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藥店觀察筆記(1975-1981)
【1】乏味的藥店學徒生活
【……在成年男女巫師取得草藥學、魔藥學、黑魔法防禦術、魔咒學、與保護神奇生物五門考試『良好』或以上水準的N.E.W.Ts證書後,將有資格報名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通過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巫師,將開始第一段在藥店或醫院藥房的、為期兩年的學徒期,以取得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資格。——《歐洲巫師藥劑師共同資格考試說明(1971年版)》】
「很多人的命運是從出生便註定的。」一個靦腆的鄉下姑娘永遠不會融入都市的繁華,而舉止精緻的貴婦也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是為生活而疲於奔命。
十九歲的我,對自己能逃脫這句話的束縛而沾沾自喜——不管這種逃脫是否只是暫時的。我得意地將研缽裡的水仙根磨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蒂凡尼今天肯定不會再因為這種瑣事揪著我不放。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的八月十一日,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在我起床之前對角巷照例下了場雨,鵝卵石鋪就的路面帶著坑坑窪窪的積水,我在藥店開門前不得不給店門口的毯子施了三遍烘乾咒,以防地毯下的木地板生了黴菌。
我的名字叫簡,後面綴了一個現在來說無關緊要的姓氏。我連同我身邊的人都很少提到它。事實上,我懷疑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姓什麼。一年前,我來到了對角巷的這家小藥店,開始了我平淡忙碌的藥店學徒生活,拿著勉強糊口的微薄薪水,幹著足以累倒三個成年男巫的體力活。
對角巷一共有三家藥店,兩大一小。兩家大藥店掛的都是普林斯家族的名,但我從未見過他家的什麼人出現在藥店過;這家小藥店則是屬於老布朗先生的。老布朗先生早年喪妻,無兒無女,手下一共有兩個店員——比我大七八歲的「藥店老油條」蒂凡尼和處於藥店最底層的我。
老布朗先生和蒂凡尼都是有藥劑師執業資格的,只不過布朗先生年事已高,怕是已經幹不了這種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手腳異常靈敏的活了,故而平時配藥的活都由蒂凡尼來做。而她很無恥地以此為藉口把剩下的雜活全都丟給了我。
已經被壓榨了一年,我早已沒了脾氣,只能每天任勞任怨地搬箱子(我現在給獵場看守海格當幫手絕對綽綽有餘)、給供應商寫信催貨(上個月光催艾草我就寫斷了三支羽毛筆)、每天檢查儲藏室裡的草藥是不是受潮發黴或是被蟲子給咬了(蒂凡尼為此起碼威脅了十次要扣我工資)、招攬顧客(這倒是這裡面最輕鬆的活)和整理好需要運輸公司配送的藥劑。藥店的開門時間是上午九點到下午六點,我的工作時間卻是早晨七點到晚上八點。如此一來,我根本沒有時間複習一年以後的第二次藥劑師考試。
我想想閣樓角落已經落了一層灰的半人高的複習材料,心中倍感絕望。
窗外似乎又有落雨的聲音,我見怪不怪,繼續低頭使勁地研磨那份早已成了細粉的水仙根,仿佛它們就是成天剝削我的蒂凡尼。一這樣想,我就更有動力了。細碎的粉末在我面前逐漸幻化成蒂凡尼那張表情冷漠、一成不變的臉……
遠處麻瓜教堂的鐘敲了兩下,終於將我從對蒂凡尼的怨念中拉出來。我抬眼看了看表,發現已經八點半了。而向來八點半卡點來的蒂凡尼,向來風雨無阻嚴於律己的蒂凡尼,終於在我來到這家藥店的第三百九十天,留下了她從業以來的第一個污點——一直到九點藥店正式開門,蒂凡尼也沒出現。
而我,也從一開始的竊喜、得意,變成了後來的茫然與不安。梅林,要是真有哪個病人拿著一張聖芒戈治療師簽名的藥單找我來配藥,我難道要親自動手?萬一出了點什麼問題,我是不是還要去阿茲卡班待上幾年?我心中惶恐。
藥劑師資格考試共分為三次。只有通過三次資格考試,才能正式成為藥劑師,在醫院或者藥店給患者配藥。據說在第三次藥劑師考試時,考官會讓我們喝下自己做的藥劑。我至今沒有膽量去想這場考試該如何準備。難道準備考試的開端,就是今天?
不過我們這家藥店別的好處沒有,地理位置卻是極為優越的。這個地方好就好在極少能有人找過來。能找到這家藥店的,基本上都是熟人。
我揮魔杖把研磨好的水仙根粉倒入水晶瓶的時候,掛在門上的風鈴響了。我很心虛地抬頭,看著門口突然出現的人,都沒發現粉末已經灑了一桌子。
果真是熟人。我回了神,手腳麻利地收拾工作臺上的殘局,餘光瞥到那個臉色蒼白、頭髮油膩、外套滴水的男孩慢慢走向櫃檯。
西弗勒斯斯內普。
老實說,我和他並沒有打過什麼交道,更談不上什麼好感或反感。但若真的細究起來,我和他還是有些淵源的——我並不是在這家藥店或是霍格華茲才認識他的。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我收拾妥當,抬頭露出了一個很職業化的微笑問道。
他並沒有答話,看樣子也沒有認出來我。這倒是讓我松了一口氣。但我依然保持高度警惕,微笑著看著他的目光輕掃過我身後的瓶瓶罐罐,似乎是把我的微笑和那句「歡迎光臨」都當成了空氣。
如此想著,我心中稍稍不悅。雖然我並不希望他認出來我到底是誰,但我也並不希望自己被當成空氣——尤其是被這樣一個邋邋遢遢、形象不佳的人當做空氣。
「請問您需要點什麼?」我加重了語氣,其中的意味不難猜測。
但我語氣中的某些東西似乎微微刺痛了他。此刻的他,像一隻受傷的、敏感的小獸,卻又要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來掩飾傷口。我看到他沒有放進口袋的左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我已經能大致猜到是怎樣一回事,便又覺得有些後悔。
他深不可測的黑眼睛飛快地掠過我,和我的目光僅僅觸碰了一瞬,就有些狼狽地移開。
「我來買緩和劑。」他機械地說,目光轉移到了地毯上的一個破洞——那是某次我不慎把巴波塊莖膿水灑出來腐蝕掉的。
緩和劑……需要藥劑師配製……處方藥?
「你有治療師開具的藥單嗎?」我直截了當地問。緩和劑是處方藥,沒有藥單不能購買。
「沒有。」過了幾秒,他才開口。
「那就請你下次過來的時候帶來治療師的藥單,聖芒戈就在——」
「我知道,但是——」他抬眼看我,在那幾秒鐘,我突然明白過來他為什麼欲言又止,以及他欲言又止的是什麼。
但凡是和魔法界還有點聯繫的巫師,都會被強制性地繳納一份醫療保險。有了這份保險,就可以在全英範圍內免費就醫。而不需要這種保險的只有兩種人——要麼是自己有家庭治療師不用去聖芒戈,要麼是已經徹底脫離魔法界。
需要緩和劑的那個人,大概就屬於後者。
想至此處,我心裡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同情。但我很小心地不把這種名為「同情」的情緒表露出來。
「沒有藥單真不行,」我歎了口氣,決定把全部的實情都告訴他,「況且今天我們藥店的藥劑師不在,就算你有藥單也拿不到藥。」我乾巴巴地說。
「你不是藥劑師,所以沒法配藥?」他眼神閃爍。難道是嘲諷?
