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道聽途說
曹顒的回答很肯定,也是,這本就是他上京來的目的之一,如今人家找上門來了,他又何必矯情?
也許在江南那一塊曹家是手握一方權柄的豪吏,然而在京城這個一塊磚掉下來能砸死三個宗室的地界,曹家不過是中等而已,雖有康熙召見的青眼,但一來康熙並沒有因為曹寅而著意捧著曹顒,不至於被冷落,卻也談不上盛寵;二來曹顒本身為人謙和,氣度雅致,行事更是低調全面,兼之來京時短,半點把柄也無,故而比在江陵時,還少了許多關注。
城西蓬萊居,曹顒獨身於二樓雅間悠然品茶,時而側耳細聽,都是些東家長子娶了西家閨女,南家兒子鑽門路弄了個肥缺等等。
曹顒自不會以為從這茶樓中聽到什麼駭人聽聞的消息,當時對民間言論禁管之嚴,只從三代清帝洗不脫「文字獄」罪名就可見一斑,文人脊骨愈發彎曲,清高放達早被磨得點滴不剩,因此市井流行的八卦也無甚出格之事,無非是一些達官貴人家傳出來的異事,或一些文人的風流逸聞之類,這蓬萊居並非專供文人來往的雅樓,只環境好些,卻不禁止尋常人來去,因此聊得範圍就更加廣些。
到曹顒品了兩小杯茶後,四爺方姍姍來遲,一身湖藍的便服長褂,帶著頂深藍便帽,腰間綴著個半新不舊的荷包,一手背負,一手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俊容平靜深默,薄唇微抿,看上去彷彿與那身藍色融為一體般,靜謐而極具壓迫感。
曹顒察言觀色雖不如李衛,卻也是通透的主,一眼便知這位爺此刻心裡頭不愉,也不敢托大,立時起身,態度恭敬而又熟稔,這番自然而然的態度,可比不情不願的風華做出來好看多了,四爺下意識多瞅了他幾眼,暗暗點頭。四爺週身冷肅的氣氛一緩,兩人之間初次見面的疏離感頓時便沖淡了不少。
四爺身後跟著蘇培盛和墨檀,待曹顒向四爺禮畢,也上前行禮,曹顒避之不及,忙還了禮,在他那顆完完全全由封建觀念養成的心裡,墨檀以前雖然是風華的人,但現在已經在四爺手下,差不多和他是一樣的身份了,且看起來四爺很信任他,今非昔比,他可不認為自個這個前主子的結拜兄長可以拿喬——他二人是四爺的心腹,沒有品級,表面看來不如官職在身的自己,實際上地位反倒比自己這樣的外臣更高些,沒聽說宰相門前都七品官麼,何況四爺還是位擁有聖寵的皇子!
「原來是曹大人,」四爺徐徐開口,語調低沉而疏離,一副偶然相遇的架勢,「可還習慣京城?」
曹顒微微低下頭,道,「奴才謝四爺關心,托皇上和四爺的福,奴才雖初來乍到,諸事卻還算順利。」
胤禛放在桌上的修長指尖動了動,他盯著曹顒,面無表情地道,「既然來了此處,便好好當差,皇上向來喜愛勤勉之人,希望你不要讓皇上失望!」
曹顒忙道,「謝四爺,奴才定會牢記四爺的指點,必不辜負皇上聖恩!」
胤禛又重新打量了曹顒,曹顒的一言一行,明明暗藏了機鋒,偏偏和煦如春風,十分悅耳,一派貴公子的爾雅氣質,不由得讓他又想起遠在江南的風華,閃耀奪目的,肆意坦蕩的……
收起心底的那一點異樣,胤禛點了點頭,他不是多話人,確定了曹顒的心思後,便不再說話了,垂著眼瞼,長睫掩著鳳眸,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曹顒愣了愣,不知這位爺何意,他已經暗中表了忠心,按說初次見面便可以圓滿結束了,最好雙方都各回各家才是,此時此刻,也不適合長談啊!
他下意識地往四爺身後看了看,就看到那白胖胖的大太監直衝自己使眼色,墨檀乾脆張大嘴巴,使勁給他對口型——
主——子——主——子——主……
墨檀的主子?不就是眼前這……
不對,墨檀的主子,可不止一位!!!
曹顒恍然,心中有些詫異,這位爺對連謹的態度可真不一般,想來連謹在他身邊混得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好!
然而對這位以嚴肅冷酷聞名的爺,曹顒也有了另一番印象,明明想知道什麼卻不願自己問而是不聲不響地縱容手下出頭,呵呵,這行為,挺有意思的……
「奴才初一見到四爺,被四爺風采所懾,倒混忘了另一件事,」曹顒看著蘇培盛替四爺重新倒了杯茶,笑道,「奴才幼時與連謹於江陵相識,有幸結拜,情如手足,後來連謹投入四爺門下,幸得四爺看重,連謹聽聞我此次上京,特命奴才代他向四爺問安,他如今輕易不得離開江南,然對四爺的心卻不曾有一絲變化。」
風華的原話當然不是這個,而是「代我向四爺說一聲,風華不才,定然要做出一番成績去見四爺!」這話冷邦邦的,全無半點恭敬卑微之意,曹顒不知就裡,怎敢就這麼帶給四爺?只好自己加工一下,務必在保留願意的基礎上,使得語氣更誠懇,更忠心耿耿,哪知歪打正著,鑒於四爺和風華於風華臨南下前製造的曖昧,這原本只是表忠心的話,聽在用心不純的四爺耳中,便別有一番滋味蕩漾心頭。
「是麼?」心裡頭慢慢琢磨著這番話,四爺搖晃著薄瓷茶杯,唇畔揚起了微妙的弧度,烏沉沉的鳳眸盯著茶杯中蕩漾的碧綠茶水,罕見地發呆了。
蘇培盛在心中擦了一把冷汗,四爺唉,您這也不怕自毀形象?風少到底給您灌了啥藥把您弄成這副思春小毛頭的德行?
「奴才不敢欺騙四爺,連謹……」曹顒忽然想起什麼,微微皺了皺眉,「一路舟車勞頓,甚是辛苦,奴才見他彷彿臉色不好,只精神卻還愉悅,奴才要給他找大夫,偏他不肯,後來奴才上京前又見了他,竟是瘦了些,想來是一刻也不敢忘記為四爺盡心吧!」
蘇培盛簡直想上前摀住曹顒的嘴巴,哎喲曹大人哪,沒看我們主子眉頭都擰到一起了嘛,怎麼就沒點眼力見呢?還不停嘴?還不停嘴?
四爺點在桌上的指尖已經停止了,低沉地問道,「他……生病了?」
曹顒搖搖頭,此次與四爺相見,發現四爺並不如傳言中那般刻薄不近人情,他心中便有了一點念頭想先說出來,當下斟酌著慢慢回道,「回四爺話,奴才說不好,連謹一向看著光風霽月,骨子裡卻不大與人多言自身之事,也不喜和人接觸,奴才也不過仗著多年的情分,勉強他自個去找大夫罷了,只江南形勢複雜,便是他不顧惜自己的身子,奴才也怕他難深入其中,若耽誤了四爺的事……」
胤禛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看向他的眸光中含著一抹複雜的光芒,淡淡地道,「罷了,爺自然明白江南的難處,即便連謹一無所獲,爺也不會怪他,你無需如此多心,他,是爺的……心腹,爺自不會輕易捨棄!」
曹顒聞言,從江南懸到京城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吐了一口氣,向胤禛深深一禮,「奴才代連謹謝四爺寬憫!」
「不必。」
胤禛望著鄭重其事的曹顒,沒來由地覺得有些鬱悶,至於鬱悶什麼,他是不願去深想的。
到此,胤禛了結心事,終於站起身,打算離開了,說巧不巧,雅間外便聽到掌櫃熱情大聲的招呼聲,「哎喲,竟真是八爺,九爺,十爺,小民還以為眼花了!好久沒見您三位貴人,小民的店可都暗淡無光了!」
便聽到九阿哥涼涼地笑道,「還是你老兒會說話,這樓上還有座兒?」
「瞧您說的,別人來沒位兒,您來還能沒有麼?裡面請裡面請,雅間一直都給您們留著呢。」掌櫃諂媚地道。
胤禛、曹顒在樓上將一切聽得清清楚楚,胤禛皺了皺眉,曹顒見他這個表情,便明白四爺不願和那三位照面,於是走到屋角花架旁,在花架上掀了幾下,那花架連同一塊雪白的牆皮無聲地旋了開來,露出一道五尺左右的洞口,彎彎腰便能走進去。
胤禛微微挑眉,卻也不說什麼,走到洞口旁,盯了一眼旁邊面色平靜的曹顒,正欲彎下腰,墨檀一個閃身,先一步跨了進去,四爺頓了一下,沒說什麼,隨後跟上,蘇培盛也緊跟上去。
待三人離開,曹顒把花架恢復原貌,再將四爺喝過的茶杯丟入桌下的暗格中,又從暗格中拿出個一模一樣的放在托盤裡,剛把一切弄妥當,雅間門被重力碰地一聲推開。
四爺自是不知上面發生了什麼,只是從那洞裡跨出,便能直起腰,走了不到十步,到了盡頭,墨檀上前開門,四爺發現自己竟然出現在隔壁酒樓的某雅間裡,墨檀再次態度自然地上前推開門,領先走了出去,那些客人倒罷了,掌櫃和小兒竟像是沒看見似的,任由四爺幾人從從容容地離開了酒樓。
四爺不是憋不住話的,可方纔的經歷實在是挑戰了他那根名為政治的神經,他又不願意去猜疑自己信任的人,當下側目充滿疑問地看向墨檀。
墨檀眨眨靈動的眼,「那本就都是蓬萊山莊的產業,是四爺您的,方纔的秘道是最簡單的,若那幾人硬闖,說不得大東家會動用地下的那條,大概百十丈外,就是那家淘寶閣!」
四爺抿起薄唇,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風華交到他手上的蓬萊山莊,再完全用原班人馬肯定不可能,他同意恐怕風華也捨不得,他自然要派人有接手,只是那產業遍佈全國,太過龐大,到目前為止,他也只消耗到六七成罷了,那些小規模的茶樓,酒樓暫時還顧念不到。
罷了,總之,他相信連謹不會害他,既如此,也不必太過計較……
「墨檀,明日你帶著府上的鄭大夫去見連謹,以後就讓鄭大夫隨身伺候連謹。」
墨檀一愣,眼眸大睜,猛然搖頭,「不行,主子說了,奴才得待在四爺身邊,好好護著四爺,這就是奴才的功德!」
四爺聽不懂「功德」的意思,但不妨礙他驀然沉下了眼眸,「到了如今,你還當連謹是你主子麼?」
墨檀皺巴著一張俊臉,瞅四爺一副你敢承認我就立刻踢走你的架勢,他就算真的這麼想也不敢說,支支吾吾了好半晌,依然得不到四爺收回成命的表示,垂頭喪氣地答應了,「那好吧,四爺,這可是您派的,回頭在主子那,您得替奴才說幾句好話!」
四爺點點頭,「你若答應了,爺自然不為難你!」
墨檀扁了扁嘴,這還不叫為難?再說,主子是什麼人,還需要一個小小的凡人大夫去看病?
