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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巨人)重逢[利笠]》作者:平底鍋上的蛋黃【完結】短篇。

《(巨人)重逢[利笠]》作者:平底鍋上的蛋黃【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553個瀏覽者
文案:

少年在特定時段會戀戀不捨的觀察著女同學
有人或許會認為這是在泛花癡
但他非常清楚,這不是愛
不像是男女間的愛,反倒像是莫名引力的驅使──
或許自己與她的命運曾在幾個世紀前緊緊相聯
哪怕外貌上的變化,也使他得以在無數人群中第一時間認出對方

利笠,慎入
同樣是挖出許久不見的舊文,設定什麼的都不重要

內容標籤: 穿越時空 重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利威爾、三笠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很多人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9-11-19 09:00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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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有的人說,偶然邂逅、短暫的四目相交卻念念不忘,那不過是天方夜譚。

  但天方夜譚確實發生在他身上。

  是命中註定還是世界運行的規則使然?時隔多年,竟有機會再次遇見她。

  大學生了,早已度過了青澀的青少年時期,他可以更加坦然的去看待自己突如其來的情愫。

  ——不,也不該說是突如其來,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從好多年以前開始醞釀,且當時還是以如此詭異的方式結尾。短暫相處、長年分隔,他還是陷入這灘泥淖。

  喜歡看她偏頭看向窗外沉思的側顏,和煦日光在她白皙面頰、秀麗的黑色長髮,打出陰翳,眼窩的影子卻無法遮蓋她的璀璨的眼眸。

  也喜歡看她專注閱讀桌面課本的面容,雖是抿著嘴眉有微笑,卻少掉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偶爾視線交會,他會是先移開的那一位,用非常自然、如同僅是不經意瞥到的方式將目光轉回講臺前口沫橫飛的講師。但他自己很清楚,他的心跳快得嚇人,手心的汗水使他無法輕易握筆抄錄課堂重點。

  ——算了,反正也沒有在認真上課。

  他很大方的承認,有她在場,自己的專注力絕對不會在正前方的講臺上。

  他們所選修的課只有這一堂相同,他會把握那寶貴的一周兩次的時間,去觀察對方的各種變化,不管是外在的衣服搭配還是藉由那張冷凝的面孔揣測她內在的情緒。

  他樂此不疲。

  ——這就是愛情嗎?

  初相遇的好奇,分離後是念念不忘的反覆回憶……直到再相逢時,他開始傾注心思去觀察對方的每一刻。

  非常美麗的愛情故事。

  但他非常清楚,這不是愛。

  ——他們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從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們都還小,他尚且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卻被同齡的她拿銳利石塊抵住頸動脈、手反折在腰部,就深刻體認到這一點。

  那不像是男女間的愛,反倒像是莫名引力的驅使。

  ——熟悉又不會讓他討厭。

  他相信宿命,或許自己與她的命運曾在幾個世紀前緊緊相聯。哪怕外貌上的變化,也使他得以在無數人群中第一時間認出對方。

  『三笠阿克曼』

  他再一次用紅筆往講義上勾勒出幾字筆劃。

  連同這次共20個各色原子筆寫出、卻相同的名字,證明每一次他們共同上過這門沉悶又無趣的必修課程。

  ——還是想試試看。

  ——反正只是做個朋友。

  ——別猶豫了,艾倫耶格爾,你什麼時候這麼膽小了?

  ————————

  哇哈哈,別噴我


第2章 02

  打定主意要認識三笠後,他開始找各種機會與對方攀談。

  「午餐要不要一起吃?」、「筆記借我看」、「你要參加班遊嗎?」……諸如此類的話題總是艾倫問一堆,三笠回答兩三句:「不用」、「嗯」、「沒有」……。到了後來,艾倫都懷疑自己是在追女友還是在交朋友了。

  三笠的表現一如她給人的形象,不冷不熱,不過艾倫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認識對方,因此三笠變相的排斥並沒有退縮。

  ……

  艾倫一直是個不需要父母操心的孩子,雖然比起優秀的哥哥他的成績只算中上,但他勝在體貼、乖巧,課業或品性從來不需要他們操心,因此耶格爾夫婦出國時,非常放心的放他一個人讀書,接著偶爾匯點錢到艾倫的存摺。

  人多多少少會有年少輕狂時,時間大概在國、高中,這就是父母所謂的叛逆期。對耶格爾夫婦來說,大兒子整天就處於叛逆狀態,二兒子從來沒有叛逆期,一直是父母眼中的小天使。

  因此當聽說艾倫上課不認真,隨後因為學業成績不及格而被當了好幾門課,聽完差點沒昏倒。

  ——難道是叛逆期?

  但怎麼想也不對,時間似乎晚了點。

  ——難道是戀愛了?

  如果是戀愛,那麼就是初戀了,但大學才初戀,時間實在是非常晚。

  這麼一想這對夫妻不禁心生愧疚,因為工作忙碌,似乎都忽略了艾倫,甚至連他學業成績不及格,都是藉由大兒子打國際電話通知才知曉情況。

  「……我和你爸爸下個月會儘量抽空回國,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弟弟。」

  「……」電話那頭,回答耶格爾夫人的,是對方長久的沉默,似乎還有幾聲衣服摩擦聲以及電視傳來新聞播報聲。

  「你有沒有在聽啊?」

  「有。」

  「好吧。」歎了口氣,聽著另一頭持續的靜默,「總之,你這個月搬回家跟艾倫一起住,聽到了沒?」

  「嗯。」

  ————————小草專用分隔線

  「哎?一起住……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不願意,真的。」艾倫難為情的搔頭,對於自己的兄長,他總是帶著莫名的敬畏。「晚點再說好嗎?」他可不敢說出「我現在很忙」,這話要是一出,哥哥恐怕不用衛星追蹤就可以找上他痛揍一頓。

  「嘟——」一聲長音,艾倫見怪不怪的再度被先發制人掛斷通話。

  收起手機,再抬頭看向對坐的三笠,他尷尬的說:「我哥哥,沒事。你繼續說。」

  正好這時服務生端來兩人的餐點,三笠淡淡的說:「先吃再說。」

  三個月的努力終於讓三笠點頭答應他的午餐邀請。艾倫為了不引人起疑,雖然近來他的舉動已經夠讓人起疑了,但他只是挑一間平價餐廳,為三笠點了兩份簡餐。

  與三笠第一次用餐,他注意到三笠的食量不像一般女生。吃得多、快卻又不會狼吞虎嚥,動作簡潔有力、無聲且俐落,像是軍人一般嚴謹,還會抬頭挺胸,將椅子往桌面靠近許多,留後方一片空白,在艾倫看來,身子如此貼近桌面,非常不舒服,但三笠似乎非常習慣。

  再回想當年被她攻擊的場景,越想越覺得詭異。

  ——那時候她才五歲……怎麼可能會是軍人?

  艾倫心思不在餐點上,他繼續偷觀察三笠的各種不尋常之處。

  先說她的服裝打扮,中規中矩,不會跟太俗氣卻又不是走在流行尖端的年輕女孩會有的裝束,再看她用刀叉手法流利的切下盤中的牛排,還有她微微用力滑刀切開帶著韌性的牛筋時,她手臂出現的肌肉,艾倫心中難掩好奇。

  ——早先就聽說籃球社社長有意招她進入籃球社。

  ——既然如此,肯定是實力足以在男籃中立足。

  不過第一次看見手臂肌肉如此發達的女生,艾倫還是不免驚歎一番。

  沒有多久,三笠已經用完了整份餐點,艾倫這一邊卻還有大半未吃完。

  「認真吃,不用一直看我,艾倫。」三笠拿出餐巾擦拭嘴角。

  她話一說完,艾倫驚的弄掉了手中的鐵制餐具,打在陶瓷盤上,特別響亮,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你知道我叫艾倫?我以為你忘了。」

  「我還記得,我只是很好奇,你應該已經聽說我住過瘋人院,為什麼還要接近我?」

  艾倫愣了一下,「你說最近流傳的那些話題嗎?我早就聽說了。」他比任何人都還早,在他還在幼稚園時,就知道了這件事。

  ——該不會正是因為三笠攻擊我,所以被父母送去治療吧?

  當年發生的事,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打算,但還是被幼稚園老師看見了。

  至於三笠這段隱密的過往會廣為流傳,艾倫只覺得無聊至極。

  起因於籃球社社長想要招攬三笠入社,卻引發社長女友的嫉妒,懷疑男友與三笠的關係。也不知道那位元女生是如何得到資料的,竟然將事情傳出去,藉此打擊三笠。

  「你離開幼稚園後兩三天,我就聽說你接受心理治療,幾年後又聽說你進醫院休養。」艾倫思索了一下,不甚介意的說:「其實也沒什麼,這世界不就是這樣嗎?用多數人的想法束縛了少數人,後者要不是乖乖服從,要不就成為異端份子。」

  三笠愣了一會,「你的想法很新穎。」

  「其實不新穎,我哥哥說,現代人沒有精神病才會被人當作精神病。」艾倫其實也沒了胃口,便撇下食物,拿餐巾隨手擦拭一下滿桌的淩亂。「走吧,我們到處走走消化一下。」


第3章 03

  如果艾倫真的是在追女友,那麼他絕對不會成功。

  豔陽高照的日子,艾倫不是帶著三笠在冷氣房底下看電影、買衣服,而是在沒有遮蔭的公園中散步。

  另一方面,艾倫更快產生了如此認知:三笠這樣的女孩子絕對只適合當朋友。

  大太陽底下,三笠還沒什麼,真正受不了的是艾倫,他非常容易中暑,且如此看來他的體力比三笠還要差很多,因此很快就感到頭暈目眩,更別提要在女孩子面前逞威逞能了。

  「等等等等……」艾倫偶然看見附近有張長椅,想也不想就坐下去,但在下一秒又跳了起來。「燙死了!」艾倫淒慘的叫了一陣子,緩過神後才發現三笠一直看著他。

  「呵呵……三笠,都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我讓我很驚訝呢。」他乾笑幾聲,找了一個自己都覺得愚蠢的話題開頭。

  孰料三笠很認真的點頭,「你長相上面雖然有變,但聽到你的名字時我就想起來了。」

  艾倫沒辦法掩飾自己僵硬的笑容。

  他還記得幼稚園發生的事情。當時的情況確實很危險。

  試想一個男孩不過是出於善意的想要認識新同學,因此向對方介紹了名字,卻被對方以一句「你才不是艾倫」回絕,語落在艾倫回神時,他的脖子上已經架著尖銳的石頭,三笠則在不知何時早繞到他的身後,反折他的雙手。

  被三笠毫不友善的否決,下一刻更差點連小命也不保,艾倫當下是非常恐懼的,因此嚇得連哭喊聲都發不出來。

  如今回想,艾倫不禁感慨,軟弱反倒救了自己一命。因為沒有過於激動的大吼大叫或者掙扎,因此三笠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舉動,否則當時處於歇斯底里狀態下的她,極有可能真拿石塊劃破他的頸動脈。

  再看三笠已經可以如此坦然的說到他的名字,艾倫不禁生出詢問念頭。

  當年發生的事情,所有不解與委屈一直壓在心中——為甚麼三笠會對這個名字有如此大的反應?

  ……

  「雖然說得非常平靜,但你還是很害怕吧?」三笠先是注意到他僵硬的臉色,然後別過臉,因此沒看見艾倫緩過勁的神色。「精神科醫生說,我曾經患有重度精神病,會出現幻覺與多重人格,甚至有躁鬱症。經過了多年的治療,現在好了。」

  艾倫隱隱有種預感,三笠並不認同這些病症。

  果不其然,三笠露出嘲諷笑容。「為了脫離無止盡的治療,我開始欺騙所有人,向所有人承認我是個瘋子,承認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不過我的內心並不這麼認同。」

  ——血腥的世界。

  ——三道城牆阻截了人類與外界的聯繫。

  ——巨人在牆外、人類在牆內。

  ——她所認知的世界,卻到如今全然被顛覆。

  ……

  ——這是怎麼回事?

  艾倫總覺得自己觸及非常危險的領域。

  只能說有些人特別喜歡往危險撞,分明知道好奇非常致命且愚蠢,艾倫卻還是忍不住說:「你儘管認同你眼前所看見的,我想,說不定都是真的。」

  「我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三笠背過身子,「我先走了,還有課要上。」


第4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在此之前,她從沒想過的利威爾──隱藏在冷靜自持下的利威爾。

  汗水、酒味,還有屬於他的氣息繚繞周身,她無處可躲,讓氣息不斷麻痹自己的感知。

  一瞬間,腦中迸出許多想法,充塞她的腦海。她反射性想伸手抱住她,卻發現動彈不得──她正躺著,躺在床上,身體被對方狠狠壓制著。

  意識到這一點的下一個瞬間,她的思緒墮入茫然的深淵,雙手垂在床緣,如斷了線的木偶,漠然承受這一切。

  她感覺到疼痛,這具身體發出了疼痛以及警訊,她不怕痛,也可以忽略警訊。

  比起對抗巨人來說不算甚麼。

  比起──

  艾倫的離開更是不值得一提。

  她只是瞪著前方,視線越過那精瘦的肩膀,可能是一片天花板或是因為雙眼失焦而出現的虛無,在她眼中盡是一片慘澹的白色。

  ……

  清醒時,三笠仰躺在床上,思緒沉浸在前不久的清晰夢境,一幕幕讓人有如觀看投影片般反復播放。

  算起來,那件事至今已時隔多年──究竟有多久了?她不記得了。

  在如今這樣一個沒有巨人、沒有危機與無止盡的恐懼的世界之前,她經歷了一段如夢似幻卻又真實刻骨的人生。

  那個時候,她的職責是調查人類生活領域之外的未知怪物;目標是保護家人艾倫;服從的長官有艾爾文團長、有利威爾兵長……

  但實際上,她與利威爾究竟是甚麼關係?上司與下屬?戰友?情.人?仇敵?

  他們從來沒有想透,也沒有時間想透。

  不能說她的第一次是出於非雙方自願的狀況下發生,儘管她喝醉、對方也是,但喝醉不代表毫無意識與自主能力。

  她承認,自己也有錯。

  在潛意識中,她是受到了這樣強大且成熟的男人所深深吸引著。

  名面上,他們因為艾倫爭執,因為理念爭執,因為不肯真誠的表達情緒而爭執。然後當艾倫死後,她失去了執著的目標與理念,任何武裝與防備被狠狠擊垮,最無助與脆弱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在對方面前時,她用自己也不瞭解的方式向利威爾索求的不僅僅是擁抱與安慰。

  就這樣,他們發生了關係,在沒有承諾與甜蜜的情況下,度過了無數個日夜,用身體溫暖彼此。

  她成功騙倒了利威爾,也騙倒了自己,她讓自已成為了整起事件的受害者,是被迫且無知痛苦的那一位,讓利威爾承擔一切的後果,讓他對她心懷愧疚。

  天真的以為被動地忽略可以解決一切,她心中總是存有一分僥倖:以後再說吧。

  但某一天,再也沒有了以後。

  一次任務回歸後,她再也沒有看見對方的身影。

  情況不容許她彷徨迷惘或等待,成為調查軍團成員的那一刻,就該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沒有歸途的道路,許多士兵、軍官會預先立好遺囑,以免逝世後會造成家眷的措手不及。

  利威爾也立了遺囑,他沒有家更沒有眷屬,只有多年來累積的軍晌。因此這一份封存的遺囑被拆開時,只是一張簡單的證明已經經他及團長等人簽署後的任命書。

  一切財產歸調查軍團所有,至於空下的職缺,交給他最信任的副手三笠.阿克曼。

  她接手兵長一職,直到她因公殉職,時間間隔不到一年。

  大批巨人襲擊牆外的調查部隊時,她同手下作為特別作戰班,為主力部隊爭取撤退時間,苦戰到最後一刻。

  氣體用盡、刀鈍刃乏之際,她回首望著四面環繞的巨人以及那巨人空洞的雙眼──在沒有生還者。

  她沒有閃躲、恐懼,四面八方項她圍攏的巨人似乎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死亡與她是如何的接近。

  被巨人生吞下腹的那一刻,眼底浮現的竟不是艾倫,而是她的前任上司利威爾。


第5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再次睜開眼時,三笠事前沒有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會是如此戲劇性的發展。

  ——艾倫的救贖、巨人的威脅、與利威爾每一夜的擁抱。

  ——迥異的價值觀、語言不通、安逸生活、各種名為「電子產品」代勞的奇怪世界。

  ——究竟什麼才是幻覺?

  三笠選擇相信前者。

  殘忍而毫無希望的世界,是她20年來習慣的法則與價值觀,如何在一夕間改變?

  不願更改也無力去重新瞭解這樣一個怪誕的世界。

  因此她假設自己身在夢中,夢中是這個怪誕的世界,而她的身分是同樣名叫三笠阿克曼的女孩、與幼年自己神似的外表、有一對有錢卻對獨身女不甚在意的父母。

  這是她對未知領域做出的抗拒,而在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場景。

  三笠阿克曼,一個五歲的孩子忽然少了笑容,少了言語,生活上像是出現了障礙,連電燈開關都不會按。最奇怪的是,她變得冷漠而難以親近,有時會作出令人費解的舉動,例如:將廚房的水果刀藏在臥房、攻擊同學、一點動靜都會引起她的警戒。

  就這樣,她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對此,三笠唯一認為自己犯下過度激動的舉動,是攻擊了一位名為艾倫的小男孩。

  艾倫這個名字並不是獨一無二,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的這個世界,名為艾倫的男性大有人在。

  但當男孩向她自我介紹後,她卻是對男孩的善意做出非理智反應——試圖要以利物劃破男孩的動脈。

  事後她將事情原尾告訴了心理醫師,後者則對她解釋,那是經過長時間壓抑與自我否定所累積出的混亂因數,起因於她搖擺在現實與幻覺中猶豫,試圖為自己的存在做出定位,因此情緒控管上會出現一定程度的困難。

  醫師又說,這種病況越晚爆發只會越嚴重,三笠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當時的三笠已經勉強可以聽懂這裡人的語言。聽著心理醫師的話,每一字都可以理解,湊在一起卻又不瞭解了。

  不過對於病情的描述她也不甚在意,她猜測醫師可能早已將她列為重度病患。

  有時候,面對外界不斷用否定的態度對待她,她平靜之下的情緒確實出現焦灼然後是迷惘,甚至幾度懷疑所謂的心理病是他們對自己施加壓力後的結果。

  不管她是以激烈或者消極的態度表示抗拒,她終究是得待在醫院中,住在單人房。每天的訪客不是她名義上的父母而是專屬的心理醫師,大多數時間她都是被固定在床邊動彈不得,不過下午時,她可以把握寶貴的兩個小時,在放風時間好好運動,觀察整個醫院的情況,包括同是病患的男男女女,或是醫院周圍的住家。

  再說到每天早晨的例行工作,她的專屬心理醫師會對她進行心理輔導,將二人的對話加以記錄。

  醫師最常詢問的自然是她的幻覺情形。

  三笠並不認為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過因為話不多,原先沒有意願主動說,但醫師顯然非常瞭解該如何應付這種情行,藉由他的引導,三笠用一種公式化、如同向長官報備的口吻,簡潔俐落的描述。

  很顯然,對方不只是優秀的引導者,也是個聆聽者——或許是職業守則,之後似乎碰上的每個心理醫師都有這種特點。

  哪怕三笠的話語聽著調理清晰又縝密,但一對上年齡還是錯誤百出。

  因為她有著五歲的外表、身分證上的出生日期證明她五歲的年齡,然而她的發言中不時出現:「十歲時超大型巨人出現……」、「十二歲時我們加入了訓練兵團……」、「十五歲時……」……諸如此類的言論。

  每當她講述著外人聽著荒誕無稽的言論,醫師不曾出言打岔,而是眼神專注的看著她,或是低頭抄錄,神色間絲毫不見否定,只是偶爾會在談話結束前詢問詳細情況。

  不過從後來她的專屬醫師不斷更換的情況來看,她的診斷結果肯定是非常可怕。

  時光不斷飛逝,三笠開始懷疑自己會在精神病院度過一生。

  不過事情出現了轉機。

  在她17歲那年,她遇見了她的最後一位心理醫師,也是她唯一一位記得姓名的心理醫師。

  ……

  在一年內,病患三笠阿克曼奇跡般的快速複元。

  除了每月一次的複診,她終於得以離開醫院,融入正常社會。


第6章 04

  其實艾倫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爸爸媽媽的話還有轉圜餘地,但如果哥哥已經下了決心,就別想要跟他辯。

  也可以說,家中地位最大的便是哥哥。

  有時就連艾倫也不禁覺得哥哥比爸媽還要靠譜許多,至少出門遇搶匪時,哥哥是把搶匪踹昏而不是手足無措。

  ……

  與三笠結束談話後,艾倫因為下午沒有選修課,因此便搭公車回家。

  當他發現大門沒有鎖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對勁了,進屋時再看見沙發上坐著的人更加肯定最近這幾日的日子不會好過。