「對,」我大方地承認,我現在已經學會了心平氣和地面對一切,「這是規定。」
他臉上嘲諷的意味更濃了。我想,他身為一個斯萊特林一定對「規定」這種東西不屑極了。我依舊端著一張笑臉面對著他的嘲諷,只不過臉頰逐漸僵硬。
「這是五年級的內容。」他輕蔑地說,眼神不再躲閃,倒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我聳聳肩,並不介意自己被別人小瞧。
「我沒上過霍格華茲,」我說起謊話來面不改色,很開心地看著他露出微微驚訝的神情,「你行你自己做啊。」我笑眯眯地轉身,麻利地從櫃子裡拿出各種藥品。
「月長石粉、嚏根草糖漿、薑根、顛茄精、毛果芸香、雛菊根、金印草根……」我最終遞給他一個印有「布朗藥店」標誌的紙袋,「一共兩個西可八個納特,你自己拿回去做吧。」
他又盯著我看了幾秒,似乎並沒看出什麼破綻。「月長石粉和顛茄精不是也需要藥單嗎?」他冷冷地問。
「少劑量、低純度的限制性草藥可以不需要藥單,」我流利地答道,「而大劑量、高純度的非限制性草藥同樣需要治療師開具的藥單。」
他似乎沒想到藥店還有這種規定,將手伸進那件破舊的、不合身的大衣口袋深處,掏出來一把零碎的硬幣,數出來兩個西可八個納特放到玻璃盤中,抓起紙袋,轉身沖出藥店。也許是他走的太匆忙,門口的風鈴叮叮噹當地響了好一陣子。還未等我將所有的硬幣都放進抽屜,他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重重雨簾之中。
我不以為然地笑笑,伸手從口袋裡又拿出了五個西可放進抽屜裡。
我只是欺負他算術沒有我好而已,並無他意。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這篇文的主角並不是斯內普教授,這篇文的主題也不完全是愛情。這篇文在構思之初,只是想寫一個平凡女孩在對角巷藥店平凡瑣碎的生活;後來我想到,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寫斯內普教授,所以有了這個標題;再後來主角徹底變成了女主,主題也由此變成了一個女孩的成長歷程與心理變化。
女主蛇院,純血統,CP非教授,和教授之間也沒有暗戀梗。我努力不把女主塑造成一個瑪麗蘇,我想讓她看上去親切一些。她有著所有人都可能有的缺點,她懦弱、甘於平庸、深諳遠離是非明哲保身的道理,有著普通人的善良卻也不喜歡惹麻煩,她明白事理卻也時常抱怨。她遇事會像鴕鳥一樣逃避,但也會勇敢地站出來保護自己愛的人。
至於前面的藥店設定,在《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有一段對藥店的描述——
「隨後他們光顧了一家藥店,那裡散發出一股臭雞蛋和爛捲心菜葉的刺鼻氣味。但藥店卻十分神奇,地上擺放著一桶桶黏糊糊的東西,順牆擺著一罐罐藥草、幹草根和顏色鮮亮的各種粉末,天花板上掛著成捆的羽毛、成串的尖牙和毛嗲嗲的爪子。當海格向櫃檯後面的營業員買一份標準劑量的各種藥粉時,哈利正在細看一個用獨角野牛角製成的號角,每個價值二十一加隆,以及烏黑、亮閃閃的甲蟲小眼珠(五納特一勺)。」
這與我要描寫的藥店形象並不一致。在我的想像中,藥店應該是乾淨、溫暖、明亮的。這一點和原著有些出入。不過大家可以認為「對角巷並不只有一家藥店」或者「並不是所有的藥店都是這樣」,至少可以自圓其說。
【2】緩和劑
【……只有持有藥劑師執業資格或治療師執業資格的巫師,才在承認其執業資格的國家或地區擁有製作藥劑並有償出售的資格。——《英國巫師藥劑師從業準則(第二十一次修訂版)》】
蒂凡尼一連失蹤了三天。直到八月十四日中午,她才重新出現在藥店門口,身後還跟著三個抱著大紙箱的年輕人。
此時,我正在享用自己新配的花草茶和剛出爐的乳酪小圓餅。我看蒂凡尼來勢洶洶,一不小心被小圓餅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聽見我的咳嗽聲,蒂凡尼似乎才想起來藥店裡還有一個人的存在。只見她掏出魔杖指向我,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大腦飛速旋轉起來,盤算著自己到底又做錯了什麼。
也許她發現我給斯內普的月長石粉和顛茄精稍稍多了些?也許她發現我忘記給她那盆寶貝花澆水了?也許她發現我這幾天都沒去打掃地下的儲藏室?
我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最後只有一個念頭在我腦中不斷盤旋——
她大概是要除掉我。
明天《預言家日報》的頭條一定是「年輕女店員藥店遇害,是否與神秘人有關?」;接著是魔法部官員的聲明,聲稱事件還在調查中;然後是某個特約記者的獨特見解與犀利批判;再然後是遇害者家屬的全面曝光……
我甚至已經想像出浩浩蕩蕩的一群人站在我的墓碑前或悲或喜的情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記得要在我墓碑前放上我最喜歡的百合花。
事實證明,不管是巫師還是麻瓜,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思想都會瘋狂地旋轉。
「安咳消。」隱隱約約間,我聽到蒂凡尼平靜冷淡的聲音。我的氣管頓時通暢起來,新鮮的空氣終於順利地湧入我的每一個肺泡。
蒂凡尼高傲地轉身,繼續指揮那幾個人將紙箱子搬進來、整齊地碼在角落。我看著她盛氣淩人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倖自己還安然無恙。
等到藥店裡只剩下我與蒂凡尼兩人,我才淚眼婆娑地問道:「這些紙箱是幹什麼的?」
「把紙箱裡的東西擺在貨架上,」蒂凡尼直接命令道,「這上面的東西都要背熟。」她將一本系著紫色緞帶的小冊子扔在桌子上,險些撞飛我的茶杯。
這個茶杯我已經用了十幾年,碎了三次又「恢復如初」了三次。在上一次施咒時這個咒語的效力就大不如從前了。我不知道下一次再摔碎了這個咒語是否還有效。
「知道了。」我趕緊護住我的寶貝茶杯,沖著她走進工作間的背影比劃了一個鬼臉。
大名鼎鼎的蝴蝶夫人牌護膚品就是以這樣的方式進駐了我們這家小藥店。我裝模作樣地畫了張海報貼在門口,沒想到來藥店的人竟然日漸多起來。
提起藥店,你想到的可能只是咳嗽藥水,或是獅子魚脊骨粉這種配置魔藥的常見原料,其實不然。實際上,我們還可以擔負起診所和化妝品店的一部分職責。所以,護膚品出現在藥店最顯眼的位置也不無道理。
只不過這樣一來,顧客的重心就變成了嘰嘰喳喳的女孩子,這倒是讓我十分頭疼。好在九月一號霍格華茲就重新開學,相當一部分女孩子就會被收回學校。左右不過再忍上兩周,兩周以後我就可以重新清靜清靜了。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期盼著九月一號的到來,真是風水輪流轉。
八月二十一日的對角巷終於迎來了一個晴朗的早上。我向來喜歡這種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就連打掃見不到陽光的儲藏室時也忍不住哼著小曲。
八點五十八,我懶懶地坐在櫃檯後,椅子上系著我最喜歡的田園風軟墊,面前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草茶和一本打開的藥典。我惆悵地掃了一眼藥典,發現昨天剛剛複習完「礦石的藥用價值」這一章節。
