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窮途 ...
「喲，總督大人終於出關了嗎——」銀時雙手枕在腦後，跟在高杉後面調笑。
高杉停下腳步，側頭哼笑一聲：「閉嘴，銀時。」
「阿銀這是關心你啊，如果你再不出來大概就有人要問阿銀你是不是死在裡面了，對吧，小次郎？」
剛趕到總督面前鬍子拉碴睡眼惺忪的一隊隊長愣了愣，看看笑嘻嘻的白夜叉，又看看面無表情的總督，乾笑：「呃……哈哈哈，我之前那是開玩笑的啊白夜叉大人。」
「真的嗎，真的是開玩笑嗎，為什麼阿銀連你眼裡的淚水都看到了啊，高杉，你還真是有個好部下。」
「不不不！！！總督大人，您聽我解釋……等等……白夜叉大人，我不叫小次郎啊我叫竹神真太！」
「哎，沒什麼區別嘛——」
「區別很大好嘛，白夜叉大人您其實從來都沒記住我的名字吧。」
「總是在意這點小事的傢伙是成不了大事的哦，你說對吧，高杉？」
高杉抽抽嘴角，表情冷淡的給自己忠心的部下解圍：「你很閑嗎？去外面巡邏一圈再回來吧，如果天人這時候來了你就給我切腹謝罪。」
「你這是打擊報復吧絕對是打擊報復……」銀時臉上的笑容一僵，嘀嘀咕咕的抱怨，手卻放下來乖乖的轉身向大門的方向走去，嘖嘖，高杉果然心情很差，再說下去真的會砍了阿銀吧，任性的傢伙，這算是報應嗎……
高杉見搗亂的人走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平靜下心情轉而面向已經來齊的隊長們：「那麼，按照之前我們制定的方針，第一隊……」
辰馬靠在門框上擦著佩刀，遠遠望著高杉被幾個人圍在中間不停的下達命令，傻笑著感慨：「啊哈哈哈高杉終於恢復了啊，真是不容易呢哈哈哈。」
交待完畢的桂走過來，站在他旁邊雙手環胸也注視著那個紫發的傢伙，臉上包著的繃帶上似乎隱隱又滲出血漬來，也不知道他之前又怎麼折騰自己的身體了，聽見阪本的話他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即聽到阪本問他：「啊哈哈哈，剛才看到你跟那些告老還鄉的傢伙說話，你真的讓他們那麼傳話了？」
原來他之前也聽到高杉的話了，桂看了一眼，見他又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副墨鏡扣在臉上，一邊的鏡片已經碎了，搖搖欲墜的掛在上面，臉上還掛著笑容。
桂點點頭，沒說話，對於這件事他心裡不痛快，卻也無可奈何，他沒什麼立場去指責高杉的毀諾，況且老實說高杉的做法在現在的情況下對阿七來說是最好的。
辰馬反復將手裡的武士刀擦得雪亮，他把刀捧在面前仔細看了看刀刃，有些心疼：「啊哈哈哈都磨損這麼多了嗎，難道下次我真的要用刀背去插天人屁股嗎哈哈哈，感覺好有趣。」
「你說錯了呢，辰馬，準確的說應該用刀尖。」桂糾正他。
「是嗎，不過假髮你的劍上次刀尖不是被折斷了嗎啊哈啊哈哈哈。」
「沒有關係，就算是用刀柄我也會用手中的這把刀開創日本未來的，如果力氣足夠的話，一定會打開那扇菊花大門。」
「原來如此哈哈哈，假髮你不愧是狂亂的貴公子啊。」
「咳，真是過譽了，這不過是作為武士的基本功罷了。」
偶然經過他們兩身邊並且一字不落的聽下所有對話的某名武士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僵硬的同手同腳的離開，心裡瘋狂吐槽：喂喂哪裡不對啊這哪裡會是基本功啊沒有流派的基本功是用刀去爆敵人的菊吧，說到底為什麼兩位大人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討論這個問題啊，而且桂大人還是這麼一臉正直的說著這麼猥瑣的話題真的沒關係嗎，而且這和狂亂的貴公子又有什麼關係，這是黑吧這一定是在黑桂大人吧，桂大人似乎完全都沒有發現啊！竟然還很自然的害羞了！害羞個鬼啊！
一轉頭，在看到英姿颯爽的總督大人之後他才感覺整個人重新產生了生的希望，果然……果然還是總督大人最帥了……我只要看著總督大人的背影，堅定的跟隨他的步伐就可以了……這位隊員的臉上留下了感動的淚水。
剛下達完命令的高杉突然間覺得一陣惡寒，他有些茫然，旋即忽略掉這種無足輕重的感覺。
「敵襲！有敵襲！！！」出乎所有人意料，在眾人紛紛收拾完東西準備重新組隊上路的時候，有驚慌失措的大叫打破隊伍裡緊張又平靜的氛圍。伴隨著這聲大吼的是炮彈爆炸的巨響，泥土四濺劈裡啪啦從天四降，還帶著燃燒的火藥味。
高杉眉頭鎖緊，猛地起身，就看見銀時從外面向他沖來：「高杉！有軍隊包圍過來了！」
「怎麼可能這麼快？！」高杉還沒說話，桂就灰頭土臉的從旁邊的樹葉裡鑽出來，他運氣不好，一棵樹被炮火波及正好砸到他站立的位置。
銀時臉色很差：「不是天人，看上去……像是幕府的軍隊。」
高杉的心往下一沉，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雖然有預料卻沒想到這麼快，他推開銀時往外面跑去，同時丟下一句話：「桂，你先組織一下隊員。」
一路穿行過驚慌失措的稀疏人群，大部分人都帶著傷，身上被不甚乾淨的繃帶纏了一道又一道，之前的戰鬥後不少人都離開了，就連今天早上都有哭著來乞求回家的傢伙，他們情願活在天人的統治下也不願意就這麼被犧牲，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幕府已經放棄這些攘夷隊伍了。安政大獄的震懾度也超過之前的想像。
高杉沖到古宅外的一個小土坡上，有幾個人在外面握刀警惕，見他來了都眼睛一亮：「總督！」
高杉匆匆向這些處於最危險位置的隊員點頭，然後眯起眼睛往遠處望去，果然看見黑壓壓的一群人，身穿藤甲，頭戴鐵盔，旗幟上代表幕府的葵紋異常顯眼，軍隊已經離這裡不遠了。他冷笑一聲，還沒發話，一顆炮彈就落下旁邊不遠處，立刻就有一顆粗壯的大樹嘎吱嘎吱的傾倒下來。
高杉面無表情的將臉上的泥土抹掉，拍拍旁邊隊員的肩：「走，回院子裡。」
對方一愣：「哎？可是白夜叉大人讓我們……」未說完的話在看到高杉陰沉的臉色後咽下，默默的點頭，拎起自己的刀就跟著高杉跑回院子裡。
桂看見高杉回來便立刻迎上來：「怎麼樣？」
高杉搖搖頭，呸呸幾聲把剛才濺到嘴裡的泥土吐掉：「是幕府的軍隊。」
他話一出旁邊聽見的人臉色都極差，幕府這是徹底和攘夷的隊伍撕破臉了，竟然和天人聯手來圍剿他們。當下就有幾個人罵起娘來，被其他人聽見又追問發生什麼，漸漸所有人都知道了，隊伍裡一陣騷動，很多人都流露出不安的表情。
高杉向四周環顧一圈，心中了然，他跳上院子裡一塊石頭上，居高臨下的俯視這群士兵：「安靜！」
聽到他的呵斥，原本嘈亂起來的隊伍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抬頭仰望著他，高杉面無表情，以異常平靜的口吻說道：「誠如大家所見，幕府現在和天人聯手了，我們隊伍戰鬥力完全無法和兩者聯手後的力量抗衡。」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們有不少人都膽怯了，都後悔了，都害怕了，甚至都開始計畫如何臨陣逃跑……」他眼神掃過的地方，很多人紛紛低下頭，高杉不動聲色，似乎完全沒有生氣，但院子已經完全靜下來，只偶爾聽見有炮彈炸裂的聲音：「對於這些，我並不生氣，或者說，已經有所預料。我想說的只有一句話，既然你還在隊伍裡，你就是攘夷志士的一員，既然你還是一名攘夷志士，還是在我的麾下，就要聽從我的指揮。在這之後，你們哭著求我退出也好，或者誓死都要完成這未成的大業都可以，但是現在，如果有誰不聽從指揮妄想悄悄逃走，」他冷笑出聲，鏘的一聲抽刀出鞘，用力向前一揮，帶出呼呼風聲，「那我就在斬了敵人之前先送他下地獄！」他冷厲的目光讓人無法直視，如刀割般再次環視全場。
