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我與棉花糖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3點40分,鑲嵌在牆壁上的方形電子鐘自動轉換成鄉野田園的背景,紅色的數位在螢幕上一閃一閃的,將時間有形化地顯示出來。我不知道人類最先創造出鐘錶,是因為對時間的珍惜還是敬畏,或者說兩者都有。我只知道,對我而言,無論是時間還是鐘錶,都沒有任何意義。我能做的而且一直都在做的,只是活著,沒有目的的、單純的活著。
水藍色的落地窗簾被風揚起,溫熱的陽光從窗外斜灑在床上,與米色的被褥融為一體。我裹著薄薄的被子在柔軟的大床上翻滾了幾下,終於決定起床洗漱覓食然後開店。我的小店在一所理工大學旁,不起眼的小巷中間,平時光顧的大多是大學裡的學生,以及附近的小孩。
賺的錢不多,有時甚至連店租都不夠,我的房東太太曾經好奇地問過我,這樣沒有錢途的小店為什麼能維持那麼久。我記得當時我一臉深思地回答道:存在即合理。然後她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著我,大概是覺得我的大腦結構和常人有點不同。不過這種事情她也許見得多了,畢竟這裡有全美國最好的理工大學,彙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高科技人才,你知道的,高智商的人總喜歡做一些令人費解的事,他們稱之為「超乎世界的天才的思維」。
當然,我不是高智商的人,我的智商只夠在這個世界上平凡地活著,像絕大多數人一樣。之所以一直維持著那個近乎虧本的小店,只是因為我沒有一定要去的或是想去的地方,而這個人口不多的小鎮,恰好有我鍾愛的陽光和藍天。於是就這樣留了下來,三年來沒有離開過。
我走到與住處隔了一條街的小店時,剛好聽見旁邊大學放學的鈴聲,那是學生開始狂歡的興奮劑,可是對我來說,一個小時之內都別想安靜地看書了,三三兩兩勾肩搭背的學生不斷從店門前走過,打打鬧鬧的歡笑聲一直傳到耳底。
我從手提袋裡掏出鑰匙來開門,門後的風鈴叮噹作響。這家店叫Cotton Candy,從字面上就很容易看出,店裡經營的商品是棉花糖。通俗一點來說,我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店裡賣棉花糖,各種口味五顏六色的棉花糖。
風鈴又響了,有人推門而入。我一向不喜歡說「歡迎光臨」「多謝惠顧」「請慢走」這些把顧客奉為上帝的言辭,所以有客人來的時候我通常說一句「請隨意」,便低頭做自己的事,除非他們有問題問我。店裡有自動收銀機,客人選好商品後只需把錢投進去就可以了,偶爾也會有人拿了棉花糖就想溜走的,這個時候店門會自動鎖上,然後提醒付款。科技是個好東西,至少在我的生活中是。
「下午好啊,Cicely。」進來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白髮青年,總喜歡眯著眼睛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他是店裡的熟客,說起來還是我的第一個顧客,據說從義大利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念書,是因為覺得美國的女孩子很像棉花糖。我不知道他這樣的認知從何而來,可是在我看來,這裡的女孩子更像她們國家的特產漢堡。
「下午好啊,白蘭。」我應道,側著身把新出的棉花糖擺上貨架。這人長得很不辜負他的名字和髮型,像一朵綻放著的妖豔的花,蕩漾著搖啊搖啊。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甜食控,經常把棉花糖當飯吃,雖然我曾懷疑他會不會得個高血壓啊糖尿病啊之類的,但看他一臉樂在其中的無所謂樣子,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啊咧,是新出的棉花糖呢。」他將我剛擺好的棉花糖一把掃下來抱在懷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直接撕開封口一顆一顆地塞進嘴裡。我說過的,他把棉花糖當飯吃。
我早就習以為常,於是繼續忙我手中的事,反正他走的時候自己會去收銀機那裡投幣。其實白蘭這個人雖然有時說話毒舌了點惡趣味了點,總體上還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只要給他一台電腦和若干包棉花糖,他可以在角落的椅子上靜坐一個上午或下午,對著電腦螢幕莫名其妙地笑得花枝招展。
平時無聊的時候我們會討論一下「世界真無趣不如把它毀滅了玩玩」這樣的話題,白蘭似乎很熱衷於這種事情,據他說,他已經想好了毀滅世界的9999種方法。我沒有聽他一一列舉,因為數量太多,等他列舉完可能這個世界早就被外星人毀滅了。
「可以毀滅世界的可不只是外星人哦。」他咬著藍莓味的棉花糖說道,紫羅蘭色的瞳孔裡滿是輕鬆的饒有興致的笑意。
「比起毀滅世界,你不覺得去統治外星人的星球更有創意麼?」我說,想要毀滅世界的大有人在,不過還沒見過成功的。什麼□□啊氫彈啊隨便往地上扔幾顆的話,世界不就沒了,又簡單又方便。
白蘭聽完後哈哈哈地笑,把棉花糖彈上半空然後用口接住,「說不定我就是從外星球來統治地球的王子呢。」
我白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棉花糖星球的王子麼?」
我們之前聊起世界歷史的時候,白蘭很遺憾地說要是他再早生幾十年就好了。我說,幾十年前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大家都忙著逃亡活命去了,誰還有空給你製造棉花糖啊。他說世界大戰時期才好呢,那樣他就可以殺了希特勒,然後接管他的事業。以他的相貌才華能力,比起希特勒一定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是這樣說的。還有,大不了等他統治世界後再建立一個棉花糖王國。