麻瓜教堂的鐘開始准點報時,我揮揮魔杖,將門上掛牌的字調成了「營業中」。這個變形咒我已經用的很熟練了,究其原因,只是我吝嗇從櫃檯到門口再到櫃檯的這一小段路罷了。
可我沒想到,有人今天竟然卡著點出現在了藥店門口。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一成不變的微笑、一成不變的「歡迎光臨」,以及一成不變的、只屬於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油膩膩的黑髮。
他冷漠地走向櫃檯,我覺得我周圍的空氣驟然下降了好幾度。
「我想用這瓶藥劑換月長石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瓶底有一道長裂紋的水晶瓶放在櫃檯上,冷淡的表情和蒂凡尼有的一拼。而我向來最討厭的就是蒂凡尼那張表情萬年不變的冷臉。
我掃了一眼水晶瓶中泛起銀白色煙霧的藥劑,很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們藥店不做這種生意。」我有些開心、有些得意、有些自責、有些愧疚地看著他像是受到某種侮辱一般,不知該拿起水晶瓶直接走人,還是和我理論一番。
過了幾秒,我有些後悔自己武斷地說出那句話。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我像上次那樣把他糊弄過去不是很好嗎?我欲要張口,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冷漠的女聲。
「給我看看。」蒂凡尼命令道,我條件反射似地將那個水晶瓶畢恭畢敬地遞上去,心裡卻恨不得給她施個惡咒。
西弗勒斯看見我低眉順目的模樣,又露出了我熟悉的嘲諷神情。這讓我的心裡忍不住有些窩火。
蒂凡尼接過水晶瓶,細細觀察了藥劑的顏色,又擰開瓶塞扇聞了幾下。「近乎完美。」她最終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令我十分驚訝。
緊接著驚訝的便是憤憤不平。想我在這裡工作了一年多,兢兢業業,不遲到不早退,被她像個家養小精靈一樣使喚,也從來沒得到過一句這麼高的評價。而西弗勒斯僅僅憑著一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藥劑便獲得了蒂凡尼的另眼相待。我覺得委屈,而這種情緒在過去一年中鮮少出現。
「跟我來。」她簡短地說,拿著那瓶藥劑走進走廊。我知道那走廊是通向蒂凡尼的工作室的。蒂凡尼平時都是在那裡鼓搗她的藥劑,從來不讓人進去。我剛來的時候不知道,想進去打掃衛生,結果被她臭駡了一頓。
西弗勒斯經過我時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裡有什麼?嘲諷、得意?我背過身去收拾櫃檯,閉著眼睛也能想像出他臉上的表情。
算了,大概有才華的人都是這樣一幅對人愛答不理的樣子吧。我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在這種情形下,我幾乎是很高興看到兩個嘰嘰喳喳的姑娘推開門。門上的風鈴歡快地叮叮作響。她們周圍洋溢著的熱情與陽光似乎也能將我感染,就像是今天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歡迎光臨,請問你們需要點什麼?」我微笑著說。
「我們來看看『蝴蝶夫人』。」胖乎乎的金髮姑娘說道。
不用她說我也知道。這些漂亮的年輕姑娘是絕對不會對蝴蝶夫人牌護膚品以外的東西感興趣的,例如冒著各色蒸汽的藥劑和散發著各種味道的魔藥原材料。
我繼續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心裡卻有些悲哀地想到,自己大概已經不算是個年輕姑娘了。
出乎我的意料,和那位金髮女孩一同走進來的紅發女孩卻撇下同伴走到我這邊來。
「勞駕,獅子魚脊骨粉、顛茄精、蕁麻、椒薄荷、兩耳草……」她一邊報出了長長的一串草藥名,一邊很貼心地遞給我一張用綠色墨水書寫的便簽,「標準劑量——兩份。」她想了想又補加道。
我接過那張便簽,瞧著她顯眼的紅色長髮和綠色眼睛,終於想起來了她是誰。
格蘭芬多的莉莉伊萬斯,擅長魔藥,是斯拉霍格恩教授的寵兒。我敢說等她畢業的時候,那位體態臃腫的魔藥課教授一定會問她要簽名照片的。
「好的,請您稍候。」我語氣歡快地說,轉身去櫃子中搜尋起來。
這些原材料最近消耗得出奇的快。我算了算帳目,發現並沒有什麼出入,也就理所應當地認為是因為學生們都來補充他們的原料箱。這種情況在去年並沒有發生,我想是因為去年並沒有那些閃閃發亮的蝴蝶夫人牌護膚品吧。
最終,我將一個沉重的紙袋遞給莉莉,而她身旁的金髮姑娘什麼也沒有買,還在戀戀不捨地盯著那些價格不菲的化妝品。
我恍然大悟,佩服起來蒂凡尼的行銷手段。原來那些擺在那裡的昂貴化妝品只是招來顧客的幌子,原來我的業績還是要靠那些利潤微薄的草藥和藥劑來積攢。
不過若是每個人都像莉莉伊萬斯一樣勤奮好學、連原材料都一買買雙份的,那我每月的獎金也就有指望了。
她身旁的金髮姑娘似乎也注意到她買了雙份的原材料了。「你怎麼買了這麼多?還買了雙份?」她疑惑道。
「那一份我幫西弗買的。」莉莉笑吟吟地說,我心中微微一動。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了,離那個斯內普遠一點,」金髮姑娘突然生氣起來,嚇了我一跳,「你還沒有看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莉莉,你是格蘭芬多的級長,是全校最受歡迎的女孩之一,而斯內普呢?他只是個令人討厭的斯萊特林而已。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我很佩服金髮女孩可以把一個人的缺點分析得如此透徹,也同樣佩服莉莉伊萬斯可以在好友如此苦口婆心的勸說下還能無動於衷。
「他是我的朋友,瑪麗。我的朋友,」她堅定不移地強調道,「我想我自己會分辨是非。」她倔強地說著,將數好的硬幣放到櫃檯上的玻璃盤中。
一串脆響。一共十六個西可二十二個納特。
我面帶微笑,直至她們帶著那種可怕的、窒息般的沉默走出藥店。在她們踏出店門的那一刻,我的臉驟然垮下來。
微笑有時並不是情感的表達,而只是一種職業需要。可一旦某種事物的含義變得豐富起來,人反倒會懷念起最初的純粹。
終於又清靜了,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癱在了櫃檯後系著軟墊的椅子上,將那本藥典拖過來,準備趁著沒人的時候再把昨天的章節重新看一遍。
希望梅林看在我如此盡心盡力複習的份上保佑我一次通過第二次藥劑師考試。
在我端起溫熱的茶杯時,我聽見身後的地板傳來了十分細微的聲響。我轉身去看,發現西弗勒斯正站在光線昏暗的走廊裡,臉色蒼白,身上黑色的長袍幾乎要與四周融為一體。
我並不知道他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剛才的對話又聽見了多少。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是一株在黑暗中生長的植物。
我想,他和莉莉伊萬斯大概是朋友。換做是誰聽朋友的朋友這樣說自己,都會不開心吧?
