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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劍三+古龍)放著那朵花我來!》作者:伶人歌【完結+番外】

《(劍三+古龍)放著那朵花我來!》作者:伶人歌【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458個瀏覽者
文案:

大唐萬花谷出品的凶殘花蘿穿越古龍小說世界,

從家養花骨朵兒變成了野生食人花,

在治病救人尋找回家路時,

因為太可(xiong)愛(can)了,

結果被BOSS君盯上了的臥槽故事。

最後花骨朵兒啊嗚一口吞掉BOSS君愉快地曬太陽這種事我會說?

#論幼年期野生食人花拐帶難易程度#
#天然黑小花蘿拯救世界的三十六種新方式#
#論萬花技術宅開發持續穩定穿越通道的可能性#

養花有危險,飼養需謹慎;
花骨朵兒不是你想養,就能養的;
……喂,說的就是你!
放下那朵花,我來!

補充說明:

1、大唐劍三本土門派弟子穿越古龍小說世界;
2、根據遊戲設定,除了門派中給予稱號的師父外,另有江湖師父三名可拜,文中所提到的長幼次序師兄弟皆為江湖師父門下排序;
3、按照遊戲版本來說,花蘿首度穿越年代為巴蜀風雲,將開燭火燎天前夕。

內容標籤:武俠 穿越時空 江湖恩怨 天之驕子
搜索關鍵字:主角:鬱晚楓 ┃ 配角:原隨雲,無花,楚留香等古龍小說人物 ┃ 其它:就決定是你了,青岩特產食人花!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一章

  煙塵古道上,遠遠的有只驢子晃悠晃悠地走過來。隱約還有不成調的歌聲傳來。

  「我有一頭小毛驢呀,我就倒著騎……」

  走近了就能看到,那是一隻全身黑只有嘴巴部分是白色的小毛驢,脖子上掛著一大串鈴鐺,隨著它晃悠悠地走丁零噹啷響個不停。

  小毛驢上倒騎著一個小丫頭,穿著一身紫黑色衣裳,腦後長髮用同色花紋的紅底白紋絲巾系住,還綴著兩朵小花。腰上別著一支青竹筆,腳上沒穿鞋子,而是用和手腕上同樣款式的紫黑色繡布裹著,露出小半個圓潤的小腳丫。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無其他首飾點綴,雖然衣飾看著簡單,但仔細留意卻會發現其上不顯眼處竟有以暗紋繡法成就的精美圖案。

  忽然,那丫頭挪開了嘴邊正咬到一半的糖葫蘆,唱到一半的歌也停了下來,轉頭打量了一番四周景色,伸手揪住自家毛驢的驢毛:「我說小毛毛啊,你真的認路?」

  小丫頭盯著周圍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自己目的地的景色,攥在糖葫蘆上的手指頭動了動:「這地方怎麼看都不像是阿雲說的路啊!」

  小毛驢端的是大將風範,八風不動,仍舊穩當當地朝前走,脖子上的鈴鐺晃啊晃,晃得坐在它身上的小丫頭眼都紅了——氣的。

  「小毛毛你又迷路了!!!」

  半晌後,小丫頭一手牽著小毛驢,一手啃著糖葫蘆,蹦蹦跳跳往來時的方向走,還不忘時不時數落幾聲身後的小毛驢:「小毛毛呀,以後發現迷路了要及時停下來,不要一個勁地往前走呦!以前我們迷路了有師兄師姐們托人來找,可是現在我們已經不在大唐了,師兄師姐們人脈再廣,隱元會再厲害,也沒辦法過來把我們拎回穀去了!所以我們要學會自己認路找路回去了,明白嗎?」

  小毛驢嚼著剛剛被主人塞進嘴巴裡的胡蘿蔔,吭哧吭哧努力吃零食中。

  「好啦,這次就不怪你嘍……唔唔糖葫蘆真好吃,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得賣……以後要記得呦!」小丫頭訓到一半也跟著啃上了糖葫蘆,順帶開始憂鬱自家糖葫蘆儲備問題,「幸好剛剛過節,師父師兄師姐們還有哥哥姐姐送了好多,暫時不用擔心……」