  哥哥回家的用意必然是為了監督他讀書。

  有如此嚴厲的家教,他也別想混水摸魚了。

  「哥。」對方慵懶的攤在沙發上看似閉眼小憩,不過艾倫懷疑哥哥從來沒有睡著過,因為在他身邊只要一有動靜,他都可以感覺到,想來他現在肯定是懶得理會自己。

  說起來,艾倫不是討厭自己哥哥,不過經歷了與三笠的一席談話後,他開始懷疑這個社會的公平性。

  這是一個很禁忌的話題,禁忌的他只敢想一次就拋諸腦後——如果三笠會被送進精神病院,為什麼哥哥還好端端的在這裡?然而哥哥不只好好的,還成為合格的精神科醫師,艾倫懷疑哥哥比起開導病患,誤導病患走向毀滅一途似乎更合適些。

  因為他與哥哥年齡差了五六歲快有,所以哥哥小時候性格究竟如何他完全沒有印象,在他有記憶起,哥哥就一直是一位形象比任何人都還要高大、無所不能卻又有些孤僻、暴躁的人。

  偶爾他可以從媽媽口中聽說有關哥哥身上的不平凡遭遇。

  媽媽說,哥哥剛出生時名字都已經想好了,就要以爺爺的名字——艾倫為名,因此爸爸媽媽最初有一段時間一直是叫哥哥艾倫,不過大概是在哥哥四五歲那年,哥哥忽然強烈的要求爸媽為他改名為利威爾。

  除此之外,媽媽還說到,自從那時起,哥哥性格變得非常奇怪,例如非常愛乾淨,隨身都要攜帶消毒水,或是不喜歡與人太過親昵的相處,如果有人敢觸犯規定的範圍,很可能會被哥哥強大的反射神經狠狠揍一頓。

  艾倫還記得以前有幾個在追哥哥的女孩,就是因為這一點而打退堂鼓。

  哥哥對人都愛理不理,也不知到這個世界的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哥哥越是冷漠越多女孩子趨之若鶩。雖然大多都被哥哥的冷言冷語凍傷,但總有那幾個特別大膽的。

  就好比有一回,有個女生硬是從學校跟著哥哥到家門口,但是哥哥一點也沒有邀請對方進屋見家長的意思,因此對方心急之下就想要勾住哥哥的手……

  接下來的情況不再贅述,總之相關案例發生過很多回,那些想要以親密接觸獲取哥哥好感的女生,無一不是送醫院。

  艾倫有一回忍不住,便問哥哥:「對女孩子太凶真得好嗎?」

  原先以為會懶的答理,不過哥哥只是淡淡的說:「不喜歡,又何必給他們期望?」

  經過這一段簡短的談話,艾倫心中忽然更加了悟了。

  他原先以為哥哥是情商太低,但直到哥哥說出這樣一段發人深省的話語,他才注意到對方那雙平淡無波的雙眼壓抑著他所不瞭解的情緒。那樣的情緒他也曾在其他人身上看過,就是他如今的同學三笠。

  ……

  「還愣著做什麼?」哥哥睜開眼,偏過頭看著他。

  「沒事。」

  「待會收拾一下你的書房。」說到這裡,哥哥的臉色非常差,「我把書房留給你不是讓你用來放漫畫和網路遊戲攻略秘笈,明天中午以前我要看見乾淨的書房,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我知道了。」

  直到離開客廳,艾倫才發現自己冷汗直流,背部襯衫濕了一大片,在冷氣房裡涼颼颼的,非常不舒服。

  ————————小草專用分隔線

  說起來,自己與哥哥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他一個黃種人名字卻叫艾倫耶格爾,家人還都是高大的白人,因此一家人走在路上,一般人都知道他並非耶格爾夫婦親生。

  親生父母他完全沒印象,聽說是爸爸媽媽的好友,在他還是嬰兒時就因為飛機墜毀而離開人世,因此他便成為耶格爾家的養子。

  在他和利威爾中間,其實還有一個兄弟,至今媽媽保存的相冊中還有那一位素未謀面的哥哥的照片。

  ——都只有嬰兒照,因為那位哥哥因為一場大病因此在未滿周歲時就結束了生命。

  照片中,對方有一雙遺傳自耶格爾家族的翡翠色眼眸,非常美麗,嘴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靨。

  艾倫時常會趁著家人不在時翻閱這些陳舊的相冊,相冊中有爸爸、媽媽、利威爾哥哥,還有那位原先也被取名為艾倫的哥哥。早些時候的利威爾嬰兒照竟然可以看見他露出笑容。說起來哥哥小時候還長的與家人有些像,但回想近幾年,哥哥似乎越來越脫離血統的束縛,在相貌上出現了明顯的轉變,呼應他孤僻的性格,真正成為獨立的個體。

  舊相冊中還有利威爾三四歲的照片,果真跟媽媽說的一樣,總是一臉嚴肅,拍照時抿著嘴、攢眉蹙額,活脫脫像個老頭子。

  那張照片中只剩爸、媽和利威爾三人,只見利威爾被爸媽抱著拍照時,一臉鬱悶以及不耐煩。

  類似的照片很多,有的是在海邊,有的是遊樂園或是公園。

  每一次將相冊從頭看到尾,艾倫多多少少帶著點失落——相冊中沒有自己。

  雖然不管是爸媽還是哥哥都將自己當作家人,但他總會生出一種被排除在外的孤寂感。

  他成為家中的一份子時,爸媽因為工作的需要開始在國內外奔波忙碌,有時候就算在國內,也因為工作的因素必須夜不歸宿。再加上哥哥也開始在外地讀書實習,因此相聚的時間非常少,更別提全家一起出遊,一起合影。

  ……

  對於心中的這份淡淡遺憾,艾倫並不會覺得是不可碰觸的禁地,但他會刻意不讓家人知道自己的這份幼稚心思。

  有些話對著不太熟識的人總是容易自願說出來,尤其是像三笠這樣沉默寡言不善說人八卦的女孩子。

  艾倫幾乎像是倒垃圾一樣,一股腦兒把內心亂七八糟、三分埋怨七分遺憾的回憶拋給三笠。

  當然,三笠聽完這些話後只是淡淡的說:「你希望尋求心理醫師開導你纖細的心靈,應該去找你哥哥。」

  三笠一說就說到重點了,哥哥也曾說,在某方面,他有一顆更勝女孩子的纖細心思,敏感又脆弱。

  「哎?你怎麼知道我哥哥是心理醫師……」艾倫自己話說得亂七八糟,早就忘了自己說了哪些細節,他猜測自己可能是在某一句話中洩漏了利威爾的職業。「算了,我真的不是說我哥哥人不好,偶爾我會跟他抱怨一些心煩事,他會皺著眉沉默的聆聽。不過我認為啊,有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需要勞駕心理醫師,只需要跟朋友聊幾句心情就會好很多。」

  「朋友?」三笠唇間劃開一道美麗的弧線,雖然不知道這份笑容帶著幾分真意,但光是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艾倫相信不只自己,其他男生都注意到了,就讀大學的這四年,三笠的追求者不間斷。

  「確實是朋友啊,迄今為止,我應該是你大學生活中與你互動最多的同學了。」

  大多時候三笠都是一個人,準時上課、準時下課離開學校,生活非常神秘,偶爾幾次他們會約出來吃個午餐。就像他與哥哥的互動一樣,只要哥哥心情好,他會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在某方面來說,三笠就像利威爾,只是脾氣不暴躁,他可以忘情的對三笠話嘮。

  至於艾倫的朋友論,三笠抱持忽略態度,「我晚上還有事情,先走了。」

  「那個……你找一天要不要到我家?」

  三笠正離開座位,聽到這句話,疑惑的偏過頭。

  艾倫趕緊說:「我哥哥和爸媽最近都在家,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吃頓飯。你不要緊張,其實我哥哥人很好,爸媽都很幽默。」艾倫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生出這麼大膽的想法。

  但四年來,這個想法一直放在他心裡——三笠跟他哥哥性格實在非常像,不知道認識後會不會合拍?

  對此,艾倫自己完全沒有把握,他和三笠的交集僅止於偶爾吃飯聊天,現在一下子邀請她到家裡,她會同意的可能性微乎極微。

  不過奇怪的是三笠沒有馬上拒絕,而是沉吟在三秒後說:「總會有機會的。」

  然後在他還沒品味出這句話的含意時就離開了。

  不過艾倫只能怪自己腦袋不靈光,他就算反覆思考了十分鐘,還是無法猜透三笠想法。


第7章 05

  與三笠同大學的四年間,艾倫真正與她的交集就是一年級時選修到了同一門課,而三笠學分習滿時,艾倫還在補課、補考中打滾。二年級開始,艾倫再不能在教室中看見熟悉的認真身影,三笠的成績非常優秀,她已經開始去選修高年級的課堂。

  長相漂亮、成績優異,三笠雖然行事低調,但表現並不低調,因此不免成為談論對像。

  艾倫偶爾可以從同儕間聽聞有關三笠的各種謠言。

  有人說她被富商包養;有人說她本身就是富家千金;有人則說她跟某某某位女星長得很像,可能是她的姊妹;甚至還有人說她其實是某黑道派系的接班人,光是看她的身手就知道必然是從小歷經苦練……當然,曾有沸沸揚揚的流言說她是瘋子,患有重度精神疾病。

  不管如何,看著她每天來學校讀書,上完課就離開學校,非常規律,就好比打卡上班的工作人員,這樣的低調神秘反倒充滿了吸引力,引人一探究竟。

  艾倫相信,三笠對於闢謠這種事完全沒興趣,雖然他們的交集大多是他在路上跟對方來個強制性「偶遇」,他邀請對方吃午餐,然後十次有八次會被拒絕,不過每一次的相處,只會加深他的一項認知——三笠與哥哥都一樣,他們會默許社會的潛規則,儘量使自己顯得融入社會,但骨子裡,異端的因數在作祟,反倒讓他們更具魅力。

  這也是為甚麼,艾倫想要將三笠介紹給哥哥認識。

  不過計畫趕不上變化。

  他一直都不知道三笠原會有如此調皮的一面。

  這一日,三笠竟為他們家投下一顆震撼彈。

  ……

  耶格爾家的餐廳出現短暫的靜默。

  艾倫無心於面前的餐點,抬頭偷眼看了一臉氣定神閑的哥哥,然後是坐在哥哥身邊的三笠。相較之下,三笠可能還要再緊張一點,因為她又開始將椅子往桌面貼近,至於抬頭挺胸、用餐時手肘內縮恐怕一直是她的習慣,就像在軍營中生活的士兵也會如此。

  再看爸爸,臉色早已平靜,不過不久前的他可是滿臉詫異得把手中的餐盤弄破好幾個,艾倫想自己可以理解這種心情,自己照料的病人竟然變成兒子的物件,一般人都會很驚嚇。

  至於媽媽,看見三笠的當下也驚訝得不能言語,不過比起爸爸得無聲反抗,媽媽似乎很快就釋懷了,開始試著炒熱氣氛。

  「三笠現在原來跟我們家艾倫讀同個學校啊。」

  三笠點頭。「對。」

  「聽說你的成績不錯,有沒有繼續深造的意思?」

  三笠看了眼利威爾,不過後者並沒有給個意見,因此三笠說:「沒有思考過。」

  媽媽的笑容更尷尬了,「你現在跟利威爾住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三笠認真的思考一會,「都還可以忍受。」

  「……」媽媽再也說不出話了。

  這是三笠慣有的說話模式,雖然對長輩來說非常不禮貌,但卻意外的與耶格爾家的大兒子對味。

  ……

  所有人食之無味,明顯不在狀態。

  不過艾倫自己呢?

  他不只是驚訝,還是驚嚇。

  這要說到不久前他下課回家的事。

  當他回家時,他因為眼前景像而愣了許久。

  家裡頭的另外三位,全都聚在廚房。

  他以為爸媽照例忙著處理公務或者倒頭大睡,生活比哥哥還要無趣,不過這回倒讓他跌破眼鏡——他們正忙著準備晚餐。

  話說回來他還挺好奇哥哥平日除了工作、聽歌或是關心時事之外,還有什麼消遣。因為哥哥多數時間住在離家不遠的公寓,沒有事情艾倫不敢上門打擾,留給自家哥哥一個私人空間,因此對於哥哥的平日生活不是很瞭解。倒是爸媽認為兄弟倆隔著幾條街生活不妥當,但好說歹說都沒能讓哥哥賣掉公寓回家久住。

  不過這幾天哥哥為了監督他為下周大考所做的複習進度,因此收拾了簡單的行李搬回家。

  目前他們全家人都是住在同個屋簷下,非常難得。

  「爸媽,你們今天怎麼在準備晚餐?」

  艾倫其實也很想問哥哥「為什麼你要在廚房削馬鈴薯?」不過估計得到的答案是「你吃馬鈴薯會連皮吃嗎?」這種忽悠人的話。

  「艾倫,你哥哥說要帶女朋友回家吃飯。」一面說,媽媽一面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我說啊,利威爾,你終於讓媽媽不後悔把你生出來,為媽媽帶個可愛的女孩回家了。」

  「……」利威爾繼續削馬鈴薯皮,不過速度增快。

  至於艾倫聽完媽媽的解釋,頓在原地有數秒之久。

  ——女朋友?

  當下,艾倫腦中只盤旋著這三個字。

  隨後,他又開始懷疑了。

  ——真的是女朋友?確定不是女性朋友或者長的像女生的朋友?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深奧到比他慘澹的微積分還要難以計算。

  發現哥哥在看他,艾倫趕緊回神,「我需要幫什麼忙?」艾倫是想這樣說的,不過估計是他腦子還沒回神,開口變成了,「我需要叫她大嫂嗎?」

  「先適應一下也好。」利威爾點頭。

  聽到兩個兒子的奇怪對話,做母親的又炸毛了,「利威爾,你們都一起同居了,結果你竟然隱瞞我們這麼久。」

  ——同居了?

  ——所以是金屋藏嬌嗎?

  對於第二個亂七八糟的想法,艾倫非常想要吐槽自己。

  媽媽不常碎碎念,因為她大多沒時間,不過今天情況不同,家裡的三個人一直擔心利威爾會一輩子打光棍,哪知道對方步調非常快,都已經論及婚嫁了,但在此期間卻完全沒有告知家人。「你該不會是把人家小女孩騙上床吧?」利威爾沒有回應,媽媽又問了幾句,「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今年幾歲?」

  「她應該快來了。」

  哥哥丟下了一堆爛攤子,離開廚房,獨留艾倫一人面對媽媽。

  艾倫乖乖上前洗手,把馬鈴薯切成丁。

  「艾倫啊,你別跟你哥哥學壞,你看他什麼都不肯說,白白讓家裡人操心,長這麼大還像個愛鬧脾氣的孩子一樣……你們怎們說來著?」

  艾倫頭痛的補述:「中二。」

  「沒錯,就是中二。你別看你哥哥平時這麼沉熟,其實他還是個處在叛逆期的孩子。」

  「艾倫你還記得吧?他對病患時態度認真的我都認不出人了。」

  「我上次想闖進他的公寓,被他攔下來,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前幾天他總算讓我進屋裡……那時屋裡只有我和那小子,真不知道他把小姑娘藏哪了。總之,我進屋後就發現,確實很乾淨也很簡單,跟你哥哥的風格一樣,但一直聞到有股香味。」

  ……

  晚餐總算在媽媽的一片碎念聲中準備妥當。

  艾倫正在擺放餐具,將所有食物放在餐桌上時,他聽到不只一個陶瓷盤墜地的碎裂聲。

  循聲看去,將餐盤弄碎的人竟然是爸爸,而且看爸爸的臉色,顯然是因為驚訝而鬆手使得手中物品遭殃。

  不過爸爸為什麼會如此驚訝呢?

  「三笠?」他聽到媽媽這麼說。「好久不見。」語氣中帶著尷尬。

  ——三笠?

  ——跟我同校的朋友同名啊。

  ——真是巧合……該不會是真的吧?

  望著門口,艾倫看著三笠與自己哥哥手牽著手,他差點把整盤宮保雞丁倒在桌面。「三笠,你認識我哥哥!?」

  哥哥與三笠站在一起的畫面確實如他所想,和諧又溫馨,但是艾倫總有種挫敗感,一種費盡心血思考到頭來卻是白忙一場的無奈。

  三笠回:「我沒有跟你說過嗎?因為聽到你的名字,所以我想起來了,你是利威爾的弟弟。」

  四年前三笠一句隨口回應的話語再度浮現艾倫的腦海。

  ——所以,這就是為甚麼她肯跟我吃飯的原因。

  ——也就是說,三笠根本忘了幼稚園的事了嗎?

  緩過勁後,艾倫也注意到一件事——看爸爸和媽媽的反應,不正代表著全家人都認識三笠?

  ——原來命運將所有人都牽絆得如此糾結。

  艾倫想要笑,卻又不敢笑。


第8章 06

  艾倫知道三笠和哥哥都是喜歡安靜的人。

  因此好不容易獲准拜訪兩人的愛窩,已經是在全家一起吃飯的一周後。

  公寓座落在市郊,卻又不會出現交通不便的問題。出了公寓,轉兩個路口有間超市,對面則是公車站牌可以搭公車,更何況哥哥自己有台車。而兩人所住的樓層正是公寓頂樓,落地窗可以鳥瞰下方的街景,天氣好時甚至可望見東方大片翠綠山巒。

  艾倫可以想像,一個晴朗的日初時段,哥哥和三笠會相倚坐在沙發上看著太陽探出山巒在雲層灑上金色光束——雖然不曾看過哥哥談戀愛,不過他在心中構思出正常的情侶互動。尤其是當注意到這間公寓的臥房只有一間時。

  寧靜悠閒氛圍結合公寓低調簡約的陳設,確實很符合很適合兩個人的風格。不過哥哥以前未搬出家裡時,書房和臥房的風格他現在還記憶猶新,說好聽點是醫院,尤其是臥房,就像是間單人床病房。

  現在看公寓的傢俱搭配顯然又多了點溫馨,米白色的小牛皮沙發放置在客廳中央,沙發上擺著幾顆圓形抱枕,幾何造型的掛鐘掛在沙發後的牆面中央,兩邊各有幾幅哥哥和三笠的合影——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哥哥跟人貼著身子拍照時不會臭臉,雖然還是一臉嚴肅,但俊男美女板著臉,身後景物是哥德式建築的教堂,倒不會顯得突兀——由照片上可以看出,哥哥和三笠交往了確實有段時間。

  唯一讓艾倫覺得特別扎眼而不合群的,是正對沙發前方的電視兩側櫥櫃擺滿……一般人是擺酒、擺貴重的裝飾品,不過很顯然二人不能與一般人混為一談,櫥櫃中擺滿各種樣式的小刀和槍械模型。

  當中最令艾倫印象深刻是哥哥之前在古董店淘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品,但是光聽說是古代爪哇國用來獵人頭的刀,艾倫絕對退避三舍。

  至於槍械模型,那又是哥哥的一個奇怪興趣,這些模行光是買器材就不便宜,但哥哥非常喜歡買來自己組裝。組裝時,是絕對的全神貫注,因此有時會忽略艾倫的存在,艾倫則是偷偷觀察對方,哥哥動作及神情細心又帶著思索,像是在探索某種未知領域有新奇與戒備,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這樣的表現讓艾倫充滿不解,美式電影有許多槍戰或者高科技武器對抗外星人的場景,看到後來艾倫也都膩了,但是哥哥還是帶著同樣固執的專注去觀賞。艾倫甚至有種錯覺,哥哥所在意的並不是情節,而是當中武器,彷佛在哥哥的內心,有個潛在或者已經存在的假想敵,哥哥隨時都想撲殺敵人——可以從哥哥兩三天定會抽空上健身房勤練身體這一點得到佐證。

  「你還乾站著做什麼?」哥哥顯然對他呆呆的觀察公寓的每一處細節感到厭煩,事實上應該也沒有屋主會喜歡這種客人,就像是想要看透你身上的每一吋,甚至要剝開衣服看。「如果是來當間諜,那你可以回去了,她昨天已經來過。」

  艾倫尷尬又小心的坐在沙發上,深怕自己把沙發椅弄髒會被懲罰。「我是以個人名義來拜訪。」

  哥哥口中的「她」肯定是指媽媽,艾倫倒是很驚訝,媽媽可以騰出時間再度拜訪。話說回來,媽媽雖然沒什麼時間管孩子,但做任何事情都是專注於當下,艾倫可以體諒哥哥此刻的不悅,昨天肯定是連哥哥和三笠的臥房床底下究竟是藏著內衣還是內褲一併都給搜出來。

  至於艾倫的告解,確實是毫無欺瞞——拜訪哥哥和三笠事前他並沒有告訴爸爸。

  艾倫平時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因為他習慣在腦中胡思亂想,有些事情自然是被他越想越離譜,但大多時候,他擁有絕佳洞悉力。

  就好比自己家庭與其他家庭的差距。

  雖然比起東方的家庭開明,家人之間不注重長輩後輩,哥哥是一家之主,但是他還是發現在某些地方相同。就好比對於哥哥與三笠的婚事,媽媽雖然抱持默許態度,但是爸爸並不認同,儼然有了當家的威嚴,因此媽媽昨天才會迫於爸爸的命令,出馬扮黑臉,調查這對情侶的私人領域。

  艾倫不好對這件事議論,但他也不懂爸爸反對的理由,如果是因為三笠曾經是名精神病患,似乎理由說不通。經神病患並不是非常危險或者具有高度傳染力的人,除非真的到了會傷人傷己的地步,否則像三笠這種根本不具危險。爸爸以前甚至時常邀請他負責的病患到家裡,在艾倫看來,他們與一般人無異,甚至有許多位的學識成就都非常高。

  不過不管爸爸是沉默的反對還是激烈的反對,艾倫相信哥哥下出的決定就絕對會貫徹到底。

  ……

  拜訪這樣沉默的兩人可以做什麼?