「哦,原來你是個想做國王的王子啊。」我說。
「不,」他搖搖食指,眼睛眯成一條縫,「我只是想成為新世界的神而已。」
我忍不住自己一個人在笑了很久,緩過氣來才說道:「需要給你燒香或是做禱告麼?」這孩子果然屬於高智商人群,理想比那些普通人的找個好工作娶個好老婆之類的高遠偉大得多了。不過,也許他本來就不是普通人,因為我從水晶球裡看不到他的過去和未來。
這麼多年來與我形影不離的是一個淡紫色的水晶球,我不知道它是幼時的我從哪裡偷來的搶來的或是撿來的,從我有記憶開始它就一直在我身邊,儘管失竊被搶這種事沒少發生,但很奇怪,它從來不曾丟失。現在我把它擺放在店裡臨窗的桌子上,平時沒事的時候我就坐在那裡,窺看別人的人生。
很早以前我就發現,只要有意願,那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可以倒映出一個人的整個人生縮影,從過去到未來,還有各個平行世界。所以我每天坐在水晶球旁,看一幕幕的喜劇悲劇滑稽劇不斷上映,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活著的真實感。特別是,看到平行世界裡的自己一個個死去,陰謀或者意外,對僅存的這個世界的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那是既定的事實,沒有人能夠改變。
我願意就這樣繼續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
房東太太來收店租的時候,我正在看剛才進來買糖的小孩20年後殺了監獄長越獄,從現在孩童時代的小男生純真的笑容來看,完全看不出他以後會是一個掌控著全美不法軍火的走私商,統治了美洲最大的地下軍火集團。
「Dear Cicely,今天是交租的日期了哦。」房東太太擠弄著兩道短短的粗眉,故作親熱地笑著拖長尾音,一口金燦燦的假牙讓我想起對面五金店裡沉甸甸的銅鎖。她之所以在叫我名字的時候加上Dear,大概是因為我總會按時交租,不像隔壁的內衣店老闆。我曾經見過房東太太與內衣店的老闆破口對罵,一個在巷頭,一個在巷尾,中氣十足。
當然,我也從水晶球裡看過房東太太的命運縮影。還有五年,她將死於一場車禍,原因是在紅燈時闖過馬路撿一張10美元的鈔票。她的丈夫在葬禮的半個月後娶了小他20歲的法國情人。
不過,我按時交租並沒有夾雜著同情她的意思,只是純粹的怕麻煩而已。況且,我在水晶球裡見過她丈夫私房存摺的密碼,交租的前一天把剛好的金額劃過我的帳戶,3分鐘足矣。
白蘭第一次進入我的小店時,我詫異地發現水晶球裡居然還是一片瑩透,幾分鐘後才慢慢浮現出青年俊美的臉,沒有其餘劇情的,一張一張相同的俊臉不斷掠過,帶著三分邪魅的笑意。後來我試過很多次,無論怎樣集中精力,都看不到任何有關這個青年的畫面,除了那張微微嘲諷的笑眯眯的臉。
水晶球的靈力並不足以窺探他的生命軌跡。
我並不是有意要窺視別人的人生,只是無聊而且順便罷了。所以,預知不了的東西,不必強求,任由其自然發展就好了。
白蘭倒是成了店裡的常客,時常翹課窩在坐墊柔軟的椅子上,一刻不停地咀嚼著棉花糖,說起他要統治世界的美好夢想。
對我來說,世界被誰統治都無所謂,我只是一個賣棉花糖的閒人。
第2章 02、白蘭與小正
我端著兩個聖代走進店內,白蘭正坐在我前天剛換的絲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幾包不同口味的棉花糖封口被撕開,隨意地擺放在玻璃茶几上,那廝用手背托著下巴說了句什麼,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越發燦爛。
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的紫色卷髮女子含嬌帶嗔地朝他拋了幾個媚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手提包,踩著十五釐米的高跟鞋噔噔噔地一步一扭向門口走來,經過我旁邊時還趾高氣揚地瞪了我一眼,然後鼻子朝上哼了一聲,一甩卷髮揚長而去。
……自認識白蘭以來,已經不是第一個無名女人對我擺出這樣的pose了。
我後退一步,把手中的聖代舉遠一點,乾枯暗紫的發梢剛好拂過杯底,濃郁的香水味在周圍漫延開來。我松了一口氣,幸好,杯中的聖代沒有遭殃,不然上帝肯定不會放過那暴殄天物的女人,至少白蘭不會。我曾經見過白蘭用某種手段把當地一個富商的所有股票低價拋出,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結果當然是血本無歸了。後來我隨口問起原因,那傢伙只雲淡風輕地笑道:「啊,誰讓他使我最喜歡的蛋糕店倒閉了呢。」
「你回來了啊,Cicely。」白蘭背靠在沙發上,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白色的棉花糖,嘴角勾起得恰到好處,看似極親切友善的,但實際上不過是個沒有任何感情和意義的裝飾性笑容。
我把那個巨無霸聖代推到他面前,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我說白蘭,你還真當這裡是你家啊。」平時自由出入就算了,居然還招蜂引蝶,污染了店裡的一方空氣。
「啊呀,Cicely計較這種事情做什麼呢,女孩子都是很可愛的哦。」白蘭舀起滿滿的一勺子雪糕塞進嘴裡,微微笑道。正當我準備說「既然這樣你乾脆找個女朋友算了不要老往我店裡跑」,他卻忽而笑容一凜,接著說:「當然,前提是——不是自己女朋友的話。」
我瞟了他一眼,難怪這傢伙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的不少,卻沒見哪個有實質性發展的,原來是他有特殊愛好。這樣也好,一輩子打光棍吧,給別的男人留條活路。
於是我說:「如果是你的話,只需考慮嫁給哪個牌子的棉花糖就夠了吧。」
