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性本涼
跡部景吾認識一個不華麗的女人。
女人名為涼宮溫奈,是冰帝學園中等部三年D組的圖書委員。
她永遠紮著不能再簡單的馬尾辮,架著黑色的粗框眼鏡。厚厚的鏡片下純黑的眼瞳總是平淡無波,只有偶爾會忽地劃過一絲輕蔑的嘲諷笑……總而言之,就是不討人喜歡。
跡部為什麼會認識她?
因為……這個女人十分古怪,但又格外有趣。
還記得第一次遇到那個女人那日,跡部大爺在網球場上瀟灑地展示了自己華麗的球技。他滿意而歸,回學生會室的一路上,學生們紛紛對他投來尊敬的目光。
理所應當,因為他是冰帝的帝王,是比太陽更耀眼的存在。
他沐浴著已經成為日常的他人崇拜的眼神,勾起自信的笑容,右眼角的一點淚痣勾了一路上少女們的心神。
邁著優雅的步子,跡部轉過拐角。
——不巧,就是在這個拐角,他華麗的日常,她自由自在的小世界,一切的一切,轉了180°的大彎,從此,支離破碎。
實在是不華麗的開始。很久以後,跡部總會摩挲著自己的淚痣,歪著頭看她,一邊笑道。
她每每都只是無辜地眨眨眼,笑開了,反正,我自始至終都是個不華麗的女人。
跡部轉過拐角,迎面是一陣清涼之感,應該是澆水的水管偏了方向,水花正好濺到他身上,他連忙頓了步子,偏過身,躲過水柱的直擊。
對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澆偏了水,將水管往旁邊移了個角度。
然而此時,他的衣領已經濕潤了,水滴正從他長長的睫毛上落下來。
他不悅地睜開眼想看清這個亂灑水的罪魁禍首。這時候,水柱突然急轉了方向,竟直直朝他噴過來,逼得他又閉上了眼。
……看來這個罪魁禍首不僅眼神不好,手抖也很嚴重的樣子。
急速的水流直接噴在臉上的感覺著實非常「舒爽」。跡部作為一個能對抗殺人網球的選手,被水壓直擊仍保持著優雅從容的站姿。
著實令人尊敬呢。
這時,手抖的罪魁禍首終於將水管抖了回去。
但可惜晚了一步,不,晚了幾步,水波早已經將他的頭髮全都淋了個乾淨,平常翹起的發尾老老實實地垂下來,變成格外乖巧的樣子。
這就是眼瞎與手抖的後果啊。
遠遠望著跡部不斷滴水的髮絲,站在一邊的學生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除了嘩嘩的流水聲,世界都安靜下來。
嗯,這是為了維護他們帝王的尊嚴,這時候他們該做的只是按兵不動,靜靜等候王的指揮!
然而,跡部的正前方卻傳來了少女情不自禁的一聲「噗」。
少女為何而笑?
請想像,張開了屏、四處炫耀自己美麗的孔雀,被當頭淋了一身水的樣子。
沒有比這更能準確形容跡部現在的樣子的比喻了。
一聲「噗」之後,少女乾脆徹底放聲笑出來。
少女捂著肚子,越笑越歡快,越歡快越笑。
在這個無比安靜的環境下,身為造成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少女啊,你真的不覺得你笑得太倡狂了嗎?
