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恍惚篇
序章
聽過荊棘鳥的故事麼?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尋尋覓覓,走走停停,為的只是一次飛蛾撲火的不顧一切。
茫茫人海,誰又是誰的荊棘鳥?誰又是誰的荊棘樹?
曾經你告訴我,你喜歡我,而我,也真的被你感動過。
只是,你不相信我,或許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打算……用心看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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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還寒的四月,櫻花盛開,層層疊疊,開滿了一樹又一樹。
灰濛濛的天空,雨蘊春意,淅淅瀝瀝,砸碎了朵朵柔嫩的粉色,偶爾有風吹過,幾片花瓣脫離枝頭,落入泥土,悄無聲息。
安靜的音樂教室,女孩坐在白色的鋼琴前,白皙的手指,一張一張,翻著不久前那個少年,狠狠砸在她臉上的那疊照片,嘴角含笑,難掩自嘲。
「喂!夜久唯!你還有什麼需要為自己解釋的麼?」
解釋?你想聽我解釋什麼?既然早已先入為主,又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舉?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願意聽我的解釋,那麼,剛剛的你,還會說那些話麼?
原來,你口中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短暫地,還不到兩個月。
不過,是不是該慶倖?在我把悸動醞釀成喜歡之前,你用行動告訴我,你並不是值得讓我不顧一切的人……
女孩的沉默,讓少年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記不清,後來的他們,爭鋒相對了些什麼——或許,只是措辭太傷,她才懶得費心去記憶。
於是,最後依稀的印象便停留在照片砸上她臉頰時的些許痛楚,以及緊隨其後,那「砰」的一聲,摔門而去的憤怒,久久不散。
信任這種東西,比玻璃更易碎,常常,在眨眼的瞬間,便冷不防地迸裂成片,徒留一地紮人的殘渣,伺機而動。
但——
女孩的眸光,有些閃爍不定,只因,在她恍惚的記憶裡,那張她一直努力著想要去忘卻的臉,竟又一次在她的腦海,情不自禁地浮現……
攪亂她的心,泛起一波鈍鈍地疼。
「是她!一定是她幹的!她討厭媽媽,她一直都在冤枉媽媽!找我媽媽的麻煩!上次在電視上她就是這樣!明明媽媽只打了她一下,她就在電視上陷害我媽媽!害得媽媽被別人罵!後來,真相大白了,她才跟著爸爸來精市哥哥家裡向媽媽道歉,把媽媽接回去!可是,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要道歉的!她是壞蛋!是惡魔!她一直在找機會欺負我媽媽!所以,這次,一定就是她這個壞女生在我媽媽的水裡下了安眠藥,害得我媽媽快要死掉!壞人!壞人!你這個大壞人!」醫院手術室前,平日裡,膽小懦弱、遇到一點小事就會哭個不停的美織,失控地揪住她的衣領,流著淚,激動地掙開她名義上那位哥哥的手,沖過來就要和她拼命。
她冷冷地勾著嘴角,不耐煩地掙開美織,用力過猛,她將美織推倒在地。
美織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甘心地起身,掄起小小的拳頭,還想過來打她。
適時地,她的那位「哥哥」一把制住了美織,把美織壓進了自己的懷裡,疲倦地要美織冷靜一點,不要衝動。
美織不甘心地掙扎了一會兒,直到那位「哥哥」不耐煩地拔高聲音,吼了她一句:「不要鬧了!這裡是醫院!」後,才真的制住了美織的瘋狂。
美織憋著嘴,委屈地流著眼淚,撲進哥哥的懷裡,哇哇地哭。
氣氛,被美織的哭聲攪得有點淒慘。
她微微蹙著眉,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看著亮著紅燈的手術室,琥珀色的眼睛裡,有一絲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焦慮。
她的妹妹小愛,也在裡面。如果可以,她情願剛才喝下那杯水的人,是她自己。
恍惚中,零零落落的,她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以及那一聲聲擔心、焦急的,「美織、志雄!」