白蘭輕笑:「難道在Cicely眼中,我的腦子裡只是塞滿棉花糖的麼?」
「當然不是,」我正色道,「不是還有聖代蛋糕泡芙和巧克力的麼。」
兩天后我才知道,原來除了毀滅世界和統治甜食,白蘭還會對別的東西感興趣。因為那天上午他帶來了一個紅色頭髮的青年,很普通的長相,戴著一副中規中矩的眼鏡,斯文靦腆,站在白蘭身邊尤為遜色。是屬於那種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群淹沒的人,平凡得像樹上任何一片綠葉,這種人,最適合當須把個人光芒完全褪去的臥底。
白蘭拍著他的肩膀對我說:「這位是來自日本的小正,是唯一一個玩The Hell時能和我打成平手的人哦。」
The Hell是白蘭無聊時隨手開發的一個電腦遊戲,玩家通過其扮演的王子角色救出被惡魔囚禁在地獄裡的公主就算贏。不過至今還沒有人贏過,因為身為反派終極Boss的白蘭並沒有遵循主角不敗的定律,把前來救援的王子一個個殺死。我懷疑這就是這個遊戲不怎麼受歡迎的緣故,儘管它設計得比市面上一般的電腦遊戲都要完美。
紅色頭髮的青年朝我點頭道:「Shioichi Irie。你好,Cicely小姐。」
「你好,和白蘭一樣叫我Cicely就行了,Irie……君?」後半句我嘗試著用蹩腳的日文說,也許發音並不准,又換回英文:「在日本的話,是這樣稱呼的吧?」
青年微笑,有些局促的樣子,「嗯,叫正一就好。Cicely懂日語?」
「談不上懂,只是前幾年去日本旅行,學了兩句而已。」說到這裡,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於是笑道:「不過,日本人還真是多種多樣啊。」
早幾年我還沒學會屈服於命運,仍然想著尋找自己的生活,於是像我遙遠的祖先一樣,到處流浪,四海為家。之所以對日本人特別留意,是因為有一次路過日本,在一個叫並盛的地方發生的一件事情。
那日我在並盛車站出來的時候,灰色的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銀針似的雨絲打在臉上並不疼,只是前方的視野有點模糊,再加上人生路不熟,我幾乎是摸索著往前走。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地點,最容易發生些偷拐盜騙之類的事了。所以當後面有個人沖上來扯掉我的手提袋時,我也只是鬆開手退到安全的地方,連詫異驚慌都省了。
錢財身外物。從很小的時候起我的長輩就這樣教導我。
我沒有追上去,因為深知即使追到了也打不過高大健壯的他,更何況,幹這一行的大多數都有同謀。我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而且不缺錢。
可是,那個人並沒有就這樣逃脫掉。在離我十步遠的地方他莫名其妙地栽倒在地,伴隨著一聲慘痛的叫聲。我走近了幾步才看清楚,他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旁邊站著一個輕蔑地獰笑著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黑色的頭髮被雨打濕,柔順地貼在前額,一張臉是極清秀好看的,特別是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是我見過的東方人裡最漂亮的。
「嗯呼……又違反風紀了啊。」
我的日語不太好,隱約聽到少年說的應該是這樣的話。車站附近的人很多,但不是遠遠躲開的,就是熟視無睹的。從他們的神情中倒也可以看出些許端倪:早就習以為常的了。
少年慢慢地蹲下,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外套的衣擺被風輕輕揚起後露出的白襯衣。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趁機過去拿回我的袋子,卻見他從地上躺著的男人身上搜出了我的錢包,把袋子裡的其他東西隨手扔在一邊,熟練地抽出錢包裡的錢直接塞進自己的口袋裡。然後踩過男人高大的身軀離去。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肯定很精彩,腦子裡忽地想到了一句中國的俗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許我是那只倒楣的蟬,啊不,我覺得真正倒楣的是那只螳螂,到手的獵物飛了,還被打了個半死。
所以從那時開始會有意無意地觀察起日本人,卻沒有再看到像那個少年一般漂亮清魅的人。
而眼前的這個長相普通的青年,和善溫順,沒有當初的少年那種畢露的鋒芒,也不像白蘭那樣七分紳士三分邪氣。身姿直立地站著,說話時有點拘謹,像鄰家還沒長大的大男孩。
「正一是救出了公主的王子嗎?」我問,難道真的如同白蘭所說的,是因為在遊戲中打成了平手,才對他有興趣的麼。
「嗯?」青年不解,疑惑地看著我。
倒是白蘭笑眯眯地說道:「不是哦,小正是王子假死計畫的最大功臣呢。王子通過假死騙過了惡魔,遊戲沒有分出勝負呢。」
我笑著睨了白蘭一眼,「像你這種惡魔也會被騙麼?」
白蘭反倒無所謂地笑道:「沒辦法,小正的障眼法技術太高了呢。而且,」他拖長了聲音說,「適當的時候被騙一下也很好玩啊,總是預先知道結果的遊戲很無趣呢。關於這一點,Cicely應該也有同感吧。」
我沒有把水晶球的事告訴任何人,但白蘭卻像是比我知道的更多,而且更懂得給自己找樂子。
「可是很多人都渴望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呢。」我把手放在水晶球上,冰涼的觸覺從掌心傳遍全身。可惜,我所能看到的未來都不是自己的。不過有時候覺得慶倖,看到了又能怎樣,人活到最後不都只剩一堆白骨,徒增空慮罷了。
「所以啊,真是無知的人類。」他嘴角勾出的弧度露出淡淡嘲諷。
「不要說得好像你不屬於人類的一份子似的。」
「我和這個世界的人類本來就格格不入。」