學生們隔岸望著跡部繃緊的側臉,紛紛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最終退到了牆角,作鳥獸散。
不過一會兒,長長的走廊裡只剩了跡部和少女二人。
眼瞎又手抖還不會看眼色的姑娘終於收了笑,把不知怎麼停了水的長水管往旁邊一扔,繞過扶手,走到濕噠噠的大爺面前。
跡部似乎仍處於被臣民嘲笑了的「震驚」中,久久沒有動靜。
少女攤開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但他的頭髮似乎遮住了視線的樣子,依舊沒有動靜。
她無奈,只好踮了腳尖,伸了手,撩開他一邊的頭髮。
冰涼的指尖碰到他的肌膚,跡部終於回了神。
他們第一次對視,隔了一米不到的距離和一層不怎麼乾淨的厚鏡片。
輕輕的觸碰,少女白皙的臂上若有似無的幽幽花香,那比深夜的海更漆黑的眼眸……他竟差點兒為之迷惑,隨即,退後了一步。
他這一步,無疑意味著拒絕。
少女了然地收回手,也往後退了一小步。
「需要我給你帶塊毛巾嗎,King?」清清冷冷的聲音猶帶著輕笑。
他是冰帝學園的帝王,所以她便稱他為King。但這幅狼狽的模樣,還稱作是King,就著實有些嘲諷的意思。更何況,她的眼裡還滿滿是輕視之意。
這嘲諷著實來得很莫名,但跡部也不是會為一兩句嘲諷就動搖的人,他直接將額前濕漉漉的頭髮往後一撩,露出光潔的額頭。纖長的手指撫上眼角的淚痣,他笑,「你覺得本大爺需要那種東西嗎,啊恩?」
少女搖頭,早已料到一般,勾起嘴角,道:「這麼一點水又怎麼可能影響到我們的King呢?」
依舊是嘲諷式語句。
奇怪的女人。
仔細一看,她的鏡片上還有隨便拭了水之後留下的印子。
不華麗的女人。
少女慢悠悠地繞回到花壇旁邊,走到了低處,她抬頭仰視他,輕道:「我是三年D組的涼宮溫奈。既然沒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
她彎腰拾起水管,倏地,想起什麼,彎了嘴角。
鏡片下的眼睛帶上一絲狡黠,涼宮直直注視他的眼睛,笑道:「如果之後突然心生不滿,隨時歡迎來找我報復,我會隨身攜帶好雨傘等你的。」話畢,揮揮手,乾脆俐落地轉身向前。
……報復?
他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不華麗的事情?
然而,不等他反駁,涼宮已經提著那根水管走遠了,腳步輕快,只留給他一個愉悅的背影。
……她就這麼走了?
最終,這條空蕩蕩的走廊裡竟只剩下渾身濕透的跡部大爺。
察覺到的時候,他已經勾起了嘴角。
涼宮溫奈,奇怪又有趣的女人,不過,實在是太不華麗了。
春日的暖風吹啊吹,跡部爽朗地一撩頭髮,邁著優雅的步子,繼續按原路駛向學生會室。
方才的事情不過是不華麗的插曲,跡部大爺永遠都是如此華麗地前進。
……即便留下了一路不華麗的水漬。
這個時候,眼瞎又手抖還不會看眼色且不知悔改、甚至嘲諷受害者的加害者——涼宮溫奈離開了之後又在做什麼呢?
涼宮現在正用手托著水管,水管口朝上。
因為水管不知為何停了水。
那麼,它就很有可能不知為何又有水了。
涼宮是這麼想的。
如果突然有水就好玩了啊。她可以以正當理由玩水,不會受到批評。
但……似乎,水管更偏愛跡部呢,澆了他一身水,卻一滴都不肯施捨給她。
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是有位好心人關了水龍頭,實在是無趣呢,就沒有個好心人把水龍頭打開嗎?