他就站在那裡,一言不發;我靜靜地望著他,也一言不發。
他的目光空洞無力,似乎落在了很遠的地方。也許是很久遠的、恣意歡暢的過去;又或許是兩人的將來——兩人註定要分道揚鑣的將來。
我想我並不能很真切地體會到他心裡的悲傷。實際上,當二十多年後所有的真相都公諸于世、當年無論多麼深藏人心的隱秘都重見天日之時,我也並不能完全體會那種悲傷且壓抑、憤恨且不甘的情感。
因為我不曾是西弗勒斯斯內普,不曾經歷過他的際遇,也無從體會他的沉浮、他的掙扎、他的信仰與他深沉的愛。
而在一九七五年,在那個一切都剛剛開始的年代,十九歲的我只是聰明地選擇了一言不發然後若無其事地轉回來,為他保留了最後的體面與寧靜。
我想他並不希望在這種時刻被人打擾。我並不指望他能理解我的善意,可我也不希望自己成為讓別人討厭的人。
今天的花草茶味道不錯,看來減輕薄荷的劑量是正確的。我品嘗著自己已經改良了一個月配方的花草茶,心中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把那張便簽給我。」一個冰冷冷的聲音在我耳後冒出來,像是墓地裡突然出現的鬼魂。
我打了個寒顫,嚇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剛剛還讓我引以為豪的花草茶灑了一地。好極了,待會蒂凡尼又有了一個讓我清理地毯的理由。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聲不響出現在我身後的西弗勒斯斯內普,而我用了十幾年的茶杯剛剛第四次被摔成碎片。
「抱歉,」西弗勒斯不帶一絲感情地說,我並沒有從中聽出來一點抱歉的意味,「你能不能把剛才——」
「你出去。」我面無表情地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種口氣和別人說話了。
「我只要那張——」
「你給我出去!」我怒氣衝衝地吼道。
他看向我的目光透著怨毒與不甘,但我突如其來的怒氣好像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他飛快地收回目光,拿著手中的包裹最終選擇了離開。
在店門合上的最後一刻,我抓起魔杖一揮。帶著莉莉伊萬斯綠色字跡的便簽像是活起來了一般,順著門縫嗖地飛出去,停留在西弗勒斯斯內普的面前。
我並不想看他露出什麼感激的表情,我覺得他那張臉永遠也露不出什麼讓我看著順眼的表情。我跪在碎瓷片旁邊,沒有用魔杖——我不知道這種麻瓜的方式是不是能顯得更真誠一點——將那些瓷片一點一點地拾起來。
看見鋪在桌子上的碎瓷片,我說不清楚心中的感受。也許在我一年前做出選擇的那一刻開始,過去的那十八年就真的成了過去,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已經成了過去,那我還守著過去的種種幹什麼呢?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收起魔杖。我找出一條舊的絲綢手帕將那些碎片小心地包起來。在我打上最後一個死結後,我瞧見手帕一角用銀線繡著的花體字母——
J.P
看著那兩個字母,我輕輕地笑起來。這年頭,誰沒有段或荒唐可笑或傷痕累累的過去?
我望著窗外依舊燦爛的陽光,再次哼起了早晨的調子,只是早已沒了當時的好心情。
【3】對角巷的八卦新聞
【所有在對角巷經營的店鋪都必須獲得魔法部頒發的店鋪經營許可證。對角巷的工作員工必須進行員工登記,對角巷的居民必須進行常住人口登記。由對角巷員工和居民共同選舉出的對角巷交易委員會將對對角巷的日常事務進行管理。——《1891年魔法部出臺的對角巷管理辦法第三條》】
八月的最後一周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難熬。待到九月一號一開學,對角巷一下子冷清起來,我卻突然有些懷念暑假時這裡的熱鬧。
其實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無關喜歡、無關好壞,只是是否合適、是否習慣。
人是一種社會動物,總是耐不住寂寞、想要抱團取暖的。熱鬧的暑假結束,可對角巷絕對不會就此冷清沉寂下去。
也許你聽過這樣一句話,叫做「八卦之火,可以燎原」。
於是在九月份,一場年度大戲拉開帷幕,其精彩程度不亞於霍格華茲的魁地奇決賽,其重要程度不亞於霍格華茲的學院杯對決。對於我來說,今年和去年總歸是有些區別的。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剛來對角巷沒多久,也沒什麼認識的人;可是現在,一年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家也自認為把我的底細摸得差不多了。於是,對角巷九百三十一號布朗藥店的簡小姐終於在對角巷廣大群眾熱衷的徵婚兼交友市場隆重上市了。
現在想來,這件事情的開端有點好笑。
九月十七那日,八點剛過便有人來敲藥店的門。我穿著晨衣極不情願地從溫暖的閣樓走下來,看到門外站了三位穿戴整齊的巫師。
我看到他們胸前別的徽章,一下子清醒起來——是對角巷交易委員會的人。
沒錯,的確是有一個對角巷交易委員會的。從鄰里糾紛,到日常巡邏,再到貨物的進出,這個委員會都有參與。對角巷能井井有序、繁盛數年,也不乏他們的功勞。
我打開店門,風鈴叮叮地響,一陣冷風灌了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請問閣下是簡 梅爾小姐嗎?」看著最年長的男巫問道。
「是的。」我點頭道。
「我們正在進行對角巷常住人口登記,希望你配合我們調查。」男巫嚴肅地說。
我直愣愣地點頭,側著身子,讓他們趕緊都進店來,免得我還要站在門口受凍。
「姓名?」一個卷頭髮的中年女巫推推眼鏡,開口問道。
我被凍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姓名?」她提高了聲音,再次問道。
「簡 梅爾。」我搓著手回道。
「年齡?」
「十九歲。」
「學歷?」
「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
「家庭狀況?」
我微愣,茫然地看著他們,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過了一秒鐘,我終於反應過來他們在問什麼,於是板著一張凍僵的臉說:「未婚,未婚——無子。」我十分誠實地說了全部的實話,不想那位年輕的女巫竟然笑起來。
中年女巫又大概問了五六個問題。待我將這些問題半真半假地回答完之後,她遞給我了一張填好的表格,讓我簽個字。
我大致掃了一眼,便拿起羽毛筆簽了名。送走了他們三位後,我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我暈暈乎乎地走上閣樓,覺得身上冷極了。我想著被子還有些餘熱,重新鑽進去大概能暖和些,便神志不清地重新倒在了床上。
我躺在床上,頭難受的厲害,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有時我感覺到有人在給我喂藥,有時又感覺自己依然處在那些糾纏不清的往事之間。
再次睜開眼,已經是傍晚了。我看見爐子上生了火,坩堝裡正在熬著藥劑。而站在坩堝後的人,卻是那個一年來處處找我麻煩的蒂凡尼。
看來,蒂凡尼還沒有狠心到讓我自生自滅的地步。我心裡對她的討厭不自覺地減輕了幾分。她見我醒了,臉上也沒露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又低頭去配藥了。
就在我已經不指望她能對我說話的時候,她突然開口道:「藥店已經歇業三天了。」
我沒什麼說話的興致,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卻突然覺出一絲不對勁。
「啊?我昨天不是還——」
「那已經是大前天的事情了。」蒂凡尼說道,我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我已經躺在床上睡了三天了。
「可是我不在,藥店就要關門嗎?」我有些生氣地說,「你好歹也是個藥劑師嘛!」
「說的不錯,」蒂凡尼居然點頭了,「沒有你,藥店就是要關門。」
「可是老布朗先生——」
「他不會知道的,」蒂凡尼居然如此說道,「所以,快點好起來。」
過了兩秒鐘,我才從她說的那句話中察覺出一絲不同。梅林的三角短褲啊……我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聽到蒂凡尼 黑爾說一句關心我的話!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我們以冷漠的面孔面對家人與朋友的給予,認為那是理所應當,可轉身卻對著那個給你一小塊麵包的陌生人留下激動的熱淚。十九歲的我還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肆意揮霍著最珍貴的感情,奮不顧身地去追尋我認為重要的東西。
