地將目光收回，看著手中的杯盞不語，而沉默總是最磨人的，得不到答覆的女子也不再繼續自討沒趣，紛紛都散了開來。

　　守在一旁的邪見在心中默默腹誹了一下這群愚蠢的女人，殺生丸大人還不是不想她們被拒絕得太難看，一個兩個都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不過話說回來，殺生丸大人不僅力量強大，如今更是統治了整個西國，女人把自己送上門來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眼紅著那西國後位。

　　忽而擱下捏在手上的杯盞，輕微的聲響驚得陷入深思的邪見吊起了一顆心，小心翼翼地看了男妖一眼，卻見他神情雖有平靜，卻已略顯出一縷煩躁的不耐，殺生丸拿酒為自己滿上，微垂的眸子將所有的情緒都掩在了瞳底。捉摸不透大人心思的邪見在旁邊捏著一把冷汗，只希望不要再有不自量力的女人過來影響殺生丸大人的心情了。

　　這邊的蔓沙華雖沒有刻意關注，但剛才那邊紮群的鶯鶯燕燕實在太過引人注目，也由不得她不想知道了。

　　「娘親，怎麼那些女人老是喜歡圍著別人啊。」淡去不開心的神色，她坐直身子一臉好奇地問。

　　幽幽看了一眼那邊，蔓沙華將視線移到她臉上，語調平靜道，「男歡女愛乃世間常情，我們就不要去多加評論了。」

　　「那娘親怎麼不跟她們一樣也過去敬酒呢，你若是去了，她們定不及你。」她十分肯定地說。

　　蔓沙華神情一怔，頓時啞口，抬眼望向對面，只見他正輕揚著眉目，好整以暇地看她，仿佛像是聽到了這邊的對話般，清寂的眼瞳稍顯出了一抹亮色，似乎是在期待著，她那樣做。

　　淡然收回透著一絲微亂的目光，暗暗平復了一下不規律的心跳，蔓沙華錯開小丫頭帶著期許的灼灼眼神，視線探向正低著頭朝她們走來的侍從。

　　「不是說不要再拿吃的過來了嗎？」看著他呈上的佳餚，她有些不悅地蹙眉。

　　侍從倏然抬起的眼神閃過狠厲，驚變只在一瞬間，他從盤底掏出一把利刃，銳利的刀鋒殺氣騰騰地指向蔓沙華。危急中她推開身邊的女孩，側身避開凜冽的刀刃，雜物落地聲，驚叫聲迅速充斥整座大殿。她半躺倒身子，伸腳踢開橫空而來的光影，卻未曾想到他的目標不是她。

　　「住手！」她厲聲一喝，席位上的人都驚得紛紛站起身。

　　趁機挾持了旁邊的小丫頭，他後退幾步，壓緊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刃，「別過來，再過來這女孩就沒命了！」

　　「娘親，救我！」安驚恐地喊出聲，眼中流露著害怕的神色。

　　蔓沙華神情一冷，周身漫出淩厲的殺氣，「你若敢傷她，我定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怕了嗎？」對於她的威脅，他絲毫不為所動，「想要她活命，就給我交出焚血玉。」

　　此話一出，全場便騷動了起來，殿內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了這塊傳說中的火狐至寶。輕蘿照看著身邊兩個受驚的孩兒，聽到他的話面色猛地一寒。

　　「口出狂言！」掌心朝著桌面重重一拍，重琰緊盯著他的目光冷厲如刀，一字一句硬是從齒間擠出，「焚血玉早已不知所蹤，我豈能讓你這等妄徒在這裡繼續擾亂人心。」

　　他仰天大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是不是真的不知所蹤，你心知肚明，我數到三，再不交出來，就等著給這小丫頭收屍吧。」

　　「一。」

　　周圍空氣瞬間凝滯了起來，蔓沙華冷冷盯著他，雙目已略顯赤紅之色，他得意地揚著嘴角，口中繼續吐出，「二。」

　　局勢扭轉只在一息之間，他大概也想不到殿內不止一個人不會給他將三說出口的機會，碧色光鞭以不到一秒的速度狠狠從他的腕骨貫穿到臂膀，令他手中的刀刃再也無法壓緊一分一毫，溫熱噴濺到他臉上，鮮血汩汩流淌。

　　他愣愣轉頭看過去，神情還停留著不敢置信的震驚之色，那人銀髮白服，以一種看螻蟻般的眼神，維持著抬指的清貴姿勢立在他不遠處，寒意聚攏的金瞳裡盡是冷蔑的不屑，「卑賤的東西。」

　　只一眼怔神的功夫，刀刃被人擊落，胸口陡然傳來猛烈的衝擊，將他震出了幾米，他跪趴在地上，感受到肋骨斷裂了好幾根，劇痛讓他無法再展開行動。抱住被嚇昏過去的安，見她安然無恙，蔓沙華眉目一舒，懸起的心沉落下來。同時，殿外躥進幾個密衛將他控制住，橋看著地上的狼藉，臉色凝重得越發陰沉。

　　長央大人一不在他竟然鬆懈到了這種地步！

　　「屬下該死，請國君責罰。」他埋頭半跪在地上。

　　重琰從上位走下來，負手而立凝著那名刺客，冷沉著聲音道，「領罰之事暫且擱置，先問出幕後指使。」

　　「是。」橋起身過去掰起他的臉，刺客悶聲輕笑，眼中滿是挑釁，下一秒，嘴角便流出了黑色的液體。

　　「好傢伙，行動之前就吞了毒。」仙姬居高臨下地看他，金眸一片冷厲，「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這幕後指使人是想讓我們先自亂陣腳。」

　　重琰寂然地站在那裡，眉頭深鎖，片刻後，他言簡意賅地下令，「驗屍！」

　　領命後，密衛迅速將屍體抬了出去，國君用三言兩語安撫了惶惶人心後便不見了蹤影，輕蘿命人護送一干受驚的賓客回偏殿，並有條不紊地讓宮人清理了正殿中的殘籍，使一切又回歸到了初始的平靜。

　　夜晚，悄然無聲，蔓沙華垂眸擦拭著女孩額間的冷汗，燃燒的燈火在牆面映出了她的姿影。

　　蠶女端著一盆水進來，勸聲道，「公主，您先去休息吧，小殿下就先交給我來照顧。」說著邊拿過她手上的濕布忙碌了起來。

　　蔓沙華安靜地看著女孩安詳的睡臉，想起了今晚發生的事情，眼中浮現一縷憂色。

　　世間想奪得焚血玉的妖怪無數，而在這無數人當中，就包括著那個男人。一想起他那張帶著詭譎之氣的面孔，她就渾身泛寒，心底生出無邊的恐懼。

　　巫鷲……

　　他是她這一生難以擺脫的威脅和惡夢，她根本就不知道下一次出手他會將目標指向她身邊的誰。

　　「公主。」見她臉色很不好看，蠶女擔憂地喚了一聲，伸手握住她攥得緊緊的拳頭。

　　蔓沙華回過神，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嚇到她了，松了鬆手，她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晌午的陽光穿破雲層鋪落而下，融化了琉璃瓦上的殘雪，一座又一座殿宇在懶洋洋的光線中逐漸顯露出了它金碧輝煌的樣貌，銀裝素裹的世界也因此變得不再生機匱乏。

　　各個院落裡，宮人掃雪的聲音分外鮮明，青石道上殘餘的素白在她們的忙碌中被逐一清理完畢，當有貴客經過時，她們便放下笤帚請安，態度恭敬有禮。

　　「昨晚王君對小殿下出手相救一事，公主心懷感激，特命奴婢前來道謝。」蠶女微屈身行禮，而後抬起目光看向面前身份尊貴之人。

　　一襲白衣勝雪，隨意舒展身姿閑閑地坐著，殺生丸凝眸看著杯中的茶水，清冷的面容攜著一縷淡然的神色，對於她口中的道謝，他沒有接受，也沒有不接受，就只是沉默著，誰也看不透他的想法。

　　早聽聞這位西國君王性情寡淡，喜怒不形於色，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在心中這樣想著時，蠶女聽見對方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地響起，「既然是道謝，為何她不自己過來。」殺生丸眼眸一抬，目光凝然落在她身上，「難道不應該讓我看到，所謂的誠意嗎？」輕壓了一下眉眼，他不緊不慢地開口。

　　「這……」蠶女張合了一下唇畔，之後便是無聲的沉寂。

　　「殺生丸大人的意思，你應該聽明白了吧。」邪見適時插嘴，話中大有推波助瀾的作用。

　　蠶女默了片刻，才會晤地點頭，「知道，奴婢定會回稟公主。」說完便行禮退了出來，未等她們走出多遠，殿內閃進了一道身影。來人毫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下，一把拿過他手中的茶水，不顧他眼中湧溢著的寒意將其一飲而盡。

　　緩解了喉中的乾渴後，夜祀才看向他道，眼中半是調侃，「人家只不過是客氣地派人來道個謝意思一下，你反倒是不要臉地順著杆子往上爬了。」

　　殺生丸不置可否，只是微揚著的眉眼似乎在暗示著他心情的愉悅。

　　「查到了嗎？」他淡啟薄唇。

　　把玩著手裡的杯盞，斂去調侃意味的神情稍微變得有點凝重，「這次造訪東國，你猜我見到了誰？」見他略顯不耐之色，他也不拐彎抹角了，「是北熊一族的首領，巫鷲。」

　　聞言，殺生丸忽而冷了目光，「你的意思是，他投靠了東國嗎？」

　　「正是如此。」擱下杯盞，眼中隨之帶起了一抹興致，「你可知東國國君有一最疼愛的小女兒名喚蜻？」

　　微壓眸子思索，腦中漸漸浮現出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他寒著雙瞳，冷冷開口道，「那又怎樣。」

　　「蜻公主的真正死因無人知曉，畢竟連屍首都找不到，而這位東國國主聽信了巫鷲的讒言，一心只認為蔓沙華是殺死蜻公主的兇手。」夜祀挑了挑眉，平緩著語氣道，「也就是說，他們兩個結成同盟，只因為有了共同的仇敵。」

　　「愚昧！」他冷哼一聲，「老傢伙已經年紀大到分不清楚是非曲直了嗎？」

　　「是不是真的分不清是非曲直我不知道，但如果說他有意復活她的寶貝女兒呢。」他輕移視線，目光停在他臉上。

　　殺生丸微微蹙起眉頭，眸中深鎖的寒意越來越重，沉冷的聲音仿佛從喉間擠出來的般，「焚血玉……」

　　
表意

　　正值午後，陽光無遮無擋，透過雕紋木欄在地上切割出了光明與陰影的強烈對比，遠遠看去，宛若劃分晝夜的黑暗與黎明。

　　接過蔓沙華遞過來的溫水一飲而盡，安舒展身子，從未一覺睡到中午的她感覺自己現在格外地精神。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見她這麼活力充沛，蔓沙華暗自慶倖昨晚的事情並沒有給她留下什麼不好的陰影。

　　安晃了晃腦袋，手扶了一下額頭，「頭有點疼。」

　　「那是因為你睡太久了。」拿起一套淺色和服，她熟練地幫她穿好，然後系上腰帶。

　　低頭看著她幫自己整理完之後，安坐在床邊搗鼓著一頭長髮，「娘親，昨晚是你救我的嗎？」她記得自己看到了那刺客手上流出的一堆血，那一幕對未曾見過殺戮的她來說著實可怕。

　　她拿起擱置在桌上的木梳，溫聲地回答，「準確地來說，是西國王君救了你。」

　　「殺生丸嗎？」她眼神一亮，緊接著得意地揚高了嘴角，神采飛揚道，「真厲害，果然是我看中的男人！」

　　頓下幫她梳理頭髮的動作，蔓沙華斂住失笑的表情，微垂的眸子一時有些明滅不定。

　　「小殿下還是那麼有精神呢。」蠶女推門進來時，見此情形不由一笑。

　　「怎麼樣了？」一邊編織著手中的長髮，她淡淡問道。

　　回想了一下那位大人說的話，蠶女面有猶疑，「西國王君說……要公主親自去才能顯誠意。」

　　眼中露出微訝之色，蔓沙華將目光落向她，「他……真的這麼說？」

　　「言下之意如此。」

　　安聽完也不管頭髮有沒有弄好，連忙跳下床光腳蹦到她跟前，「蠶女姑姑，你們是在說殺生丸嗎？」

　　蠶女屈下身，伸手撫上她的小腦袋瓜，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是啊，公主命我去為昨晚的事情向那位大人表達謝意，但是那位大人說，要公主本人親自去才有誠意呢。」

　　「這樣啊，娘親，那我們去吧。」安歡暢地湊到她身邊拉起她的袖子，一臉迫不及待的神情。

　　此時，坐落在亭台水榭後的一座幽靜的殿落，栽植的梅花在風起中微微搖晃著身軀，花瓣稀稀疏疏飄落而下，鋪了滿地殘紅。

　　殿落中，殺生丸靜靜抿了一口茶，白皙修長的指節輕扣著茶盞。微風透窗而入，輕輕撩動著他垂下的三千銀絲，再一次，他看向門口的方向，淡淡落下的目光似乎並非像他表面看上去的平靜無瀾。

　　宮人掃雪嬉鬧的聲音已經聽不到了，不知道是這座殿宇處於太過偏靜的位置，還是外面的風聲太大掩蓋住了周遭的雜音，他竟然，聽不到一絲的腳步聲。

　　半躺在倚榻上閉目養神的夜祀悠悠睜開眼，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捕捉到他將目光遊移向門口的一刻，他微勾了勾唇角。

　　這傢伙，看上去似乎不太冷靜啊。

　　當然不止他一個人發現了這位貴公子的異常，旁邊的邪見自然也察覺到了自家大人今日的情緒相比平時，略顯得有些焦躁了。

　　其實北殿到這裡的距離也並非很遠吧，如果那位公主要想來的話估計早就來了，不可能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是在內心裡這樣想著，邪見當然不敢把自己的猜測直白地講出來，那無疑是在雪上加霜。

　　「據我所知……」夜祀直起身子坐好，等待著他的目光承接上來，才繼續說道，「北殿離這裡應該也不是很遠吧，她要是想來的話估計早就來了。」

　　話音完全落下的同時，邪見驚愕地微張嘴巴，幾乎要瞪直了眼睛。居……居然說出來了。

　　凝然盯著他的碧眸，殺生丸神情寂靜，眼瞳輕輕漫出的涼意有如利刃一般徑直壓向他，「你很沒事幹？」

　　蜷起一條腿，手肘支在膝上，他托著下顎望向窗外不知名的地方，有些頹然道，「啊，還真被你說中了。」有些人一旦刻意想躲，那他也無法輕易地找出她的下落。

　　淡淡看著他那神情中流露的低靡，殺生丸鬆弛了目光凝向它處，語氣卻毫不客氣，「沒事幹就給我滾回南國。」

　　這一句話順利拉回了他飄遠的心神，視線探回到他身上，夜祀挑挑眉，「一把我利用完就要趕人了？這種事情你還真做得出來。」

　　殺生丸面色無波，只是輕輕擱下杯盞，「既然這麼喜歡，那就自己待著吧。」說話間，他已優雅站起了身子，衣袂抖落一襲清冷。

　　「你要去哪？」他垂下手臂，正直了閒散的神情。

　　白影翩然從他眼前晃過，殺生丸寥寥扔下兩個字，「散步。」

　　遠處，亭臺樓閣魏然屹立，水榭淩空於湖水之上。踏上廊橋臺階，蔓沙華滿心糾困於等會要如何開口。其實讓她比較鬱悶的是，明明都還沒同意，就被這小丫頭片子一路從北殿拉到了這裡。

　　「娘親，今晚我們去逛妖市吧。」拿著一支梅花蹦跳到前面的安突然返回身來。

　　「好啊。」她側眸望著廊下流動的輕水，思緒卻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只是隨意地應道。

　　「那我們叫上殺生丸一起吧。」小丫頭興奮地奔到她身邊，完全沒有意識到女子正沉湎在自身的糾困中，延向前方的目光沒有確定的焦點。

　　「好啊。」她又是隨意地回應，卻又在下一秒腳步猛地一頓，殺生丸？

　　看到安雀躍地歡呼了一聲，蔓沙華把适才她說的話在腦中又回憶了一遍，確定她說的是他，不由有些無力地扶額，心下一陣懊惱。不過，以他的性情，估計是不會答應的吧。轉念一想，紛亂的心情如雲開月明，稍稍松脫了些許。

　　穿林而過後，走上一條蜿蜒曲折的青石道，遠遠地，她便看到了那些錯落有致的輝煌，磚雕飛簷高高翹角，華麗卻又不失端莊。

　　「公主殿下，請……請留步。」

　　大片梅林後面慌慌張張地走來一名陌生的男子，他衣著淡雅，眉宇間帶著溫儒的貴氣。蔓沙華打量了一下他，神情透出微微的困惑。

　　「公子喚住妾身，可是有事？」

　　怔了怔，又像被什麼敲了一下神思地行了一禮，「呃，是在下失禮了。」頓了一會，他道，「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在下？」

　　蔓沙華看著他凝神思索了一番，毫不困難地記起了眼前這人，「可是南離公子？」她微微笑了笑，昨日宮宴上來向她敬酒的其中一人，當時他冒冒失失的模樣給她留下了些許印象。

　　「是，正是在下。」原本不抱希望的他有些受驚地抬頭，「那……殿下是否還記得少時，在花朝城河岸對在下出手相救一事？」

　　黑瞳掠過一抹詫異，她在腦中探尋了一會，卻終是因為記憶太過於久遠而掘取無果。

　　梅林輕遮一角的長廊，兩名高貴的男子正閒庭信步地朝這邊的方向走來，其中一名銀髮公子目光淡淡地遊移在周遭的景致中，舒緩了冰冷的神色看似帶上了一抹悠然，忽而，視線像是觸及到了什麼，他毫無徵兆地頓下腳步，使得跟在後邊的小妖怪差點就一頭紮上去。

　　夜祀疑惑地探過頭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略起訝異的眼神流過意味不明的了然，他一挑長眉道，「我說怎麼不來呢，原來是忙著在這裡……會客呢。」瞥了瞥身旁的殺生丸，他轉口說出了一個相對中和的詞彙。

　　殺生丸沒有理會他言語中流露的調侃之意，只是靜靜地盯著那兩道相對而立的身影，鎏金色的眼瞳雖無波瀾，卻隱約浸染了些許深色。

　　「當日在異國他鄉遭到賊人追殺，多虧了殿下和君莫少主出手相救，在下才能逃過一劫。」南離公子一提起昔日往事，滿滿都是感激之情。

　　她仍是記不得的模樣，卻也不打斷他，只是默默聽著。

　　「殿下的恩情，在下多年來銘記於心，只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報答殿下。」他神色變得有點肅然，語調也跟著凝重起來。

　　蔓沙華靜了一會，禮貌地回應道，「時隔多年的小事，公子無需記在心上。」她微低下頭，「若無其他事情，妾身暫且先告退了。」

　　說完便牽起旁邊自個玩弄梅枝的丫頭，見她要離開，南離慌忙喚住她，「殿下稍等，在下……在下還有一些話要告知殿下。」

　　蔓沙華側過身，淡淡地看向他，等待著他的下言。

　　迎著她的目光，南離公子神色不自然地偏開眸子，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口，「在下……在下對公主殿下你……對你……」

　　見他一副奇奇怪怪的表情，似乎是有些看不過去的安連忙湊到他面前，眨巴著眼睛乍然出聲，「你該不會想說你喜歡我娘親吧，蠶女姑姑說的，大人之間的表意。」此話一出，滿座皆驚，安頓悟地點點頭，一臉原來如此的神情。

　　被一語戳破了心事，像是抓到了燙手山芋般失手掉了扇子，他手忙腳亂地屈身撿起，耳根已是紅到了極點。

　　「正，正是如此。」舌頭打結地顫出一句，驚亂的雙瞳一點也不敢看向那女子，「在下，在下此番赴宴，主要目的是為了，為了和國君提親的。」

　　簷廊下，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觀看了這一幕的夜祀禁不住噴笑出聲，感受到了那白衣貴公子周身緩緩湧溢而出的凜凜寒意，他清咳一聲，擺正了神色。

　　「那個小子，我記得他老爹作為北國一大軍師可謂老謀深算得很呢，怎麼生出來的兒子看上去這麼地……」眸光在其身上打量，他竭力隱忍著唇邊的笑意，「這麼地弱不禁風。」

　　不搭，實在是不搭。他搖了搖頭。

　　「弱不禁風？」目光冷了幾分，白衣貴公子的嘴角輕扯出了一抹譏然，「我看是一隻揮不動翅膀的麻雀，自不量力。」挺拔的身形徐徐一轉，他順著來路邁開了腳步，雖神色已恢復無瀾，但是眉宇間凝聚著的冷意卻是未曾消退過半分。

　　「自從殿下那天在花朝城救了在下，在下便暗暗發誓定要娶殿下為妻，只是無奈當年少主一直伴于殿下左右，以致在下苦尋不到良機。」

　　蔓沙華愣愣地聽著面前男子坦露心跡，眼底盡是訝然，緩了緩神色，她道，「承蒙公子錯愛，妾身並非公子良人。」

　　「殿下……」眸色一暗，他張了張口，似有不甘，「可是在下有不好的地方，若是……」

　　「公子無需這般看低自己。」她出言打斷，「只是妾身，早已心有所屬。」

　　聽此，南離公子臉上浮出驚愕之色，未出口的話梗在喉間，化作了片刻的沉默。夜祀微微挑眉，饒有興味地看向長廊盡頭遠去的白影，搖頭無奈地一笑，他背著手邁下低階，悠游自在地往其他地方漫步而去。

　　「殺生丸大人在晝寢，你們就不要進去打擾了。」殿影前的院落，邪見攔住了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

　　晝寢？蔓沙華微微皺了皺眉，看著小妖怪的眼睛染上淡淡的疑惑。

　　「你騙人，在西國他都不怎麼睡覺的。」安擠眉瞪眼地指著他，看向緊閉的殿門，拔腳就想過去卻被一把揪住了衣角。

　　「誰要騙你了，我怎麼可能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他氣鼓鼓地咋呼，仿佛宣洩心中鬱悶一樣人頭杖反反復複地敲擊著地面，同時在心底暗暗質疑了一把自己絞盡了腦汁才想出的謊言。

　　蔓沙華靜靜地將目光移向那殿影，眼底不知是怎樣的心緒，半晌，微蹙著的眉才舒展開來，「既然如此，妾身改日再來向殿下當面致謝。」牽起還在和邪見大眼瞪小眼的安，她淡然轉身。

　　「娘親？」安困惑地看向她，卻見她側過頭來，意味不明地朝她輕壓了一下眼神。

　　眼見那兩道身影越走越遠，邪見松脫了一口氣，轉身推開殿門進去，心底邊碎碎念叨。

　　真不知道殺生丸大人是怎麼想的，人都到門口了還閉門謝客。

　　左腳剛邁過門檻，多年練就的敏銳一下子讓邪見感受到了角落射來的兩道銳利冷光，他心一涼，連忙垂下腦袋。

　　「殺生丸大人，小的已經按照您的意思把她們都給打發走了。」

　　銀髮公子聽完卻並沒有露出小妖怪認為的應有喜色，微蜷起一條腿坐在榻上的他只是淡淡垂眸，凝著一方炕桌沉思不語。

　　「什麼嘛，根本就沒有在睡覺啊。」忽而響起的一道亮音紛紛吸引了他們的注意，邪見看向窗後探出來的腦袋，擼直了眼睛盯著她小腳一抬翻了進來，「娘親，你看他們真的在撒謊。」

　　神情微怔了一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緩緩移向門口的紅影，殺生丸沉寂的眼瞳隱約蕩起了一絲淺淺的漣漪。

　　「你們……失禮！真是太失禮了！」擠壓著舌頭蹦出一句，感覺受到了欺騙的邪見怒然地叫出聲。

　　沒有理會一旁小妖怪的不滿，目光在那雙鎏金色的眼瞳中停留片刻，蔓沙華輕輕展露出了一縷微薄的笑意，「殺生丸殿下究竟何故對妾身避而不見，妾身能否問你討個理由呢。」

　　「胡說！殺生丸大人明明就是要休息了，你說的什麼理由根本就不存在！」邪見跳著腳連忙一個勁地辯解。

　　似被那笑無意撩撥到了心底的那一根弦，停在她臉上的眸光微微一動，維持著手搭著膝蓋的優雅姿勢，他將頭輕靠向背後的壁面，看著她淡淡吐出一言，止住小妖怪嘰嘰喳喳的荒辯，「邪見，閉嘴。」

　　等殿內聒噪的聲音一停，他又再度開口，深鎖著那雙黑眸的視線不動分毫，「你找我……有什麼要說的？」

　　淡去嘴角抿著的笑意，她微垂下眸子，「昨夜承蒙殿下出手相救，妾身特為此來表示謝意。」

　　話音落下之後是許久的沉默，她不由抬眼再次迎上他寂靜深沉的目光，卻見那雙淡金色的眸子好似浮動著什麼。

　　「你就只會說這一句了麼？」他的嗓音是異乎平靜的低沉渾厚，但她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隱藏在其中的……不滿。可他在不滿什麼，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從何處去想。

　　「除此之外，妾身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值得說的。」明知道不應該這樣回答，可還是倔強地這樣回答。氣氛一度變得同之前那般凝滯了起來，她知道局勢正在走向她最不想要的那一方，一如過去那幾次不歡而散的見面。

　　一旁的邪見默默聽著兩人之間的對話，已然吊緊了一顆心。

　　「所以，沒什麼好說的？」他半斂了一下眸子將目光隨意落向它處，聲音同樣靜無波瀾，卻摻雜著泠然的寒意，「那就滾出去……」

　　被他這一句怔住了神情，心底沒來由地騰起了怒意。並未察覺氣氛古怪的安突然爬上倚榻，拉扯住了他的袖子，歪頭道，「娘親和我是來找你去逛妖市的。」她紮身上前躋到他懷中，「我跟你說，我們北國晚上的街市可熱鬧了。」

　　看著安如此膽大的行為，邪見暗暗為她捏了一把冷汗。這個傻丫頭，難道不知道殺生丸大人現在的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嗎。

　　輕抱著小丫頭的身軀，消退了些許寒意的目光像是在尋求證實般地落向那邊的紅影。

　　「我看殿下也未必會願意吧，倒顯得我們母女兩個自作多情了。」她禁不住竟冷笑了一下，明顯在對适才他的言語表示出相應的不爽。

　　並未在意她話語中帶著的諷刺意味，淡金色的瞳孔隱隱閃爍了一下，隨著心底的鬱結煙消雲散，冰冷的神色緩和了幾分。

　　「殺生丸，你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嗎？」拉了拉他的衣擺令他低頭看向自己，安的神情有些黯然。

　　「別開玩笑了，殺生丸大人怎麼可能會和你們去……」

　　「可以。」清冷的聲音混合著小妖怪的話音在周圍淡淡響起，正好令邪見將餘下的話都滯在了唇齒間，他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

　　殺生丸大人……難不成縱容這個小丫頭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麼！

　　
一往而深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北國之中最熱鬧的妖市，十裡長街兩側燈火輝煌，高樓鱗次櫛比地巍然屹立。失卻了白雪覆蓋的整座街市，此時沉浸在橘黃色的光芒中，形成了北國高空下璀璨斑斕的一大繁華盛景。

　　街道左右人流如潮，來來往往的妖怪絡繹不絕。蔓沙華偏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陷入了自身的思緒。

　　一般像這種嘈雜的場所，以殺生丸一貫喜靜的性格是很難會涉入半分的，然而此刻他卻一臉神情淡然，對周圍的一切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的神色。

　　定在前方的目光忽而一動，而後輕輕移了方向，蔓沙華抬眼的時候，視線不偏不倚地完全落入了那雙帶著微惑的金瞳，她一愣，若無其事地看向其他的地方，努力忽略那一瞬間心底產生的悸動。

　　「娘親，我們去那邊吧。」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就鑽進了人流，身影逐漸要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邪見。」伴隨著她的擔憂而響起的是身邊一道清冷的聲音，殺生丸睨向後邊一路頹然垂著腦袋的小妖怪。

　　「在。」聽到主子叫喚的他立馬抬起頭來欣然應允，又被他隨後而起的輕緩聲音怔住了神情，「跟上她……」

　　邪見盯著前方的人流，有氣無力地歎了一口氣，那個小丫頭，到底能不能給他省點心啊。觸及到男妖落寂的目光，他猛地一個激靈拔起小腿追上已經跑到遠處的小身影。

　　正值高峰期，前方人流比肩接踵形成一堵牆讓他們再也行進不得，鬧市的嘈音幾乎要蓋住了她的聲音，無奈，蔓沙華只好指了指湖岸那邊一處廣闊的空地，拿眼神示意身邊的男妖。

　　殺生丸靜靜看著她眸中輝映的光影，璀璨的燈火迸入那雙清澈明亮的黑瞳，似灼灼的月華流光在其中閃閃爍爍，金瞳隱約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在潺潺淌動著，他淡淡垂下眼，穩步邁開了腳。

　　遠離了繁市的空氣變得不再那麼沉重，不同於那邊，湖邊的曠地燈火闌珊，夜晚的湖水呈現著一種沉默的黑色，漆暗得看不出它是否在起伏著細細的波瀾漣漪。清風一吹而過，溫柔拂起她的髮絲，微闔眸撥開粘在臉上的幾縷，她抬手將綁在腦後的發帶鬆開來，將垂落兩鬢的頭髮重新束好。

　　凝神看到腳下的黑靴，蔓沙華維持著姿勢側身朝他笑了笑，狀似某種熟人見面之時的寒暄，並未注意到那金瞳底下彙聚的深暗，她將束上的發帶穩穩綁上結，一切動作完成得自然而然。剛落下手，一陣疾風從身後穿過，同時背部被人狠狠一撞，身子向前跌去，直到觸碰上了冰涼堅硬的鎧甲，二人皆是一愣。

　　柔軟熟悉的馨香攫住了他的感官，再次勾起了心中的漣漪。不由自主地，他抬起一隻手，緩緩地，輕輕地，扣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指尖停留在她身側，滯而不去。

　　視線閃躲著不知落向何處，搭在他胸前的雙手推了推，「抱……抱歉。」想掙脫，卻是撼不動半分。

　　「別動……」低啞的嗓音在她頭頂落響，她看進那雙深不見底的金瞳，心跳倏然跳漏了半拍。

　　燈火輝映而成的暖調在四周縈繞，擾亂了心底自持的平靜，他輕壓著眸子看她，眼底籠罩著一片深晦的暗色。

　　「過去你曾留寫在畫上的那兩句，是真的，還是，假的？」是內心所感，還是，只是一時興起……

　　「什……什麼？」眼中染上困惑，她滯了滯神色。

　　不待她琢磨，他已傾身向前，貼得她更近了，冷冽清寒的氣息噴薄而來，他淡啟薄唇，看著她一字一句輕緩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低沉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擊落，她神情猛然一僵，瞳孔微微放大，「你，你都知道了？」