在一片寂靜中，高杉跳下石頭，若無其事的繼續道：「那麼全員準備戰鬥，自願留下的人斷後，其他人由……桂和辰馬的帶領從西南方沖出豁口，途中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不許回頭，不許停留，如有違反者，視為違反軍紀，由其他人……斬！立！決！」最後三個字被高杉一字一頓說出來，冷冷的殺氣立時就蔓延開來。
「現在解散！留下斷後的人到我這裡來。」
大部分人都向桂和辰馬的方向靠攏過去，最後只有十幾個人逆著人流來到高杉來到高杉身邊，高杉掃視一遍他們，牢牢地記住這些人的臉，低聲誇了一句很好。
在看到銀時那張永遠懶散只有在上陣殺敵的時候才會出現懾人光彩的臉時高杉難得猶豫了一下，銀時見狀立刻就說：「喂喂高杉，你難道想自己一個人跑去斷後嗎，這種英雄行為完全和你的人設不符嘛。作為大將老老實實被人保護著撤退就可以了。剛才都威風半天了，多少也讓我這個殺神表現一下啊。」
敏銳得像野獸的傢伙……高杉有些頭疼，最後終於歎了口氣，默許了他，轉而直接命令道：「等會跟在大部隊後面，讓他們先沖出去，不要急著表現，你們是其他人活的希望……等他們沖出包圍圈後再用盡全力搏殺吧……」他望著這些目光堅定，神情無畏的武士，不禁加了一句：「儘量……活下來。」雖然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還是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廢話。
其他人點頭應下，紛紛沉默著離開高杉走到大部隊後面，慢慢向外面走去，肅殺的氛圍籠罩了這些人，炮彈還在不斷的落下。高杉和銀時兩個人走在隊伍的最後面，銀時將刀平抗在肩上笑著嘲諷一句真是錢多了沒處花，高杉沒搭腔，心中卻不由想到，如果不是他們和幕府財力相差這麼多，現在也不會這麼狼狽了。
「喂，剛才說的那麼好聽，到時候可別死了啊。」走在他旁邊的銀時完全沒有要去赴死的緊張感，還在說個不停，「你真的沒問題嗎，眼睛瞎了連距離都找不准了吧，別砍到我身上去了喲。」
「……囉嗦。」
「阿銀我這是關心你啊，傲嬌的傢伙。」
「……你以為我這一個多星期在屋子就什麼都沒做嗎？白癡。」
「說話這麼毒還是留著力氣去砍人吧，阿銀剛才說錯了，像你性格這麼惡劣的人還是早點去死吧。」
「……」
「高杉。」
「又有什麼事？」高杉不耐煩了，他們已經由原本的走變成向前奔跑起來。前面的隊伍已經對上幕府的軍隊開始廝殺起來，他們這群幾十人的小隊如果從天空上看就像一隻利箭在黑壓壓的人群裡沖出一條狹窄的軌道，包圍圈瞬間就被他們沖到了中間。
高杉乾脆俐落的把從旁邊沖過來的一個幕府武士砍死。
銀時躲過迎面而來的刀鋒，一腳踢開左邊偷襲的傢伙，砍斷右邊人的脖子，余光瞥見高杉一如既往淩厲的刀法吹了聲口哨：「喲，不錯啊。」這麼說的時候，他屈膝低頭，有刀貼著他的頭皮掃過，銀時直接一肘擊斷對方的肋骨。
高杉彎嘴一笑，濺到嘴角的血被他伸舌舔掉，笑容殘酷而血腥：「你也不錯！」從上而下將一個人生生劈成兩半。
銀時望了一眼他臉上的笑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的白夜叉身體一抖，原本還算三觀正直嚴肅冷漠的青年現在笑的邪氣橫生，那刀法殘忍的讓他都有些看不過去：「嘖，這是黑化了嗎？」索性撇過頭，不再看高杉。
兩隊人馬激烈的砍殺，慘叫和呼喝聲混在一起，空氣中的血腥氣直線上升。桂和辰馬已經領著剩下的人突出了包圍圈，他們不敢停留，馬不停蹄的埋著頭就往前跑，原本想追上去的武士被一把刀從後面穿透，高杉舔舔下唇，眯起眼睛，興奮的目光從幽暗色的眼裡射出：「不可能……讓你追上去啊。」後面的話湮滅在四面八方砍來的刀聲裡。
12、未亡 ...
閃著寒光的刀刃從頭頂劈下，身體脫力無法回避，眼睜睜看著血花四濺，紅色的溫熱的液體從自己身體裡噴薄而出，周圍的軀體紛紛倒下，視線搖晃，光線漸暗，漆黑的影子從四面包圍上來，猶如黑色的火焰吞噬掉所能見到的一切，他的意識模糊起來，最後聽到的是自己身體倒下發出沉悶的墜落聲，背景音樂是天人的嘶吼，天人趕上來了……
高杉猛地睜眼，瞳孔驟縮成針狀，胸口劇烈起伏，他大口大口的喘氣，一下坐起身來，立刻，肩膀上傳來鑽心的疼痛，他不由嘶了一聲。
「喂，既然是傷患就給我好好睡著，不要給我添麻煩啊！」一聲吱呀，木門被推開，光線從外面射入屋內，一個窈窕的人影掐著腰站在逆光中，看不清模樣，只聽得到少女的聲音清脆動聽。
高杉愣了愣：「你是……」
端著碗藥向床鋪這邊走來，高杉最先注意到的是對方琥珀色的眼睛：「阿七？」他吃驚的瞪著來人。
「阿七？」少女歪歪頭，這個表示疑惑的動作和那個叫阿七的女孩子做起來分毫不差，她挑起一邊眉毛：「我叫上杉穀由美，你可以叫我小美。」
高杉這時已經看清她的臉，原本熱切的目光馬上就冷淡下來，他用審視的視線上下打量著穿著一襲粉色和服，衣袖挽起的女人，對對方相當出色的外表毫無觸動，轉開視線打量四周：「……我在哪？」
「你在我家。」穀由美把豁了個口的瓷碗往高杉面前一遞，「喝掉。」
毫不客氣的命令口吻讓高杉眯了眯眼，他坐在床上，腰杆筆直，冷笑著反問：「喝掉？」他年輕英俊的臉上滿是戾氣，看上去充滿挑釁：「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在哪，你是誰，這碗裡又是什麼東西？」
「你？！」穀由美顯然被他的態度氣著了，她嘭的一聲把碗放在床邊木幾上，居高臨下的俯視高杉：「我告訴你，你愛喝不喝，遲早就這麼燒死算了。」
她一說高杉才覺得自己頭有些沉重發暈，抬手一模額頭，好像溫度是有點高。發燒讓他的脾氣越發不好起來，不但沒有按照穀由美想的乖乖去拿碗，反而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繼續盤問她：「死掉算了。我怎麼到這裡的？」
谷由美咬牙切齒，作為醫生的責任感讓她沒辦法丟下這個性格惡劣的男人不管，只好不耐煩的回答：「你在土裡屋村（名字杜撰）我家裡，昨天你被人發現倒在村外的一棵樹下渾身是傷就被村裡的人送到我這兒了，我是村子裡唯一的醫生。聽說發現你的時候你的快失血死掉了，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嘖嘖，看樣子你是從戰場上爬過來的？我可是聽說前幾天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有天人和武士在打架，就因為這個大家嚇得好幾天都沒出門了，前天晚上那動靜終於消停了，才有人敢繞著村子轉轉。喂，小子你是不是就是那批武士的一員啊？你們似乎自己稱為攘夷志士？要我說真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喂喂，你給我躺下去。」
原來是高杉聽到後面掀開被子準備下床，被穀由美反應過來硬是按下去，他現在被燒的渾身無力，又幾天沒吃，就這麼輕易的被一個醫生按到在床上。
高杉沒再動彈，他冷冷的看著穀由美，比剛才的眼神更冷，聲音低沉：「除了我……還有其他人被發現嗎？」
穀由美端起木幾上的碗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麼，搖搖頭，把碗往他手裡一塞：「先把藥喝了，要不我就白熬了這麼半天，照顧你我累死了。」她見高杉終於接過藥喝下去，表情才由陰轉多雲，作為醫生最生氣的就是自己累死累活的照顧病人，結果病人自己不領情要去尋思，看來這個男人還算識相。