枝上的鳥兒啼啊啼,涼宮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踏著無比歡快的步子,繼續按原路走遠了。
實在是個奇怪的姑娘,永遠是獨自一人,又永遠是輕鬆自由的模樣。
在她眼中,似乎友情、榮譽、金錢在自娛自樂面前,不過就是電線杆上的麻雀,在那裡或不在那裡與她又有何干係?當然,也不排除她突然心血來潮去抓麻雀的可能。
噴了跡部大爺一身水什麼的,只是充滿樂趣的生活中的一個小片段罷了。
就這麼少年一路向東走,少女一路向南走。
他們從來都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奈何巧遇十字路口,少年少女撞了車,生生撞出了一段緣分。
二蠢釣大魚
同校了兩年,陌路了兩年。
那日後,跡部第一次認識了涼宮溫奈的存在,以往當作耳旁風的涼宮溫奈的事蹟終於在腦海裡形成了大概的模樣。
涼宮溫奈,從某個角度而言可以說在冰帝學園有些名氣。
首先,從家世來看,她是與跡部家的財富幾乎可以抗衡的涼宮家的獨女。涼宮溫奈的父親更是在商業圈裡叱吒風雲的人物、知名的老狐狸以及毒舌的奸商。
這麼個大人物的女兒卻被採取了散養的方式,自中一開始就獨自一人在一所破公寓裡過著窮光蛋的生活。
按理,這個可憐的大小姐應該會適應不了這麼貧困的生活,但……涼宮溫奈卻格外享受呢,仿佛是被養在魚缸裡的淺海魚終於回歸大海。
是的,她很享受。因為她在被放逐的那個夜晚高歌到第二天早晨,完全無視隔壁鄰居的抱怨,生生將他們逼瘋。
另外,據說那所公寓裡每個早晨都最為憔悴的幾個住民,很巧,都住在涼宮溫奈的附近。
——這使我們不得不強調公寓隔音設施的重要性。
其次,眾人皆知涼宮溫奈是個怪人。
剛上小學一年級時,涼宮溫奈曾向中等部公認為校草的男孩子告了白,順便一提,那個男孩子當時中三。
那時就已經戴了眼鏡的小女孩扶了扶過大的眼鏡框,臉不紅心不跳地站在校草面前,兩隻小手捧著不知從哪盜來的話筒,坦然大聲道:「我喜歡你!」
校草同學驚呆了。
……這一小只是什麼?
……嗚哇哇,她站都站不穩吧,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為什麼要拿著話筒?明明沒有廣播!
……天哪,大家都來圍觀了,誰來救救我!
沒等校草同學冷靜下來,小溫奈便放下了話筒。
大大的眼睛亮閃閃地望了會兒漂亮的校草,她收回了好奇的眼神,癟嘴道:「不好玩呢。」
「啊?你說什麼?」
小溫奈歪歪小腦袋,咧嘴笑,用糯糯的聲音解釋道:「我以為告白會很有趣,你看,電視上不是都這麼演的嗎?漂亮的大哥哥和大姐姐,臉紅紅的,很開心的樣子。但是,真的告白了,卻很無聊呢。」
「……?」
小溫奈低頭,用鞋尖蹭了蹭地,靜了一會兒,忽地抬頭,露出天使般的笑顏,「校草哥哥,除了臉好看之外一無是處呢……弱弱的,腦袋也笨笨的。」她自顧自地玩耍著話筒,「所以,剛剛說喜歡你是假話哦,溫奈啊,不喜歡笨笨的人呢。」
粉紅色的蕾絲裙擺在校草與旁觀的學生眼前晃得歡快,興許是晃花了眼,他們都沒來得及對小女孩的話做出反應,只能默默望著那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溜出了中等部……
除了這著名的告白事件,小二捅馬蜂窩被蟄得半死,小三在樹上造秘密基地結果摔了下來,小四偷偷出國看熊貓卻飛去了非洲……就不一一細說了。
可能是年幼的時候,涼宮溫奈就已經把一切荒唐的事情玩了個遍,中學時她收斂了些。但不變的是她為所欲為的座右銘。
實在是太有趣了。
這是跡部調查了涼宮溫奈後的第一感受。
飛去了非洲……為什麼不飛去英國呢?這樣他就能早一些見到這個奇怪的女人了。
此時,跡部優雅地坐在自家的轎車裡,正在駛向家的路上。
所謂無巧不成書,他的餘光裡倏地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2.0的視力讓他可以擔保:那個穿著灰白上衣和牛仔褲的不華麗的女人是涼宮溫奈。
他不假思索讓司機停了車。
涼宮究竟在做什麼呢?
只見她手裡握著長魚竿柄,魚線垂到河裡,河面上,浮子正緩緩地上下起伏。
原來如此,她在釣魚。
跡部走過去,卻見她褲腿胡亂卷起,手臂上東一塊西一塊都是泥,且眼鏡歪斜、頭髮雜亂。
……她是涼宮家的大小姐?
說出去真沒人敢相信。
這時,浮子突然晃得厲害,涼宮眼睛一亮,迅速提了杆。
魚線從水里拉起,因為動作大了些,水花也濺出來。
涼宮因緊張閉起的眼睛一點點睜開。
她定睛一看!