　　半斂眸子，他再次壓下眼中因那若有若無的馨香而帶出的一縷溫熱，安靜地注視她。是夜色太撩人，是燈火太柔和，是她的眉眼，太過於魅惑，勾起了心底深處掩埋的一根情弦。

　　緩緩下移目光，溫柔的月光點綴在那微開的唇畔，柔軟得……令人動容。金瞳越加深邃黯然，腦海中被強壓下的欲求此刻又探出頭來，在心底輕輕地撓動著。

　　「娘親，你快看我……」周身陡然響起了亮音，令兩人同時愣怔了一下，蔓沙華雙手一推，慌忙從他懷中撤離，但即使如此，還是被小丫頭捕捉到了剛才的一幕，邪見跟在她旁邊走來，滿是一臉被雷劈中的表情。

　　欣然的話音有一半滯在了舌尖，轉口她又換上了疑惑的語調，眼睛滴溜溜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你們在幹什麼？」

　　蔓沙華窘澀地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神情裡透著極度的不自然，「我們……在談話。」再度看向她時，臉色已和平常無異。

　　「說話怎麼還要抱著一起？」她歪頭一臉困惑。

　　笨……笨蛋！邪見一頭黑線，人頭杖就差往她腦袋招呼過去了。瞅了一眼自家主子，卻見他此刻正輕揚著眉眼，一臉淡然的神色，聯想起過去在東方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邪見終於理出了一個令他倍感鬱悶的事實。

　　殺生丸大人真的對這個女人……

　　可是這個女人她是……

　　想到冥加那跳蚤老頭曾經說過的話，邪見心中就越加煩惱愁悶，弱弱地在一旁唉聲歎氣，殊不知幾人的身影已經越走越遠了。

　　「小邪見，快走啦！」安過去拉起還在一邊神遊的小妖怪。

　　「都說了別這麼叫我了！」反應過來的他揮著人頭杖大叫。

　　走向前面突然頓足的兩個人，安探出個腦袋看過去，不由驚呼，「那不是今天那個人嗎？」

　　只見不遠處，有十幾個黑影互相打成了一團，刀光劍影混成一片，在夜幕下反射著凜凜寒光。南離公子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地被兩名黑衣人逼到了湖邊，退無可退。

　　據說北國老軍師膝下有五子，長久以來為權利互相明爭暗鬥，這些人估計就是內部裡派來剷除掉自身威脅的密衛。從花朝城那次到現在，想到那男子這幾百年可能暗殺不斷，她就不由同情起他來。十幾個密衛，對方可真是下了血本地想要置他於死地。正打算過去插手幫他一把，手腕卻被人施力扣住了。

　　「你當他旁邊的人都是擺著看的嗎？」貴公子漠然凝著被逼退在湖邊的男子，眼中浮現出一縷輕蔑之色。

　　「保護公子！」那邊有人大叫出聲，蔓沙華靜看著那邊的情況，不知從哪又閃出了幾名護衛，殺氣蓬勃地將那十幾名黑影一網打盡，鮮紅迅速浸染了湖邊的泥地，血腥味逐漸在空氣中蔓延。

　　壓制住還留著氣的幾個，帶頭的護衛擱下刀劍，埋頭單膝跪地，「屬下來遲，請公子責罰。」

　　「不用不用，大家都起來吧。」南離公子擺擺手，而後注意到這邊的蔓沙華時，他神情閃過喜色，「公主殿下！」似是想邁步過來，卻見夜裡晃動著一道碧色，腳上倏然纏上了不知名的力，緊接著他便被甩入到了湖中，頓時水花四濺。

　　護衛們滿臉驚慌失措，連忙下水救援，場面一時間亂成了一團。

　　「那個人落水了耶！」安指著那邊驚喊出聲，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而在旁邊看了這一幕的邪見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蔓沙華錯愕地看向身邊的男妖，滿是不理解的神色，殺生丸與南離公子既無冤也無仇，沒有理由他要出手，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

　　不顧女子奇怪的眼神，殺生丸微斂了眸子悠然轉身，淡淡吐出的聲音靜無波瀾，「走了。」然而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嘴角輕勾的弧度帶著些許冷意。

　　眼看那湖岸，確認南離公子已經被救上來了，蔓沙華拉起小丫頭跟在他身後，兩人維持著一段距離走著，凝著前面那抹淡如清風的白影，她忽然間像是想通了什麼，而眼底隨之漫上的是更多的憂愁。

　　她真的經不起，他這樣沉默的溫柔，真的，一點都經不起。

　　晚風習習，空氣中游離的寒意越加深重，這是帶著冬季味道的春日，連風都無不裹挾著冬的凜冽。仰頭能看見的星辰寥寥無幾，就連月亮也半遮半掩地隱在厚重的雲層中。

　　仰觀蒼茫天色，靜坐簷廊夜無眠。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麼。」過來看到廊下紅影，輕蘿款款走到她身旁坐下。

　　目光從夜幕移到她臉上，蔓沙華輕輕張了張口，「姑姑……」

　　「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女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毫無意外是一陣冰涼，無論什麼時節，她的手都是那樣地冷，就她所知道的，並沒有多少個雪國的孩子具有這樣的特徵。

　　蔓沙華垂眸搖了搖頭，可眼底堆積的鬱色卻是出賣了她。

　　「是因為殺生丸吧？」她將目光落往院落裡殘敗的花朵，聲音仿若帶著一聲歎息。

　　蔓沙華傾身過去，以一種近乎依賴的姿勢伸手抱住了她，頭抵著她的肩膀將神情埋在無人能窺見的陰影下。

　　「姑姑，西國大祭司夜蘭丸，他……是怎麼死的。」儘管知道這必定會喚起到她心裡那道名為苦痛的傷疤，但是她還是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詛咒，才能釀造出一個又一個的慘劇。

　　輕蘿神色一暗，思及往事，那雙落看殘花的眸子逐漸湧溢出了悲傷的情緒。

　　「他……是在一次戰鬥中，死於妖力透支。」她重重闔眸，被時間掩埋的記憶又被揭開了一角，「你根本就無法知道，涼顏的詛咒會何時作用到對方身上，那就好比是一雙在不知不覺中將人推往地獄的死亡之手。」

　　「那，我和他，真的永遠都不會有機會嗎？」

　　輕蘿輕輕回抱著她，抬手順了順她的髮絲，在她耳側低聲道，「他會娶南國的公主，而你，會嫁給我們北國最優秀的男子，從此，你們二人兩不相干。」看著那滿地被風吹起的零落，她語氣輕幽，「于你，於他，這都是最好的結果。」

　　揪著她衣袖的手隱隱一顫，蔓沙華緩緩抬起頭來，滲入月華的眸子卻是沉靜得如同籠罩著黑色的深海，裡頭盡是星光寂滅的幽暗。

　　
情亂

　　北國妖街的花柳巷，燈火通明中發散著紙醉金迷的濁氣，富麗堂皇裡裹挾著尋歡作樂的淫靡。這裡，是男人們做美夢的天鄉，也是女人們收錢斂財的樂土。

　　樓閣裡到處掛著燈籠，照得整座妓館亮如白晝，璀璨迷離的光輝看得來往的人皆是眼花繚亂，卻又讓多少人甘願駐足沉淪。

　　「你已經很久沒有到我這裡來了。」

　　某一座隔離了喧囂的房間，北國妖街最著名的禦首拿著細長的煙杆，和服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了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膚，她看著曲起一條腿坐在窗沿上大口喝酒的女子，淡啟朱唇。

　　蔓沙華收回探往窗外的目光，垂眼盯著手裡的一壺溫酒，「北國，也就你這裡藏的酒最好喝了。」

　　東國有瓊露，西國有桃花，南國有迷離，而北方，則有醉生夢死。讓人忘記煩惱苦悶，揮散飄渺愁思的良藥。

　　「這次，你可不要太吝嗇。」一仰頭把酒全數灌進去，辛辣直達喉嚨，然後在胃裡灼灼燃燒。

　　紫苑把煙杆湊到嘴裡吸了一口，吐出了妖嬈的白霧，「你到我這裡來的哪一次不是喝了個夠。」她磕了磕煙灰，漫不經心的說道，「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麼？」

　　蔓沙華淡淡笑了笑，目光落向那煙杆騰起的繚繞，「只是覺得，活得不能夠隨心所欲而已。」

　　湊近嘴邊的煙杆一停，她再次看向她，眸光細細地在她臉上摩挲，「你看起來倒不是這樣。」

　　「是麼？」她輕揚起眉眼。

　　「不過，應該也只是看起來。」她隨上一句，慵懶地靠著軟榻，「兩百多年前，我就說過了，做一個女人，你並不成功，現在，你也依然不成功。」

　　她直起身，繁複華麗的和服在地上拖了一段距離，她才走到窗邊，蹲下身捏起她的下頷，眉眼盡是勾魂攝魄的妖冶，「女人就應該要有勾引男人的本事，你看看你現在，倒是空有一副皮囊，也不見得你能魅惑得了誰。」

　　鬆開手，朱紅唇畔輕輕勾了勾，她一雙眼睛在她臉上輾轉流連，「你啊你啊，還真是浪費了一張好臉，怕是連我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吧。」

　　「魅惑……」她低吟一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關於這方面，北國妖街裡估計也沒有人比你更有本事了。」

　　紫苑轉了身子倚窗坐在地上，輕笑出聲，「我啊，唯一能說得上感興趣的，大概就是這個了吧。」再次將手中那細長煙杆湊到嘴邊，吞雲吐霧中盡是撩人的氣息。

　　「姐姐，防羅大人找你。」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緊接著有女孩子的聲音隔著紙拉門傳了進來。

　　防羅？紫苑挑挑眉，慢悠悠地拉起滑落一邊的衣領，起身過去把門開了又合上，附帶著逐漸遠去的聲音。

　　「他怎麼又來了。」

　　「這次可不一樣，防羅大人帶來了兩位未曾見過的貴公子，我還從沒見過那樣俊美的男人呢。」

　　房間裡，蔓沙華俯瞰著樓下那些花天酒地的荒淫場面，細長的睫羽綴了從側面鋪灑而來的燈光。仰頭，壺中酒傾瀉而下，滾燙灼灼掠過肺部，濃烈的酒勁瞬間湧了上來，她看著窗外的眸子凝聚起了迷茫的色彩。

　　人影綽綽中，她好似看到了最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裡的人，又好似沒有看到。酒入喉中，濃烈的味道激得她一陣咳嗽，腦袋不由有些眩暈，眼前所有的影像都是重重疊疊的，放下曲起的腿，她搖晃著起身，腳步飄移地向門口走去。

　　「居然有到了這裡還不近女色的客人，我倒是不信搞不定他們。」

　　「姐姐，我看另一個還好，倒是那個銀髮公子，臉色冷得好像要殺人一樣，都沒有姐妹敢上前去，生怕惹那公子不快。」

　　「你是瞎了嗎，別看另一個好像樂在其中，可是他連碰都沒有碰過她們，至於那個銀髮公子……」紫苑立於門前，手中花蝶摺扇輕抵著下顎，「想必是在不知情中被帶來的，不過既然來了我這裡，我有的是辦法卸下他們那張道貌岸然的面具。」

　　木門被人從內拉開，身軀順勢晃悠著重重撞在門沿，紫苑看著眼前滿臉紅霞，已是醉得一塌糊塗的女子，眸中閃過訝異，「喝成這樣，不在我這裡休息一晚嗎？」

　　蔓沙華睜開微闔的眸子看她，抬腳邁了出去，「今晚就算了吧。」一手撐著廊道的牆壁，她晃了晃腦袋。

　　「你這樣回得去嗎？」紫苑皺眉，這次，她喝得可真是夠厲害的。

　　緩緩抬起頭來，她展顏一笑，眼中盡是朦朧的醉色，「小瞧我？」說完扶著牆，步履蹣跚地離開，腳步左右飄移不定。

　　「姐姐，姑娘她這樣回去會不會很危險啊？」少女看著遠去的身影，有些擔憂道。

　　「影魅，跟著她。」她霍地展扇，輕輕吐出一句便邁入房間，身後隱處有一道人影聽到命令後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進來，幫我換身衣服，我好再去會會那兩位禁欲的客人。」她拔下頭上那些精美的首飾，一頭長髮如綢緞披落而下，少女連忙過來幫她寬衣解帶。

　　「那個女人……醉成那副樣子可別嚇到我那些客人們才好。」正兀自念叨著，樓下不意外地傳來了一些人的慘叫聲，她透窗往外看去，只見原本混亂的場面變得更加混亂，不過就是沒有看到那抹紅影便是。

　　已顧不得外面是怎樣的情況，換上一套花枝招展的和服，她挽起一頭秀髮，戴上那些沉重的朱釵和步搖。

　　「姐姐，這個也要戴上嗎？」

　　紫苑瞥了一眼她手裡的花簪，塗抹粉黛的動作毫不停頓，「要。」

　　「可是加上這個就太多了。」小心地幫她插入發中，她看了看鏡中的容顏。

　　「小丫頭懂什麼，這樣才方便我在客人面前搔首弄姿啊。」理了一下袖擺，她沿著廊道，拐角邁上兩層樓梯，快步地朝往另一個奢華的房間走去。

　　到門口的時候，一位粉面桃花的少女走上前來，「姐姐，适才那位銀髮公子不知何故匆匆離開，防羅大人讓你去伺候好另一個。」

　　紫苑微微擰眉，推門進去的時候果然只看到一名衣著華貴的公子，他閒散地靠在窗前，在聽到聲音的時候抬眼將目光落向她。

　　「你是剛才的那位禦首。」雖然滿面濃妝，但夜祀還是輕易地辨認出了眼前這個妖嬈美豔的女子。

　　「公子好眼力。」點著紅脂的豔唇抿出了一個絕美的笑，紫苑邁著小巧的蓮步款款走到他身側落坐，染著丹寇的十指覆上他拿壺的手，夜祀瞧了她一眼，平靜地抽回手，任由她為自己斟上。

　　「不知剛才那一位公子何故匆匆離開，可是妾身有照顧得不周到的地方？」

　　夜祀揚眉看向窗外，眼神變得意味深長，「大概是看到熟人了吧。」仰頭喝下一杯酒，他悠然一笑，「別管那個傢伙了，就算不是，他也不見得會在這裡多呆下去。」

　　要不是他說防羅從東國帶來了一些消息，估計他一輩子都不會來這種地方吧。

　　紫苑傾身貼近他，氣息盡數噴灑在他耳畔，「相比之下，公子倒是個性情中人……」伸手貼在他胸前，指尖若有若無地撩撥著，「公子最近可是有煩心事？」

　　他低頭迎上她的盈盈媚眼，笑問，「何以見得？」

　　指尖向上滑至他俊逸的臉，她輕輕觸摸著他好看的劍眉，「好歹妾身也看了無數人，一個人是喜是怒，掩飾得再好也瞞不過妾身的這雙眼睛呢。」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因何而煩惱。」他挑挑眉，目光滑向桌面，閑閑地拿起酒壺斟上一杯。

　　「依我看，公子，是為情所困。」

　　隨著她的話一落，夜祀頓下動作，沾染著慵懶笑意的眸子轉而化出了捉摸不透的深沉。

　　午夜之後，北國妖街來往的人已經變得很少了，只有少數幾道身影在一路前行，歸心似箭。出了妓館，蔓沙華卻是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夜色孤高冷清，冷風帶著瑟瑟的寒意沁入肌骨，她腳步踉蹌著走到了街角，順著牆面滑坐在地上，微闔的雙眸盡是迷茫。

　　「殿下？」眼前站定著一個人，她醉眼朦朧地看過去，卻連是誰也辨別不清楚。

　　南離公子打著素白紙傘俯看她，在確認了她的身份後，眼中流露出擔憂的神色，「這裡更深夜露，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他不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因看到了她眉眼間深鎖著的憂愁。

　　蔓沙華搖搖晃晃著站起來，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落在了臉上，她仰頭一看，眸中凝聚起困惑。是雨，不是雪，原來，是下雨了啊。

　　腦袋盡是一陣疼痛，她扶著額頭，看著眼前的人影交疊，「你……是誰啊。」 她朝向他走近兩步，手搭上他的肩膀想看清楚他的模樣。

　　南離一手撐傘，一手連忙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軀，眼見她湊得越來越近，他神情閃過慌亂，眼神微微側了側，「殿下，你，你喝醉了。」

　　「醉？」她頓下動作，波光暗轉的眸子帶起了疑惑之色，下一秒，腰間倏然被束縛上了瑩瑩碧光，一扯一帶她就被拉向了一個懷抱中，腦袋昏昏沉沉，困意越來越重。

　　「你是？」南離公子看向幾步開外出現的白影，眸中掠過冷意，「你是昨天把我拉下湖的那個人！」

　　靜看著她闔上的眸子，殺生丸將目光緩緩移到他身上，冰封的妖瞳聚攏著一層冷寒，他寂然地凝著他，面色冷傲如霜。

　　擔憂地看向被他一動不動擁在懷裡的女子，拔腳欲上前，卻被迎面襲來的光鞭冷冷甩在了地上，手中素白紙傘落向了一邊，南離愣然地看著那銀髮男子將他懷中的女子打橫，轉身背對他時，冰冷的口吻含著告誡的意味，「不要覬覦，你不該覬覦的東西……」

　　神色霍地一頓，望著遠去的白影，想起了什麼，匯著暗色的眼眸閃過了一絲了然，他悠悠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拿起傘朝向與他們相反的方向漫步遠去。

　　天空依然在下雨，但，也只是很小很小的綿綿細雨。

　　「邪見大人，還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我們做的嗎？」殿落裡，宮女點燃了油燈，等收拾好一切後便半掩門扉，看向院落裡的小妖怪。

　　邪見昂首，沒有絲毫猶豫地揮手讓她們退下了，然後繼續在原地不停地徘徊，頓下腳步，看著遠處歎出今晚的不知道第幾口氣。

　　殺生丸大人，你到底去哪裡了……

　　仿佛呼應他心中所想，風起間，稀疏帶起了幾片凋零，同時地面落下了一道修長的人影，邪見驚愕地抬頭，距離他不到兩米的距離，正屹立著一孤冷傲然，清姿卓絕如仙的妖怪，額間弦月恰到好處地暈染了雲層透露出的一線幽幽華光。

　　「殺生丸大人！」他脫口叫出，又在下一秒咬住了舌頭，眼珠子怕是要瞪出來一樣地盯著他抱著的女子。

　　「邪見，去找點醒酒的過來。」沉聲命令的同時，腳下不徐不緩地走到了殿前，身後的小妖怪愣神了片刻後，也不再多問，領會地退了下去。

　　抬腳跨過門檻時，頸部倏然纏上了一雙柔軟無骨的手，他腳步一滯，低頭便對上了那雙眼波瑩瑩的墨眸，她安靜地看著他，卻是醉眼迷蒙。殺生丸重新將視線落向前方，瞳底籠罩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陰沉。

　　沾上柔軟的大床後，濃濃的困意逐漸侵襲了大腦，快要沉入夢鄉之時，又被人撈起來強硬地灌入了不知名的湯藥，她悶聲掙扎兩下，只聽見耳邊響起一道不容拒絕的寒音，「喝下去。」

　　下顎被緊緊扣住容不得她反抗，直到被嗆得猛咳，他才松了手停止，而經過這一折騰，原本的睡意都被掏空，她茫茫然地看向坐在床邊的人影，依然是交疊得辨不清楚誰是誰。

　　「為什麼出現在那種地方……」他緊緊盯著她迷離的雙眼，聲音冷沉。

　　蔓沙華混沌地看著他，意識還是沒能跟上，「男人？」她一出聲，殺生丸眼中凝聚不散的沉鬱變得越加深重，卻又在下一刻目光一頓。

　　她忽然轉了身子跌靠在他懷裡，後背緊貼著他的胸膛，抬手便摸上了他冷峻的面容，「美。」她昂首一笑，眉宇間盡是迷醉的妖嬈，「男人也可以長得這麼美？」

　　刺鼻的酒味在周身縈繞，他顰眉，捉住那只在他臉上肆意摩挲的手，「清醒一點。」

　　她完全不曉得他口中的清醒是什麼意思，悶頭把臉埋在他懷裡，既像有意識又像無意識地在低喃，「我好想你……殺生丸……」

　　神色微怔了下，而後唇角輕勾，抿出了一個冷然的弧度，帶著些許譏嘲，「確定不是鬼話？」

　　她沒有回答，微闔眼安分地靠在他懷裡，殺生丸靜靜垂眼，沉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凝結了一縷沉默的幽深。

　　只有變成了這樣……才能，說出這些話麼……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柔軟的唇，淡金的瞳深晦得有些暗沉。

　　而不是，說出那些令人生厭的話來，惹他生氣……

　　想起過去那幾次的不歡而散，他眼神沉了沉，指尖驀然在唇上一壓，這一動作像是喚回了她失散的意識，她微微揚頭，帶著朦朧醉意的黑瞳凝向他。

　　視線定在他曲線完美的頸部，不知道受什麼驅使，她忽然湊起身來，毫無徵兆地吻上那微凸起的地方。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殺生丸渾身一僵，緊接著他又聽到耳邊響起了輕盈的聲音，「我這樣做，你歡喜麼。」

　　殺生丸凝沉盯著她，聲線已微微有些暗啞，「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她輕輕笑出了聲，收斂在眉宇間的妖嬈風情完全綻開，眼角滿是令人迷亂的嬌媚，「誰還敢說我魅惑不了別人的……」臉上彙聚著笑意，她吟聲低語，卻不知道在對誰說，「你教我的那些東西，我都沒有忘記。」

　　捕捉到她語句中的什麼，眼中漸漸變得深邃萬分，「誰教的你這些？」

　　蔓沙華將臉埋沒在他頸窩，瑩然的眼眸仍舊迷離，「紫苑啊。」

　　「她為何要教你這些東西？」他凝著床邊的雕欄，眸中一片深暗。

　　她靜了一會，又混混沌沌地開口，「因為，她說是我抓不住男人的心，所以，君莫才會離開我。」

　　「你很愛他？」他的聲音很冷靜。

　　她幽幽抬起頭來，茫然地張了張口，「我愛他嗎？」她搖了搖頭，伸手忽然想推開他，卻是重心不穩地把他推到了床上，髮絲垂落下來，撩得他頸部一陣瘙癢。

　　「別跟我說愛不愛的，我誰也不愛。」

　　瞳色一暗，支在她腰間的手稍稍收緊了些。

　　「那個人，除了教你這些，還有呢……」他輕側頭附在她耳畔，低啞的聲音隱隱帶著循循善誘的蠱惑。

　　眼前的人臉朦朦朧朧，然後又漸漸在她瞳孔中凝成了一張明晰的面孔，她似乎清醒了一點，「殺生丸？」

　　他仍然無動於衷，再次輕啟唇畔，「告訴我，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麼？」她望了他一會，眼中彙聚著迷蒙，「對，是還有。」似是想起了的模樣，她兩手抓著他的肩膀立起一些，然後傾身，緩緩地，朝著他湊了過去。

　　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金瞳越加深暗，直到雙唇貼上了柔軟，輕壓下的眼睫微微一動，他半闔眸子，含上了那溫熱，在她唇上輾轉淺嘗，細細流連。胸腔有力地跳動著，屬於她的味道混入齒間，勾起了被強制壓抑在腦海深處的欲念。

　　想要她，很想要她。

　　腦中繃緊的弦一斷，他收緊了力道將她的身子完全貼向他，滯在她腰間的一隻手徐徐滑向她腦後，穿過她的髮絲，他吻得更加深入，不顧她的反抗瘋狂地想要索取得更多。

　　亂了亂了，一切都是亂的，亂得一塌糊塗，更亂得無以復加。

　　這具身體，這個人，讓他想了太久……想得到，也想佔有……

　　他抵著她的額頭，輕喘著，呼吸紊亂至極，鎏金色的瞳底盡是灼熱，穩穩扣在她腦後的手動了動，指尖稍微一帶，紅繩落地，髮絲盡數披落。

　　「解開它……」引領她的手來到腰間的纏繞，他啞著聲音命令。

　　她異常地聽話，手輕輕一扯，就拉開了他的腰帶，他壓著心中升騰的燥熱靜靜看著她的動作，然而只是解開，她又愣然得不知所措。

　　就只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他眼眸微壓，驀然一個翻身將她鎖在了身下，緊凝著她的目光裡沉落著幽深的暗色。

　　「你……你要幹什麼？」她不安地抓緊了他的衣袖，連出口的聲音都明顯帶著不安。

　　「閉上眼睛，然後……想著我……」

　　溫熱的吻在她臉上輕輕落下，他吻著她的眉眼，吻著她的薄唇，而她若有若無的回應更是撩撥著他此刻敏感的神經，淡淡熟悉的馨香混合著酒香在鼻尖縈而不散，令他完全沉迷。

　　他渴望她……

　　渴望她在他身邊，渴望和她在一起的感覺，渴望她的身體，同時也渴望……她的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存在的渴望。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蔓沙華……

　　冷風熄了殿內的燈火，只剩下月光趁虛而入，投進飛舞的幔帳落向那緊緊相扣的十指。衣裳盡褪，滿室旖旎繾綣，急促的呼吸伴隨著聲聲嬌吟魅惑，在周圍起起伏伏。

　　輕擁著懷裡沉沉睡著的女人，殺生丸目無焦距地看著頭頂的黑暗，褪去了溫熱的金瞳幽深無底。

　　無論如何，也填補不了的空洞……

　　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緊了緊纏在她腰間的手，他輕闔上眸子。

　　明天……

　　
面對

　　黎明晨曦包攜著春日的寒意, 在逐漸推進的時間中充盈整片大地，窗外皆是一片混白色調的光明。

　　大抵是頭太痛，腦袋太昏沉，睡意遏制了她即將要蘇醒的意識。在那一瞬間感覺到手部傳來的溫熱觸感，還有停在她額間的一抹冰涼，腦中頓生而起的警惕驅散了濃濃的睡眠，意識還未完全歸攏，身體就先作出了行動。

　　停在她臉上的右手被她用力抓住，而她抬起的左腳腳踝被他牢牢地鉗錮在掌心，銅鈴發出清越的聲音，仿佛還不夠似的，另一隻手，銳利的爪子橫貫而來，他眯起眼，反身壓住她。

　　「幹什麼。」殺生丸盯著她的臉，沉沉落下的聲音異常地不滿。

　　她睜開迷蒙的雙眼，毫無徵兆地對上了一雙寒意滿滿的金瞳。眼前的一切都是清明的，意識也是清明的，自然這張映入眸中帶著惱意的冷峻面孔她再熟悉不過。

　　「是你？」她先是一皺眉，視線不經意下滑，她神情完全僵住，僅僅身著一件柔軟的單衣，銀絲垂落至他松松敞開的領口，從中她看到了結實緊致的胸膛，曲線若隱若現地帶著性感撩人的誘惑。兩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姿勢太過於親密，氣氛也太過於曖昧，縈繞周身的冷香完全將她包裹，這一切，都讓她頓感不妙。

　　「你在我床上做什麼。」她深鎖眉頭，努力讓自己的語調保持平靜。

　　殺生丸緊凝著她的眼睛，神色裡透著微微的不滿，「自己看清楚，這裡到底是哪裡。」

　　她一頓，視線越過他環顧了一下這座寢殿，並不十分熟悉的地方。這裡，明顯不是她的住所，不僅如此，同時她也意識到了自己也是單衣貼身，並且身體怪異地酸軟，只是輕輕一動，下身便傳來了碾壓般的陌生疼痛。

　　這種感覺……

　　被心底油然而生的猜想狠狠擊中心臟，蔓沙華驀然睜大眼睛，腦袋閃過晴天霹靂，猛地將自己掙脫，她白著臉色看他，「我們……昨天晚上我們……」

　　「難道你看不出來麼。」緩緩坐起身子，他半眯著眸子冷聲道。

　　腦中零零碎碎地記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那些酒後的胡言亂語，還有軀體纏綿的旖旎，記憶雖混亂不堪，卻又如此地真實。

　　她和他，居然作出了這種荒唐事！

　　曲起一條腿靠坐在床沿，殺生丸靜靜看著她臉上變化的神情，目光淡淡地移向了正前方，「想起來了麼，昨晚……究竟是誰那般地熱情。」

　　指尖顫了顫，蔓沙華的臉色已是煞白至極，她揪著被角讓自己保持冷靜，可是無論如何她都做不到像以往一樣淡然。思緒雜亂無章，而他沉冷著神色無言，時間仿若停滯了一般。

　　「殺生丸大人，仙姬大人派人請你去一趟正殿。」門外叩響了敲門聲，邪見不大不小的聲音傳了進來。

　　看了一眼埋頭縮在床角的女子，片刻的靜默中，心中似乎已下了什麼決定，他不急不緩地起身穿好衣服，轉過身面對她時，又是一貫身姿清貴的模樣。

　　「穿上。」把一套紅裙扔給她，簡潔的話語帶著類似命令的口吻。她愣了兩秒，才窸窸窣窣地把衣服穿好。

　　腳接觸地面，還沒邁出兩步，雙腿忽而一軟就要癱坐下去，又被橫空伸來的手撈住了，怒意頓時在心中騰起，她用力推開他的手，腳趔趄著坐倒在冰涼的地面。

　　這個傢伙，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她始終難以說服自己去接受已然發生的事實。兜兜轉轉，她與他，竟以這樣的方式又牽扯在了一起。

　　「你還想在這裡折騰多久。」他冷冷睥睨她，适才被推回的手攥緊了一些。

　　她咬唇站起身，像是思量了很久，才想出了她認為的最好的解決方案，「昨晚之事，我希望殿下不要聲張，就當做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殺生丸沉默地盯著她的眸子，眼底靜得看不出什麼情緒，唯有冰封的神情流出了一線暗色的陰霾。

　　許久沒有聽到回應，邪見正欲推門進去，殿門便被人打開了，雪色衣服的男妖沉著步子走出，身後跟著一女子，與其說是跟，倒不如說幾乎是被拖著出來的。邪見愕然地抬眼，意外地瞧見他家主子那寒冰般的臉色正凝結著一層陰鬱。

　　不管她是否能夠疾步走動，也不管她的抗議掙扎，任憑如何用力掰開，錮在她腕上的手仍是不動分毫。

　　「我不去，你給我放開。」她被一路拖著前往正殿，期間因為跟不上他的步伐而差點摔倒。

　　薄唇緊抿，他沉著臉一個勁地走，對她的情況完全視若無睹。

　　「殺生丸！」她有些慌了，因他的沉默而慌，眼見正殿越來越近，心念一動，劍光劃出泠然的清輝，下一秒，她如願掙脫了他的掌控。

　　金瞳染上了更多的怒意，他陰沉著臉色開口，「想要動手？」

　　劍尖指著的方向是他，蔓沙華微抿嘴角，表情倔強，「不，我不想動手，所以你不要逼我。」

　　靜看著她一會，最後，他似是勾唇冷笑了一下，「我給你這個機會。」

　　白影一閃他湊近了她，主動發起了攻勢，清光劍影折射晨曦的光輝，碧光在空氣中甩出了優美的弧度，輕易纏上那柄薄如蟬翼的利刃，她用力隔開，閃躲接連不斷的攻擊。她不想和他動手，但是如果他仍然堅持，她也會反抗到底。