  其實艾倫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出於純粹的兄弟情、友情,所以才冒著各種危險前來。

  他想三笠和哥哥肯定是有共通話題或者心靈上可以達成某種聯結,因為他們的話語不多,完全不像熱戀中的男女,事實上每一年哥哥回家住的短短幾日,艾倫也沒看過哥哥打電話問:「你在哪裡?」、「現在在做什麼?」、「我在看電視,現在準備要轉第幾台」……諸如此類的好笑話題,如果有這種行跡出現,地下戀情早漏了餡。

  但儘管如此,這對情侶相處上不只沒有尷尬,更像是老夫老妻——此刻艾倫一人坐在單人沙發上,三笠跟哥哥則是坐在雙人沙發,哥哥的手很自然的攬在三笠的腰上,三個人沉默的喝茶,反倒是看到這一幕的艾倫替他們尷尬。

  艾倫決心要打破僵局,猶豫了好一會兒,將最安全最基本的問題拿出來,「那個,你們是怎麼跟三笠認識的?」哥哥顯然完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艾倫只好將眼神轉向三笠。

  三笠放下茶杯,「認識很久了。」

  他懷疑三笠根本沒去聽自己問題的重點在哪裡,「第一次認識是在哪裡?」

  其實艾倫從媽媽的解釋中得知三笠是爸爸負責的患者,給爸爸治療前情況非常嚴重,在爸爸之前已經有好幾位醫師放棄了,但在爸爸接手時,三笠的精神疾病卻在短短一年內快速好轉。

  估計三笠就是那個時候跟哥哥認識的,哥哥身為實習醫生時雖然與爸爸不在是同一棟醫院工作,不過偶爾也會因為研討會、整理報告到爸爸所在的醫院,應該是因此與三笠有了交集。

  他想像幾個可能:轉角相撞、路上驚鴻一瞥、因為三笠在跟爸爸鬧脾氣而上前訓斥……看來中間一項還比較有可能,一來這兩個運動神經細胞超強的人不該會如此愚蠢的在路上相撞,二來三笠不太像是會鬧脾氣的人,哥哥更不是那種會去越權干涉的人。

  但如果是驚鴻一瞥這個選項,又太過狗血了,雖然艾倫對三笠一直有著說不情道不明的熟悉感,但一見鍾情這選項放在兩人身上,在他看來顯得單薄而不可信。

  這樣一想,他就越加好奇了。

  關於這個問題,三笠和利威爾互看一眼,最後還是由三笠說:「有兩種版本,一個是在經神病院,一個他在騎馬時看到的。」

  精神病院相遇是個非常沒有新意的答案,因此他自動略去,注意到第二個。

  ——騎馬?

  正如三笠所說,艾倫很佩服哥哥,哥哥他是個天生騎手,非常瞭解馬匹的習性,初次騎馬完全不需要人協助,竟然可以輕鬆駕馭馬匹。

  相較之下,艾倫則是慘不忍睹。

  「三笠看過我哥哥騎馬啊。」

  三笠也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軍隊行軍時,我和朋友們站在人群中,看著他和其他的士兵騎在馬上,他們正在前往城門口準備通過城門到達城牆之外進行調查任務,每個人的背上都是熟悉的自由之翼披風,但群眾的目光都專注在利威爾的身上,討論著他的戰鬥力,同時眼神中充滿希冀。那時,騎在馬上的他,臉色非常差,似乎是聽見了這些議論,顯得很不耐煩。」三笠想,自己可能從那一刻起,就將對方的身影埋在心中卻毫無自覺。利威爾不高大,坐在馬背上時時會被身邊的戰友擋住,但卻蓋不掉他身上氣勢,強大卻又孤寂。

  三笠說得很認真,雙眼開始失焦,望著虛無的一點,而另外兩位的臉色都變了。

  利威爾是僵硬了一刻,隨即斂神,「我從沒聽說過這件事。」這些陳年往事,利威爾完全沒印象。沒有提起,三笠又怎麼會說?

  艾倫則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三笠說話一直很認真,這次更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但是為甚麼他完全聽不懂時間軸?

  軍人、城門、自由之翼……艾倫只覺得聽起來像是某種西方奇幻小說的故事,三笠是某個農村少女……雖然以實力來說,三笠很可能是個戰士,但這樣帶著憧憬的口吻描述哥哥,就像貴族小姐會崇拜騎士,站在看臺上看著騎士對決,希望對方是為自己而戰。至於哥哥,則像是要出去對抗邪惡勢力的戰士,而且實力肯定是絕頂,可以以一敵百。

  這樣的想法一出,艾倫忽然想到自己很多年前特別迷的《魔戒》,當中的精靈弓箭手雖然手法比較優雅也屬於輔助類攻擊,但戰鬥力強、動作敏捷,最重要的是,精靈哪怕殺敵無數卻還是給人乾淨毫無污染的形象——這正與潔癖嚴重的哥哥相呼應。

  艾倫為自己無聊的想法搖搖頭,「我其實有點聽不懂。」

  「如果照心理醫師的話來說,我就是在幻覺中遇見了你哥哥。」

  「……」艾倫默默觀察哥哥複雜的眼神,「不是幻覺,會不會是真的?我之前就覺得,或許這些都真正發生過,是在另一個世界或是歷史早已封塵,但我一直有種預感,覺得三笠你既不會騙人也不會是妄想。」

  「你的腦袋一直很好。」三笠抿嘴,此句一出,竟讓艾倫生出一種奇妙的錯覺,他與二人之間的那道隔膜似乎被打破,儘管哥哥還是會讓他敬畏,但對著三笠竟是有著信任與依賴。

  這時三笠話鋒一轉,馬上將艾倫瞬間生出的錯覺拋到九霄雲外。「就是不知道為甚麼一年級的時候成績會被當。」

  艾倫難為情的說:「我對微積分還是很沒轍。」其實他要是現在說出他是因為偷看三笠而不專心,估計會當場被哥哥揍一頓。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不到一個小時艾倫自己都坐不下去,起身告辭。

  背對二人時,艾倫忍不住回了幾次頭,雖然沒看出任何異常,卻總覺得背後承受兩道莫測目光。


第9章 07

  孤男寡女住在一間公寓,你別指望他們有純潔的關係。

  尤其是性向正常的男女,相互有好感,還同床共枕。

  在這之前也有過很多次經驗了,所以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三笠都可以猜出利威爾的想法。

  主動的一方有時是她有時是利威爾,當然她是不著痕跡的暗示,利威爾則是直接拉著她回房。

  大多數時候他們非常克制,因此並沒有出現哪一方拒絕的情況。這一回也是,艾倫離開後的十分鐘,利威爾摟著三笠往臥房走,三笠沒拒絕,任利威爾的手在她襯衫上摸索,將扣子一個個解開,沿路隨手將衣物丟在地上。

  不過隨後三笠就後悔了。

  緊湊的節奏、持續緊繃的肌肉,三笠生理性的顫抖著身軀,她沒辦法確切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能清晰感受到擁住自己身體的雙手在她身上留下瘀痕,敏感與令她沉淪的氣息不斷被帶起她卻只能以聲嘶力竭的喘息回應。

  她想,時間肯定持續了許久。

  直到真正結束,三笠全身放鬆的躺在床上,汗水浸濕床鋪帶來黏膩感,想要起身到浴室洗漱,試了幾回,卻是身體一片發軟,躺在原地動也不動,連壓在胸口的頭也無力推開,她這才知道自己究竟疲倦到什麼程度。

  有時候會出現這種情況。例如第一次,那次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卻讓她心力交瘁,疼痛不堪;還有一次是在這個世界,相隔多年他們再次相遇,當她離開醫院的那一晚也是如此,利威爾動作並不粗暴,時間卻持續了非常久,讓她在結束後旋即陷入睡眠。

  「……先睡吧,我帶你去洗澡。」利威爾撐起身子,將她額前淩亂的瀏海理順。

  「利威爾,你早就察覺了。」三笠握住他的手腕。「是他,對不對?」

  黑暗之中,三笠只看見利威爾的雙眼折射出耀眼光芒。

  「我對那孩子其實沒有很熟悉,記憶中你們一直是三個人雖然處在一起,但大多時候他時常會被忽略,所以我不敢妄下斷言。」利威爾起身,手一撈將三笠抱在懷裡,三笠環住利威爾的頸項。「你剛剛是因為這件事分心嗎?」

  「你不該隱瞞。」儘管長相不同、個性也不完全相同,三笠卻還是隱約感受到「如今」的艾倫給她的感覺是如何熟悉。「你其實早就確認了,是他。」

  利威爾再度把她放倒在床上,深邃的雙眼在黑暗中凝視著她,「沒錯,雖然相貌完全不同,但他是阿明阿諾德。我如今的弟弟,是阿明阿諾德。」話說完,不等待三笠回應,他重重吻上了她的雙唇,雙手扶助她的臉頰不讓她閃躲。

  三笠嗚咽聲破碎而支離,是臥房唯一的聲音。

  直到滾燙的咸水滑過她的兩頰,在兩人相交的雙唇化開,帶出苦澀的滋味,利威爾戀戀不捨的放過她。

  二人沒有道歉或是再說過任何話,利威爾只是再度抱起她,帶她進入浴室。

  三笠為自己流下委屈的淚水而手足無措,她沒想到自己是如此依賴眼前這個男人。

  她曾經將一切的錯誤拋給利威爾、利威爾則是以音訊全無報復她,直到來到這個世界,她逐漸將對方的背影驅逐腦海,就在對方剩下一抹殘影,而她以為即將成功擺脫這股不協調的戀慕情緒時,利威爾卻再度闖入她的生活,支配她的生活重心,教導她新世界的法則與價值觀,讓她可以成功脫離精神病院的牢籠。

  不知不覺,安逸的生活,夜晚的相擁、親吻,在她身上留下的體溫,逐漸刻入她的意識,成為她的一部份。

  溫暖的水注入浴缸,三笠坐在當中蜷曲抱膝,讓這股溫暖包攏自己,正在她思緒逐漸飄遠時,利威爾伸手卻阻止了她的動作,拉住她的腳踝讓她膝蓋打直。

  「利威爾,艾倫來到了這個世界會影響我們嗎?」

  拿著毛巾擦拭她頸部的手一頓,露出笑容,將方才的怒火一筆勾消。「你認為呢?」

  ——利威爾、她……再來是阿明,也就是說,艾倫也有可能來到這個世界。

  ——不肯說,就是怕她生出期望吧。

  ——但是,是不同的。對於艾倫、對於利威爾,兩者之間是不同的。

  「要看你怎麼表現。」她閉上眼,靜靜的讓對方為自己清理一切,然後沉入夢鄉。

  ——這樣無謂的爭執,兩個人都有錯。

  ——利威爾對她感情的懷疑,她對利威爾的隱瞞而受傷。


第10章 08

  艾倫因為不久前空腹喝茶提神趕報告,等到解決了報告,他關燈躺在床上休息,卻出現了失眠症狀。

  直到牆上時針直指十二點,他放棄了順其自然,按照往例來走,他會睜眼觀賞夜晨交替到天明,明天……不,或該說今天還有場考試,得保持良好精神。因此他下了樓,到廚房冰箱搜尋一陣,牛奶、餅乾什麼的都可以,只要可以充個胃,減緩咖啡因帶來的作用,他不需要多久就能再度安眠。

  望著貧瘠的冰箱,一顆蛋、幾片脫水而有些發軟發皺的蔬菜,上層是一罐僅剩不到百毫升的牛奶,他不只再次體認到這個家庭的不健全之處,更察覺自己像個深閨怨婦,對著會發出冷氣可以放置食品的無機物歎氣。

  爸媽和哥哥不在的日子,他的三餐都在附近解決,他沒有經濟方面的壓力,爸媽總會忘了自己有沒有匯錢到他的存款,儘管他已經多次提醒,他們一個月總是反覆匯了好幾筆「月費」。因此有段時間,他走遍周遭各處的高級餐廳,再後來,他會自己上網找食譜買食材材下廚,但所有花招玩膩後,他最習慣的,還是隨便找間附近的店家吃上一餐解決基本口腹之欲。

  除了上一周家人招待三笠而親力下廚準備晚餐,另外三位與他一樣,偶爾回家住時,可以下個廚不餓死自己,但還是屬於習慣性的外食黨。

  冰箱、廚房會成為擺設並不奇怪。

  「幫我煎個蛋,你晚上幫我泡杯咖啡,喝完後到現在還睡不著。」留下這句話後,爸爸拖著步伐到餐廳,做到椅子上。

  爸爸眼鏡掛在頭上,雙眼無神,眼窩黑青。男生就是有這種不方便,媽媽可以靠化妝遮蓋睡眼惺忪,不過爸爸不管何時都是一臉工作操勞過度的倦容。有時候艾倫都懷疑,爸爸和媽媽到底有沒有所謂的「夫妻時光」。

  「家裡沒有油、沒有醬油……有鹽巴。」

  「算了,艾倫你過來坐。」

  爸爸的要求讓艾倫生出一絲遲疑,「好吧。」

  不用爸爸說,艾倫已經知道對方要說什麼,目前他認為最好的方法是從實招來,雖然爸爸為人隨和,但真惹他生氣事情即將一發不可收拾。「沒錯,我去拜訪哥哥他們了。」

  「昨天下午?」艾倫點頭。爸爸按摩了幾下眼睛,「你很支持他們在一起,我知道。」

  「爸爸你為甚麼不支持?」

  「也不算反對,就是有點失望。」爸爸的態度竟是孩子氣的聳肩,就像在對哥哥表達不滿:反正他也不會聽,我也干涉不了,我能怎麼辦?

  艾倫不禁好笑,「三笠和哥哥性格其實很相配。」

  「是氣質相近,這樣的人不一定相配。」

  學心理系的人總是讓艾倫覺得很奇妙,人性千奇百種,沒有任何定律可言,心理學家則是試圖從這堆瑣碎淩亂的線段上找出源頭,探討一個人的本質,聽起來非常玄奧而且毫無意義。

  究竟是真的戀愛還是單純對治療自己的醫師產生依賴?這種連患者本身都揣測不出的答案,對於艾倫來說非常難以捉摸,他喜歡實際性可以想像出來可以看得到的存在物。偏偏他們家出了三位心理醫師,爸媽是醫壇巨擘,哥哥則是新星。

  因此當爸爸表示要說故事給他聽時,艾倫想要拒絕,卻只能苦著臉,等帶對方提出許多犀利且太過真實的人性大道理。

  不過話題開啟後,艾倫越聽越入神,幾乎忘了胃痛和失眠的疲倦。

  故事是有關三笠在醫院最真實的生活,當中還有一些爸爸的猜測,不過這些猜測的正確性該是八九不離十。

  三笠阿克曼住在五樓的單人病房,心性安靜且極度討厭吵雜,為了避免她因為周遭的病患的喧鬧而出現自殘或者攻擊行為,三笠唯一獲准戶外活動的時間是在午餐時間後的兩個小時。不過在爸爸看來,過去訂下這個規定的醫師有些杞人憂天。

  三笠看起來與一般正常人無異,待在病房的期間喜歡閱讀,可以說一口流利的拉丁語,相較之下她的母國語言和國際通用語不大好。

  「……她是個非常冷靜的病患,我則是接手治療她的心理疾病的最後一位醫師,在此之前已經有許多同事放棄。」

  三笠阿克曼的妄想症不是普通嚴重,負責她的醫師會因為情緒受到影響而放棄這個病患,艾倫不知道爸爸是基於什麼因素接手了這份工作,或許是某種挑戰。家中這三位心理醫師都說過,大部分心理疾病患者並不是經過治療後就可以藥到病除,他們只是經過了適當的引導,開始接受大眾眼中的法則,承認自己過去行為為異端。

  在大多數人眼中,三笠的情況只會讓人扼腕,選擇讓她在醫院度過一生是最簡單的方法,因為所有治療師都無法控制的被三笠牽著鼻子走。她較好的情況在於有病識感,時而會遊走在內心與現實的兩個世界,但大多時候,她顯然對於社會法則嗤之以鼻。知道自己與常人與眾不同卻拒絕妥協。

  爸爸沒有正面解釋自己對於這項重任的真正想法。不過他說到了另一件重點:或許是因為三笠的病情偶然成為教授的教導課綱,恰好爸爸又是這位病患的專屬醫師,因此哥哥也開始關注起這位狀況糟糕的病患。

  「這樣一個說法並不完全正確。你也瞭解你哥哥,他認真對待每個他所負責的病患,但不會越界插手其他醫師包括我的病患,包括療程和病情。不過那一回他竟然向我要了三笠的資料。」

  「我起初也沒多想,便隨手借給他。」爸爸手中握有豐富的資訊,當中有關於三笠動聽而引人入勝的幻覺故事洋洋灑灑列印成冊,故事是由第一任醫師到爸爸之前的最後一位醫生累積而成。

  「說真的,你很難去懷疑這樣一個少女究竟是遇見超自然現象還是優秀的小說家。她創造出一個龐大卻又簡單的世界觀,她的生命中是訓練和生存,她可以輕而易舉用搏擊術扳倒壓制她的壯漢,我們必須對她施打鎮靜劑和電痙攣療法或是以強破她穿著束縛衣才能成功對付她。當然,平常時候她非常配合,我們完全多數情況不使用這些極端方法,不過那一回她的格鬥表演顯然嚇到照顧她的護士。除此之外,她知道許多野地求生方式,熟知古代炮彈的保養或是操作方式……」

  越說就越是讓人驚疑不定,人們常說笨蛋和天才只有一線之隔,艾倫的見識則是讓他有了相似的想法:瘋子與天才其實某方面來是親戚。

  他想像一個五、六歲就進入精神病院的孩子,手中閱讀的書籍事前都需要經過醫護人員審核才能放到她眼前,但在爸爸的資料中,三笠侃侃而談他們遭遇過的戰鬥經驗,對於她所謂的那個世界的敵人——巨人提出任何證述,以及無師自通的拉丁語。

  在沒有經歷甚至沒有相關資料可以學習的情況下,三笠該如何可以編纂出如此清晰而可怕的故事?

  「我開始與同事生出同樣的動搖,究竟三笠所說的世界究竟存不存在?」

  「存在。」艾倫也想不到自己忽然插嘴,他縮了縮脖子,「我雖然說不清,但一直是這麼認為。……再說,大多數人承認擁有陰陽眼的人可以看見逝去的人,為甚麼不能認同有些人出入過我們所未知的那個世界?」

  「你會這樣說情有可原,我當時也確實是相信了。然而在某一天,三笠卻完全將自己堅持多年的想法全盤推翻。哪怕我看得出連她自己也不認可自己的謊言。如今回想,或許是與你哥哥有關,那陣子他頻繁出入醫院,肯定是與三笠有了接觸,然後教導這桀驁不馴的女孩如何擺脫精神病患這一稱號。」

  艾倫想起大學一年級時,三笠說過的話:『為了脫離無止盡的治療,我開始欺騙所有人,向所有人承認我是個瘋子,承認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不過我的內心並不這麼認同。』

  「我做了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或許是你老媽在一旁對我進行慫恿,也或許我隱約察覺到有人暗中協助三笠。總之,我開始假裝一切都在完美的進行,而三笠正逐漸康復,然後在短短數月內,她離開了醫院,融入了社會,情況看來非常太平。最一開始我要求她每一周都必須到醫院找我報到,兩年後我們結束了交集。我承認不是所有病患都可以在我的治療下完全康復,但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放縱自己的病患。」

  這一個正經嚴肅又充滿探索的話題,艾倫卻只有一個想法——他認為心理醫師拘泥在一個奇怪的細節:三笠不合群。

  其實說真的,三笠只是會幻想,而且幻想的內容據說非常有吸引力,但她既不會攻擊他人,平時的奇怪行跡也不過無傷大雅。

  ——因此又何必讓三笠被關在醫院中讓她因為壓力成為危險性高的精神病患?放出來不正是好選擇嗎?