谷由美心中滿意的想，眼神在眼前這人臉上轉了一圈，在左眼的繃帶上停了停，又不由自主的往他赤裸的上半身上溜去，因為要給他包紮傷口所以對方那像是在血水裡泡過的衣服就被脫了，雖然現在人身上被纏的密密麻麻，但還是能看到武者精瘦的好身材，寬肩窄腰，完美的腹肌在繃帶下時而被遮住時而顯現，喉結上下移動吞咽著藥，形狀完美的薄唇，筆挺的鼻子，和銳利的綠眼……
穀由美嚇了一跳，高杉此時已經拿著空碗，直直的看著她。
偷窺病人被抓了個正著，穀由美有些心虛，她一把奪過人手上的碗，有些底氣不足的呵斥：「現在躺下去，好好休息，既然是病人就要聽醫生的話知道嗎？」
高杉沒再說話，只是平靜的躺下，這出乎穀由美的意料，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男人變得乖順起來，就像一隻貓，你順著它的毛摸它就乖乖的聽你的話，如果你對它的要求視而不見的話對方對你也充滿攻擊性。
她躊躇一下，還是決定問出口：「你……叫什麼名字？」本來她是沒必要問的，亂世當道，雖說碰到的受傷武士沒有上百也有十幾個，穀由美都是讓他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就離開，期間絕不問對方的名字，也不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村子的名字……因為，還是小心些為好，知道的多了不是什麼好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在這種戰火連天的時代就只要低調不惹事基本就沒問題，這是穀由美第一次主動告訴她醫治的武士自己的名字，也是第一次主動詢問對方的名字。
索性，高杉閉著眼睛雖然沒看她，但還是回答了：「高杉晉助。」聲音裡有種獨特的磁性，低沉中含著優雅，優雅裡帶著壓迫力。
穀由美覺得從剛才開始臉就有些發熱，此時才注意到高杉聲音出奇的好聽，臉就更熱的發燙。她匆匆拿著碗就跑出了門，木門被她嘭的一聲帶上，穀由美聽見那巨大的關門聲立刻就後悔自己剛才動作的粗魯，雖然那聲音其實並不大。
高杉知道女人已經出去了，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他閉著眼思考自己是怎麼離開戰場的，那次戰鬥最後的結果怎麼樣，桂他們應該是逃出去了，留下斷後的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呢？還活著嗎？銀時呢？最後殺紅了眼，他機械的抬手揮下武士刀，劈砍刺殺，躲開刀鋒，跳躍飛奔在人群裡收割壽命，失去隊友的身影，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全是表情猙獰的敵人，他一個人舉刀而立，他相信當時自己的表情也是一樣的猙獰。
高杉回憶半天，也只記得昏迷前倒下所看到的天空，鉛灰色，佈滿烏雲，和慘烈的戰場十分相稱。
那麼，他後來是又醒過來了嗎，在半昏半醒間拖著身體爬到這座村子外面？
高杉思考著思考著又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坐起來，肚子餓的咕咕叫起來，從不知名的地方飄來食物的香味，門被輕柔的推開，昨天看到的女人換了一身淺綠色和服，衣袖依舊高高挽起，端著一個木托笑眯眯的走進來：「餓了吧？我估計你現在也應該醒了，諾，吃飯吧。」
木托上一大碗米粥，一碗青菜甚至還有一小碟肉。
穀由美雙手交握放在腰前向高杉解釋：「你已經有兩三天都沒吃飯了吧，一下不能吃太多過硬的食物，就先喝點粥吧。不過我還算是有良心，還給你盛了菜和肉，肉是今天早上村民才打到的，送給我做治療的謝禮，快感謝我吧。」
高杉瞥了一眼她一臉快來誇我的表情，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十分感謝。」說完就毫不客氣的捧起碗大口喝起來。
穀由美一呆，隨即被氣笑了：「你還真厚臉皮呢！」她眼見著飯和菜被迅速的吃得乾乾淨淨，心裡有一種詭異的滿足和自豪感。便彎腰端起託盤便笑著說：「味道不錯吧？！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是蠻滿意的。」
高杉接過穀由美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嘴，淡淡道：「還不錯。」
「喂，你真是難伺候啊。讓你誇獎我一句就這麼難嗎？」穀由美拿回毛巾扔到託盤裡抱怨。
高杉看了她一眼：「這就是誇獎。」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能讓他說出一句不錯我就應該感激涕零的收下並拜倒山呼三聲『感謝大人賞臉！』
哦，見鬼的錯覺。穀由美撅起嘴，一臉不高興的轉身就走。
高杉看著她的表情，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在下一秒又迅速恢復正常，眼神冰冷依舊。
高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其中最嚴重的大概就是他肩膀上的一道砍傷，和當膛穿過的刺傷，至於為什麼他那天醒來只感覺到肩膀上的疼痛，穀由美解釋說因為她用了給胸膛上的傷口塗了麻醉性的草藥，為了把那把斷刀抽出來。
「你最開始告訴怎麼發現我的時候可沒有說到這件事。」高杉用力將手裡的斧頭揮下，喀拉一聲將一根木頭劈開，把木條扔到旁邊。
穀由美撿起木條摞在一邊成金字塔形，她在暖洋洋的日光下伸了個懶腰：「啊，那時候我忘了。」
高杉呵笑一聲，也不去追究她說的是真是假，有哪個醫生會忘記自己病人的傷情呢，他只不過是懶得去拆穿她罷了。高杉笑過之後，就沉默著彎腰拎起另一塊木頭劈了起來。
此時正值初秋，這日天氣異常的好，高杉就被穀由美拉來做苦力，美名曰再加把勁你欠我的就差不多補齊啦，對此高杉不屑反駁，他桀驁不馴的樣子似乎在說救了我是你的榮幸，竟然還要求補償快去切腹謝罪吧。
當然，這些都是穀由美的腦補，實際上高杉一言不發就任由她拉著去給她劈柴打水。
經過近兩個月的休養，高杉身上的傷基本都好全了，只有肩膀上和胸膛上還纏著繃帶，不過根據他那堪稱怪物般的恢復能力穀由美估計今天就可以拆掉繃帶了。
自己大概不小心真的救了一個怪物。穀由美坐在院子裡的一個小凳子上，托著腮看著在那辛勤勞動的高杉心想，長得帥，頭腦好，四肢發達，學習能力快，上天真是不公平，怎麼把所有的優點都給了這個傢伙。她掩著嘴巴打了個呵欠，想起好友打趣她的一句話，遇見這麼好的就嫁了吧。
穀由美撇撇嘴，用手指繞著胸前的頭髮玩，目光卻一瞬不瞬的盯著高杉。
結果高杉劈完柴一回頭就見到某個女人直愣愣的盯著自己，一點都不掩飾，他挑挑眉，視線卻落在對方繞著頭髮的手指上，眼神一軟，原本嘲諷的話就咽下去，只是向她走去：「喂，我要吃飯。」
「雖然力氣大，吃的也多啊。」穀由美回過神，站起身來舒展一下身體，感慨著。不小心瞥見高杉望著她的眼神，那眼神和平時的他的目光一點都不一樣，溫溫柔柔的，像是在看這個世界上他最珍愛的寶物，穀由美臉一紅，轉身就往廚房走，心裡暗自竊喜……嘛，看來嫁人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這個溫暖的讓人昏昏欲睡的午後，陽光像金子般閃耀，樹梢上的葉子漸漸變黃，田裡的穀穗即將成熟，上杉穀由美第一次思考起如何向一個男人告白這個難題。
作者有話要說：
越寫越多，越寫越多……明明這章就可以完結的！我還作死的引入了新人物……
13、歸鄉 ...