　　激烈的打鬥聲響徹四周，不知道是誰的鮮血突然噴濺而出，打破了緊繃的氣息。她錯愕地看著他那只被月牙貫穿的手臂，腦中一片空白。

　　她真的不想傷他的，真的一點也不想。鬆開劍柄退開幾步，雙唇顫動著說不出話。直至此刻，她才認識到，從一開始，他根本就沒有持劍，僅以雙手在與她拼搏。

　　若無其事地把劍拔出扔在了地上，殺生丸蹙眉看向呆滯的女人，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拉起她的手繼續朝著正殿的方向走去。

　　蔓沙華一臉失神地由他帶著，沒有任何的抵抗，視線觸向他的傷口，儘管已經在自行修復，那浸染了衣袖的鮮血仍讓她覺得很刺目。

　　正殿裡，仙姬拿起一盞清茶，閑閑地撥著上面飄浮的碎葉，「這次的事件又和東國扯上了關係，那些傢伙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麼。」

　　輕蘿舒著身子靠在軟椅上，目光輕輕下壓，「多虧了君莫，我們才能一舉除掉東國的眼線，只不過……」

　　「經過這件事，東國那一口氣恐怕是咽不下去了。」一旁的重琰接過話，神色冷沉。

　　仙姬垂眼，若有所思地看著淡白色的輕煙徐徐上升，然後遁入空氣。稍一會，殿外傳來不規則的腳步聲，她側頭看向走進的白影，嘴角一勾，「你來得正好，殺生丸。」

　　視線延伸向被他拉著的女子，眼中流過一縷訝異的神色，最後又定在他染著鮮紅的手臂，金瞳浮出了淡淡的興味。

　　「阿華？」輕蘿看著他們兩個，眉間輕蹙。

　　目光清清冷冷地掃過他們，他收緊了力道將她帶到身邊，淡而冷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我要娶她。」仿佛像是在宣佈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語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語音落下，在場的都是一臉震驚的複雜神色。

　　「你瘋了。」驚惶地凝向他那堅毅的面容，她掙開他的手退後，語氣也是一樣地堅定，「我不會嫁的。」

　　殺生丸看向她滿是抗拒的眼神，冷然道，「你是已經忘了，昨晚發生過什麼了。」

　　他的話令她的臉色唰地一下慘白，她下意識地看向上面的輕蘿和重琰，神色盡是無所適從的慌亂。仙姬微眯著眸子，像是打量一樣，目光頗有意味地落在她身上，果不其然，金瞳尖銳地捕捉到了她脖頸處曖昧的痕跡。

　　「阿華，殺生丸說的，是真的嗎？」發生過什麼，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輕蘿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不知道，我不知道……」迎著他們審視的目光，雙肩好似沉上無形的壓力，她無措地喃喃兩句，繼而逃一樣地離開了正殿。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亂的，事情偏離了原有的軌道正在向另一個方向發展，再這樣下去，誰都回不了頭。

　　「殺生丸，你鬧夠了沒有？」見他有要追出去的趨勢，仙姬猛地起身喝住他，「你這樣做是要置南國於何地。」

　　殺生丸背對著她，看著那抹紅影消失在殿外，他冷聲回答，「我並沒有同意過。」沉穩邁出步伐，他簡短地扔下一句，「下聘，擇日迎娶。」

　　凝著他離去的背影，仙姬有些頭疼地扶額，「真是抱歉，我這個兒子，實在太任性妄為了。」

　　「他們的事情，已經到了我們管不了的地步。」重琰仿佛安慰一樣地拉著輕蘿的手。

　　仙姬托著臉腮望向殿外，幽幽一歎，「你們同我提的與南國聯姻之事，看來是要成為泡影了。」

　　微風輕撫著祭祀場中頑強生長的雜草，受到陽光照拂的這裡，失去了以往那種淒涼絕望的氣息，反而融入了一種奇妙的溫暖。

　　狐像魏然屹立，兩眼俯瞰著下面的女子，點綴了金色光彩的它表情看上去難得有了柔和的味道，雖沒有那麼可怖，但仍然震懾力十足。

　　蔓沙華許久仰看著神像發呆，火狐一族的子女，對這個地方，總會懷有一種複雜的感情。

　　涼顏曾在這裡下咒，而他哥哥，也曾在這裡嘗試著以血破咒，這座神像不僅見證了歷史，同時也聯繫了他們一族的血脈。很少，她會踏足這裡。因為這個地方，總是讓她覺得那麼地悲傷，看到這裡，她就會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絕望，而並不是哥哥，乃至大多數族人口中的希望。

　　身後一陣清涼的風拂過，雜草彎下腰肢，以迎接王者的姿態匍匐身軀。白裘擦過青翠，漾起的銀絲輕輕垂落。他停在她身後幾步開外，微揚頭，落在上方的目光緩緩移向眼前的紅影。

　　殺生丸並不喜歡她到這個地方，這座祭祀場，太不祥，而他不喜歡她沾上這裡的任何氣息，就算這裡是他們一族曾經的地盤。

　　「你現在去改口還來得及，別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她的話音還算是比較平靜。

　　「改口？」他挑眉冷笑了一下，「我殺生丸決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他走到她身邊攥著她的手腕讓她面對他，力道大到要捏碎她的骨頭，「這次，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知道，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這個女人就會離他越來越遠，然後，徹徹底底地在他眼前消失。

　　「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真的不害怕嗎？」她竟是有點哽咽著開口，抬起頭的時候，臉龐出乎意料地落下了滾燙的淚珠，「你不擔心，我會害了你嗎？」

　　鎏金的瞳色微微一暗，然後在一瞬間混進了片刻的溫柔，他將她拉進懷中，清冷的話語挾著春日的暖意柔柔地滲進她的心房。

　　「留在我身邊……」他在她耳邊低語，「你想要的安寧，我會給你……」

　　淺淺的話直擊心靈深處，她緩緩抬起手，覆上他的後背，眼睛酸澀著落下了更多的溫熱。雖然知道這樣做會很自私，但是，就這一回，就讓她自私這麼一回。

　　「那以後，如果我要是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你一定要原諒我，不管怎樣，都不要放棄我好嗎？」作為交換，她會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去面對，無論未來如何。

　　感受到肩膀微涼的濕意，他壓下眼簾，擁緊了她瘦弱的身軀，「那倒要看看，你做的事情，是否值得被原諒。」

　　
盛禮

　　連續兩日的暴雨過後，西國綿綿的霧氣開始逐漸消散，宮殿呈現出被雨水刷洗過後的濕潤景象，花草樹木晶瑩明潔，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去，都是一派綠意盎然，生機蓬勃。

　　案桌上堆積著大大小小的奏章，不用翻開，殺生丸也大抵知道上面的內容。自從北國之行回來，他宣佈這項決定後，周圍盡是各種反對的聲音，滿國大臣，無一人持贊同態度。他們反對的，並非聯姻這件事，而是聯姻的對象。

　　「北國火狐族系一直以來備受爭議，臣實在唯恐國家因此而陷入危難中，請王君三思。」

　　「狐女蔓沙華實在不宜成為我西國王後，此女對王君的性命就是一大威脅，王君這一決定，實在有欠考慮啊。」

　　西國幾位上了年紀的長老一再進言，態度十分明確，「況且，有下屬透露說在東方清水城見到那位公主成為了他人新嫁娘，這種不清不白的女人，怎配做我一國之母，請王君收回成命。」

　　「請王君收回成命。」其餘若干個朝臣跟著附道。

　　邪見帶著幾名女眷過來，完全不意外地看到各位長老們在書房來來去去，一個兩個都是搖著頭唉聲歎氣的模樣。

　　「邪見，作為王君身邊的近臣，你應該要好好勸勸王君，讓他不要再一意孤行了。」這已經是第七位大臣同他道出了這樣的話，他們紛紛都把希望寄託在了這名小妖怪身上。

　　同北國聯姻這件事，邪見雖然和諸位大臣一樣也持著反對的態度，但他並沒有要去勸說大人收回成命的想法，因為他知道，殺生丸大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去贊同他所做出的決定。

　　儘管反對的聲音仍在持續，婚禮的籌備還是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再過一個月，西國將會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這場婚禮將會加固西北兩國之間的友誼，共用永世太平。

　　距離婚禮還有二十天，西國長老們在殿外長跪不起，請求取消這場不為世人所祝福的婚禮，對此，西國王君不為所動。

　　婚期越來越近，有長老迫于無奈，求見了淩月仙姬，從女眷口中，方才得知仙姬在南國休養生息，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

　　距離婚禮不到十天，群臣反對的聲音已經逐漸變弱，但還有一部分人仍然在繼續堅持，其中，要數將軍上寒最為強烈，身為前任大祭祀夜蘭丸的哥哥，出於私人恩怨，他更沒有理由認同這門婚事。

　　婚禮如期進行，久不見身影的仙姬在當天同南國白瀅夫人回到了西國，同時接見了北國國君重琰和王后輕蘿，還有一堆前來道喜的嘉賓貴客，場面可謂相當熱烈隆重。

　　一個月的時間，雖沒有堵住眾多悠悠之口，但唯獨今日，沒有什麼人敢不識相地在檯面上議論起這場婚禮的不是。

　　沉浸在喧囂喜慶中的西國，煙花徹夜燃放，都城燈火通明，璀璨的光芒照得大街小巷與白晝無異。滿城亮眼的紅，與那徹夜燃放的煙火，是西國王君送給王后的盛禮。

　　百姓聚集在都城各大酒館，酒醉至深夜，共同慶賀君王大喜，每隔一會，就會有人舉杯歡祝，整座酒館都陷在一種歡樂中。

　　幾百桌中的其中一席，有一人完全脫離了酒館的氛圍，獨自坐在角落裡默默飲酒。那人表情冰冷，眼中佈滿了厚重的戾氣，從頭到尾他都在不停地喝著，一杯接著一杯，只有當周圍的人議論起西國王後時，他的嘴角才會勾勒出一抹譏諷的冷意。

　　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族是如何斷送了他弟弟的性命。

　　記憶隨著酒勁紛至遝來，上寒的眼中唯有難以泯滅的悲痛，如果那一天，他將他打暈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面的慘劇，他也不會在那場戰爭中親眼目睹弟弟的死亡。不止一次，他萬分後悔為什麼那天就是沒有攔住他。往事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他大口灌入烈酒，想借此來麻痹神經，阻止意識被記憶洪流所淹沒。

　　火狐族在邊境與外族打響了戰爭，戰火開始蔓延到了北國界內，上寒奉命清點軍隊，協助火狐族抵抗外敵。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們之中竟然出現了異國的叛徒，軍隊受到瓦解，整整三日，全員困在了北國的風雪中。

　　「等不了了，哥，我要去幫她。」再也坐不下去，夜蘭丸焦急地站起身，額間紫色花紋在月華的點綴下，清幽如蘭。

　　「不行，那邊戰火紛飛，你一個人能去做什麼，更何況你的傷還沒好。」上寒連忙拉住他，眼下軍隊中還有很多傷患需要處理，他已經很頭疼了，「我說了，我們現在要等。」

　　「輕蘿她在戰場。」他臉色沉重地看向他，「我心愛的女人此刻身陷危難，我豈能在這裡坐以待斃。」

　　上寒目光一冷，暴露在月光下的疤痕顯得有些觸目驚心，「又是那個女人。」他恨聲道，「你要我說多少遍，她的安危根本就不需要你操心，她身邊自會有人保護她，反倒是你，被她害成這樣還不夠嗎？」

　　「哥，我說過了，這不關輕蘿的事，為什麼你就是要對她有偏見。」

　　飛蛾撲火，純粹只是因為心甘情願，他只想和她在一起而已，「這次，我必須要去。」卸下職位的重擔，他也要趕到她身邊。

　　上寒看著弟弟不顧他的阻攔，化成銀光沖往戰場，內心憤怒裡又透著無奈。三日後，當他帶著軍隊趕到那裡，一切都已經太遲，火狐一族被趕盡殺絕，連他弟弟，也死在了那一戰當中。並不曾想過，那次，竟然成了訣別。

　　「將軍，老朽查到，確實是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當時遏止了大祭司體內的妖力，讓他無法施展身手。」

　　「是什麼原因？巫毒？還是瘴氣？」他泯去臉上的悲痛，語氣冷得駭人。

　　「是……」鬼醫遲疑了一會，才道，「和一種古老的詛咒有關。」一句話，便解釋了所有。

　　上寒看著夜蘭丸的屍體被抬入棺木，他痛苦地闔上眸子，雙手直攥得滲出了溫熱的紅色，滴落在棺中，像是在以血為祭。

　　酒館裡圍繞西國王後這一話題討論得熱火朝天，外面煙花盛開，絢爛的光芒透過窗櫺照亮了坐在角落飲酒的身影，擱置在桌上的刀在半陰暗裡反射著凜凜寒光。最後一杯酒入喉，他拿刀起身，大步走出酒館，眼神裡有殺氣迸濺。

　　半隱雲山的宮殿點燃了無數的宮燈，宛若沒入輝煌之海，燈火在煙花開綻的夜幕下粼粼閃爍，地面流淌著與月線相融的光影。婚禮最後一項流程設置在碧落園，君王攜手王后接受群臣拜見，貴客歡祝，觥籌交錯至淩晨，可謂是盛況空前。

　　當夜，南國公子白玉以一曲悠揚笛音獻賀，身影相融月光，溫柔俊雅的模樣不知虜獲了多少女子的芳心。看到許久不見的友人，蔓沙華眼中顯露出了今晚不曾有過的喜色，笛聲在心中靜靜流淌，輕柔地撫平了她整晚的不安。

　　有賓客看到了這樣的一幕，西國王君一身華服，沉靜的目光對上公子白玉，幾秒無聲的淡然相視裡，仿佛傳遞了什麼資訊，君王的嘴角似是抿出了一絲極淺的弧度。他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身邊女子的手，冷似霜華的面容相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蔓沙華側首看向他，一雙點綴了光暈的墨眸燦如天際星辰。

　　貴客們不由暗暗感慨這位君王卓絕的風采，而他身邊的女子，更是芳華絕代，眉眼間淺淡的笑意都像是夜幕裡盛開的煙花。

　　眼中納入那兩道並肩而坐的身影，花容早已淚流滿面，她逼迫自己移開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就是痛苦。

　　夜祀心疼地看著他妹妹，伸手輕擁住她，用身軀為她遮擋那些令她心碎的畫面。

　　「花容，早就告訴過你，他的心從未放在你身上，你總是不聽。」

　　她在他懷裡哭泣，好久都沒有停止，「哥哥，以前什麼事情我都是聽你的，如果這一次，我也聽你的，那我的心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了。」

　　他眸色一暗，垂眼沉默不語。

　　「為什麼，為什麼阿華姐姐就可以，我就不行，難道他不知道娶了她，他會有怎樣的後果嗎？」花容抬起頭來，兩手揪住他的衣袖，固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夜祀將目光移向宴席上那道白影，眼底盡是一片灰暗，「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那到底是為什麼啊，他竟然這麼愛她。」淚水湧落不止，情緒接近崩潰邊緣。

　　夜祀收回目光看向她，縱然心中不忍，也要斷絕她的希冀和念想，「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能夠走進他心底的人。」

　　話音響落耳邊，令她的心一下子變得七零八落，碎得徹徹底底，眼睛越加溫熱，她拼命忍住讓自己不要再流淚。

　　吩咐侍女將她帶回寢殿，夜祀凝著那道逐漸遠去的脆弱身影，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你妹妹她，還難過？」身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他轉過身去，看到長央雙手抱臂靠在桃樹下，面容隱沒在樹陰中，「真不知道，殺生丸那個傢伙有什麼好的。」

　　空氣沉靜了兩秒，男子突然一閃身形來到她跟前，嘴角攜著笑意看她，「要是我娶了別人，你會不會也哭得死去活來？」他緊盯她的眼，眸中凝沉著捉摸不透的深色。

　　「你在做夢吧，我怎麼可能……」頭頂落下陰影，餘下的話被強行堵在了口中，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促使他這樣做，大概只是單純地不想從她嘴裡聽到任何他不想聽的答案。

　　「混……」支支吾吾地想要說什麼，他卻不給她機會，一手撐在樹上，雙唇緊貼著她，她憤怒地要出手，他改為擁抱將她圈入懷，左手扣著她的右手。

　　混蛋！老是突然做出這種事，下次她一定要宰了他。

　　眼裡跳動著火光，同之前一樣，她依舊反抗無能，掙扎無效，然後漸漸地，理智，意識，全都失散在他火熱的追逐中，呼吸變得紊亂而急促。

　　「天啊，那是長央姑娘……」不巧看到樹下的場景，蠶女連忙捂住嘴，避免自己驚叫出聲。

　　拖著繁複華麗的婚服，剛從宴席撤身離開的女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拉著身邊一臉震驚的女眷，她拐向另一條小路。

　　「看來長央姑娘她，也是好事將近了？」收斂驚訝的表情，意會到什麼的蠶女打趣道。

　　蔓沙華目看前方，眸中延出笑意，「果然只有夜祀，才能治得了長央的性子。」

　　喧囂聲距離她們越來越遠，隔斷了月輝的道路稍微變得有點幽暗，好一會，她們才走出桃林，看到琉璃宮燈在一旁跳躍著柔和的光芒。前方樹影輕搖，她突然停下腳步，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暗處，眉頭微微蹙起。

　　「公主？」蠶女困惑地出聲，循著她的目光凝去，呼吸微屏。

　　暗影中緩步走過來一個人，那人一手提刀，鎧甲貼著身上的暗服，他冷冷看著她，眼中盡是戾氣，等他完全走入宮燈照明的範圍，才能看清他的模樣，猙獰的疤痕從額頭穿過左眸，長長地延伸到顴骨處。他在距離她不到五步遠的地方停下，手中利刃向上一抬，直指她的刀尖在夜裡反射著凜然的冷光。

　　
執子之手

　　周圍很靜，是一種落針可聞，夜幕埋葬了萬籟之聲的安靜。蔓沙華看了他一會，沉寂的墨眸像是被奪去了亮光一樣，幽暗得與身後的背景同成一色。

　　「將軍這是打算做什麼。」並沒有讓這種暗藏殺機的沉默保持多久，她從容地開口。

　　維持著抬刀的姿勢凝然不動，口中冷冷吐出，「殺你。」

　　毫不意外的答案。目光從他的眼神移向直指她的刀刃，一瞬間那雙墨色的眸子透出了一絲寒光，「我與將軍無冤無仇，將軍為何要處處為難。」

　　他在夜裡冷笑了一下，「像你這種不清楚自身身份的女人，我豈能留你禍害我王，禍害我西國。」

　　「那將軍就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了，以下犯上，你又該當何罪。」蠶女挺身擋在她面前，決然迎向那柄利刃。說不害怕是假的，儘管眼神充滿堅決，在強者面前，她也會無意識地暴露出恐慌。

　　「等殺了她，我自會去請罪。」森冷的刀鋒橫貫空氣，蠶女只覺自己被推了一把，強行躲開了他的攻擊，「公主！」她驚呼出聲。

　　強烈的刀壓在黑夜裡變換著複雜的光影，他一招一式都是下了狠勁，蔓沙華在無窮的氣勁中左右閃避，繁複拖遝的婚服妨礙了她速度的發揮，月華不在身上，她更無法直接抵禦他充滿渾厚力量的攻擊。

　　不甘，不甘從心底的黑暗深處擴散。竭力躲避眼前的刀光，漆黑的雙瞳帶上了不平靜的怒然。

　　「我並不在乎將軍是以怎樣的目光看待我，我也無法為夜蘭丸大人的事情讓你放下對我一族還有姑姑的怨恨，到這種地步，為什麼將軍還是不肯放過我。」

　　為什麼要妨礙她，為什麼都要反對她，為什麼所有人都在想著要殺她。

　　刀尖破開氣流逼向她，她連連後退，千鈞一髮間，蔓沙華催動妖力，凜然利刃在距離她眉心一寸處停下，而他的身體，已然動彈不得。

　　「你要殺我，我也可以殺你。」她直視他染著憤怒的雙眼開口，「但是我又不能殺你。」無論是站在誰的立場。

　　他冷冷勾起嘴角，極度諷刺的樣子，「既然你不殺我，那我就殺了你，為西國除去你這個禍害。」

　　這是一場妖力的拼搏與較量，他幾乎是在靠壓倒性的蠻力強行掙脫了咒術的束縛。

　　「同樣的招數我當然不會敗在上面兩次，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掙開身子採取進攻，冰冷的刀刃在夜幕劃開了一道口子，這次，她沒能躲過，隨著衣服破裂，灼熱的疼痛從肌膚導向渾身每一根神經。她蹙眉後退兩步，盯著刀尖直逼而來，那一秒，殺意同時也佔據了她的意識。

　　這段時間的輿論，背後隱藏的殺機，此刻完全觸動了她內心黑暗的殺戮，想殺光所有反對她的人，想殺光所有要殺她的人，然而殘存的理智卻不允許她這樣做。

　　蠶女嚇得失聲大叫，幾乎不敢看那森如魔鬼的刀將要如何吞噬那名女子的性命。空氣停止了流動，蠶女呆楞地看著一男子憑空出現在那女子身邊，此前被用來吹奏的玉笛化成了武器，三兩下隔開面前裹攜著強大妖力的刀刃。

　　懸起的心一落，蠶女的眼中閃現出了晶瑩的淚花，男子一身月白，淡紫色的髮絲在身後垂落，他是那樣的溫文爾雅，行為舉止淺淡如風。

　　「公子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想插手我西國的事情？」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他面色隱約帶著薄怒。

　　白玉微微挑起眉，「我倒想問問將軍又是什麼意思，此刻你這樣做，是要讓西國與北國幾百年的交情就此決裂，受各大妖國恥笑嗎？」

　　上寒神色一頓，眼中怒氣逐漸消退。他倒不至於認不清此刻各國之間的局勢，可是他又無法就此放過這個女人，讓她危害王上。

　　「將軍不會不知道東國早已對西國虎視眈眈，如若你也想讓西國成為北國的敵人，將軍大可殺了她。」他側身讓開道，任憑女子的身形暴露在他眼前。蔓沙華一手按著右臂的傷口，眼神毫不畏懼。

　　未完全抬起的刀直接垂下，短短幾秒，上寒便已做出了決定，「我可以不殺她，但是如果她威脅到我王的性命，我定留她不得。」

　　一個女人，和一個國家，孰輕孰重他不會分不清。冷刀收入鞘中，他轉身邁入宮燈照拂不到暗影中，瞬間消失了身影。

　　白玉面向身後的女子，落在臉上的目光移向她的右臂，清湛的藍眸閃過不明的情緒，最後，他終是一歎，「回去好好包紮一下吧。」

　　「一點小傷，很快就好了。」她淡淡道，對此並不在乎，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在乎過。

　　「總是這麼不愛惜自己，你也很讓人操心啊。」他輕看著她，語氣似調侃，似無奈，似心疼，總之包含了很多複雜的情緒。

　　既然是公主，她應該要像花容那樣，時時刻刻懂得保護自己不受任何的傷害。

　　「上寒將軍為人剛烈，卻一向很有分寸，想不到這次居然會失了冷靜去找你的麻煩。」

　　她像是思索了一會，才抬起眼眸說道，「大概是我這個人太不討喜了吧。」

　　他清淺一笑，眉眼間溫意如常，「很有自知之明。」

　　她也笑，眼睛亮如銀河星光，「你就不會奉承一下我麼。」

　　他輕揚眉，目光凝入她的雙眸，「下次試試。」

　　燈火闌珊處，女子臉上的笑意越加深刻，這是一種不知名的喜悅，從三言兩語中流露而出，輕鬆隨意，且沒有任何的負擔。白玉默然注視眼前的女子，成為了別人新娘的她，今晚的樣子，卻是他見過的最美的模樣。

　　「回去吧。」視線移向一旁的女眷，蠶女會意地點頭，連忙過去饞著她，儘管這在蔓沙華看來很多此一舉。擦身而過時，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腕，蔓沙華停步看去，對上他澄澈又流動著別樣情緒的眸子。

　　「以後要是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記得來找我。」他笑著放開了手。

　　她點頭，不去深思他眼底浮動的什麼，嘴角依然掛著淡笑。遠去之後，蠶女轉回頭望去，只見燈火微弱的小道上，那道身影仍舊佇立在原地，似乎眺望著這邊的方向，黑夜投落的陰影模糊了他的面容和神情。

　　「上心了？」忽略右臂的疼痛，她輕側頭看向身邊的女眷。

　　「公主就會調侃人。」蠶女凝著她右臂上的傷口，半是斥責的口吻帶著擔憂，「公子說得沒錯，你就是太讓人操心了。」

　　想起今晚發生的事，她心裡便忿忿不平，「我要去稟告王上這件事，諒他以後也不敢再這樣做。」

　　「你也是瞎操心，這種小事，根本沒有必要讓他知道。」花的芳香遁入鼻尖，她看向院落裡飄揚的櫻花，眼底有些沉重。

　　他已經，承受了太多的壓力了……

　　夜幕裡的煙火燃放不止，無論站在哪個地方，都能遠遠看到黑夜裡盛開的絢爛，輝煌奪目，點點瑩光稀稀落下之後，又是一輪飛竄高空的繁華。

　　褪去婚禮的喧鬧，風華殿回歸了以往的冷清，殿內燈火搖曳，她坐在窗邊，側目探向窗外，看庭院落英繽紛，眼神分外安靜。

　　蠶女端著託盤走過來，上面盡是瓶瓶罐罐的藥物，「公主，可以上藥了。」

　　正想過去幫忙，蔓沙華卻抬手制止，「我自己來，你先下去吧。」

　　猶豫了一下，她施身出去，輕手關上了內殿的門。

　　撩起衣袖，她看向自己的傷處，白皙的皮膚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像是被燙傷一樣，周圍燒灼的地方血紅得駭人，鮮血凝固成線。

　　真是可怕的一把妖刀，傷口上面還殘留著那把刀的妖力，即便止得了血，她也無法做到自行修復。

　　用濕布擦去傷口周圍的血跡，她撒上藥粉，登時疼痛如潮水襲來，攀著右臂爬向全身各處，她眸光一顫，忍受著痛楚等待殘留在傷口的妖力盡數消散，再擦上治癒傷口的藥膏。

　　剛處理到一半，殿門吱呀一響，她慌忙拉下衣袖，但還是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異常的動作。

　　銀髮柔軟如緞，華服潔白如雪，他看上去還是一樣地清絕卓然，即便天生帶著君臨天下的霸道威儀，也不遮掩他落落出塵的泠然氣質。他穩步走進來，消融了萬年寒冰的清透金瞳微染了兩分醉意，直直探向那雙漆亮的雙眸。

　　「你回來了。」她起身，臉上維持著笑意。

　　殺生丸沒有回答，喝了一整晚的酒，難得現在他還能保持清醒。目光掃過桌上的藥物，最後凝向袖子上被她刻意隱藏的地方，唇畔輕開，「手怎麼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那些瓶瓶罐罐收好，隨口帶過，「不小心弄到罷了。」她還想扯點其它的轉移話題，袖口已被先一步撩起，未處理完的傷口就這樣□□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不長不短的刀傷深可見骨，血肉燒灼的痕跡看上去更是觸目驚心。他不悅地蹙眉，陳述的話語帶著攝人的冷意，「是上寒。」

　　似是要緩和氣氛一樣，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對你下屬的招式倒是很瞭解。」

　　他看了她一眼，壓下心底衍生的惱意拉著她坐下，不急不緩地拿起桌上的傷藥幫她塗抹，動作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輕柔。頓時，清涼的感覺蔓延開來，緩和了傷口灼熱的疼痛。

　　「你無需手下留情……」他的目光始終定在她手上，淡色的眸子看似沒有什麼波瀾，卻籠罩著淺顯的暗色，「他打不過你。」

　　蔓沙華托腮看他一圈一圈地為她纏上紗布，靜默了兩秒開口，「我總不能讓你西國損失一名大將啊。」

　　他動作似有一滯，又轉眼承上，「若下次他再以下犯上，你不用顧忌。」

　　燈火映照著他輪廓完美的側臉，長而微卷的睫毛有如蝶羽在她手上落下剪影，他認真地為她處理著傷口，她也認真地看著他的溫柔，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樣，真的可以嗎？」伸手環上他的頸部，她看進他的眼底。

　　殺生丸順勢攬過她的身軀，目光凝向窗外的夜色，低沉的嗓音帶著磁性，「你有這個資格。」

　　以西國之後的身份嗎。她闔上眼睛，感受著他胸口有力的心跳，那裡，冰冷，卻也溫熱，無情，卻也柔情。而她，是如此貪戀待在他身邊的感覺，想就這樣子，永遠。

　　懷抱著這樣的奢想，她渺茫地等待著奇跡。

　　「……我並非，第一次見過你。」頭頂響起的聲音干擾了片刻的沉寂，他望著窗外落落紛飛的花雨，低緩的語句牽引出了光陰裡的另一個時令，春日變成了寒冬，花雨化作了白雪。

　　「少時……」他頓住薄唇，像是在回憶什麼一樣地緩緩說道，「在北國別院裡，你出現了。」

　　幽遠漫長的目光投遞在冷夜中，仿佛觸碰到了光陰的一點邊緣界限，從而抵達被黃土封埋的那時歲月。他永遠都記得，北國冬日那抹明媚的笑容。永遠都記得，那雙清亮的眸子，載滿了整個世界的芳華，讓盛開的寒梅一下子喪失了所有的光彩。

　　他的話牽動了她的思緒，令她回想起了她最美好的時候，少女無憂無慮的時光。

　　「那，你是喜歡我那時的模樣，還是我現在的模樣？」她在他懷裡抬起頭，滿含笑意地問他。

　　殺生丸則低下頭，金瞳倒映著她的容顏，眼底深如粘稠的黑幕，偏冷，偏淡，沉默中又有柔和，但不知是否為燈光創造出的朦朧假像。

　　她把她最好的年華都給了那個人，那個他如果活著，他便難以與之一較高下的人。

　　心底被輕輕搖動的那一塊，他知道，是一種叫做嫉妒的東西在干擾著他的情緒。

　　他不禁擁緊她，雙唇輕附在她耳際，噴薄的氣息惹得她頭皮一陣酥麻，「這樣最好……」

　　只有現在，她才是屬於他的。無論是人，還是心。

　　緊貼在耳畔的雙唇廝磨到她臉頰，額間，眉眼，然後在她唇角輕輕擦過，他看著她，飽含情意的目光裡帶起灼熱，而她睜開眼，眼裡已有了亂情的迷醉。

　　漫漫長夜，是情難自控，欲隨心起。她主動湊過去吻他，手大膽地從他頸部探入衣領摩挲著，他心念一動，撈住她的膝彎將她抱入床榻，呼吸再次交織纏綿，兩廂情醉。

　　溫度漸漸騰起，旖旎的氣息在周圍縈繞，身體仿佛被點燃了火焰般變得燥熱起來，避開她的傷口，他輕柔地褪去她身上的薄衣，沾染了欲念的金瞳一片暗沉。

　　緊張地看著他的眸子，發顫的手抵在他堅實的胸膛，「燈……」他沒有理會她的吟語，雙唇攫住她微開的唇畔，垂落的銀絲勾得她心中瘙癢難耐。殺生丸熟練地掌控著她渾身各處，感受她在自己的腰身下連連喘息。