☆、85第八十五章 撞破秘密
江南,鹽政衙門內書房中。
「嘶,輕點——」
風華頂著一副彷彿在地上打滾過的狼狽模樣,齜著一口小白牙,一邊袖子已經沒了,白生生的胳膊上開了一條兩三寸的傷口,鮮血已經結成疤痕,依舊血肉模糊,隱約看見白森森的骨頭。碧檀正拿軟巾沾水輕輕擦拭,一邊忍不住直吸氣。
風華見她那少有的不穩重模樣,雖還在疼著,也不由得樂了,「行了,傷的是我,怎麼好像你比我還疼哪!」
碧檀秀眉微蹙,手一抖,力道重了點,引得風華「哎喲哎喲」慘叫了幾聲,方不滿地道,「主子,不是我說,這都第幾茬刺客了,您就不想法子解決,老這麼遭人暗殺,若是以前的您,能動用那些法術,我們這些下屬也沒話說,可現在您身體不同以前,萬一不小心……」
風華哼了幾聲,漫不經心地道,「正是因為我現在身體欠佳,說不得才要忍耐幾分,若是以前,我縱是直接宰了他們,也不怕不好收場。可現在,卻只能按著這世間的規矩來,自然收效緩慢。至於這些官員,仗著背景雄厚肆無忌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再者天高皇帝遠,他們壓根就不把王法放在眼裡,連太子派的人都敢動,何況我只是一個郡王的門人!」
碧檀動作依然輕柔,嘴裡卻不以為然地道,「就算按照這裡的規矩來,主子還能受制於他們……」
風華搖了搖頭,「你還不懂,我的確能輕而易舉殺了他們,可我不能不考慮殺了他們的後果。畢竟,王朝運氣,天地規則,這並不是能輕易擅改的。我若想幫四爺,你們若想從這場皇權更迭中獲得功德,最好別妄動戾氣。」
碧檀聞言,心情極不好,「難道就任由他們刺殺我們,我們卻不能有一點防範?」
風華瞥了她一眼,「誰說的?我只是說不能直接動手殺他們,至於他們會不會在官場角逐中被淘汰,那就不管我們的事情了。」
碧檀知道自己說不過這個任性的主子,歎了口氣,「那主子你說怎麼辦吧,我去佈置便是,您可千萬別動了。」
「證據我都弄到手了,剩下的時間,我可得好好陪陪我的寶貝了!」風華笑得宛若狐狸般狡詐。
風華和碧檀說話時,自然是報喜不報憂,實際上,胎兒逐漸成形,集合了父親潛龍母親半神的血脈,已經形成了天生仙體,這就意味著他在母親肚子裡就需要大量吸收精純神力以維持生長所需,以至於風華的身體和力量大不如從前,平日維持一個改變形體的幻術都覺得辛苦,更別提動用高深的法術了。
須知天地法則是公平的,以風華如今的身份,其實並不適宜懷孕,神仙的壽命幾與天齊,若他們能輕而易舉生孩子,那這天下就不是凡人的天下,而盡被神仙的子子孫孫佔據了!所以,以她半神的身份,想生下這個孩子,需要付出的也遠比普通人孕育一個孩子艱難得多,一個不好,失去半神身份是輕,喪命也有可能。否則神話傳說了幾千年,為什麼神仙生子的故事卻寥寥無幾呢?
好在風華初來江南身體不適時,她便察覺此關難過,趁著身體還過得去,早早給肚子裡的孩子安排了後路,如今,風華也已明白,若只是失去半神的身份倒不怕,因為照她肚裡孩子吸收神力的天賦和速度,那半神身份她多半是保不住了,但她的孩子將來百分百是能成神的,而當父母的,只要自己的孩子能青出於藍,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
風華如今也只是要趁著自己還能動時布好局,免得事到臨頭慌亂。
「碧檀,這幾日便由你來扮我吧,那些老狐狸,必然是要上門來試探我是否真的受了傷,借此確定那些證據是不是在我手中。」風華沉吟了一會兒,道。
碧檀點了點頭:「主子早該這麼做了,再這樣累下去,小主子都該抗議了!」
風華摸了摸微凸的肚子,微微一笑,這一笑,倒少了幾分飛揚神采,而多了一縷溫柔。
——只要她能度過生產那一關,唔,肯定沒問題的,連時空穿梭都沒能要了她的命,她就不信她會栽在這上面!
三日後,一紙密折經曹寅之手快馬加鞭送往京城,而江南的老油條們卻還牢牢地緊盯著鹽政司,完全沒有料到,鹽政司和織造府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衙門在各自長官的操作下,已經悄無聲息地達成了默契。
明面上的折子,曹寅不僅給四爺送了一份,也悄悄地給康熙上了一份,這當然是他事先和風華商量好的,他身為康熙在江南的耳目,可不能做出令康熙懷疑的舉動,此舉更表明了他對皇上的忠心無私。
而事實上,交給胤禛的,並不僅僅是一份關於歷年來江南官員於鹽政一項的貪污情況,而真正有價值的,卻是風華送上的記錄了江南各個官員私底下陰暗骯髒的密冊,包括一大把可以將這些人牢牢攥在手裡的小辮子。
胤禛派出墨檀沒過幾天,便收到了這份大禮。
風華上的是折子,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而給胤禛的暗報中也沒有絲毫脫離正事的敘述,口吻平靜得很,可越是這般平靜,越是令胤禛無端地心頭彷彿堵塞了一般,甚至飄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難道你就沒想我麼……」
只可惜風華人在江南,就算他想算賬都找不到人。
收起暗報,捏著那份奏折,胤禛毫不猶豫地起身進宮,曹寅需要康熙的信任,他也需要。
今日宮中有些奇怪,康熙不在養心殿,胤禛沒有多想,往常他進宮,一般就見三個人,康熙,他額娘,以及太子,既然見不到康熙,他不妨去太子那轉轉。
毓慶宮並不遠,胤禛直接穿過花園,更省了許多路,然而胤禛只走在一半,便驚駭地呆住了!
自從草原上回來後,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的感官敏銳了許多,這其中,自然包括聽覺,百米外的耳語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些日子,你在躲朕?」
「……」
「整個天下都是朕的,你能躲到哪裡?」
「……這是不對的,不對的……」
「抬起頭,看著朕!!」
「……」
「哼,怎麼,難道你心裡還在惦記著你那表弟?」
「我沒有!!不——,您放過他吧,我明白我的身份,不會讓您丟臉!」
「是麼?你真明白你的身份?」
「……呵,自然明白,天下都是您的,我的一切榮耀也都是您給的。」
「既然你想通了,就不許再躲我!」
「……」
「保成,抬起頭!」
「皇阿瑪,我,唔,放開……」
胤禛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那處,他心裡翻江倒海,腦子裡彷彿一團亂麻,又彷彿一片空白,腳似乎踩在了軟綿綿的雲朵上,全身都使不上力,卻還本能地四周環視一番,本能地盤算——這裡相對僻靜,也看不到侍衛巡邏,沒有人瞧見他……
胤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府的,他大汗淋漓,渾身濕透,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臉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86第八十六章 避下江南
胤禛病了,來勢洶洶,如山傾地崩,一時就起不了身了,不得不讓弘暉替他向康熙請假,康熙嚇了一大跳,生怕這個頗得他心意的兒子有什麼三長兩短,貴重藥材流水介賞賜下去,太醫更是一撥一撥派了下去,每日裡百忙中也要抽時間詢問病案。
德妃身為胤禛親娘,別管心中怎麼想,行動上自不會給人抓著把柄,不止送了藥,順勢還塞了兩貌美丫頭,說是讓她們好生照顧胤禛,想來胤禛在那一屋子妻妾的照顧下還能病成那樣,也是府裡女人不盡心之故,只把個賢惠的四福晉氣得暗傷——都病成那樣了,還派女人,這真是想胤禛活?