中午穀由美還在煩惱怎樣才能告白成功順便將自己嫁出去，下午她就完全不用擔心這件事了，因為高杉他準備離開。
「回家？！」穀由美吃驚的瞪大眼睛，她正在倒水，聽到這話手一抖，茶壺嘴一歪，水就直接澆到桌面上。
高杉皺眉，扔了塊抹布給她，穀由美手忙腳亂的擦乾淨桌子，桌面上一片狼藉，就如她此時內心。
擦到後來她發現自己越收拾越亂，索性把布一扔，來回走了兩圈，和她慌亂的反應產生鮮明對比的高杉，他穩穩的跪坐在桌子旁，平靜的點頭：「嗯。」
「可，可是……你這樣就回家鄉了嗎？你……你的隊友呢？」穀由美想起來，腳步一停眼睛一亮，連忙詢問高杉：「你是攘夷志士吧，看你樣子也不像僅僅是個小兵那樣簡單，你不管他們了嗎？」
高杉靜了靜，還是告訴她事實：「我的隊伍已經沒有了。」就算那群人能突圍出去，十人中能活下來的也不會超過三四人，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沒有多少人，不過他並不打算放棄攘夷……先回荻城再……高杉陷入沉思中，片刻後回神看向穀由美：「我等會便走。」
穀由美扭著手指：「這麼急？先收拾收拾等到明天……」
「不了。」高杉截斷她的話，收回眼神看向窗外：「我沒有什麼好收拾的……況且，我想要儘快回去。」去見她。
穀由美心裡酸澀極了，她沒有注意到高杉此刻望著外面的視線有多溫柔，如同中午時看她的那眼一樣。她猶自結結巴巴的想要勸說：「可，可是……」
高杉沒有在意她的反應，他剛才的話本就不是詢問而是宣告，穀由美對此有什麼反應從來不在他的考慮中，對於高杉來說，是她救了他的命，但他們的關係也僅僅只有這樣。
那些在這裡療傷的日子就像風吹過樹枝，海漫過礁岩，在高杉心裡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你可以說他冷酷，因為他沒有把穀由美的感情放在心上，即使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一個人的心只有那麼大的空間，被其他填滿之後就考慮不了別人。
高杉的心裡有老師，有同伴，有友人，有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她。這些就已經填滿他的心。
谷由美對上高杉已經從外面收回來的視線，突然就在一瞬間洞明瞭這個道理，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銳利冷然，正如第一次見到時一眼，像是含著鋒利的刀芒。原來她所自以為的那些都不過是她的臆想。
高杉相當平靜的和穀由美對視一眼，便起身，他什麼也沒帶，就這麼往門外走，他說的沒錯，這裡的確沒有他要帶上的東西。他不想也沒有必要。這樣兩手空空的出門的確瀟灑，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在這裡呆下去說不定就會陷入麻煩的感情裡。
穀由美在他快要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拉住了他：「等等……」
高杉微微側頭望著她，神情似有些疑惑，穀由美深吸一口氣，憋回自己差點掉下的眼淚，笑起來：「怎麼，連謝謝都沒有嗎？」
高杉望著她，那眼神似乎看穿穀由美的所有心思又似乎什麼都沒看穿，最後他點點頭，口吻熟稔又禮貌：「謝謝。」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穀由美轉過身望著他的背影，呆呆的站在原地，沒有追上去也沒有流淚，良久她輕聲的開口，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用謝。」
高杉抵達荻城是在十天后。這一路他算是吃足了苦頭，什麼也沒帶就上路的下車就是他連坐車的路費都沒有。而在他出了那個偏僻閉塞的村落之後他才知道，他已經變成通緝犯了。連帶著一些他所熟悉的人也榜上有名。幕府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迅速宣佈開國，和天人構建外交，頒佈廢刀令，逮捕所有攘夷志士。
高杉坐在一輛拉草的車後面，拉低斗笠，靠在稻草上，身上穿著最普通不過的衣服，像是個常見的搭車的農民。他的目光從那些通緝令上劃過，斗笠下的嘴角彎起苦澀的弧度，就算早就猜到，他現在還是非常失望。不過從這上面他也知道桂他們都沒死，這些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等他到了荻城的時候，才發現他只是闊別這個小城一年半的時間，這裡就大變樣。
很多原本的土屋被標識為待拆遷的區域，幾棟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正在修建，已經初具規模。街道上到處都能看到天人走來走去，原本土地的主人現在反而一個個畏畏縮縮小心翼翼。
高杉袖著手，拖著木屐慢吞吞的和一個個天人擦肩而過，他沒有佩刀，因為他的刀早在最後的那場戰鬥裡折斷丟失，也正是他此時無害的模樣讓他一路都平安的躲過追捕。
他沿著一條熟悉的街道走，拐過幾個轉角，岔入一條小路。在通過狹長陰暗的曲折小巷後，他看到自家的屋簷。
那棟上級武士家庭最常見的居家建築還是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連圍牆上那塊被野貓踢掉的瓦片也依舊還是空缺，總有些東西無論過多久都還是沒有變化。而過了這棟建築再往前走些距離就是七十七的家了。
高杉在看到曾經的自己的家的時候沒有激動，心臟卻在想到七十七時心跳緩慢明晰的加快跳動。
他抑制住自己這種心情，仔細的考慮待會要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她，是一臉抱歉的對她說對不起呢，還是笑著喊她名字然後問她有沒有以為自己死了，最重要的是她有沒有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嫁人了。高杉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想笑，那個傻瓜怎麼可能會結婚了，他對自己向來非常自信，是他的就是他的，阿七那個笨蛋不可能這麼快就能放下自己的。不是說笨蛋都是一根筋的嗎，阿七一直都是這樣。
他想起她小時候傻乎乎的拽著自己說：「高杉你好厲害！你知道止咳的除了杏仁還有什麼嗎？」只不過是在初見呃時候隨口說了書上的內容對方就認定自己對醫術研究頗深，他怎麼可能知道止咳的草藥有哪些，在阿七說那句話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杏仁原來能止咳！
高杉回憶起這些小時候的往事，心情越發輕鬆起來，他步履輕快的來到阿七家門前的籬笆那兒，推開小小的一扇柴門，走到院子裡去敲門。他努力抑制住想上翹的嘴角，板起臉來裝出一臉疲累嚴肅的樣子，他想，看看阿七為自己擔心的臉也不錯。真奇怪，在面對她的時候那些早就不知道被自己丟到哪去的玩笑心就一股腦的湧上來，甚至會像個小孩那樣丟臉的惡作劇起來。
高杉肅著臉等了一會兒發現沒人來開門，心裡有些疑惑，面上不顯，又敲了敲，還是沒人應聲。他嘖了一聲，表情變了，現在不用裝他也不想笑了，他有些責備的想阿七這個時候還跑哪去了，現在應該是吃飯的時候吧，連七十醫生都不在家。
他有些洩氣，在門外站了片刻後意識到自己現在這樣子太傻決定先找個地方坐下，最好是能看到阿七回來的地方。
高杉抬起斗笠四處打量，卻在看到身後不遠處站的一個人時視線頓住，那人穿著一身休閒服，手裡拎著一籃菜，正站在一棵樹下望著這邊出神，他似乎沒注意到高杉，高杉卻認出他來，是山村建次。
高杉有些惱火，這傢伙可以說陰魂不散吧，怎麼還對他的女人戀戀不忘。
想著反正阿七現在還沒回來，自己教訓一下情敵，不，是惦記自己未婚妻的男人也不為過，高杉抬腳向山村建次的地方走去。
高杉離那個發呆的男人越走越近，發現自己幾乎算是站在他眼前了，山村建次還是沒有察覺，他眯眼，惱火的開口：「喂！」
直到他開口山村建次才回過神，高杉見他望向自己便接著說：「你……」
他剛說出一個字，迎面一個拳頭就迎面而來，高杉一愣，身體條件反射般歪頭躲過，他心中怒火越熾，他都沒說什麼對方倒是先動手了，從來都不肯吃虧的高杉直接什麼話都不說，反手一拳打了回去。
兩人就這麼你來我往的打起架來，都沒說話，就這麼不吭聲悶著頭拳打腳踢，最後當然是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鬼兵隊總督大獲全勝，即使他現在沒有刀也可以把一個身強體壯的青年揍得鼻青臉腫，自己除了肩膀不靈活導致胳膊被扭了一下外毫髮無傷。高杉喘著氣，神清氣爽，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被他一拳撂倒在地，臉朝下狼狽不堪的山村笑了一下：「喂，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像癡漢一樣盯著阿七我就砍了你，我的女人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肖想的。」他說這話時神情冷酷而又認真，像是完全都想不起來他說要砍了的傢伙曾經是和他同窗過好幾年的同學。
山村發現高杉幾年沒見性格越發糟糕起來，他原來可不是這樣的，隨便說什麼話裡都是滿滿的戾氣，那是上過戰場殺過太多人留下的標誌。
「……聽到沒有？」沒聽到答覆高杉心裡不爽，他扭了扭發疼的胳膊踢了踢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人：「你是在裝死嗎？好歹也是松下私塾裡出來的就這麼沒用？」高杉注意到他自從回到荻城整個人就放鬆下來，連話也多了不少，以往在外打仗的時候他從來都是言簡意賅，就連偶爾和銀時他們胡鬧著去□□，對那些濃妝豔抹的女人他也從來不假辭色沉默以對，心裡著實厭煩。
山村有了動靜，他趴在地上的手蜷起來，手指扣進泥土裡，肩膀聳動著，身體抽搐，高杉隱隱約約聽見悶聲的哭泣。他這次是真的愣住了，打不過就哭？他這個同學原來有這麼娘嗎？
高杉完全沒有了耐心，他最厭煩這種男人，索性轉身就準備走開，卻在下一刻聽見一句話。
這句話讓他頓在原地，如被一桶冰水從上到下澆了個透，甚至讓他困惑，以為自己聽錯了。
高杉聽見山村在悶聲的嗚咽裡撕心裂肺的叫喊：「……混蛋…………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啊？！！！阿七，阿七她早就死了！！！」
……
…………
………………死了？
高杉慢慢的回頭，恍惚中聽見自己的脖子發出吱呀吱呀像是機器生銹時運轉的聲音，視野裡山村抬起頭，滿臉泥土，這個男人淚流滿面，淚水在他臉上沖出一道道痕跡，看上去分外可笑。但是在場的兩人都完全沒有發笑的欲望。
高杉的表情變了，他走了回去，一步一步的，每一步似乎都在踏著累累屍骨而來，他低頭俯視著山村，一字一字的說：「你再說一遍？」陰影落在他的臉上，原就偏向暗色的瞳孔此時更如黑夜中的鬼火一般讓山村毛骨悚然。
「阿七死了……一個多月前就自殺了。」
14、結局 ...