　　見不得他的衣冠楚楚，蔓沙華胡亂拉扯他的衣服，手摸索著解開衣帶，他凝著她染了紅霞的臉龐，眼底隱藏著一絲微薄的笑意，「很急？」

　　惱火地勾住他的脖子，她毫不客氣地往他肩膀用力一咬，帶出一個血紅的牙印，對他的故意磨蹭表示出不滿。

　　殺生丸微一蹙眉，俯身壓緊她曼妙的身軀吻上去，任由欲念掌控他的意志。

　　蔓沙華……

　　他的，妻子……

　　燈火中，她承受著他所給予的，不由自主地迎合他的動作，雙腿攀緊了他，在沉浮中意亂情迷，在欲海中深深淪陷。

　　奇跡，如果有的話……她甘願一生陪在他身邊，攜手並進，直到天荒地老。

　　
芒刺

　　醒來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細碎的陽光從窗外映入，暖暖的，帶著一絲溫灼。她起身下床，光著腳踏在寢殿細膩光滑的琉璃磚上，銅鈴清越的聲音在周圍迴響。

　　伸手推開窗，柔軟的和風迎面撲來，拂起她垂落在腰際的墨黑長髮。她凝神看眼前飛舞的櫻花，看日光傾灑在大理石桌那覆滿零落的面上，目光柔和安然。

　　她喜歡北國常年飄落的白雪，也嚮往西國漫天飛舞的落花，即使流年總是摻雜荊棘，唯獨這兩幅畫面凝固在她的時光裡不曾被淡忘。

　　水菡端著一盆水進來，眸光落往窗邊的身影，像是黏住了難以移開，感的並非姑娘……不，是夫人經年不變的美麗容顏，而是她發現夫人的神情，比起當年多了一些東西。記憶中偶爾在失神發呆時流露出來的淡淡感懷，仿佛經過洗滌已經在她眼裡失去了蹤影。

　　「夫人，更衣了。」她刻意放輕的聲音喚回了她的心神，蔓沙華回首看她，臉上依然是她熟悉的淺淺微笑，「好。」

　　從前，水菡在離心殿照顧著她的起居，當時蔓沙華還只是北國的公主，如今，水菡被指派到風華殿，她已成為了西國的王后。兩殿之隔，不到百步，光陰卻已在中間拉出了一個百年，對於妖怪來說，時間雖然不短，但也並非太長。

　　「夫人還是和當年一樣，沒有什麼變化。」她瞧著鏡中她的模樣，心中莫來由地一陣欣喜，同一個月前聽說王君要娶夫人的消息時，所感相似。

　　「哪會一樣呢。」她淡淡地出口，似水流年裡，他們所有人都在成長為另一番模樣。

　　「奴婢看夫人還是一如當年那般地美。」在她身後梳理著她的一頭長髮，話語從水菡的口中自然地流出，「多年以來，王君一直都對夫人念念不忘呢。」

　　感情隱藏得再深，卻還是會有被窺見的時候，而水菡，則是有幸窺得那份感情的其中一個。

　　「夫人或許不知道，今早朝會，王君革去了上寒將軍的軍職，兩年不准其參與朝議，准是因為將軍說多了夫人的諸多不是，王君才惱怒了。」並沒有注意蔓沙華的神情，水菡兀自說道，侃侃而談像是見證了整個過程般。

　　「平日裡最喜歡嘮叨的那幾個，如今還不是被王君的做法嚇得噤若寒蟬，稍有失言，可能性命都不保了呢。」

　　蔓沙華順了順胸前的髮絲，臉上閃過意外的神色，向來平靜如水的語氣也泛起了一絲漣漪，「他現在人呢？」

　　意識到她問的是誰，水菡毫不遲疑地回道，「王君回來看過夫人，見夫人還未醒，就去了書房。」

　　由著她為自己挽起頭髮，蔓沙華低垂著眼眸，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思緒微微發散。

　　西國轉入初夏時，蔓沙華接見了一位故人，離別之前，她還只是一名妙齡少女，百年之後，她已成長為清麗素雅的女人。完全褪去稚氣的花容，已具備了令眾多男子為之傾心的資本，隨了她的名字，如花容顏。

　　「最後一次見到姐姐你，還是在你離開西國之前，自那以後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你不會再踏足西國了。」

　　花容看著眼前煮茶的女子，猶記得那時她也是像現在這般，靜靜品茗，口中說著讓她覺得安定的話語。

　　她說她和他，僅僅只是師徒之誼。而她，竟會因為那些謊言而感到心安，現在想來，倒是有幾分可笑。

　　「因為沒有回來的理由。」她難得正視了她的這番話，不經思考，卻也說得相對認真。

　　「所以呢，現在是想說為了他而回來的嗎。」她站在花雨中，目光凝向院裡的櫻樹，表情不禁浮上了一縷嘲意，帶著悲哀之色。

　　在感情的世界裡，總有人會因為愛而不得而深陷痛苦，難以自拔。

　　「我從小便認識他。」像是陷入了一些往昔的回憶，她輕輕張口，「每次他來找我哥哥的時候，我都很喜歡賴在他身邊，而他，並不排斥我。」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當然不排斥，因為我哥哥的緣故，他從來就只是把我當成了妹妹看待，而不是作為一個女人。」她微仰起頭，有種像是要把眼底溢出的淚水逼回去。

　　「他是一個感情淡薄之人，從小的時候，我就深刻感覺到，可是我總是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能夠成為進駐他心裡的第一人。沒想到，他卻把為數不多的感情就這樣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你。」他給了她最完整的愛。

　　花容再次看向那風姿綽約的女子，眼前一片氤氳，「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不在乎他對你的態度，不在乎他看你的目光，只求能夠遠遠看著他就滿足了，但是最後我發現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不在乎，反而還很嫉妒，他竟然可以在你不告而別後等你經年。」

　　她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他站在離心殿前，冷漠的眼底隱藏著對似水流年的眷戀，從未見過，他那樣溫柔的眼神，她甚至可以完全確定，他在想她，想著那個不辭而別的女子。然後離開時，神情又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仿佛适才他眼中的柔情不曾出現過一樣。

　　「我到這裡來，只是想向你表明我的決心。姐姐和殿下能否走得長久，還是一個未知數，我愛了他這麼久，當然不會就此放棄。」從她的眼神中，蔓沙華讀出了一種執拗，直接取代了她眼底流露的悲傷。

　　「我也不想做出讓殿下不悅的事情來，所以我會等下去。」

　　愛，有時候會形成另一種極端，令原本容光煥發的人變得面目全非，可花容，在渴求愛的同時，又理智地避開了這樣的一種極端。

　　「可他，從未喜歡過你。」蔓沙華垂眼看著杯盞中的茶水，嫋嫋煙氣半掩了她的神情，像是受到了觸動，她低喃道。

　　花容對殺生丸的感情，她明白，正如曾經的她與君莫，重琰與她的姑姑。不同的是，殺生丸從未喜歡過她。而她自己，只是碰巧在時光裡對上了他的眼，她並不把這當成是一種幸運。

　　倏而，她想起了另一個已逝的女子，和花容有著同樣的眼神，愛得堅忍，卻因為她而在最美的年華里灰飛煙滅，那是她這一生裡唯一一個感到愧疚的妖。

　　冷夜微涼，月華如水。書房燈火徹夜不滅，靜靜地為案桌前的男子撐起一夜的明光，無暇的面容沉在昏黃的光暈中，美得撲朔迷離。

　　他極度認真地看著桌上的奏章，如蝶的睫羽微垂，時而隨著那雙金瞳的遊移而輕輕顫動。抱著人頭杖守在門口的小妖怪禁不住夜的誘惑打起了瞌睡，就連有人過來也不自知。

　　門扉輕推，外面的人影邁步而入。不知是否因為過於認真的緣故，殺生丸始終盯著那些文字，頭也未抬。習慣性地伸手探向桌上的茶水，手背卻傳來了冰涼的觸感，他抬眼看過去，淡然的面容平添了一絲軟軟的柔情。

　　「涼了，喝這個。」她拿開那杯涼透了的茶水，替換上熱的，孤燈下輕煙騰騰，霧氣沿著杯緣縈繞升起，好在，不是形單影隻。

　　殺生丸放下手裡的奏章，攬著她的腰將她帶坐到身邊，嗓音低沉地問道，「不睡？」

　　她把頭倚向他的肩膀，眼神忽而有些暗淡，像黑夜裡被遮掩了光輝的零星，而她的默不作聲令他疑惑，他輕摟著她的身子看向她，「怎麼了？」

　　手指輕輕點在他胸口的位置，她像是在尋思什麼一樣地開口，「我在想，這顆心，是不是有被我傷害過。」

　　隨著話音落下，書房陷入了初始的沉寂，久到仿佛天地都屏住了呼吸，他才啟唇，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任何的端倪，「為何突然說這些。」

　　「因為我覺得，我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她抬頭對上他的瞳，只見他眼神平靜無波，但卻沉沉得像是一汪海水，足以令世間的女子泥足深陷。

　　他淡淡地將目光遞往正前方，低沉冷漫道，「那些事情，不用太在意。」

　　既已選擇了她，他自然會包容她的所有，包容那些對於他來說的，過度的理智和任性。

　　她唇角一彎，沒有說話，黑瞳循向桌上攤開的奏章，密密麻麻的文字盡收眼底，她倏而一皺眉，又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視線與之交匯，像是在等待她發問一樣，他沉默地看著她。

　　「東國又在興風作浪？」雖然在心中已經明確了答案，但她還是問出了口。

　　他垂眼一瞬不瞬地凝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準確地來說，是東國的一名軍將。」

　　「誰？」她想也不想地問，顯然並不打算去猜測。

　　他靜默了幾秒，眼底閃過一絲猶疑，轉眼消失不見，「是巫鷲。」

　　殺生丸感覺到懷裡的身軀僵了一僵，不出所料，他發現她的臉色倏然變得很難看，有一種類似於害怕的負面情緒從她的瞳芒中崩裂而出。

　　「你在害怕……」他用隱含肯定的口吻輕開唇畔，目光晦暗難測。

　　「是，我在害怕。」她不自覺地揪緊他的衣袖，恐懼深深紮根在她的潛意識裡，無時無刻不潛伏著等待時機，擊跨她的精神世界。

　　他將她摟緊了些，帶著長期的困惑，緩而輕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他為何想殺你？」

　　「因為我殺了他的妻子，如姬。」她的語氣很平緩，也很無動於衷，而若在當時，情緒卻是洶湧澎湃得幾乎淹沒了所有的理智。

　　「如姬那個女人，為了讓巫鷲坐上北國王位，協助外敵屠殺我一族。」屠殺帶走了她的至親，也毀了她的家，而攜帶著兒時那些水深火熱的記憶，她將所有的恨，都集中在了那個臨死都不知悔改的女人身上。

　　「我一怒之下殺了她，巫鷲便以復仇的名義多次向北國發動戰爭，無數次他都想要置我於死地。」似是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她停頓了幾秒，「之所以讓我去西國教你劍道，也是因為你父親覺得巫鷲會礙于西國的強大而有所忌憚。」

　　聽此，殺生丸淡然的瞳孔陡然流轉著暗光，想起那個偉岸的男人，金色的眼底感染起了懷念的情緒。

　　「殺生丸，我只是，不想死在他手中……」她將頭埋在他的胸口，在他面前展現出了為數不多的脆弱，而這會顯得她看上去好像很坦誠。或許她是真的變了，變得開始不善於掩藏情緒，當身邊的羈絆越多，她對巫鷲那個男人的懼意就會加重一分。

　　「娘親！」附帶著不規律的腳步聲，一聲叫喊打破了書房裡壓抑的氛圍。

　　柔順的長髮被整合成了兩條辮子垂在胸前，她不顧小妖怪和侍女的阻攔闖了進來，手裡還抱著一個繡花枕頭。

　　「王君和夫人恕罪，小公主不聽勸攔都攔不住。」侍女自知失職，慌忙跪在地上請求饒恕，就連邪見也伏身垂首，同時暗暗疑惑蔓沙華的出現。

　　殺生丸面無波瀾地看了小丫頭一眼，目光掃過跪著的兩人，平淡如水地開口，「無事，都退下吧。」

　　兩人還未完全出去，安走過去抱住她的腰，姿態裡呈現著依賴，「我睡不著，娘親，我想和你一起睡。」烏黑的眼睛看向身邊的男妖，微撅起的嘴巴令小臉整個看上去有點可憐兮兮的，「殺生丸爹爹，可以嗎？」

　　殺生丸一向淡然的神情此刻增添了幾分無奈，他撫了撫她柔軟的頭髮，有些生硬道，「可以。」

　　一經許可，小丫頭雀躍地跳上軟榻，滾了兩圈用被子將自己包裹成一團，臉上洋溢著喜悅的色彩，「娘親，你快來啊。」

　　蔓沙華失笑地搖搖頭，過去幫她把外衣脫了，讓她躺得舒服些。殺生丸坐在案桌前，眼中映入那邊溫情的一幕，他垂下眼簾，視線停留在桌面的奏章上，狀似自然地問道，「在北國，她也一直都這樣賴著你？」

　　她沒有注意到他話中隱藏的情緒，脫口回答，「那倒不是，她賴著天錯比較多。」

　　一邊流覽著奏章上的內容，他慢條斯理地接話，幾乎不假思索，「派人把他接過來住一陣吧。」

　　像是一下子領會到了他的意思，她臉上流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垂首為小丫頭掖好被子，朱唇輕開道，「那也可以。」

　　夜色越加濃重，涼風透窗而來，差點讓微光在狂舞的掙扎中寂滅，案桌前的男妖認真地閱讀著桌上的公文，直到打開其中一封密信，飄逸的字體呈現眼前，他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金瞳裡寒意迸現。

　　東國國君的親筆信函，上面直接挑明要他殺生丸交出焚血玉和蔓沙華的性命，否則兵臨城下，血洗西國？

　　哼，不自量力的老東西！

　　掌心裡碧光四濺，那封被他攥得緊皺的信函登時化成一縷飛煙，隱滅在了空氣中。

　　他倒要看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傢伙有什麼能耐。

　　反應過來周遭有些安靜，他抬眼凝去，只見她母女二人在他臨時休息的軟榻上睡著了，小丫頭雙手環著她的身子，呼吸均勻綿長，而女子闔著雙眸，也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他起身走過去，儘量放輕動作不吵醒她們，安原本蓋在身上的被子已經被踢到了床角，露出的一條腿蜷在了蔓沙華身上，他擺正好她的身子，拉起被子幫她蓋好，動作極盡溫柔。

　　目光移向女子安然的睡臉，他靜靜看了很久，金瞳鎖著深不見底的暗沉。

　　他要如何做，才能夠幫她剔除掉多年的芒刺。

　　黑夜裡，他輕輕歎息了一聲。

　　
東國使臣

　　在花開花落的歲月中，時間如同白駒過隙向前推進，簇新的日子一天接著一天，舊日被隔到了無人遭訪的境地，覓無蹤影。

　　看著自己身邊的小丫頭一點點地長大，她在感慨世事無常的同時，對時間的概念一下子又有了新的認識，在安的身上，她才能稍微看到一點五年光陰稍縱即逝的痕跡。

　　是的，五年，她嫁與殺生丸之後，在似水流年裡彼此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五年的光陰，而在往後漫長的生命中，她依然要提心吊膽地掐數日子，珍惜著不知何時會到頭的幸福歲月，只怕有一天不能與所愛共赴蒼老。

　　蔓沙華由上到下仔細打量著她身上的錦服，眼中忽閃而過慨然的情緒，她一臉地若有所思，「衣服又不合身了嗎……」

　　水菡笑容可掬地拿來新做好的衣服，「看來小公主又長大一點了。」

　　凝向在鏡子前自娛自樂的小丫頭，蔓沙華的眼神漫上了溫柔，「我倒是不希望她這麼快長大。」見她朝她奔跑過來，她連忙張開雙手抱住她的小身板。

　　「好看嗎，娘親？」她咧開嘴角問，露出了兩個小虎牙。

　　「好看，但是這件太小了，我們換套新的吧。」蔓沙華理了理她額前亂掉的劉海，用一種商量的語氣說，好在她沒有反對，乖巧地點了點頭。

　　離別總會有一點不舍，雖然只是短暫幾個月，但一想到接下來一段時間見不到她的身影，難免會有些不習慣。

　　「去到北國要乖一點，不要給他們添麻煩。」幫她換上一身嶄新的錦服，她不厭其煩地叮囑。

　　「知道了，娘親你都說了好多遍了。」低頭用手指纏著腰帶把玩，聲調稚氣。蔓沙華則輕輕一笑，滿臉寵溺的神色。

　　在西國都城門外，她送走了安，眷戀不舍的目光隨著馬車的隊伍延伸向了遠方，她看著她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前腳她剛回王宮，後腳便聽水菡說到不速之客的造訪。五年以來，東西兩國維持表面和平的底下，卻是波濤暗湧，風雲詭譎，東國在此時來訪，定然是來者不善。

　　書房裡，殺生丸看著眼前跟隨著東國使臣而來的男子，萬年寒冰籠罩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當他把兜帽摘下來的一刻，潮水將他不願回想的記憶全都推到了腦海。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人的存在就像是紮在他心裡頭的刺，就連時間都不能掩蓋掉那些痕跡。

　　「居然還活著。」開口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沉靜，而這一份沉靜，在察覺到東國的用意時，被粉碎得只剩下極致的冷。

　　「殺生丸，你說，如果我此刻出現的話，蔓沙華會不會跟我走呢。」那人單單只是說出這樣一句話，便令那金瞳底下的殺意在頃刻間如海水氾濫。

　　「這就是你們的手段？」想利用蔓沙華威脅他殺生丸麼？簡直是癡人說夢！

　　「試試看如何？到底是你妻子重要，還是焚血玉重要。」

　　男子同他有著一樣的發色，清俊的面容與昔日相比不改分毫，只是嘴角勾勒而出的，帶著陰謀味道的弧度，險惡得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個人。

　　「呵，那我不介意讓你再死一次。」他冷笑了一下，眼中寒意厚如天山冰雪。

　　那一身黑衣的男子也突然笑了起來，笑容放肆又帶著陰森，這一陌生的表情呈現在他眼前，令他不由蹙起眉頭。

　　「你到底是誰？」殺生丸冷漠地看著他。

　　男子收斂了神情，眼神陡然變得很銳利，「當然是君莫啊。」仿佛在呼應什麼，案桌上的文書被窗邊的風帶得狂亂翻頁，停息之後，書房沒入了一陣沉窒的詭靜。

　　通往書房的青石甬道上，蔓沙華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到兩個人迎面而來，其中一個身著黑袍，面容遮掩在了那頂兜帽下，看上去十分地神秘。

　　東國派來的使臣麼。

　　念頭閃過的下一刻，她已同他擦身而過，尚且只看到了他下頷輪廓的蔓沙華，只覺得隱隱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自己何曾接觸過這樣的人，陰冷詭譎的氣息就像是黑夜的棲息者。

　　「那就是西國的王后。」步出幾米之後，使臣在身邊低聲說道。

　　他不出所料地勾了勾嘴角，巫鷲大人心心念念想要抹殺的火狐後裔，果然長得驚為天人。

　　進入書房，蔓沙華看到銀髮白衣的男子立於窗前，追尋著他們兩人的視線定在她身上，淡然的神情一如既往，她卻能從他晦暗不明的目光裡讀出其中的隱隱憂慮。

　　「事情很棘手嗎？」她走到他身邊，心中揣著疑惑。

　　他沒有回答，凝然盯著她的面容，金瞳裡沒有太多的色彩。

　　會，如何選擇……

　　垂下眼睛，他再次看向窗外，像是吸收了整個世界的黑暗，眼底變得幽深萬分。

　　很快，又是入秋的季節，她抬頭望向藍天時，發現蒼穹開始變得高遠，雲絮慵懶地懸浮在上空，秋的景象漸漸在眼前攤現，秋的腳步更加接近了。

　　在天高氣爽，落葉悽惶的這一刻，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那是前幾天造訪西國的東國使臣中的其中一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從桃林走出來的男子，長著一張和君莫一模一樣的臉。

　　「你是誰？」起伏的情感並沒有吞併她的理智，她格外清楚眼前這個男子，並不是那個存活在她記憶裡的人。所以，當看到這張臉時，她正好與殺生丸的反應相反，說出口的第一句也不是還活著，而是問，他是誰。

　　「怎麼，才幾年，就把我給忘了。」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戲謔的笑容，至於眼神，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陰沉詭譎的。

　　蔓沙華安靜地看著他，即使流年已逝，這張臉，依舊能夠在她心裡勾起那些為數不多的感懷，枯葉被風吹著摩擦地面，沉悶的聲音在周圍奏響，頃刻間，她已不再去追憶什麼。

　　「你不是他。」她飽含肯定的語氣平靜如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站在眼前的這個人，不是那個在少女時期為她支撐起整個世界的人。

　　「你果然很聰明。」男子驚訝她的反應，但也不因此而自亂陣腳。

　　就算她認出他了又如何，他只要讓殺生丸知道，這張臉所帶來的影響，讓他知道，就算他把蔓沙華保護得再好，巫鷲大人也有的是方法讓她乖乖地送上性命。

　　「是巫鷲派你來的？」她冷冷看著他，「他到底想要對西國做什麼。」

　　他勾唇一笑，「想知道的話就跟我來，不過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了。」黑影在林中飛快閃出，朝著某個方向一下子消失無蹤。她毫不遲疑地跟上去，仿佛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危機，不僅僅是針對她的，更是針對西國。

　　沒有追出幾步，她看到了殺生丸，他就那樣泠然立身在滿地枯黃的桃林中，寂靜的金瞳籠罩著她捉摸不透的情緒。她沒有去思考太多，一心想著追上那個人，確定他們的陰謀。

　　耳邊倏而有風聲擦過，她憑藉本能側首躲過，當看清那抹瑩光，震驚之餘，雙腿猛然間傳來了劇烈的疼痛，令她狠狠墜落下來，而他，維持著出招的姿勢，碧色熄滅在指尖。

　　忍著劇痛，她一臉莫名其妙地看過去，心卻顫了一顫，只因她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絲不信任的失望。

　　他在失望什麼，他為什麼不信任她。

　　「夫人！」經過的水菡看到這一幕，滿臉驚慌地過來。

　　「為什麼？」蔓沙華呆呆地望著那道身影，她以為，他能懂她。

　　斷腿的疼痛猛如烈火炙烤，她依然一聲不吭地看著他，想要他給出一個答案，可他留給她的，卻是一道沉默的背影。

　　「把她帶回去，看好她。」他重重闔上眼眸，隱藏的不知道是陰霾還是疲憊，亦或者是傷了她的痛。

　　——只要我出現，蔓沙華就一定會跟我走。

　　他明確了那個人在她心底的分量，無論什麼時候，都能令她的心為之產生動搖，明知道是圈套也要義無反顧。陡然間，他竟覺得，之前那些費盡心思的保護，已成為了一種對他的諷刺。

　　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蔓沙華苦澀一笑，他連解釋都不屑於給她。

　　「夫人……」水菡擔憂地看著她，「地上太涼，我先扶你起來吧。」

　　依託她的雙手緩緩立起，幾乎整個身子倒向了她，也不能穩住腳步而差點再一次跪倒下去。

　　不昔如此，也都不讓她插手其中麼，直到現在，他都還不能完全信任她。

　　水菡也是一頭霧水，王上平時都很寵愛夫人的，怎麼突然間就動手了呢。

　　「夫人不要太難過了，有什麼事情就好好說，王君很快會消氣的。」見她這般樣子，她心急得都想哭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無奈道，「水萏，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說不定是王君誤會夫人了，夫人去解釋一下吧。」

　　看著桃林他離開的方向，蔓沙華壓下了眼簾，「再說吧。」

　　兩個都是驕傲的人，沒有哪個會想先低下頭來，去承認那些莫須有的錯誤。

　　接下來幾天，殺生丸都沒有一次來過風華殿，在別人眼底恩愛的兩人，像是有了隔閡，突然間陷入了冷戰，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他不想見她，她明明白白地清楚這一點，有什麼東西已經橫在了他們之間，而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

　　被殺生丸打傷的腿在幾天的修養中已經勉強能夠行動，但也是支撐不了太久，總要別人的攙扶。

　　「夫人，我們走吧。」水菡在她身邊開口。

　　已經第三天了，他還是不肯見她。

　　凝望著緊閉的門扉，她搖頭道，「你在這裡等我。」她輕推開書房的門，目光掃尋著周圍，看到殺生丸半倚在軟榻上，眼眸緊闔，手中的古書籍滑落在地上。

　　他睡著了。

　　蔓沙華放輕腳步拿起書，凝著他冷峻的輪廓，目光眷戀不已。他神色看上去很疲憊，睡夢中愁眉不展，仿佛心中正壓著許多的煩惱，承擔了許多的憂慮，而得不到解決。

　　「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夠開心一點呢。」指尖觸向他的眉間，她的眼眸含著一絲神傷，「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皺眉頭的樣子。」

　　她輕聲地喃喃自語，沒有看到那長而卷的睫毛顫了一顫，「如果你有什麼事情，能不能，不要瞞著我。」每一次，當她想要去和他談談的時候，他總是用一種冷漠的眼神看她，仿佛把她當成了陌生人。

　　四周很沉寂，她神情黯然地看了他一會，然後起身把手中的書籍放好，緩著步子出去，關上門的一刻，榻上的男子睜開了金色的雙眼，眼底深沉似海。

　　
當局者迷

　　已是秋季，在這沉默的季節裡，時而秋風掃落葉的聲音成了書房裡唯一的聲音。

　　下人皆知，殺生丸處理公務一向不喜人打擾，往常除了夫人以外都沒有人敢隨便進去書房，如今少了這道身影的出入，書房反倒是安靜得過分了。

　　在這片沉寂的氛圍中，殺生丸流覽奏章的目光飄向窗外，蒼穹高遠，枯葉宛如蝴蝶在秋風裡緩緩飛落，滿地都是破敗的淒涼，視線範圍內，他並沒有看到這幾天等在樹下的身影。

　　伸手輕捏了一下眉心，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公務上，然而沒過一會，他又再次望向窗外，心湖漣漪陣陣，好久都沒能恢復平靜。

　　耳邊迴響起她那天說的話，他越加覺得心煩意亂，終於，他起身出去，徑直往風華殿的方向走去。守在門外的邪見連忙跟上他，也不敢多說什麼。

　　想起再過兩天便是同北國的家宴，邪見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大人，連日來事務纏身，估計殺生丸大人已經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邪見才一說完，殺生丸剛好走到了院落，原以為他會想去看看，卻沒想到他停在了花樹下，遠遠凝望著風華殿沉默不語。有女眷從那邊走過來，看到幾天不曾來過的男妖，難掩驚訝的神色，她連忙低頭行禮，內心有些緊張。

　　邪見打量了一眼殺生丸的神色，對著女眷問道，「夫人呢？」

　　女眷將頭埋低了些，「夫人，夫人她前兩日去了北國。」

　　嘴巴微微動了動，震驚過後，邪見還是沒有問出口，按理說既然是家宴，殺生丸大人理應一同前往，如今人先走了不說，還走得不聲不響。

　　正想著，身邊響起了殺生丸沉冷的聲音，「為什麼沒有人說。」

　　感受到周遭降低的氣壓，女眷一臉驚慌道，「是夫人她，吩咐奴婢們別說的。」

　　殺生丸的眼底陡然落下了一層陰霾，他冷著神色轉身離開，敏感地察覺到他情緒變化的小妖怪不禁身軀一抖，快步跟上他。

　　北國近期剛剛下過一場小雪，銀色的世界一成不變地冰冷，寒風迎面吹來，能夠將行人的小臉凍得通紅。宮殿裡時而響起宮人掃雪的聲音，青徑石路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女眷忙碌著在各個寢殿添加衣物暖爐，提前為即將到來的大雪做好準備。

　　水菡看著院落裡的雪色美景，沒有經歷過這種氣候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西國入冬時偶爾也會下一兩場的雪，但終歸也沒有像北國這般地寒冷徹骨，凍得她手腳冰涼的。

　　有什麼東西遞到了她眼前，垂眼一看，是一件做工上好的裘衣，蔓沙華保持著動作等她接過，水菡慌忙推託道，「奴婢不冷的。」

　　見她反應如此，蔓沙華好笑地硬塞到她手裡，「都凍成這樣了還說不冷。」自小生活在這個地方，她都未必能完全抵抗這裡的寒意，更何況是她呢。

　　「穿好了陪我去個地方吧。」她遙望著某個方向說道。

　　墓葬場裡石碑林立，白雪累積成厚厚的一層，兩人走在上面，踩踏出了自然的迴響，一步又一步地在這個無人造訪的地方留下了簇新的腳印。她站在那裡多久，水菡就陪在了她身邊多久，冷風呼嘯中，她對著一座冰冷的墓碑述起了多年來周身發生的變化，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她都總結給了身處彼時的亡靈，嘴角帶著緬懷的微笑。

　　——君莫，我很幸福，所有人都很幸福。

　　當這最後一句話落下之後，周圍又陷入了長寂。白茫茫的世界中，整齊林立的積雪墓碑是這裡唯一的風景，而在這片風景的不遠之處，立身著不知何時到來的男子，一襲白衣勝雪，銀髮在寒風中漾出了遺世獨立的風華。

　　你到底，還是忘不了他……

　　殺生丸遠望著那道令他惦念不已的身影，眼底深沉幽冷，他默默攥緊了右手，好不容易有些鬆動的鬱結在心底纏繞得更緊。

　　墓葬場的寒風更加凜冽，水菡攏緊了身上的衣服，出聲提醒，「夫人，回去吧，你的腿還沒好，不宜站得太久。」

　　蔓沙華點了點頭，腳才邁開一步，整個人便歪了下去，還好水菡及時扶住了她，才不至於接觸到底下冰冷的白雪。

　　「准是凍到了，本來就沒有好全，鬼醫先生說了您不能太多走動，夫人沒事就不要再出來了，好好修養才是。」水菡滿臉擔憂地在她旁邊嘮叨，心底有些自責。

　　「哪會注意得了這麼多呢，小心點就沒事了。」她無所謂地笑了笑，目光在白雪中撞上了一襲清冷，嘴角的笑意一下子蕩然無存。

　　「王君？」水菡震驚地看向十步開外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蔓沙華抿唇凝望著他那張冷陌的臉，幾回魂夢中都在思念的人，如今出現在了她眼前，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男妖同樣無言地看著她，目光緩緩滑向她的雙腿，寂靜的金瞳先是沉了一沉，隨即又籠罩上了一層幽深的冷漠。他沒有離開，也沒有動，就那樣靜立在原地，像是在等她走過來，而她也那樣做了，腳步不緊不慢地朝他走去，不知為何，想念的心情越加濃重，溢滿了她的心底。