……魚線末端空無一物,魚餌已經被享用完畢了。
「這群不知回報的蠢魚。」涼宮不滿,憤怒地踢了幾個石子下河,「多吃點石頭噎死吧!」
……這樣釣得到魚才奇怪吧。
「它們怎麼回報你?」跡部看了許久的好戲,終於出聲道。
「以身相許。」涼宮邊說邊慢慢回頭,「變成我今夜的晚餐以免我因餓而死,才是它們活著的意義。」
看清是跡部大爺後,涼宮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後勾唇笑道:「哦呀,King怎麼到這種破地方來了?」
另一邊,跡部的目光落在了她手裡的魚竿。好久沒釣魚了,有些手癢啊。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你那種口氣是天生的嗎?」
「那種口氣?」她奇怪道。
沒有自我意識嗎?罷了,想必也就是從她那個毒舌的父親那裡學來的。
「沒事。」話畢,跡部繼續盯著她的魚竿。
涼宮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莫名其妙了好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咧嘴豪爽道:「King來釣一杆嗎?當然,魚歸我。」
他們二人就這麼開始了悠閒的垂釣工程。
跡部握著魚竿,涼宮則蹲在後面撐著臉看水面上的浮子。
暖風徐徐,撫摸著少年少女的臉龐,安靜地過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河面沒有動靜,浮子像個溫吞的白團子優哉遊哉的隨風搖晃。這幾天裡風真是變得過分暖和了,涼宮有些昏昏欲睡。
她開始搖頭晃腦,眼皮也跟著打起架。就在世界漸漸陷入黑暗的瞬間,她一個激靈,猛地來回晃腦袋。
為了她今日的伙食,怎麼都不能睡啊!
她瞪大了眼睛,決定與正在聚精會神釣魚的跡部大爺聊天。
「King是貓派還是犬派?」
……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跡部從河面上稍微轉移了注意力,回道:「犬派。」
「我是貓派呢。貓啊,一會兒疏遠,一會兒又貼過來,反復無常,很有趣呢。」她伸了兩根手指,當作是小人的雙腿,在自己的大腿上來回慢悠悠地走路。
他回頭看了涼宮一眼,悠閒問道:「養過貓嗎?」
她緩緩搖搖頭,「貓是喜歡自由自在的動物,養了的話,我和它的自由都沒有了。這麼虧本的生意,不想做呢。」
虧本啊,確實,她本來也就是個有些像貓一樣的女人。
說到做生意,跡部起了一絲好奇,「你學過經商嗎?」
她撿了根細細的木棍,開始戳泥土,「學過一點。商法真的很讓人頭疼。」她開始用木棍在地上畫數字,「順便一提呢,我還學過交際舞……chess,啊,那個還挺有趣的……小提琴,那簡直是噩夢,有段時間肩膀就跟殘廢了一樣……語言的話,法語……還有超難的德語……呃……還有……防身術……檯球……還有高爾夫……差不多就這些了吧。哈,這麼一數,我學了很多東西呢,雖然基本都是被老頭逼著學的。老頭指的是我的父親哦。」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從頭到尾都完全不華麗的女人,內心不禁感歎,果然還是名門的大小姐。
她覺得無趣了,扔了木棍,站起身伸展伸展身體,「老頭啊,說我學完這些就給我五年的自由,所以,我拼了命在小學把它們學完了。」
五年,已經是很長的時間了。
涼宮的姓氏早已決定好了她的人生,她有必須肩負的責任。
那些幸福的、自由自在的小日子是有期限的。
這些事情,瀟灑的他也好,自由的她也好,都是心知肚明的。
這時候,河面上的白團子突然被什麼附了體一樣,開始激烈地左右浮動起來。