「那是可以改變的吧!」被忽略的紅發青年突然插話,語氣堅定,見我們看向他,又局促地解釋道:「呃……我是說,那個,即使是被預知了的未來,也是可以改變的吧……只要在過去或是現在做出不同的決定,所有的未來都是可以改變的吧……」
我注意到白蘭紫羅蘭色的瞳孔有一瞬間加深了顏色,雖然時間快得不真實,但我可以肯定的,白蘭的笑容越發璀璨得耐人尋味。
後來我坐在水晶球前,突然想看那個說可以改變未來的青年的未來。一片黑暗過後,我終於看到了青年痛苦的面容,臉上流著血,眼鏡破碎地散在一旁,周圍是急促驚恐的人聲。
那個青年,在很多年以後,死於一場恐怖襲擊。
如果真的有機會改變未來,那麼,祝你好運,Shioichi Irie。
第3章 03、居家好青年
我一直想不通,像入江正一這種純良的好好先生,怎麼會和白蘭走到一塊。但有一點是無需置疑的,自從入江來了以後,我算是省心了不少,店裡的門鎖啊燈泡啊冰箱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壞了的話都是他幫忙修好的。我記得以前曾經拜託過白蘭幫忙修理店裡的電腦,結果那傢伙修著修著一時興起把州政府的網路中心給黑了。
「所以說啊,正一比你可靠多了。」我端著一碟提拉米蘇窩在沙發裡,看入江站在梯子上穩穩當當地換上新的光管,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白蘭說著話。
白蘭咽下一大口芝士蛋糕,滿足地眯起雙眼,難得地說了一句公道話:「在居家生活方面,小正確實是比我可靠呢。」
從梯子上下來的青年面容腆然,動作熟練地把梯子折疊好放回牆角,「不,這沒什麼,我在家的時候也經常幫母親和姐姐做家務。」
「這樣啊,」我拿起第二塊提拉米蘇,咬著叉子說,「正一你什麼時候有空也幫我修一下家裡的微波爐?」
白蘭終是看不過他的人被我奴役,在入江答應之前笑道:「我說,你當小正是你家的電器維修工人麼?」
……不,我只是當他是免費的雜物維修師而已。當然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於是我頗為無辜地說道:「哪有?是正一說的哦,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對吧,正一?」
「啊,這句話你倒是貫行得很徹底啊。」
「彼此彼此而已。」我說。像白蘭這般鬼畜的男人,我就不信你沒有欺壓奴役過耿直靦腆的純良青年。
「如果Cicely方便的話,今天下午可以麼?」入江推推眼鏡,把茶几上白蘭隨手亂扔的棉花糖包裝袋掃進垃圾桶。
我不禁感歎果然是居家出行必備的好男人啊,思想覺悟跟白蘭都不是一個層次的,於是打趣道:「正一以後如果沒地方去,來找我吧,我養你。」
正在喝水的青年猛地被嗆到,咳嗽不已。倒是白蘭輕笑一聲,嘲諷道:「你靠什麼來養?賣棉花糖麼?」
我笑著微微揚起眉,別有意味地瞥了他一眼,「再多人我也養得起的,你知道的。」只要有水晶球在,很多事情我都能做得到的,沒有是非好壞善惡之分,我只遵循自己的原則。
白蘭意味不明地笑著應道:「是的呢。」把兩塊棉花糖放進嘴裡慢慢咀嚼,神情自得,仿佛在品嘗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
入江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扶了扶並沒有歪的眼鏡,佯作若無其事地說:「要女生來養活,這有損一個男人的尊嚴吧。」
「會嗎?」我斂了笑容反問道,「我家裡可是養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個美男哦。」
青年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極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話語也說得結結巴巴,「一一一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個美男?!」
白蘭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轉過頭對我說:「我說的沒錯吧,小正可是很可愛的哦。」
我忍不住哈哈地笑了,點頭道:「的確是很可愛呢。」這樣的人留在白蘭身邊,恐怕最終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到你家裡去不太合適吧。」青年沒有理會我和白蘭的取笑,皺眉道,「不如Cicely把微波爐拿到店裡,我幫你修吧。」
如果早個十年,我肯定會笑得在沙發裡打滾,而現在,我只覺得這樣的青年真應該被列入世界瀕臨滅絕生物的保護範疇中。真傻也好,裝傻也罷,純良好青年這個角色他扮演得很好,至少讓白蘭樂在其中。
「我說白蘭,以後你毀滅世界的時候,記得把正一留給我。」
「那可不行,」白蘭想都沒想就拒絕道,彎起的眼睛藏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意圖,「小正可是使遊戲變得更加有趣的不可或缺的人呢。」
「真是小氣呢。」我無所謂地笑笑,早就預料到的了,白蘭看中的人,要麼與他共存,要麼被他滅亡。
「兩位,我們說的是微波爐的問題吧?」青年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興致勃勃地談論他,絲毫沒有顧忌當事人在旁邊,無奈說道。
「是是,」我說,笑也笑夠了,是時候把話題轉回到民生大事上了,「抱歉啊,還是去我家吧。」
「可是……」
「開玩笑的,」我斂起了調戲的笑意,端端正正地微笑道,「沒有什麼美男哦。」
青年抹了一把虛汗,說道:「果然是吧,Cicely這樣正經的女孩子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情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樣正經的女孩子……他說的,我肯定我沒有聽錯,從來不曾有人說過的,正經的女孩子。我遙遠的祖先,我的至親,以及我,那些到處流浪居無定所的歲月裡,從來沒有人認為我們是正正經經的人。我的民族,從來都是被當做可以隨意戕害的異類存在的。