　　「你怎麼來了？」她雙唇顫動了一下，輕聲地問道。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寂然地看了她一眼，便率先移動了腳步，她一語不發地跟上他，眼底閃過黯然之色。

　　等他們兩個走遠，早在一旁冷得直打哆嗦的邪見瞅中機會就對著水菡劈頭大罵，走了也不交代一聲，害得他一直戰戰兢兢地承受殺生丸大人的冷氣，真是受罪不少。

　　水菡默默聽著他嘮嘮叨叨的指責，一臉認錯模樣地低頭吐了吐舌頭，不過王君既然都到這裡來了，看來也是有意想要和夫人和好如初，一想到這個就心下一陣欣喜。

　　像是在照顧她的雙腿，他看似無意地放慢了腳步，讓她不至於走得太艱難，兩人各自揣著自己的心思，一路沉默著沒有說話，跟在後面的邪見和水菡看著都乾著急。

　　剛清理過積雪的臺階還很濕滑，她一時大意沒有站穩，整個人趔趄了一下，殺生丸條件反射地接住她，眼中掠過一縷擔憂。蔓沙華暗暗嘲笑自己的冒失，不等她立穩腳步，身子被他騰空抱起，她心下一驚，連忙抬起頭看向他，卻只能看到他神情裡的冷漠，刺得她心裡難受。

　　殺生丸沉默地將她放置在床榻，便轉身欲走，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眼底流露出憂慮，「你怎麼了？」

　　很早她就想問他，可是他連話都不肯同他多說一句，她不惱他打傷了她，只是憂他心底有事卻不願意同她講，更何況還是和她有關的。

　　殺生丸沉寂了兩秒，淡淡開口道，「好好養傷。」衣袖從指尖滑出，白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口。

　　接下來兩天他都是不冷不熱的，雖然不至於再用一種冷漠的眼神看她，但相比以往卻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這令她很不安，感覺自己正離他越來越遠。

　　家宴開始的時候，輕蘿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兩人的異常，但也沒有多問，只當做是夫妻間的小吵小鬧，反而是阿音她，出嫁多年，終於也有了身孕，這當真是最近的一大喜事。

　　宴席上，安和天錯兩個也沒有太多的顧忌，一直纏著殺生丸問了很多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再加上北國小公子在他身邊玩鬧，實在讓他感到頭疼不已。像是刻意在尋找什麼，目光在周圍輕輕一掃，隨後定格在了大殿外的兩道身影。

　　梅花已有要盛開的趨勢，小巧的花苞點綴枝幹，傲骨磷磷，在寒風中安然地等待一夜之間的怒放，皆時暗香湧動，十裡芬芳，嬌嫩漫入雪海。

　　「明年冬季的時候，姐姐的孩子便能看到滿樹梅花的盛開呢。」蔓沙華攙著身懷六甲的女子，視線落往眼前的玲瓏花蕾。

　　當他睜眼看世界的時候，眼中將能映入雪國裡最美的風景。

　　音滿眼柔情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臉色洋溢著幸福之色，「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做母親的一天，我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蔓沙華微微笑了笑，「我哥哥知道你過得這麼幸福，我想他也會替你開心的。」

　　「你呢？」她淡笑著看向她，「和殺生丸鬧矛盾了？」

　　蔓沙華轉眼迎上她的目光，「很明顯？」

　　音點了點頭，「很明顯。」

　　她再次看向枝頭的嬌嫩，淺笑中略有苦澀，「他總是喜歡把事情藏掖著，我連他為什麼生氣都不知道。」

　　「總該有原因吧，不好好想想麼？」

　　她沉默了一會，仔細思量起了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緊接著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身邊信任的女子。終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傻丫頭，你當真就不知道他的心結嗎？」她突然笑起來，沒想到平時裡再聰明的人，對感情竟是遲鈍至此。蔓沙華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了困惑。

　　音失笑地搖了搖頭，「阿華，沒有哪個男人會容忍自己的妻子心懷舊愛，他許是誤會了什麼，這麼久了你都還沒發現？」

　　猛然間被一語敲醒，她愣愣地看著一樹芳華，心底堆積已久的迷惑開始有了答案，許多被忽略的東西也在腦海中逐漸變得清晰分明。

　　女子見她一臉怔然的模樣，想她定是意會到了她的意思，便欣慰地笑了笑，轉身留下她一人沉湎在自身的思緒中。

　　被一群小鬼纏著不放的殺生丸，見音緩步走了進來，他將視線輕輕移向殿外，捕捉到那道失魂落魄般逐漸遠去的身影，他不由皺了皺眉。

　　一時間，她想起了很多，五年來同他的點點滴滴突然在腦海裡如萬象重播，她在寒風裡漫無目的地遊走，不知不覺中已經離宮殿越來越遠，她巡望了一眼北國的街市，是曲終人散的冷清。

　　圍繞著湖邊一直走，神思飄散到了很遠的地方，也不知道走了幾圈，直到雙腿撐不住了，她才停下來，同時，她看到了地面突然出現的黑靴，抬起頭毫無意外地對上那雙沾染薄怒的金眸，他立身在冷夜中蹙眉看著她，渾身優雅天成，貴氣逼人。

　　「還不回……」未完全落響的話音仿若被扯斷的琴弦忽然間戛然而止，他僵愣著神色感受到懷裡擁過來的柔軟身軀，抿唇沉默了下來。

　　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說話，他垂著雙手，她擁抱著他，就那樣子僵持了很久。

　　「又想鬧什麼？」殺生丸看著她身後的湖邊曠地，冷淡地問道。

　　她倏而眼眶一紅，雙腿沁入寒氣的疼痛與近日他的態度令她心底頓時生出了委屈之意。

　　「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氣？」她低啞著聲音說道，「如果是因為君莫，你大可不用在意，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他面目冷峻地盯著前方，靜默了兩秒後，眼中流過一抹譏嘲的笑意，冰涼入骨，「不用在意？你確定可以不用在意麼？」

　　他也知道那個東國派來的人不是他，他只是惱那個人至今仍然能夠在她的心底產生不可撼動的影響力，惱她，也惱自己。

　　她咬了咬唇，抬起頭來看他，「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還是不相信我？」

　　他眸色一暗，緊抿著薄唇沒有說話。許久得不到回答，她似乎有點著急了，踮起腳尖便吻上他，像是要借此來傳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溫柔又充滿愛意。

　　殺生丸目光震了震，落在他唇上的柔軟冰冰涼涼的，猶如蜻蜓點水碰觸了一番，熟悉的氣息登時勾動了心弦，想念一如潮水破堤而出，他終於不再克制自己緩緩抬起手來。

　　有經過的路人看到湖邊相擁的壁影，只是意味不明地笑著，又轉回了頭專心趕路。

　　「如果是我錯了，那……我道歉，所以，別再生氣了好嗎？」他們的時間，本就不可多得。

　　他默默環緊了懷裡的人，許久也沒有說話，直到冷風在耳邊呼號而過，他才緩聲問道，「腿……還疼？」

　　「有點，你下手真重。」她垂眼悶悶回答。

　　殺生丸沉默了一會，方才低緩出聲，「下次，不會了……」

　　她在他懷裡輕輕勾起唇角，即使他不分青紅皂白傷了她，她也從未怪過他，畢竟，根本不捨得。

　　回去的路是由他背著的，他走得很慢，卻很穩。深夜裡寒風寂寂，他用寬厚的肩膀替她抵達了一陣又一陣迎面而來的凜冽，冷峻的眉目仿若冰雪消融般變得沉寂和溫柔。

　　北國街道上人影稀疏，基本已經看不到有幾個行人提燈出沒，四周雖黑，但還有掛在門前的燈籠在勉強為他們照明。天空突然有了動靜，純白的雪花開始如柳絮隨風輕飄，落在了她伸出去的掌心，刹那融化。

　　「下雪了……」

　　聞言，他抬頭看向漆黑的夜空，晶瑩的白絮趁機黏附在他的眼睫，「嗯。」

　　「這一次，是大雪。」她若有所思道。

　　像是一言開啟了什麼，雪果真下得越來越大，皚皚白雪漫天飛舞，密密麻麻地從夜空中落下，沒過多久，兩人身上都凝滿了潔白無瑕的冰花，世界一下子變成白色，屋瓦飛簷裹上了銀裝。

　　她安分地伏在他的肩上，屬於他的溫度透過衣衫傳來，暖暖的，驅散了身上鑽心透骨的寒涼，「殺生丸，我們回家吧。」她很貪戀，那個溫暖的國度。

　　他背著她踏雪而行，目光投放在前方不斷飄落的白絮，輕聲應道，「好。」

　　四周風聲簌簌，大雪逐漸模糊了他的視野，模糊了天與地的界限，他穩步在雪夜裡前行，踩下的腳印如同細碎的花，與地面的成雙壁影糾葛在了同一條線上。

　　
不安

　　回去西國以後，日子又恢復了以往的風平浪靜，她滿足於得來不易的現世安好，也沉迷於細水長流裡的溫暖柔情，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彼此之間相依相守，只盼有始有終。

　　「娘親，我在這裡呢。」

　　被蒙上眼睛後，她目不能視，只能憑藉著聲音辨識小丫頭所在的方向，這種遮眼尋人的遊戲，她已經很久沒有再玩過了。

　　雙手摸索著安的身影，她感覺到了天光灑落在臉上的溫熱，暖陽拂照花樹的氣息。

　　「殺生丸大人，昨夜我們已將隱藏在西國的密探一網打盡，並且及時截住了他們送往東國的情報。」突然出現的黑影，此刻正垂首向他稟告重要的事情。

　　長廊下，男子聞而未動，一雙清澈明寂的眼睛納入院落裡遊戲的情景，風吹草動，日光熠熠，霎時間只讓他想到了時光靜好，歲月安然。好長一會，他淡然出聲，音色冷冽而悠長，「割下首級，掛於城外示威。」

　　「是。」黑影沉聲回應後，在刹那間消失了蹤影，只餘下一抹輕淺的風。

　　暖冬裡盡是歡聲笑語，摻雜著幽鈴清脆悅耳的聲音，他看著院落被蒙住了眼睛的女子，嘴角隱約勾勒著一絲細微的笑意，清冷如月。

　　「娘親，這裡。」安躲藏到他身後，周身縈繞著孩童稚嫩的笑音。

　　身形被她一下子抱住，殺生丸先是一愣，眼底的溫意宛若鏡湖漣漪緩緩漫開，察覺到不對勁，她連忙摘下絲巾，驚愕一閃而過後，頓時笑靨如花。

　　「娘親，你輸了。」藏在他身後的安露出小腦袋。

　　「狡猾。」點了點她的鼻尖，她立好身子看向眼前的他，「今天怎麼這麼有空？」

　　殺生丸執起她的手，踱步到了花樹下坐著，微抿著薄唇似乎在斟酌著什麼。蔓沙華低頭往茶盞中倒入清茶，靜靜地等待著他發言。

　　「東國向西國宣戰了。」他凝著她的動作，緩聲說道。

　　語落，她端茶的手不由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到皮膚上，瞬間紅了起來。殺生丸眉一蹙，拉過她的手察看了一番。而她卻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即便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她還是不能掩飾心裡的驚異，「什麼時候的事情？」

　　見沒有什麼大礙，他眉目松了松，有些漫不經心地回答，「昨日。」

　　「那西國……」

　　「迎戰。」他抬眼看她，果斷道。

　　借著這次機會，他將會不惜一切抹殺掉那個長久來一直威脅他的存在，讓那個人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

　　得知這個消息後，她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的，不安的感覺盤踞她的心底，並且愈演愈烈。

　　夜色正濃，鉛色的烏雲逐漸遮掩天上流瀉的月華，晚間薄霧籠罩宮殿裡的所有，仿佛置身在朦朧的迷鏡中，一切都變得蒼茫寂寥。

　　換好衣服出來，殺生丸看到鏡前失神的身影，便順手拿過她捏在手裡的梳子，她回神想看過去，卻被有力的雙手輕輕遏住了肩膀，耳邊響起他清而靜的聲音，「坐好。」

　　從鏡中，她看到他正為她耐心地梳理著她的長髮，冷峻的眉眼淺含著一縷溫柔的神色，她不禁一愣，神情開始變得恍惚。過了一會，身子環上了一雙手，隔著衣服的熱度緊貼著她的後背沁入肌膚，最後蔓延到心底深處。

　　「在想什麼？」他靜靜看著倒映在鏡中的面容，溫軟的氣息輕灑在她的臉側。

　　她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凝著那雙一貫安靜的金瞳，眼中漫入淡淡的笑意，「沒什麼。」

　　他也不再追問，屋子頓時陷入了一種寂靜，靜得能聽到窗外寒風凜冽的聲音，而在這種氛圍下，身體的感應越來越強烈，呼吸間都是她沐浴完的氤氳馨香，隔著衣料的溫度灼燙了他的胸口，大有燎原之勢。她察覺到了什麼，側頭看向身後的男子，眸光觸上他眼底溢出的灼熱。

　　「你……」

　　隱忍著體內竄上的欲望抱起她，穩步邁向了床榻，他壓下身子細細摩挲著她的唇，她顯然有些心不在焉，抵著他的胸膛，呼吸紊亂地看他，「和東國的這一戰，非打不可嗎？」

　　灼熱的眼神微微沉了沉，帶著一絲冷意的暗啞聲音在她上方落下，「非打不可。」

　　似乎不滿於她的分心，肆意遊走在她身上的手停留在腿側，妄圖喚起她內心深處的欲念。

　　夜露更深，風華殿裡一場雲雨之歡結束後，兩人都已恢復了冷靜，殺生丸輕攬著她的身子，一隻手擱置在她平坦的腹部，緩緩摩挲，金瞳籠了微微的暗色。

　　依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麼……

　　察覺到他的心思，她睜開眼睛面向他，「以前祭祀大人說，我的身體難以受孕，所以我可能不一定會……」她垂下眼來，不用接著說想必他也能聽懂。

　　短暫的沉默，殺生丸在她額頭輕輕留下一吻，「來日方長。」

　　不易受孕，那就代表還是有機會。

　　他闔上雙眸，輕擁著她說道，「睡吧。」

　　心底壓著事情，她輾轉難眠，卻又不敢吵醒身邊的人，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夢境裡再次出現一些過去的畫面，蒼穹被鉛灰色佔據了方方角角，暗示著某種凶兆的鮮紅霍地將她從睡夢中驚醒，意識回攏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來一段時間，殺生丸都在前朝忙碌於戰事的籌備，當西國迎來第一場小雪時，東西兩國打響了這場並非突如其來的戰爭。戰爭持續了幾天也不曾停歇，西國邊境此時早已是血雨腥風，屍橫遍野。

　　「你要走了？」

　　開元城上寒風陣陣，雪花在天空裡飛揚不止，逐漸掩沒了百尺城頭上斑駁的磚瓦。殺生丸一身白衣鎧甲，細長的眸子凝望著遠方硝煙四起，血腥的氣息隨風飄來，摻雜著屍體腐朽的味道，其中，還包含著那股他熟悉的詭譎妖力，金瞳忽而一冷，「他來了。」

　　感覺到他周身的肅殺之氣，蔓沙華擔憂地看向遠方，寒風宛若尖銳的鋼刀，刮得她的臉頰有些發疼，透過天際彌漫的妖氣，她仿佛從中看到了什麼，一些早已遠離時光，混雜在風雪中的殘像。

　　他腳步剛動，她突然驚惶地拉住他，莫名的恐懼在心底越放越大，沒有一刻，她感到這麼地不安。

　　「可不可以，不要走？」她的眼神流露出奇怪的恐慌，臉色蒼白得有點嚇人。

　　殺生丸愣然地看著她，沉默了半晌才啟唇，「等我。」

　　清冷的音節落進寒風，刹那間她的腦海閃過了電閃雷鳴，整顆心如同墮入冰窖涼了半截，耳邊猶是那些縹緲隔世的聲音。

　　——等我，阿華。

　　等我……

　　「不要。」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她抿唇看著他毅然轉身，衣袖一點點地從指尖滑出，努力想抓也抓不住。

　　冷風在周邊狂嘯，眼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遠去，白雪錯亂中，她好似再次看到那些從荒蕪記憶裡穿出的背影，有她哥哥的，也有君莫的，最後又變成了他的，在隔著模糊的天光裡永遠離去。她看著那道白影，惶恐不安地喃喃，「一定要回來。」

　　騰空而起的殺生丸滯了滯，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見她這般反常的模樣，心中不由漫過一縷擔憂。

　　城外妖軍嚴陣以待，隨著殺生丸化光離去的身影，頓時呼聲震天，群妖齊鳴著沖向了遠方的戰場，支援此刻正在邊外與東國死敵廝殺的將士。

　　數萬妖怪彙聚而成的妖氣彌漫整個天空，銀色的妖犬飛騰而來，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無數妖怪生靈在一瞬間都變成了枯骨，倏而碧光大盛，轟鳴聲落下後，天空下起了腥味濃郁的血雨。他一手提著爆碎牙，在光裡猶如王者一樣緩緩降落，周身霸氣渾然天成。

　　「王……」

　　全身浴血的上寒停止廝殺，望向前方踩踏妖骸而來的身影，這一刻，莫說是他，就算是敵軍的將士，都不由被這男子強大的妖力所折服，甘願俯首陳臣。

　　兩軍交戰的中央，一身黑衣的首領看著來人，嘴角勾起了一絲陰森的笑意，「你終於來了，殺生丸。」

　　男妖神情冷漠，目光裡寒意森涼，「巫鷲……」

　　「我本不想與你為敵，如果你能乖乖交出蔓沙華或者焚血玉，一切都還好說。」

　　他眉目一冷，嘴角輕勾道，「無需再多說廢話，既然到了這裡，那就把命留下吧。」

　　黑壓壓的戰場上沙石漫漫，廝殺呐喊不絕於耳。兩軍首領在半空中對峙，強大的妖力遮掩半面天空，令人望而卻步，生怕一不小心便送上了性命。

　　殺生丸離開了一天，她在開元城牆上也等了一天。遠方戰火紛飛，天際不時妖光閃爍，她一直眺望著戰場的方向，眼中滿是焦慮的神色。正當她按捺不住要奔赴戰場，水菡過來叫住了她，「夫人，仙姬大人找你。」

　　幽雅寧靜的花園，蔥蘢佳木凝結著一層薄薄的雪花，暖陽落下溫度後，漸漸融成晶瑩雪水，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走過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便看到了涼亭裡半倚軟榻的身姿，娉婷婀娜。右手輕扶著額間，她垂眼看著棋盤上的棋局，狀似陷入了思考。

　　向前走進了兩步，蔓沙華施身行了一禮，禮數周全，「母親找我有事？」

　　仙姬緩緩坐直了身子，手肘撐著軟榻扶欄，抬手示意道，「過來，陪我把這盤棋下完。」

　　四周一片寂靜，唯有落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在涼亭裡顯得分外清脆。侍女過來奉上清茶，又施施然地退到了幾米之外候著。

　　「東國那老國君，大限將至便拿著女兒當藉口，非要挑起戰事得到焚血玉，還果真是……臨死都不肯乖乖躺進棺材。」仙姬輕眯了一下美眸，言語間延出了揶揄的興味，帶著涼涼的冷意。

　　「老傢伙膝下兒子都不成器，至今也未立王儲，等他一去，東國內部忙於奪位之爭，約莫也是沒有時間再發動戰爭了。」

　　滿心想著境外的戰事，蔓沙華有些心神不定，每每執子都猶豫不決。

　　「今天你看上去很不在狀態啊。」仙姬輕看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女子，右手拈著一顆白子思索，「是在擔心殺生丸嗎。」

　　落子之後，她輕托著下頷看上面黑白相間的棋子，金瞳下流光暗轉，籠了一抹盈盈淺笑，「你不相信他的實力？」

　　明澈的墨眸閃過一縷暗色，睫影輕掩了裡頭的焦慮，「巫鷲的妖力並不輸我哥哥多少，我……有點擔心。」

　　「但如今殺生丸的實力，可是更盛于當年的木銜呢。」她定定看著她，金瞳稍微深了些許。

　　蔓沙華拈著棋子靜默不語，即使知道那人妖力的強大，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卻沒有因此而淡去，她將未落的棋子放回甕中，目光投進那雙微光閃爍的金眸，「我想去幫他。」

　　淩月仙姬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東國的目標是你，你去了只會讓他分心。」她緩緩站起身來，輕移蓮步停在了漆柱旁，雙眼凝望戰場的方向，「留在這裡等他回來吧。」

　　話雖如此，作為母親的她，這一刻也奇怪地感覺到了不安呢。

　　殺生丸，可別讓母親我，失望啊……

　　
破鏡

　　西國邊境的戰事維持了整整十天，其中兩國的首領交手了兩個日夜，至今也未分出勝負。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妖怪們，有幸目睹了那場驚世駭俗的對決，那是屬於強者之間的戰鬥，而這裡，也是屬於他們之間的戰場。

　　爆碎牙揮出的刀光閃爍整個天際，盤踞在蒼穹上的強大妖力始終沒有因為戰鬥的持久而削弱過半分，碧光所觸及的範圍，破壞力徑直延伸方圓幾百米，妖怪悉數化為齏粉。

　　「巫鷲……去死吧。」殺生丸冷冷看著對方最後的掙扎，微眯起雙眸，連續兩日不分晝夜的戰鬥並沒有讓他們好到哪裡去，大大小小的傷勢都在提醒著身體已經達到了極限。

　　「終於到一決勝負的時候了麼。」巫鷲拭去唇角的鮮血，臉上依然掛著那抹詭譎的笑意，事隔幾百年，除了木銜以外，還沒有人能夠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這是決定成敗的最後一擊，殺生丸提起手中的牙刀，爆碎牙戰慄著毀天滅地，卻在他要揮刀的時刻突然間妖力四散，身子莫名地動彈不得。變故在一息之間發生，僅僅幾秒鐘的事情，已然決定了生死。

　　身體……

　　他心下一沉，努力垂落的目光凝向手中失去妖力的爆碎牙。

　　怎麼回事……

　　發覺到異常的巫鷲抿唇笑出了聲，「看來你也到了極限了。」他眼中閃過凜冽的殺意，拼盡了餘下的妖力橫空揮出一刀，強烈的光壓猶如長虹貫日肆虐整個天穹。

　　「呵，別笑死人了。」眼前閃耀的銀光映亮了他嘴角陰沉的寒冷，妖氣在頃刻間盡數薄發，身子強掙著竟微微動了一些。

　　沒有人看清被光芒掩蓋的背後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那數條橫貫空氣的妖流具有近乎讓一切化為烏有的力量，如若從正面擊中，全無一點生還的可能。

　　小庭幽院裡，在日光悠然灑落的這一刻，蔓沙華孤身坐在花樹下，擱置在桌面上的手支撐著太陽穴，身影裹攜上一層在冬日暖陽下的薄薄金光，懶洋洋地，看上去是如此地純粹美好，如若忽略她眉間透出的憂愁的話。

　　記憶裡剩餘的畫面都是溫暖的，在櫻花紛飛不止的時節，她看到立身在花樹下的清冷身姿，袖口翻飛的六角梅花襯托出了那人的無限優雅，風在周圍低吟淺唱，他安靜地站在那裡，金瞳微抬，美得宛若一副不染塵世的畫。

　　在這個夢境裡，她只見到了他一個人，男子側首看她時，嘴角似乎輕揚著微不可察的笑意，眉眼中藏匿著柔和的光彩。沒有哪一個夢像現在這樣，讓她想永遠地駐足，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

　　她睜開雙眼，是因為有人在旁邊叫醒了她，逐漸恢復的意識捕捉到水菡貫入耳際的聲音，「夫人，王君回來了。」

　　驅逐掉腦中還殘存的迷蒙，墨色的雙瞳瞬間閃過一抹光彩，卻又在她的下一句中陡然寂滅。

　　「但是王君傷得很重，鬼醫先生此刻正在看著。」

　　風華殿裡，淡去血腥味的房間只餘下一股濃郁的藥味，軟榻上的男子銀絲垂落，褪去甲胄之後，柔軟的和服松松貼著身子，他習慣性地曲膝半倚在窗邊，撩起衣袖的右手擱置在茶几上。

　　一旁，已到垂暮之年的老者小心翼翼地處理著他手上猙獰的傷口，神情很是沉重。

　　殺生丸低垂眸子，輕壓下的眼睫微顫動著一縷深深的暗色。雖然在最後一刻得以脫身，但是他至今也沒有弄懂，當時身體上，那憑空而來的束縛。

　　他竟，揮動不了爆碎牙……

　　不僅如此……

　　淡漠的眼瞳凝向面前的白髮老者，聲線輕緩又帶著凜然的冷冽，「還沒看出是怎麼回事嗎？鬼醫。」

　　承接著男妖視線裡那迫人的涼意，老者微屈著身子，沉吟說道，「王君的情況和當年發生在夜蘭丸大人身上的，正好有些相似，依臣看來，是……」

　　「是什麼。」他收回上完藥的手，沉鬱的目光裡衍出一絲沒有溫度的催促。

　　「大概是，火狐族中相傳已久的詛咒之術。」

　　一言既出，四周頓時墜入冰封一樣的岑寂，甚至連窗外風吹樹葉的窸窣聲都一下子消失無蹤，唯有借助淡薄的天光，還能看到屋裡浮動的塵埃，在暗示著時間的緩慢流逝，而並非靜止。

　　「王君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妖力已經消失過半，臣在當年參詳過許多妖怪的症狀，瞭解到這是屬於火狐詛咒產生的初兆。」

　　冷靜無瀾的金瞳隨著鬼醫的話而隱隱一動，聲音卻仍然平穩如初，「之後會如何？」

　　老者神情肅然，話裡多了幾分凝重，「精魂損耗，而後妖力殆盡，終將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微扯起的唇角帶著淡淡的諷意，殺生丸沒有說話，眼底凝聚著寒潭般深邃的冷。

　　「這件事情，不要洩露半點風聲。」他逆光看著桌子的邊角，肅斂了眉目間靜謐的沉默，「包括她……」

　　平靜無瀾地交代完，偏移的視線無意觸及到駐足在門外那凝然不動的身影，眸光陡然搖顫了一下。

　　已經，晚了麼……

　　順著金瞳所望的方向，鬼醫頓了頓，「王君……」等接受到男妖眼中遞來的訊息，他動身走到門口，門扉輕開後，他看見蔓沙華臉色慘白地站在外面，雙眸死寂無光。

　　「夫人，你……」他神情微微一變，也不知道她出現在這裡多久了，又聽到了多少。

　　黯然失色的黑瞳隨著他的話音漸漸攏了焦距，她開合著唇畔，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裡能聽出微弱的顫抖，「鬼醫先生，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鬼醫抿唇靜默了兩秒，暗暗歎息道，「夫人還是親自去問王君吧。」說完，他緩緩讓開了身子。

　　蔓沙華望向半倚在窗邊的男妖，敞露胸前那包紮完美的紗布潔白無瑕，卻醒目得刺痛了她的雙眼。短短幾步的距離，她卻走得很艱難，一時間，所有的安寧都被打破了，快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她顫抖地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龐，目光下滑到他的胸口，聲音頓時變得哽咽，「對不起……我還是害了你……」

　　殺生丸隱了眼底的深色看著她，淡淡地啟唇，「不過是在誇大其詞罷了，根本不足為懼。」

　　她心底一澀，暗如夜幕的眼瞳似乎有什麼在盈盈閃爍，蔓沙華伸手環住他，沙啞著嗓子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繼續這樣下去的。」

　　他目光一顫，突然箍住了她的手，冷冽的聲線裡帶著一絲少有的緊張，「你要做什麼？」

　　蔓沙華不由輕笑出了聲，眼中暈染了淺淡的笑意，「你別這麼緊張啊。」她悠悠緩緩地開口，眸底暗色卻是不泯半分，「我只是想去問問姑姑有沒有方法讓你恢復妖力。」

　　她在他耳邊一字一句低語，「你放心，你不想讓我做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緊皺的眉目微舒展了些，懸起的心也隨著她的話緩緩落下，殺生丸鬆開箍著她手腕的力道，轉而緘默著回抱她。

　　清冽的氣息在鼻尖若有若無地縈繞，一絲一毫鑽進心底，她看著窗外的眼睛一酸，晶瑩的液體靜靜流下臉頰。

　　他在安慰她，她又何嘗不是在欺騙他，只有她知道，已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已經……沒有了。

　　乾爽微涼的冬風吹過南國冷清的街道，刮起了一小片一小片枯萎的樹葉。這個常年溫暖如春的國度，並沒有因為時節的變化而產生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反而是帶著東方初秋的幾分涼意。

　　這所小院清幽素雅，池前林立成排的翠竹仿佛隔絕了浮華喧囂，有著說不出的雅致清新，涼風輕敲而過，在窸窣聲中落下了一地細碎的暗影。

　　「久別重逢，公子別來無恙。」日光下的女子摘下頭頂的兜帽，眼底彙聚的笑意同昔時所見的別無二致。

　　白玉有些訝異地揚眉，眸中卻是泛起了清淺的溫意，「你會來這裡，還真是難得啊。」

　　她微壓下眼神，嘴角維持著淡笑，「千里登門造訪，自是因為有事相求。」

　　他溫笑地看著她，語氣聽不出多少起伏的情緒，「看來這件事情對你來說真的很棘手。」

　　斂了嘴角的笑意，平靜的目光落向它處，枯葉仍舊保持著秋時的面目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似乎等待著被時間徹底埋葬成土。

　　「也只有你能夠幫我了。」輕輕落下的聲音裡似乎帶著一聲歎息。

　　湛藍的眸子隨著她的話變得清亮了些許，他唇角微微一揚，神情不動聲色地問道，「如何幫？」

　　「我需要焚血玉。」她抬眼將目光投向他，淺淡的話像是落下的沉重器物，在瞬間干擾了周圍的平靜，令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凝滯。

　　「你到底是決定好要這樣做了。」他沉默了良久後開口，原本清澈的眼底此刻攀上了一層薄薄的深暗，「他知道嗎？」

　　女子仍是一臉淡然淺笑的神色，「他不知道，我也不會讓他知道。」

　　「可是他早晚會知道。」

　　「那就等到時候再說吧。」她忽然遙望著蒼穹，絕美的容顏沉在了輝光裡，仿佛要在時光裡風化成一場落盡的繁華。

　　兩人安靜地坐在池塘邊，淡然的沉默懸浮在周圍的空氣中，最後又被天空那一聲尖銳的鷹鳴全數打亂。

　　「最近南國又出了新酒，要試試麼。」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站起了身子，手向後摸索著戴上兜帽，將面容隱藏在暗影中。

　　「下次吧，下次來的時候可不要把好酒藏著。」她含笑看著他，話裡帶著一絲調侃的成分，只是不到兩秒，眼底笑意倏然消失，重新又恢復了沉寂。「能認識你真好，只是你的恩惠，我已經無以為報了。」