  ——爸爸的做法並沒有錯。

  「爸爸,我可以看有關三笠的資料嗎?我想知道你們所謂的幻想究竟是什麼。」艾倫總有種預感,哥哥與三笠奇妙卻又和諧的關係,或者可以從中得到答案。


第11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醫院上下都知道,五樓住著一位重症患者,都年來住在長廊走來最底部的單人房。

  重症病患三笠阿克曼的生活規律又無趣,更沒有訪客會來拜訪,就連父母也是每個月匯錢給醫院,將醫院當作五星級飯店一樣養著女兒,從未出面。

  醫師探訪或者護士送餐點時,大多數時候三笠都是在閱讀、沉思或者小憩,讓病房呈現不自然的安靜,或許是內心作用,儘管三笠並未作出危險舉動,但壓抑的氣氛以及三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還是令護士不寒而慄。

  也正因此,會在無關緊要的時間裡拜訪三笠的人,幾乎沒有。

  不過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除了主治醫師她的生活中還多了一個新的夥伴。

  那是在一個早晨,按往常來說,主治醫師會在這個時候來詢問她的狀況,今天雖然晚了五分鐘,不過無傷大雅,況且她也不是很期待每天在她剛睡醒、昏昏沉沉時有人來打擾自己。

  醫師推開門時,三笠提起書,從眼角餘光看去馬上發現主治醫師又換人了,身材瘦高,推門的舉動看著非常熟悉,走路步伐穩健規律而不會過快過慢,顯然體能不錯。

  簡單的下了結論,三笠繼續讓自己的目光擺在書上的文字,對於主治醫師的人事更換,三笠身為當事者卻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但她不是很在意這一點,對她來說更換的每一位醫師都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他們倒不如對她進行洗腦或者讓她失去過去的記憶。

  她的主治醫師走到她病床邊的椅子坐下,白色制服與潔白的沙發椅摩擦出細碎動靜,比起冷氣機引擎運轉聲還要細微,細微的幾乎要融入空氣中,三笠的聽骨鏈幾乎要忽略了這陣疏密波的存在。

  但正因此,讓三笠的思緒再度遠離書中內容。

  動作輕巧如小心翼翼的呵護嬰兒,是害怕打斷她讀書的興致,還是不希望打破這一刻的寧靜?

  熟悉又久違的記憶湧上心頭,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就像墮入大海的珍寶再次打撈上岸,失而復得的喜悅幾乎要衝破心房,身體因為這一段記憶而溫暖起來。

  與他同床更枕的日夜,他們時常忙碌得沾床便睡,背對著背,夢中沒有彼此也沒有肩上承擔的責任,這是最好的休憩。而一夜的休息後,三笠總會刻意讓自己晚起些,就算醒得比對方早,她還是會眯著眼繼續等待,等待對方起身更衣,為她掖好被角,然後在她的額頭輕柔的留下一吻、一抹屬於他的清新氣息與溫度,拂過她面頰的手害怕驚醒她,輕得像是掠過湖面的飛鳥,眨眼了無痕跡,三笠甚至來不及思考自己該不該將唇貼向對方的,一切便結束了。

  此刻,她與一位帶著熟悉氣質的陌生人在單人病房用無聲打量彼此,這是三笠的一個直覺,雖然她的視線還是擺在書上,全身的其他感知卻不放過對方的任何一點動靜,她敏感的察覺到對方正用目光試圖突破她的外在,深入到最底層,用雙眼對她進行精神成像或斷層掃描。

  這是一個奇怪的醫師,她的經驗中,主治醫師都是由引導式對話來與她互動:「你今天有沒有好一點?」、「你想要再說說昨天未說完的故事嗎?」……諸如此類。

  三笠想不到自己會是先投降的那一位,她將手中的小說擱在腿上,接著正視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然後三笠的雙眼再也無法移開。

  對方的年齡比她想像中要輕,最多可能比她大五歲。但她無暇去觀察更多細節。

  因為非常熟悉,熟悉得使她話語咽在喉嚨;熟悉得使她恍若置身夢中;熟悉得使她幾乎要認為,過去的一段時光,她會用唇與手去描繪那身體的每一吋,而身體的主人就是眼前此人。

  「新的主治醫師嗎?」

  這是個奇妙又愚蠢的經歷,身體不再是自己的。

  三笠只覺得有個與自己聲音完全一樣的人用那般毫無情緒的態度說話,帶著比過去對待每一位主治醫師都還要有敵意的口吻,像是在捍衛自己領域的野獸,無形的力量操縱她的脊髓,大腦還未下出指令,身體的反射神經已經主導她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戒。

  「不是。」

  不管是眼神還是說話的語氣,都再再的帶起她依戀的記憶,像是把鈍刀一次次磨刮著心,她以為自己該是淚水奪眶而出,但她像是觀眾,任憑事情不受控制的繼續發生。「你看起來是實習醫師,沒有經過許可是不能擅自打擾病患,你不知道嗎?」

  對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當中似乎帶著怒火,「我現在知道了。」站起身向門口走去,沒有回頭或者留下明確的訊息。

  一直到對方離開後的五分鐘,三笠大夢初醒,將身側桌面擺放的餐具連同裡面盛放的食物盡數獻給地面。「利威爾、利威爾……」她想要大喊,猜測對方或許還守門外,但沒有成功,話語脫口而出的瞬間消逝無蹤,她是唯一的表演者也是觀眾。這幾個字母曾經使她以為是場噩夢,卻在戳破那層為自我防衛而設下的屏障時,一切的敵意顯得做作又愚蠢。

  一直到她聲嘶力竭,思緒逐漸渾沌,隱約中,似乎有人朝她走近,微涼卻不顯冷的雙手托住她的面頰,接著是兩片唇瓣柔軟的觸感摩娑在她滿是汗水的額頭。

  她的反應與過去無異,沒有睜開眼,安靜的躺在床上,假裝自己陷入淺眠。

  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交集,非常簡短,並不友善,就如同他們過去的關係,沒有劍拔弩張,永遠像是刺蝟傷害著彼此,卻又在事後心懷後悔。

  不過正因為簡短又不友善,分明沒有開口詢問,他們已經認出了彼此。

  ——來到這個世界後她經歷了最難熬的一日,卻也同時是最讓她期待的一日。


第12章 三笠.阿克曼(往事)

  三笠的主治醫師確實換了個人,是一位滿臉胡渣、掛著厚重眼鏡、面龐消瘦的男人,在他身上有著每個醫師貫有的氣質,不過又有些不同。

  醫師自我介紹前,三笠的心思還沉浸在昨日的種種,如同以往她並不會去關注自己的治療師——她不能預知未來知道這是自己的最後一位醫師,更不能知道對方將會顛覆她的人生,同時她並不認為這一位醫師與前面幾位有甚麼差別,她正真需要的就連她自己也不瞭解。

  究竟是從這場長夢中清醒還是單純的想要放逐自己?如果是前者,那麼她的結果還是死,她還記得自己被巨人吞下腹時黏膩滑溜的食道壁推擠,迫使她掉入胃中;如果是後者,她其實可以繼續待在醫院,甚麼也不去思考,就像醫師們說的,讓自己游離在社會的邊緣。

  「……『耶格爾』,這是我的姓氏。」

  三笠抬起頭,照護她多年的護士嚇了一跳,因為她雙眼綻放出驚喜摻揉著不可置信的強烈情緒在拉鋸。

  主治醫師和藹一笑,用生澀的拉丁語試圖拉近自己與病患的距離,「很熟悉吧。我是德國人,德語的語法其實與你擅長的拉丁語比起現代的英文還要相似。我想我的猜測該不會錯,你故事中的艾倫與我同姓氏。如果是,我們很有緣,雖然耶格爾並不是甚麼特別的姓氏,艾倫這個名字也非常常見,但我的小兒子正好也叫作艾倫。」

  「這是我們全家人的照片。」醫師確實成功了,當他拿出口袋照片時,三笠主動湊了過去,雖然身邊的護士想要阻止,不過醫師並不介意,「我的養子艾倫,這是我的大兒子利威爾……」

  電視機、相片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如此逼真人與景物、動植物該如何被束縛在一個平面或者紙張上?曾經一位醫師有做出解答,不過三笠對於對方的解釋有些不瞭解,只知道電視和相片中的人物並不是真人,電視是靠某種叫作「訊號」的能量呈現動畫,而訊號是由連續動態的圖、聲構成,至於照片聽來更玄乎,是透過某些材料收集光,因而產生靜止影像。

  不管當時她聽說這個解釋時是大惑不解是半信半疑或是詫異萬分,但她確實接受這些世界的某些奇妙無解的存在,間接也接受了部份價值觀,因此那時候醫師為她拍了張照片時她沒有拒絕掙扎,沒有心生恐懼,也沒有再次誤以為自己的靈魂被那小紙張奪走了一部分。

  耶格爾醫師將照片交給三笠,讓她看清兩兄弟長相。

  這對兄弟明顯沒有血緣關係,他們的體格、長相甚至氣質相差甚遠,年長的那位身材精健,穿著西裝襯衫,嚴肅的神情使他憑添了一股氣勢,讓人忽略他有些稚氣的面龐,打從心底生出敬畏。而另外一位……

  三笠不無緊張的看著照片,仔細的看著,將照片貼的非常近,一吋一厘也不願放過。儘管她在體檢時視力是1.0,卻想不到自己會在看清相片上的兩人時心情是如此矛盾的衝擊,懷疑眼前所見或許都是幻象——艾倫不是艾倫,這是另一個世界,這裡的耶格爾家有一個長子利威爾,真正的利威爾不再是孑然一生,他有家人,還是一位實習醫師,他的爸爸現在竟然是自己的主治醫師。

  想要笑又想哭,如果這是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夢,那就停留在這一刻吧,三笠承認自己屈服了,歷經了十二年的時光,生活再這樣一個閉塞而沉悶的令她瀕臨瘋癲的地方,日以繼夜,她期待清醒後這樣的一切化為泡影,但她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迷惘,直到絕望。「艾倫……」纂緊手中的相片,將它幾乎要揉進手中。

  反覆的叫著艾倫,彷佛這樣呼喚對方就會真實存在,哪怕是不耐煩的應一聲或是瞥一眼也好,她只希望能夠喚回自己的悲愴與自責——為甚麼在確認「艾倫」不是她記憶中的那一位、她唯一的家人時,最真實的情緒會是如此的淡然?

  「三笠,那並不是艾倫,不是你心中的那個他……」醫師的話語越來越遠,像突破了右面牆邊有鐵欄固定的玻璃窗,遠入天際,脫離三笠的感官。

  ……

  就像每一回的爭執因艾倫而起,這一回也是,三笠會無法忍受這一切糾纏與周而復始的議論而不願去解釋。但事實上,歸結當年自己與艾倫的互動以及她對他的依賴、青澀情愫,究竟幾分親情、幾分愛情、幾分喜歡?

  人心是一種難以用精確數位衡量的謎題,就連她本人有時也會應事而異。想念時愛戀依賴鼓在胸口脹得她難受,在那樣的夜晚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睡在身邊的那一位;付出的關懷被無視被棄若敝屣時,親情間的擔心與埋怨反覆敲擊內心深處最脆弱的一塊,驅使她想要斥責、想要在理智回歸前找艾倫大肆抱怨……任何時候的她都處於一種不同比例的情感。

  她必須承認時間會美化一切,逝去的人、事、物在時間的催化下昇華成一種另類的完美,任何悲傷氣憤回首看來特別眷戀,戰友、家人、任何人都是。艾倫正好是那一個影響她記憶最多的一位,如今不管是他的幼稚他的天真或者他不經意的傷害自己,都讓三笠如毒癮般無法自拔,只覺得飄忽而美好。

  即便是如此,又如何呢?她永遠都知道,自己心中的天秤偏向哪一側,艾倫和利威爾又分別站在哪一側就行了。

  但男性總有佔有、控制,希望自己是另一半的一切——利威爾隱諱些,但三笠在軍團見識過那些有過短暫的、朝露般的情緣,儘管身為旁觀者,儘管自己與利威爾的情感處於渾沌不明狀態,利威爾更不會是開口問:「我跟他誰比較好?」、「愛我還是愛他?」……這種幼稚話題的人,但三笠還是可以感受到當中的共通性。

  其實這樣的通病出現在各年齡層,就像小孩手中抱著不放的玩具,三笠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同樣陷入其中。就好比佩托拉為利威爾施展名為「忠誠」的魔法:因佩托拉默默付出而生的歉疚、他無法保護手下的傷痛,以及佩托拉父親給利威爾的最後一擊——沾滿淚水的信封,信封上的字跡早已因為頻繁的摩擦而模糊不清。墨蹟通篇勾勒出一位少女最誠摯最脆弱又最唯美的夢想,一個將畢身心力獻給利威爾的夢想。

  利威爾隱藏的非常深,就像她過去在緬懷艾倫時,不會哭泣不會尋找傾訴物件,只是沉默的將所有深沉傷痛攬在自己身上,用最寧靜最祥和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舍。這不僅僅是習慣,也是他們相似的性情,好讓悲傷不會蔓延太久不會影響太深,更不會感染周遭人。

  一如鏡相投射,三笠站在這一面,她可以看清另一面,他們永遠可以從對方的一舉一動中瞭解到對方的想法。就好比當艾倫離開後,她強忍住失控的情緒,在夥伴的面前與往日無異,好驅散那些反覆傷害的安慰話語,每說一次只會帶起一次疼痛,她寧可忽略,但利威爾那時是如此直白的剝下她一切偽裝,讓她明白自己的無助與傷痛在利威爾面前是無所遁形,一如她看著利威爾無聲感懷戰友包括最讓她芥蒂的佩托拉,內心會共鳴會妒忌。

  「你在期待甚麼?期待耶格爾那個小鬼出現嗎?」

  三笠游離的思緒因為這一句話而收斂。她睜開眼,握拳的那只手生生作痛,手中是一團照片。

  除了他們兩位,病房內再無其他人。

  對方坐在同樣的沙發上,一手插在醫師袍的口袋,另一手抱著一疊資料,接著第一句話就是挑起兩人照理說該避開卻總是義無反顧一頭撞上的話題。

  有關於這樣的話題,結果無外乎兩人不歡而散。

  三笠其實不希望如此,她時常與利威爾吵架,並不代表她喜歡生硬的氣氛籠罩彼此,昨天她的尖酸刻薄已經使她自責了一整晚——偶爾也會希望可以放下一切顧慮倚靠在他的肩上,像是其他浸沐在愛情的年輕少女,可以撒嬌或是依賴。

  前提是,她必須退讓。

  哪怕她不認為自己出口道歉後會永遠忘掉艾倫,但如果她不說,利威爾是更不可能開口的那一位,在相互不退讓的結果,他們只會再度傷害彼此。

  面對她遲疑的神情,利威爾偏過頭,唇邊勾起嘲諷的弧線。「你就這麼想忘掉我嗎?」

  ——忘卻利威爾。

  三笠注意到利威爾手中的那疊資料,不用閱讀肯定是自己每一位主治醫師位自己病情包括自己的「幻覺」所做的紀錄。

  以為歷盡了生離死別,三笠甚至可以壓抑住所有複雜情感去遺忘在她生命翻下滔天巨浪、差點要將她滅頂的人,但重逢後,三笠再問自己,卻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不會放手。

  隱約有種預感,如果她再不誠實,那麼她與利威爾之間的裂痕只會越來越大。

  「利威爾,我確實想忘記你。在還未見到你之前,我用盡所有方法去忘記你以及你對我造成的影響,所以我不曾將你的存在告訴任何人。」在三笠架構下的、真實又虛幻的世界,沒有一位名叫利威爾的人存在。

  「這就是你昨天早晨對我視而不見的原因嗎?」

  她再度閉上眼,費盡所有力氣逼迫自己說出實話。「要我一次次回想起你,我做不到……」

  語未落,親吻如狂風暴雨肆虐,堵住了她的話語、心神和意志。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盡情的記住我的一切。』利威爾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她表明自己的想法。


第13章 09

  要探索一個人的私事,哪怕沒有八卦心態,卻還是一件不大禮貌的事。艾倫自然更不敢想像詢問當事人的可能。

  不過在爸爸明確表明他那一份資料借給哥哥後石沉大海,事情便出現如下的情況。

  「……那些資料後來就被燒掉了。」三笠用這一句話為她與利威爾在醫院的第二次相處下了結尾。

  在一間不太道地的美式餐廳,三笠一個人嗑掉了兩分漢堡外加起司烙餅和一碗玉米濃湯,艾倫如今已經非常習慣三笠的大食量了,不過今天三笠又再一次刷亮他的眼,吃的比之前約出來的每一次還要多,讓他光是看著就飽了。這點能否證實學校理三笠有八塊腹肌的傳言並非流言蜚語?

  不過事情的重點不在於此,艾倫與三笠相約出來用餐不過是為了滿足艾倫的好奇心。只見三笠一如既往吃得簡潔又快速,進食同時一面向艾倫說起她與利威爾在醫院的故事,口齒清晰,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她嘴巴還含著食物,同時艾倫不禁感歎,他的幾個同齡朋友總說要找個不做作不會為了減肥而小貓食量的女孩,但又不想帶著體重比自己重的女孩出門,能做到這幾點,恐怕也只有三笠了。

  除此之外,艾倫發現自己有一種很矛盾的情緒,他處於想聽又不敢聽,不想聽又會很好奇的掙扎著,不過他猜測三笠潛意識中把這場對話當作無數場與治療師進行內心聯想的其中一次,又或者三笠認為未來都是一家人了,沒什麼好隱瞞,就像他們剛認識時,三笠是用一種咄咄逼人又帶點神經質的方法向他揭破所有輕視與不屑,毫無保留。

  如今這股變相而生的惱怒在經歷了四年的時間沖淡許多,因此三笠再次提起陳年舊事,語氣上更像旁人論述,就好像她以上帝的視角在觀看三笠與利威爾領銜主演的對手戲,場景是百年不變的單人病房,劇情則是實習醫師與病患間擦出愛的火花。

  當然這樣的假設並不完全精確,艾倫不可能完全聽懂,他從一個外人眼中代入兩人的糾葛,而且三笠似乎認為他會非常瞭解一般,沒有更多說明,因此只能憑著隻字片語去揣測。

  從三笠的敘述聽起來,她與哥哥的在醫院的相遇不是初遇,非常短暫互動也毫無甜蜜可言,但或許是兩人習慣的相處或是專屬於彼此的態度,哥哥像是少了某種銳氣,三笠則是多了刺,比起冷淡或者嘲弄,像是失去理智又固執的想偽裝。

  可惜艾倫只是聽過兩日的相處卻已經隱約看破這一點——激怒哥哥,卻又希望留住哥哥,最後是閉上眼期待他在額頭的親昵一吻。然後是第二日的爭執與告白,這裡似乎有一點可以搭上過去斷落的線索了,三笠所在意、甚至因此對自己萌生殺意的人,是幻想或許又真實存在過的艾倫耶格爾。因為此人,哥哥與三笠似乎不只一次出現爭吵與激辯,畢竟喜歡的女生心中駐留著另外一位男生,任誰也不會開心。三笠可能會因為她面對哥哥時會失去理智因而煩躁得不願解釋,也可能會服軟讓此事就此帶過,就像第二日的情況。

  老實說,有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男生被異性多年如一的念念不忘,在自己聽來是一件有點傷感又有點奇妙的事。

  「你還要繼續聽嗎?」

  「好!」發現自己太激動了,艾倫尷尬的說:「我想聽。」他發現三笠沉默的望著他,艾倫不假思索的觀察三笠桌面上的殘局,「你還想吃嗎?」不用哥哥叮囑,艾倫知道分寸,斷不會讓三笠去付這一餐的錢。

  「沒有,我只是你都沒吃,可以嗎?」

  艾倫相信不只服務生,周圍幾桌的客人也都注意到這個極端顛倒景況,他的食量與三笠食量如果改一下,或許會是比較正常的現象。

  ……

  重新將失而復得的一部分尋回後,三笠不得不開始考慮自己目前的處境,她雖然很清楚利威爾會為她想辦法,但是更重要的是自己得配合,收起我行我素,想出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瘋子的辦法。

  不過相較之下利威爾反倒不是急迫的那一位,事實上就算兩個人都是急性子,這種事他們也完全急不得。

  兩人相處的時間非常不固定,有時候兩三天才見一次面,利威爾為她找一本語法簡單的書或是帶了水果、點心就離開,時間間隔不到一分鐘,有時候利威爾連續四五天在他爸爸做完例行檢查後,帶著一疊檔到三笠病房陪伴她一整天,夜晚會相擁入眠,隔天清晨則是不發一語的離開。

  三笠雖然知道護士因為諸多因素不敢也不想打擾自己,但她肯定利威爾來陪伴自己前先與護士有過了通知,因為只要利威爾在,就絕對不會有外人打擾他們。

  利威爾並不擔心他們的關係曝光,只是不希望有人打擾。縱使如此,一種年輕男女偷談戀愛時才會有的興奮與好奇在心中滋生,如目不暇給的旖旎山水,三笠帶著各種情緒踏上探索戀愛的未知領域,哪怕表面上他們看似依舊冷靜。