白蘭閒不住了,微諷笑道:「都說了啊,小正看人的眼光真的有待提高呢。Cicely怎麼看都像是很有可能養了一大堆小白臉來伺候自己的人啊。」
我才不管他的胡言亂語,雙手按在明顯被嚇了一大跳的青年肩上,目光直視他,嚴肅道:「我是說真的,正一,如果以後白蘭欺負你,來找我吧。」在發生了很多事的後來,入江正一已經不是眼前這個單純善良的青年,我偶爾會想起,這個時候說的這句話,多少是有幾分真心的。
下午入江在廚房裡修微波爐的時候,白蘭很反常地靠在窗臺上安靜看風景,一聲不響的孤寂地站著,我甚至懷疑其實他的眼裡根本裝不進這個世界。
「看到了什麼?」我把自己調製的奶茶遞給他,站在一旁,遠方滿眼的茵綠最常讓人想到生命啊生機啊希望啊之類的。可是我知道,白蘭肯定不會想到這些,他的眼裡,說實話,容不下半分美好。
「毀滅,欲望。」他說,紫羅蘭色的眼瞳深不見底,握住杯子的修長手指緊了緊,又慢慢放鬆了。
我笑:「還真像是你的答案呢。」連思考和猶豫都不用,根深蒂固般的,直接忽略了所有欣欣向榮的美好。
「不然呢?」他嘲諷道,「你總不會以為我會說些什麼綠色的蓬勃生命力之類的話吧?只有無知的人類才會對這個世界懷有希望。」
「哦?正一可不會這麼想。」
白蘭的笑容頓時妖孽了起來,「這就是小正有趣的地方啊。」
我笑笑沒有接過話,關於入江正一的未來我是早就看到的,這個青年縱然是為數不多的與白蘭走得比較近的人,然而三觀卻是極不相同的,甚至可以說是分在水火不容的兩端。他贏不過白蘭的。
「話說,你跟著來做什麼?會修微波爐麼?」
「啊,那種事情會不會有什麼所謂呢。我來看好你啊,不然的話你欺負小正可沒人管得著了呢。」
「欺負別人這種事情,不是你最擅長的麼?」
「那真是天大的誤會呢。」
「好了,Cicely,可以正常使用了。」入江從廚房裡出來,臉上表情輕鬆,機械方面的事情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謝謝了啊,多虧了正一呢。」
「不,Cicely一個女孩子自己生活,照顧自己也不容易吧。」入江說,眉目間的關心之情真真切切,一如他對身邊的每一個家人朋友。這是在白蘭身上絕不會出現的情感,無論他對誰怎樣的好,都不會是因為單純的關心,而是,說得直白一點,是因為對方有他感興趣或是用得著的地方。
朋友啊……雖然我和白蘭一樣,也不大待見這樣的東西,但有生以來被別人這般對待,終究是不排斥的。
「習慣了啊。」我說,這樣的生活,無論是一個人流浪,還是一個人居住,早就習慣了天黑天明日出日落只有自己一個。之前聽人說過,與家人同飲的便是美酒,與朋友共賞的便是美景。如此說來,這麼多年兜兜轉轉,我是既沒飲過美酒,也沒賞過美景了。
「如果有什麼需要,請一定不要客氣。」入江說。
「噗——」,白蘭將不屑藏在笑容背後,說道,「你們是在上演溫情檔對白麼。」
我對他隱藏在眼底的譏諷視若不見,或者,更確切地說,在某種程度上,我是認同這種不屑的,只是嘴上依然不甘示弱,「所以說,像你這種冷血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他並不立即搭話,而是笑著欠了欠身,將杯中已經冷卻掉的奶茶一飲而盡,出門的時候在入江看不見的角度對我低聲說了一句:「你明白麼。」
……我當然不明白,但至少不會像他一樣覺得可笑。我尊重每一種感情,親情,愛情,友情,雖然我不曾擁有過任何一種。
我以為日子會這樣笑笑鬧鬧平平靜靜地過下去,有時也會對著月亮裝憂鬱感慨一下這樣的生活其實蠻不錯,不會驚險也不會無聊。每天和白蘭吐吐槽,和入江客串一下溫情檔,懶懶散散打理著我的小店,在水晶球裡看看別人的悲喜劇。
我幾乎要以為這就是生活,或者說,我幾乎想要就這樣一輩子地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白蘭來到我的店裡,瞳孔中的紫羅蘭色璀璨得發亮,笑容也比以前的更意味深長。他把左手覆在我的水晶球上,語氣中帶著幾分誘惑地說道:「呐,Cicely,要不要跟我去另一個世界做點有趣的事?」
我的眼睛承受不住這樣強烈的光芒,只覺得周圍的世界搖搖晃晃地轉了一圈,外面午後熾熱的陽光一絲也照不進來。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於是點頭道:「好。」
不管去到哪個世界,我都可以繼續賣我的棉花糖。
第4章 04、最美遇見你
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河邊,潺潺的河水清澈見底,將岸邊大大小小的石塊沖刷得光滑圓潤,棱角全無。其實說起來,人就像是岸上棱角各異的石塊,而時間就是最綿長的河流,再怎樣的鋒芒畢露,光華璀璨,都經不起時間漫長而細緻的沖刷,終會平庸得如芸芸眾生。
我就著河邊洗了一把臉,冰涼的河水順著臉頰慢慢滴下,理智一寸一寸地歸位。很好,白蘭。我暗自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原來那廝叫我跟他去另一個世界,是指隨便把我扔在一個山頭荒嶺就完事。
小小的旅行袋離我不遠,應該是和我一起被遺落的,水晶球,幾包棉花糖,除此之外別無它物。我開始打量現在身處的環境,鬱鬱蔥蔥的樹木,半黃不綠的草地,有一處沒一處的砂石路。看樣子,我是落在一片無人監管的樹林裡了。
要麼自力更生,要麼自生自滅。我自嘲地笑笑,拿起旅行袋在樹林裡閒逛,白蘭肯定知道的,只要有水晶球在我身邊,我一定找得到他。真是不負責任的人。我狠狠地將腳邊的小石頭踢向遠處,把它想像成白蘭的腦袋。
「什麼人?」
石頭滾去的方向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沒有規矩地延伸出來的樹枝樹葉被拂開,踩著枯葉的腳步聲沉穩地向我的所在地迫近。
我又看到了那雙微微上挑的漂亮的鳳眼。