如果說之前聽到阿七死了是冰水澆下讓人渾身發冷。
那句自殺便是最殘忍的刑法，最痛苦的毒藥。
高杉又一次感受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這種疼痛是在打開包袱看到老師的頭顱時的顫抖，是在和敵人廝殺眼睜著同伴倒下時的絕望，是在明知沒有希望還必須堅持時的孤注一擲。
他在失去老師後，第一次，再一次，有了落淚的衝動。
他閉了閉眼，本來低沉的聲音更加低啞：「怎麼回事？」
山村已經哭了，他用力的抹掉眼淚，泥混著鹹澀的液體塗滿他的臉。他開始講述，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高杉。山村知道他說的越詳細，對方就越痛苦，而這正是他想看到的，他恨高杉，從所未有的恨，即使是在以前知道阿七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恨過他。
阿七是在一個半月前自殺的，原因是因為在她自殺前的前一夜她被幾個天人強暴了。
因為她是高杉晉助的未婚妻。
而這正是悲哀所在，即使在高杉讓人帶話給七十七讓她別等了之後，阿七還是堅持著告訴所有認識她的人，她在等她的未婚夫回來。
高杉晉助，鬼兵隊總督，幕府的眼中釘，天人最痛恨的攘夷志士之一。
既然他已經被家族除名，那就選這個和他最親近的少女下手好了。而讓一個未經人事，單純無知的少女最痛苦的方法是什麼？
當然是玷污她。
於是在某個早晨，周圍的鄰居看到七十七家房門大開，那個女孩子躺在地上，和服被撕得粉碎，身上滿是可怕的淤痕和讓人作嘔的液體，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七十七僵硬的在地上爬到門前，吃力的關上了門。或許是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了，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所以她以一種屈辱的姿勢在地上爬行。
活潑開朗的七十七，笑起來如山花般燦爛的七十七，臉色慘白，神情木然，拖著身體，姿態醜陋。只一眼，本來心都已經麻木的眾人也不禁悄悄的撇開眼，不忍再看。
悲劇就是把最美好的東西以最慘烈的方式毀滅。
七十七關上了門，也隨之關上她的情形，沒有人知道女孩在裡面做什麼，沒有任何動靜從屋子裡傳出。
事後有人說那天晚上他們聽見有女孩子的大聲哭泣呼救，想要衝出來的時候卻想起這種事情在荻城已經發生過好幾回了，每次都是天人做的，所以就算是受害者也只能默默吞下苦果，沒有人敢為他們打抱不平。一腔熱血的青年幾乎都跟著高杉他們上了戰場，零星幾個逃回來的早已變得膽小如鼠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所以周圍的人都靜靜的聽著女孩從一開始的哭喊變為後面的悄無聲息，他們都默默地告訴自己和家人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天人太強了。
山村是在第二天上午才聽說這件事的，他喊了好幾個認識的人，最後只有他一個人敢過來，甚至連七十七最好的朋友靜子都沒來。大家都知道七十七為什麼會有這種遭遇，所有跟高杉晉助阪田銀時桂小太郎幾人有牽連的都死也不願趟這次渾水，萬一下一個就是自己呢，都這麼想著，都龜縮在家裡裝作不存在。
但是山村也沒能敲開七十七家的門，裡面沒有一點聲音，像是沒有人一樣。山村知道七十七就在裡面，任憑他喊啞了嗓子七十七也不說話，不開門。最後在傍晚的時候，山村被自己的母親硬拉了回去的，路過高杉家的時候他看見高杉的小弟弟在院子裡玩皮球，高杉的母親坐在走廊上笑著看著他，似乎昨夜的那狀慘劇她根本不知情。
山村建次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停了停，他看見高杉捏緊拳頭，有血順著指縫滴下，向來高傲自我的男人如石頭一樣垂頭僵立在那裡，沒有動靜，看不清楚神色。山村建次心裡湧上了快慰，這種異樣的快樂甚至讓他笑了，原本還哭的一塌糊塗的他笑的非常高興，他細細的品味著那種錐心一樣的痛苦，他知道，此時他的痛苦不及當時七十七的百分之一。
她是那麼乾淨的一個女孩，本應有一個燦爛的人生，她應該有個愛她呵護她的丈夫，從此無憂無慮的永遠快樂下去，就像當初她父親希望的那樣。而不是像現在，被人作踐成那樣，而所有的起因都因為面前的這個人，高杉晉助。
山村建次笑著，同時眼圈發紅，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連續整整七天七十七都沒有從屋子裡出來，最後是有人聞見了惡臭大家撞門沖了進去，沖進去的人都看到了七十七懸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屍體。
她穿著潔白的和服，頭髮梳的整整齊齊，大概臉也洗的乾乾淨淨，屍體卻因為時間太久腐爛掉了。青黑的屍斑爬上她原本白皙的皮膚，那樣子一點都不好看，甚至很噁心，大家都說可惜了原本那麼漂亮的女孩。
山村突然想起了什麼，補充了一句。
哦對了，她的床上還放著一套白無垢，白無垢最後隨著七十七一起被埋進土裡。
那套衣服和它主人一樣，都沒有等來要等的人便匆匆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在一群心有愧疚的人的幫助下七十七被匆匆下葬，儀式簡陋的可怕，僅僅被簡單的收拾一下就被裝進棺材。政府同時發出了通告，七十七以罪人之身入殮下葬，禁止舉辦送葬儀式。於是僅有四個抬棺材的人勉強算是七十七的送葬隊伍，到了地方，扔進坑裡，填上泥土，完成任務。
直到七十七被埋後，山村終於被他的母親從軟禁裡放出來。白髮蒼蒼的婦人哭著求他不要再自找麻煩了，死人永遠比不過活人，忘了她吧。
山村建次紅著眼睛，望著高杉緩緩重複：「死人永遠比不過活人，高杉你也是這麼想的嗎？」他臉上的笑容此時似哭非笑，一遍遍的詢問高杉，又像是在問他自己：「你忘得掉嗎？你能忘得掉嗎？高杉。你說你忘得掉嗎……」山村說著再也忍不住了，他哽咽著，死死地咬著牙齒，喘著氣半天才啞聲接著說：「我忘不掉啊……那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子啊！怎麼就……就那樣死掉，死的那麼狼狽嗚……」他哭了起來，聲音斷斷續續：「她死的太慘了……太不值得了…………
「…我恨你……高杉……都是你，都是你！阿七死的太慘了…你根本不值得她那麼慘！我恨你高杉晉助！！！」說道後來他激動的吼了出來，徒勞的伸手想要挽回什麼，手指像是溺水的人在空氣中亂抓。
山村抓住高杉的衣角，痛苦著喃喃重複：「我恨你高杉……我恨你……」他的初戀，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而他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暗戀的那個女孩，最後以屈辱的姿態永遠沉眠。
從山村建次開始說話起，高杉就沒再動過一點，他毫無動靜的站在那，如死了般。
他的心再得知七十七的死訊那一刻就已死去。
在聽見山村的那些話，那些說是哭訴倒不如說是厲鬼詛咒的恨意後高杉終於有了反應。
他低低的開口：「她在哪？」
山村建次慘笑著盯著他：「……亂葬崗。」
高杉身體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他慢慢轉身，又慢慢的邁開步伐，沉重的拖著腳離開了。
亂葬崗，無人管理任人埋葬屍首的土崗。白骨累累，雜草叢生。即使是白天走在裡面，也依然陰森。
高杉在裡面找了半天，最後才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一塊小小的木牌，上面潦草的刻著一個名字「七十七」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
以罪人之身入殮下葬，禁止舉辦送葬儀式。無生卒年，無父母名，無墓誌銘，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孤零零的名字。
高杉單膝跪下，溫柔的摸著那淺淺的刻痕。
他回來，準備娶她，從此保護她一生，讓她一生快樂順遂，可是她卻沒有等到他。
她幾次落淚都為了他。
這到底是誰的錯？
高杉閉上眼睛，黑暗中整個世界天旋地轉，轟然崩塌。又一個他愛的人永遠的離開他，和老師一樣，被幕府天人從自己手中奪走，山村建次恨高杉，而高杉，從這一刻起，恨著整個世界。
他曾經是如此的愛著這個世界，愛著這個國家，最後卻得到這樣的回報，怎麼能讓他不恨？
他的青春，他的熱血，他的信仰，他的夢想，他所憧憬的人，他所深愛的人，他所堅持的一切在經歷了無數次血雨腥風，刀槍劍雨後都離開了他。
他終於也只是一個人了。
在荒涼的亂葬崗裡，高杉跪倒在一座小小的墳前，眼淚悄無聲息的落下，沒有一個人知道，也沒有一個人看見。
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也驕傲如斯，腰背筆直，獨自一人咽下痛苦，舔舐傷口。
良久，他轉身離開。
眼淚和傷心從此在這個男人身上消失。
他失去所有人類應該有的柔軟情緒。重新舉起刀，拾起驕傲，裝備上殘忍，忘記美好，開始向這個世界復仇。
那一天后高杉離開了荻城，回歸了戰場。
幾年後他再次組建鬼兵隊，隱藏在黑暗裡精心策劃每一起暗殺，在他為自己選擇的那條道路上越走越遠。直至有一天他再次遇見過去的同伴，銀白色卷髮的男子亦如當初耀眼，雙黑的男子身手依舊矯健，他們舉刀對著他，宣佈，從此不再是同伴。
高杉站在高處俯視他們，發笑。幾年前，在一個亂葬崗裡，在一座孤墳前，他就是一個人了。
在那之後，便是很久以後的故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就算只有19個人收藏，而且基本都準備養肥再看，既然到結局了也出來留下言嘛
至於番外的話，如果有想看的話就請留言告訴我吧，我會儘量在番外裡讓阿七和高杉幸福的！~
說了這麼多還是求留言啦——
15、番外.返魂香 ...