  利威爾騰出所有空閒時光耐住性子教導她生活上的各種常識,使她拋開既有的拉丁、古英文的文法框架,學會現今英語、國語,或是引導她以一種全新目光去看待這個世界——沒有巨人的世界,人類的文明早已發展到他們無法想像的地步,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人類的或許還有戰爭,但最常出現的還是人際關係、資訊或是實力的競爭。

  最重要而且最困難的一點,是所謂的心理戰,利威爾以專業人士的犀利目光去捕捉三笠身上的各種漏洞,讓她學會該如何讓自己的精神疾病一步步「痊癒」。

  事實上到了後來,三笠也不禁懷疑起精神病的定義。結社所形成的一種社會團體為了要維持秩序,他們壓抑了人類動物的本性……或該說是人類獸性般的本能,必須穿衣服、用對話時精緻言語雕琢修飾、必須施行許多義務、服從法律,現今如果出現了一位想要自由,不願成為群體一份子而是一個獨立個體,然後過著不受拘束的生活的人。這其實才是本性,但那些人最終的結果,卻是會被帶進醫院關著或是進行電療法,成為真正的精神病患。

  在三笠看來,那些人確實是神智不正常,但從利威爾的話聽來,他們卻是符合人本性的思考模式。

  「開始懷疑了嗎?確實如此,我現在也不是在教你怎麼治癒心理病,我是在教你怎麼迎合社會大眾的想法。」利威爾曾經向她這麼說。

  除了學習,利威爾會有大部分時間是在做報告、閱讀病歷,三笠則是坐在他身邊看書,或是安靜的吃著利威爾帶來的餅乾糖果。三笠不是非常愛吃甜食,不過縮著腳坐在沙發上而身邊緊依著利威爾,吃著利威爾帶來的食物特別有感覺。

  畢竟每個人都有私事,三笠總不可能每件事都跟外人說,哪怕艾倫的真實身分與她匪淺,但就算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真正的艾倫,她還是會略過不提的某些禁忌,例如在病房中擦槍走火。

  在過去,每一次與利威爾親熱她除了無法抹滅的愧疚與自責,更藉由緊密嵌合的身體來索求安全感,卻是沒有其他人所說的興奮與幸福,或是在心底噴湧暖意。甚至在結束後,她會感到一陣遲來的顫慄,隨後即是噁心與委屈,拋下床邊的人,進入衛浴間洗漱。

  但在醫院相處如此短暫的期間,三笠內心那層複雜無解的抗拒的作嘔的情緒快速消弭,她可以感受到雙方深藏內心那一發不可收拾的迫切。

  有些事情,不需要長輩的提點——人性原初的欲念及家庭歸屬、愛的陪伴,當這樣的情感降臨時……三笠心下早已做出了定奪。


第14章 10

  艾倫從來沒有多想其中的可能性,雖然電視連續劇看很多,劇中時常會出現這種老土場景,不過他從來沒想過會發生在身邊人的身上。

  三天前,哥哥開始陪著三笠接送她上下學,充分宣示主權,哪怕他的冷淡眼神看起來比較適合當保鑣,但這樣至少引發了所有同學的關注,使三笠幾位追求者望之卻步。對於哥哥終於犯下戀愛男女會做出的蠢事,艾倫當然深感欣慰,反倒是三笠的態度有些奇怪,雖然她總是抿著嘴與平日無異,但艾倫很清楚三笠與哥哥相處時該有的氣氛——平淡又獨具溫馨——與這三日大相逕庭。三笠似乎對哥哥的陪伴感到困擾或是抗拒。

  對此,艾倫想十之八九是三笠和哥哥吵架了,而且犯錯的人肯定是哥哥,他甚至想到哥哥晚上抱著枕頭和棉被到客廳的白色沙發上睡覺的場景。能有這種經驗其實也不錯的,感情不生點波折容易有倦怠期,至少證明他們的感情還有演展性。

  起因於一時間根本沒有多加注意甚至懷著看好戲的心態,因此在他後知後覺或者該說是還來不及回神前,事情再度由當事人主動爆發,而這一回艾倫完全不能認為是三笠與哥哥遲來的小打小鬧了。

  ……

  近來忙著打工和畢業考,因此艾倫的思緒處於一種緊繃又僵化的狀態,數學公式、英文文法像是一塊塊嶙峋石頭,硬是塞入不大的腦海中,使他除了讀書和睡覺其他時候都處於放空狀態。

  忙碌又刺激的生活總會使他左支右絀,因此直到鬆懈下來,他才知道錯過了多少,例如他原先好奇關於三笠身邊的種種故事他也擺在一邊。上一次與三笠聊到這件事已經是一個月前了,那一晚哥哥還打電話訓了他一頓,因為三笠中餐吃的東西太過油膩,因此回去後身體一直不太舒服。

  艾倫當然記得哥哥不喜歡、更不曾吃過牛油炸過的薯條,哪怕食物主要是由植物構成。另外還有漢堡一類的,他當然也知道漢堡當中夾的肉團是一堆不知名的肉沫組成,關於這個問題哥哥跟他說過,他在電視、報章雜誌上也看過,不過他會偶爾吃,再說那一次到美式餐廳用餐也是三笠要求,艾倫將這種結果歸類於壓力過大攝取高脂肪可以減輕壓力,因此他和三笠都非常需要。

  不過事後真相大白時,艾倫覺得自己偷帶三笠去吃垃圾食物並不是造成三笠身體不適的主要兇手——兇手不該是哥哥嗎?

  很多晚間肥皂劇是怎麼演?父母不同意子女的婚配物件,接著出現了許多次爭執,當然最終結果皆大歡喜,但時中途總會鬧出一堆事,例如私奔、例如長輩出言逼迫、例如乾脆先上車後補票……

  當然這種劇情完全不適用在耶格爾一家上,哥哥既不會聽爸爸的勸說,爸爸也從沒打算要勸。再說,艾倫知道爸爸不同意,媽媽保持中立,自己則是同意……但就算所有人都反對,那又如何?哥哥的想法中,似乎只要有新郎、新娘外加證婚人一切備齊就好,畢竟哥哥有房有車有份固定工作,三笠吃住學費除了靠微薄的打工費支付,其他都算在利威爾身上。現在只等著三笠畢業把兩人的名分擺正而已。

  所以說,會造成目前的情況,絕對不是有意為之,只是哥哥和三笠會出現這種失誤讓耶格爾一家聽聞消息時詫異許久——哥哥很久沒有再讓家人跌破眼鏡了,上一回是帶三笠回家公開二人的地下戀情,這一回則是因為哥哥不只帶著三笠回來,還帶了另外一人回來。

  那一位新客人目前正在三笠的肚子裡,據說名字都想好了,男的就叫海勒,女的則是莎拉——據說已經三個月了。

  艾倫剛聽說這事時,以為是自己頭昏又或者三笠頭昏了,不過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前者——他近來整天忙著考試,很可能腦袋一時轉不過來,至於三笠看似對每科都非常上手,因此斷不會出現同他一樣的窘境。

  不過剛想完,哥哥又重複而慎重的牽著三笠的手,向眾人宣佈:「三笠懷孕了。」哥哥肯定是對著自己說,看來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了。

  但艾倫不認為自己的反應有錯,他只是忍不住偷看一眼三笠平坦的腹部……或者該說是纖細精健的腰腹——還是裹在窄小的棉質襯衫中,看來似乎更瘦了點,臉色也不太好,這讓他不禁擔心三笠的身體狀況。

  到目前為止,他覺得事情呈現一種奇妙並緊湊的節奏,剛聽說哥哥有了物件,馬上就談到婚嫁,然後短短數個月內婚事才剛要張羅,三笠又有了身孕。

  相信不只他們措手不及,連三笠也措手不及。

  希望是杞人憂天,有時候他確實很愛胡思亂想,希望這一次也是。其實哥哥和三笠依舊非常有默契,也瞭解彼此。想想在醫院時他們是如何相處?哥哥與三笠在醫院相逢,在三笠最迷網無助時,他是啟蒙者,教導三笠一切的處世原則,徹底扭轉了三笠的命運,直到三笠離開醫院後,兩人的這層連系只是更加緊密,他們成為愛人、家人……更像一對相處多年的夫妻,共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相互為彼此洗衣、煮飯,偶爾一起計畫出遊,留下的一張張照片與紀念品分別掛在牆上或擺在櫥櫃裡。

  艾倫也不是沒感受到三笠對哥哥造成的改變,不像是七彩繽紛的糖衣,而是溫和蜂蜜滋潤,甜而不膩,溫潤而細膩的淌流在喉嚨直到全身,就是如此舒緩不帶一點侵略意圖的突破哥哥的心防,滲入其中……不知不覺的,哥哥公寓的擺設不再單調貧瘠、哥哥更加注意自己身體,不會整日待在辦公室加班、暴躁的脾氣得到收斂、也懂得回家關心家人——究竟誰改變了誰,又究竟誰拯救了誰?

  可惜不是他胡思亂想,三笠的情況確實不太好,不只是精神、身體狀況,似乎還有更多隱情。他想哥哥絕對不是沒有發現,不過是有意忽略三笠的情緒。

  媽媽對於家庭有了新成員表現出十足的熱情,殷切詢問三笠身體的各種情況,開始將自己生育哥哥的經驗拿出來嘮叨一翻,希望可以給准媽媽一點啟發。家中唯一對哥哥和三笠非正常關係交往表示不滿的爸爸也露出憨傻的笑容,活像是孩子的爹是他,看著三笠的表情帶著期許與贊同。當然,艾倫驚訝之余也非常開心,不過看到哥哥氣勢上透露出一種保護與警告,彷佛在告訴他:你身上的細菌會讓三笠感染,因此艾倫完全不敢靠近三笠,只能遠遠的觀察。

  但三笠對於所有人的熱情的、隱諱的關懷不大上心,除了心不在焉,還有些抗拒與哥哥太過親昵的接觸,就像忽然與哥哥變得生疏。

  艾倫不知道真實情況究竟如何,三笠與哥哥之間的事不該讓外人插手。但在五歲那年,他與三笠第一次相見時油然而生熟悉與依賴,就是這股從多年前開始醞釀出的奇妙情感,使得他看見哥哥有意無意的忽視三笠的憂鬱時,他開始不禁自的想要干涉,甚至因此對哥哥心生不滿。

  艾倫趁著媽媽和爸爸抓著三笠噓寒問暖之際,向哥哥闡明疑惑。

  對此,利威爾只是淡淡的解釋:「只是懷孕時容易多想,不用擔心。」

  艾倫當然知道懷孕的女生情緒比較不穩,他爸媽的一位同事曾經因為懷孕嚇跑所有病患。在此之前她可是一位新時代的女強人,結了婚後時常跟丈夫對著吵,後者都是先服軟的一方,因此她會沾沾自喜的向媽媽推銷自己的《馭夫術》,哪知道懷孕沒幾個月,天天上班帶手帕抹淚,還跑到艾倫他們家哭訴,原因除了大多是因為病患的情緒感染,還有更多令人無語的夫妻小吵鬧。有時候爸媽不在或是忙著做論文,哥哥不可能忍受別人吵鬧,因此艾倫便成了犧牲品,成為心理醫師的心理輔導人。

  套一句哥哥過去的話:「員警也是人,不可能不犯罪。」艾倫發現這句話不只適用於那位女強人阿姨,也適用在三笠身上——三笠是個女人,也會有軟弱的一面。

  哥哥或許習慣了三笠的冷靜,因此純粹當作生理反應,並未多加在意——其實就算是生理反應,艾倫也不認為可以忽略——,但艾倫總覺得,自然界天生賦予女性溫柔的本性,好撫育生養子女。三笠對那位同名的「艾倫」有著無可取代的情感,不正是代表三笠在某方面的本性嗎?

  因此他多少能夠理解三笠的茫然與無措。

  三笠在某方面來說是個容易受傷的女孩,大學一年級時她申明自己有精神病的那一番話,其實可以算是變相的尋求安慰。尤其在外人眼中看起來,三笠與哥哥是不對等的關係,哥哥付出太多而三笠則是不管好壞一概承受,逐漸形成依賴,這或許對於許多女生來說是好事,但三笠卻不是如此——住在哥哥家、花哥哥的錢,毎天打掃煮飯照顧孩子,讓自己淪陷在這種生活中,毫無建樹。

  艾倫的直覺告訴自己,三笠是個好強的人,光從三笠大一因為住過精神病院而被排擠,卻從不向外人表示挫敗或者軟弱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因此哪怕渴望受到保護、渴望得到歸屬,三笠終究不禁質疑起自己過度的依賴是否是正確選擇。

  哥哥對三笠的感覺究竟是甚麼?老實說艾倫自己也看不出個所以然,至少他知道哥哥對三笠的關心多過對其他人的。

  這究竟是不是愛情?——或許放在三笠身上來說,該改成:哥哥究竟值不值得三笠託付終身?這一點對懷孕中的脆弱女性來說很重要,對於她堅實內心最深處的柔軟,也是極為重要的。

  三笠與哥哥的婚姻不是靠愛情來維繫主體,這樣的定位他深感認同——他從小就沒有覺得父母特別恩愛,而是特別有默契,這或許正是他們在一起的原因。婚姻需要持久,到時候愛情早已消逝,需要靠親情來維持——,但三笠所需要的承諾遠比哥哥所想的多,她對於未來的那份不確定,以及自己成為弱勢的那份不甘,使她試圖從這場情感中抽手。

  這一次,懷孕跟結婚竟會成為兩人的分歧點。


第15章 11

  「三笠,你最近還好嗎?」當然不好,除了醫院體檢通知三笠身體很好,寶寶也健康外,心理卻一點也不好,艾倫在心中默默說明。

  哥哥最近對三笠盯得越來越緊,只差沒在三笠進廁所前跟著進去,工作時間則是要三笠待在家中不能出門,美其名是保護,艾倫只覺得是變相的逼迫。

  在醫院那段時光或許是三笠最依賴哥哥的時候,但此時非彼時,這種幾近窒息式的佔有欲對於如今脫離孤寂境地的三笠是難以忍受的。多年的相處,艾倫知道自己的想法無法撼動哥哥,哥哥在某方面的幼稚與倔強嶄露無遺,他或許是習慣,更認為三笠此刻的焦慮無關緊要,他是以他自認為好的方式照護三笠,想要消除三笠心中的不安,卻適得其反。

  這也使得艾倫想要找三笠私下關切難如登天,好在爸媽似乎也察覺到這一點,因此在哥哥下班前硬是把人拖在醫院,讓艾倫可以趁著短短數分鐘的寶貴光陰到哥哥家拜訪。

  此刻三笠蜷曲雙腳、懷抱雙膝,整個人縮在白色沙發上,身側披著鵝黃色珊瑚絨薄毯,腹部一樣不見動靜手腳也不浮腫,而她表情若有所思。艾倫看在眼裡,只覺得三笠平靜面孔下的心思虯結成一團,無法理清源頭與終結,使她陷入某種詭異的回路。

  「三笠?」發現三笠還在恍神,艾倫不確定的又喚了一聲。

  「對不起,我剛才正在思考婚禮的婚紗問題。」

  桌前擺了數本婚紗雜誌,一改她嚴謹細膩的風格,半開辦闔的雜誌散落滿桌,桌上甚至擺了兩個未喝完的陶瓷杯,客廳陳設還是井然有序,不過似乎又回到哥哥最初的風格,凝重又單調——相信之後在哥哥的整理下,客廳很快就可以復原原狀,只是會更加貼近醫院的肅穆風格。

  很明顯三笠的心思並不在這一疊雜誌上,雜誌只會令她心煩,讓她想起婚期一步步進逼。

  艾倫數日來都在想,三笠很沉熟,但沉熟不代表她可以早婚早生子。更因為她成熟的性格,因此斷不可能做出不經思考的舉動,例如趁著哥哥不在偷跑或是跟哥哥大吵一架,如果肯這麼做,艾倫還覺得安心些,但問題是這完全不可能。艾倫現在最擔心的昰,三笠會把待在哥哥身邊,當作第二個醫院,第二個牢籠。

  「有甚麼事需要解答?」三笠說話時依舊心不在焉。

  艾倫很快意識到三笠的意思,他們聊天最多的話題就屬三笠的故事。「三笠。」他確保三笠的心思真正擺在兩人的對話,這才說:「我不會再問了。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你該專注在當下。」

  三笠果真收回了收斂的思緒,她的眼神定定的望著艾倫,「你不想想起來嗎?」

  艾倫有些毛骨悚然,現在不是個思考怪問題的好時機,但是三笠的眼神像是突破了他這層軀殼打量他的靈魂。艾倫撇開自己的奇思,「三笠,你該煩惱的,是你和哥哥的事。你們是不是出了甚麼事?」

  「都還可以。」三笠回答的斬釘截鐵,語氣一如當年媽媽問三笠住在哥哥家有沒有不方便,三笠不假思索的給予回答,如果沒有知道前因後果,光聽對話肯定會相信三笠與哥哥之間完全正常,只是會對三笠我行我素的回答感到頭痛——也就是說,三笠和哥哥可能早有不對勁。

  「三笠,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如果你真的受不了,那就別在一起了。我這裡有你媽媽給我的機票,你的護照應該還有用,就出國去看媽媽,順便散個心……」艾倫知道三笠跟她的爸媽感情很差,幾乎沒連絡,不過三笠的媽媽似乎對三笠有些歉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找她。

  有一回他跟著三笠中午在餐廳用餐,偶然碰上三笠的媽媽,三笠的媽媽當時回國正是要找三笠,因此對他有了印象,艾倫猜後來她是在三笠和哥哥那兒碰釘子,但沒有退縮,不久前竟然到學校裡找他,將機票托給他。艾倫當時看著雙人來回機票怎麼都覺得彆扭,更明白對方的意思——三笠的媽媽看來是不知道利威爾是自己哥哥,否則她也不會打這個餿主意。

  「艾倫。」三笠平靜的打斷他的話。一停下來,艾倫這時才發現自己有些恐懼,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正面反抗哥哥,不管結果如何,只要讓哥哥發現他收下了機票,他所遭受的懲罰肯定不輕。「沒關係的。利威爾希望雙方父母能見個面,她下周就會回國。」這個「她」肯定是指媽媽。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希望你出去散個心。」

  三笠搖頭,略過不提,「利威爾應該要回來了,你要留下來吃晚餐嗎?」

  「……不用,我馬上走。」一聽到哥哥的名字,艾倫趕緊動身離開——希望爸媽拖延得夠久,好讓他可以成功脫身。


第16章 12

  利威爾下班前被父母用正經的名義留了下來,美其名曰下周雙方家長見面會的事前討論,話題也非常正經:「聽說父母已經離婚了,要不要隔開位置坐?」、「只有三笠的母親會來啊,不過聽說她已經改嫁了……」、「三笠說要簡單一點的婚禮,就辦場聚餐如何?」

  他當然知道爸媽的用意,他們都察覺到三笠的不對勁,弟弟這幾天也一直想找機會跟三笠私下一談——三笠的情況確實不樂觀,利威爾不敢隨便驚動三笠,他如果反常的配合艾倫,很可能會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三笠這樣倔強又這樣脆弱,過去那段依賴在最近兩年出現了變質。因此在外人面前,他對三笠的種種變化視而不見。

  他乾脆裝作沒發現,順著父母的小心計在醫院多待了兩小時。很多事宜確實需要談一下,幾年前三笠和他極有默契的想要在海邊選擇婚禮,如今三笠改變了想法,或者說利威爾也有些不清楚她的想法,究竟什麼是三笠最想要的?

  「最」這一個詞太過籠統,又有誰能想清楚自己內心的那把尺究竟幾分?