不用抬頭,光聽聲音,她知道,是她名義上的父親和合島清子那個女人的「援兵」到了。
雖然不舍,但是,眼下的形勢,卻又讓她不得不。
才十二歲的她,還沒有純熟的演技,在無助的時候,繼續留在這個不被人歡迎的地方,等著被敵人的「援兵」質問。
所以,小小的她,默默地轉身就跑,完全不理會名義上是她父親的那個男人,在後面對她的厲聲叫喚。
醫院頂樓的天臺,她蜷縮在角落,雙手環住自己曲起的腿,她將下巴擱上膝蓋,努力張大眼睛,不肯落下一滴眼淚。
她不知道那個男孩是什麼時候來到她的身邊,她只記得,當淚控制不住地滑落下眼角,有一塊乾淨的手帕,出現在她的面前。
乾淨的手帕,還有一隻白皙乾淨的手。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微微捲曲的鑽藍色髮絲,挺漂亮的五官,那是個模樣十分俊秀的男孩。
而且,很適合微笑。
他看著她,友好地彎著嘴角,眸底暖暖的溫度,有屬於陽光的味道。
那一天,他一直默默地陪著她,陪著她坐在天臺上,吹了很久很久的風。
有點遙遠的記憶,可是,她卻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發生的每一個細節,以及……
他們當時說的每一句話。
「你相信他們嗎?」
「什麼?」
「相信合島清子那個女人水杯裡的安眠藥,是我放的嗎?」
「那是你做的麼?」
「如果我說不是,你會信?」
「呵,為什麼不?」
「……」
「你妹妹也喝了那杯水,不是嗎?」
「……」
「既然你會為了擔心自己的妹妹,躲在這裡,偷偷地哭泣,那麼,你又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妹妹,喝下那杯放滿安眠藥的水呢?」
他沒有明確地說相信,可是,他的反問,有暗示著告訴了她,他的答案。
那時候,他們不過只是才見過一面的陌生人。
而他,本應該是那個女人的「援兵」才對。
可是,他沒有選擇留在美織的身邊,安慰美織的眼淚,而是尾隨著她來到天臺,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堅定地告訴她:相信我,你的妹妹,一定不會有事。
相信……是嗎?
其實,一直以來,她想要的,真的很簡單。
只要一次相信,一次不需要問她的解釋、不需要逼她給出證據就願意全心給予她的信任,僅此,而已。
可惜,經驗告訴她,那或許真的只是一次過分的奢望。
沒有人,會自始自終、毫無保留地完全相信著另一個人。
至少,現在的她,就從未遇到。
窗外,雨絲密密地飄,點點滴滴,答答作響。
原來,即使是春天,也有屬於冬天的冰冷,久久不褪。
Chapter 1
故事開始的地方,有一點俗氣。
很多年後,當小唯找回所有的記憶,重新再回想起當初的那一切時,才後知後覺,曾經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個自私的母親,懦弱地選擇解脫後,留給女兒的一筆爛帳罷了。
小唯的故事裡,沒有誰對誰錯,有的,只是自私、偏執、逃避、任性、結束、開始、遺忘、再來……
很多很多的分岔,往往一念之差,就會讓最後的結局,完全不同。
可惜,沒有誰能夠回到過去,回到最初面臨選擇的那些路口,重新再選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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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在結婚前,很多人就告訴過她,她丈夫想娶的,只是她家裡的錢。
是她的錢,而非她這個人——可惜,那時年少叛逆的她,被男人的甜言蜜語虜獲了心,栽進了美麗的陷阱,泥足深陷。
任性偏執、自以為是。
依仗著父母的疼愛,身為千金小姐的她,用幾天的絕食抗議,如願和當時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窮小子的夜久正一,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在男人信手拈來的山盟海誓裡,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的她,心甘情願地開始為丈夫的前途謀劃——即使淪為男人攀往上流社會的踏板,亦不自知。
她以為,他是真的愛她,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謊言不是現實,再美再動聽,久了,會褪色。
所以,當視她如珍寶的雙親離世,當男人的羽翼日漸豐滿,曾經隱藏在糖衣下的不堪,終是一點一點,浮出水面。
恍然,自嘲,為何她到現在才看清?