——斯靈物也，香氣聞數百里，死屍在地,聞氣乃活。
半夜，鬼兵隊船上，鬼兵隊現任總督高杉晉助突然在床上醒來。
他剛才似乎做了個夢，但和以往一樣，夢境中的一切隨著他的清醒正急速的消失，那些花花綠綠的片段如被一塊橡皮擦去一樣，只留下隱約的影子，輪廓卻完全消失了。最後他完全想不起來他剛才在夢裡看到了什麼。
高杉翻了個身，重新閉上眼，試圖再次入睡。
但是這次他卻睡不著了。
高杉想到了某樣東西，只要想到那樣東西他的精神就高度亢奮起來，即使身體疲累，眼睛乾澀他卻再也無法入眠，甚至連繼續睡在床上也無法忍受。
最後他起身，披了件單衣走到外屋，拉開燈，找到了那樣東西，把它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個木盒，高杉將它打開，裡面墊著一塊精美的布料。布料上靜靜的躺著一枚狀似藥丸的香料。和燕子卵差不多大小，顏色呈紫黑色，即使在沒有點燃的此刻也能聞到一股清新神秘的幽香。那香味揮之不去，卻在仔細聞去的時候又消失不見。
返魂香，記載于唐國歷史中神奇的香料，可以召回亡者的靈魂。
這是上次和人合作後對方送來的謝禮。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份量就足夠重，可以看出對方對高杉策劃那些動作的滿意。
而高杉也因為這份謝禮，在今天晚上成功失眠。
高杉找到自己的煙槍，點燃。深吸了一口，吐出，看著寥寥白煙盤旋著上升。
他腦子此刻非常清醒，高杉知道睡意已徹底離自己遠去。他側躺在榻榻米上，手肘抵在地上，那枚珍貴的返魂香就在旁邊木幾上的盒子裡。
窗外有雪花飛揚，從暗黑色的天空飄落，大片大片的落在船簷上，甲板上，落在水面上，倏忽消融。偶爾有寒風呼嘯著刮過，吹得木窗震動，發出響聲。屋裡卻溫暖異常。
吸了幾口煙，高杉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幾乎是要把內臟都要咳出來的劇烈。這是很早就有的毛病了，原來那次戰鬥終究還是留下了暗傷，畢竟被捅穿了肺，當時看不出來，在這幾年他的糟蹋下身體就開始發出抗議了。高杉嗤笑一聲，繼續有滋有味的吸著煙槍。
他又側頭看了一眼那盒子，盒子的材料是昂貴的黑胡桃木，整個盒子是深沉的暗赭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泛著溫潤的光芒。外面精細的雕刻著山水花鳥，連邊角處也被打磨圓滑，摸在手裡非常舒服。
高杉把玩著盒子，神情裡透露出沉思和回憶。
他很少回憶過去，卻在得知這香料的名字後難得無法自抑。那些快樂，那些痛苦瞬間就席捲著無數記憶洶湧撲來，歷經十年，當初的細節都依然清晰無比。
實際上，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去看過她了。
七十七。
高杉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簡單的稱呼裡包含了太多了東西。他的愛情，他的童年和少年，以及他罕有的溫柔。
那些逝去的時光也隨著那人的離開而永遠不會再現。
高杉垂下眼，狠狠吸了口煙槍。然後終於下定決心，從旁邊摸過火柴點燃了香料。
頓時一股劇烈的香味就席捲了整個房間，煙氣濃烈，旋轉宛如漩渦盤旋在房間中，而漩渦的中心就是那黑色的香料。
高杉眯起眼睛，白煙很快就將他的身影籠罩進去，他不動聲色，依舊維持著斜躺的姿勢，只是手悄悄按上手邊的刀柄。
一個人影慢慢的在乳白色的煙霧裡浮現。
四周煙霧繚繞，高杉發現自己甚至都不能確定他是否還在房間裡，不知身處何地。但他在看到那個人影的時候，身體就瞬間緊繃起來。他手中的煙槍掉落在地上，發出哢噠一聲，然後往那個人影的方向滾去，最後碰到了桌角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後停了下來。
高杉緩緩起身，而人影似乎蹲了下去，複又站起，接著慢慢的向他走來。
刀在手裡被攥緊，高杉眼睛甚至不肯眨一次，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既熟悉有陌生的人，或者說靈魂。
人影終於透過濃重的煙霧來到他面前。
蒼白的臉，漆黑的被挽起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睛，毫無血色的嘴唇，潔白的和服，幾乎整個人都要和周圍的白霧融合在一起。
她的面目如此陌生，那是曾經的她絕不會出現的神態。
但，她又的確是七十七。
「阿七……」高杉喊出她的名字。這個稱呼他很久很久都沒有喊過了，甚至在無數次的夢裡也不曾。
少女的靈魂維持在了她最美好的年紀，她舉起手，半透明的手裡握著高杉剛才掉落的紫檀木煙槍，她緩緩凝出一個微笑：「諾，你的東西掉了。」那微笑依稀還是舊時的模樣，在這個冬天裡像是春花般燦爛，不同的是裡面隱隱含著憂傷。
她琥珀色的眼睛此時如愛情小說裡常描寫的那種古典美人，籠著不知名卻揮散不去的清愁，這份憂鬱讓她的年齡看上去不再那麼年輕。
正如他也不在是那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一樣。
高杉默然接過煙槍，手指碰觸到七十七的手心宛如插入冰水裡透涼，一穿而過，仿佛那裡只是空氣。
七十七收回手，舉著手在自己面前翻了翻，笑著說：「果然不行呢，接觸不到生者。」
高杉壓抑的情緒在聽到那句生者的時候終於爆發，他張嘴試圖說什麼，又猛烈咳嗽起來。這次病發比以往哪個時候都劇烈，或許是因為他的心情起伏過大，完全違背了醫生叮囑的靜養。
他咳著，那樣急劇，到最後幾乎透不過氣。肺部的疼痛讓他不自覺的弓起身體，眉頭皺緊，僅剩的右眼半閉。
然後，他就感到臉上有陣透骨的寒意，這讓他瞬間揚起頭。
七十七正「撫摸」著他的臉頰，靜靜的盯著他，眉宇間籠著憂愁，嘴角含著溫柔的笑意，半天後她在高杉的注視下收回手，輕輕說：「雖然碰觸不到，但能見到你就很好了，更何況看你臉上的胡渣，現在手感一定不好。」說到後面，她的神色裡帶上一絲孩童般的頑皮，那種憂愁終於微微散開，她有些恢復到最初和他相處的樣子。
高杉注視著這樣的七十七，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笑起來，眼神是前所未有過的柔和，他的眼睛似乎總帶著凜冽的刀光，現在卻連那刀光也溫柔下來化為月光下的粼粼：「阿七……」他又喊了一聲，自己也沒法確定為什麼要這樣，大概只是為了確定眼前這人是真的站在他面前。
索性她回答他了：「嗯。」
「阿七……」
「我在。」
「阿七……」
「……」七十七沒有再應聲，她看著高杉，眼裡哀傷重新凝聚，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半晌，低低的，輕輕的說了一句：「高杉，我在…………我不恨你。」
高杉，我在…………我不恨你。
高杉的喉頭上下移動一下，他笑了起來，嘴角揚起，聲音沙啞：「……我知道了。」亦如當年晴空下衣角飛揚的少年，手持刀刃，準備出征。
七十七發現，就算他已不再是過去的他，就算他的模樣大變，在自己面前，他的身上總有某些東西還是沒有變。
她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態度非常平靜的叮囑他：「照顧好自己……」
七十七眉眼精緻非常，皮膚蒼白異於活人：「天冷了要記得穿衣服天熱不要貪涼少喝點酒生病了要按時吃藥……」她絮絮叨叨的說著，像是要把所有的關心都傾吐出來，然後所有的話突然戛然而止。
是高杉打斷了她。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雖然那只是一團冰冷的氣體。他凝視著她：「不用了……在完成所有的事情之後我就去見你。」
她深深的看著他，眼裡的哀傷越重，但她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頭，默許了他的決定：「……好。我等你。」
就像那日她在樹下，高杉向她告別，她回答他：「我等你。」神態動作和過去的情景重複，如出一轍。
高杉俯身親了親她嘴唇的位置：「這次不會再食言了。」
七十七宛然一笑，如陽光破開烏雲，新芽掙開土泥。
那麼美，又那麼讓人難過。
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能相見本就是一種幸運，他不能再奢求太多。
雖然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在她面前，他總是能收斂自己所有的驕傲，如常人。
而高杉卻在此時發現，七十七的身體在不知不覺間已從半透明的狀態變得越加透明，同時兩人周圍的煙霧也漸漸消散。
七十七也發現到這一點，她看看周圍，又看看自己：「我要走了。」
高杉抿緊嘴唇，笑意從他的嘴角消失。他不笑的時候就有種鋒芒畢露的戾氣，此刻他的這種戾氣也隨著七十七身體的消失更加明顯。
她卻彎起眼睛：「別像個孩子似的，高杉……我走了…………再見。」
她來的快去的也快，那句再見剛說出口七十七整個人就突然消失了，就像露水蒸發般，找不到任何她來過的痕跡。只有聲音還模糊在空氣裡，隱約著，緩緩消散。
高杉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七十七本來站立的地方，直到周圍的煙霧完全散了開，他才重新坐下。
他看見盒子裡的香料已經消失，墊著返魂香的布料上有燒焦的痕跡，這些都提醒他剛才那並非又是個夢。他側頭用手著臉，煙槍在他手裡把玩，旋轉，摩挲。
片刻，他笑起來：「……再見。」
今天能見到她就足夠讓他滿意，這個謝禮的確不錯。
男人閉上眼，長長的劉海幾乎遮蓋住他半邊臉，遲來的睡意洶湧而來，高杉就這麼坐著，撐著頭，睡著了。
煙槍從他手裡掉落，滴溜溜的滾到一旁角落，只是這次再沒有人撿起它。
窗外，雪越下越大。
作者有話要說：
16
16、番外.婚禮 ...