在這時,蒂凡尼冰冷的聲音打斷了我心中泛起的陣陣激動與喜悅。
「對了,有件事我想你需要知道,」蒂凡尼在走到樓梯口時突然轉身看向我,「現在全對角巷都知道布朗藥店有位未婚無子的簡 梅爾小姐了。」
蒂凡尼應該是領悟到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真諦。我聽到她的這句話,眼前一黑,又一頭栽倒在床上,過了半天才緩過來。
第二日,我像做賊似地悄悄找到隔壁銀器店的安娜。圓臉姑娘見我便說:「早啊,簡!你現在好些了嗎?你前幾天病著,有件事情大概還不知道,現在對角巷——」
「我知道,」我沒好氣地說,「布朗藥店有位未婚無子的簡 梅爾小姐。可問題是,大家都是怎麼知道的?」我急切地問道,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那個罪魁禍首。
安娜驚詫地看著我。「你不知道交易委員會有一個成員開了個婚姻介紹所嗎?」她突然嚴肅起來,「你該不會是簽字的時候沒仔細看那些條款吧?」她用一種無可救藥的眼神看著我。
我呆呆地看著她歎氣,絞盡腦汁地想著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卻連半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圓臉姑娘數落了我一番,我在一旁虛心受教,卻很心虛地不敢接受她的建議去找委員會的那些人理論一番。
「你呀!平時糊裡糊塗的,遇到事就像個鴕鳥一樣躲起來!」安娜毫不客氣地指出。
有那麼一瞬間——僅僅是一瞬間,我感到一絲慍怒。可緊接著,我的理智告訴我,她說的都是對的。不論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都是一隻一遇到事情就狼狽躲藏的鴕鳥。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一隻鴕鳥,」我說,「現在,我要繼續回去做我的鴕鳥了。」我不想傷害安娜的一番好心,便回了她一個笑容,只是那笑容略帶苦澀。
我活了十九年,別的本事沒有,當鴕鳥的本事還是有的。我從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如何說,也從不會讓那些風言風語傷害到自己。你可以說這是特立獨行,也可以說這是自欺欺人。可不管你說的有多麼難聽,我都不會在乎。
十二月,我從非凡藥劑師協會的月刊上撕下來了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表。我選了支最喜歡的羽毛筆,將表格填寫完整。在九日那天早晨,我去了趟郵局,付了四個納特,把這封報名信寄出去了。
選這個日子是有原因的。那天是我的二十歲生日。我總是堅信生日那天會有好運,儘管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從未應驗。
可在我寄出的那份報名表格中,我的生日填的卻是一月一日。在這裡,我可以很誠實地告訴你,那份報名表格中除了住址、參加第一次藥劑師考試的資訊和「簡」這個名字以外,其餘全都是憑空編造的謊話。
親愛的讀者們,我還可以告訴你們,在一九七四年六月三十日之前,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一個叫簡 梅爾的、出生在一九五六年一月一日的女孩。
我看著郵局營業員收走那封信,心中默默為我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祈禱著。在我第十次在心中默念梅林的時候,外面突然發出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我的腦子在這時一片空白。我呆滯地看著地面顫抖,櫥窗的玻璃像油漆一樣片片掉落,街上濃煙滾滾,到處都是奔跑尖叫的男女巫師。
我呆在原地,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直到有一個人拽起我的手臂。
「愣著幹什麼,趕緊跑啊!」他吼道。我猛地回過神來,跟著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郵局。
街上的情況並不太好。到處都是飛梭的咒語,隨便一道就可以造成一道致命傷。遲鈍如我,也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看來,那個天天叫嚷著純血統至上的食死徒團夥終於想要鬧出點動靜來了。
很難想像,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冷靜下來了。
「跟我走。」我貓著腰掏出魔杖,憑著對於對角巷的熟悉,快速篩選出一條逃出對角巷的路線。跟在我身後的人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或許真的是生日那天的好運,這一路上我們一直是有驚無險。半個小時後,我們溜到了一家麻瓜超市的後門。警戒解除。
我用手扶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和我一同逃出來的人情況比我好點有期限。等我喘勻了氣,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那人長什麼模樣。
我們幾乎是心意相通地同時看向了對方的臉,又在下一秒同時將手伸向了口袋裡的魔杖。我瞧著我們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竟咳嗽起來。
我萬萬沒想到,和我一同逃出來的竟然是比我大兩級的愛德華鐘斯。只不過他在明亮的格蘭芬多,我在深受他們詬病的斯萊特林。
「在這種情形下碰到你,應該不是巧合吧。」他警惕地看著我,神情嚴肅。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卻笑眯眯地點頭,然後好笑地看著他將魔杖攥得更緊了。我倒是挺擔心他把魔杖給掰斷了的。
「我聽說你畢業以後通過了傲羅的面試,」我的語氣十分輕鬆,「所以你是想把我帶回部裡?」
「必要的情況下。」他沒有否認。我承認,我聽到他這麼說,心裡多多少少還是失落的。
「不過恐怕你抓了我也沒有什麼用,」我坦然道,「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
愛德華狐疑地看著我。「你沒有在替神秘人做事?」他挑眉。
「不是所有的斯萊特林都是食死徒,也不是所有的純血統都相信他們那套純血理論,」我微笑著說,「我今天去郵局是去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表,不是去搞什麼突然襲擊。還有,我現在的名字是簡 梅爾,在布朗藥店當學徒。」
他微張著嘴,過了很久都沒吐出來一個字。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過神來。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能有這樣的先進理念十分了不起?」我得意洋洋地問道。
「我只是在想……」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原來那個大名鼎鼎的簡 梅爾就是你。」
我真感謝他用「大名鼎鼎」這樣的詞來形容我。
人生真是場奇妙的冒險。若是你在幾年前告訴我我會和格蘭芬多的愛德華鐘斯成為朋友,我只會覺得你是被夜騏踢了腦袋自己還沒發現。
可是在這個冰冷喧鬧的十二月,我竟然能和他坐在一家麻瓜的餐館心平氣和地一起吃飯聊天,仿佛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餐桌上擺著裝飾用的蠟燭。燭火晃動跳躍,飄忽不定,將愛德華鐘斯的臉映得或明或暗。不得不承認,他看上去還是有幾分帥氣的。
我在他有意無意地透露下知道了他的一些近況。他現在也在對角巷工作,掩護身份是魁地奇精品店的店員。果然,這傢伙連選個掩護身份都要和魁地奇沾點邊。而在他說到他現在的名字是「艾迪懷特」的時候,我差點沒被柚子茶嗆到。
看來改名換姓在現在是件很時髦的事情。
「現在該你說了,」愛德華的褐色眼睛緊緊盯著我,「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你現在應該躺在床上養病才對。」
我的心臟狂跳不止。現在能讓我如此緊張的也就只有去年發生的那件事了。
「這件事牽扯到很多人,」我低頭擺弄著玻璃杯裡的冰塊,「我不能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確實在準備藥劑師考試而不是在替神秘人做事,信不信由你。」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愛德華盯上了我。我知道我這個人在他那裡沒什麼信譽可言。當年還在霍格華茲的時候,他是格蘭芬多七年級的男學生會主席,我是斯萊特林五年級的級長。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在夜間巡邏時和他分到了一組。我當時在他身上搞過幾次惡作劇,把他折騰得很慘,還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的。我敢說,自從那時他就對我印象深刻、懷恨在心了。