看清這陣子,那個人三番兩次對她的挑剔並不是無心,而是因為現在的她……沒有了讓他利用的價值!
想想,也真是悲哀!
結婚十二年,他居然在這個時候,開始嫌棄她的性格不夠溫柔、做事不夠俐落、花錢不夠節儉……甚至,還說她是一個身無長處、只懂享受、不會賺錢的嬌嬌小姐!
嬌嬌小姐?呵!當初他會接近她,當初他會放下自尊、苦苦地追在她的身後,承諾著要用生命來愛她,不就是因為她是一個用「千金」包裝出來的嬌嬌小姐麼?怎麼?現在他踩著她成功躋身上流社會了,才來鄙夷她千金小姐的身份,會不會太諷刺了點?
最初,她安慰自己,在心底為他辯解過,辯解,他的冷漠,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只是由於他投資失敗而造成的心情不好——可笑的是,天真的她,居然信以為真,為了能讓他開心,她還傻傻地努力改變自己!
她學著下廚、學著幫家裡的傭人做一些簡單的家務,那雙從來只碰樂器的手、一直以來,讓她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從未受過半點傷的手,就為了替丈夫張羅那一大桌子的菜、討他歡心,而自此留下了一道一道難看的疤痕!
然而,誰曾想,她的努力、她的付出、她的心意,換來的竟是一場自取其辱!
不是她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不是她整理的房間不夠乾淨,原來啊原來!那根本就是翅膀長硬的男人想要和她攤牌的前兆!
夜久惠琴苦笑,回憶當初她為了他頂撞寵愛自己的父母、死皮賴臉地為難著自己的父母替那個男人籌畫進入上流社會的資本,真是太過癡傻!
她將他的每一字每一句,信以為真!她全身心地信任他、愛著他,到頭來,她得到的回報又是什麼?
背叛?謊言?欺騙?
夜久惠琴重重捶了下桌子,眼角滑落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砸落在桌面。
淚眼朦朧裡,她注意到一旁的離婚協議書。
那個不久前,從另一個女人手裡,接過的離婚協議書。
她丈夫已經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
「正一他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當初他會娶你,只是權宜之計。他只是想要為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創造更好的生活罷了!」
「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這些年,我和他,一直在一起……」
「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十二歲的兒子,和九歲的女兒……」
「很難以置信麼?我的兒子,比你和他生的雙胞胎都大……」
可不可笑?她這個正太太,居然會從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那裡,拿到了離婚協議書!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女人還能用那般理直氣壯的語氣暗示她……她這個十二年來,在法律上名正言順的夜久太太才是應該受人唾棄、破壞了別人幸福家庭的厚顏第三者?!
什麼叫「我的兒子比你生的雙胞胎都大」?
驚醒、恍然,殘忍的現實,不堪入目!
一直以來,她所信仰的愛情,居然是一場虛偽的荒唐!
原來啊原來!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她的丈夫從頭到尾,一直都在騙她!她曾以為的愛情,她曾不悔的婚姻,說到底,不過是徹頭徹尾的騙局一場!她的心情,她的愛情,只是別人踩過即丟的一處跳板而已!無足輕重!