時間是在攘夷戰爭結束十幾年後的某個日子，在江戶的某個地方，一場盛大的婚禮馬上即將開始。
阪田銀時難得換下了他那套終年不變的藍白和服，而改成了正式的黑色西裝，此刻正捂著嘴一臉菜色的坐在賓客區的最前排。他的身邊是同樣面色難堪的桂和辰馬，三人都是同樣的衣著，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表情。
「嘔……好難受……」銀時喃喃著自言自語，原本就無神的死魚眼此刻更是渙散無比，他幹嘔一聲，馬上就感到有一股酸意沖上嗓子。他想了想如果此時當堂大吐的後果，趕緊又硬生生的把湧上來的食物殘渣咽了下去。
會死的……如果吐出來真的會死的……
銀時滿腦子都是同樣一個想法，這讓他的神情更加萎靡起來，連那頭亂糟糟的銀髮也比任何時候都要淩亂黯淡。
「嘔……好難受……」他身邊桂同樣幹嘔著低喃，秀氣的青年昨晚硬生生被三個損友給灌酒灌到第一個躺下，向來精神百倍要為江戶未來奮鬥的攘夷志士第一次忘記了日本的黎明是什麼東西，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嘔……銀時，我要吐了……」
「堅持住，假髮……」銀時的聲音悶悶的從手掌下傳來，「不想死的話就咽下去。」
「不，不是假髮……是桂嘔……」桂無力的辯駁著，卻又馬上敗在下一場洶湧的嘔意之下，他只能緊緊的閉上嘴，用雙手死死捂住，眼角甚至憋出了淚花。
「啊哈哈……哈哈，嘔……金時嘔……高杉呢？」辰馬的墨鏡要掉不掉的掛在他的鼻樑上，臉色慘綠，半露的眼睛裡全是懊惱，他先是條件反射的去把墨鏡推上，又馬上重新捂上嘴，擔心向來擅長嘔吐的自己會一個把持不住，就此英明犧牲了。
沒錯，這是高杉晉助的婚禮，而如果他們在婚禮會場吐出來的話，早已黑化鬼畜的高杉會讓三個老友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是銀時嘔。阿銀怎麼知道……他不是新郎嗎嘔……別跟我說話，要吐了……」同樣憋得臉色發青的銀時滿臉痛苦，他身邊的假髮此刻已經躺了下去，仗著這最前排只有他們三個人，而光明正大的睡在幾個椅子上，蜷縮著身體，還不停的掙扎著試圖坐起來：「銀，銀時……江戶的明天就嘔……交給你了嘔……」
收回前言，就算是快要吐的桂也心心念念想著攘夷大業。
不過，銀時卻絲毫沒有被這種精神感動。相反，他乾脆的一腳踹上了桂的屁股，把人直接從會場的這邊踢到那邊：「嘔……我死也不會答應你的。」
頭戴巨大耳機，裡面有呯哩哐啷的音樂傳出。河上萬齊面無表情的低頭看了看剛才突然從對面射過來的某人：「桂先生似乎……滾錯地方了。」
他腳邊的攘夷溫和派首領此時正一手捂著嘴，一手捂著屁股，眼帶淚花抬頭看著他，嘴裡唔唔的試圖說什麼。
河上萬齊聞到一股子濃烈的酒氣和食物的酸氣，想起昨晚應該是晉助的單身告別夜，便立即到發生了什麼。他當即抬起頭，目視前方，似乎專心致志的聽起了歌，嘴裡感慨著：「阿通的這首歌倒是挺好聽的。」竟然直接就無視掉了地上的人。
坐在他身邊的來島又子抽著眼角看著萬齊前輩又在正大光明的玩這招無視人，又看看地上的桂，忍了又忍，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一腳踢了踢身邊的武市變平太的腿：「喂，前輩把桂小太郎送回到那邊去吧。」
眼框裡漆黑一片，毫無眼白和高光的武市變平太扭頭看著他：「為什麼要送回去？我只是個軍事家，沒有武力值。」
一個井字蹦上又子的額頭，她咬牙切齒的說：「晉助大人的婚禮不容破壞。」她是怕自己走到那邊一個沒忍住，直接把人崩了，而萬齊前輩明顯一副不關我事的作風，無奈之下才讓這個蘿莉控去的。
結果武市變平太一臉認真的重複道：「我只是個軍事家，沒有武力值。」
性格急躁火爆，最重要的是把高杉晉助奉若神明，就算對方娶的人不是自己只要他還開心就決不允許有人來破壞婚禮的來島又子直接掏出了手槍，扣動扳機，對準了武市變平太：「為了晉助大人，這個傢伙一定要送回去！」
武市變平太不為所動。
眼見一場大戰又要爆發，一直想避免麻煩的萬齊悄悄在心裡歎了口氣，如果放任來島這樣下去，晉助的婚禮才真的會被毀了吧。無奈之下，他只得開口提醒：「武士先生不是一直對那邊的那個夜兔女孩很感興趣嗎？」
他話音剛落，武市變平太就起身，拽著地上桂小太郎的衣領把人拖了過去，一邊拖一邊扭頭鄭重其事的對兩位同事說：「我是去宣傳大江戶青少年健全法修正案。我只是女權主義者，並不是蘿莉控。」
來島又子滿腦袋的十字路口，怒吼：「你就是個蘿莉控吧混蛋前輩！」
結果武市變平太的確是把人送到了，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他轉向那個皮膚雪白，眼睛湛藍的小姑娘：「你好，你還記得我嗎？」
神樂睜大眼睛：「你是紅櫻篇裡的那個武士變態阿魯！」
「不是武士變態，是武市變平太。」武市一臉認真嚴肅的說，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竟套用了溫和派首領的代表句式。但是對於被記錯名字這件事，鑒於對方是非常可愛的小姑娘，武市就完全沒有生氣，他想，對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生氣實在是種罪惡，順便一提，他真的不是蘿莉控哦。【作者：這不是蘿莉控是什麼啊混蛋！】武市從袖子裡掏出一疊紙，舉起來示意：「請問你對大江戶青少年健全法修正案感興趣嗎？」說著，想要試圖遞給神樂。
神樂接過來，看了看：「【嗶——】修正案是什麼，能吃嗎阿魯？」
「不是【嗶——】修正案，是【嗶——】修正案。啊，為什麼會被消音？」武市疑惑的四處看看，沒有發現異常後重新看向神樂：「總之這不是吃的，這是為了保護像你們這樣可愛的小女孩們特立的條律，快在這裡簽個字吧。」
神樂無視了武市遞過來的紙筆，只是將自己手中的宣傳單翻了翻，然後一臉好奇的問：「保護我嗎？是我以後可以到處隨便吃東西了阿魯？」
「不，並不是……」
「那就是我能無限量的免費吃光醋昆布了阿魯？」
「不，是……」
「那是每頓飯都是雞蛋拌飯阿魯？」
「不……」
「那要這種東西有什麼用阿魯！」神樂一聽什麼都不能吃，瞬間就憤怒了。她直接把紙拍在了武士變態的臉上，然後一臉鄙視，挖了挖鼻孔，整個人就變身成頹廢大叔：「整天宣傳這種沒用的東西你在鄉下的老母會哭的喲。」說完，她還拍了拍身邊坐著的女孩肩膀：「對吧，小九？」
武市這才注意到還有個這裡還有個更可愛的和服女孩。看她傲嬌憐人的雙馬尾，充滿萌之氣息的眼罩，清澈的棕色眼睛，粉色少女味十足的改良和服，端正秀氣的坐姿，啊，這真是難得的極品啊！
武市變平太激動了，他瞬間覺得剛才的打擊不算什麼，因為他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他向曙光（蘿莉）伸出手，想要告訴曙光（蘿莉）他的夢想，告訴她嬌嫩的少女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最純潔的存在！
武市的手放在了曙光（蘿莉）的身上，這時候他覺得他整個人生都圓滿了。
他快樂得快要飛了起來。
然後，他就真的飛了起來……
哎，等等？
武市變平太還沒反應過來，就突然發現他整個人淩空而起，然後一陣天旋地轉，他以比剛才桂小太郎更快的速度飛了回去。擦過一臉驚訝的來島又子頭頂，被面無表情的河上萬齊讓過，武市變平太轟的一聲，一頭砸進了牆壁裡。
來島又子騰地站起身，朝對面大吼：「混蛋！你竟然攻擊我們！鬼兵隊可不是弱旅！」她抬起雙手，劈裡啪啦連續不斷的射出子彈。
下一秒，對面還沒反應過來的，跟隨桂而來的攘夷志士裡就有人中槍倒下。他們也憤怒了，覺得這果然是鬼兵隊的一個陰謀，想要除盡隊伍裡和他意見分歧的同志們。