  可歎他的職責除了引導病患,也要洞悉他們內心世界,但此時他卻連三笠真正需要的也猜不透了。

  「兒子啊,你應該不會外遇吧?」離開前他的父母推託了一陣,然後是媽媽開口說出這一句令利威爾無語的話。

  有時候利威爾總覺得的父母比他還要幼稚,他閱歷的人生的年份算起來,其實與父母算是同輩,或許正是因為他太過成熟父母對於他的生活從來沒有過問太多——確實是生活環境的差距,這裡的人不管是小孩、大人甚至老人,都缺少了某種意識。

  「別又是這個表情,你媽媽和我是為了你們兩個好。你有時候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對方可不這麼認為。記住,就算你們再有默契,三笠也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更不可能共用你的靈魂,瞭解你的一切,所以有些事該說就直說。」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們的話讓利威爾開始思考起他和三笠目前的關係——很多事或許該說,但說多了又會讓三笠心生懷疑,他們都是不擅言詞的人,利威爾甚至抱持著,就這麼悶著、僵持著,讓一切保持原樣就好了的消極想法——感情這一門學問,比戰鬥還要困難,在戰場上他們先發制人,習慣主動迎戰,但在情場上他們卻是退卻的逃兵。

  「其實也不用說很多,兒子,或許只要三個字,三笠就可能回心轉意。你爸爸當初就是這三個字才把我騙到手的。」

  不發一語的聽著父母叨叨絮絮向他說明表白的時間和氣氛還有語氣的控制,他猜想父母可能在這一刻找回了失去已久那屬於做父母的感受。

  兩個小時後,利威爾才開著車回家。

  從醫院到公寓的車程不長,利威爾在二十分鐘內回到了住處。

  他承認自己在某些時候對著淩亂、髒汙一類的存在帶著強迫症的厭惡,小時候艾倫把客廳弄得滿地都是玩具或是吃飯飯粒灑滿桌,利威爾就會無法遏止自己的怒火,端起長輩的態度訓斥弟弟,而後者哪怕是淚眼汪汪、一臉委屈得看著自己,也沒能讓他放下自己的堅持。

  今晚他打開房門在玄關脫下了鞋子,走進客廳便看見了滿桌的淩亂,沙發上三笠縮著身體淺眠,鵝黃色的薄毯掉落在地上,面對三笠的任性他確實生出了怒火,不是為眼前所見的混亂,而是為這幾日三笠不照顧自己身體的種種行跡發怒。

  他是否該直接訓斥?這樣的問題讓思慮陷入了膠著,或許是該如此,他們可以重回過去那位「真正的」艾倫還在時的互動,爭吵總好過冷漠的互不相理。

  但最終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將桌面雜誌排放整齊,然後到沙發上將三笠抱起來,感受到懷中的人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他只是淡淡的說:「去床上睡。」接著帶三笠進房裡。

  他和三笠其實維持了兩個多月的分房而眠的關係,三笠睡臥房,利威爾則睡書房或者偶爾會到客廳。這樣的選擇說不上是爭執,如今利威爾想卻像是逃避,逃避三笠或許與他同床共枕,卻在夜裡背對著他將思考延伸到他無法掌控的一邊,更或者逃避他在床上做出的親昵舉動會被三笠拒絕。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從來不需要去思考這些,他們在各地旅行、假日到餐廳到電影院如同一般情侶所會做的舉動,體會他們得來不易的甜蜜,不需要思考人類的未來,無日無夜的戰鬥,他的職業是醫生,三笠則是個學生。工作回來望著在廚房做菜的三笠,他會毫不猶豫的親吻對方滿是汗水的額頭,抱著她的腰,或是在三笠藏著調侃的目光下幫忙處理生肉,就像幸福又美麗的童話,都是在此劃下句點。

  童話卻終究是童話,他忽然想起許多零碎斷續的記憶,非常久遠,遠在那過去的世界,幾乎要沉澱進大海的最深處——有的人選擇遺忘,有的人卻是執著而無法拋下。利威爾想自己是藉由前者去認同如今的世界,三笠卻是藉由後者去懷念逝去的人事物,假設自己身在一個虛幻的夢境。

  當時,無數信任自己的戰友像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來來去去,在他人生及記憶勾勒了一筆淡如清水的痕跡,他們的身影早已模糊、神情像是一潭被撩撥的湖面,話語聲遙遠得幾乎聽不真切,似在天際。依稀中,有好多人同那位三笠念念不忘的小鬼一樣,總是天真執著的述說自己的夢想——殺光巨人、殺光巨人,每說一次便不時用希冀的眼神看著他,可想而知在他離開後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三笠的身上。

  很多人,包括三笠和自己,總是想著要除掉巨人,而沒有時間去思考:如果殺光了巨人,那麼接下來的人生會是什麼?——畢竟那時候的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

  一直到淬不及防的擁有了安逸的生活,他們這才猛然驚覺,雙方從沒有想過他們該如何走下去——究竟是愛嗎?是的。他會這樣反反覆覆不斷對自己說,卻沒能一次說出口。

  他忽然想到不久前父母一搭一唱的對話——多數重複的內容他早已忘了,至少他知道。如果想要守住三笠,就不該繼續保持消極的態度。

  「三笠。」他放輕力道卻不容抗拒的將懷中的人偏側的臉扳向自己,「醫生說三個月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今晚我會留在房裡。」

  如果懷孕是第一步,那麼如今便是第二步,他一點點的想要將即將脫離這個社會與這具軀殼的一抹靈魂拉回。或許手段過於強勢,但既然當初做了選擇,就該執行到底。

  不顧三笠的抗拒,他一手緊摟著,一手則是順著少女玲瓏有致的曲線滑過,然後目光與手掌流連在她的腹部……可以感受到顫抖的肌肉和微微突起而圓潤的形狀。

  「嗚……」

  尋聲看去,三笠咬著唇好壓制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那雙熠熠動人的眼眸在微弱月光的映照下更顯璀璨,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三笠臉上不自然的潮紅。

  他勾起微笑。


第17章 13

  他像是探索一樣未知的秘寶,將窗簾掩實,確認房門鎖起,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們與其他人同住。

  將三笠平放在床中央,他俯身徐緩的脫下她身上所有的衣物,露出少女細膩而柔滑的胴體,他不敢細看,深怕沉淪其中。

  「不要……」三笠仰躺在床上,雙眼緊張的眯著、顫抖著,口中最清晰的兩個字連帶搖頭,卻不是拒絕他接下來的動作,而是那壓抑在內心的一部分複雜的情感不經意被他誘導出來。

  她雙手緊緊抓著他背部用顫抖的身體回應他輕柔、流連在少女白皙頸項的吻,像是生澀而毫無經驗,任何一點動作都會使她敏感的輕哼出聲,隱約間還可以聽見細碎的話語如富含魔力的吟唱,一點點奪走利威爾的專住。

  利威爾強迫自己提起萬分精神專注在其他地方,好克制住純粹的欲望,一個能夠令他心動的女孩正躺在他的身下,試著要撐起最後的意志武裝自己,卻又脆弱無比——過去的經歷他們早已遍體麟傷,他不會逞強認為自己無堅不摧,但至少他還有餘力保護心愛的女人。

  最近的種種使他體悟到自己的失誤,不該逼迫三笠去放下所有設防。他們都一樣,無法忍受自己是落在對方之後,消極的倚靠對方。

  「……嗚……」三笠正陷入了某種空白的思緒層,敏感的身體甚至在利威爾撫觸之後還有揮之不去的溫度和酥麻,因此□□半隨的呢喃或許連她自己也毫無頭緒,利威爾不願去細聽,將唇貼向對方的,不讓魔咒持續影響掌控他的欲望,一旦兩個多月強忍住的欲【望潰堤而出,他不敢想像自己舉動對三笠造成的傷害。

  一切都是緩慢而壓抑的進行,他一直到三笠主動擺出迎合而寧靜的姿態,才真正探入、擺動。

  但這樣的進程對於他對於三笠都是一種折磨,三笠矜持著不願透露出自己等待他更深層、更猛烈的佔有,利威爾則是遊走在自己強大的理智與瘋狂的情【欲邊緣,最終理智勝利,為了擺脫非理性造成的危險發生,他強迫自己去思考近日發生的種種。

  在過去的那個世界,他們都缺少了生養孩子的權利,利威爾從來不會去思考,他也知道女性每個月會有十天上下的懷孕高峰期,他不用特意去算,只是在夜晚三笠出現一點抗拒,他就會罷手。

  ——三笠懷孕了。

  不久之前這樣一個喜訊經由熟識的婦產科醫師告知。利威爾不能說腦袋一片空白,但他無法思考任何事,思緒被複雜的資料入侵,充塞的他幾乎要忽略三笠臉上潛藏的複雜。

  是哪一回特意不做出避孕措施自己也忘了,或許潛意識中他就開始預謀、醞釀著,要將三笠緊緊護在身邊不放手——三笠飄忽又反覆的情緒為這份感情注入了更多不安定。

  不能說這一個孩子是為了牽絆三笠的行動而懷上,來到這個世界、遇見了三笠,他開始期待起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哪怕他從來不曾與三笠談起。

  他知道孩子誕生、真正組成一個家庭對於三笠來說一切都是未知,三笠不懼怕未知,而是她依舊把這個世界當作夢境,在夢境結婚、生子、結交朋友,假使太過投入,在一覺醒來,又該如何去扳正所有混亂的思緒?

  利威爾並非不認同過去那個巨人環伺的世界不曾存在,他也沒有像自己的弟弟一般用最直接最狠絕的方式抹煞過去記憶。人類總是會為自己找到更多敵人,當沒有了巨人這個天敵,他們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敵人就是同類。

  說起來,兩個世界的差距也不過是把敵人從巨人換成同樣身為人類的彼此——他不禁想,如果原先的世界沒有巨人的存在,文明是否會如此地一般進步?這樣的事情不需要太費盡的思考,很顯然答案是肯定的。

  在某一個階段新舊兩個世界共用著同樣的歷史,但到了某個模糊時點,也就是巨人憑空出現起,兩個世界出現了分歧。

  以量子理論可以得出一個可能性——平行世界,不能說堅信這個說法,但利威爾認同兩個世界的存在,他樂觀的希望三笠可以拋下對過去過分的執著……

  「利威爾、利威爾……」

  不知從何時開始,三笠開始呼喚他,而他竟是深陷在自己思緒中,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

  他停下機械性的動作,看著身下汗水淋漓的未婚妻,她雙眼還陷在因折磨人的緩慢律動而微眯著,不久之前的隔閡已被她拋到九霄雲外,讓她不滿足的扭動身子,再度開口:「利威爾。」

  瞬間的恍神,已經使利威爾徹底淪陷。

  親昵互動時三笠用柔軟含著嬌媚的嗓音叫自己的名字,最是讓利威爾無法抗拒,下腹一陣灼熱,三笠敏感的身體開始繃緊、呼吸聲逐漸急促,「啊……」

  最後,他只記得兩人雙眼緊抓著彼此,他逐漸加快速度、逐漸加深力道。

  ……

  在三笠陷入沉睡前,利威爾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說出有關愛的字眼——他不認為三笠需要這些毫無意義的承諾。

  他伸手輕摟住三笠的腹部,「這是我們的孩子。」三笠在他的懷裡一僵,試圖無視他的話,但他半是強迫的牽起三笠的手,讓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感受一下。」

  三笠沉默了很久,但不再掙扎。

  親情之間就是有種奇妙的聯繫,女人擁有一段男人所無法經歷的歷程,那個孕育在三笠腹中的孩子並沒有造成胎動,但三笠卻實實在在感受到圓潤的腹部之下,有個與自己共用著血與肉的生命,正快速的茁壯。

  她心中淌出的酸澀之情竟是如此的美好。

  許久,是一字一句的、平靜的,像是在詠唱某種神聖誓言一般。「我的孩子……」


第18章 14

  在艾倫膽戰心驚的一周後,餐會如期而至。

  時間訂在下午,地點是爸媽在郊區山上購買的別墅,位置有些偏僻,艾倫到過別墅的次數五隻手指頭都算得出來,

  總覺得爸媽做事比他還要粗心,地點訂了,卻沒有儘早做準備,一直到前些天才開始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轉,忙著整理別墅、發出邀請卡——上個月暴雨使得山勢有些改變,前幾天多虧哥哥上山帶路,否則爸媽在山上迷了路,只能夜宿車上了。

  今日艾倫提早到場,爸媽趁著哥哥還沒到場前請人幫忙處理花園的雜草和大雨過後的狼藉,哥哥非常不喜歡外人干涉家務,因此斷不能讓他發現爸媽偷懶。

  艾倫看爸媽在廚房忙,便幫著佈置客廳——這是主要活動場地,要客人都在庭院用餐,肯定會因為蚊蟲製造更多麻煩。

  將客廳角落枯萎的盆栽搬到車庫藏起來,艾倫越發佩服起自己做表面工夫的實力,結束客廳的整潔工作,他來到廚房,發現正對著流理台正上方窗戶發呆的媽媽。

  「媽媽,我其實有種預感,三笠的媽媽會迷路。」

  「啊?你剛剛叫我什麼?」艾倫一看情況不對趕緊搶下媽媽手中的菜刀,媽媽卻還是一點都不為自己剛才差點失去手指而緊張。艾倫無奈的把話再重複一遍,然後說:「要不要去休息?」媽媽很少會出現發呆這種情況,艾倫直覺有不好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大驚小怪了,但最近許多事情似乎都亂了套,哥哥跟三笠開開心心結婚看起來是一件多美的事情,他最想看到的就是這場紛爭結束後兩人再辦場婚禮。

  「你哥哥說以前他有帶三笠來過,三笠應該會帶路。」媽媽不甚在意的揮揮手。

  「媽,三笠應該是跟哥哥一起來。」實在不好把話說得很直,況且這些事媽媽都該清楚,三笠住院的日子,會送小點心、噓寒問暖的人是媽媽而不是三笠的身生母親——媽媽如果知道三笠是自己未來的媳婦而不是丈夫的病患,肯定會更加熱情。

  「她還是不要來好了……」到這裡話題一發不可收拾,媽媽不斷抱怨三笠的媽媽說話態度傲慢無禮,一下抱怨時間太晚、一下抱怨哥哥別有居心讓三笠懷孕……

  艾倫有些不安,媽媽的情緒管理其實不錯,但這一回連他都察覺到媽媽藉由這個對話引導出一絲怒火、無奈。「媽媽,三笠是三笠。」

  「我知道,但三笠同時還是她的女兒,血緣這種東西怎麼劃得開呢?三笠跟你哥哥在一起後,肯定會有更多聯繫……一想到要跟這種人往來我就頭痛。」

  艾倫訝異的無法做出回應,或該說媽媽的話本身就是事實,他沒有理由反對。

  潛意識中,莫名的熟悉使他篤定三笠本質帶著反骨、與眾不同,但那又如何?當你誕生在這個世界,各種關係網連著責任就會將你束縛在其中。哪怕經過他之前的觀察,三笠對自己母親的感覺不像是怨恨佯裝陌生,而像是苦惱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一直與她有著親密身分的女性——三笠與親生父母的關係怎麼可能說斷就斷?

  ……

  稍晚別墅的一片混亂剛解決,三笠和哥哥就到了,三笠的肚子用吹了氣球般變大形容似乎太過誇張,但艾倫總算覺得三笠有點懷孕中的准媽媽的形像了,雖然四肢還是纖瘦,卻已經回到原本的健康精瘦。三笠看著精神身體狀態都不錯,哥哥卻是在一邊還是板著臉,好像怕忽然出現什麼危險會傷害到三笠和腹中的寶寶,剛跟爸媽打個招呼,他就要三笠坐在沙發上休息。

  哥哥一離開,艾倫見縫插針就湊了上去,「三笠怎麼樣?寶寶會不會踢你……」三笠回話又少又短,她只是搖頭或者短聲應答,不是個良好的聊天物件,不過也只有對著三笠他才敢多話了。

  對於這樣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艾倫心中的喜悅無以復加,更何況哥哥和親自生養的三笠?三笠的情感與哥哥太過相似,他們總是冷冷清清卻又愛得深沈。

  此刻觀察三笠低頭輕撫腹部,一切盡在不言中,她是把所有熱烈的情感壓抑內心最深處,傾注自己的心靈去體會腹中的小生命——這樣的場景竟使艾倫有些鼻酸,究竟為何?那陣熟悉、呼之欲出的感受席捲而來,就像她曾經也是這麼執著、這麼脆弱……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何表情,他干涉太多,卻也無法不管。捫心自問,他是該偏袒哥哥,如今他卻向著三笠。這樣的糾結,更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切入這個話題,只是不斷提醒:「哥哥他一定期待這個孩子很久了。」

  「我知道。」

  有時候三笠和哥哥的話顯得太少,但這句「我知道」卻是剛好——三笠正視了目前的情況,卻無從應付嗎?

  「三笠……」

  「不需要聊這些事,沒必要。」哥哥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瞪著他,是希望他別在聚餐前攪黃了目前還算和樂的氣氛,當然還怕影響三笠的心情。

  「是你哥哥不讓我說。」三笠不甚在意的聳肩,唇邊勾起的笑容總算有了些許溫度。

  看著哥哥離開的背影,他幾乎沒忍住要上前去辯論,要他們兩個人把事情都說開,憋成這樣像話嗎?

  不過三笠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伸手按住他擺在膝蓋的手,「不要多想,我們都知道彼此的想法。」

  真的嗎?他用眼神詢問三笠,對方的雙眼絲毫沒有閃躲,就這麼定定的看著他,反倒讓他不知所措,「……好吧。」他絕口不提令他頭疼的話題,只是關心三笠目前的身體狀況。

  然後是爸媽的幾個好友、最後連三笠的母親都來了——艾倫不禁佩服三笠母親請來的司機對於這座山的瞭解程度之高。

  流言不一定完全不可信,學校總是謠傳三笠與某某位女星有血緣關係,可能是姊妹……不過關係配對是錯了——今日雙方家長見面這種正試場面,實話來說就是在互爆家底,哥哥這一邊父母都是醫師,三笠這一邊有位知名女星,不是姊妹卻是母女。

  艾倫早與三笠的母親有過幾面之緣,當時只覺得眼熟,被這麼一提點,這才想起來他偶爾確實能在電視新聞看到有關三笠母親的相關消息或是她演出的電影。


第19章 15

  餐會目前的情況看來,這絕對不是和諧的氣氛,艾倫直到此時才知道他的父母是如何民主——在三笠的母親看來,未婚懷孕是如此荒誕無稽的情況,三笠的父親更是直接避不見面。

  ——或許這正是文化的代溝?

  有如朋友般親和的父母似乎真不是壞事,哪怕哥哥的對象不是爸爸喜歡的,但爸爸從沒有真正給三笠擺過臉色――他一直知道爸媽想要個女兒,這個夢想不成後他們寄望兩個孩子為他們娶一個開朗的女孩。

  三笠沉悶淡漠的性格,活脫脫就是半個哥哥,與活潑絕緣。

  有了這回經驗艾倫已經瞭解到伴侶關係是需要互補,相似性格確實會出現問題,哥哥和三笠在一起顯然是同性格間的相互吸引作用,但雙方總得要有人做出退讓。

  在醫院一段期間是三笠,那麼現在是哥哥吧?

  他希望哥哥不會只想用懷孕這脆弱的緣由去聯繫兩人的關係。

  除了懷孕風波在三笠逐漸意識到母親的天職後逐漸紓緩,另外,令他驚訝的是,三笠母親的在場竟然使得三笠和哥哥的陣線更加穩固。

  ……

  最開始偶遇三笠的母親,對方態度說不上冷淡,對艾倫帶著討好,對三笠更是多了分愧疚。

  好像有些人會出現這種情況:一開始茫然失措,做出了違逆心意的舉動,但事後回想是惱羞成怒,或為扳回顏面而表現出高人一等的姿態。

  三笠的母親應該可以這麼解釋,同時她還是知名女星、媒體焦點,也許骨子裡早已刻入高傲,從最初的低服姿態,到現在轉變成故做不屑,在她發現自己被女兒排除在外,在她發現一切已成定局,她不可能改變撼動三笠婚約,她連帶對原先印象不錯的艾倫也生出埋怨。

  艾倫沒有事先解釋他是利威爾的弟弟,在她看來就是某種嘲諷;如果媒體爆出來會如何做文章?她的女兒嫁給曾為自己主治醫師的兒子,接著開始刨刮她的家務事,將女兒曾經住過精神病院的事拿來大做文章,批判她的婚姻關係,這樣的情況,更像是在嘲笑他們母女。

  「……她們這種人最愛面子,畢竟任何一點事都會被外人放大關注。再者,她認為自己當初對你親切,已經夠抬舉你了。」瑞秋是這麼向艾倫解釋。

  任何事情在不同人看來果然都有偏差,聽著瑞秋用言語尖酸的言語去釋義三笠母親在用餐時的神情,再結合自己的看法,似乎難以分辨真正情況。

  他們此刻避開沉重的客廳,瑞秋翹著腿坐在涼椅,不顧他不認可的眼神,自顧自的抽菸。深吸一口後抱怨,「真他媽的,我為甚麼會來這種飯局?還碰到如此頭痛的事……」

  「頭痛的事?」在他看來,瑞秋如此隨性的人會為了某些事情頭痛,這聽來有點可怕,就像瑞秋衣著不走龐克風,而是優雅路線——裙擺到小腿肚的長裙,金色長髮盤成一個簡單的髮髻,鬢邊還散著半長不短的髮絲。

  優雅衣著卻不優雅的坐姿,其實讓坐在一旁的艾倫很困擾。

  「……非常頭痛,而且我似乎不得不管。」

  「該不會是因為我哥哥的事吧?」艾倫猜測三笠會不會被她母親叫去單獨談話。

  「正確來說是你『大嫂』的事。」三笠的稱謂,在瑞秋說來帶了點興味。

  ……

  真正認識瑞秋是在一次清晨突如其來的大雨。

  而在此之前他從父母口中聽見的瑞秋格林一如初次見面給他的感覺,是比起三笠的冷淡,更多了點孤傲與掙扎。

  五分鐘前艾倫手上還提著兩袋早餐,分別要回家給昨晚熬夜目前還在呼呼大睡的爸媽和住在哥哥家的三笠。

  他偶爾生出三笠會無聲無息逃跑的想法,可能性不大卻讓他矛盾的害怕又期望。藉由每天的拜訪,甚至只是在門口送一份早餐便離開,前後不到幾分鐘,但看見三笠依舊沉靜如水的面容,他便消極的認為繼續保持某種平衡是最好的選擇。

  可能還想了很多,有時某些念頭在腦袋裡轉得很快但稍縱即逝,幾乎讓他以為自己失去了某段記憶,這一回打斷他思緒的便是這一場傾盆大雨。

  他正想躲到附近住宅的的屋簷,忽聽到身後有人這麼叫:「阿明。」

  這是一個反射性的動作還是對方的聲音太熟悉他不知道,只是聽見這一稱呼,好似靈魂的某一部分在顫慄,試著脫離他的軀殼。

  他尋聲看去,視線還沒對上對方「給。」對方給了他一把摺疊傘。

  沒有時間猶豫要不要收下這個意外的愛心,兩人隨即被急速駛過的轎車漸起的水花淋成落湯雞。

  「不好意思,你認識我嗎?」

  「淋濕了就別撐傘了。」在他尷尬的目光下,這位渾身濕透的女人聳聳肩,收起雨傘,然後回答了一句令他匪夷所思的話:「你可以叫我瑞秋,我認識你。」

  有些話聽著總沒有問題,但細細思索,就是有漏洞,瑞秋說她認識他,那麼自己呢?