與幾年前不同的,來人是一個俊秀的青年,黑色的西服順順貼貼地將他修長的身材勾勒得完美不可挑剔,臉上的神情漠然得出塵,眼中的興致乏乏也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請等等,恭先生!」
嘴裡叼著一根草的飛機頭青年從他身後小跑過來,氣喘兮兮地站在他身旁,豆大的汗珠從粗獷的不符年齡的臉上滴落,與被叫做「恭先生」的青年精緻淡漠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
根據之前白蘭給我的這個世界的情報,和我無聊時在水晶球裡看到的場景故事,我知道他們是誰。
世界最大黑手黨組織彭格列家族的雲之守護者雲雀恭彌,和他最忠誠的下屬草壁哲矢。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裡?」草壁哲矢見到我時詫異地皺眉問道。
我卻看到了雲雀恭彌好看的眸子深處的波瀾不驚與事不關己。那又怎樣,我曾經從水晶球裡見過的,他殺人的時候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仿佛他做的任何事都無需解釋而且不容置疑。
「郊遊的時候不小心迷路了。」我說,提著袋子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依照雲雀恭彌的性格,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安然無恙地找到白蘭。如果今天遇到的是彭格列的雨之守護者或晴之守護者,倒是很可能會得到好心的幫助。
但是可惜,似乎我今天的運程並不是很好,我遇到的是被稱為「最可怕守護者」的雲雀恭彌。
「這樣啊,」草壁哲矢若有所思地沉吟,臉上的警惕不復剛才的強烈,終是不能拿定主意,看向身旁沉默不語的青年,「恭先生……」
我知道考驗我運氣的時候到了,一咬牙把袋子往前方一伸,低頭道:「要錢的話你們全拿去好了,我不會報警的!」
「啊?!」草壁哲矢一愣,連忙擺手道:「不不不小姐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強盜……」
我的眼睛盯住地上一片滿是蟲眼的樹葉,感覺到一股冷然的視線掃過我的腦袋和我伸出去的袋子。微微抬眸,目之所及,雲雀恭彌雙手滑入褲袋,邁著來時穩健的步伐轉身走開。
我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小姐,」草壁哲矢向我邁近一步,憨厚老實的面龐彰示了這位老好人不同于入江的純良,「一個女孩子在樹林亂走很危險的,要出樹林的話……」
「哲,」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雲雀恭彌腳步不停,連頭也沒有回,只冷冷地說道,「少管閒事。」
「啊,是!對不起,恭先生!」草壁哲矢趕緊快步跟上去,卻還是在走了幾步後回頭向我喊道:「沿著水流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見村莊了!」
這是我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說不上美好或是驚險什麼的,後來也是安安穩穩地走出樹林找了個樸實的農家借宿一晚。郊外的空氣清新得讓我忍不住深深呼吸,從窗子裡看外面漆黑的閃爍著繁星的夜空,安然入夢。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我的記憶已經開始泛黃,依然清晰地記得這一天的那片潮濕的樹林和在農家人眼裡猶如日常瑣碎的燦爛星空。那時候的我是清楚的,並非這天的景色有多麼醉人,而是,一種無關風月的微妙感覺。
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是因為,在這一天,我遇到了雲雀恭彌。
當然這是後話。
而目前最要緊的莫過於儘快找到白蘭,沒了他當然我也能夠很好地生活,但終究是他把我叫到這裡來的,換句話說,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來到密魯菲奧雷家族的總部是第三天的事情了,建造奇特的恢宏大樓直沖雲霄,我在門口處被門衛攔住了。
身穿白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職業性地打量了我一下,問道:「這位小姐,請問是哪個家族派遣來的?找誰?」
我看著大廳的玻璃門開開合合,來往的人不外乎穿著黑白兩種制服,暗暗感歎白蘭那傢伙真是有錢啊,家族辦公大樓裝飾得像最高檔的珠寶店一樣。
「密魯菲奧雷家族……大概吧。找白蘭•傑索。」我說。
「白蘭大人?!」門衛吃驚道,伸手想要按上牆壁的按鈕,不知道是不是想喚來保安把我轟出去。
「這位想必就是Cicely小姐吧,」一位身穿白制服的年輕男子走過來微笑說道,「我是白魔咒第六部隊的卡維爾,白蘭大人讓我在這恭候您多時了。」
「那麼,我現在可以見白蘭了麼?」我語氣有點不善地說,還「恭候多時」,要是真有點人性也不會把我隨便扔在個荒山野林裡。
「當然,請。」他依然不改微笑,伸過手想要幫我提行李,被我淡淡地說聲「不用,謝謝」後欠了欠身,紳士地在我旁邊帶路。
紅色的地毯沿著樓梯層層遞進,走廊過道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擺上一瓶正開得妖嬈的白蘭花,窗戶上玻璃一塵不染閃閃發亮,清晰地倒映出人的影子,天花板高得仿佛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觸摸。
這一切,很符合白蘭一貫的風格。
卡維爾把我帶到一扇雕刻著精美圖案的大門前,推開門止步道:「白蘭大人在休息室裡等您,請進。」
我走進去,大門自身後被輕輕關上。偌大的房間裡,擺設很簡單,幾張長長的真皮沙發,低低的玻璃茶几,當然少不了沙發旁插在水晶瓶裡的嬌豔白蘭花。