「啊!King快點!提杆!提啊!」涼宮猛地跳起來,慌忙催促跡部。
運動神經優秀的跡部根本不用她的提醒,早已經提了杆。但這魚似乎很強悍的樣子,根本不服輸,硬是與他展開拉力戰。
事實上,跡部雖然愛好釣魚,技術著實不能稱得上佳。
眼看到手的魚要溜了,涼宮急得直接抓上魚竿。
跡部低頭,入眼是她黑黑的長睫毛,因激動而泛紅的臉蛋,閃閃發亮的星空一樣的眼瞳……
冰涼的指尖與他碰觸,她卻絲毫沒有注意到。
璀璨的陽光裡,飛濺起晶瑩的河水,大魚從水裡躍出來,片片魚鱗閃閃發光,它被魚線吊著直直摔到了地面上。
兩個沒什麼技術的人,就這麼生生用蠻力釣起了魚。
魚落在地上開始拼了命地撲騰。
她急匆匆地飛奔過去捧起魚,長長的馬尾落到肩上,細細的髮絲一點點滑落下來,
比方才更要紅撲撲的臉蛋上是溢滿了欣喜的黑瞳,她的耳畔是細軟又雜亂的黑髮,在風裡微微拂動。
然而,鏡片上還有剛淋到的河水,鏡框似乎又歪得厲害了些。著實破壞了原來的美感。
就跟小孩子一樣。
跡部勾了嘴角,他才不會承認他也因為釣到了魚而高興得要死。
「涼宮,既然魚釣到了,本大爺就先走了。」他長腿一邁,預備離開。
「啊,King!」涼宮喊住了他,「我已經把你當成是朋友了,所以不用這麼生疏,叫我溫奈就行了。啊,當然,你想叫奈奈或者其他什麼都是可以的。」她嘴角彎彎,「不過,我還在叫你King呢,呃……跡部景吾……那麼,我就叫你小景,可以嗎?」
「一點都不華麗。」他不滿地秒回道。
她把魚扔進了水桶裡,一邊大笑,「哈哈哈,那麼就偶爾叫小景,平常叫景吾吧。」
涼宮溫奈,還是個自來熟的女人。
跡部直接轉身,不做肯定也不做否定。
好冷淡啊,呵。
她的嘴角像是染了蜜,喜悅的心情無法停息,「景吾,謝謝啦,明天見!」
他的步子稍許停頓了一會兒,直到她話畢,又繼續高傲地離開。
涼宮靜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蹲下身用手指調戲在水裡歡快地來回游著的魚兒。
魚啊魚,今兒個是烤了你還是蒸了你呢?
她提了水桶,拾了魚竿,慢吞吞地站起來。
又望了會兒乾淨的河面,她轉身邁了步子,心裡計畫著。
有些想泡溫泉了呢,暑假的時候溜到北海道去吧。
涼宮搖晃著水桶,無比悠閒地晃回了家。
流言蜚語出
近日,涼宮主動跟跡部打招呼的次數多了起來。
每每涼宮不是在花壇那裡澆花,就是在噴泉那裡玩水,只有偶爾會乖巧地坐在長椅上看懸疑小說。
而跡部總是走在向網球部或是向學生會室的路上,每每都腳步匆匆,來回忙碌。
她悠哉地跟他揮揮手,心裡長歎一聲,學園的King不易當。
忽地想起來,中一的時候,華麗的小少年站在大禮堂的焦點,在所有學生的面前,張揚又傲慢地放出狂言,說要做冰帝的王。
縱使是無所畏懼、任性恣意的她也不禁嚇了一跳,大會結束後,她靠在後院的樹上捂著肚子笑了好久。
跡部景吾的名字深深刻在了她心底,King啊,冰帝的King。
之後兩年,她隨心所欲地享受著自由自在的生活,而跡部作為King的地位漸漸在每個冰帝學生的心中紮根。
這麼說起來,她竟然跟跡部說上話了,哈哈哈,不可思議呢。
涼宮的後知後覺一如既往。
一天午休時,涼宮正邊啃著飯團,邊折紙飛機,紅發少年突然跳出來,聲音嘹亮道:「呐呐,怪人,你跟跡部認識嗎?什麼關係!?真的是傳說中嬰兒時期父母之間就訂了親的未婚妻!?」
少年名為向日嶽人,是涼宮溫奈同班了兩年的同學。
涼宮嚼著飯,手上的動作不停,過了會兒,把飯吞下去了才慢悠悠開口:「未婚妻?在我的印象中,我應該沒有跟任何人有過婚約。」話畢,她繼續低頭啃飯團。
「欸?但是E班的女生都這麼傳呢!」向日用手指向E班教室的方向,大聲道。