我並不太介意他天天有事沒事跑來藥店盯著我,可當周圍店鋪的店員們都以為他在向我獻殷勤的時候,我的心裡就不那麼舒服了。
你一定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叫做「八卦之火,可以燎原」。
我的整個冬天都是在這句話中度過的,而我的忍耐終於在二月份的某一天到達了極限。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那天,愛德華大搖大擺地帶了一大束玫瑰到了藥店。在我接過玫瑰的那一刻,要說一點激動也沒有那是假的。人嘛,向來都是感性與理性並存。
我的感性促使我接過那一大束玫瑰,甚至縱容我沉浸在這樣甜蜜的氛圍裡一小會兒。而我的理性則促使我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是因為要更名正言順地盯著我才會送我花的,對嗎?」
他很讚賞地點頭,而我心中的無名之火越竄越高。
「那我教你一個更名正言順的理由好不好?」我語氣十分溫柔,愛德華看上去受寵若驚,似乎將這歸功於那束玫瑰花——事實也的確如此,「你的准女友生氣了,你現在必須要想方設法地討好她。」我聲音越來越高,最後幾乎是咆哮著說完了這句話。
下一秒,愛德華和他那一大捧玫瑰花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齊被我丟到了門外。我站在店內,怒氣衝衝地捏著魔杖,一氣之下把門牌改成了「歇業」。
那一刻,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感突然湧上心頭。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生氣,也不知道自己在指望他說出來點別的什麼。難道讓愛德華鐘斯和我說他喜歡我?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種想法。
【4】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
【……歐洲巫師藥劑師共同資格考試共分為三次。根據在今年在奧地利薩爾茨堡舉行的第一百五十九屆歐洲共同藥劑師聯合會議通過的最新條例,自1976年6月1日起,第一次與第二次資格考試的時間間隔不得超過三十個月,第二次與第三次資格考試的時間間隔不得超過十八個月,第一個和第三次資格考試的時間間隔不得超過四十二個月,否則將失去考試的報名資格。——《歐洲巫師藥劑師共同資格考試說明(1976年版)》】
我和愛德華之間的矛盾並沒有持續太久。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終以愛德華在弗洛林福斯科冰淇淋店給我買了半個月的超大份「熱帶繽紛冰淇淋」而告終。
據說那半個月的冰淇淋花了他小半個月的工資。我知道他指的肯定是他在魁地奇精品店的工資而不是魔法部的那份。我倒是很羡慕他幹一個人的活可以領兩個人的工資,不像我幹三個人的活領一個人的工資。
可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白來的。不用他說我也知道,魔法部支付給他很高的薪資是要讓他去賣命。所以我也僅僅是停留在「羡慕」而已。
我和愛德華都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去重新認識對方,從最初的互相懷疑與隱瞞,到後來的相互依靠。我也終於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可以為了信仰而活,愛德華鐘斯就是。我暗暗稱奇,望塵莫及。
自從他確定我不會對他見死不救以後,就在藥店打烊後隔三差五地往我閣樓上的小窩裡跑。我想他大概沒有弄清楚藥劑師和治療師之間的區別。像感冒這樣的小病確實在我們的職責範圍之內,可像他這樣隔三差五就中幾個疑難咒語還可憐巴巴地指望著我……我還真有些招架不住。
我從來沒有問過他身上的那些傷口都是怎麼來的,他也從來沒有說過。我並不覺得他對我有多信任。我敢說,如果我在他的傷口上動半點手腳,第二天他就充足的理由把我帶到部裡去審問。
想要做一個不迷戀純血統的斯萊特林可真難,我忍不住感歎。我想,這種世俗的偏見也是導致斯萊特林集體淪陷的原因之一。可我也不得不承認,每一種偏見都不是空穴來風且不無道理,最終能逃出這種偏見的斯萊特林也不過寥寥數人。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偏見造成了結果,還是結果造成了偏見。
其實哪裡有什麼對與錯,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二十歲的我雖然對政治毫無興趣,卻有著與生俱來的靈敏政治嗅覺。我沒有愛德華那麼高尚無私,更不想做什麼拯救巫師界的英雄。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只想過平凡快樂的生活,什麼出人頭地、垂名千古更是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我的志向,是當一名藥劑師。我覺得在藥店給別人配一輩子藥也是件挺有意義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這份工作清閒、自由,不會被人打擾。
一九七六年七月份,我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遇到了第一個麻煩,且還是個不小的麻煩。我知道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越來越近,可我依然沒有收到巫師考試管理局寄出的考試證件。我寫了封信詢問,在一周後收到了他們的回信。
親愛的梅爾小姐:
我們並未在截止日期前收到你的報名表格。在此,我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不能參加今年八月份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將於半年後再次舉行,報名視窗已經開放。但請注意,參加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和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之間的時間間隔不能超過三十個月,否則,你將會失去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資格。
順致問候。
你忠實的
茱莉亞澤勒
巫師考試管理局
「去你媽的三十個月!」我將那封信揉成一個紙團,隨手扔了出去。就在這時,掛在門上的風鈴響了,有人推門走進來。
那個紙團在地上滾了幾圈,剛好落在來者的腳邊。
說實話,我並不太想在這種時候碰到西弗勒斯斯內普。不瞞你說,我是個有點迷信的人。自從上次他嚇得我把茶杯打碎以後,我就萌生出一種「遇到他准沒好事」的想法。可我畢竟還能算得上是個有點寬容、有點理智、有點責任心的人。於是,我竭盡全力收斂住負面情緒,露出一個和剛才扔紙團形象判若兩人的微笑:「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一年未見,西弗勒斯比我記憶中長高了一截。不過這樣一來,他身上破舊的衣服就顯得更滑稽更不合身了。我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甚至連同情都沒有表現出來。我想比起別人的同情與説明,他更加需要的是平等對待。
我突然想起來紅發的莉莉伊萬斯和她說過的話。當局者迷。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這一點。
「我來找蒂凡尼 黑爾。」他簡短地說,看也不看地邁過地上的紙團,沖著那條昏暗的走廊走去。
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早就習慣了看顧客的臉色——藥劑師可不僅是個靠專業吃飯的工作。我不在意自己的微笑與熱情成為毫無關係的背景,更不關心他為什麼要來找蒂凡尼。我端起愛德華送我的青色茶杯,輕品了一口今天的花草茶。
味道不錯,看來我又可以在本子上記錄一個新的配方了。不知不覺間,我已在對角巷工作了兩年的時間,連花草茶的配方都已經攢到第二十個了。
我拿起羽毛筆沾了沾墨水,回憶起今天早上配茶的原料,然後提筆寫道:
Rp.