荒謬!真是……好荒謬的現實!這個醜陋、做作的世界……
「媽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啊?」恍惚中,書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兩個穿著印有小熊圖案睡衣的小小身影,光著腳,一前一後地走進了書房。
夜久唯和夜久愛。
牽著妹妹的手,走在前面、穿著粉色睡衣的是雙胞胎中的姐姐,夜久唯。
小唯很聰明,活潑開朗,與人相處,嘰嘰喳喳地,總有說不完的話。
「小唯,乖,回房間去,媽媽沒事。」不想讓女兒看見自己的狼狽,夜久惠琴下意識地偏過頭,匆匆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淚。
無奈,越想擦乾,越是擦不幹。
淚如泉湧,就像她碎了一地的心,怎麼補、都補不滿。
「媽咪,你怎麼了?是不是爸爸又惹你傷心了?」小唯放開妹妹的手,來到母親身邊,扯扯她的衣角,一臉憂慮。而走在小唯身後的女孩,則來到了夜久惠琴的另一邊,仰起稚嫩的小臉,關心地拉著惠琴垂落在身側的手,無聲地表達自己的關心。
小愛是雙胞胎中的妹妹,安靜沉默、羞澀內向,總是習慣跟在姐姐的身後,靜靜地看、默默地笑,不言不語,像個影子般存在。
兩個女兒,一模一樣的面孔,第一眼望去,常常讓人分不清誰是誰,然而,一旦和她們相處久了,大家便會從她們的性格中分辨出,喜歡張揚的是姐姐,沉靜寡語的是妹妹。
「爸爸?」聽到小唯的稱呼,夜久惠琴的嘴角,不由得冷冷一笑。
「你們就快沒有爸爸了……」她無意識地摸著小唯光滑白皙的臉頰,夢囈一般的喃喃自語,然後,惠琴蹲下身,一手摸摸小愛的頭,一手攬過小唯的肩,將一雙姐妹花,往自己的身邊靠攏。
「爸爸就快要被外面的女人搶走了,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你們的爸爸……在你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是別人的爸爸了……」有點怕冷地,惠琴將兩個女兒攬進懷裡,左邊的臉頰貼著小唯的臉頰,右邊的臉頰,靠近小愛的側臉,她的聲音,飄渺恍如霧氣,幽幽地,不太真切。
「別人的爸爸?」小唯皺皺可愛的鼻子,似有些許懵懂。雖然,臉頰沾上媽媽的淚水,讓她感覺有點難過,不過,心知母親現在的心情不好,所以就算感覺再怎麼不舒服,她都體貼地沒有向外挪動一分。至於一旁的小愛,則在看到母親落淚的瞬間,匆匆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小熊手帕,默默地抬起小手,想要幫惠琴擦去臉上的濕潤。
惠琴哽咽著接過女兒遞上的手帕,偏首,垂落額前的劉海,似是心底的委屈再也無力克制般,情不自禁地嚶嚶啜泣起來。
見狀,小唯下意識地攀住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裡,像是明白了什麼,有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紀會有的冷靜自持。
小唯摟著惠琴的脖子,安慰她:「媽媽,乖!不要哭!哭了,就輸了!」
她還說,「就算沒有爸爸,你還有我和小愛啊!既然爸爸惹你不開心,那我和小愛也不要理他了!他要當別人的爸爸,就讓他去當好了!反正,他也從來沒有主動記起過我和小愛的生日,我和小愛,早就不想要他了!」
「小唯……」聞言,惠琴泣不成聲。
小愛擔心地看著惠琴,緊緊捉著她的衣袖,不肯放。
Chapter 2
那一天,惠琴在小唯和小愛的懷裡,哭了很久很久。
也是在那一晚,惠琴在小唯和小愛的床邊,告訴了她們,有關荊棘鳥的故事。
「一生只唱一首歌,一首歌只給一棵樹……」
「每個女生都會是荊棘鳥,而每只荊棘鳥,都會有一棵獨屬於她的荊棘樹……只是啊,漂亮的荊棘樹太少,好看的荊棘鳥卻很多,於是,很多注重外表的荊棘鳥,就會不約而同地找上同一棵樹……」
「但是,每棵荊棘樹,只需要一隻荊棘鳥,那麼餘下來的荊棘鳥又該怎麼辦?」
一下一下,摸著女兒的頭髮,惠琴的聲音,遙遠而幽邃,一點一滴,就像沁涼的地下水般,浸透了兩個小女孩有些疲憊的心。
聽著聽著,小唯和小愛相互依偎著,沉沉睡去。
然後,在睡夢中,一滴一滴,又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小唯的臉上,久久不散。
那是……媽媽的眼淚,對嗎?