  說著她翻了翻自己的落花碧絨包:「啊呀呀,還有七百二十二串……」小丫頭掰著手指算了算,小臉一下子垮掉了,「完了,只能吃半年……」

  算算送過糖葫蘆的人……唔,大師父,二師父,小師父,兩位師姐,五位同門師兄……長安路上遇到一個藏劍山莊出來的亮閃閃二少爺一口氣給了自己三百多串,家裡三位哥哥和出嫁了的姐姐也托著信使叔叔送了好幾包糖葫蘆,還有自家廚子做的風味小吃和繡娘做的新衣裳……

  反而是谷裡頭的師兄師姐們怕自己吃壞牙,沒送糖葫蘆反而送了一堆防蛀牙的藥……

  憂傷地看了一眼被丟到包包角落裡的藥包,小丫頭愁得直扯頭髮:「葉師兄今年提前回莊裡頭去了……往年他的分量最足了,夠我吃半年呢……」

  雖然那位一身閃瞎眼金燦燦衣服的藏劍弟子臨走前說好了會讓信使把糖葫蘆打包送過來,但是自己還沒收到包裹呢,人就莫名跑到這個聞所未聞的世界裡了。

  也不知道葉師兄的糖葫蘆會被誰拿走,穀裡最近多了好多小蘿蔔頭呢,裴師兄發現自己人不在的話,肯定會分給新入門的師弟師妹們……不行!

  等她回去一定要死磨著師兄送雙倍的份!

  但是……自己怎麼來的還沒弄清楚,這要怎麼回去啊……

  「唉!」

  還剩下的一半糖葫蘆也不啃了,小丫頭拿油紙仔細包好,放回落花碧絨包裡,一個翻身坐在了小毛毛身上,托著腮分外憂鬱地歎了口氣。

  往年她過節的一天裡頭收到的糖葫蘆足夠吃一年,今年節才過了一半就被老天爺給踹到這鬼曉得在哪裡的地方了,儲備糧不足,得省著點吃了……

  還不知道這地方的人做的糖葫蘆有沒有大唐的蛋叉叔叔的好吃呢……

  小毛驢走了幾步,停下了。

  小丫頭探頭看了一眼,到岔道口了,顯然是自家小毛驢不知道走哪個路口好,這就停下了——很好,剛剛的教育沒白費心思。

  「小毛毛真聰明!」真不愧是大哥送的,聰明得不得了,走過一次就不會忘記路!

  話說剛剛要不是第一次來這地方,小毛毛才不會迷路呢!當初去龍門大漠的時候,那麼大的風沙裡頭她都沒迷路,準確地找到了龍門客棧,也多虧了小毛毛的福啊!

  抱著驢腦袋大大地親了一口,順帶把嘴角的糖渣滓一併抹到毛驢臉上去,小丫頭辨了辨方向,小手一指:「走那邊!」

  小毛驢頂著臉頰邊紅豔豔的糖渣滓,淡定地邁步前進。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倒著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

  不多時,城門出現在眼前。

  小丫頭躺在毛驢身上,瞅了瞅那邊的城門:「不是揚州不是洛陽不是長安更加不是成都……唉,果然不是大唐地界……阿雲還真沒騙我。」

  她到這世界大概兩個月了,本名鬱晚楓,富商幼女,後拜入萬花谷,成為琴聖蘇雨鸞的嫡傳弟子,稱號商羽。十歲入門,十三歲通過七試出穀遊歷天下。

  結果獨自出來歷練了不到半年,小丫頭就莫名跑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了。

  來的時候毫無防備地一腦袋栽海裡頭,要不是被路過的一艘大船給撈了起來,八成這會兒已經變成鹽津花骨朵了。

  ——事後晚楓丫頭測了測距離自己掉落的海域最近的小島距離,糾結地發現,就算她把包包裡準備高價賣去南屏山那群攻防瘋子的飛魚丸都拿來啃掉,也只能勉強遊到岸上。

  還得是沒摸錯方向的大前提下。

  鹽津花骨朵還是好的,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化作春泥更護……海帶。

  就這一點來說,小丫頭還是很感激當初眼尖地從船上看到她、通知船上水手們把她從海裡頭撈起來的那位水手的。

  ——雖然當時那位水手大叔是把她當成是罕見的大魚撈上來準備加餐這點,讓她分外不爽。

  進了城,小丫頭左右張望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丐幫弟子!