雙手交疊枕在腦後背靠沙發的白髮青年偏頭笑道:「真是遲呢,Cicely。」
我把旅行袋往沙發上一扔,不客氣地將自己重重地摔進彈性頗好的沙發裡,不爽地冷笑道:「這完全是因為某個不負責任的傢伙把我半途丟落到荒野老林裡的吧。」
「呀,」白蘭笑容欠扁地上揚嘴角,「這種事情就不必計較了嘛,利用指環火焰來維持的瞬間轉移系統還沒有全部完成,我也不知道Cicely會降落在哪裡啊。」
「什麼系統也好,」我總算明白了,「你是拿我來當實驗的白老鼠是吧?」
「別那麼說嘛,我可是因為要和Cicely分享有趣的事情才費了這些力氣的哦。」白蘭不以為然地笑著說,轉過頭看向剛進來的紅發青年,「小正來了啊。」
同穿著白制服的入江正一頷首道:「白蘭桑,找我什麼事?」
吃過鬼畜的虧之後,見到純良的好青年我終是歡喜的,微笑道:「嗨,好久不見了,正一。」
青年沒想到還有旁人在,又見我向他熟絡地打招呼,疑惑道:「這位是?」
「啊,就當重新認識一次吧,」白蘭笑著翹起二郎腿,「在另一個世界,Cicely可是小正的一個很熟的朋友呢。」
我斜了他一眼,又在誇大其辭了,這個傢伙。就算是在原來的世界,我和入江也不過是認識了不久,經常討論些民生問題而已。很熟的朋友……虧他能夠面不改色地說出來。
「那麼說,Cicely小姐是從另一個平行世界來的?」入江驚訝問道。
「是的哦,」白蘭回答道,「小正也知道的,憑密魯菲奧雷的技術,這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呢。」
「是這樣沒錯,可是……」
「好了,這種問題沒有必要深究下去。」白蘭打斷他,輕笑道,「從現在開始,Cicely就是我們創造新世界的同伴了呢。」
入江垂眸,眼底似有陰影,半晌,籲出一口氣,低聲道:「我明白了。歡迎你加入密魯菲奧雷家族,Cicely小姐。」
我想我終於能理解白蘭為什麼會將入江一直留在身邊,就能力和為人處事方面來說,入江無疑是優秀的,可是白蘭看中他的原因,更多的,或許是因為他斂起眸光拼命壓抑在心底的未知的秘密。這些東西讓白蘭感到有趣,像他說的,人類活著不過是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
「這樣嗎?」我說,「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賣棉花糖而已。」
「啊,說起這個,」白蘭故作開心地說,「我可是很懷念Cicely的棉花糖呢。」
我像是回到了那段以和白蘭相互吐槽為樂的日子,睨向他說:「所以說,你就是為了棉花糖才把我叫過來的吧。」
「嘛嘛,那樣的事情無所謂啦,密魯菲奧雷可以給你的小店提供經費哦。」
「我說過我不缺錢的吧。」
「總是去偷窺別人的銀行帳戶密碼是不好的事情呢。」
「你這個黑了福伊爾銀行VIP專用系統的傢伙有資格說我麼。」
…… ……
於是,我成了密魯菲奧雷家族的棉花糖供應商。
第5章 05、怪物集中營
午飯的時候白蘭把我叫了過去,美其名曰我和他和入江好久沒有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了,今天趁著人齊不如大家在他那邊聚餐,實則我看他只是想讓我把新出的棉花糖帶去而已。
「啊,今天的午餐是拉麵和餃子哦。」白蘭揮手示意侍衛將大碗大碟的拉麵餃子擺在桌上,手背托著下巴笑道。
……拉麵和餃子。我皺了皺眉頭,不是因為這些東西不好吃,而是,我根本不會使用筷子。雖然早幾年有一段時間在東方流浪,但對於筷子的繁雜用法,我始終沒有耐心學會。
「麻煩給我一副刀叉。」我對侍衛說道,無視白蘭那傢伙乾淨俐落地用筷子夾起餃子的興致勃勃的表情。
「啊,抱歉,忘了Cicely不會使用筷子呢。」白蘭沒有絲毫誠意地笑著道歉,又轉頭看向坐在一旁安靜進食的入江,說道,「說起來,還是小正教我用筷子的呢。」
青年疑惑地抬頭,蹙眉道:「不,我並沒有……」
「是另一個世界的小正哦。」白蘭笑盈盈地說,又問我:「還合口味麼,Cicely?」
「還好吧,」我說,白蘭本就是對飲食極挑剔的人,出現在他餐桌上的食品,總不會難吃到哪裡去,「我還是喜歡乳酪製品。」
白蘭笑容一怔:「沒有人往拉麵里加乳酪的吧。」
我瞥向他:「只是覺得你興趣太過廣泛而已。」好像全世界的東西他都感興趣,不過我有時候會懷疑,總是嚷著生活太無聊的白蘭為什麼不大對女人感興趣,其實如果白蘭好色一點也不壞,醉死在溫柔鄉里最好,這個世界不知省了多少事。
「沒辦法,為了打發時間嘛。」白蘭故作無奈道,「而且,這個世界也太過老朽了啊,重新創造出另一個新世界才是順應了事物發展的潮流呢。」
入江聞言一頓,我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還真是對這件事情樂此不疲啊。」
「因為有趣啊。」白蘭遞給我一個紫色的小盒子,笑眯眯說道,「這是我為了歡迎Cicely來到這個世界而準備的禮物,打開來看看。」
我狐疑地瞟了他一眼,這樣的說法真是不可信呢,卻還是按照他的意思打開小盒子,一陣紫色的光芒奪目而出,晶瑩剔透的寶石款款流轉著光彩,寶石的兩邊是一對翅膀模樣的雕刻。
「指環?」
「瑪雷指環?!」
前一句是我說的,後一句是入江幾乎喊出來的。
我拿起來細細觀察,是上好的玉石呢,「給我這個做什麼?」
白蘭輕笑:「放心,不是求婚用的。關於這個指環的用途,小正應該很清楚吧。」
青年面容嚴肅地解說道:「瑪雷指環,擁有和彭格列指環相同的力量,原為基裡奧內羅家族代代相傳。後來基裡奧內羅家族與白蘭桑所率領的傑索家族合併後,被白蘭桑奪……咳……保管。Cicely小姐手中的,是雲屬性的瑪雷指環。」
「雲屬性的指環,特性是增殖對吧?」我問。
「是的,」入江說,「雲屬性的瑪雷指環,與雲屬性的彭格列指環一樣,增殖的速度不可估量。」
「真是狡猾呢,白蘭。」我將指環放在掌心中把玩,抬頭看到白蘭臉上出現一瞬間的不解和疑問,接著說道:「送給我雲屬性的指環,不就是想叫我無止境地給你增殖棉花糖麼。」
白蘭一愣,頓時笑得不可抑止,翹起的白色發梢像是在微風中搖曳的白蘭花,半晌,才說道:「Cicely要這樣理解也不錯啊。」
倒是入江忍不住說道:「白蘭桑是想讓Cicely小姐成為密魯菲奧雷的六吊花之一?」