Fructuum Cynosbati
Florum Malvae
Foliorum Rubi fructicosi
Foliorum Rubi Idaei
M. f. spec
還未等我將劑量也寫上,風鈴便叮叮地響了。我放下羽毛筆,將墨蹟未乾的綢面小本推到一邊,起身微笑道:「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這次的莉莉伊萬斯是獨自前來。她也比去年長高了,但和西弗勒斯的情況正好相反,她更加光彩照人了。
她照例一邊報著藥名,一邊遞給我一張綠色字跡的便簽。
「還是要兩份?」我接過便簽,隨口問道。我轉身按照便簽上的藥名去櫃子中翻找,沒有注意她臉上逐漸消失的笑意。
「不,只要一份。」她說。我察覺到她語氣的不對勁,但並未多想。我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找齊了那些藥材,又花了五分鐘將它們用棕紙包好放進紙袋中。
「歡迎下次光臨!」我最終畢恭畢敬地將她送出藥店。等到重新癱在系著軟墊的椅子上時,我才想起來她的那張便簽還留在我的工作服口袋裡。
我掏出那張便簽,看了一會,覺得莉莉伊萬斯的字寫的真是不錯。乾淨、整潔,比起那些想一口氣寫完所有字母的人真是不知強了多少倍。我轉而想到去了蒂凡尼工作間的西弗勒斯。我想起他一年前為了一張莉莉伊萬斯的便簽害得我把我的茶杯打碎,還被我轟了出去。
正好他今天也在。我十分好心地準備把這張便簽留給他。倒是有點補償的意味。
不過我沒想到,他直到下午五點半的時候才走出走廊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嘿,你等等,」我將桌上的便簽推給他,「你要的便簽。」
他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頭,看到了櫃檯上的便簽和上面他所熟知的綠色字跡。他怔怔地凝視了幾秒,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什麼,右手伸出來卻也停在半空。我奇怪地看著他。就在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卻冷漠地轉頭,推門離去。
風鈴叮叮亂響。我聯想起今天上午莉莉伊萬斯奇怪的語氣,終於得出一個結論——他們倆應該是做不成朋友了。
在一年前,我就覺得那個金髮女孩說得很有道理,畢業後絕對可以去《巫師週刊》領個差事做。即使我只和他們打過幾次照面,我也能看出來伊萬斯在學校是個很受歡迎的女孩,而斯內普的人緣只怕不會太好。他們兩個能成為好朋友,這真是一件令人大跌眼鏡的事情。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沒有權利去過多地評判他們的友誼。就像當年安多米達嫁給了泰德唐克斯,我周圍的大多數人都在批判安多米達,我也只是冷眼旁觀而已。
我不是事情的親歷者,我不知道所有的事實,因而也不能得出完全正確的結論。更何況很多事情是沒有對錯之分的。與其在那裡關心別人,倒不如靜下心來想想我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怎麼辦。
不斷逼近的考試固然令人鬱悶,可若是那場你複習了一年多的考試突然考不了了,只能是一件更加鬱悶的事情。
我趴在桌子上,無比鬱悶地盯著茶杯上用白色顏料勾勒出的花紋。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想清楚事情的原委。我想起來在去年針對對角巷的那場突襲中,有很多店鋪都被付之一炬,郵局便是其中一家。估計我的報名表格還未完成它的使命就被燒得連渣也不剩了。
要是我早幾個月想到這件事,現在也不至於如此被動。我繼續精神萎靡地趴在桌子上,心裡已經做好了被愛德華嘲笑一番的準備了。
【5】藥店進貨事宜
【……從麻瓜供應商進口貨物時,必須嚴格遵守自1692年生效的《國際巫師保密法》。進口方需取得由魔法部頒發的貨物進口許可證。如果從他國麻瓜供應商處進口貨物,需要向國際魔法合作司提交正式申請。——《英國巫師界貨物進出口條例(第七十八次修訂版)》】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我拿到了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准考證;一九七七年二月,我通過了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一九七八年二月,我通過了第三次藥劑師資格考試(感謝梅林,考官沒有讓我喝下我做的蛇毒解藥),終於取得了正式的藥劑師執業資格。
我的生活並沒有因此發生多少變化。我依然在對角巷的布朗藥店工作,蒂凡尼在的時候配藥的活依然沒有我的份。不過老布朗先生因為我有了正式的執業資格,將我的每月的工資漲了八十加隆,還把以前他的那間工作間給了我。我也為此在愛德華面前趾高氣昂了好幾個月。
然後布朗先生他老人家就收拾好行李去環遊世界了。我禁不住感歎,退休了可真好。我將這些感慨說給愛德華聽的時候,他笑著說我可真沒志氣。
我沒反駁,也不生氣。我沒反駁,是因為他說的是實話;我不生氣,是因為我知道他並沒有惡意。
現在的我已經足夠瞭解他了——至少我自認為是這樣的。我知道愛德華是個很有志氣的年輕人,我還知道他是個做什麼事情都很盡心盡責的人。比如他為了掩護他的身份在對角巷的一眾女店員中挑了一個做女朋友,比如他並沒有因此而怠慢了自己的女朋友。
至於我是怎麼知道的……很不巧,當他女朋友的那位冤大頭就是我。我想我很清楚他找女友的原因,以及他找上我的原因。
不過是為了更好的盯著我這個斯萊特林,為了掩護他的真實身份。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他的工作和他那遠大的志向罷了。
可我並沒有拒絕。即使知道他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我也沒有拒絕。我只是太孤獨了。在這個局勢動盪人心惶惶的年代,我拋棄了身份地位,孑然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不知道誰可以信任,亦不知道誰可以依靠。
局勢日漸緊張,我幾乎每天都會聽到各種失蹤遇害的小道消息。和平的假像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一樣,隨時都有可能被戳破。
雖然我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樣,寧願相信這個肥皂泡永遠都不會破,可我還是不得不擔心起我的安全問題。我猶豫了很久,找到了另外一家藥店的店員。我們對了對各自的供應商,發現有那麼兩三家是相同的,於是一拍即合。從此我們幾人便一同去登記、取貨。
我也終於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一些關於普林斯家族的消息。
「老普林斯先生有一兒一女,聽說都是極其優秀的。只不過四年前他那女兒生了場大病,過了兩年就病逝了。而他的兒子,」那名栗色短髮的店員頓了頓,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據說已經是食死徒的核心成員了。」
她一邊抱著紙箱走遠,一邊裝模作樣地搖頭歎氣。我呆站在原地,感受著自己的指尖逐漸變得冰涼。她說過的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縈繞在我耳邊,我想那絕對不是惋惜和擔心的意思。
他已經是食死徒的核心成員了……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知道這意味什麼。這意味著,威廉普林斯的手臂上已經烙上了那個醜陋的黑色標記;這意味著,一旦黑魔王失勢,我的哥哥將面臨著威森加摩的審判。
到那時候,食死徒、純血統甚至斯萊特林都會成為敏感的字眼。而威森加摩的那些人又怎麼會去聽一個食死徒身份確定無疑的、純血統家族的繼承人的辯解?