主院的暖閣內,一股子濃濃的藥味,胤禛臉色蠟黃,雙目凹陷,形容憔悴地斜倚在床上,背後墊著靠墊,蘇培盛侷促地站在床尾,弘暉坐在床頭邊的椅子上,正一勺一勺地給胤禛餵藥。
弘暉也瘦了許多,神情卻十分堅毅,這段時間,沒有胤禛在朝堂上震懾著一干小鬼,他在宮中的日子也有些難過,倒是讓他又把先生教的東西融會貫通了不少。
每日從宮裡回來,他便來到胤禛這裡,一是盡孝,二也是讓胤禛提點他,免得他年輕沒經驗,不知不覺中犯了錯。
待喂完了藥,弘暉將藥碗遞給蘇培盛,胤禛揮揮手,蘇培盛忙退了出去。
暖閣內只留下父子二人,弘暉倒了杯清水,伺候胤禛略漱了漱口,又擰了條熱錦帕遞過去。
「今兒個你瞅著你皇瑪法如何……」胤禛擦了手臉,捏著錦帕,略有些艱難地開口。
自胤禛生病後,他日日見到弘暉,第一句便問康熙,弘暉雖心中疑惑,依舊耐心地回答他,「皇瑪法身體不錯,只惦記著阿瑪,已責問過幾遍太醫,阿瑪且靜心養好身子要緊。」
見胤禛沉默不語,弘暉又試探性地道,「二伯也詢問了阿瑪的病情,其餘叔伯都讓兒子帶話,都說怕來探病誤了阿瑪休息,兒子只說父親正在好轉,並未提及其他。」
胤禛聞言,微微點了點頭,心中苦笑不已,也是,他能聽到百米外的聲響,是一件連他都糊塗的意外收穫,他皇阿瑪卻未必能做到,也是他草木皆兵了,想來皇阿瑪也想不到他那時候會出現在那裡,因此並未防範吧?
只是這種駭人聽聞的皇室醜事,竟讓他聽到了,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如此,一直以來皇阿瑪對太子若即若離的態度便解釋得清了,而太子從英明向喜怒無常的性情轉變,也有了源頭,若照著往常的思路,他本該思考自己能從中謀取道多少利益才是,只如今,他的心也亂了……
「以兒子的意思,阿瑪不妨在家裡多歇息幾日,這些日子也不知誰惹了皇瑪法,令皇瑪法在朝堂上狠發了幾通火,今兒連吏部尚書都跟著受了掛落,鈕鈷祿家和富察家兩個老大人,都叫皇瑪法罰了俸,在家禁閉。」
弘暉低聲說著朝堂上發生的事兒,胤禛雖強撐著認真聽了,到底精神不濟,額上已佈了密密的汗珠。
弘暉眼見在他心目中高大強悍無比的阿瑪從未有過的虛弱,心頭微微一酸,語氣便有些哽咽,「也是兒子不爭氣,倒讓阿瑪在病中還要操勞,若先生在這裡便好了,也能為阿瑪分些憂。」
風華不在此處,弘暉能商量的人無非鄔思道,然鄔思道再有本事,沒有胤禛坐鎮,於朝堂上也使不上力,無可奈何。
胤禛眉頭微微一斂,想起遠在江南的那人,無聲地歎了口氣,「你皇瑪法想是為了江南的那些糟心事,那鹽課歷年貪污不斷,以往是沒有把柄,且牽一髮而動全身,如今皇阿瑪抓住了契機,如何還容得下那些蛀蟲,只怕要派個人下江南去主持……」
腦中靈光一閃,胤禛直身坐了起來,皺眉思考起可行性,弘暉忙扶住他,面帶擔憂,但見他阿瑪分明是想到了什麼,也不敢打擾。
「派人主持……」胤禛皺眉思索。
鹽課之案非同小可,只他手中掌握的那些官員的陰私之事便讓人觸目驚心,殺氣重重,尋常官員去了,便猶如肉包子打狗,能囫圇回京都難,更逞論完成任務。皇阿瑪對此必定心知肚明,如此,若皇阿瑪真想徹查,那麼派去的人,份量太輕了不行,至少要是位宗室,且有一定地位的宗室。
而以他的名聲身份,豈不正好?
對於他來說,鹽課之案雖然詭譎複雜,危機四伏,但是有風華接應,處理起來應該不難,至少不會動搖他已有的根基,說不得,不止能處置一批蛀蟲,還能拔掉老八在江南設下的爪牙……
「弘暉,若留你一人在京城,你可有信心抗住你那些能幹的叔伯?」胤禛忽然問道。
「……」弘暉一頭霧水。
隔數日,雍郡王病癒上朝,雖消瘦了一大圈,精神尚好。
康熙見了高興,終於露了個笑模樣。
朝堂上仍然為了江南鹽課貪污一事鬧得不可開交,康熙雖然不悅,到底不像前些天那樣發火,只沉著臉不說話。
胤禛從頭到尾聽了下來,心中愈發打定主意。
早朝尾,康熙如胤禛或者說大部分朝臣所料,宣佈派人南下主持鹽課案,大皇子黨、太子黨、八皇子黨頓時蠢蠢欲動。
然而,沒待康熙指定,雍郡王直接繃著一張冷臉,下跪請旨,以皇子之尊,請求親自下江南!
人人都知道雍郡王對貪官深惡痛絕,眼底不容半粒沙子的主,這次鹽課貪污案鬧得這麼大,這位主坐得住才怪,他請旨倒也不突兀——對於中立的大臣們來說,倒寧願是這位爺去江南,總比那些心懷鬼胎的皇子黨有用多了。
康熙沒有立即答應,只神情莫測地盯著胤禛,盯得滿朝文武心頭發毛,十三阿哥幾乎要忍不住跳出來給他四哥求情了。
好容易熬到早朝結束,胤禛沒得到任何回應,也沒去戶部,沉著臉回了府,誰知,剛進了府門,康熙的聖旨跟著便下來了。
這件差事,還是落在了胤禛頭上!
☆、87第八十七章 生子異象
風華覺得,女人生孩子,那是比她的修煉還要艱難痛苦的事情。
懷胎十月吃的苦頭數也數不盡,書上說母體體質好,反應就會輕些,狗屁!
前期,風華足足吐了三個月,吃什麼吐什麼,連白粥都難以入口,要不是身體素質著實強悍,怕就要脫形了,饒是如此,自她修煉有成以來,便沒有變化的體型,也足足瘦了一圈。
中期,不吐了,變得狂能吃,一天不吃個五六頓都覺得肚子是空的,那瘦的一圈很快就補了上來,但是風華悲催地察覺到,她好不容易積攢到半神狀態的法力靈氣,便如同遇到了黑洞一般,幾乎被席捲一空,幾乎連外部的幻象都快維持不住了。
後期,風華已經確定,她肚子裡的小東西,被她的靈力滋潤筋骨,已經形成了天生靈體,無須苦苦修煉,自然而然便能汲取天地間的靈氣,假以時日,便能自然成就神體。
然而,小東西越是了不起的存在,對風華來說越危險。
自天地開闢後,神仙育子便是一件搏命的事情,其中要打破的天道規則,以及牽涉的因果糾葛,可不是輕易能承受得起的,縱然有幾個神仙留了後代,那都是成神成仙前的因果,多半還是以收徒的方式傳承下去。
風華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的話,恐怕她也懷不下去,可現在,與腹中胎兒骨血相連九個多月,縱是鐵石心腸,也是不願割捨了。
幸而她身邊還有幾個可用之人,如碧檀,也有一些手段,幻化了她的模樣,幫她掩飾身份,處理政事,實在決斷不了的,才拿來給她處理,她自己只管深居簡出,安穩養胎,對外卻宣稱是她的側室有孕,也是為了將來給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這般身份對換,一來,風華起先出現在江南眾官員面前的時候不多,沒有洩露過多個人特點,二來,碧檀非尋常女子,樹本身就沒有性別之分,碧檀當初也是為了服侍風華方便,才確定了女子性別,心中卻無男女之分,幻化成風華後,那一身灑脫自在也學了個十成十,居然也平平安安挨到了預產期,無驚無險,無人發現其中貓膩,不得不說,風華腹中這個孩子確實有大福氣。
風華誕子,動靜必然不比尋常人生子,碧檀遂早早將衙門裡的政事安排妥當,兩人帶著一行忠僕早早去了郊外別莊,嚴嚴封鎖守護,唯恐引發異象過於顯眼,引來禍患。
卻說這邊風華忍著兩輩子從未經受過的痛苦,滿頭大汗地躺在床上,全心全意應付著一波一波湧上來的痛楚,那邊胤禛一行也日夜兼程,來到了蘇州。
胤禛一向低調,又唯恐遇到阻撓,一隊人微服出行,日夜趕路,到了蘇州城外,卻是晨曦初升,天光大好,映著遠處的城門,很是美好。
「四爺,快看!」
蘇培盛騎在馬上,跟在四爺身後,這時卻不顧規矩地縱馬上前,指著東南方向,驚詫地低喊!
胤禛皺眉抬頭,頃刻間,就被天邊的變化吸引住了心神!
朝陽初升,金黃融融,天邊一片橙色中,竟聚集了大片璀璨錦色,雲蒸霞蔚,五色流光,紫氣氤氳,映染了半邊天空,那霞光彷彿有生命般流動變化,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隱隱顯出頭角崢嶸、五爪騰空的尊勢,昂首吟嘯間,驀然下衝,倏忽間失去了蹤影!!
剎那,朝陽褪去了金色,高懸東方,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行人的幻覺一般,沒留下一絲痕跡。
「這,這……」蘇培盛目瞪口呆,心驚肉跳,心知自己發現的異象,非同尋常,只恨不得抽爛自己的嘴巴,叫自己多嘴,把自個的小命懸在了一根線上!
胤禛面上不動,心中翻騰驚駭,他視力極好,自然看出最後那威風凜凜的形象到底是什麼,再聯想到那動物的象徵,只覺頭暈目眩,坐立難安——皇阿瑪年富力強,更無失德之舉,大清四海雖不昇平,卻也稱得上強盛,為何會在此處出現真龍降世之象?