  ——可能認識。

  有些熟悉,卻又一時說不清。在她身上帶著淡淡的氛圍,沒有三笠給他來的強烈,還多了點肆意和不屑。

  當時是想要進一步詢問,不過對方已經轉身離去。

  在那之後,他又碰上瑞秋幾次,地點多是在家裡——經過爸媽的解釋他這才知道這名女性曾是爸媽同事,後來移民國外,據瑞秋本人說法是,她不習慣定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換換環境可以改變心境,而最近是一時興起舊地重遊。

  艾倫想,或許自己幾年前確實見過她——雖然相遇的場景都忘光了。


第20章 16

  「其實這時候已經無法用正規的方式治療三笠了,同性格的人搭在一起毫無互補性,真他媽的無聊。最好讓她體驗一下人生的極限快感,例如一夜情、走鋼索、高空彈跳之類的……」

  「不太好吧?」不只是不太好了,是非常不好,光是讓三笠嘗試第一項就無法想像哥哥的怒火會是如何大——寧願惹惱爸媽兩人,也不要惹到哥哥一人。

  「我的想法是有醫學根據。」看她眼神這麼認真也不像是在說謊,但這位女士總是板著臉爆出意想不到的話。

  艾倫有時候都認為這是她的小消遣,就像不久前她說要嫁給自己一樣驚天駭地,充滿虛假的戲劇性又帶著無比認真,這位年長自己十歲有餘的女性以一種專業的眼光去分析兩人結婚後的利弊,最後的結論是:雖然年齡差距會造成社會觀感問題,但在性格上有互補性,可以促成這一段婚姻可謂幸福的結合。

  「可是我總覺得不太好……」

  瑞秋的我行我素他已經見識到了,因為身世的關係她的性格頹廢又叛逆,很難想像她是位領有合法執照的優秀醫師,最有趣的案例是她曾經做為一位叛逆蹺課學生的心理醫師,那位學生的父母可能認為叛逆期也是心理病,堅持送孩子給心理醫師治療,孩子的主治醫師正是瑞秋。

  瑞秋當時似乎是以暴制暴,將那個孩子制得服服貼貼。

  當然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故事,過去總是聽爸媽說「我的同事如何如何……」聽起來非常奇妙,直到爸媽真正向他介紹這位同事,瑞秋格林的形象一瞬間再他腦海裡鮮活起來。

  大雨之後的巧遇,瑞秋除了偶爾會來他們家蹭飯——他們家都是外食黨,瑞秋加上他和爸媽共四人吃著外賣,艾倫竟一點也不覺得突兀,雖然瑞秋有時會滿臉認真、態度認真的向他毛遂自薦,分析「兩人在一起的究竟有多諧和」,但是就像三笠一樣,這陣莫名的熟悉感驅使他不斷與接觸。

  就像今天早上,爸媽不在家便請瑞秋載他趕到別墅。沿途瑞秋闖了十三個紅燈、在山徑小路橫衝直撞,總算比哥哥和三笠早到——瑞秋隨後想起自己忘了買包菸,偏偏犯了菸癮,因此一個人再度飆車下山到附近商店購買香菸,回來時徹底遲到,惹來三笠母親的白眼。

  「我做三笠的主治醫師時就有這個打算,不過我想我如果真的這麼做了,我第二天就別想再上班了,這邪惡的社會就是這麼虛假,搞個小趴抒壓都會被當作毒品聚會……,我像個蠢貨一樣用土法鍊鋼的方式治療,果然她沒好轉,我看著無聊就丟給其他同事接手了,天知道她爸媽是不是首富的私生子女,天殺的每個月把錢往醫院撒,所以很快就有人接手我的工作。當然,我不是她的主治醫師,就更沒有理由去干涉她的治療了。」

  「如果是我,不會答應讓三笠進行這種治療。」

  「當然,我也不會,你不認同大可以當我在開玩笑。」

  「這並不好笑。」

  察覺到艾倫真正的怒火,瑞秋笑了,「太過認真的你們,果然會受傷……你該不會以為三笠只是單純的心情憂鬱吧?」她直接用手指撚掉香菸,「其實你們都一樣,患了病,一種怯弱蒙蔽了雙眼,造成假性失憶的心病。」


第21章 17

  三笠一直知道她與利威爾的性格在某方面來說有些相似,不過並不代表他們擁有同樣的喜好。

  他們性格同樣安靜……或者更該說冷靜,但某些時候三笠還是會沉浸在熱鬧的氣氛。

  偶爾,在那難能可貴的時刻,軍團的幾個好友,例如莎夏、艾倫、阿明……甚至是韓吉,大家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的談天說笑,每當此時三笠會特別羡慕擅長炒熱氣氛的韓吉以及帶給眾人歡笑的莎夏。

  至於利威爾,在三笠的印象中,他一直討厭吵雜。

  『你其實偶爾可以試著跟利威爾鬧騰一下,我想如果是三笠你吵他的話,他是不會生氣的。』曾經韓吉這麼說時,三笠大腦思考幾秒,不過並不當一回事。

  在她和利威爾同床共枕沒有多久,調查軍團上下皆知,許多人用忽略默認他們的關係,多是閉口不提這塊禁忌——戰爭時期,究竟只是為了單純的生理需求還是真正的愛而聯繫了人類兩個最強戰力的結合?無人敢保證。

  那時的他們太過忙碌了,也沒有時間去思考,更不會有「如果真的天下太平了,他們的未來會如何」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一切都顯得緊湊、令人窒息,吻和擁抱、每一個撫觸大多是短暫而令她不知所云的,或許正是因此,三笠會後知後覺,直到如今才知道組建一個家並不是件輕鬆簡單的事。

  原來就算是沒有了天敵,他們所要負擔的責任並未減輕;原來與家人聚在一起,並不完全是件開心的事。

  這一個簡單的餐會,與「真正」的家人相處,三笠卻發現自己與利威爾一樣,壓抑、厭煩。

  ……

  餐桌前,那個有著一頭黑色長髮的女人據說是她的母親。

  早在她懵懂無知時,有個曾經也被她喚作母親的人告訴她說:「家人,是血脈相連的團體。」

  來到這個世界後,三笠因為懷孕也逐漸對於「血脈相連」有了切身瞭解。那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奇妙,一個小而脆弱的生命正依附在自己體內,需要她的身體機能提供養份成長茁壯,直到擁有力量獨立自主。

  這就是小孩與母親之間的奇妙聯繫。近日來,三笠開始會期待:她與利威爾的孩子會長得比較像誰?孩子的個性會不會跟他們一樣安靜?……許許多多的幼稚想法如今回想起來,三笠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都不是一場夢。

  新的世界、利威爾、家人與友人……最後是血肉緊聯的孩子,一再再告訴自己眼前所見是如何的真實。

  但是這個世界的生母出現,像是攔阻她內心的進程,相似的容貌、美麗的臉孔,她卻是感受不到一絲熟悉或依戀,血緣的感應在此似乎無用。

  此刻,三笠看著對方,毫不意外的發覺對方也在觀察自己,眼神非常挑剔,態度愈發冷靜。

  ——非常年輕、氣質雍容華貴,卻無法與久遠記憶中的母親形象重疊。

  感覺上,這就是一位裡裡外外被裝飾精美的花瓶,那笑容、那舉止都非常完美,但越是如此,越發表現出她對自己女兒的不滿。

  就像是以自己優雅的舉止來無聲告訴三笠,告訴她:你錯了。

  ——是為什麼她的態度忽然變得強硬?

  三笠無暇顧忌這個疑問,大約在用餐後的五分鐘,她的母親優雅的用餐巾擦拭嘴角,忽然開口。

  「三笠,媽媽生過孩子知道很辛苦……」以長輩的口吻殷切的向三笠說著自己懷著她時情況如何如何,三笠依稀想起自己曾經有過的疑問:怎麼樣生出孩子?

  如今想起來,這實在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詢問物件因身分的不同,就有不同的感觸——後來她長大了,有些關於女生的私事必須知道,但告訴她的人不是媽媽,而是訓練兵團一位同房的女生。

  這樣的遺憾如今終於實現,親生母親正教導她生育孩子時該注意的事項,這是母女相承傳授女人的天職,利威爾的母親幾天前也會來嘮叨同樣的話題——親生母親說出這般話時,隱含著複雜情愫,或許有幾絲喜悅但早已淹沒在其他更多情緒當中、而帶著誠摯喜悅情感的那一位,卻非親生母親。不管哪一位,都缺少了她最初想像的感覺。

  似乎發現女兒心思不在對話上,她淡淡的看了利威爾一眼,「沒經驗的話兩個人都會手忙腳亂,三笠最近還是讓我來照顧吧。」她禮貌性的看著利威爾。「我一直很期待可以照顧三笠的第一個孩子。是因為我工作太忙,我們家三笠最近又住在你那裡,總覺得我們母女倆生疏了,就讓她在懷孕期間陪陪我行嗎?」


第22章 18

  ——該如何回應?

  曾有幾人、甚至包括利威爾的父親都勸說過,讓她暫時離開利威爾調整情緒,但是被她一一回絕。

  自從在醫院遇見利威爾,她從沒有思考過其他的可能,不是因為報答而是利威爾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她人生的一部分,要她拋下對方離開她是辦不到的。

  三笠只有短暫的思考時間,「離開利威爾,與陌生人同住」,這個要求她絕對是拒絕,前提是該如何拒絕才不顯得占理。

  「不……」三笠試著說些什麼,桌面之下,利威爾伸手握住她的手,帶著細繭、微涼且乾燥的觸感,熟悉又安心。

  在過去,艾倫是聯繫彼此默契的橋樑,因為艾倫擁有巨人化能力,因此成了重點保護對象,三笠被調入隸屬於利威爾之下的特別作戰班,主要工作負責保護艾倫。

  她先是因為艾倫、因為利威爾作戰經驗豐富養常的優秀判斷力、因為階級差距,她選擇服從,卻在不知不覺間意識到他們的相似,利威爾有時的想法與她如何相似,而雙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互相猜測出彼此的想法。

  ——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最近她就連自己的想法也猜不透,更無法空出心神去在意利威爾的心情。

  不過這一回,斷掉的聯結因為外人的關係再度接合,她可以看出利威爾握住的那只手所表達的想法。

  「不用了。利威爾照顧我,我比較習慣。」三笠單調的解釋已經表達出她所有的想法,她沒有等待母親回覆,低下頭用餐。

  三笠很清楚對方當然還有很多理由可以說服自己,但是這些話語在脫口而出的前一刻被一位遲到的客人打斷了——那樣一身濃烈的酒氣、菸味使得她的母親皺眉打量對方。

  那是一位有著聚集清秀淡雅與豔麗耀眼於一身的女人,三笠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便多注意了幾眼,金髮、藍眼看似一位成熟美豔的外國女性面孔,卻在時光的洗滌下褪盡了光華,滄桑又帶著倦態。

  「瑞秋!歡迎你。」利威爾的父母熱誠的向來者打招呼,同桌的幾人甚至連利威爾也跟著詢問她的近況,名為瑞秋的女人則以隨性且近乎不禮貌的語氣回應,然後將皮包往桌上一丟,震得桌面陶瓷、玻璃製品與鐵湯匙、叉子等餐具發出清脆撞擊聲。

  「天殺的,我錯過了什麼好戲?」說著更加重了最後兩字的咬字。瑞秋淡漠的眼神一瞬間煥發出調侃打趣,掃視整桌的人在看過三笠母親時還挑眉吹了一個口哨。接著她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懶散的舉起往身邊的人肩上輕拍,「阿……艾倫,不跟我打個招呼嗎?」

  低著頭吃飯的艾倫尷尬的抬頭,「剛剛看很多人跟你聊天,不好意思插嘴……」

  「你還是一樣有趣,剛才是我載你過來的,沒必要打招呼。」她坐到艾倫身邊的空位,拿著其他人酒杯往嘴裡送,大口大口的喝著,「口渴死了,山下連一包駱駝都買不到……一路狂飆還遲到了,真是有失我的水準。」話說到一半,瑞秋嫌棄的看著酒杯,「這酒是給孕婦喝的吧,簡直是在喝水。」將視線調轉到三笠身上,「三笠你要喝一點嗎?」

  三笠不著痕跡的觀察母親,對方的臉色隱含怒火,卻又試著端出微笑,僵硬而不自然。「我的女兒懷孕了。」三笠忽然想到,利威爾的母親也曾經跟她叨念過懷孕期間什麼食物必須忌口、會出現什麼症狀,當中似乎有說過她不能飲酒。

  「我當然知道,不過三笠你不會是在跟我要育嬰用品吧?我不會浪費錢去送那些東西,以後我讓艾倫多送你幾分。」

  瑞秋的形象是三笠搜遍回憶也不曾有印象,但熟悉感籠罩著她。她猜想,或許是曾經的主治醫師或是同棟醫院護理人員,果然,利威爾的父親對她解釋:「你應該忘了,瑞秋是你第三位主治醫生。」

  三笠連自己換過幾位醫生都沒了確切資料,更對他們的長相、名字不曾上心。不過這麼一提醒,她想到曾有一位女醫師綁著馬尾、掛著紅框眼鏡,厚重鏡片下有著一對微微眯起的藍色雙眼,視線總不是對向病患,而是盯著手上拿著的病歷簿,口齒清晰卻又乏味的向她詢問病況。

  不過也僅止於此,瑞秋當時給她的印象非常平凡,也非常短暫,幾乎要淹沒在龐大的記憶流。

  那時的瑞秋就像是性格嚴謹又呆版的心理醫師,對於工作採取制式化的處理——那是否是工作時的偽裝?此時的瑞秋有著莫名的吸引力。熟悉,卻又陌生。

  三笠對瑞秋平靜的點頭表示簡短的問候時,瑞秋扯出似笑非笑,「果然是三笠阿克曼,性格真悶。」後者叫著她的名字,似乎不是稱呼這一副軀殼,而是透過靈魂的一處叫喚、評論她。隨後瑞秋像是在評估一件事,視線專注擺在她的鼻尖,眼神不會令她難受的眼神卻也不是很友善。

  這樣奇怪的感覺像是在誘導她觸及某種領域,三笠不願多想。

  只是當他們繼續用餐時,瑞秋的種種無禮舉動使三笠有預感這將是不歡而散的聚餐,卻不曾預料過對方帶來的變化遠比想像中大。


第23章 19

  當一個人誕生、成長,隨著他與其他人的互動、關係,無形的線逐漸聯結成某種網狀的回路,彼此牽制又依賴。

  想要在其中生活必然得遵循某種潛規則,是人類的義務與權力。你可以因為這道無形底線去譴責違反紀律者,同時你也必須潛行在規則中不得逾矩。

  三笠曾經藉由利威爾體認到一位士兵的素質,來到新世界直到17歲,12年間她跌跌撞撞、不斷在觸犯制約,直到她再次遇見了利威爾,後者一如過去,指引她摸索、認可這樣一個安逸的世界——不過某些事情,就算是利威爾也無法教導她,就像她如今所應盡的,屬於女兒的責任。

  而後她脫離了醫院,與利威爾同居,一切在她眼中美麗而不真實。

  利威爾還是一樣少言,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需要更多言與解釋。他的脾氣一樣暴躁、彆扭,但從許多細節不難發現他的付出。他會記住某些特定的節日,情人節的早晨三笠能夠在床頭收到一束玫瑰、耶誕節到餐廳共進燭光晚餐,或是三笠懷孕時,她在利威爾的書房裡找到一疊育兒的書籍,書頁明顯被翻了許多次……當然還有很多,三笠偶爾會覺得有趣:利威爾學習這裡人們的習俗,那麼他是否真的開始注意送出玫瑰花的花數不同代表的意義不同?或者會迷信情侶間不能相互送鞋的禁忌?

  對她來說,情人節送花非常浪費錢,過去滿山遍野的花無人在意,隨時可能被巨人踏得七零八落,也不見利威爾摘一百朵捆成一束給她,如今一枝枝以高價計算,利威爾就是現金不夠也要刷卡買——但不可否認,收到這些禮物,三笠心情很好,也很甜蜜,她想哪怕她沒有說出口,利威爾也感受得到自己是開心、是感動的,因此紀念性的小禮物從來不曾間斷。

  至於三笠,她並未開始出社會,如果拿利威爾給的錢回送禮物總顯得多餘,因此她從來都是親手煮豐盛的餐點、手工蛋糕或是,同樣毫無新意,但可以看出來利威爾很喜歡。

  回想起來,自己真是愚蠢。

  她曾經一度因為對新世界的迷網而連帶懷疑起利威爾與她之間情感的真實性。然到頭來,她竟是因為她這一世界的母親而憶起她與利威爾的種種甜蜜。

  她的母親當時是這麼說的,「愛情總是讓人沖昏頭,但你心平氣和的想想,這就是你心甘情願得到的伴侶?婚姻不是一廂情願的事,兩個人要走了路還長著,你以為是兒戲、找了一個當作依靠的物件,到頭來只會讓家人丟盡顏面。」

  用餐結束,母親受夠了瑞秋的無理舉止,後者香菸是一根接著一根抽,使得整間客廳彌漫著菸味,就是三笠聞著也頻頻作惡,利威爾乾脆毫不留情的往瑞秋臉上潑一杯水,使得她嘴上叼著的香菸熄滅——客觀來說,利威爾間接製造了一場鬧劇,但這番場景意外的使她懷念。利威爾過去的脾氣除了暴躁,做事也沒給人留過顏面呢。

  除此之外,母親也受不了瑞秋說話態度及時不時出現的髒話,最後或許還有利威爾父親說過的一句提醒——瑞秋是自己的第三任主治醫生。將她曾經患有精神病的情況毫無保留的揭破,三笠並不覺得什麼,但從剛才的話可以聽出來,母親最介意的還是她曾經住進精神病院所留下的案底,丟光家人的臉面,使母親在社交圈上受人指點。

  母親拉著她到小房間殷切的囑咐,像是將她當作真正的孩子,而對方是長輩,她的不成熟需要被包容。但說起來,自己的實際年齡與對方相差不多甚至大上一點,再說自己曾與利威爾有過無人可瞭解的經歷——那麼眼前的這名女性,又有什麼資格說出這種話?

  怒火瞬間騰起來,她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的顏色,「我和利威爾的事情,不需要你來多管。」她早已認清,與利威爾的關係不為了尋求依靠,是真正將利威爾視作自己的伴侶。

  同時,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放下了艾倫死去的哀慟,懷念家人、回憶與他們共度的每一刻,而不是以傷害自己的方式去吊念。

  她甚至早已知道,這個世界的艾倫沒能度過童年便因為一場大病夭折——曾經她是這麼欺騙自己:利威爾不知情或者因為許多複雜的情緒而不願透露艾倫的行蹤。但一直到阿明說到自己只是耶格爾家的養子,艾倫在這個世界是利威爾真正意義上的兄弟,三笠的各種幻想才被迫結束。

  縱使如此,傷痛遠比想像中小。

  「三笠,你不過是因為在醫院相處的幾年間對那個利威爾產生了錯誤的想法,難道沒看到嗎?他是個會對女性做出無裡舉動的傢伙,那怕那個女人真的令人受不了。」說到瑞秋,母親的臉色帶著輕漫、不屑,「……我敢保證,未來你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舉動感到後悔。虧媽媽總以為這些年下來你的性格會獨立些,想不到是如此叛逆。」

  三笠認為沒有吵下去的必要,跟一個陌生人吵架,話題甚至是辯論她與利威爾的未來,有何意義呢?