　　他抿唇笑了一下，眼神落下無聲的寂靜，「你從來都是這麼見外。」

　　蔓沙華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垂下眼來，一笑了之。有些東西，她看得到的，看得清的，都只能將它永遠密封在心底，嚴嚴實實地讓它在黑暗中化為腐朽，而不去提及。

　　走的時候，她腳步虛軟，眼前突然發黑，她搖搖頭，等視野再次清晰的時候，她已經被扶到了青石臺上坐著，盤旋耳邊的呼喚有著隔世的悠遠。

　　「這身子還真是越來越弱了，就奔波這麼一會，竟然會覺得有些受不住。」她苦笑地自嘲了一番，手抵著額頭想緩和一時的不適。

　　看著她略微蒼白的臉色，白玉擰著眉拉過她的手把了一下脈，眼底倏而閃過震驚之色。

　　許久沒見他說話，她疑惑地看向他，低聲問道，「你好像很驚訝的樣子，是我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嗎？」

　　面前的男子依然沉默，水一樣溫潤的眸子長久地凝固著一縷幽深的神色，像是一種前兆，緩緩落下的聲音頓時間讓她的腦海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晚間輕霧迷蒙，月亮披著蒼茫的夜色落下一縷淡薄的銀光，在她腳邊凝結出清冷的圖案。推門進入寢殿，更深的黑暗漫入她的眼睛，等瞳孔稍微適應些，她摸索著到宮燈前，拿起旁邊的火摺子點燃。

　　微弱的光芒讓她看到窗邊修長的身影，三千銀絲蘊染了雲層傾瀉的月華，有著說不出的孤絕冷峭。蔓沙華默默看了好久，直到流泉般清冷的話音拉回了她飄遠的心神。

　　「去哪了？」

　　她頓了一頓，回答道，「在外面隨便走走。」

　　他側過身來，拉長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臉上，清寂的眸子像是在探究什麼，久久無聲的對視。

　　「怎麼沒有睡？」她不露聲色地迎接他的目光，有意開口打破滯重的沉寂。

　　殺生丸平靜地看著她，緊攀在她臉上的眸光略略鬆動，「等你……」

　　她霍然一愣，絲絲柔軟在心底輕盈擦過後，沉重也隨之而來，邁開腳幾步走到他身邊，她定然凝視著他，眼中深暗地問道，「我曾經問過你，若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會不會原諒我。」

　　他默然凝著她墨色的雙瞳，聲音涼冽似雪，「我也說過，要看你做了什麼。」

　　她淡淡一笑，泯去眼底黯然的神色。夜裡相擁而眠，她眼神無焦地看著殿內的黑暗，放置在腹部的手微微一緊，心中已悄然做出了決定。

　　
護花鈴

　　早晨的雪下了不到兩個時辰，因為時間短暫，凝結在枝椏上的霜花也很快在溫暖的太陽光線裡融化。冬季的氣息更加沉悶晦澀了，蕭瑟的風在窗外肆意咆哮，樹葉搖擺著身子發出低沉的沙沙聲。

　　書房裡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人，單膝跪在半面陰影中的男子一身黑衣，宛若來自夜幕般給人一種沉重肅穆的感覺。

　　「你確定是她麼。」殺生丸凝望著被風追趕的流雲，淡金色的瞳孔彙聚著深沉的冷漠，就連嗓音，也變得像是迎合了冬季，有些乾澀暗啞。

　　「是，屬下親眼目睹夫人去了南國，身邊沒有帶任何隨從。」那黑衣男子如實稟告，聲音像木偶一樣不帶任何的感情。

　　殺生丸長久遙望著蒼白的天穹，整個人如同陷入了泥潭，身影看上去有些滯重，漫長的沉默裡沒人知道他在想著什麼，他只是宛如雕像一樣站在窗前，那雙映入天光的眼睛覆蓋著遠古冰封般深邃的寂靜。

　　「王君——」

　　門外有人不計後果地闖了進來，帶著哭腔的哽咽聲音一下子攪亂了書房裡的沉寂，而幾乎是她進來的同一秒，半跪在陰影中的黑衣男子瞬間消失了蹤影，不留一點存在的痕跡。

　　「王君，夫人她出事了。」女子匍匐在地，一張臉像是受過了驚嚇面如死灰。

　　語出，周圍的溫度陡然急劇地下降，殺生丸微眯著眸子看著滿臉淚痕的水菡，冷冷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說清楚。」

　　「夫人她……小產了。」

　　殺生丸的身形猛然一震，腦袋裡尤自從遠方傳來了悶雷般的嗡鳴，逝去之後，胸口繼而滲入了一種鑽心刺骨的疼痛，像擋不住的江海波濤，令他的臉色傾刻間變得發白。

　　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突然睜開眼睛，目光呆滯地望著帳頂，之前充斥在耳邊的嘈音已經消失不見，周圍一片死寂。

　　顫抖著抬起手放在腹部，眼角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屋內很安靜，靜到好似與世隔絕了一樣，她闔上眸子，神情極度地悲慟。

　　「你還會難過？」四周響起一道冷漠的聲音，帶著涼涼的諷刺。

　　她刷地睜眼看過去，殺生丸正站在離床榻不遠的地方，金瞳籠罩著暴風雨來臨前的陰霾，他盯著她啟唇，聲音像是經過克制一樣很冷靜，「為什麼不要他。」

　　蔓沙華微微蠕動著雙唇，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就在早晨的陽光還探進窗內的時候，她殘忍地扼殺了一條孕育在她腹中的小生命，毫不留情地。

　　這個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孩子，這個沒有機會能被生下來的孩子，就這樣，死在了她的手裡。

　　漫長的時間裡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用手背蓋住自己的眼睛，阻止眼淚如洪水不斷從那酸澀的眼睛裡流出。

　　他在等她的解釋，可是她又不知道要怎樣解釋，此刻她壓在心裡的，都是些不能夠被他所知道的。她也不能告訴他，在那個孩子和他之間，她選擇他。

　　耳邊腳步聲響起了不到幾秒，她猛地被一把箍住手腕拉開，隔著模糊的視線強行對上他帶著慍怒的目光。

　　「你到底要做什麼？」他冷冷質問道，見她不說話，他緊了力道，鉗著她腕處的手指尖發白，「我問你要做什麼。」

　　他微低下身子緊盯著她的雙眼，聲音隱忍的背後已是山崩海嘯，「你在……瞞著我什麼。」

　　她始終沒有說話，抿唇承受著他目光裡森涼的寒意，就這樣子僵持了很久，久到她感覺每秒之間似乎都隔著一個永恆。

　　他緩緩鬆開了手，蘊含嘲諷的語氣不知為何有點無力，「不要妄圖做一些愚蠢的事情。」他背對著他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出於何種目的。」

　　她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想伸出手去，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只覺得很累很累了。

　　殿外有人叩響門扉，邪見的聲音傳了進來，「殺生丸大人，退守外城的東國妖軍已經壓進國界，幾位將軍正在調遣軍隊聽候命令。」

　　他臉色陰沉，冷冷下令道，「出軍，迎戰！」說著，就要往殿外走去。

　　蔓沙華神情一變，也不管身體的狀況連忙下床拉住他，「你不能去。」

　　殺生丸冷睨著她，齒間擠出兩個字，「理由。」

　　「你打不過他，現在的你，贏不了巫鷲。」她定然開口，聲音卻是輕軟無力，「你……是去送死。」

　　唇角勾起冷笑，他一臉諷刺地看著她，目光森寒道，「不過是揮不了爆碎牙，我殺生丸還沒落到要依賴一把妖刀的地步。」冷漠地甩開衣袖，使得小產過後的她虛弱得站不住腳跟，踉蹌地坐倒。

　　蔓沙華呆呆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底湧上了難以名狀的悲傷和更深重的絕望。

　　「明知道是去送死，為什麼你還要去呢。」她自言自語地喃喃，表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只因你是西國的王麼，因為身後有著萬千子民，所以堵上性命，也都要憑著驕傲在戰場上廝殺到底。可是，你並不知道，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夠好好活著，殺生丸。

　　她一臉呆滯地坐在冰涼的地面，仿佛被掏光了靈魂一樣只剩下一具空殼。

　　「夫人，南國玉公子前來拜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進的話令她失色的眸子閃過一抹微弱的亮光，她起身走出寢殿，入目的是那名男子清貴淡雅的身姿，伴隨著風動護花鈴的聲音在天光下卓卓而立，嘴角掛著清淺的溫笑。

　　西國邊境再度腥風血雨，戰場呼天搶地的慘叫不時貫滿被妖氣籠罩的天空，久久盤旋，而底下，屍骨成堆，血液不停地在澆灌這片貧瘠的土地，黃沙裡彌漫著死亡的不詳氣息。

　　一刀，兩刀，他在屠殺裡享受著利刃割開血肉之軀的愉悅，殺戮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小遊戲，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沉迷於從別人的眼睛裡看到對死的恐懼，並且樂在其中。

　　以前那個人總是說他過於殘忍，他都一笑鄙之，他雖過於殘忍，可是那人又何嘗不是過於溫柔，而正是那種溫柔，讓他死得太早。

　　如今，在這個失去摯友，失去摯愛的世界裡，他憑著殘忍化身為地獄中的魔鬼，在看不見光的黑暗裡繼續苟延殘喘。

　　「被鬼刀從正面擊中，居然還能恢復得這麼快。」巫鷲平靜地抽出捅入一妖犬心臟的長刀，側首看向出現的白影，「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強。」他森然地勾起詭譎的笑意，沾染鮮血的衣袍被寒風吹得狂亂翻飛。

　　殺生丸冷哼了一聲，眼底滿是輕蔑，「上次差了一點，這次可不會讓你再活著離開。」說罷，他身影驀然消失在原地，迅疾逼近他的同時，抬手的骨節咯咯作響。

　　空氣裡響起一聲悲鳴，是利刃被截住而發出的顫音，碧色光鞭攜帶著妖力貫破氣流，在半空中遊走如蛇，去勢不減。

　　「怎麼，不用你那把引以為傲的妖刀了嗎？」巫鷲在長鞭摧枯拉朽的毀滅中左閃右躲，舉刀隔開直擊而來的力道。

　　「無需爆碎牙，也能要你的命。」顯然並不想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瑩鞭再次從指尖甩出。

　　「呵，你還真不是一般地狂妄自大。」落下的身影突然躍地而起，手裡長刀一揮，數道鋒芒如洪荒亂流，夾雜著雄厚的力量向他劈去，殺生丸沉了目光迅速閃過，然而對方在速度上卻更勝一籌，轉眼便來到近處，森冷的妖流擦空掠過，僅僅相持幾秒，白衣便已浸染了鮮血。

　　「是我的錯覺麼，你似乎變弱了很多。」兩道身影彈開後，舉刀而立的男子勾唇戲謔道，「難不成是上次的傷還沒有好全，妨礙你的發揮了？」

　　金瞳底下寒意暗湧，忽略胸口湧出的溫熱液體，殺生丸冷著神色，抬手的指尖再度閃動碧光。

　　遠離西國的北之國邊境，這裡依然天地蒼茫，雪花宛如雲絮零碎地從天上飄落，厚重的白色綿延數千里，覆蓋了整一片凍土平原。

　　祭祀場長久不被干擾的沉寂，像秋時枯葉在響起的踏雪聲中悉數脫落。時隔未多久，又有人造訪了這個地方，而這一次，不再會有什麼靈魂藏於暗中窺視一切，有的，只是屹立在前方的火狐神像，那雙經過時間風化的眼睛是否在俯瞰來人也還尚未可知。

　　「如果我成功了，那麼，之後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蔓沙華仰看上方靜靜說道，冰涼的古玉經過她手之後，像是有了靈性一般，恢復了失卻的光彩。

　　身旁的男子凝著她蒼白的臉色，一雙藍眸暗芒流轉，「一定要現在嗎？」

　　即便有好幾次試圖阻止，他都不能讓她眼中的決然有過半點鬆動。

　　「他現在連一半妖力都沒有，再拖下去，他會死。」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這天上落下的白雪。

　　而此時西國領土，妖氣彌漫的天空都是刀光劍影，除此之外還有各種數不清的鋒芒混在其中，火光也不知道從哪裡出現沖向暗黑色的天穹，慘叫響徹雲霄，猶如鬼哭狼嚎。

　　殺生丸揮舞長鞭，從數千妖怪中殺出了一條血路，後面黑影提刀窮追不捨，他浴血前行，妖化而成的銀色巨犬踏空躍起，利爪擊向周邊高聳的山巒，登時煙塵四起，崩毀的土石從巫鷲頭頂蕩落，重重砸了下去。

　　並沒有出現血肉模糊的駭景，長刀舞出的光芒輕而易舉地將一切化為齏粉，刀流從四面八方夾擊，妖犬躲閃不及，身上已是傷痕累累。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停止進攻，利爪朝其揮下，壓在刀刃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另一隻爪子橫空而落，勁風擦過身體將他擊飛出了十米遠。

　　「真的一點都不打算用你那把妖刀麼？」他重新站起身來，「是不想用，還是已經用不了了？」

　　懸在半空的妖犬冷眼看著他，雙眸充滿殺戮的赤紅，此刻，他的胸口，右臂，還有其他一些部位，不斷流出溫熱的血液，像泉水湧落在腳下的土地中。

　　「果然如此。」他輕念了一句，心中的猜想已經有了證實，「從一開始就覺得你的妖氣變得很異常，看來是因為那個。」

　　他低笑出聲，聲音陰森得讓人毛骨悚然，「身受火狐詛咒束縛的滋味如何？想必不好受吧。」

　　說著，他提刀沖向他，再度揮出黑色的鋒芒，金瞳在瞬間沉了沉，雖然極力躲避，仍不能避免身上平添多一道傷口，攻擊持續不止地將他逼到了懸崖峭壁，巫鷲一臉可惜地看著妖光閃動後半跪在地上的男妖，眼中湧過一縷冰冷的殺氣。

　　「失去你這樣的對手雖然很遺憾，但是不先除掉你這個阻礙，我可就無法達成我的目的了呢，殺生丸。」

　　男妖一隻手捂著臂膀上流血的傷口，神情平靜無瀾，目光裡毫無畏懼，眼看著鬼刀削出的黑流雷霆萬鈞般地從正面直沖而來，最後關頭，腦中只閃過一張臉，他扯了扯嘴角，冷峻的面容裡隱含著涼薄。

　　他想，他真的一點都不恨她，他僅僅，只是覺得害怕而已。

　　害怕……會失去她……

　　鋒芒如遠古洪流洗刷著周圍被風掀起的煙塵，懸崖邊緣的白影卻是一臉鎮定自若，冷冷凝著破空的刀芒，千鈞一髮間，男妖身邊突現的碧色成團與那刀流相互碰撞，激蕩出了強勁的妖風，光芒遍及四周，讓有形之物瞬間變成飛灰。

　　屹立在懸崖邊緣的殺生丸迎風而立，他垂落目光看向手中閃動碧色的妖刀，帶著困惑的眼底閃動著暗光。

　　他竟然，揮動了爆碎牙。

　　
繁華落盡

　　天空陡然落下一大片黑色的陰影，十幾隻妖雀尖叫著向殺生丸俯衝而下，他及時從思緒中跳脫，半眯著眸子輕輕一揮，碧光猶如閃電般沿著軌跡轟然向前，只一眨眼的工夫，便消滅所有。

　　殺生丸緊了緊手中的妖刀，源源不斷的力量在他體內澎湃，身上的傷口也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開始恢復。

　　這到底……

　　腦中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女人，握刀的手指突然顫了一下。

　　「這怎麼可能？」陰暗在他眼中聚攏，巫鷲的臉上略過震驚之色。

　　他的妖力，居然恢復了。

　　周邊氣流一動，一道黑影出現在他身邊低聲說了什麼，堆積在眼底的疑惑頓時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近若瘋狂的興奮。

　　北之國的祭祀場。

　　他忽而大笑出聲，表情陰鷙又猙獰扭曲，在昏沉的天色中顯得很嚇人，笑聲停止後，他目光尖銳地看向那邊神情冷漠的男妖。

　　「那個愚蠢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做了，看不出來你在她心底竟是這麼重要，重要到能用命來解除涼顏付諸了幾百年的詛咒。」他一臉諷刺地勾了勾唇角，「看來，她是真的很想讓你活著，殺生丸。」

　　耳邊轟地一聲，胸口跳動的部位隨著他的話重重墜落，有什麼正在以迅疾的速度從心底深處瘋狂蔓延，掐斷了呼吸將他推向和深淵一樣黑暗的地方，他緊緊攥著手裡的刀，一雙金眸天崩地裂般氾濫著洶湧駭人的情緒。

　　「只會躲在別人後面的女人，也不過是個間接害死哥哥跟一族的兇手罷了。」他仍在笑，表情很陰冷。

　　下一秒，突如其來的妖流卷著碧光，洪濤般地朝他飛馳而去，而光芒後的白衣男妖，籠罩寒冰的瞳光仿佛被撕裂開來，迸濺出了因憤怒而騰起的凜然殺氣，「閉嘴！」

　　巫鷲輕躍閃過，眼中佈滿濃濃的嘲弄，「她殺害我的妻子，那她又算什麼，她根本就不配擁有和木銜一樣的血統。」

　　「我說閉嘴！」身影勢如閃電地飛竄至他面前，閃動碧光的長刀帶著狂瀾怒意貫向他的甲胄，而迎接他的，同樣是一柄冰冷的妖刃，利器相抵激撞出一聲刺耳的錚鳴，妖流攪動成團宛若狂風暴雨。

　　「惱怒了嗎，就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光芒閃爍下是他蔑諷的神情和眼底淒厲的仇恨，他撕扯著嗓子叫喊出來，「你懂什麼是絕望嗎，你懂那種失去摯愛的感受嗎，既然我無法用焚血玉復活她，那麼就算是死，我都要拉著那個女人一起下地獄，用她的血來祭奠我妻子亡靈。」

　　累累骸骨中，兩個男子似乎要用盡此生所有的妖力，無關對與錯，無關輸與贏，以毫無休止的廝殺來發洩海嘯一般狂瀾的情緒，有憤怒，有絕望，有悲痛，這些就如同居住在心底的洪水猛獸，讓兩個掌控弱者生死的強者此刻全然失控。

　　天空被刀芒切開無數的缺口，殺氣與妖流融合，騰然湧向對方，底下許多妖怪停下來觀望著上空的生死決鬥，仿若翻天覆地，海怒濤狂的最後一瞬，他們都看到了那白衣飛揚的男妖，手持爆碎牙貫向另一個男妖的身軀，剩下的，都是鮮血的顏色。

　　停留在背後那森然寒冷的感覺，讓巫鷲很快意識到自己正處在生與死的分界，最後幾秒的時間，他看這個世界的眼神是茫然空洞的，可在意識陷入黑暗之後，很多來自舊時光裡的記憶卻分外鮮明。

　　是雪國，是那個積滿白色的院子，有那個白衣優雅如神明的人，也有埋沒在陰影中恍若魔鬼的他。

　　墨發垂落的木銜和銀絲輕拂的他正同時看著那個仰望天光涼薄的女子，眼中都帶著與周圍白雪格格不入的暖意。

　　——只要你放過他，我就嫁給你。

　　木銜徘徊生死邊緣的當天，如姬是流著淚的，聲音卻還是擲地有聲地落響在北國白雪厚積的平原上。

　　他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摯友，而他自己，卻終是因為她而不擇手段地將這份友情碾碎在了雪地中。他自以為贏了他，最後卻發現還是輸了，一直都是輸的。

　　少了木銜，世界多麼無趣，沒有如姬，世界又是多麼寒冷，一個人在這裡，他又是多麼孤單。從頭到尾，他也不過也是和君莫一樣，和蔓沙華一樣，像陷在過去裡的困獸，一直都在做著無謂的掙扎，他其實，比誰都更需要救贖。

　　血紅，刺目的紅，驀然充斥了白玉的雙眼，他看著火狐神像上渾身浴血的女子，整個人如墜深海一樣覺得很冷，冷得他想要發顫。

　　蒼穹不知何時陷入了深沉的暗色中，他看見了她在笑，是一種毫無負擔的笑容，他失去以往淡然的冷靜，幾乎沖過去在她接觸地面之前將她帶入了懷裡。

　　他不敢用力碰她，血不知道從哪裡流出來的，渾身上下都有，他根本就看不清。

　　眼神慢慢有了一點焦距，蔓沙華凝望著頭頂的天穹，整面都籠罩著暮色降臨時的悲色，很是憂鬱的顏色。

　　痛，全身上下都很痛，可是心裡卻覺得很輕鬆，她倏然有些瞭解到，在做著同她一樣事情的時候，木銜的心情。那一刻他看到的天空，會不會也是這樣子的，是否也是這樣陰晦得令人感到絕望。

　　「阿華，別睡。」

　　縈繞在耳際的聲音充滿焦急和惶恐，像來自遠方衝擊她失散的意識，將她帶回了現實中，腦海邊緣突現那抹白衣清絕的身影，她的心倏而一陣抽痛。

　　殺生丸……

　　「我……」她艱難地張口，發出的聲音很薄弱，「我要等他……」

　　她想見他，很想見。或許是最後一次，又或許不是，總之，她很想見到他。

　　白玉默然地摟著她染血的身子，悲傷的表情溢於言表。最後時刻，她最想見的，也只有那個人，也……只會是他。

　　即使知道當務之急應該把她帶到北國宮殿，可他卻無法對著她的眼神拒絕她的要求，他從來，就不會拒絕。

　　他附耳低語，眼神雖然盛滿哀傷，聲音卻是囊括了整個世界的溫柔，「……好，我陪你等。」

　　她想要做什麼，他都願意陪她。

　　她又笑了，眼中的笑意既明媚又溫和，「謝謝……真的謝謝。」

　　「我說過，不需要你對我說出這種話。」

　　「可是，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對你的感激。」她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報答，這個和木銜一樣有著同樣溫潤雙眸的男子。

　　「我為你做的，都是心甘情願，就像你對他一樣。」淡紫色的髮絲隨風輕舞著，他用身子為她擋住了凜寒，盡可能地給予她一點微薄的溫度。

　　「我希望能夠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她看著天空，眼底笑意不減。

　　仿佛不想驚擾到她，他的聲音輕得好像在低吟，「我知道。」所以我的喜歡，你總是裝作視而不見。

　　而他一心要她安好的期盼，也已經宛若幻境般支離破碎，他要眼睜睜看著她步入死亡，一個人去往那黑暗的地方，那個地方，冰冷，亦或者潮濕，是他伸手觸摸不到的另一個世界。

　　冰寒凍骨的風依然在周圍往來不息，夾在其中的飛雪紛灑到他們身上，晶瑩潔白的花絮瞬間浸染在了與天穹形成對比的瑰麗紅色中。

　　雪地的濕冷從腳上沿著衣袂攀爬到全身，當沉默在緩緩移動腳步的時間裡懸浮著，她陷入了短暫的睡眠，只是睡眠而已，中途的時候她又醒來了兩次，期間天空從暴雨前的暗色恢復了北之國一貫毫無生氣的灰白，唯一的變化僅止於此。

　　「他……還沒有到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意識還處在模糊的狀態。

　　「快了。」他柔聲回答，嘴角掛著溫潤的弧度，可那雙眼睛，卻是沒有任何一點肯定的微光，「再等一會。」

　　她不再言語，只是努力地不讓自己的意識沉入深深的淵壑，她想保持清醒，想不被那些昏天暗地的疲憊吞沒，可是，全憑這一口氣，她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阿華……」清澈如水的藍眸閃著驚亂的神色，他惶惶然地抬起手，正當要覆上她那喪失血氣的面容，周圍出現了不一樣的碎響。

　　世界在一瞬間凝固起來，緊接著，頭頂積聚在一起的浮雲驟然攤開，亂針般飛散的陽光趁機穿越重重阻礙落了下來，落在她的身邊。

　　突如其來的光線直射在眼皮上恍惚帶起了一絲灼熱，她按壓住腦海的困意睜開眼，在日光從雲層探落的時刻，她凝望著雪地上巋然不動的身影，極為艱難地扯出了一個悠然的微笑，天地萬象在靜止中飛輪般旋轉起來，風雪肆虐得更加無所顧忌。

　　她總算是，等到他了。

　　白玉側目看向幾步外出現的男子，白衣沾染斑駁的血跡，手中的銀色刀刃正閃著令人發怵的寒光，而他那雙疑有風暴在裡頭肆虐的金瞳，仿佛看到此生最深感絕望的畫面般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舉步維艱地朝她走來，攥刀的手顫得很厲害，一張臉冷峻又蒼白。

　　「她等你很久了。」等他走到身邊的時候，白玉才輕聲開口，看著他的眼神不禁多了一絲悲憫的意味，他格外清楚這名男子心裡的痛苦，將會來得比他更加兇猛，是任何人都難以想像的狂烈和沉重。

　　「……你怎麼這麼狼狽？」她看著他一身血跡，淡笑著開了口。

　　喉嚨突地被看不見的東西給緊緊扼住，殺生丸輕抱著她的身軀，像是在壓抑什麼，半晌也沒有說話，額發在逆光的背景中落下了一層深暗的陰影。

　　「他死了。」過了一會他啟唇，沙啞的聲音仿若在隱忍著內心的風暴狂瀾，「巫鷲……」

　　「是麼？那很好。」她沒有震驚，也沒有喜色，就只是那樣淡如流水地回應。

　　聽到她虛弱無力的字音，殺生丸低垂眸子，將情緒沉在了暗影中，雙手卻是在微微顫抖著。

　　「可是，你要走了。」他的聲音很乾澀，輕顫的語調在暴露他此時的恐懼。

　　看到他神情裡流露的悲慟，蔓沙華慌忙張口，努力地想要傳達安慰，「我不會死的，真的不會……所以，你再等等我好嗎。」然而說到後面聲音也弱了下去，因為連她自己也不能肯定，「很快……我就會……」

　　「夠了！」他咬牙打斷她，「滿口都是謊言！」從前到現在，她總是在對他說謊，一次又一次，就連這一次，也一樣。

　　她頓時安靜了下來，沉默隨著風雪漫入時間斷層，然後逐漸飄遠。

　　是啊，所以人為什麼總是要說謊呢。她艱澀地扯起了嘴角，總以保護作為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傷害身邊的人。

　　「真的很對不起……」她伸出染血的手費力地想要觸碰他背光的臉龐，「我這樣的女人，估計會很討厭吧……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讓你惱怒的事情，到最後，還拖累了你。」

　　她滿眼哀傷地看著他，心底泛著的疼痛好似蔓延到了骨髓，「……孩子的事情我不想的，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只要他在我腹中，我就沒辦法救你。」

　　解除一族的詛咒，她的血，和焚血玉，二者缺一不可。

　　她真的，沒有辦法能夠讓他來到這個世界。

　　「我沒有恨過你……」他抱得她很緊，像是要牢牢地，穩穩地抓住什麼，濕濡的雙手滿是鮮血的濃稠感。

　　孩子的事情他可以原諒，可他卻不能忍受要失去她，一點，都不能夠忍受！

　　從她身體流出的溫熱，沾染在手上的紅色液體，觸感是如此地分明，此時此刻，他很害怕，很惶然，她的妖氣，在消失。

　　不想失去，不想……

　　「……活下來好不好？」他在她耳邊啞聲低喃，宛如無聲的哭泣。

　　活下來……為了他，活下來。

　　他聲音裡透出的微微無助瞬間瓦解了她眼中佯裝的堅強，眷戀不舍的情緒從心底蜂擁而上，蔓沙華驀地掉下淚來。

　　「我捨不得……我真的，一點都捨不得。」她低聲斷斷地哽咽，「要是我走了，那你怎麼辦？我不放心。」

　　她不想死，她還想留在他身邊，陪他很久很久。

　　「那就留下來。」他壓著聲音耳語，「永生永世，都留下來，不要離開。」

　　她沒有什麼幅度地搖頭，全身充滿了一種對宿命的無力感，「不要恨我，千萬不要……往後的日子，一定要繼續堅定地走下去。」

　　即使她不在了，即使她再也不能陪伴左右。

　　她溫柔地摩挲著他慘白的臉，眼眶中的液體落得更多了，「雖然我以前總是說很多惹你生氣的謊言，但是，我是真的愛你。」

　　隨著話一出，她感受到了砸落在脖頸處的兩滴溫熱的濕意，似是早已隱忍了許久，她神情驚愕地凝視著他的雙瞳，心底被針紮了一樣地鈍痛。

　　「你……哭了嗎？」她有點不敢相信地問，停在他臉上的指尖滑向他眼角的光，卻被捉住了手，那雙微暈濕潤的金瞳在死死地盯著她，死死的，裡頭凝聚著一系列她不曾見過的情緒。

　　從容被撕裂，沉靜被分割，剩下的，都是面對現實的不知所措和即將失去的惶恐。

　　「你這個樣子我很不習慣。」身體綿軟得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卻還想再堅持一下，「你放心，很快我就要走了，所以沒有人會知道你現在的模樣。在別人眼裡，你依舊是那個備受尊崇的王者。」

　　「不要離開……」他也在堅持，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

　　支撐著身體的力量猛然被抽空，她再也無法阻止自己闔上疲憊的眼簾，讓已然渙散的意識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中，連同記憶也一起不知去向。

　　無法與你執手一生，也無法與你共同白首，但是，已經夠了。

　　太陽的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在了雲層中，沉沉的暮色更迭而上，連火焰般的紅霞也寂然消逝得徹徹底底，歸攏了入夜前那晦暗色調的天穹，宛若生命燃燒過後，餘下了一堆灰燼。

　　
黑暗

　　一望無垠的雪海平原，已經開始被入夜前那淡淡的夜色染成了一片黛藍，這是完全黑夜即將來臨的前奏，周圍四顧茫然，而北國邊境的祭祀場，就好像被丟棄在了世界之外，更深的在這裡橫行氾濫。

　　很冷……

　　他緊緊摟著她，極力地想要傳遞暖意，卻不能阻止她的身體在逐漸失溫，就連他自己，也仿若墜入了寒淵在發冷。

　　心裡很空，非常地空，好像一直填補在那裡的東西被一下子狠狠挖去了，那些有溫度的東西，那些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就這樣子被無情地剝奪。

　　「……你又在騙我……」他微微顫抖地喃喃著，發出的聲音好像尋找不到出路的困獸乾澀沙啞。

　　不是說不會死麼，那你這樣又算什麼……

　　不是說，愛我的麼……那為什麼連睜開眼睛都不肯了。

　　黑夜如同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頭頂，他抱著她仿佛失去靈魂一樣地跪坐在雪海中，像是一尊不會動彈的石像，眸中少有的光芒早已隨著懷中女子生命的逝去悉數被洗劫得一點也不剩。