媽媽她……又在哭了是麼?
好傻!媽媽你好傻!為什麼要哭呢?不要哭!哭醜了,爸爸也不會心疼你啊!
其實,小唯想和惠琴說,就算爸爸不回來,也沒有關係!等小唯長大了,小唯可以代替他,保護你啊!
可是,濃濃的困意襲來,小唯睜不開眼。
小唯想,等明天天亮了,她再告訴她媽媽:她會努力長大,長成勇敢的騎士,永遠守在她身邊!
呐!媽媽,再等等喔!等小唯長大,小唯會幫你罵爸爸,小唯會幫你欺負那個搶走了爸爸的壞女人,所以,媽媽要乖!不要哭了,有點耐心,等小唯長大,好不好?
可惜,惠琴終究沒有那份耐心,等小唯長大。
而小唯想說的這些話,也沒有機會,對惠琴說出口。
惠琴走了。
在小唯和小愛從夢裡轉醒的第二天,惠琴留下一張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天早上的陽光,暖暖的,是一種很美麗的金色。
輕輕推開母親的房門,牽著妹妹小手的小唯,一眼就看到了大床上,那個正在熟睡的睡美人——她和小愛的媽媽。
媽媽穿著一件白色的婚紗,臉上化著妝,安靜地躺在那張大床上。
媽媽身上的那件婚紗,和掛在床頭那張結婚照裡她穿過的那件,一模一樣。
只是,不同的是,照片裡,穿著婚紗的媽媽,靠在英俊的新郎懷裡,甜甜地笑。那樣的笑,肆意、喜悅而滿足,仿佛,她找到了她的全世界,如一朵花般,盡情綻放,美得讓人屏息。
而現在……
現在躺在床上的媽媽,蒼白的臉色,沉靜的面孔,雖然她的唇角,同樣帶著笑,可那樣的笑,卻淒涼得讓人好想哭。就好像被人揉碎的花瓣,掉落了一地,再也不復最初的張揚。
偏頭,對妹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唯拉著小愛的手,悄悄地靠近床邊。
陽光落進室內,很美的金色,照在她們媽媽的身上,很像墜落凡間的天使。
只是,天使的眼角,有一顆晶瑩的淚,凝固在那裡,動也不動。
小唯愣了愣,下一秒,她不假思索地脫掉鞋子,爬上了母親的床。
爬啊爬啊,她爬到了她母親的身邊。
側耳,聽聽母親的心跳,她聽不見那熟悉的旋律;伸手,顫巍巍地探向母親的鼻間,她感受不到熱熱的氣息。
「媽媽,你很冷,是嗎?既然這麼冷?為什麼不蓋被子呢?」小唯抓起惠琴交疊在腹部上的一隻手,不斷搓、不停揉,時不時地呵氣,企圖回暖她媽媽早已冰冷許久的掌心。
「也許媽媽是想等爸爸回來幫她蓋被子吧!」小愛也爬上了床,爬到了另一邊,捧起惠琴的另一隻手,小心翼翼、輕輕柔柔,亦如她說話的語氣,溫溫吞吞。
「傻瓜!媽媽,你真的很傻啊!」你這麼傻,要她和小愛……怎麼辦呢?
小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感覺胸口有一塊地方,痛得很難受。
而另一邊的小愛,只是默默放下了母親的手,悶不吭聲地拉過疊放在一邊的被子,往母親身上蓋。
小愛把惠琴包裹得嚴嚴實實。
遮住了母親的雙腳,藏起母親身上的白色婚紗,小愛回到了惠琴的身邊,很是乖巧地跪坐在那裡。
小唯放下母親的手,轉而抱起她的頭,把惠琴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胸前。
媽媽,不冷了!看!就算爸爸不回來,小愛和小唯,也會幫你蓋被子了……
你好好睡,只是,不要睡得太久!明天,要記得準時起床送我們去上學喔!