我真真切切地記的,在四年前的六月三十日,他對我最後說的那番話。
「很多人的命運是從出生便註定的。你既然身為普林斯家的一份子,從小享受著家族提供的優渥生活,就有責任去維護家族的利益。但是,」他望著我,那熟悉的目光令我害怕,「我更希望你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他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我幾乎懷疑我的聽覺出了差錯。
「簡,離開這裡,你就和家族半點關係都沒有了,」威廉嚴厲地對我說,「但是你絕對不可以頹廢墮落。就算是赤著雙腳、踏著荊棘,你也要將你當初選擇的路忍痛走完。你可以改掉你的姓氏、否認你的過去,但你絕對不能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名普林斯,記住了嗎?」
赤著雙腳,踏著荊棘;改掉姓氏,否認過去……我望向陰鬱的天空,我嘲弄地笑,我流下冰冷的眼淚……威廉,我的哥哥,他當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成為了現實。他的那些希望與期待,說出口的和沒出口的,終於都讓我知道了。
簡 普林斯——從幼時童話書上的歪歪扭扭,到N.E.W.Ts試卷上的工工整整,羽毛筆與羊皮紙摩擦了成千上萬次、我或認真或潦草地書寫了十八年的名字。
我感覺四肢冰冷,唯獨胸口靠近心臟跳動的地方像是有一團無法澆滅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我抱著紙箱一路失神地走回了藥店,遠遠地看見愛德華站在藥店門口。我裝作用袖子擦汗,乘機抹去了臉上的眼淚。我只希望自己的眼睛不要留下太多哭過的痕跡。愛德華看我走過來,走上來接過我懷裡的紙箱。我看著他臉上洋溢的笑容,勉強扯出一個應景的微笑問道:「今天心情不錯?」
「來,開門。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愛德華說,連眉梢都跳躍著歡欣。
我們進到空無一人的藥店。自從我拿到藥劑師執業資格以後,蒂凡尼就時常不在藥店了。我想,她大概是在外面又找了份兼職做。但我對此裝聾作啞,從沒打算告訴老布朗先生。
我把紙箱放在牆角,沖了兩杯花草茶,又從抽屜裡拿出了一盒藍莓黃油餅乾,這才坐下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洗耳恭聽。
「我加入鳳凰社了!」他故意壓低聲音,卻壓不住其中的喜悅。
我愣愣地看著他,感受著他孩童一般的純粹的喜悅,然後低低地笑起來。看著我露出笑容,愛德華似乎松了一口氣。
面對著這樣一個溫暖陽光、竭盡全力對自己好的人,那許許多多的殘忍的話,我終是沒能忍心說出口來。
是夜,我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不眠之夜。我不斷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回想起那名店員展露出的看熱鬧的小市民心態,想起我的手指冰涼,想起愛德華說起鳳凰社時臉上的燦爛笑容,想起我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有出賣他的念頭。
我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而感到恥辱。在一九七八年,二十二歲的我可以很堅定地說我並不愛愛德華鐘斯。我很清楚我為什麼答應做他的女友——我是真的太孤獨了。
沒有經歷過孤獨的人是不能體會那種遲鈍卻蝕骨的滋味的。那感覺就像是一個人沉浸在冰冷孤寂的海水之中。我冰冷無力,無人言說,與世隔絕。我無比渴望踏實的土地與新鮮的空氣,可不知為何,我在這冰冷的海水中沒有立即死去。我只會在這無盡的海水中慢慢絕望,而後最終自己選擇走向生命的終結。
我承認,我的心理還沒有足夠強大。我不想以「我是個女孩所以需要別人的呵護」這種毫無邏輯可言的理由來替自己掩飾和辯解。我承認我不愛他,但我也絕對不會出賣他。
信譽、道德、底線——這些格蘭芬多們自認為有的東西,斯萊特林同樣也是擁有的。
在那個夜晚,我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灑滿銀輝的靜謐街道,內心卻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威廉和愛德華的面孔交替浮現在我面前。我又一次想起臨別前威廉對我說的最後一番話。
「簡,離開這裡,你就和家族半點關係都沒有了,但是你絕對不可以頹廢墮落。就算是赤著雙腳、踏著荊棘,你也要將你當初選擇的路忍痛走完。你可以改掉你的姓氏、否認你的過去,但你絕對不能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名普林斯,記住了嗎?」
他說話的時候字字鏗鏘有力。我記起我當時的懵懂不安,和他故意擺給我看的冷酷無情。在過去的幾年中,我因為他那番話對他始終是心存怨念的。可那是和我一同長大、小時候對我說將來的夢想是發明藥劑的、我親愛的哥哥啊!
時隔四年,在這個充盈著月光的夜晚,當我終於明白了他這番話的真正含義、明白了就在那天他已經將自己所有的自由與理想交托於我的時候,我對著月光,將臉半埋在被子裡低聲痛哭起來。
我也是在那一天再一次深刻地領悟到,過去的,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第二天,我便有些精神不濟。我拿著一摞厚厚的牛皮紙進貨單,在地下儲藏室裡挨個檢查草藥的庫存。
這真的是一件很讓我頭疼的工作,比除去窗簾上的狐媚子還讓我頭疼。別著急,等我將事情的原委細細道來,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樣頭疼了。
藥店裡相當一部分藥草都是從麻瓜那裡進口的。我一直以為這是一件挺諷刺的事情。如果讓那些天天叫嚷著純血統至上的食死徒們知道這件事,也不知他們會作何感想。
而那些麻瓜對藥草的命名和我們不一樣。我覺得國際魔法貿易標準協會那群尸位素餐的人真應該把這個標準統一一下。
我掀開進貨單的第一頁,寫得密密麻麻的草藥名看得我頭昏眼花——
Aconiti tuber, Juniperi pseudofructus, Tiliae flos, Symphyti radix, Ipecacuanhae radix, Millefolii herba, Carvi fructus, Foeniculi fructus, Coriandri fructus, Meliloti herba, Lini semen, Chelidonii herba, Hyperici herba, Fagopyri herba, Hippocastani semen
這是一頁的內容。在這之後還有起碼五十頁。我要找到個名字對應的草藥,檢查藥草是否受潮或生蟲,根據儲量和消耗量來判斷需不需要在下次補貨——這只是我每天工作的冰山一角。
我打了個呵欠,強打起精神來去一一辨認那些草藥名。
「烏頭,刺柏假果,椴樹葉,聚合草草根,吐根……」
我掂量了一下進貨單的分量,決定還是先上去煮杯咖啡提提神。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我就養成了一個走路沒有聲音的習慣。只要不讓我穿高跟鞋,不管是在什麼材質的路面上走路,我都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習慣在我被濃烈的睡意籠罩住時依然沒有改變。在我經過蒂凡尼的工作間時,我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可是蒂凡尼似乎昨天才和我說她今天不會來上班。
難道是店裡進了賊?我如此想著,停在門口,豎起耳朵。梅林,要是蒂凡尼的工作間裡丟了什麼東西,她發現後第一個怪罪的肯定就是我。為了保證我的清白,我決定站在門口聽聽裡面到底是什麼動靜。
「太危險了,西弗勒斯!」
我以前做夢也想不到蒂凡尼 黑爾會發出如此尖銳的聲音。等等,西弗勒斯?
「所以你是想退縮?」西弗勒斯斯內普輕蔑的聲音,「你不是為了黑魔王,什麼都可以做嗎?」
我呆呆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從頭到腳的血液都在冷卻、凝固。最後被門口的風鈴聲驚醒。
門口空無一人,應該是有風從閣樓的窗戶中吹了進來。
「別傻了,我進來的時候簡正在儲藏室打理存貨呢!」
像是得到某種暗示或是特赦一般,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腳恢復了靈活,先前的困意也丟到了大洋彼岸。我輕手輕腳地回到儲藏室,身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當我重新拿起進貨單,覺得自己比喝了十杯咖啡外加兩瓶提神藥劑還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