難道是他離京前發現的那事過於違背人倫,所以上天示警?
他是剛毅果決之人,想到愛新覺羅家的江山恐怕有危機了,心中的惶恐茫然一閃而逝,便下定了決心,眼中閃過狠戾殺氣。
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在事情沒傳開之前,扼殺其於萌芽之際!
胤禛收回了視線,看向自己一干屬下,察他們神色,只有少許人窺到天機,卻懵懵懂懂,頗為混沌,唯有蘇培盛緊張恐懼,顯然是想明白了。
這些人都是自己心腹,自己絕對相信他們的忠誠,既然如此,也就不必斬草除根!
因時候還早,城門外不過三兩趕早的車馬行人,路邊擺著一兩個早點攤子,間或傳來一陣嘈雜聲音,顯得很是平常,況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走路看天,這異象畢竟是「像」,沒有聲音,無聲無息就過了,除了胤禛一行,竟沒有人察覺。
「蘇培盛,我們去那邊看看!」胤禛沉聲道。
他倒要看看究竟!
原先進城找風華的念頭早就拋到了一邊,此刻,胤禛滿懷猶疑、憤怒,恐慌,震驚等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心中彷彿塞滿了金石,沉重至極,恨不得第一時間揪出那罪魁禍首!
一行風塵僕僕的人馬在城門前打了個轉,很快向東南方飛奔而去,沒有引起半分注意。
整整痛了一天一夜,血色中誕生的孩兒,幾乎要去了風華的小命,於晨曦初升時,呱呱墜地,金色的光芒中泛著氤氳的紫氣,不知從何處射了進來,籠罩在孩子身上!
風華筋疲力盡,揚唇而笑——孩子滑下產道的那一瞬,她的心情既解脫又沉重。
從此以後,就有了真正的血緣牽絆,她會把最好的一切都奉獻給他,愛著他,護著他,這樣的感情,讓她覺得陌生,卻很輕易就接受了。
溫柔地抱起打理乾淨後的孩子,小小的肉糰子活潑地舞動著四肢,哇哇大哭,紅彤彤胖乎乎,濃密烏黑的胎毛卷卷地貼著幼嫩圓潤的頭顱,小眉毛淡淡,小眼線長長,小鼻子高高,小嘴巴嘟嘟,雖然剛出生,卻已看出五官酷似父親,又綜合了母親的優點,將來精緻俊美不在話下。
只是,太像那位了,任誰看一眼,都無法否認他和那位的關係,要是把孩子大刺刺帶到那位面前,以那位的多疑敏銳,只怕一下子就能猜到真相,到時候,只怕那位是不會讓她一個人帶孩子的,原先她把孩子帶在身邊的念頭卻要改一改了。
碧檀看著風華抱著孩子一時微笑,一時歎氣,一時皺眉,也不知在想什麼,既然想不通主子的想法,便將注意力投注在這個她參與接生的孩子身上,見小傢伙抽抽小鼻子,砸吧著小嘴,不由得笑了。
「主子,小主子怕是餓了,瞧他翹著小嘴兒,這是在找食呢!」碧檀先做足了功課,對於帶孩子的經驗,那真是一日千里,對孩子的小動作,更是瞭如指掌。
風華低頭一看,小寶貝皺著眉,似乎再不給他吃他就要哭了,莞爾一笑,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你給我擰一條熱巾擦擦。」
風華是不打算找奶娘的,再好的奶娘,有她的奶好麼?
撩起衣襟,擦了擦胸口,小肉糰子彷彿聞到了味道,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吧嗒著粉嫩的小嘴,一下子就找準了目標,一口叼了起來,使勁兒吸吮,那用力的。
「嘶……」真疼啊,風華倒抽了一口氣,別說,常聽人說「吃奶的勁兒」——還真不能看不起嬰兒吃奶的力氣,雖沒牙齒,可比啃一口還疼!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小肉糰子飯量極大,風華出乳頗豐,卻剛剛好夠他一個人吃,多一滴也沒有。
待小肉團兒吃完了,碧檀忙接了過來,豎著輕拍了一會兒,直到他打出了奶嗝,才輕手輕腳地把他放進床頭邊的搖籃裡,而小肉團似乎也很習慣碧檀的氣息,竟也沒反應,逕自瞇著眼,打了個小哈欠,睡過去了。
主僕兩人盯著沉睡的小人兒,心裡滿滿地溫馨寧靜。
忽地想起了什麼,碧檀睜大眼側身問風華,「主子,咱好像忘記一件重要的事情。」
「嗯?」風華依舊盯著小人,漫不經心地。
「主子忘了給小主子起名兒了!這麼長時間,我居然也忘了提醒主子!」碧檀壓低聲音,懊惱地道。
風華微微一笑,「我早想到了,只是原打算請那位給賜個大名兒,雖然那位不知道他的身份,咱們心裡明白就成,我是給不了他完整的父親,好歹能有個念想,將來他長大問起來,我也好有話說。」
「可是,」碧檀皺了皺眉,為難地看了看小主子,「小主子和那位太像了,根本不能抱到那位面前,一旦戳穿了,主子你就麻煩了。」
風華撇了撇嘴,「罷了,我原是有那個打算,現在也只好改主意了,就說我在南邊生了個兒子便是,也不要把孩兒抱到他面前,一個有用的下屬,求他給後代賜個名兒,想來他是樂意的。」
「那小主子將來怎麼辦?」碧檀歎口氣。
「什麼怎麼辦?我自帶在身邊教養,以我現在的身份,便是將來回了京師,也定不會住他府上了,到時候你便留在孩兒身邊,還有甚不方便的?對外就說孩子的母親難產去了便是。」風華不以為意。
都走到這一步了,後面便沒有什麼好想的了,她這麼大人當年都弄到了正經的身份,何況剛出生的孩子?這個孩子是她一個人的,沒有人能奪走。
「那主子給小主子起個小名兒吧,也好叫呢。」碧檀想了想,也確實,遂轉開了話題。
「我覺得肉團兒就挺好。」風華仔細瞅了瞅搖籃裡的小人兒,一本正經地道。
「主子!」碧檀白了風華一眼,有這麼不負責任的媽嗎?
「唔,」風華摸了摸下巴,暖暖地一笑,「那就叫壽安吧,一生福壽安康就好,我對他也沒別的要求。」
現在的風華,是怎麼也想不到,她兒子的未來,可不僅僅只是福壽安康!
兩人正說著,房門外人影晃動,便聽到一聲低喚。
「碧檀姐姐在麼?」
風華和碧檀對視了一眼,碧檀聽出是她手下的二等丫頭雲朵的聲音,上前開了門。
「怎麼了?」
雲朵的聲音裡有幾分焦急。
「碧檀姐姐,門外來了一路人馬,都是一口的京片子,說是要找人,硬要進莊,看領頭的人,怕是來歷不簡單,咱們的人也不敢得罪狠了,所以快頂不住了。」
風華皺了皺眉,京片子?
她輕聲對門外道,「碧檀,你去看看吧。」
京片子——她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是。」
不一會兒,她心頭一動,竟是碧檀在莊子門口用密音傳她,聲音中滿是意外及不安,「主子,不好了,是四爺來了!」
☆、88第八十八章 捅破窗紙
碧檀怎麼也沒有料到,她打開門,一抬頭,便看到了那位絕不可能在此地出現的人!
其實吧,官場上到了風華這個位置,京城裡有個風吹草動,一般是不會不知道的,她和周邊的官員混得也不賴,就算她一時沒得到消息,人家也不吝與她分享情報。
可關鍵是,這次來的人不是別人,是雍郡王,人家風華的主子,難道還能不通知人家?既然如此,那還有他們什麼事?賣人情也不是這麼賣法。
江南官場詭譎複雜,派系林立,基本上只要不是刻意隱瞞身份的,都知道對方是哪個陣營的,如風華,因沒有事先抹掉背景痕跡,還沒到江南,下面人都差不多摸清底細了,原本還惴惴不安,生怕來個雍郡王那般冷面無私的人物,孰料風華表面功夫做的不錯,甚是融通圓達,瀟灑不羈,頗有幾分江南才子的味道,輕易又不與人交惡,倒是意外之喜。
可誰也不知道雍郡王是怎麼想的,愣是沒有通知人家風華,直接殺了過來,頗有點給人一個驚喜的意思,只是這到底是驚還是喜,看此刻碧檀的表情,也就不好定論了!
碧檀是瞪大美目,傻望著胤禛,以及站在胤禛身後面露詫異的蘇培盛,往日的機靈穩妥一絲兒不見,只張口結舌,一時無語,只能抓緊時間向風華求救。
而此刻,胤禛心中掀起的波瀾並不比碧檀小多少!
原以為這個防備嚴密的莊子上必然隱藏著什麼秘密,那些出莊阻攔的護院身手不凡,竟與他身邊精挑細選的護衛們不相伯仲,若非人數太少,只怕他這邊還制不住對方,想來這些人是有來頭的,只是沒想到,出現的主事人居然是碧檀!
這個貼身伺候風華的丫鬟,他當然見過,只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此地?
種種猜測疑慮在心中翻騰,面上依舊無甚表情,不待碧檀開口,一腳跨進門,沉聲道,「你主子呢?」
碧檀覺得嘴裡直泛苦味,當著一干人的面,卻不能不答,「回四爺的話,主子……略抱小恙,前些日子便來了莊上修養。不知四爺駕臨,請四爺恕怠慢之罪。」
抱恙?他認識風華這些年,可沒見風華生過病!