小唯輕輕拍著媽媽的肩,下巴擱上母親的頭頂,她在惠琴的耳邊呢喃著說:「媽媽,再過幾天,就是小愛和小唯的生日了,你記不記得,你答應過,要帶我們去上野公園看櫻花?記不記得,你說,你要在櫻花樹下,吹長笛給我們聽?讓大家都羡慕我們,有一個會吹長笛的媽媽?你還說,最近你學會了做壽司,只是,你好偏心啊!只偷偷摸摸地做給爸爸吃……呐!等你醒過來,你再做一次壽司給我們吃好不好?爸爸不喜歡吃壽司,可是我和小愛卻很喜歡哦!你現在好好睡,睡醒了,再幫我們做,好不好?」
然後,她想了想,開始唱歌,唱小時候,媽媽最喜歡教她們唱的歌。
在小小的掌心裡
握著一朵喜林草
石南花的花蕾
吻著胖乎乎的臉蛋
長長的睫毛
舞動在輕輕的微風裡
你在夢中安睡
甜甜的微笑
暖暖的梨渦
我會一直守護在你身邊
安靜地呼吸
就像羽扁豆的花朵一樣輕
小唯認真地唱著,唱著唱著,淚流滿面,不自知。
小愛安靜地聽著,聽著聽著,她俯身靠在媽媽的身上,小小的臉蛋,貼著冰冷的被面,嗅著上面屬於母親的味道,哽咽著,緩緩閉上了眼。
窗外,陽光正好,可惜,再好的陽光,也驅不散,屋內令人窒息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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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久集團董事長的妻子、曾經的染野銀行行長的掌上明珠,夜久惠琴自殺了。
但是,夜久正一並沒有對外公佈妻子死亡的真相,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他「悲痛」地告訴記者,他的妻子,是因病驟逝!
夜久惠琴去世兩個月,夜久正一以兩個只有十歲的雙胞胎女兒,不能沒有母親照顧為由,決定和他的秘書合島清子結婚。
合島清子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這對兒女,會和她一起入住夜久家。
雖然,合島清子對外宣稱,那雙兒女,是她從孤兒院裡領養的,但是,性喜八卦的記者,還是以那兩個孩子為線索,順藤摸瓜,最後竟查出了合島清子和夜久正一,在高中時期,曾是恩愛情侶的意外事實!甚至,某些神通廣大的八卦週刊,還把夜久正一小時候的照片和合島清子十二歲兒子的照片放在一起作對比,分析得出,合島清子的兩個孩子和夜久正一,絕對存在某種親密的血緣關係!
於是,最近一期的八卦,夜久正一、合島清子以及夜久惠琴三人間的種種過往,便成了眾人茶餘飯後臆測紛紛的談資。
夜晚,小愛爬上小唯的床鋪,抱住小唯,緊緊地,不肯鬆手。
「怎麼了?」摸著妹妹的頭髮,小唯不解。
「為什麼,電視上會說,媽媽是生病過世的?」小愛枕著小唯的肩膀,悶悶地問。
「呵,忘了媽媽那晚說過的話嗎?那個男人……早就是別人的爸爸了!」小唯冷冷地彎了彎嘴角,才十歲而已,她便知道,什麼樣的感覺,叫做恨。她稱夜久正一為「那個男人」!在她總算弄清自殺是什麼意思、死亡代表什麼的那一刻,爸爸這個詞,在她心裡的字典裡,就被徹底抹殺殆盡了!
「聽谷原管家說,那個女人,過幾天會帶著她的孩子,住到我們家裡來!」小愛的聲音,冰冰冷冷,同樣缺少她們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天真甜蜜。雙胞胎的心靈是相通的,她和小唯擁有同樣的想法、同樣的心情,只是,她習慣把那些事藏在心底、冷眼旁觀,而小唯,則是鋒芒外露,主動出擊。
「住進來?」小唯忍不住嗤笑,「她也要有那個資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