　　這個宛若天神一樣強大的男子，已經墮入了深溝萬壑裡頭變得十分狼狽，一貫裝滿冷靜和淡漠的金瞳不再傲然視物，只是沉著大海般橫無涯際的死寂。

　　風雪淒迷中，他恍惚看到了懷裡的女子在冰天雪地中款款走來的一幕，長髮及腰，眉眼清媚，含笑立於天地間。

　　——原來是個美人。

　　銀鈴般悅耳的聲音落響在周圍，她眼帶笑意，立身看著他。

　　這是幻覺，記憶裡留存的一幕，初見時無知無覺的風景。在他懷中，漆墨的雙眸不再明媚，甚至連睜開的跡象也沒有，一切，都僅僅只是黑夜中的幻覺。

　　她不會醒來了，再也……不會醒來了。

　　風在身邊淒厲號叫，空曠而又遼闊的荒原上，白玉聽到了從遙遠之處傳來的狼嚎，嘶叫聲通過曠原被放大，像是在對亡魂進行哀悼和弔唁。他看向那名沉默在神像下的男子，暗藏著某種悲痛到絕望的白色身影被禁錮在了夜的幽暗中，仿佛連心也一同死去。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當初還要在一起。

　　白玉不禁這樣想著，突然澀笑了一下。原因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麼。

　　收緊掌心吸收了無盡鮮血的古玉，他哀慟地凝望著夜色濃厚的天幕，一向橫貫在中間地帶的銀河被遮掩在雲層的後面，沒有了星月，也便沒有了光。

　　夜盡天明時，東西兩國的戰事才停止，烽火熄滅，狼煙消散，晨曦帶著勝利的曙光降臨西國的國土。臣民在開元城外迎接大軍凱旋，舉國歡呼雀躍。安置完所有傷患後，一干朝臣和將領也守在了宮殿外，等候他們的王安然無恙地歸來。

　　從晨光熹微到暮色蒼茫，西國漸漸融入淡淡的夕暉，他們才終於看到一道染血的白影，滿載疲憊地出現在了視野中，等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群臣都狠狠震在了原地，無不一臉驚異的神情。

　　所有人都不會看錯他橫抱在懷裡的女子，全身鮮血淋漓的模樣看上去甚是駭人，面容恬靜，卻白得沒有一點生的痕跡，她，再也不會呼吸，再也不會有任何的知覺，同時，也不會有未來。

　　不知有誰最先反應過來，慌忙雙膝下跪，其他朝臣也紛紛效仿，埋首不敢吐出隻言片語，就連節哀兩個字也哽在喉間，在它快要脫口之際被強行吞了回去。

　　沒有人敢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都在最短的時間逼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王后已經命染黃沙，不復明日。也沒有人敢提出舉行葬禮，群臣閉口不言，遲遲不敢把這件事情推上檯面。

　　連續三日，殺生丸都把自己關在了寢殿裡，不再面見任何人，就連那冰封著蔓沙華屍身的寒窖，他也未曾踏進一步。

　　又是黑夜，星芒隱退在雲幕後方，唯有半露身子的月亮靜靜懸掛在風華殿上空，光輝暗淡，而夜下的男子一身沉默，以形如南國一方禱告的姿態立於門前。

　　遲疑了很久，夜祀才推開這扇殿門，迎接他的並不是猜想中的陰暗，而是昏黃的燈芒，殿裡寂無聲息，他走了幾步，才聽到角落裡含帶冷漠殺氣的聲音，「滾。」

　　男子身姿冷傲地靠著牆壁，全身沒在陰影中，讓人不能看清楚他眼中呈現出的憔悴，酒壺七零八落地躺在他身邊，可他看人的眼神卻很清醒。周圍四散而來的混濁酒味令夜祀不由皺了下眉，他看向角落裡的銀髮男子，黯然地垂下眼來輕歎了一聲，「前朝還有很多事情等你。」

　　殺生丸沒有回答他，靠在角落裡微闔著眸子，狀若提線木偶，仿佛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燃起他眼底的生機。他沉在醉生夢死中不想醒來，縱然仍要承受萬千痛苦，他也不想去面對她那冰冷的身軀，一點也不想。

　　夜祀看著他神情流溢的悲痛，抿唇不再言語，他的傲氣還在，他的霸道還在，只是此時此刻，他寧願待在無人的深淵裡兀自面對黑暗，也不願爬上來去接受那冰冷的現實。

　　沒有任何事情，會比失去重要的東西來得更讓人絕望，更何況還是眼前這名孤絕冷傲的男子，在好不容易拾獲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溫暖，然後又被毫不留情地抽離後，痛苦自然要比尋常人來得更加洶湧。

　　好長一會，殺生丸聽到了關門的輕微聲響，殿內又恢復了之前的沉寂。他拿起身邊的酒壺，目光空漠地望著一處喝著，可是無論喝多少，意識還是那樣清醒。

　　鮮血粘稠的觸感，逐漸冰冷的身軀，腦中反復迴圈的一幕每時每刻都讓他陷入無以掙脫的迷茫和畏懼中，從來不知道，原來心還可以像被刀割一樣變得千瘡百孔。

　　或許是手中酒真的起了作用，沒過多久，他闔眸沉入了睡眠，腦袋渾渾噩噩的，混沌中感覺臉上傳來了柔軟的觸感，他貪婪地留戀這樣的溫柔。

　　「不要走……」他嘴角抖動著呢喃，眉頭皺得很緊。

　　不要走……阿華……

　　寒燈在一邊輕輕搖曳，花容悲哀地凝視著面前的男妖，控制不住眼淚流了下來，她用另一隻手捂住嘴，以至於不發出嗚咽干擾到他那不安穩的睡眠。

　　他很痛苦，而他的痛苦至今也未得到任何的解救。

　　手突然被一下子緊扣住，他睜開眼睛，茫然的眼神慢慢有了焦點，只一瞬，金瞳又冷漠如初。殺生丸鬆開手不去看她，沉暗的眼神毫無一星半點的光輝。

　　「出去……」聲音一貫含靜，卻已寂如死灰。

　　花容沒有說話，只是眼中的淚水掉得更凶，他很痛苦，從他的神色裡，她強烈地感受到了他心底那難以言喻的悲痛。她顫巍巍地伸手拉著他的衣袖，抽泣地哭出了聲，「不要這樣子……」

　　不要這樣。

　　「她已經死了，阿華姐姐她，已經死了……」

　　他陡然眼神銳利地看回她，陰鬱的金瞳隱有殺氣，「我說讓你出去你沒聽懂嗎？」

　　收袖的同時，她猛地被一陣大力給撂倒。花容斜坐在冷冰冰的地面，滿眼哀痛地流淚。

　　沒有了那個女子，到底還有什麼能夠再喚醒他，讓他的雙眼重拾星光，睥睨世間萬物，到底，還有什麼。

　　很長一陣的沉默，殺生丸坐在角落裡沒有看她，直到門外一道聲音穿破了殿中僵冷的氣氛，「王上，不好了，夫人的遺體被人從寒窖裡盜走，下落不明。」

　　殺生丸渾身猛然一震，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並沒有理會地上的花容，他疾步出了殿外趕到寒窖，果然見到檯面空無一人。

　　「人呢？」他冷冷掃過周遭十幾名護衛，雙目微赤地看向中間的上寒。

　　「來人身手乾淨俐落，屬下沒有找到任何的線索。」上寒握刀半跪在地上，如實回答道，下一秒，迎面不意外傳來空氣被貫穿的冷酷聲音。

　　「我問你人呢！」殺生丸怒然伸手掐住他的脖頸，聲音比寒窖的氣息要來得更為森冷可怖。

　　「你再問下去他也不會知道，就因為個女人你就要這樣子喪失掉理智嗎？」夜祀沉著臉色進來，意想不到蔓沙華對他的影響竟然這麼大。

　　殺生丸臉色陰沉地看著他，「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多嘴。」

　　「是麼？也包括蔓沙華的下落？」他挑眉譏誚地開口，一邊掏出一竄銅鈴扔給了他。

　　殺生丸眼疾手快地接住，垂落的眼神閃過一抹痛色。

　　「雖然我不知道白玉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那個女人現在在北國無疑。」

　　依然是飛雪滿天，北國冬季的夜空在蒼茫大地的襯托下更顯得幽藍深邃，雪海中萬籟沉靜，隱隱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淒涼和寂寥，而他的身形仿佛完全融入了其中。

　　他一路揮舞手中的牙刀，碧色光輝在刹那間閃耀了四周，縱然如此，仍不斷有白狐出現攔住他的腳步，他難以抑制眼底的殺意，想要發洩什麼，想要挽回什麼，雙目微紅令人不寒而慄。

　　行走的步伐戛然而止，殺生丸冷然看著那孤身佇立在冰原上的男子，眼若刀鋒，「她呢。」

　　重琰沒有什麼表情地回答他，衣衫在凜冽的寒風裡獵獵作響，「她既是我北國的公主，自當有權利被葬回故土。」

　　殺生丸倏然一顫，眼帶驚惶地攥緊了爆碎牙，更多的恐懼如深夜翻滾的黑色巨浪將他捲入海底。這個人的一字一句無不在告訴他，他要永遠失去那個女人，永永遠遠地，再也看不到。

　　刻在心底的那張容顏，漸漸地在消失，心就被看不見的尖刀深深挖著，一下，一下，疼得令他無法喘息。

　　像是在尋找一個宣洩口，殺生丸朝他飛速而去，眼中翻湧著風暴。

　　刀芒帶著無以發洩的憤怒和絕望勢不可擋地沖向他，重琰閃到半空，從腰間緩緩抽出一把利刃，居高臨下地目視著底下的身影，眼中不由漫起了一絲憐憫。

　　整整一個日夜，他就好像瘋了一樣，金瞳裡都是毀滅的殺戮，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在心底一點一點地出現，又一點一點地消失，風越來越急，好像要把人撕裂成一片片的，他就宛若身處在暴風驟雨中，那般地束手無措，那般地無助和悽惶。

　　那個女人，即將要消失……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北國宮殿徹夜燈火，許是才經歷過一場動盪不久，本該是入睡的夜晚仍有許多人在忙碌著。

　　長長的回廊延向盡頭，有一道虛弱的紅影從殿宇中慢步走出，沉眠了許久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到能夠自由活動的狀態，四肢仍是有些癱軟。身邊，男子小心地攙扶她，兩道身影停在了長廊下。

　　「他還在外面嗎？」女子凝視著院落裡飛揚的白雪，擔憂地開口。

　　「還在。」目光越過厚重的白牆，定在幽藍的夜幕，「為了找回你，他一直在不眠不休地戰鬥，即使已經精疲力竭也沒有放棄。」

　　捕捉到女子眼底閃過的痛楚，白玉面有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不讓他知道我要用焚血玉救你？」

　　如果知道了，外面的人估計也不會失控成那般吧。

　　沉寂在空氣中停留了幾秒，白玉聽見女子的聲音響起，「我不想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等到絕望。」

　　焚血玉復活死者的作用，她根本就不確定，她自己不過也是在賭罷了。

　　「那現在……」

　　「我不敢見他。」女子輕弱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滴晶瑩的淚珠悄無聲息地從眼眶裡掙扎了出來。

　　她現在，已經是低到塵埃裡頭了，她什麼也不是，她已經失去了呆在他身邊的資格。

　　白玉目光一暗，緩緩伸出手來放上她的肩膀，「……會有辦法的。」

　　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不是麼。

　　黑夜更加深邃，天穹仿佛被塗抹了一層濃稠的漆墨，帶著悲哀的味道。此時，有月，月亮在雲層中穿行，在廣袤無垠的雪原上落下冷冷的銀光。

　　已經沒有力氣了，他雙腳落地的時候，力量突然被一下子抽空，整個人倒在了雪地裡。有什麼在從不知名的地方將他再次推向深淵，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從身側吹過，像是厲鬼在他耳邊說話一樣，徹骨的寒冷過後，是更深的黑暗。黑暗中，那張鏤刻在腦海的容顏在消失，一點點地，在消失。

　　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這裡，就像黑夜，永遠都是這麼地黑，一點像樣的光芒也沒有。他苦苦掙扎，卻仍舊看不到可以堪稱希望的東西，這裡，還是那樣黑，一直都是那樣地黑，溫暖沒有了，愛也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阿華……阿華……

　　身體的感官好像不在了，又好像隨時出現，他沒有感覺到那些冷冰冰的寒氣，而是另外一種薄薄的溫暖，很熟悉，也很輕柔。

　　是誰在他身邊，是誰。

　　他在一片漆黑的地方伸出沉重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朝向溫暖發散的地方。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他刷地睜開雙眸，拉住她的手毫無預兆地翻身將她按在了身下，金瞳陰鬱得很可怕。

　　「你到底是誰？」沒有燈光的黑暗裡，他緊盯著身下的人，聲音猶如來自九幽深處般陰沉冰冷。

　　女子從突如其來的驚變中回過神來，僵滯的神情一緩，她淡笑地看著他，「讓我這樣出現在你的夢裡，你說我還能是誰？」

　　仿佛沉眠了千年的聲音在他耳邊落響，男子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壓在她身上，全身都在顫抖著，輕輕地顫抖著。

　　「是我。」斂住眼中的悲色，蔓沙華柔聲開口。

　　稍一會，脖頸處再度傳來了隱忍的溫熱，僅僅一滴，砸在了皮膚上同時也砸到了她的心裡。眼中笑意蕩然逝去，心也隨之生出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阿華……」他緊緊抓著她的臂膀，埋首在她頸邊顫顫地呢喃，一遍又一遍。

　　他很怕，又看到了幻覺。

　　「我在這裡。」她伸手環抱他，用盡一生的溫柔。

　　沒過多久，壓在她身上的男妖突然安靜了下來，意識與黑暗接軌，整個人又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暮春

　　蔓沙華看著頭頂的黑暗靜默了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讓他躺好，放輕動作不吵醒他，雖然知道連日來的戰鬥已經讓他全身脫力，無論多大的聲響也很難讓他再從深睡中醒來。

　　伸手溫柔地覆上他冷峻的面龐，她看他的目光充滿著愛戀，「我會回來的，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俯下身子在他唇上輕輕落下一吻，像是承諾，她在他耳邊輕聲低語，「無論用盡任何方法，我都會再次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面前。」

　　默默看了他一會，她不再留戀地起身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離開寢殿。外面，一男子倚靠廊柱，左手搭在微曲的腿上側首望著飛雪，聽到聲響他探過眼來。

　　「我們走吧。」蔓沙華輕輕關上門，朝那被月光眷顧的男子說道。

　　他聞言，拉長了目光看向她身後緊閉的門扉，「真的不打算讓他知道你還活著嗎？」

　　她搖了搖頭，黑瞳湧現出了一縷悲色，「這具身體能撐到什麼時候我也不清楚，他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分別。」她根本不捨得再讓他去經歷一遍那樣生離死別的慘痛，與其那樣，她寧願讓他相信她已經死了。

　　白玉行了兩步走至她面前，「我說過，會找到辦法的。」就算踏遍各國的土地，他也會幫她找到解救的辦法。

　　黑夜迷離，兩道相顧的身影佇立在簷廊下，飽經寒風洗劫，積雪壓斷梅枝的咯吱聲是院落裡唯一的聲音。

　　他的腦袋很痛，身體虛軟無力，連睜開眼睛都變得很困難。額頭傳來冰涼的感覺，然後沿著臉部延向全身其他細胞，混沌的意識恢復了清醒，雙手也恢復了知覺。朦朧中，他能辨別到流入鼻息的冷冽氣味。

　　這是雪的味道，混雜著藥的清香。除此之外，周圍也有別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女人。

　　「再去換盆清水過來吧。」

　　「是，殿下。」宮奴收到命令後緩緩退了出去。

　　殺生丸在昏睡了三天後頭一次醒過來，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臉上帶著無以言說的強烈喜悅。

　　「殺生丸殿下！」在床邊照顧了他好幾天的花容欣喜地脫口，見他要坐起身子，她連忙過去著手幫忙。

　　「怎麼是你？」他半開眼眸渾渾噩噩地按住泛痛的頭，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什麼。

　　他記得自己明明看到她的，可是為什麼醒來就變成了現在這個人。

　　「是我。」花容啞著聲音回答，極力克制住聲音裡的顫抖，「你昏迷了三天不醒，是……」她別過臉沒有再說話。

　　窗外陽光正好，碧空宛若明鏡一般地潔白無瑕，和底下厚積的白雪相互映襯，乾淨如洗。想到一些事情，她轉頭凝向那張被沉默包圍的臉龐，「在你昏迷的時候，國君和王后已經將姐姐的遺體埋葬在了一族的墓場。」

　　他眼睫一顫，黯然的瞳光回歸了焦點落在她身上，一張俊臉蒼白至極。

　　「國君說你做不到的事情，那就由他來完成，不管怎樣，也總得讓她入土為安。」花容打量著他的神情字斟句酌地說道，卻發現那些她想像中的反應和他此刻表現出來的相去甚遠。

　　他很安靜，安靜得好像整個人都游離在了現實之外。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闔上眸子，將表情浸沒在陰暗中，讓人不能窺見他眼底的神色。

　　「也好。」

　　過了半晌，他用很少的氣力低聲擠出一句。花容詫異地看著他緊閉的眼瞳，心底不由一陣舒展，嘴角無聲無息地抿起了極其淺淡的微笑。

　　雖然還未完全放下，但已經是一個好的開始。

　　宮奴重新拿著一盆水進來，花容將布浸濕擰乾，仍同前三日那樣想再幫他擦一擦時，殺生丸卻睜開了眼。

　　「我不需要。」他目不斜視地望著窗外開口。

　　花容僵住動作，感到十分地尷尬。然而這樣的氣氛並未持續多久，不一會，他又再次出聲，「外面，是誰在哭？」

　　花容面露疑惑，一時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仔細猜測了一下，或許是因為他具有超乎尋常妖怪的五感，所以才能聽到一般人察覺不到的動靜。

　　「回君王，是安小殿下。」見女子遲遲沒有說話，宮奴見縫插針地回答。

　　氣氛因此僵凝了一會，殺生丸最終垂下眼來，瞳光抖落一片暗色，「好好照顧她。」他淡淡地囑咐道。

　　僅在床上休息不到半天的時間，殺生丸便開始要下地行走，花容滿心擔憂地想要勸阻，卻只能得到一個疏離冷漠的眼神。

　　持續許多天的大雪早已在昨天停止了下落，但周圍還有風在劇烈呼吸。墓葬場一望無垠，層層屹立的石碑覆著白雪，在此沉寂了數百年。

　　殺生丸在眾多墓碑中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屬於她的那座，刻在上面的字體遠遠地灼痛他的眼睛，他邁開步伐，半蹲下身子注視著碑上的紋路，僅僅一覺醒來，就有了恍如隔世的錯覺，他並沒有在做夢，一切都是現實。

　　當所有壓抑在心底深處的負面情緒在毫無休止的戰鬥中盡數得到發洩後，他被迫接受了這樣殘酷的現實。

　　你當真已經不在了麼……

　　指尖停在眼前這座冰冷的墓碑上，他留戀不舍地摩挲著，仿佛在觸摸記憶中那女子溫柔絕美的臉龐。

　　所以，在昏迷中他看到的那些，還是幻覺……

　　目光掃過另外的三座，是誰的殺生丸心裡再清楚不過。或許，沉眠在這裡才是她最希望的，和親人一起，便不至於太過孤單。

　　可是，他呢？

　　他在墓碑前佇留了很久，具體多久誰也不知道，或許一天，又或許兩天，直到花容來找他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沾染濕氣，一頭銀髮凝結了晶瑩的霜珠，像淚一樣。

　　回到西國後，殺生丸重拾朝政，將被落下的交易處理得有條不紊，所有朝臣都暗暗為王君能夠走出喪妻之痛而感到高興。此後一年，兩年，三年，皆是如此，治理朝綱，加固邊防，成了他生命中剩餘的事情。

　　看上去好像已經失去了歡喜。

　　邪見是這樣對水菡說的，以前是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已然是無悲無喜。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又從眼眶裡擠落，愈演愈烈。

　　西國王後逝世三年，許多臣子大膽猜測，王君或許已經在時光裡逐漸淡了對蔓沙華王后的念想，畢竟妖怪有著長達千年的漫長光陰，感情很難能夠始終如一，而西國若能和南國聯上姻親，自然是眾望所歸。

　　近日來，不少朝臣紛紛大著膽子進言，望君王能夠早立新後，鞏固國家勢力。每每殺生丸都置若罔聞，對此從不表明任何的態度。

　　夜露更深，邪見進去書房為他替換上一盞新茶，望著埋首在桌上專注批閱奏章的男子，待他停下筆後，小妖怪才開口發問，「殺生丸大人今晚，仍然還是要宿在書房嗎？」

　　男子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聲音聽不出波瀾，「事情有點多。」言下之意已經很清楚。

　　說完他又執起了筆，見邪見佇立在那裡不動，他淡淡地問道，「還有其餘的事情？」

　　邪見用了兩秒的時間反應，方才唯唯諾諾地說道，「南國君王邀請大人過幾日前往公子鏡的府邸商討要事。」

　　殺生丸聽完垂下眸子，基本沒有什麼神情。

　　不敢再留下來打擾，邪見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外，朝著朦朧的月色望了很久，然後幽幽歎出一口氣。黑夜越加深邃，搖搖晃晃的燈火落下昏芒，將殺生丸的身影完全包裹在了其中，好似添上了一抹孤煙般的寂寞。

　　窗外忽如其來一陣風，正好吹起了他垂在胸前的幾縷銀絲，同時一片粉嫩的花瓣抓住時機，落在他批閱的奏章上，躋身進入他的眼簾。

　　殺生丸頓筆看著那片花瓣出神，半晌也沒有動作。

　　櫻花……

　　他拿起那片嬌嫩盯了一會，眼神壓抑著傷悲，又到開花的季節。凝向窗外的夜色，記憶中有些模糊的影像開始要嶄露頭角，他慌忙趕在此前將其掐滅在兩指之間。

　　不敢回憶，也不敢想念。

　　春天降臨大地後，世界已然一片新綠。浸潤在一片綿延小雨中的南國，由遠及近看，春的景象一派朦朧，仿佛畫家隨意揮墨的幾筆。

　　「知道麼，對我們南國子民來說，春天，就代表了希望。」一卓然優雅的男子撐傘目視前方，眼中滿含溫意。

　　「這倒是不知，北國，一向就沒有春天。」與他並肩而行的女子淡淡開合蒼白的唇畔。細雨如絲，隨風打在臉上一片清涼。

　　花朝城此刻人影稀少，像他們這般打傘走在路上的人更是寥寥無幾，左右不過一段距離，便看到一座華麗的府邸坐立在朦朧煙雨中，潤雨洗刷了南國空氣裡一貫攜帶的芬芬，泥土的味道越加清晰了。

　　由兩位僕人帶入府中的後院，他們毫無困難地見到了此行要找的人，南國君王的表兄，公子鏡。

　　「多年不見，鏡大人看來依然過得很瀟灑？」

　　公子鏡聞聲從棋盤中回過神來，一身紫衣流光溢彩，「白玉，你來得可真是時候，快過來跟我對上一局。」

　　白玉拉過他身邊的女子，不慌不忙地在他面前落坐，神情自在而從容，「這麼久了，可不知大人的棋藝是否有所長進？」

　　「等會我就讓你大開眼界。」公子鏡的眼中充溢著自信的神色，從蔓沙華的角度看，隱隱能從他那張俊美如雕刻的臉上看到夜祀的兩分影子。

　　棋子落下，擲地有聲。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公子鏡果然說到做到，讓白玉開盡了那眼界。

　　「我輸了。」他將棋子放回甕中，淡然道，「大人棋藝進步之大，連我也甘拜下風。」

　　「說是輸了，分明是你不在狀態，這樣的情況發生在你身上倒還真是少見。」他讓僕人撤去棋盤，很快，就有女眷奉上熱騰騰的茶水。茶水是用白玉最愛的茶葉所泡制，看得出，過去他出入這裡的次數並不算少。

　　「實不相瞞，在下此番過來乃是有事相求于大人。」白玉恰到好處地開口，嗓音像是雨珠落在青石上一樣清脆好聽。見公子鏡頗有興趣地揚眉，他才接著說出此行的目地，「內人染病多年，希望能借鏡大人安魂石一用。」

　　「內人？」男子困惑地念道，目光終於落向他身邊的女子，忽然嘴角展開輕笑，「你何時成的婚，我竟是不知？」

　　白玉淺笑著沒有回答，安靜地看著對面的男子用手指富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揣測。

　　「還是說，你知道我向來不幫外人，所以才扯著謊這樣來騙我？」他眼神飽含深邃地看著蔓沙華，讓人察不出其中的好意或者壞意。

　　「鏡大人說笑了。」白玉淡淡地開口，「假若我騙你，那不也正說明了阿華對我的重要性。」

　　公子鏡嘴邊的笑意刻得越深，他松了在蔓沙華身上的視線看向白玉，眉眼間的興奮一覽無餘，「若真是如此，這女子倒還當真值得你扯一回謊了。」

　　「那鏡大人……」白玉還未說完，他便有了下言。

　　「可你卻不知道，早些年我表妹來我府中，看上了那安魂石的玲瓏剔透之美，見她喜歡，我自然也沒有不送之理。」

　　「可是花容？」他心下明瞭，會晤地點頭。

　　「正是。」公子鏡再次用他那別有深意的目光看了蔓沙華一眼，「你若是急用，我也可以修書一封讓她過幾天回來，正好到時候君王也要和一位遠客來我府中議事，皆時我們再好好地聚上一聚。」

　　白玉迎光看著已經立身站起的男子，笑容溫潤，「有勞鏡大人了。」

　　「看你夫人的臉色並不是太好，這兩天你們就先暫時住在這裡，免得來回奔波勞累。」想了想，好像沒有什麼了，他才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提筆揮落墨水。

　　透過窗欄，蔓沙華凝望著書桌前那男子寂靜的模樣，心底不明地漫起一絲憂慮，轉眼看向它處，捲進亭內的風帶來一股熟悉的清香，她嘴角微微浮出了清淡的笑意。

　　「怎麼了？」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白玉好奇地問道。

　　蔓沙華眺望成線的雨簾，聲音裡帶著歡愉，「是風信子。」

　　南國的風信子，已經開花了。很快，她又能再次看到它們沿街開滿整座花朝城的風景，香氣彌漫城中的邊邊角角，慵懶的日光傾瀉而下，這些，都是她在南國最初見到的美麗。

　　白玉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撩撥著上面的綠葉說道，「希望你別介意我适才的冒犯。」

　　蔓沙華轉頭看他，嘴角輕揚道，「曾聽聞過公子鏡性情古怪，對外人吝嗇非常，你這樣做也無外乎是在幫我。」目光再度遠遠停靠在書房裡紫衣灩華的身影，她靜下心來，傾聽鳥雀降落在梨樹後的鳴囀。

　　
失格

　　小雨之後是一片天晴，淡淡的陽光從天際散落，長空仿佛洗盡了鉛華般藍得出奇。府邸前徐徐行來一輛馬車，女子撩開車簾下來，只看側顏，便已容華萬千。

　　「哥哥？」她就這樣和另外兩名風華卓絕的男子在門口不期而遇，視線微微一偏，水光瀲灩的眸子反倒多出了一縷嬌羞，「殺生丸殿下……」

　　夜祀凝著走到面前的女子，眼中訝異一閃而逝，「你怎麼也來了？」

　　花容拉過他的手臂，未等人出來迎接，就先抬腳邁過門檻，「表兄說是找我有事，具體的等見了面他再告訴我。」

　　見他點點頭，她停下腳步，目光探向他旁邊沉默的白衣男妖。「哥哥還有殿下呢，你們又來此做什麼？」

　　飛鳥振翅掠過花樹，驚動了凝聚在花蕾上的露珠。夜祀看到了公子鏡前來迎接的身影，臉上掛起了微笑，「前來和表兄商議一些邊外要事。」

　　「這樣啊……」她低低念了一句，視線卻停在殺生丸身上不曾鬆開，待餘光瞥見一抹紫衣的衣角，她才轉過頭叫道，「表哥。」

　　公子鏡一臉神采飛揚，笑容正好掩去了他性子中內斂的深沉，「兩位王君駕臨寒舍，未能及時迎接，真是失禮了。」

　　「都是自家人，表兄不必如此多禮。」夜祀暖暖笑著開口。

　　兩個有著血緣之親的人，一個耀如紫霞，滿身琉璃。一個皎若秋月，光華萬千。而身邊另一位身份尊貴的男妖，始終冷若天山雪蓮，乾淨不染纖塵。

　　「公子鏡……」他平靜地看著他，緩緩吐出的話帶著一絲冰涼，「等會可不要讓我殺生丸聽到一些無用的東西。」

　　他神情頓了頓，笑意又重新在臉上浮現，「這是自然。」

　　迂回曲折的長廊，公子鏡在前方帶頭，引領他們三位前去事先安排好的地方稍作歇息，中途經過一處院落，他們聽到不遠處傳來的笛音，清亮縹緲，讓人只覺得一陣心靜，雖不是什麼天籟，但也足夠悅耳，聲調悠柔婉轉，有如鳥鳴。

　　「白玉吹笛的本事倒是退化了不少。」早就從公子鏡口中聽說了白玉的行蹤，夜祀自然覺得這笛音定是他所吹奏。

　　「他也在這裡？」殺生丸倏然冷哼出聲，清冷如冰的神情起了一絲變化。

　　並未察覺貴公子情緒中暗藏的寒意，公子鏡開口解釋的語調意味深長，「王君誤會了，吹奏之人並不是白玉，而是他的夫人。」

　　「夫人？」夜祀一怔，滿帶詫異的目光投向他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

　　花容震驚地瞪大了那雙剪水秋瞳，有些張口結舌道，「白玉他，他已經成婚了？」

　　公子鏡仔細揣摩著他們臉上呈現出來的神色，心下已然明瞭，但他也沒有因為白玉騙他而生惱，只是覺得這些都是早晚的問題。

　　「前幾日他帶著他的夫人來我府中，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笛聲越來越近，公子鏡帶著他們走過長廊的拐角，透過虛掩的竹簾能夠看到院落中的幾道身影，縈繞在周圍的笛音如潺潺流水貫入耳際，曲到盡頭，餘音嫋嫋。

　　「玉夫人，你教教我們好不，我們想學。」笛聲落下後，院落裡有孩童的聲音適時響起。

　　「好了，玉夫人她需要靜養，你們不要老是過來打擾她。」一位衣著華貴的女人對著她的兩個孩子，語氣略帶斥責。

　　過了翠簾，院落的景象完全闖入他們的眼中，不遠處正對著他們的身影，清華瀲灩，面如冠玉，此時他神情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眸中帶著溫潤的笑意。

　　南國公子，白玉。

　　而另一道在滿院青翠中顯得格外醒目的紅影，背對著他們屈身拉住兩位孩童的手，聲音溫柔似水，「沒關係，我也很久沒有和小孩子接觸了。」

　　正是這道聲音，也正是這道身影，讓殺生丸行走在長廊的步伐猛然僵住，其餘人也都停了下來。

　　陽光潤染的小院，背對著他們的紅影，這一攤現在眼前的一幕無不在衝擊著他們的大腦。夜祀一臉震驚地看向身旁的男妖，只見他臉色微微發白，攥得死死的拳頭隱約在顫抖著。而花容，早已驚得掩嘴退出了兩步，她似乎聽見了她悄然規劃的未來世界，在傾刻間土崩瓦解的聲音。