胤禛擺了擺手,峻聲道,「無妨,既然抱恙,自該修養,如今可好些了?現在起身了沒?你帶我瞧瞧去。」
「這……」碧檀心裡左右為難,卻怕溢於言表,被四爺看出端倪,只好咬著牙,慢吞吞地起身帶路,心中則連連向主子叫苦。
也不知胤禛是不是感覺到什麼,冷電般的目光在碧檀身上一閃,竟讓碧檀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差點就當場失態
正好,風華的回應幽幽傳來過來。
「罷了,你帶他過來吧。」
「主子……」
「無妨,這等巧合,便是人為也是安排不出來的,可見是天意,我所做雖然出格,然而對他卻沒有壞心,他定不至於一見面就喊打喊殺,總要給我說話的機會。」
「……是,總有主子說的理兒!」
胤禛原先便留意著碧檀的行動,見她一反往日的伶俐大方,腳步遲緩,雖低眉順眼,卻散發出濃濃的不願,分明是心中有鬼,他卻不懼此時處境,反倒心頭大怒,因迫切要見到風華,才忍了!
只幾息間,便見碧檀一改遲疑之態,彷彿服了什麼定心丸一般,面露一抹略帶無奈不安的笑意,行動卻回復沉穩,向胤禛福了福身。
「四爺請隨奴婢走。」
胤禛是多疑之人,只是到了此時,也容不得他退步,便乾脆大方地跟了上去,蘇培盛欲言又止,跺了跺腳,挺著圓乎乎的身材,敏捷地跟了上來,那其餘護衛,便留在了門口。
越往裡走,他心中越覺得不對勁,若按往常,風華雖桀驁,知曉他來了,也斷不會安居室內,除非碧檀壓根沒稟報,可若沒稟報,是碧檀自作主張把自己帶到風華那邊,這種奴才能在風華身邊停留麼?
到了正室門口,胤禛停下了腳步,無端地感到了一股心悸,拖住了他的腳步,偏偏,碧檀猶豫了半晌,低聲道,「四爺,主子在裡面等著。」
說罷,推開了房門,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飄了出來。胤禛臉色一變,莫非連謹不是抱恙?而是受傷?未及看清室內擺設,一個閃身便進了房,「碰——」一聲,順手揮上了門。
碧檀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思忖,看四爺的焦急模樣,似乎,事情還有轉機哈?
室內的一幕,深深地把一向淡定帷幄的四爺刺激得當機現場!
描金雕花、錦褥緞被的華美拔步床上,一名秀髮如緞般散開的絕色女子略有些無力地斜倚在床邊,翠眉軒長,烏眸點漆,襯得肌膚越發蒼白勝雪,卻面帶恬然沉凝的笑容,充滿慈愛地望著懷中的——大紅色的襁褓!
那絕色的容顏,帶著明顯的女子初產後的倦怠,看在胤禛眼中,既熟悉又陌生,半晌,方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你,連謹?」
他在做夢麼?是他過不去心中的那個坎,才會夢到自己戀慕的對象由男子變成女子?
女子烏濃的眼睫微微一抬,還是那麼精緻完美的眼眸,溢彩流光中少了幾分懾人的光芒,多了一抹溫軟醉人的風情。
「是,四爺,好久不見。」
胤禛緊緊閉上了薄唇,額頭跳起了幾根青筋,那句「你騙我」在心頭滾了又滾,心臟被火熱的岩漿和刺骨的寒冰齊齊包圍,除了疼還是疼,只是被那大紅襁褓刺激著,終於沒有吼出來。
他攥了攥拳頭,忽然氣勢洶洶地大步走到床前,向風華一伸手。
風華自然會意,略有些不捨,見小壽安睡得香甜,粉嫩的小嘴邊吐出一串串口水泡,輕易不得醒,於是安靜地將手中的孩子交到他手上,到底忍不住,多嘴叮囑了一句,「四爺小心些,他剛剛睡著,小心別弄醒了。」
胤禛腦中的那根神經終於繃斷了,他怒極反笑,「你當爺沒抱過孩子?當年弘……」
邊說邊瞥向懷中軟乎乎的乖巧肉糰子,話卻沒能說下去——像,太像了!
就是他自己,不常照鏡子,也是一眼就能看出,這孩子是自己的骨肉!
那眉眼鼻子嘴巴,精緻俊秀到極點,有著風華的神韻,卻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般,誰也沒法錯認。
弘暉也是肖似他的,卻不及這孩子,還是小小未張開的模樣,就能看出十成十像他,實在是,讓他滿腔怒火便如遭遇了冰雪,「茲茲」熄了個一乾二淨。
「他,什麼時辰出生的?」
「寅末卯初,旭日東昇時,倒是好兆頭。」風華輕輕一笑,身為修行的人,自然是信這些的。
猜測成真,胤禛反而不敢相信了,抱著肉糰子,心中驚疑不定,百感交集!
金龍降世時,正是這孩子出生……
他不敢再深思下去!
轉而想到這孩子的身份——「那次狩獵,是你?」
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那根本不是春夢,哪有那麼細緻入微的春夢?原先模糊不通之處,此刻都有了解釋。
風華乾脆地點頭,反正都識破了,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坦誠些,還能為自己母子掙到應得的未來,「那次,你我都只是恰逢其會,所以,也不能說誰對誰錯,既然發生了,我原先是想著忘記就算了。」
說到這裡,被胤禛狠狠瞪了她一眼,「哼,算了?難道讓爺的骨肉流落在外?」
說到這,胤禛臉也黑了,他終於對剛才被有意無意忽視的問題提起了重視,「你是女子?你一直都是女扮男裝?還去考科舉?做官?」
越說,胤禛臉色由黑轉青又轉白,抱著襁褓的手都有些抖,嚇得風華顧不上回話,一疊聲地道,「四爺,四爺,抱緊點,穩當點,可不敢摔著!」
「閉嘴!」胤禛終於吼了出來。
「哇——」肉團兒被近在耳邊的天雷給炸醒了,睜開了那雙朦朧的小小鳳眼,水汪汪地『看』著胤禛,委屈地大哭起來,聲音又洪亮又包含感情,哭的人小心肝一顫一顫,心疼得都快碎了。
肉團爹發了火才知不妙,小娃一哭,簡直是驚醒了一座活火山,一時間手忙腳亂,肉團娘扶額低歎,到底接過了哭得可憐兮兮抽抽搭搭的小人兒,哄了又哄,總算安撫好了。
這一打岔,胤禛和風華之間的氛圍鬆緩了不少,風華懸著腕,虛虛地撫摸著孩子的小臉,動作小心翼翼,眼神溫柔滴水,一邊輕聲解釋。
「四爺莫惱,非是我有意欺瞞,只是當年家中人丁單薄,只剩我一個,又隨著父親走南闖北,如何瞧得上那悶在後院的閨閣生活?索性做了男裝打扮,想著能逍遙一世,也是福分,誰想到會遇到四爺呢?
後來,四爺的知遇之恩,更叫我無法開口了。況且我若那時候坦誠身份,只怕四爺才要懷疑我心懷叵測,竊以為,以謀臣身份追隨四爺一生,於我而言倒也是種好選擇,可這世事就是不能隨我們心意。那次狩獵後,我何嘗不是日夜懸心,且又結了珠胎,我無法抉擇,便只能請旨來江南了,我想著,生了孩兒,到時候帶在身邊教養,四爺大約不會嫌棄多養一張嘴,且隨了我姓,剛好繼承我家香火……」
「不行!」胤禛斷然拒絕,「我的孩子,自然要回王府!」
風華抿了抿嘴,吸一口氣,仿若沒聽到這句話,繼續道,「人算不如天算,孩兒長得太過肖父,斷然不能出現在四爺面前,又有四爺今番出現,我原先的算盤,是完全行不通了。」
「你知道就好。」胤禛語調冰冷,然而看向小人兒,眼眸中還是閃過了幾縷柔和,他子嗣本就不豐,突然添了一名活潑健壯的,由不得他不欣喜,況且這個還是,還是他心儀之人所生,又如此像他,又有那麼奇特的出生異象……
「那,屬……連謹敢問四爺,您有什麼打算?」
「自然是『風華』病逝,你和孩子隨我入府——名分上,我不會虧待你們。」胤禛徐徐地、理所當然地道。
這其中身份的轉換處理雖然有些麻煩,可他也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孩子活在他無法掌控的地方。
想起如今手腕不凡的弘暉,他更加期待風華去教養他們的孩子,他會給她爭取更高的名分,保證讓他們母子不分離,好好盯著這個孩子成長——這一切,是目前他能給予他們的所有。
雖然是意料中的答案,風華還是滿頭黑線,也是,作為一個封建社會的皇子,她實在不能期待他有別的念頭,只是,她前面那一大段剖白難道他一點都沒有聽進心裡去嗎?她要是能忍受後院生活,當初又何必巴巴地女扮
作者有話要說:某懷孕了,聽說不能上網,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上網^^……
☆、89第八十九章 艱難說服
一時間,室內一片安靜,襯得小壽安酣眠發出的小呼嚕聲格外響亮。
良久,風華換了個姿勢,極自然地拍了拍床邊,胤禛從未有過這種經歷,微微一怔,倒也沒有拒絕,出奇耐心地坐過去,眸光在壽安身上停了一停,轉而凝視著風華。
風華再次開口,仍然直來直去的,但聲音很是懇切,顯然是發自肺腑,毫無虛偽迂迴之意。
「四爺,說句冒犯的話,您能給咱們什麼?最高無非是一個側福晉的位置,且不說四爺府上會因為無緣無故多個兒子多個側福晉引來多少猜測,只說我們母子,我兒子便要頂著庶出的名頭,頂著別人隱晦的目光,一輩子都摘不下這憋屈帽子,何苦呢?」
「難道跟著你就是好的?你又能給他什麼?縱使你現在做了官,可你別忘了,你是女子,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比如我這次與你巧遇,難保就沒有別人沒有下一次。一旦暴露,這就是欺君之罪,你想要孩子和你一起擔驚受怕一輩子?」
胤禛並不生氣,這些他自然都考慮到了,可在他心中,作為皇子的庶子,總也比作為漢人的後代要更有前途,何況,那個異象……
也就是風華,和胤禛處了這些年,胤禛深知她的不凡,尋常手段在她身上絕難施展開,且前段日子兩人間的曖昧剛剛明朗,正是情甜意蜜的時期,胤禛再鐵石心腸也有繞指柔的一面,若是換個人,他哪裡還會這般好聲好氣地徵詢對方的意見,早就一聲吩咐,把母子二人搬回去了!