「嘛,雖然跡部也說……」他突然變了語氣,左手撫上臉,囂張華麗的模樣,「本大爺怎麼可能會有未婚妻那種不華麗的東西?」
涼宮又吞了一口飯,看著他繪聲繪色的樣子不禁笑起來,擺擺手,「兩個當事人都說沒有了啊,應該是E班的人胡亂想出來了吧。」
向日覺得無趣,撇撇嘴,「E班那群人竟然騙我!」
她吞了最後一口飯,開始收拾飯盒,一邊看了看剩下的紙,她慢慢道:「要折飛機嗎?」她將白紙遞給他。
他接過紙,乖巧地點了頭、道了謝,感歎:「好久沒折紙飛機了……」
涼宮正折著機頭,手一頓,勾了唇,「但嶽人看上去像是一直在玩這種幼稚東西的小孩子呢。」
「啊……又來?」向日把紙對折,道,「怪人,你時不時就會冒出這種口氣呢。女生們可是因為這個都在疏遠你哦。嘛,大度的我可是早就已經習慣了!」
事實上,第一次被涼宮惡言相待後,全班就屬這孩子生氣得最嚴重。
還記得涼宮與向日同班的第一天,她望著他的紅毛,輕飄飄道:「跳來跳去的,感覺是個笨蛋呢。」當然,還附帶了鄙夷的眼神。
向日立馬就炸了,怒氣衝衝地回道:「說別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啦!哼!」
現在回想,實在是非常幼稚。
自那日後,向日就一直稱呼涼宮為怪人,兩年來不曾改變。
那時他們二人的相處模式通常都是:對話——涼宮嘲諷——向日炸毛——再見!
直到某日,涼宮心血來潮開始到處撿羽毛。
那日的日落時分,她在公園裡閑晃著找羽毛,便看見一隻大鳥在被夕陽染成暖色調的天空裡,展開了火紅的雙翼飛快掠過。她即刻亮了一雙星星眼,把公園從頭翻到尾,不放過一個角落,還真讓她在樹叢裡找到了一根格外漂亮的暗紅色的羽毛,那顏色不知怎麼地,讓她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向日的發色。
前幾日正好聽說向日的生日要到了,她便興致勃勃地用了一晚上拿那羽毛做了條項鍊,趕在他生日那天送給了他。
項鍊做得比她預期得要精緻許多,她異常自豪把它交給向日,得瑟道:「這是手制的哦!」話畢,她笑彎了眼,「因為是和你的頭髮一樣漂亮的顏色,所以就想送給你。」
涼宮一直是個很直率的人,可惜說話的對象不多,難得會誇讚別人。在冰帝,向日興許是第一個。
向日看著她手心裡豔麗的紅羽毛呆了一會兒,猛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怪人,你果然是怪人呢!」他捂著嘴笑個不停,幾乎躺到地上打起滾來。
好心好意送禮物給他,竟然收到這種答覆,縱是很少較真的涼宮也怒了,她氣呼呼道:「嶽人,你就不能直呼我的名字嗎,我也一直喊你的名字啊!」
「才不要,哈哈哈哈,怪人是我對你愛稱哦!」他繼續狂笑不止,拍桌道。
那是第一次向日把涼宮惹炸毛,他一直以此為傲。因為自那天後,總是他被氣得炸毛,從此再無翻身之地。
……這麼一想,向日嶽人算是涼宮溫奈少到可憐的朋友之一,雖然他們的交情僅止於課間偶爾閒聊打趣的關係,此外再無交集。
一隻飛機完成,涼宮把它放在一邊,又開始疊第二個。
向日一邊小心翼翼地折著尾翼,一邊問她:「然後,你準備在哪裡飛飛機呢?」按她的性格,也不可能隨便挑片空地就滿足了。
細長的手指慢慢撫摸著光滑的紙面,她癟嘴,「還沒有想好。原先想去網球場那邊的,但教練嚴厲地拒絕我了。那個人看上去很可怕呢,你能這麼健康地活下來真不容易。」
……向日稍微想像了一下涼宮在他們揮灑汗水的網球場上……飛紙飛機的樣子,瞬間,跡部黑了一張臉的樣子逐漸浮現上來。
實在是太不華麗了……
他連忙晃頭,惡靈都退散,惡靈都退散……
「你真的去問了教練啊!這不被轟出來才怪吧。啊不,最關鍵的是在問之前,就該知道那個人很可怕吧,好好珍惜生命啊你!」向日滿臉黑線,喂喂,她真的有大腦嗎?