  但吊詭的是,她再度無法控制自己,喧囂的意志被忽略,她張口話語自動宣洩而出,「我已經成年了,有權力掌控我自己的人生。」截至目前為止,她的每一句話任誰聽來都像是孩子氣的宣言,就連她自己也迷惘了——她是著了什麼魔?曾經對利威爾生出的彆扭,如今竟然用在這位陌生的女性身上。

  「成年又如何呢?孩子,你的心理依舊不成熟。」

  「不成熟的人並非我。」她老早就想不言不語的離開,但是體內某股未知力量總是驅使她拋下理智。「未成年懷孕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三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對方目眥欲裂,幾回呼吸、吐氣,總算咽下滿腔怒火,高傲的抬頭審視她,是在思考該如何教訓她,卻在下一刻打消念頭。開口說:「既然你一定要結這門婚,那麼也別想以後我會來找你……」

  母親的話被突如其來的敲門打斷。

  對方只是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也沒等房內兩人回應就打開門,「三笠,聊夠了吧。」

  看見一手搭在門把上的利威爾,不知為何,三笠原先一發不可收拾的非理智情緒瞬間潰散。

  她點頭,「嗯。」不再理會身邊的人,在利威爾小心翼翼的攙扶下無奈卻又窩心的離開房間。


第24章 20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在他還措手不及時,一切都到了定位,不盡人意卻也不會轟轟烈烈。小時候有個固執的想法駐紮在心裡,許是在夢中受到催眠一般,斷續反覆的光影、清醒時酸澀甜蜜的淚水、他用稚氣口吻、歪斜筆跡寫在日記上:要到走遍世界上所有地方……等字眼。

  不過真正見了世面,那天真的想法似乎逐漸被時間一點點撫平,他放下了他曾經猜不透的執著,而執著驅使而生的憧憬亦成為過去式——世界何其大,他怎麼可能走得完?

  一個不算悠閒的下午,中午過後的滯悶還未散去,挑了一處人少的咖啡廳,在角落打著評估報告,晚些時候他還得帶著評估報告趕到公司開會。這種生活如同以往,日覆一日,小小忙碌,有時會因為工作需要到國外出差,不過對他來說就是個足夠讓他衣食無虞的工作。

  身邊很多人都說他變了,變得像是哥哥,第二個利威爾,當然他一點都不這樣覺得,他或許態度沉穩了,但本質終究不同,只是習慣安逸。而哥哥呢?自己可能永遠都無法完全瞭解這種感覺,蓄勢待發,究竟在等什麼?爸爸私底下說過,哥哥在小的時候,情況更為嚴重,周身的氣氛是一股無以言喻的戰鬥意志,隨時隨地都在刺激、在挑戰旁人。

  其實爸爸媽媽早就發現哥哥的不尋常吧?小時候對此印象都是哥哥不發一語接受爸媽安排的道路,手上拿著大疊大疊的心理學原文書日夜苦讀。總以為哥哥其實也是將這條路當作自己的目標,畢竟哥哥如果不願意,斷不會去接受。

  不過如今回想,心理醫生其實是個幌子啊,很多人都會生出一種錯覺,醫生替人治病,自身的身體應該不錯,就像心理醫生的職業是疏導、治療病患的心理疾病,那麼醫生自然沒有心理病。

  所以不管是哥哥還是瑞秋,那另類而不容於世的態度都掩蓋在心理醫師的職業之下,而不會受到社會排斥。

  ——可是三笠呢?

  「瑞秋。」他放下手邊的工作,越過筆記型電腦螢幕望向對坐的女性——瑞秋近幾年還是時常國內外四處跑,但最多在外待個一兩天就會回來,看來有早已決定定居在此。

  「一臉認真的表情看著我,看來是有重要事,讓我猜猜……」瑞秋在服務生警告的眼神下、以及那敲著牆面禁菸標誌的手勢,只得不大情願的撚熄第五支菸。與艾倫視線交錯了一秒,很快轉向他處,動作顯得隨性,或者更該說隨便。

  其實認識瑞秋久了,偶爾會發現她有思緒飄忽的毛病,延伸到與現況不同的領域。「你答應了我的求婚。」

  「……這種玩笑話可以不要再提了嗎?」他承認瑞秋是充滿吸引力的女生,不過對於他來說,這樣一位反骨又隱隱帶著驕傲的女生就像三笠一樣,都是他認定的朋友。

  「我沒有玩笑,正式認識直到現在,也有了五年,我不是年輕的姑娘,是該早早嫁人了。」

  瑞秋態度很認真,認真到每一回他都會再三猶豫,這樣的話題每年都會出現幾次,然後被他一概忽視。而他們的關係在外人眼中竟成了默認的情侶,越抹越黑還是不說也罷,好在爸爸媽媽從來不會對這意流言蜚語多問些什麼。

  不過確實,他們在情人節、耶誕節、雙方的生日甚至是毫無特殊時段的平日都會不避嫌的待在一起吃頓飯、閒聊毫無意義的話題,雖然不是刻意保持曖昧,對他來說就算認識瑞秋再久,遠沒有三笠給他的感覺來的親切。不過他其實很清楚,有些時候是該避嫌,他則沒有做到這一點——瑞秋喜歡跟他胡扯,同樣的,他也很喜歡跟在這位年長女性的身邊。

  ——就像在三笠身邊一樣。

  艾倫動作僵了半晌,歎口氣。「瑞秋,你當初跟三笠說了什麼?」

  「三笠?」這一名字瑞秋是用反問,像是在告訴他:五年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他們都很清楚,瑞秋沒有忘記。

  「那一天,你在聚餐結束後、要離開前,曾經拉著三笠到小房間——那時你說你有事要找她聊,但究竟了什麼?」

  「沒什麼,一段很久之前的往事,既然你主動提起,我就說了。」

  這個想法很早就醞釀在艾倫心裡,不過有時候某些話他不知道該挑選何時何地是最合適,分明很多話對著三笠是不經大腦的說出來——如果三笠在這裡,他想問:「你和瑞秋是不是以前認識?」

  只見瑞秋撩起薄外套的袖口,露出手肘以下的部分,「你看。」

  艾倫是看到白膚常見的雀斑、青色靜脈,再細看,上方有一道道細細傷疤,疤痕經歷了時間的推移,還帶著淡淡淺褐色痕跡,「我在小時候有自殘傾向,醫生診斷是妄想症,不過我知道,這是源於一場夢,或者說,我曾經經歷過的事。」

  他反射性看著周圍——附近幾桌沒人,再遠些,一位母親專注的餵著小孩吃蛋糕、情侶正在你儂我儂、一位老人離得兩人最遠,正低頭掛著老花眼鏡看報紙……艾倫不禁鬆口氣。

  瑞秋繼續說:「我這一隻手,曾經是斷的。因為閃避不及,被巨人狠狠咬下……你這是什麼眼神?不要自欺欺人了,阿明,你只是無法接受自己的結局、無法接受艾倫為了救你而死。」

  曾經瑞秋也是這麼叫著他——「阿明」,這樣一個熟悉又觸動著他記憶深層的稱呼,被這麼叫出來絲毫不顯突兀。但是,自己是反射性忽略嗎?或者更多是強迫一般的逃避?


第25章 21

  五年前,三笠終究是選擇離開。沒有對旁人有任何隻字片語,艾倫甚至沒能再三笠離開前多見上一面、聊上幾句——其實見上面、可以說上幾句話,他要說甚麼?

  自己介入太深了,雖然明知道感情這種事不是外人可以插手,不過如果真的給他機會,他希望聽見三笠說,聽她親口說出原因:之前絲毫沒有鬆動跡象,卻在與瑞秋談話後的不久選擇離開,是為甚麼?

  最後一次看到她,是聚餐、瑞秋與三笠在小房間談話結束後,眾人道別離開時。那時的三笠表情確實不同於以往,偶爾佯裝在沉著之下的惶然迷惑轉趨驚疑不定。

  此後,很多人都相信關於她的話題在利威爾眼裡是個禁忌,因此閉口不談,偶有幾位想要向利威爾介紹女生,也全被推掉了。

  艾倫也是這麼想,雖然哥哥的表現絲毫沒有因為三笠的離去而有明顯不同。

  ——還是很讓人擔心啊。

  而今日主動提起這件事的人不該是自己,但他卻因為瑞秋下午那番話,因此急匆匆趕到哥哥居住的公寓,站在玄關處與對方乾瞪著眼。

  哥哥……不,或該說是利威爾,雖然記憶沒有回歸,但當他聽著瑞秋的話,似乎一點一滴在尋回遺失的感知,簡短又無頭無尾的語句,帶動了情緒的起伏,梗在喉間的複雜是苦澀是遺憾。因此此刻相互對視的眼神,自己總流露出些許敬畏。

  「還站在那裡做甚麼?過來坐。」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利威爾。

  室內陳設還是一塵不染、單調的生硬,他坐在沙發上,想到五年自己害怕弄髒沙發椅的尷尬與不安,再看對坐,與他有著法律意義上「兄弟」關係的男子,以及那始終如一的沉靜面孔,忽然覺得一切有些可笑。「我都知道了,雖然沒有想起來,但是我們的故事、我的身分,都知道了。」

  「我知道。」

  ——就這樣?

  他當然知道利威爾在他冒冒失失闖入時就猜出了一些,只是對於這樣簡短的三個字回應,他必須承認自己感到非常挫敗。「分明知道……知道所有事情,為甚麼又要隱瞞,直到瑞秋親口向她證實,然後將這件事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說出這樣的一番話,連他自己都驚訝。大多時候,對話都是在他心裡斟酌許久才會說出口,但此刻,心中湧現的情緒是如此熱烈,以致於他甚至還沒意識到甚麼,嘴巴就自動吐出了所有話:「三笠絕對不會要求你毫無保留的將私事告訴她,但這些事的當事人是她,她有權知道。」

  五年前她終於知道了,意識到自己不只用謊言欺瞞了所有人,也不斷的用幻想欺騙自己。

  因此,她帶著愧疚離開了。

  下午瑞秋的話還言猶在耳:『因為腿傷問題不得不退居二線的利威爾將自己的職位交接給三笠,不過三笠在接任後隨即發生了一件事……』

  從一開始,瑞秋作為三笠的主治醫生,就知道三笠口中的故事是由謊言、現實交織而成——雖然最終的結果同樣是死,但在接任兵長的職務前,利威爾還未死亡。

  『那個從地下室得到的藥劑,王政府原本是打算施打在實力最強的利威爾身上,以期能夠取代變數較大的艾倫,但利威爾因腿傷失去戰力,接替者就成了三笠阿克曼——政府選上了她,而三笠也毫不猶豫地接受活體實驗。」她的語氣雖然還是懶散,卻少了平時掛在嘴邊的不雅語助詞,『一開始她看起了正常極了,正常到就算有一回壁外調查,艾倫為了救你而死,她還是面色不改的繼續戰鬥。而在任何自虐舉動都沒能出現巨人化的情況下,眾人只能猜測,藥劑是失敗品。直到一次壁外調查……』

  那是一場亂戰,在此之前一切都順利無比,就像過去利威爾帶領部下時,調查軍團可以將死亡率降到最低,而三笠同樣辦到了這一點,沒有遭遇太多的巨人、軍團摸索的路線達到更遠,一切都完美的令人不敢置信。

  但在回程途中情況急轉直下。

  城門口圍著無數隻奇行種,軍團開始在團長以及各班領導的指揮下冷靜的將巨人一一擊殺,卻沒有人想過,施打在三笠身上一直毫無作用的藥劑忽然出現效用,而這樣的效用,對於軍團或者人類,都是致命的打擊。

  『她究竟吃……不,或該說吞了多少人,已經無人知曉。為了保護你,戰友就被她吞噬、一腳踩成肉醬、我的手也是在這個期間被這位最崇拜的女性給咬斷了……巨人化之後的她太強了,尤其是不需要思考,憑藉作戰本能的她幾乎是無人能及。對此,團長孤擲一注叫所有士兵掩護傳令兵回牆內將事情通知給利威爾。……』

  此刻,利威爾看著他,眼中閃過許許多多的情緒,他知道,自己再怎麼猜測,也難以完全看透、瞭解利威爾,他和三笠都是站在頂峰之處的強者,令人望塵莫及。

  就在他以為利威爾不會再說些話作為結尾時,利威爾開口了,「那不是她,如果巨人化之後的她還能保有她本性,會毫不猶豫的吞噬戰友嗎?」言下之意便是:既然不是她當事人發生過的事,我又何必說呢?

  所以正是因此,聞訊趕到的利威爾,看著寥寥無幾的戰友,才會毫不猶豫的斬斷三笠的腳筋,帶著殘兵離開、將她一人丟在城牆之外嗎?

  不對,私人情感所造成的偏袒應該擺在一邊,而利威爾所做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

  況且瑞秋也說過,剩餘的士兵安全通過城牆時,就再沒人見過利威爾的蹤影了——想來,他又循著原路回去了。

  「不過既然有人多管閒事把這些舊事都告訴三笠,我也無法阻止。在三笠離開前我們也認真協議過,給彼此一點空間喘息——直到在重逢時,可以拋開過往、毫無顧忌的專注在當下。」最後,利威爾是這麼告訴他的,嘴邊,似乎還噙出意味深長的笑。


第26章 22

  利威爾有時候會覺得他和三笠的互動有些好笑。就好比五年前那一晚,少女坐在後座,瞪著車窗外快速掠過的街景,利威爾藉由後照鏡,看著路燈投射出柔和光線撒在三笠細膩的肌膚上。

  他從來沒有去思考過他和三笠會在一起的原因,他們並非極端兩面的磁石相互吸引、互補,而是因為性格相近而聯繫的彼此。

  正是因為他從沒有真正去思量過在一起的原因,即將分離時才會顯得不知所措——也是,沒有人生來為對方而活,而他卻在過去生出了既定的認知,認定了他們一定會在一起,認定三笠必定會陪著他度過往後的歲月。

  那時在一個路口等待綠燈,三笠注意到他的眼神,淡淡的說:「我想你也知道,瑞秋都跟我說了。只是我想問,為甚麼要瞞著我?」

  「不瞞著你,你會胡思亂想。」

  「不會……」接著又搖搖頭,「你說的對,我會。」然後兩個人是長長的沉默。

  那一晚到家後,他們促膝徹夜長談,沒有很快就有了結論——兩人先分開一段時間。這不是一場戲言,顯然瑞秋都替三笠安排好了,護照三笠是有的,而機票是在明日清晨起飛,降落地點是歐洲的奧地利。

  「是我太自私了,提出了這種幼稚的要求。」

  「不會。」他很清楚,這件事兩個人必須有一個是退讓的,如果他堅持讓三笠留下來,只會對她造成傷害。「早點休息吧。」他們各自洗過澡、背對彼此躺在床上。利威爾從來沒有一日如同那一晚一般,那麼渴望能夠擁抱同床的女生。

  直到第二天早晨,在他載著三笠到機場時,他確實得到了擁抱——他們只是為彼此留下短暫而平靜的擁抱。縱使如此,利威爾還是越來越無法放手,某一刻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將對方緊緊禁錮在身邊,對她說不要走,向她道歉自己的隱瞞。

  他曾經將三笠一人丟在牆外,儘管三笠並不責怪、他則是在事後以最外速度趕回現場……算是懲罰吧?懲罰他當時無法保護心愛的女人,因此這一回,被他成了被拋下的那一位。

  最後,三笠主動退開身,為彼此留下距離。而他並沒有做出挽留,只聽三笠說:「讓我獨自思考一段時間,我曾經犯下的錯,希望能由我一個人承擔……我想要,在重逢時成為一位合格的妻子、襯職的母親。」

  然後三笠離開了,他們這一道別,整整分隔了五年。

  橫跨了五年的時光,三笠並不是音訊全無,他不會特意去尋找對方,三笠也不會苦於隱瞞自己所在的位置。

  至於他在這個世界的父母,則是對於三笠的決定表現出異常寬容,偶爾他會收到三笠從各國寄來的幾封信件和幾張照片,他的父母也會時不時到他的家,打聽三笠和孩子的近況。

  「我怎麼覺得小孫女長得像我?」

  「明明比較像我。」

  「你看小姑娘的鼻子,再看看我的……」

  「一點都不我,我跟她的眼睛才是一模一樣。」

  ……

  為了他和三笠的女兒究竟長得像誰,他們可以爭執好一陣子,不過看著照片上的母女手牽著手的合影、再看向他的父母,利威爾不予置評。

  他知道很多三笠離開後的事,她在生產時位於倫敦市郊的一間診所、當時下了一場大雪、他們的孩子體重特別重,三笠費了幾乎一整晚的時光,才把孩子生下來……

  忽而想起,前些天女兒畫給他的畫、用歪七扭八的字跡寫給他的信『爸爸,媽媽說我們過幾天就能來找你,你會帶點心給我嗎?……』隨後是前言不對後語的內容。利威爾以為自己無法耐住性子看完,但奇怪的是,他不厭其煩、一頭霧水,一遍又一遍的看,沉寂許久的內心脹滿了愉悅的情緒。

  原先他以為會帶著芥蒂,就算三笠不曾在信中提過,他還是有印象的。

  過去一直對那女孩的印象不大,性格開朗、似乎與三笠感情不錯、食量大了一點……唯一值得他注意的是,那位女孩不適合團隊合作,做事容易分心。

  ——曾經經歷過無情殺戮洗鍊的他們,不只有了孩子,而孩子竟然也是他們的同類。

  ——從隻字片語中可以看出,他們的孩子早已忘卻了過去的種種,就如同當初阿明。

  不只沒有芥蒂,在他看著照片,看著三笠抱著他們年僅五歲的女兒,那女孩兒雙手環著三笠頸、注視著相機鏡頭的表情是露出牙齦的大大的燦爛的微笑——壓抑在內心深處的甜蜜噴湧而出。

  他無法藉由真正的生育去體會一個小生命在九個多月期間的成長、甚至沒有在三笠懷孕的後期階段、生產時陪伴在旁,但是那股驕傲、狂喜,使他真切體會到生命的奇妙。

  「兒子,你這裡也該準備一下了,小孫女不都寫信說要回來嗎?」

  「嗯。」他想到五年前清理出來的嬰兒房,裡面擺滿了嬰兒床、大玩偶、奶嘴……各種嬰兒用品——五年間,他時不時會去打掃,卻沒有做出太多更動。

  自己是怎麼了?五歲的孩子不需要這些東西,他是知道的,不過不管父母如何催促,他卻沒有做出太大改動。

  ……

  距離上一回弟弟冒冒失失闖進他家至今,又過了一周,而這一日意義非凡,雖然事前收過女兒寫信通知,不過在昨晚整點又多了幾分,他正好洗漱完畢準備就寢,一通電話攪亂了他的作息。

  「利威爾,」先是三笠,接著對面那頭傳來幾聲稚氣的笑聲,好一會兒三笠才說:「我和莎夏明天要回去。」接著說了班機地點、時間。

  「嗯,我知道了。」他的聲音有些乾啞。「歡迎回來。」

  結束通話時,他是徹夜失眠了。

  此刻,他不耐煩的看著手錶,一次又一次,一分鐘內看了無數次,然後聽著機場內的廣播——總算到了嗎?

  三笠搭乘的班機沒有晚,前方跑馬燈標示是准點,不過今日,他總覺得一切特別漫長而煩躁。

  他站在人群中等待,尋找著熟悉的身影,而拖著行李的男男女女有的也正找尋著故人,有的則找到了各自接機的親友,與他們來個擁抱、親吻、開心的談笑。

  ——他期待著,期待著兩人第二次重逢。

  ……

  「爸爸在哪裡……他會買甜甜圈給我嗎?」

  三笠一手拖著行李,另一手拉住不安分的女兒,以免女兒在偌大的機場、雜亂的人群中走散,「莎夏,不要亂跑。」

  「媽媽,爸爸會不會買甜甜圈?」

  三笠蹲下身看著女兒,在那樣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眸中,她望見了自己的倒影——臉色還好。好在有化了點妝,掩蓋住眼下的黑眼圈。

  她想,利威爾昨日也該與自己一樣,輾轉難眠吧?

  這樣一想,忽然間覺得有趣,「會,他會買很多很多食物給你。」伸手揉了揉女兒那一頭柔軟、有些淩亂的短髮,「五年了……」

  五年不見,她時常想像再次重逢時的場景,而時間越是迫近,內心的躁動與不安越來越濃烈。「我們快走吧,爸爸肯定等不及了。」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又急又慌?

  當她們順著人流走進大廳時,她試圖在其中尋找利威爾的身影,在溫馨、喜悅的氛圍以及大廳廣播聲、腳步聲或是行李箱輪子摩擦地面聲響的作用下,她像是停滯在此刻的縮影,是沉默而緊張的。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低沉又動聽的呼喚。就像五年前每一個早晨呼喚她、向她道早安那般的閒適,「三笠。」那一個等待她五年的男人,依舊在她的身後等待她回身。

  三笠聞聲一楞,她為自己的窘迫而尷尬,卻在下一刻拋開所有雜思,淚流滿面。

  ————————END

  作者有話要說:

  重逢算是我利笠同人文三篇裡頭寫得最讓我不滿意的吧…,不過跟另兩篇一樣,我依然選擇貼原文上去不作修改,權當作一個紀念

  最後,感謝看到這裡的讀者~~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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