　　「玉夫人，你吹得好好聽。」一個女孩鑽到她懷裡，好奇地琢磨著她手中的笛子。

　　「只是學會了一點皮毛，論起吹奏，這位公子才算是真本事。」她看了一眼長身而立的男子，真誠實意地讚賞。

　　「公子雖然驚才絕豔，但夫人你也毫不遜色。」雍容華貴的女人親切地說道，蔓沙華對此只是淡笑了之。

　　紅影側了身子，將半邊面容呈現在他們眼中，美如奔走的時光。在這頭緩緩流動的壓抑中，殺生丸在刹那間翻滾驚濤駭浪的金瞳安靜了下來，這種安靜，寂若死水，卻又暗含著不被窺見的傷悲。他站在原地沒有動，怕驚擾了這燦然溫暖的一幕，更怕它會像幾年魂夢中出現的一樣，碎裂成片，不留遺痕。

　　不知是因為光打在她臉上還是其它，在這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捕捉到了她神情裡異樣的變化，笛子從手中突然滑落，緊接著是一聲玉碎的清響。

　　「阿華？」白玉瞧見她倏然發青的臉色，連忙抓住她的手擔憂地看她。

　　腦袋微微發疼，眼前恍惚了幾秒後，額間已是溢出冷汗，濕了幾縷髮絲。她忍受著頭部一波又一波的痛意，扯開蒼白的唇畔，「我沒事。」

　　剛落下話，疼痛在腦中像炸開一樣，她不禁悶哼出聲，身體的靈魂在狂躁，它們欲要衝出體內卻又被一股力量給死死按住，兩者相互作用產生的痛苦非比尋常，令她渾身抽搐，幾乎生不如死。

　　「玉夫人！」女子驚叫一聲，倏而，她瞥見一抹身影步履微亂地從旁邊掠過，還沒去看清來人，翠竹旁邊又有其他人走了過來。

　　「夫君。」看到公子鏡，她目光一亮。男子拉住自己嬌妻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擔心。

　　耳邊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可是她已經辨不清楚誰是誰，唯一感受到的只有痛，神志也開始混亂不清，她用力抓緊忽然圈住自己的手，指甲鉗進他的皮膚直到滲出了濕熱的鮮血。

　　通過這種方式，她將此刻承受的痛苦悉數傳達給了他，殺生丸抿唇默默忍受著，看向白玉的眼神陰鬱得好像要殺人。

　　腦袋痛得像被碾碎，她開始出現記憶裡的一些幻覺，白影在腦海中反反復複，她忍著劇痛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影，痛苦卻將她拉向黑暗的邊緣。

　　再一次睜眼，映入眼中的是一所空闊的房間，房間按照南國的風俗習慣來佈局。她坐起身後，聽到門口傳來平穩的腳步聲。

　　每一次的重逢，都是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

　　殺生丸神色平靜地朝她走過來，連端藥的姿勢都是一如過去那般帶著清冷的優雅，他在床邊坐下，沉冷的面容看不出情緒。

　　拿起藥碗，他用勺子舀了遞到她眼前，什麼也沒說地看著她。她眼眶泛紅，遲遲沒有動作，而勺子堅持地放在她嘴邊，在等待的過程裡，殺生丸的眼神慢慢產生了變化，似乎有什麼要漸漸崩裂卻又被斂住。

　　蔓沙華默不作聲地張開了口，濃厚的苦味順著唇齒在喉間化開。這是她三年來一直都在服用的藥，味道熟悉到都仿佛已經融入了靈魂。

　　時間在沉默裡一點一點地過去，她看著他專注又認真的眼神，黑瞳不由閃爍起了晶瑩剔透的淚光。她沒有在他眼裡看到被她隱瞞欺騙的憤怒，而是意外地很安靜。對於他這般安靜的溫柔，她內心反倒顯得愈加怯懦和無所適從。

　　「你還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殺生丸輕擱下空碗出聲，一種宛若暴雨降臨前的平靜語調令空氣像是混入了金屬變得有些滯重。

　　她沒有回答，嘴唇微動卻也沒有說出半句話，隔著朦朧的視野，她顫顫地伸出手，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開口，她只是知道，她想他，在看到他的那一秒，三年來所承受的痛苦都已不算什麼。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握住她的手將其放入被中，對著她的目光緩聲開口，「再睡一會。」

　　外面天色漸暗，沒有燃燈的房間明顯光線不足，但蔓沙華還能看到他眼裡微微的血絲，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冷峻瘦削的面容略帶著疲憊的倦意。

　　「一起。」她沙啞著嗓子說道，眼中泛起心疼的波動。

　　殺生丸沉寂地看她，短暫的時間過後，他掀開被子，和她挨著同一個枕頭躺了下來。屬於他的呼吸和溫度瞬間把她包圍得嚴嚴實實，她因為他的靠近突然身體一僵，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去背對他。

　　她全身都是冷的，沒有一處是在散發著溫暖，這是一具，沒有溫度的身體。他知道，但他並沒有問。

　　伸手從後面抱住她，殺生丸半闔著眸子將額頭抵在她的側臉，帶著無限的眷戀貪婪著她的氣息。

　　「我很想你……」落在她耳際的聲音乾澀低啞。

　　他始終都忘不了，她曾經在他懷裡慢慢停止了呼吸，沒有她在，三年光陰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裡都變得那樣地漫長。

　　「我也是。」她忍著啜泣哽聲道。日日夜夜都在想。

　　須臾，蔓沙華聽到耳邊沉穩的呼吸聲，背部也感受到他胸膛均勻的起伏，她終於反過身面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面容，而後埋入他懷中，尋找最舒服的位置合上雙眸，彼此相擁，一夜安穩。

　　晨曦的光輝還未完全在雲霧裡出現，殺生丸先自然醒了過來，掃了一眼蹭在懷中睡著的女子，因晨起而變得慵懶的金瞳逐漸漫上淺淺的溫意，他保持著姿勢在床上默默躺了很久，才輕聲輕響地起身穿好外衣出門。

　　清晨的院子還繚繞著淡薄的霧氣，殺生丸剛繞過長廊就聽到回蕩在院落中的落子聲，清脆有力的聲響驅逐了周圍的幽靜，他邁步走過去，看到所有人都已經等候在那裡。

　　「白玉，看來這盤棋得先耽擱一下了。」公子鏡停止落子，起身理了一下衣服，「有請兩位君王先隨我去一趟書房。」

　　夜祀率先挪動步子跟著公子鏡離開，院裡的翠竹在一陣沉默中輕輕搖曳，殺生丸神情不善地凝著亭中垂首沉思的身影，眼神冷得像寒冬臘月，「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年來，這個男人霸佔著屬於他的東西，還把這一切隱瞞得天衣無縫。

　　白玉從棋子中抬眼，清明的眸子落了一抹灰霾，他起身走出涼亭幾步，聲音摻雜著翠竹搖曳的沙沙聲，「我只能告訴你，她那本該去往彼世，卻又被咒術強行扣下的靈魂，隨時都會沖出體內，屆時可能就是灰飛煙滅了。」

　　殺生丸的目光霍地震了震，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半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沉聲問道，「要怎麼做？」

　　白玉輕看了他一眼，溫潤的臉看不出什麼情感，「我們找了三年才找到了安魂石，如今只需要花容點頭，她就能得救，只是……」

　　他頓了頓，迎接他微露困惑的眼神，聲音在早晨的第一縷光線中沉重擊落，「她已經喪失了作為妖的資格。」

　　瞳孔猛地一縮，殺生丸緊緊攥著雙手，逆光的眼眸看不清楚任何的色澤。

　　接下來在書房持續一個多時辰的議會他再沒有心思聽進去，中間有兩次他都在失神，談到邊外的計畫和部署他也是直接以原封不動四個字帶過。

　　時間尚早，他回去時蔓沙華還沒有醒來，殺生丸默然注視著她熟睡的臉龐，嘴角不由自主地漾出一縷微薄的笑意，天光從窗外透入，朝陽升起後的輝芒蔓延到床邊，將她的臉龐覆蓋在其中，模糊而朦朧，仿佛要就此消失在世間。

　　嘴角笑意杳然消失，不知道受什麼情緒驅使他慌忙抓住她的手，使她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她揉了揉迷蒙的雙眼，看向坐在床邊的身影問道，「天亮了？我睡很久了嗎？」

　　他唇線微微一動，光影一併打在他身上和臉上，「沒有多久。」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順勢看到他呈現在淡薄光輝下的神情，她坐起身子，反手握住他的，「怎麼了？」

　　殺生丸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緩緩闔眸蓋住眼底頓生的痛色，「你是怎麼活過來的？」他終於問出盤亙在心底的那個問題，她是死了，他曾經確實失去過她，但她也活了，活生生出現在他面前。

　　她微微扯出一絲微笑，像是要緩解所有的沉重，「是焚血玉，白玉和姑姑用它救了我。」她一直在等著他問，她想要告訴他，他如今仍然身在雲端，而她卻已經墮入了塵埃。

　　「我不是妖，不是人類，我什麼都不是。」她都不知道現在的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而這些，都是利用焚血玉這樣的殘次品復活後所付出的代價。

　　蔓沙華滿目悲傷地垂下眼，低低的話語有些輕顫，「你還願意接納我嗎？」她再次抬頭對上他的雙瞳，「這具由焚血玉勉強拼湊而成的身體和靈魂，你還要嗎？」

　　眼前在下一刻落下了陰影，殺生丸無聲地擁住她，像是在安撫一樣輕吻著她的髮絲，額頭，最後低頭去廝磨著她的唇，帶著濃烈的情意和長久的想念，同時也帶著對失去的不安和悲痛，溫柔繾綣，炙熱得要將她融解。

　　她還活著，他還可以再擁著她，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埋首在她頸部，他壓著聲音說道，「你是誰我不在意，我只要你活著。」

　　他只要她能保住靈魂，只要她在他身邊。

　　蔓沙華垂下眼，緩緩抬起手環住他的腰，房間再次落下陰影般的安寂。

　　
落日

　　暮春時節的雨後，迎面而來的風都是帶著淡淡潮濕的氣味，其中還夾雜著花朵一夜盛開的芬芳，香味氤氳，婉轉融入無所不在的空氣。

　　院落裡有探出牆來的梨樹，玲瓏嬌嫩的花苞裡頭還閃爍著晨露的晶瑩，如若得到日光毫不吝嗇的照拂，定然又是一副動人的美妙之景。

　　「為什麼你不怨？」花容投之以寂然的視線給眼前那位元溫雅卓然的男子，淡紫色的髮絲在淺風中輕輕勾勒出了美麗的軌跡。

　　「怨？」白玉負手而立，嘴角隨著唇畔的啟合蕩開了溫潤的弧度，「為什麼我要怨？」

　　花容一下子失了聲，不該怨嗎？這個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子，既然也對那個人抱有紅塵俗世中的愛意，那他理應和她一樣對求而不得的滋味感同身受。

　　「她本來就不屬於我。」清冽如泉的聲音在亭中幽幽奏響，令花容的內心深處像敲鐘一樣震了一震。

　　本就不屬於……

　　此刻花容意識到自己和他終歸是不一樣的，因為不屬於，所以他淡然處之，從不強求，而她，摔得頭破血流，還是執著於想要擁有。想擁有那名男子的眷顧，想擁有和那個女子一樣在他心中的同等地位。她已然深愛多年的男子，殺生丸……

　　院落裡的風似有若無，這一方幽靜的天地並不因為他的出現而顯得突兀，三千銀絲，雪白華服，孑然獨立的身影在亂花飛舞中，帶來的是另一場美豔絕倫的繁華。

　　「花容，救她。」臨走時，白玉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固執地留下這一句話，類似請求的話語卻好像要重重擊碎她的心臟。

　　她轉眼定睛看向那名銀髮男子，長身立在翠竹落下的暗影中，直到白玉的腳步聲遠去之後，他才將自己完全暴露在明媚的陽光下。

　　沒有等她開口，清冷低沉的聲音便先朝她壓了過來，「給我安魂石，任何條件都可以。」

　　毫不拖泥帶水的語調令她不禁悲涼一笑，「要是讓你娶我呢，你也答應嗎？」

　　她很怨，就算沒有資格她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嫉妒和怨恨。嫉妒蔓沙華佔有了他全部的愛，也怨恨他一點都不愛她。明明沒有資格，卻還是要這樣，這當真是可笑。

　　殺生丸皺眉沉默了良久，冷漠的神情無異于平時，一雙清寂的眼瞳卻刻入了陰色。

　　「好。」他簡潔地吐出一個音節，看著她的眼神卻增加了一絲憐憫，讓花容幾乎想笑著哭出來。這著實比拒絕還要令她感到悲哀。

　　蔓沙華照例喝完了藥，房間裡維持片刻的靜謐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破，逆光而入的身影帶著風塵出現在了她面前。

　　「你現在是誰？」她的聲音有力得近乎是在逼問她，「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花容？」蔓沙華看到她眼裡含著瑩光，那是因為無處宣洩而隱忍的淚。

　　「你不是蔓沙華對吧，蔓沙華姐姐她已經死了，我親眼看到她死了。」她一字一句都含著淒厲的悲涼，「或者你是她，你復活了，可你不再是你。」

　　哀怨的聲音如同重錘擊落在蔓沙華心上，強烈地撼動了她的魂靈。

　　我不再是我麼……

　　回過神來，她看向被自己失手打翻在地上的杯盞，俯身想要撿起那些零落的碎片，嘴角也抿出了一抹淒淡的笑意。

　　現在的她，也不過是由執念支撐的怪物罷了。和在白靈山遇到的那個巫女一樣，都是因為執念。

　　「你可知道，他答應了要娶我，作為交出安魂石的條件。」

　　蔓沙華手顫了一下，似是有電流擊過般抽回手，她愣愣盯著手指上冒出的鮮血沒有發話，就這樣半蹲在地上失神了許久。

　　一所偏僻的院子坐落著秋千架，這裡是公子鏡的子女們在此玩樂的地方，來到這裡，仿佛她好像能借此尋到那些莫須有的童趣，以及摻和著歡聲笑語的喜悅。

　　此時院中也就只有她一人在，身影看上去倒是孤零零的，她坐在微微晃蕩的紅木秋千上，半個頭撐著握繩的手，心不在焉地想著什麼，覆了耀眼日光的面容看上去迷離而又美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雙腿搖晃秋千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兀自低語。

　　「死，可以生……」抬眼幽幽望著被風雨洗劫得斑駁的牆面，蔓沙華的眼睛再次失去焦距，她開始對很多東西都產生了質疑。

　　回廊裡的殺生丸靜靜望著秋千架上的女子，陽光沉澱在她身上，如罩上細細的粉塵，美好得再無任何一種色調能夠介入其中。

　　這所窄小的院子，沒有涼亭，沒有落花，就只有腳下的小草在輕輕隨風徜徉，翠竹遮光蔽日，在地面留下一小片暗影，他便是踩著這片暗影來到她身旁。

　　在感受到來人的氣息後，她搖晃秋千的動作再度停了下來，然後是無限的沉默，院落裡回蕩著紅木吱呀的餘響。

　　「我都知道了。」響動停止後，她也發出了聲音。

　　殺生丸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他在一旁安靜地凝視她，沒有多餘神色地聽她把話說完。

　　「可是你娶了她，她還是不幸福，而我也會覺得很難過。」她並未抬起頭看他，所以也注意不到他神情裡的波動。

　　殺生丸淡淡轉移了目光，眼裡倒映著破碎的雲影，「這只是條件。」

　　她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恰好也凝入他挪回的雙瞳。

　　對於殺生丸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救她的條件，然而不管是否為條件，這都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悲劇和傷害。

　　時間在空間夾層裡默默移動片刻後，她慢悠悠地站起身子，臉上又出現了他無比熟悉的笑意，「白玉他在等我了。」

　　殺生丸像被澆了冷水愣在原地，腦中自動分解著她話裡的意思，在她經過身邊的時候，他迅疾捉住她的手，顰眉審視她，「你要走？」

　　「是該走了。」她回答得輕描淡寫。

　　「去哪裡？」他收緊了力道，看她的眼神變得很冷，冷到要摧毀一切。

　　蔓沙華正身看回他，眼中還是帶著清淡的笑意，「這麼說吧，我不喜歡你們之間的交易，我不想要你娶她，用那樣的方式換來的東西，我不會接受，所以，我要去找其他的方法。」

　　「如果找不到呢？」他沒有放開她，緊鎖著她眼睛的目光隱隱顫動著一抹輕煙般的哀痛，「是否打算就此躲在哪裡消失不見。」

　　她愣怔了一下，眼中的淺笑因他眸中流出的寒意而消解，「你願意等我嗎？」現在還不到時候，她不能滿足於重逢而在此停下腳步。

　　「多久？」他看著她諷刺地笑了一下，「兩年，三年，還是百年？」隨便是多久，他都不會再信了她的話。

　　「三年。」她脫口而出，眼神意外地充滿了真摯，「再等我一個三年，三年一到，我會回到這裡找你，好嗎？」

　　這本就是她偷來的時間，最後會變得怎樣，就交給命運判決吧，她只想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到希望。

　　殺生丸默然凝著她，日光灼灼地橫灑在他臉上，讓他一時看不清她眼中的神采，但他能夠感受到她目光裡不被動搖的堅定，他臉色陰沉地盯著她僵持很久，直到太陽以肉眼難覺的速度一點一點地西斜都不肯妥協。

　　「非走不可？」他目光一動不動。

　　「是。」她也回視著他。

　　久到仿佛萬物全都止息，他闔眸沉沉地擠出一句，「最後一次……」隨著略略松了力道，金瞳睜開後，他毫無徵兆地將她推向身後的樹木，身影如同鬼魅般逼近。生猛的力道令她撞得背後發疼，抬起眼是他寒若霜降的雙眸，眸中冷冷湧動著警告，「希望你能夠信守承諾。」

　　蔓沙華緩去眼底一時的驚愕，淡淡露出了笑容，「一定。」

　　他給她時間，那麼，她定然也會回饋他，就在這段時間的盡頭。

　　日落黃昏，晚霞燃燒了南國的半邊天空，與那淡白色的月牙遙相呼應。暮色雖絢麗多姿，卻又帶來了一場寂靜的別離。

　　「你就這麼讓她走？」男子背倚著門檻，視線透著夕光看向院中落寂的身影。

　　殺生丸沒有回應，眼瞳定在顏色斑駁的秋千上，周身圍攏著餘暉的點點金光。

　　放手，意味著許多的不確定，而別離，意味著更好的重逢。他選擇，再一次相信她。

　　似乎從他身上想到了誰，夜祀深深地望著遠處的天色，憑著斜陽，感知到時間正在一點一滴地流走。

　　時間……

　　他抿唇勾勒出了一抹淡笑，然後放下交叉的雙手，緩步踱出了冷清的院落。

　　「哥哥。」在木橋上站定了很長一段時間，花容已經等得雙腿都要麻木了。

　　「有事？」夜祀注意到她手裡拿著的東西，心下猜到了七八分。

　　她微微咬唇伸出了手，「這顆安魂石，哥哥可以幫我拿給阿華姐姐嗎？」

　　夜祀沒有接過，只是眼含溫柔地看她，「她已經走了，至於去哪裡，我也不知道。」

　　她神情閃過訝異，明亮的眸子也暗了下來，側身將目光落往金光粼粼的池水，面有愧色道，「我對她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

　　夜祀也將目光遞向了橋下，黃昏的殘光沉入其中，染了滿池的血紅。

　　「我想她不會怪你的。」

　　「可還是會覺得很歉疚。」帶著困惑，她轉頭看他，「殿下他又怎麼會讓她走呢，他那般愛她。」

　　夜祀微微聳肩，攤手慨歎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他側過視線，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髮絲，「你呢，是不是看開了？」

　　花容理了理被他揉得淩亂的頭髮，臉上揚起了一抹如花的微笑，「早就應該看開了，只是之前一直在堅持著那些不可能，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

　　然而正因如此，她讓殺生丸與蔓沙華之間又橫生出了一個未知的三年。

　　夜祀輕輕移了視線，望著池水中的一番景致。

　　「別說我了，哥哥呢？」她收斂了哀色，話鋒陡然一轉，「這麼久了，也不見你把長央姐姐追求到手。」

　　他神情頓了一下，抬眼看著那抹已經變換了位置的斜陽，緩緩地，嘴角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痕。

　　長央……他認為他給她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映入夕輝的眼睛，裡頭浮現的是勢在必得的自信。

　　府邸外面的長路，很多流竄在街道上的人們已經在慢慢踏上了歸途。花容在門口告別兄長，由著侍女攙扶登上了馬車，馬車啟動，緩緩迎著日暮行進。

　　車廂裡，花容撩開車簾看著外面的街景，想起了很多美好的時光，其中也包括她這場無疾而終的愛情，時至今日，她都還能回憶起初見他時的緊張和嬌澀。

　　萬千腳步踩踏的石板，夕陽的餘光點綴在路面上鋪了長長的一條暮道，又是一陣風吹進車內，帶來梨花的芬香，其中還夾雜著銅鈴清越的聲響，她倏然夢醒般回頭遙遙遠望，卻並未見到任何的人影。

　　數百年來，唯獨這一刻，她希望那個在紅塵裡漂泊的女子，能夠有一天回到那名白衣男妖的身邊，從此長樂安寧，一世無憂。

　　伴隨著陣陣拂來的花香，馬車在茫茫暮色裡消失了蹤影，而遠方地平線上的夕陽逐漸沉入山巒，世間所有一切都即將迎來落幕後的黑暗。

　　
完結：山河人間

　　時間將歲時節令推了一輪又一輪，秋天逝去，冬日終了，春季重新降臨，萬物因此又陷入了新的生機。

　　花朝城的姑娘們都穿起了鮮豔的花裙子，成堆湧向了燈會，歡聲笑語從街頭延到巷尾，令人豁然開朗。

　　新的生命，新的開始，同時，也是新的希望。

　　風信子的香氣隨風蔓延整一座花朝城，明媚的日光帶著午後慵懶的味道籠罩城中各個角落。這一副迷人的景致足以讓踏上這片土地的旅人們都恍若身處夢境，又或者來到了世外桃源。

　　這便是南國都城的魅力，有花盛開的國度，又有誰會不喜歡，並為此而在這裡駐足停留呢？

　　夜幕降臨後，琳琅滿目的花燈一同散發著迷離的光暈，將沉浸在熱鬧中的人們照得模糊，他們放縱自己尋找歡樂，談笑間喜悅流溢，所以，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角落中與這場暮春燈會格格不入的身影。

　　男妖一身雪白華服，沒在牆影下的面容俊美到無可挑剔，他靠牆立在那裡，清冷卓絕，仿佛與月同輝。

　　有經過的女子不由多看了幾眼，手中舉起花燈想借此完全看清他的樣貌，卻終是一無所獲。

　　也許是在等什麼人。

　　女子們悄悄地互相耳語，卻不知道這樣一名遺世獨立的男妖等的會是怎樣的人，又是誰能夠這般有幸讓他在此孤身等候。

　　或許過一會再來時，她們便能見到也說不定。然而她們終是想錯了，在燈會逛了無數次的來回，她們仍然沒有見到那名男子等的人出現。

　　緊接著花燈會也結束了，人們紛紛拿著自己相中的花燈離開，直到最後，人影稀疏，來往的也沒有幾個人。

　　過了幾天，女子成群踏青，還是能夠看到那名男子佇立不動地等在那裡，沒有人清楚他有沒有離開過，只知道每次過來都能看到角落那道很是孤寂的身影，人們甚至懷疑過那是否只是一尊不會動彈的雕像。

　　三年的時間對殺生丸來說，不過就像是人類裡的三天，可是當被細細分割成一分一秒後，他也覺得三年一點也不短，甚至還被拉得很長，而現在，他等在這裡就像是在等待一場有關結局的審判。

　　第一天，春雨剛過，泥土的味道還飄浮在塵埃中，她沒有來。

　　第二天，風信子一夜盛開，花香遍佈城中角角落落，她沒有來。

　　第三天，會燈琳琅，燈火閃閃爍爍一整夜，耀眼如星光，她沒有來。

　　第四天，煙雨朦朧，緊密的雨線像針一樣從天空灑落，她沒有來。

　　第五天，第六天……

　　朝陽從東邊升起，刺眼的陽光從雲層深處傾瀉而下，街道再次變得熙熙攘攘，人流如織。

　　這是……第七天。

　　殺生丸從牆影中抬起頭來，仿佛等了一個漫長的世紀，迎光的金瞳已是落了滿目的絕望和悲哀，他攥緊袖下的拳頭，嘴角冷冷扯出了一絲涼薄的笑。

　　蔓沙華，你果然是個騙子。

　　心底衍生出的痛意驟然成倍地放大，他努力忽視那股撕扯著胸口的窒息感，眼底厚積了一層寒冰，將所有情緒都凍結在其中。

　　不會信守承諾的女人，讓她在哪個地方死了也好。

　　這樣想著，內心湧現的無望和痛苦卻令他的雙手在顫抖，他抬腳邁步離開，急於想要逃離這個地方，逃離攤在眼前的現實。

　　「這棵樹每年都掛滿了，看來前來祈福的人真的很多。」

　　人群中清脆的聲音在天地間悠悠落響，僵滯的雙腳再也挪不開半步，他陡然回身順著聲音的來源，目光穿過來來往往的人影，滄海中仿佛只剩下了這一瞬。

　　合歡樹上掛滿許多大紅金色的布條，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上百個祈福之人的心願。而滿樹紅條的樹下，女子身著淡藍色的和服，昂首仰望著上方，墨發隨著垂落的紅色在風中飄揚飛舞，被吹開的衣角生動地綴著兩朵白櫻。

　　「可不是，合心即歡，有情人難免都希望能夠終成眷屬。」一名信女舉起手中寫著心願的紅條，結結實實地將它綁在了樹枝上。

　　「加油。」

　　樹的左邊傳來稚嫩的童聲，女子看到一名小男孩跳躍著要將小女孩給他的紅布條掛上，清媚的面容展露出了淡然如風的笑意。

　　「哈，成功了。」小女孩雀躍地拍掌叫出聲，上前拉住男孩的手笑得滿臉興奮。

　　風再一次拂過，沒有掛穩的紅條被吹落了下來，男孩心情沮喪地撿起，在女孩的鼓勵下繼續固執地和老樹奮鬥著。

　　傳說合歡樹是枝條相映交錯，遠遠看上去給人一種夫妻相擁的感覺，故曰合歡。退開幾步，乍一看之下確實如此。

　　合歡合歡，合歡樹下，不知寄託了多少眷侶的情意深長。

　　距離合歡樹不遠的地方，有位長相清麗的女子從賭坊裡走出來，一雙琥珀色的漂亮眸子納入天地靈氣，宛若能夠容下世間所有的善與惡。

　　早知道就不應該一時衝動和他打這個賭的。

　　長央滿臉憂愁，眉頭已經死死皺在了一塊。

　　可是她剛剛也偷偷換了骰子，為什麼還是輸了。她實在是沒有想通。

　　後腳出來的男子見她一臉糾結的表情，明朗的心境也因此受到了一些影響，然而想到适才的賭局，他愉悅地揚起了眉梢。

　　「那是殺生丸？」

　　聽到她的聲音，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止殺生丸，還有，蔓沙華。

　　銀髮白衣的貴公子優雅立在人群中，金瞳凝然不動地注視著合歡樹下的女子，腳步一動，他終於緩步朝她靠近。

　　夜祀看著那邊的一幕，淡然出聲道，「他們之間倒總算是有個結果了。」轉眼將目光落往身前忽然安靜的女子，左手悄然背向了身後，掌心用力一收，原本拿捏在手上的骰子頓時化為粉沫，隨風流落在地。

　　「走了。」他伸手拉著看得全神貫注的長央，不管她的意願反身融入了人流。

　　「喂，你要帶我去哪？」

　　「既然輸了，就要實現賭約。」他側首悠然地看了她一眼。

　　長央心中一驚，臉色瞬間變了變。

　　「剛剛那場賭局我不在狀態，要不我們再來一局？」

　　「你覺得有可能嗎？」他心情很好地反問道。

　　賴不掉了麼。長央心如死灰。難道就要這樣子賠掉她的一生。

　　思考再三，她伸手摸向腰間，試圖要掏出自己新造的短刃。

　　要不乾脆殺了他吧。

　　仿佛能夠洞悉她的想法，他目視前方勾起了唇角，「別再異想天開了。」

　　他該慶倖，她再強也比不過他。

　　長央咬牙切齒，在拐角的地方不經意偏頭，恰好看到合歡樹下的女子，她嘴角淡淡的微笑。

　　「你遲到了。」殺生丸停在她身後兩步的距離，也抬起眼眸仰看上方，神情一度回歸了以往的淡漠。

　　三年零七天。

　　三年是煎熬，另外七天，則是絕望，被徹底宣判了死刑後投向煉獄的絕望。

　　「很抱歉，路上有事耽擱了。」她算是費盡了萬千辛苦，才趕到這裡。蔓沙華轉過身來，迎風對上他垂落下來的目光。

　　「好在這次，你信守了承諾。」他輕輕開口，嗓音帶著類似初春的薄薄涼意。

　　合歡花在一陣風的搖曳下旋轉飛揚，落在他們的髮絲，也落在他們的肩頭，優雅迷離得好似天光裡產生的幻影，璀璨奪目，吸引了街上許多行人的眼光。

　　從他身後，種植各色風信子的花叢中，蔓沙華看到一朵顯得突兀的紅色花在陽光下怒放，如火如荼。

　　彼岸花開，花開彼岸。

　　上一次看到這種花，是木銜第一次帶她來這座城的時候，她一直都記得他說過的，有花的地方就會有希望。

　　果然，她還是能等到希望的，上天，倒還不至於對她太殘忍。

　　人頭攢動的街道，她牢牢牽緊他的手。殺生丸淡淡地看著前方，清冷的眉眼吸入了日光暖色，一番冰雪消融後，竟給人一種散發著和豔陽同等溫度的錯覺。

　　「說一說，這三年。」他的聲音很清潤，含著春日和風般的溫柔。

　　蔓沙華追溯往昔，語帶暖意地開口，「你還記得西國遠郊的一個人類村莊嗎？」

　　時過很久，她都會去到那裡。

　　而每年這個時節，田野中的油菜花依然還是開得很好。

　　不過呢，那個他們曾經救過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

　　有關山河永寂，人間長情，很多很多，她都想慢慢地講給他聽，從此攜手千年，相擁做一場老去的夢。

　　合歡樹旁的孩童，在持續了半刻的努力後，終於將那紅條穩穩掛在了樹枝上，他們互相牽著彼此的手，目光延到了某一處。

　　才發現那銀髮卓然的公子和那個容顏清豔的女子已經信步遠去，兩道被光拉長的影子鋪在地上，讓人從中讀出了一種歲月靜好。

　　大概，那就是成人口中所說的眷侶成雙吧。

　　男孩默默將女孩的手牽得更加牢固，像是兩根纏繞在一起的紅繩，從此不再鬆開。

　　（全文完）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 上一主題 | 下一主題 ››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6-9 12:28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93616 秒, 數據庫查詢 10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