  哎呀她怎麼就把弟子遍佈天下消息網只在隱元會之下的丐幫給忘記了呢!

  雖然從阿雲,也就是當初把她撈上來的那艘大船的主人那裡,她已經明確地知道這裡不是自己熟悉的大唐了,也從未有人聽說過萬花穀七秀坊隱元會長歌門等等有名的門派和勢力,但是看到那一系列熟悉的地名還有幾乎沒有變化的地圖……

  無論如何,不死心的小丫頭還是想要試試看。

  師兄,一定記得給師妹留著糖葫蘆啊師妹馬上就回來了!!!

  (你的人生意義只剩下糖葫蘆了麼……


第二章

  老乞丐懶洋洋地靠在路邊曬太陽。

  以他在丐幫裡的地位,其實用不著天天跑出來在城牆腳邊當老乞丐,底下的徒子徒孫都一大堆了,每天孝敬上來的美酒和烤雞就足夠把他喂得不想動了。

  不過嘛……

  老乞丐掏掏耳朵,懶洋洋地打了呵欠,嗅到風中傳來的誘人烤雞香味,暗暗咽了咽口水。

  雖然小徒弟手藝不錯,但還是比不上德勝樓的烤雞啊……那香味……嘖嘖……那口感……嘖嘖……

  哎……這要是任老幫主身體好的時候,還能仗著老資歷涎著臉讓任老幫主隔個把月給自己帶只解解饞,任老幫主雖然看著不好說話,但是心腸特軟,自己多裝幾下,多半就能心想事成了。

  可惜任老幫主病了幾年了,連幫中事物都一併交給他的義子南宮靈處理,倒不是說南宮靈不好……好歹也是他們這些幫中老人看著長大的娃兒,靈小子又是一貫的聰明能幹,武功又高,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只不過老人嘛,總是念舊的,而且小夥子年輕氣盛,總想著大幹一場,他這種老人嘛,就只想著好好享受著暖和的日光……實在是處不來呀!

  更何況他實在是涎不下老臉找靈小子要烤雞吃啊……

  唉……不曉得任老幫主怎麼樣了,上回想去看看他,靈小子說大夫要求靜養,最好不要打擾他老人家……想著任老幫主一向身體強健,現在纏綿病榻幾年了,就怕……啊呸呸呸!

  本來安安靜靜地曬太陽的老乞丐忽然拼命吐口水,還用力敲自己腦袋,喃喃念著什麼,似乎是瘋了一樣:「不不不不幫主一定長命百歲長命百歲長命百歲菩薩啊剛剛是老小子魔怔了您千萬別往心裡頭去……」

  連著念了好幾十遍之後,老乞丐才靜了下來,重新躺下,只是沒了之前的悠哉:任幫主啊……您可得快點好起來,老小子還等著和您大醉一場呢……就算葉夫人發火了,到時候老小子也一定幫您擋著!

  想著等幫主痊癒後又能過上一個月一隻德勝烤雞的幸福日子,老乞丐慢慢放鬆了:嘖嘖……德勝樓掌廚的手藝是不是又精進了呢,新出爐的烤雞這味道真是太香了在這都聞得那麼清楚……啊啊還有城東那家酒肆的三年釀汾酒香……

  等等?

  老乞丐的鼻子動了動。

  不是錯覺,真的是城東的汾酒香!

  老乞丐倏然睜開眼睛,正看到一個看著不過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倒騎著頭驢子從身邊走過。

  驢脖子上掛著一大串鈴鐺,走路發出丁零噹啷的響聲。

  那小丫頭穿著一身紫黑色衣服,頭髮只用一塊紅底白紋絲綢繡帕系住,腰間別著一支青竹筆,後腰處還掛著一個色澤溫潤的玉瓶子。不過這些老乞丐都看不到了,他眼裡只看得到那丫頭懷裡抱著的油紙包和拎著的那一罎子酒。

  咽了咽口水,老乞丐眼巴巴地看著那小丫頭先把那罎子好酒掛在驢子身上,打開懷裡的油紙包。

  那外麵包著的油紙一去掉,烤雞的香味就更濃了!要說剛剛那香味不過是遠遠的飄來一絲,這會兒,老乞丐感覺自己整個兒已經泡在烤雞的海洋裡了!