風華笑了,就怕胤禛起性子不聽她解釋,既然能開口問,她就有爭取的餘地了。
「他想要什麼,我便能給他什麼,財富,身份,權勢,自由,甚至——裂土稱王!」風華輕描淡寫地道。
胤禛聞言,心頭一震,目光倏然轉為凌厲,冰寒刺骨,一身氣勢更是駭人,似要將風華看穿,風華卻是不懼,柔柔地微笑,慢條斯理地繼續。
「四爺是知道我的,我於稚齡便能撐起蓬萊山莊,掌握富可敵國的財富,本就不是安分的,又欲以男兒身終了一生,自然便要以男子的角度去考慮前途,如今我身為一名謀士,總要防備著鳥盡弓藏,我這般想也是順應史實,情有可原,倒不是四爺對我不好,您說是麼?」
史上的隆科多,年羹堯,雖說最後覆滅也有他們立身不正的緣故,但對於其他追隨雍正的人來說,也不能不說是兩個血淋淋的教訓。
哪怕四爺目前算是她的情兒,有情有義,她也絕不會相信四爺看重她更甚於江山,所以,當她沒了利用價值時,當她可能觸犯他心中的底線時,當帝王的多疑病落到她頭上時,難保不會落得個走狗烹良弓藏的地步,帝王的疑心啊,輕易不要去試探。
「所以,將蓬萊山莊交給四爺後,我精力充沛,又閒著無事,便在海外一個無主小島上給自己做了個小窩兒,力求經營得舒適安穩,待將來老了沒用了,也好有個清淨享福的退路。這些,對於謀臣而言,進可輔佐,退能自保,不啻於最圓滿的理想狀態了,我這般說出來,四爺也能理解吧?」
胤禛輕嗤一聲,不置可否,他是上位者,而同時又有皇帝太子壓在頭上,處境遠非高高在上俯瞰眾山小可比,所以並不是不能理解風華的「謀臣之道」。
只是,海外的無主小島?胤禛不動聲色,眸中卻閃過一道光芒。
「我這輩子,定然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若他作為我的兒子,至少也是嫡出的名頭,將來他可以完全繼承我的小窩兒,一份富貴安穩無拘無束的生活是手到擒來的,便是他成為您的庶子,以後做個閒散宗室,也不過如此了吧?」
「是。」胤禛簡單明瞭地道,他確實有著極強的自尊,話說,身為一名高高在上的皇子,哪個沒有爆棚的自尊心?但風華的語氣,就像是在與他閒話家常,絮絮叨叨,是那樣平淡又平實,莫名地讓他生不起氣來。
「但在我這裡,他能享受到您所能給予的所有福利,同時,他不必擔負皇室宗親那壓死人的責任義務,不被那龐大繁複的人情交際束縛,試想想,還有比這更逍遙自由的人生嗎?人生在世,這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胤禛本就不是個輕易動搖信念的人,並沒有被風華的話說服,或者說,風華有風華的立場,她是從慈母的角度去為孩子爭取未來,而胤禛,則是站在男人、父親的角度,去思考孩子的前途,試問,天下男人,有幾個不愛權不愛勢?那「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難道是說著玩的?
「你有你的道理,但是,你沒有問過他,就知道他喜歡這種生活?你怎麼知道他就不喜歡權力呢?你能給予他富裕平穩的生活,但你能給予他至高無上的地位嗎?這個,只有他生在皇家才能得到!爺覺得,這得等他長大了,自己決定才行!要不,等他十五歲,咱們再問他!」
屁,被你個封建奴隸主養大的,還能有別的心思?十五歲,黃花菜都涼了!
風華斜睨了一眼正氣凜然彷彿剛才那番誘騙之語不是出自他口的男人,差點沒氣樂了。
「四爺,不要告訴我你打算換繼承人!」風華呵呵一笑,並不為所動,眸底深處的驕傲睥睨並未有絲毫動搖,聲音漸低,「弘暉是我一手教導的,他處事從容,胸襟坦蕩,謀略,決斷,風度,樣樣不缺,完全是一位合格的繼承人,無論是繼承王位,或者……將來更進一步……」
胤禛額角跳了一下,抿了抿薄唇,似乎是想反駁,然而掙扎半晌,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否認風華這大逆不道的話。
「我的兒子,若隨你回去,現在不過是一名身份備受質疑的庶子,而將來,或者是名閒散貝勒,或者是閒散王爺,這有什麼不同呢?那所謂的權勢,所謂的至高無上的尊位,和他有半文錢關係?您也許是真心喜歡他,可他的前程未來,唯有我能不受束縛地給予他!」
風華的口氣是如此大,大有捅破天不罷休的架勢,以至於胤禛被噎住了。
風華並不打算放過他,一鼓作氣地道,「您別以為天下就大清這塊土地,東南西北,廣沃的平原,豐饒的山林,豐富的海洋,溫暖的島嶼,無主的地兒多了,有本事,有魄力,有實力的人,誰都能去啃一口,只要我兒子想要,我就能為他建立一個比大清還大的國家,稱王稱霸!我的兒子,本就該擁有最好的,又何必巴巴兒等別人給他那一點兒施捨?」
這番話,慷慨激昂,說的胤禛眸底異彩連連,那固有的想法被衝擊得支離破碎——他從不認為風華是信口開河之人,她既然說出口,那便是真有其事,如果是真的……
見胤禛有些意動的跡象,風華忽然歎了口氣,轉了一種稍微低沉無奈的語氣。
「從兒子的立場來說,我不能答應你,從我的立場來說,我更不能答應你。」
「我承認,我是對四爺抱有主從之外的感情……四爺是個很有魅力的人,打動人心並不難,但是,但那也不能成為我自願加入後院的原因,就是四爺您,認為我是待在後院做一個相夫教子的賢德女子更好,還是身為謀士為您效忠更符合您目前的需求?女人,您何曾缺過?梅蘭竹菊,想要什麼樣的沒有?一名還算有本事的謀士,人才,那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吧?」
「那又如何?」人才固然難得,可是,他怎麼能容忍他的女人拋頭露面呢?再說,就算風華入了他的後院,也完全可以繼續為他出謀劃策。
風華眉頭輕皺,盯著胤禛,緩緩地,一字一字地道,「最重要的是,以我不喜束縛的性格,若是被迫困居一隅,失去了自由揮灑的天地,卻要同幾個娘們勾心鬥角,那就如同魚兒缺了水,我會死,一定會死!」
胤禛驀然抬眸,怒氣勃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威脅我?」
風華搖了搖頭,看向沉睡的壽安,「我都有兒子了,怎麼會輕易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脅別人?那也太傻了。我是在闡述,闡述一個事實,四爺是瞭解我的,不妨聽我這一句。我不說,您會下意識地忽略這個結果,我說了,您才能認真重視起來。」
「……你說的,爺要好好想想。」
風華是說到做到的,而且,胤禛其實也難以想像風華像後院的女人那樣,每天沉浸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中,為了點針尖大的事勾心鬥角,風華說得那麼明白,胤禛想要答應她,然而看到殷切望著他的那雙剔透美眸,那張蒼白的,與往日的張揚迥然不同的面龐,話到嘴邊,又改變了主意,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站了起來。
答應她,她就還是自己的謀士,他可以依然和她朝夕相處,毫無隔閡,他可以隨時看到這個兒子,關注他的成長,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
可是,這也意味著她將活躍在一群男人中,不是獨屬於他,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接近自己的兒子,甚至,讓他的兒子以僕屬的身份出現,低人一等……
不不,他要好好考慮,好好考慮……
作者有話要說:某舉得,以風華的性格,半神身份估摸不會這麼輕易爆出來,但是她也絕不會婉轉進言,要勸,也絕對是理直氣壯、張揚無顧忌的,而四爺雖然愛憎分明,卻不是那種不給人解釋的性子,想想,歷史上,四爺給了年羹堯多少次懺悔的機會呀,是人家沒抓住……但願四爺沒被我寫崩了……
☆、90第九十章 麻煩迭起
這一考慮,就是一個多月。
四爺忙啊,忙著見江南的各級官員,忙著周旋在各個勢力之間尋找突破口,忙著收集證據,忙著……
自從四爺不顧風華反對,把暫住地安置在風華這個莊子裡後,坐月子中的風華就再也沒見過胤禛。
雖然沒時間見風華,倒是有時間抱兒子——每隔兩天,蘇培盛便奉命前來抱著小主子去和四爺「培養感情」,蘇培盛不愧是四爺手下第一忠僕,對於主子忽然多了個小主子,居然沒有什麼驚詫的表現,反而立刻就進入了狀態,不知道從哪弄來了由嬤嬤奶娘丫鬟組成的郡王之子的標準配備,似模似樣地照顧起來,碧檀更被使喚得團團轉,搞得原本屬於風華的莊子像王府別院似的。
風華是哭笑不得,這種幼稚的奪子手段,真不像出自四爺之手,卻也沒有阻擋蘇培盛的一腔熱情,反正孩子最終還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就讓他先痛快幾天吧。
於是,等風華做完月子了,小壽安長開了,四爺還沒下定決心。
他早就知道風華的本事,這些年,靠著風華給他的戒指,不僅生活上得到了極大的方便,甚至還賴此躲過了好幾次刺殺,他對風華的真正底細不曾懷疑卻也深深地忌憚著,生怕她哪天就學真道士退隱山林或者白日飛昇了,尤其是如今她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他不把兒子抱回去,讓兒子跟著風華,真如風華說的去海外打下一片天地也罷了,萬一這孩子繼承了他娘的天分,難道,要讓他的兒子跟著他娘做小道士?