涼宮無辜地眨著眼睛望他,倏地,想起了什麼,她靈機一動道:「這麼說起來,景吾是網球部的部長呢,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勸一勸教練?」
「不不不,那個人就更不可能放你在球場上做那種不華麗的事情了!」向日連忙擺手,天哪,她在想什麼可怕的事情!?
涼宮撲到桌上,很頹唐的樣子,長歎了一口氣,「也對,景吾應該會很乾脆的拒絕吧。」
「嗯嗯嗯!趁早放棄你那個危險的想法!」向日連連點頭,忽然,注意到了什麼……
……景吾?
「景吾!?」他猛然跳起來,瞪大了眼睛看她,嗓音嘹亮道。
一時間,教室裡所有學生都轉頭看向了他們。
涼宮抬頭看他,疑惑,「怎麼了?」
「你……你什麼時候跟跡部到了可以直呼他名字的關係了!?果然還是那個嗎!?傳說中的未婚妻!!」向日繼續大聲道。他還是第一次聽見女生直呼跡部的名字!
頓時,整個教室鴉雀無聲,只剩下涼宮窸窸窣窣折紙的聲音。
「嶽人……」她低頭折完了第二隻飛機,輕聲喚起向日的名字。
「幹什麼!?」向日正色,直直盯著她的側臉,嚴正以待。
向日眼裡是她微微聳動的肩膀。生氣了?哭了?啊啊啊,怪人怎麼可能會!?果然那個消息是真的!?她真的是被跡部拋棄的未婚妻!!?
就在他的神經極度繃緊的時候,涼宮似乎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的注視下,涼宮……笑岔了氣。
向日呆了……
「啊哈哈哈哈……不行……哈哈……肚子……哈哈……好痛……」
她捂著肚子靠向椅背,一下子重心不穩,「嘭」一聲直接從凳子上摔下來。
「啊哈……痛痛痛!哈哈哈……」
……因為暴露了真相,所以就瘋了嗎!?
接著,涼宮躺在教室地板上笑了整整五分鐘……笑聲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她筋疲力盡,輕輕感慨:「這麼笑,真是好久沒有過了。」鼻樑上的眼鏡早就快要掉下來,她把它摘下來,擦了擦笑出的眼淚。
這在向日眼中立馬成了強裝堅強,結果卻忍不住落下了淚的模樣。
「怪人,你不要緊吧,不要想不開啊!!」向日哭喪似地撲到涼宮身邊。
涼宮坐起身,把眼鏡戴戴正,一邊緩了緩情緒。隨後,勾了嘴角,眼裡劃過一絲嘲諷——這是她開始嘲諷別人的標誌表情,「雖然從中一的時候就是這樣了,還是不得不時不時地感歎一下呢。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貨。」
蠢貨……
平常只罵他笨蛋的怪人竟然……罵他是蠢貨!!!
向日受到滿點傷害,瞬間化作一座堅硬的雕塑。
而涼宮深不知他傻眼的原因,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沒反應,乾脆抬了手,把他折的飛機擱在他紅紅的腦袋上。
此時,周邊一圈學生早便開始了議論紛紛。
涼宮看了看教室外的走廊,三兩個人正在閒聊的樣子,她微微笑了。
托向日的福,這個未婚妻的消息已經成功從E班轉到D班了。流言蜚語傳播的速度可是很快的,想必不用到放學就能傳到A班了吧,不知道小景會有什麼感受呢。
——咦,她似乎有些期待?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不過。
姑且還是猶豫一下吧……
——她該出手干預呢,還是靜觀其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