  那穿著紫黑色衣裳的小丫頭好像也挺滿意這香味的,只見她閉上眼睛,先深深地嗅了一口,臉上頓時露出了極其享受的笑——如果被這個小丫頭的師兄師姐師父等人看到的話,他們會不約而同地用一個詞形容:吃貨。

  似乎是覺得非常香,胃口大開了一樣,小丫頭伸手撕下一隻雞腿,大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手上的雞腿看了一會,然後慢慢地放到小嘴邊。

  老乞丐死死盯著那只雞腿,就看著雞腿被送進那張小小的紅潤小嘴裡頭,然後離開,雞腿上頓時就多了一個缺口。

  小丫頭閉著眼睛,嚼吧嚼吧,忽然睜開眼睛,老乞丐以自己的九個麻袋發誓他看到那小丫頭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比剛剛更亮了!

  就像是已經確定了非常好吃,小丫頭再次把雞腿送到嘴邊,這次可不是剛剛那麼慢吞吞地吃了,而是一邊嚼吧一邊啃,沒幾下就把個雞腿啃得只剩下了雞骨頭,一絲肉都沒留下。

  小丫頭舔舔嘴角,亮得出奇的眼睛整個兒落在了懷裡只缺了一個雞腿的烤雞上。

  看起來很好吃啊……不對德勝樓的烤雞可是方圓百里有名的招牌……老乞丐覺得自己嘴巴裡的唾液已經多得快要咽不完了。

  眼看著那小丫頭再次撕下一個雞腿就要往嘴裡送,老乞丐死死盯著那雞腿靠近那小嘴,心裡幻想著那是送到自己嘴巴邊,接下來那味道呦……酥脆的皮,香軟鮮美的雞腿肉,混著德勝樓秘制的醬汁烤得滋香入味……嘖嘖……

  就在老乞丐就等著那雞腿送進嘴巴的時候,雞腿忽然就停在那張紅潤潤的小嘴外不動了!

  怎麼不吃了?

  雖然心裡頭滿是疑惑,但是老乞丐絲毫沒有把注意力分開的打算,依然死死盯著那雞腿。

  雞腿左晃晃,老乞丐的腦袋就跟著往左晃晃;雞腿右晃晃,老乞丐的腦袋就跟著往右晃晃;雞腿往上移,老乞丐就忙著把腦袋往上移……咦?

  老乞丐茫然地抬起眼,正對上一雙水亮亮的大眼睛。

  大眼睛忽閃忽閃,眨巴眨巴,在自己的雞腿上面看看,又在老乞丐身上瞄了瞄,小丫頭歪著腦袋問:「那邊的乞丐爺爺,你為什麼總盯著我的雞腿呀?」

  孩童的聲音清脆好聽,老乞丐跟著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因為我餓呀!」

  「餓了就該吃東西呀!」

  「可是老乞丐我沒錢買呀!只能等好心人施捨我點冷飯剩菜呀!」

  小丫頭看看手上的雞腿,似乎是犯難了:「可是我的雞腿沒涼掉不是剩菜呀……」

  老乞丐:「……」菩薩我們重來一遍好嗎這次老乞丐一定說熱飯熱菜!

  「而且先生說了,不食嗟來之食,我不能平白無故地把雞腿給你,那樣對你不好!」小丫頭支著腦袋想了想,一雙大眼睛轉來轉去,忽然看到那邊茶鋪裡正在給人講書的說書人,頓時眼前一亮,「乞丐爺爺,你會說書嗎?」

  「啊?」老乞丐茫然了。

  「如果你說故事給我聽,這樣這雞腿就能算是你的講故事給我聽的報酬了!那就不是嗟來之食了!」小丫頭開心地拍拍手,一個翻身從驢身上下來,也不管青石板地上髒不髒就坐下,把油紙包著的雞和雞腿都放到她和老乞丐身邊。