怎麼可能束手投降呢？！他們大叫著天誅了激進派的混蛋們，紛紛拔刀向對面沖了過去。
同樣，見有人攻擊自己的鬼兵隊武士也不甘示弱，揮刀反擊回去。立刻婚禮現場變成了廝殺戰場。
銀時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想要抽出腰間的洞爺湖阻止：「你們嘔……想死嗎唔……」他還沒說完，一個人影就從天而降把因為宿醉而反映速度下降的他砸暈了過去。
罪魁禍首一腳踢開朝她砍來的武士，大聲道：「沒關係，阿銀，這次由我來保護你阿魯！」
「真有趣呢~本來只是來湊熱鬧的，沒想到竟然見到這麼有趣的場景~」清亮的少年音裡帶著笑意在神樂頭頂響起，熟悉的聲音她瞬間抬頭看去：「神威！」
「唔，原來笨蛋妹妹也在啊~」蹲在窗戶上的神威身上纏滿了白色繃帶，只露出一雙彎成月牙狀的眼睛。他笑眯眯的低下頭去，欣賞著神樂怒氣衝衝的表情。然後，倏然睜開眼睛，舔舔嘴角：「真是好聞的味道啊……血的味道~」
他從高高的窗臺上一躍而下，轟的一聲，硝煙彌漫，神樂站著的地方被砸出一個大坑。坑裡，相同發色瞳色的兄妹兩正互相以傘相抵，不同于神樂的滿臉仇視，神威斂下剛才一瞬間猙獰的表情，重新笑了起來：「不知道笨蛋妹妹的血又是怎麼樣呢~」他話還沒說完，就向後一跳，恰好避開了旁邊一個攘夷志士的刀鋒，同時一腳將人踢了出去，在對面牆上踢出一個森然的圓形窟窿。
神威擺出一個中華武術裡的起手式，身腰微弓，重心壓低，笑眯眯的對周圍的人說：「敢礙事的話，就殺了你們哦~」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來的紫色傘面，伴隨著神樂的怒吼：「我說過吧，你那扭曲的性格就由我來糾正阿魯！」
兩人迅速纏鬥在一起，在旁人看來，甚至只能捕捉到兩道不同顏色的身影。
河上萬齊站在原地，扶著頭，面無表情的自語：「麻煩了啊……」雖然他這麼說，但聲音裡卻沒有多少苦惱的意味。
會場裡全是廝殺聲，吼叫聲，刀劍相擊聲，牆體撞擊聲，總之一片混亂。
這時候，在這片混亂中，也就沒有人注意到會場門口的兩個人。
高杉晉助臉色漆黑，滿臉陰鷙，僅剩的一隻眼睛狠狠的瞪著裡面的亂戰。半晌，咬牙切齒的從唇縫裡擠出話來：「這群人……」
這可是他和她的婚禮。怎麼可能允許有人來搗亂。
高杉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武士刀柄上。
就算是結婚，他也沒有將刀卸下。不僅僅是因為現在他是攘夷派中懸賞金額最高的通緝犯，更因為他早已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他手中的刀。
他身邊，穿著白無垢，一身純白的七十七驚愕的看著會場，親眼看見一個和她當時差不多年齡的小女孩怒吼著，舉起了一塊一人多高的巨石砸向前方。
七十七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的世界觀被完全顛覆了。
「這……真的還是人類麼？」七十七小聲的嘀咕著，聲音裡竟有隱隱的羡慕。
高杉耳尖的聽到這句話，扭頭想要安撫她。這種暴力天人女孩，從過去到現在也不會是他的菜。
卻沒想到，一陣響亮的警笛聲打斷了他尚未出口的話。高杉回頭，只見眾多黑底金邊制服的武士從警車上跳了下來。為首的男人，一邊抽出刀一邊咬著香煙命令著：「總悟你帶幾個人去守住後門，讓這群攘夷志士一個也逃不掉！」
他蒼青色的眼睛裡滿是高昂的戰意。
真選組。鬼之副長。
高杉一頓，拉起七十七的手就迅速閃身往旁邊一條隱秘的小巷跑去。
七十七雖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也知道來的人渾身不善的氣息，便很是緊張：「高杉，還有其他人在會場裡。」
高杉聲音平穩，沒有絲毫慌亂，甚至不緊不慢稱得上優雅，道：「沒關係。裡面有萬齊他們在。」他一直很相信河上萬齊幾人的實力，區區聞風而來的走狗根本攔不住他們。
七十七磕磕盼盼的跟在他後面，和服限制了她奔跑的速度，可以說根本邁不開步伐，就算她努力的想要提起衣服下擺也無濟於事。高杉乾脆一回身就將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七十七蒼白的小臉騰地整個都佈滿了紅暈，顯得比三月最初綻放的櫻花還要嬌嫩，她窩在高杉的懷裡，含羞帶怯的抬頭望見男人形狀優美的下頜：「高杉……」
高杉低下頭，嘴角挑起，暗綠色的狹長眼睛裡是沉沉浮浮，明明滅滅的光芒。
那種光芒叫做溫柔。
七十七聽見他不疾不徐的說：「你只要保護好你自己就行了。其他的，就由我……」他未盡的話最後消失在他低下的嘴唇中。
七十七隻感到額頭上有了溫軟的觸覺。一碰即逝。
高杉抱著七十七也依舊看不出有什麼吃力的地方，他輕輕鬆松的就將那越加「熱鬧」的會場拋在了身後。不知他跑了多久，又拐了多少個彎。突然，眼前一亮，像是從黑暗的房間沖到陽光下，七十七眯起眼睛，就看到一片大海出現在他們面前。
帶著濕氣海風夾雜著海鳥的叫聲從海面上徐徐吹來，可以聞到大海特有的腥氣。而海面上到處水光粼粼，此刻大海安靜得如同一塊最純粹的藍寶石，從亙古一直在這裡等待他們的到來。
高杉放下七十七，拉著她慢慢走近岸邊的欄杆。兩人的手緊緊相握，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蟬鳴不停的盛夏，那首《送七子》慢悠悠的回蕩在耳邊。
七十七呼出口氣，讚歎：「好美……」
高杉看著她柔美的側臉，不動聲色的笑了笑。他從衣袖裡掏出了兩個盒子，喚回七十七的神：「阿七。」
「嗯？怎麼了？」七十七疑惑的扭頭看他，一眼就看到他手心裡精緻的絲絨盒子，「這是……」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高杉嗯了一聲，印證了她的猜想。他將盒蓋打開，兩枚款式相近的對戒靜靜的分別躺在各自的盒子中。
高杉沒有看向戒指，只看著七十七又喊了她的一聲名字：「阿七。」
七十七抬起眼，嘴唇微張，緊張的盯著他。她看見高杉英俊成熟的面容，淩厲深刻的五官，上揚的嘴角，然後，她看見高杉就這麼笑著，拉起她的手，一邊將一枚稍大的戒指放在自己的手心，一邊將另一枚套進她左手的無名指上，輕輕摩挲，低聲說：「阿七，幫我帶上。」
七十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哭了。她強忍住淚意，努力微笑著狠狠點頭：「嗯！」微微顫抖著，握著高杉的手腕將戒指給男人帶上。
她低下頭，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相扣，戒指在陽光下反射出漂亮的銀光。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自己手上，落在高杉眼中。
高杉不再說話，也不再笑。他另一隻手抬起摸了摸她的臉，然後繞到後頸處輕輕一用力，將七十七緊緊抱住。下顎緊扣在她肩窩裡，按在後頸的手糾纏著七十七的發根，貼著她細膩溫熱的皮膚，他能聽見她的心跳聲，雖然急促卻有力。
他從所未有過的，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自己懷裡的這個女孩還活著。
高杉不由自主加大了力氣，聲音微黯沙啞：「阿七，我愛你。」
他的領口有微涼的感覺，那應該是七十七的淚水。她悶悶的聲音從懷裡傳來：「嗯……我也是………」
海風送來了海鳥的叫聲，一聲一聲，恍惚中有誰在唱著歌：
——櫻花何時開放呢
——何時在山中的小村開放呢
——櫻花何時散發香氣呢
——歡笑的七歲孩子玩耍時。
——櫻花何時飛舞呢
——唱歌的七歲孩子入睡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