「啊,反正那個指環放在我這也是閑著。」
「……所以說其實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給我的?」我早應該料想到白蘭這偽紳士根本就沒有給女生送禮物的習慣。
「呀,都說了那樣的事情不必計較了。Cicely的指環和小正的是同一套的哦。」
很久之後,直到入江和白蘭攤牌爆出自己的臥底身份那天,我才明白白蘭現在的這句話的真實含義。我的指環和入江的是同一套的,而他所持有的和我們的卻是不同,說的更確切一點,他的才是貨真價實的具有強大力量的瑪雷指環,我和入江手上持有的不過是高仿的假貨。
「那麼,白蘭桑準備安排Cicely小姐到哪個部隊?」入江問。看樣子,他像是比白蘭更關心密魯菲奧雷家族的人員安排。
白蘭略微沉吟:「唔……白魔咒第六部隊好吧?」
「情報部門?!」入江驚異。
白蘭笑了:「Cicely可是很適合情報部門呢。」
我聳聳肩說道:「我無所謂。」情報部門……不就是專門去偷窺別人的秘密的麼,雖然很是不想承認,但白蘭和我都很清楚,這種事情我做起來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拿手。
「不過,」白蘭說,「現在,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Cicely呢。」
……我早知道,像白蘭這樣的鬼畜肯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折騰別人的機會。沒辦法,現在他是我Boss,而我還不想沒開始上班就被炒魷魚,於是點頭道:「你說吧,我儘量。」
三個小時後我站在密魯菲奧雷總部大樓富麗堂皇的大廳裡,總算明白了白蘭今天給我雲屬性指環的意圖。
大廳的中央最顯眼的位置,我的身旁,是一座三倍真人大小的白蘭雕像,我的雕工還是很不錯的,栩栩如生的白蘭雕像往大廳裡一站,笑容妖孽得堪比日本新宿男妓一條街裡的頭牌牛郎。
……還真是個明騷自戀的傢伙。我在心裡誹謗道,臉上依然保持著一副欣賞佳作的模樣。大廳裡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無一不是面顯尊敬與忠誠經過雕像,但真正表裡如一的人,又有幾個。
這座雕像的最大特點在於它的製作材料,當然,這就要歸功於我右手中指上的指環了。就是它的力量,不斷增殖出源源不盡的棉花糖,才使得雕像能夠最終完成。
這是一座用棉花糖做成的雕像。
也許是黑手黨世界裡絕無僅有的,所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想可能說的就是白蘭這樣的人。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他的玩世不恭並沒有使他所做的一切顯得兒戲不著邊際,相反的,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忠心耿耿地站在他身邊,至死不渝。
所以,與其說白蘭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禍害,我更寧願這樣形容,他是使世界變得多姿多彩的最大亮色,儘管以前現在後來他給別人帶來的災難從不曾間斷過。
在這個世界逐漸習慣了之後,我的生活比之以前倒是有趣了許多,或者說,因著白蘭的緣故,我開始不再排斥與一群人生活在一起。有時會很認真地想,我現在之所以會在這裡,也許出自心底那抹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白蘭的信賴。
我是說真的,在某種程度上,白蘭的確是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密魯菲奧雷其實更像是一個怪物集中營。
白沙衲的嵐蛇從視窗爬入我的休息室的時候,我正和愛麗絲在喝著下午茶,探討著美容養顏護膚修身這樣的話題。巨大的嵐蛇在大理石地板上滑行,留下一條條濕陋的痕跡。我討厭這些表皮濕答答的生物,它們讓我覺得噁心。
「愛麗絲,」我說,伯爵紅茶的清香在舌尖縈繞不止,「可以借你的死莖隊來用一下嗎?」
「做什麼?」對我突然提出的要求,她略略一驚。
「捉蛇,煮蛇湯。」我眼角的餘光瞥到那條巨大醜陋的嵐蛇將我的地板弄得髒濕不堪,暗想著要不要讓人去叫白蘭和正一今晚過來喝蛇湯補補身子。
愛麗絲一撩松蓬的大卷髮,莞爾道:「如果你幫我在水晶球裡看看我未來的男人在哪裡,我就把我最忠實的部下借給你。」
我給自己斟滿了茶,說道:「你的男人還不夠多麼?」
她深深地勾唇,眼中的精光頓泄,「男人我從來不嫌多。」
我忽然想試試白蘭在他下屬心中的魅力如何,於是問道:「白蘭怎麼樣?」
愛麗絲似乎驚嚇地打了個寒顫,穩了穩心神,才勉強開口說道:「Cicely你是開玩笑的吧,白蘭大人是猶如神一般的存在,我怎麼敢有那種逾距的想法?」
……猶如神一般的存在啊,白蘭想要的就是這個吧。我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開個玩笑。」
「真是的,」她驚魂未定地埋怨道,「居然開這種玩笑。」
白沙衲自認為很悠揚其實效果很詭異的笛聲在遠處響起,嵐蛇一聽,扭著歪歪曲曲的身子爬了出去,尋找它主人去了。
愛麗絲一看,有點得意又有點不屑地說道:「前段時間白沙衲想追我,我沒答應。現在竟然把嵐蛇派出來探看我的所在地,真是個不死心的男人!」
我端起茶杯的手一頓,默默地吹了吹不斷浮上來的熱氣。大姐,如果你早說那條蛇是來找你的,我何必忍讓它那麼久?直接把你們倆都請出去不就得了。還省了我待會兒清掃地板的功夫。
「啊咧,兩位真是好興致呢。」津嘉•佈雷德的木偶人傀儡騎著掃帚突然出現在半空中。
此刻,我對他的到來絕對是持歡迎態度的,微微笑道:「來的正好呢,津嘉,借你的掃帚給我打掃一下地板。」
於是,我看到木偶人的嘴角明顯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