於是,四爺又堅定了拖延風華的決心。
當然不能說是四爺出爾反爾,主要是他這趟主要任務不是收穫老婆孩子,本身就忙得不行,又因為一點私心,下意識不願去思考風華擺下的難題。
自風華的性別暴露後,一向對下屬要求嚴苛的四爺彷彿就忽視了這個人,再也不以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她了,風華一個月不能理公務,他問都不問一聲,後來風華才從碧檀的嘴裡得知,四爺把她那一攤活都接了過去,百忙中抽出時間處理,讓風華小感動了一把。
小壽安越長越可愛,白白胖胖圓圓嫩嫩,愛笑愛鬧,極少哭,然而他用那張與四爺一模一樣的小臉做出各種可愛表情,簡直萌翻了上上下下。
處於某種陰暗心理,於是大家越發愛逗弄起壽安。
短短一月,小壽安就在自個兒的小小丹田里儲存了純淨了靈氣,踏上了修道之路,當然,這點卻只有風華和碧檀看得出來。
四爺雖覺得壽安比其他孩子格外可愛靈透,心中有點嘀咕,然而那天的異象早就扎根在他心底,哪怕壽安生來就會飛,他也能淡定地接受——只要不是出家去做小道士!
很快的,因為一個問題,胤禛不得不考慮給風華一個准信了。
風華出了月子,第一時間就查探了自身的實力,她悲催地發現,有些書中說的生孩子突破啥啥的壓根就是謬論,她的位階足足降了好幾級,她積累的功德也被席捲一空,永久性的,她要想重回半神狀態,就只能重新修煉了。
有四爺幫忙,風華也不急著回歸工作狀態,悠哉悠哉地進洞府鞏固了下目前的修為,又專門整理出一塊供壽安修行的地兒,忙得熱火朝天——她卻沒有發現,自四爺到來,他們之間也攤開後,她的心態有了悄然的改變。
大約過了四十多天,某晚,月黑風高,風華哄睡了壽安,正要進入洞府修煉,多日不見的胤禛姍姍而來,屏退了伺候的人,留下兩人大眼瞪小眼。
這裡是風華的寢室,哪怕是當初在郡王府時,胤禛也沒有進過風華的內室,上次胤禛進的也只是產房而已。
胤禛的女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女子內室也算見過不少,卻從未見過風華這裡的擺設。
很顯然,和京城的淘寶閣的某些佈置有一脈相承之處,鑲了大片透明玻璃的落地大窗,足有一面牆寬大的飄逸窗簾,窗邊的美人榻也並非普通的木質,而是光潔皮面柔軟蓬鬆的流線型,靠著幾個胖胖的抱枕,看著就讓人打心裡覺得溫軟舒適。
透過一面六扇紗面印染水墨山水圖的屏風,擋在床前,朦朦朧朧地看到後面的床,雖是傳統的拔步床,體積卻大了一圈,也是分外溫暖舒適的模樣。
風華看到四爺一進門就光明正大地打量自個的臥室,有些好笑地連咳了幾聲,結果一向冷峻的四爺居然罕見地臉紅了,墨潭般深沉的眼眸投注到風華身上,說不清其中蘊含了什麼,只少有地波光粼粼,十分炫目,不由得更好奇,什麼事讓四爺這麼難以啟齒卻又情緒外露?
「四爺,您有什麼吩咐?」
胤禛忽然背過身,走至從桌上拿起風華的茶盞,也不嫌棄,喝了一口,方道,「你出月子二十多天了!」
望著他頗有些逃避意思的背影,風華挑了挑眉,「嗯,您終於打算告訴我,您的決定了?」
胤禛霍然轉身,瞪著風華,「想得美!今晚爺不想談煩心事!」
煩心事?
風華哭笑不得,「那您打算談什麼?」
胤禛抿了抿嘴,望著風華乾巴巴地道,「……一個兒子不好分,要不,再要一個,咱們一人一個!」
風華瞪圓了眼睛,簡直以為自己幻聽了。
「四,四,四爺,您什麼意思?」
胤禛也怒了,裝什麼傻呀?他們倆都這樣這樣了,孩子都生出來了,還矯情什麼?他這次南下本就匆忙,又不打算招惹別的女人,本來就打算和她歇在一起,如今發現她是女人,那簡直是意外之喜了,他都忍到她出月子這麼久了,難道還讓他一直禁慾下去?
「沒什麼意思!過來給爺更衣!!天晚了,歇息吧!」
胤禛怒極也顧不上矜持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理直氣壯地說完,兩手一伸,大爺樣地瞪著風華!
風華只覺得心中就彷彿塞滿了棉花,吐吐不出來,咽嚥不下去,只能瞪著眼前的男人,深呼吸,再深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連著更了幾天,某肚子裡的寶寶抗議了,動個不停,某有些害怕,實在是對不起大家,恐怕還是不能保證每天一更,嗯,當然肯定比之前幾個月勤快,再次向大家道歉……
☆、91第九十一章 觀念矛盾
生世,有些事可以妥協,有些事卻是深入骨髓裡,絕不可能更改的。
情情愛愛,對於每個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來說都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也許有大部分會回歸婚姻,但絕不是因為愛情,而風華,更是其中最執拗的那部分,愛情,大約只是裝點生活的那閃閃發光的裝飾品,有了,不過是讓生活更好看些,沒有,也影響不到什麼。
對於胤禛這個『伴』,從內心來說風華還是比較滿意的,偶爾還會有略微的心動,如果允許的情況下,再和他發生點啥也能接受,但前提是,雙方情願,分合隨意!
風華並不是個保守的女性,否則當初的醉酒意外就沒可能發生,可那完全是建立她抱有一夜情緣的簡單想法上,一夜過後,兩對對方滿意,那隔三差五再聚一次也沒什麼,如果不滿意,那就不再聯絡,很簡單的相處方式。
這不像現代,還要考慮對方是否已婚的道德問題,大約對後院女來說,丈夫不把露水情緣的對象領進家門,就是比較守規矩的表現了。
可如今這位大爺是什麼意思?一副理所當然把她當他後院的女使喚是想要哪般?難道她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沒有進入他的腦子嗎?腦電波完全不一條線上啊!
風華突然覺得有些厭煩。
看著胤禛認真且帶著怒氣的眼眸,她已經明白,不是胤禛故意裝作不懂他的話,而是他確實不懂!
就算風華聲明自己不會加入他的後院,態度堅定決絕,而他也默許了。但他的心中,她也已經是屬於他的女,只要他不放手,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屬於別,既然是他的女,伺候他不是理所當然嗎?
不入後院,可以,這個年代,還有一種與現代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包養女子的方式——外室!
這就相當於現代受盡譴責的『金屋藏嬌』了,即使對男極其包容的古代,也只有賈璉那樣荒唐放縱的紈褲才做得出來。對於嚴於律己、循規蹈矩的四爺而言,這已經是對他自己道德觀的一次嚴重的放縱,是原則的又一次打破,而這,都是為了風華,這就是他表現自己柔情的最突出方式。
遺憾的是,風華並不能領情。
隔了數百年的光陰,那道思想的鴻溝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跨越的。
面對說不通也不講理的四爺,風華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只覺進退兩難。
四爺不是笨蛋,風華的臉上寫滿了「不樂意」,眼神是那樣的黯沉,他就算想假裝看不到也沒辦法,心中既怒,且又有一絲絲的委屈,茫然,反覆迴盪著,竟堵住了他的喉嚨口,讓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怔怔地站風華的對面,相顧無言。
他已經妥協了那麼多,真的還要再妥協下去嗎?
胤禛盯著一動不動的風華,深幽的瞳眸內彷彿點燃了兩簇火苗。
沒有一句話,但風華的態度已經明明朗朗地擺了出來——
不是的妻妾,也不會如她們那般對,希望能擺正態度,擺正的位置。
那種從骨子裡滲出的倔強冷硬,那平淡漠然視權貴如無物的態度,一如她和胤禛初見那次。
到了這裡,無論是風華還是胤禛,都失去了繼續下去的興致。
不歡而散。
陰鬱的氣氛籠罩了整個莊子,如同烏雲罩頂,分外壓抑,進出的所有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整日裡小心翼翼,躡手躡腳,連雞鴨貓狗都不敢大聲叫喚了。
所有都戰戰兢兢,唯恐被四爺的颱風尾掃到時,風華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到,每天除了逗小壽安還是逗小壽安。
小壽安快兩個月了,五官日益長開,一天一個樣,簡直就是小號稚嫩版的四爺,卻又更加精緻靈秀,嬰兒特有的純淨眼眸中透出股勃勃靈氣,分外討喜歡。
他漸漸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聰明健壯,才兩個月,居然能自個兒翻身了,尋常沒陪他時也不鬧,自顧自翻著身,啃著自己的小腳丫,時而望著懸頭頂的各色鮮艷小球咯咯嘻笑,體內的靈力卻是沒一刻不流轉,一點一點地鍛煉著他的幼嫩筋骨。
他也認,每見到胤禛便「啊啊」叫喚,咧著小嘴,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求抱,表現得歡欣喜悅,然後窩胤禛懷裡,把口水全塗到胤禛的衣裳上,胤禛看書看邸報時,拽著書或者邸報不撒手,抓著毛筆胡亂揮舞,儘管他那還沒有小金桔大的小手其實沒什麼力氣,但若胤禛不給他,便回頭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地望著胤禛,稚弱地朝胤禛「啊啊」幾聲,好似馬上就要大哭一場,由不得胤禛心中不軟得一塌糊塗。
對風華,又是一副模樣,大約出於嬰兒的直覺,知道風華是不會像胤禛那樣妥協的,便規規矩矩,乖乖巧巧,從不敢打擾風華做事,哪怕風華極喜歡他翻身時搗亂,把他掀過來翻過去的,活像褪了殼的小烏龜,他也不惱,依舊呵呵笑著流口水,繼續翻——這要是換成胤禛試試,還不得哭得日月無光!
光憑這份天生的眼力勁兒,風華對這個小兒子就十分滿意。
風華沒有讓奶娘餵奶,日常都是自己喂,她的富含靈氣的乳汁,可比普通奶娘的乳汁要好得多,事實證明,小壽安的智力,幾乎相當於兩歲的幼兒了。
因為風華的干預,蘇培盛為小壽安配備的標準下陣容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小壽安除了父母外,只要碧檀和蘇培盛兩,後來趕到的墨檀眼饞,想伸手去抱抱,他直接賞給家一個華麗麗的白嫩小屁股。
胤禛和風華冷戰了,但他對小壽安的態度並沒有改變,反而因為小壽安成長中的表現越加喜愛疼寵,他子嗣不豐,這麼天資聰穎又健康活潑的兒子,可是他夢寐以求的。
他常常後悔沒有一口拒絕風華那「兒子歸她養」的提議,又因為遠離京城,心情略有些放鬆,對待小壽安時,便不像對府裡的那幾個孩子那樣嚴厲,而真正是一副慈父心腸,幾乎超越了這個時代對父子之情表達的局限。
胤禛並沒有因為壽安和孩子他媽和解,有時夜深靜時,惱怒起來,甚至想偷抱著壽安回京城,讓她著急去!
☆、92第九十二章 言盡於此
自從貪污案有了進展後,風華所的莊子已經經歷了三次刺殺襲擊,那些也是神通廣大,竟摸到了四爺的臨時住所,請的也都是手下有幾分真功夫的江湖,也虧得胤禛和風華的手下都不是非凡,否則還真護不住這一莊子的。
不過數日,莊子裡臨時改作監牢的地洞便被塞滿了。
經過一陣低聲的通傳,碧檀躡手躡腳地進了書房。
書房內,四爺坐寬大的紅木辦公椅後,帽子放桌上一杯冷掉的茶旁邊,露出青色的頭皮,襯得他一張冷峻的臉鼻如刀削,眉如寒劍,格外稜角分明。此刻,他正翻看著面前的一疊情報,抿著薄唇,面色沉鬱,怒火眸中翻騰。
風華則坐沙發上,一身未束腰的月白寬鬆行服,掩蓋了她恢復得極好的身材,烏髮梳成一條長辮垂胸口,翹著兩條長腿交叉搭茶几上,一手握著一卷書,一手端著一杯香甜濃郁的杏仁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架勢。
風華的沙發邊,放著一張精巧別緻的搖籃,那框架幾乎是拔步床的縮小版,描花鏤刻,甚是華貴,中間懸著鋪滿錦繡的柔軟搖籃,小壽安就舒舒服服地窩中間。風華偶爾伸腳點一點,於是漸停的搖籃又晃悠開,一搖一晃間,小壽安很有節奏地吐著口水泡,睡得小臉紅撲撲的。
這仿若一家三口安居一室的一幕,落不知情的眼中,是多麼溫馨多麼恬靜啊!
可惜,碧檀是完完全全瞭解其中本質的。
碧檀朝四爺一禮,然後風華耳邊嘀咕了幾句,
風華挑了挑眉,「又來了?還真有不怕死的?」
「主子,這都第五批了,鬧得小主子晚上都睡不好,咱莊子裡也擱不下俘虜了。要不,您想想法子?」碧檀小聲道。
「可沒有好法子,誰叫某辦完了事就是不回家呢,憑白招眼。有本事說服那位!」風華撇一撇嘴,用下巴指點了一下坐得穩穩當當的四爺。
碧檀眼角抽了抽,就是再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去說那位爺啊,她修為是可以,耐不住家是龍子鳳孫自有龍氣護體啊!
罷了,兩個主子鬥法,她一個侍女夾其中算啥啊?她也不管了!
不捨地瞥一眼呼呼大睡的壽安,碧檀咕嘟著嘴,悄悄退了出去。
風華瞅了瞅到現一頁都未翻動的四爺,笑道,「這些倒是有膽氣,居然敢行刺皇子,想來江南的金銀財寶不僅養大了他們的胃口,也養瞎了他們的心眼。」
四爺輕哼一聲,蔑意盡顯,「不過是狗急跳牆而已,反正賬冊已經入手,那貪污的名單也列了出來,待賬冊和名單呈上去,他們也蹦達不到幾天了。」
風華很不滿意四爺現的行為,確切地說,是不滿意對方死賴自己的莊子裡不走,時不時盯著壽安發呆,分明就是有不軌企圖,迫得她也只能每天守旁邊,不敢有絲毫鬆懈。
「應該隨著賬冊一同上京才是,且不說如今的江南有多危險,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負責的,別可沒有清楚,回頭皇上若詢問其中細節,可如何是好?」
四爺瞟了她一眼,心裡升起股火焰,怒氣中夾雜著邪火——要不是死活不同意跟爺走,爺至於留這耗著嗎?好,巴不得爺走是吧?爺還就不走了,陪耗著,就算走,也要想個法子把壽安帶走,叫一個留江南!哼!
「就不擔心那些路上給爺設埋伏?」
風華乾脆放下了雙腿,朝他傾了傾身,笑道,「別不知道,難道不知道四爺您的本事?要是您還是放心不下,要不,帶陪您一起?」
四爺眼中精光一閃,「壽安也一起?」
風華囧了一下,您還不死心哪?可也絕不可能妥協!
「自然是不會丟下兒子的,不過,回頭定然會把壽安帶回來,您就別胡思亂想了。您兒子不多但也不少,況且弘暉一個就頂得上十個,您絕對是後繼有了。可不同,所有修習功法的,雖能延年益壽,於子嗣上卻是十分艱難,天道也不會允許他們凡間留下過多親緣,否則那些一活幾百歲上千歲的,一生能生多少孩子?那還不得亂套了?就老實跟您說了吧,算過,這輩子,就只能擁有一個壽安,必然會傾盡全力去培養他,他資質更遠勝百倍,來日成仙得道不話下,換成您處壽安的位置上,您是願意做一個可有可無的宗室子,還是逍遙天下的神仙?」
四爺被堵得說不出話,可心中又有種異樣的惶然,側目看向搖籃中熟睡的兒子,同樣白白胖胖的可愛模樣,確實比尋常嬰兒更添了幾分仙逸之氣,一眼便能看出不凡,可越是這樣,他也越放不開手。
都說皇家無親情,可那也是大家長大以後被各種利益糾纏所致,目前這無辜稚子,可愛靈秀,生而不凡,普天下怕是沒有父母不喜歡這樣的孩子吧?
然而,他的前途選擇上,他的父母出現了巨大的分歧,這個分歧會導致他面臨兩個完全不同的生。
事實上,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未來是沒有明確的規劃權的,雖說這裡的孩子自幼長於母親之手,也必然會受到母親觀念的影響,不自覺中形成自己的生觀世界觀,然社會習俗如此,漸長漸大的孩子,將來還是要靠父親的規劃,而更多的孩子,也更願意相信父親的建議。
與這些孩子相比,小壽安可以說算是幸運的了,沒讓他爹一口定下未來的基調,誰叫他有個不同尋常的母親呢。
四爺此時不算逝去的,以及小壽安,就只剩下兩個兒子,但無論是弘暉還是弘時,有關他們的教育問題他從來就沒有詢問過福晉和李側福晉半句,甚至心裡壓根就不存這樣的念頭,但是到了風華這裡,卻自然而然地考慮了風華的意見,不管他最終是否同意,但現,的確是風華提出的意見讓他困擾了。
半晌,四爺遲疑而澀然地道,「壽安還小,也許,也許,他將來比弘暉還要優秀呢……」
風華一怔,玩笑似的神情慢慢斂起,顯出一層嚴肅的意味,「希望您不要存這樣的想法,難道您身上發生的還不夠您警惕嗎?就像當今太子,那是四爺的親兄長,想來四爺比更明白他是什麼樣的,本身才華橫溢不說,監國數次,處事井井有條,朝野平穩,亦可看出其執政能力不容小覷,可如今處境卻是那樣艱難,那樣霽月光華的物,民間被誣蔑得不堪入耳,這是誰造成的?是為什麼造成的?您心中有數吧!——很看好弘暉,絕不希望弘暉將來要面臨太子那樣的絕境!」
風華說到最後,幾乎是露骨地說出了四爺心中最隱秘的心事,也不怕對方翻臉——實是四爺方纔那短暫的遲疑太讓她驚怒了!
且不說弘暉是她一手培養,與她感情深厚,她不願看到弘暉下場淒涼,就說壽安,她親生的孩子,即使她不打算讓壽安和四爺相認,可血緣是切不斷的,她能看著他為了那個位子和親兄弟拚個死活?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最終,作為母親,她必然是要放棄弘暉幫助自己孩子的,可那樣她就快活嗎?壽安就快活嗎?
四爺攥著拳頭,垂著頭,沒有說話。
風華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四爺,言盡於此,希望您好好考慮一下,別因為一時的貪心毀了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