  「乞丐爺爺,你給我講故事,我請你吃雞!」

  這主意不錯!老乞丐眼前一亮,但是還忍著饞念沒去伸手拿雞腿:「小姑娘想聽什麼故事呢?」

  「唔……」小丫頭點著嘴唇想了想,「這天底下,誰最有錢?誰最聰明?誰最漂亮?誰的功夫最好?誰的名氣最大?誰彈的琴最好聽?誰畫的畫最好看?誰下的棋最厲害?誰的醫術天下無雙?誰的機關無人可比?誰家的名氣長盛不衰?」

  「哎呀呀,小姑娘你一口氣報這麼多,老小子記不住呀!」話雖這麼說,老乞丐心裡頭卻是大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小丫頭要聽的故事自己都知道,這下子這德勝樓的雞可就到手了呦!

  不過嘛……

  老乞丐偷偷瞄了一眼乖乖站在一邊的小毛驢,準確地說是小毛驢身上掛著的那罎子汾酒:要是能配上好酒……嘖嘖……

  小丫頭一眼看到了老乞丐偷瞄的方向,眼睛一眨:「乞丐爺爺想喝酒?」

  老乞丐涎著臉點頭,還不忘誇上兩句:「小姑娘真真是聰明機靈!老乞丐不過是瞄了一眼就讓小姑娘猜到了!」

  小丫頭得意地仰仰頭,伸手把那罎子酒抱進懷裡:「可不能給你喝!萬一你還沒給我講故事就喝醉了,豈不是白喝了我的酒,白吃了我的烤雞?」

  「哎呦我的小小姐呀!你把這麼一罎子酒放老乞丐面前,老乞丐的酒蟲兒都被勾起來了,不先喂飽了那些蟲子,老乞丐哪有心思講故事呀!」

  小丫頭眼珠子轉了轉:「倒也可以給你喝點……不過你得先講一個故事!就算是商人做生意,也得先交訂金哩!」

  「好好!小小姐果然聰明!這法子也想得到!」老乞丐忙不迭誇讚道,「那老乞丐就開始講嘍,小小姐要說話算數哩!」

  「那當然!」

  「那我們就先從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講起,那個女人叫石觀音……」


第三章

  「……哇,好厲害的女人!」小丫頭嘖嘖舌,一臉驚歎,卻沒有多少害怕的情緒。

  「石觀音雖然厲害,卻比不上另外一個女人,真正厲害的是神水宮的水母陰姬!她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她的性格根本無法捉摸,脾氣更是喜怒無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惡。只要她高興,她什麼事都做得出,殺死個把人,在她說來簡直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老乞丐抱著小丫頭剛剛給他倒的一小杯三年釀汾酒,眼珠子都挪不開了。

  ……這聽著有點像七秀坊的高師伯?

  「她乃神水宮主,此處只收女子。江湖傳聞那裡頭的女子個個貌美如仙,卻無人可得一見。傳聞水母陰姬極恨男子,故而神水宮裡頭連只公蒼蠅都飛不進去……」老乞丐咂巴咂巴嘴巴,回味著剛剛那口汾酒的滋味。

  ……只收女弟子……好像七秀坊啊!

  難道是葉師伯發揚公孫前輩的改名傳統,又把七秀坊改名成神水宮了?

  為什麼要說又呢?

  因為七秀坊一開始是叫憶盈樓,後來才改名叫七秀坊的,做出這一偉大舉動的人就是憶盈樓(七秀坊)的創建人公孫幽老前輩,人稱公孫大娘。

  不過揚州七秀坊歌舞之技冠蓋中華,聲名遠播,平日裡訪者雲集。有江湖豪客,有一方巨富,有高人名士,也有朝中大員,更有外方人士,前來觀賞歌舞之人龐多繁雜,江湖中人甚多,倒沒這等男子不得進入的規矩……

  小丫頭歪頭想了想,她的師父是曾經的七秀之函秀、後來嫁給畫聖林白軒的琴聖蘇雨鸞。因著師父的這層關係,她與秀坊弟子一向同稱師姐妹,遇上七秀中的其他幾秀則稱師叔師伯,譬如琴秀高絳婷高師伯,燕秀小七七師叔等等。

  一手創立了七秀坊庇佑孤苦女子的公孫前輩早已隱退,江湖傳聞她找到了自家胞妹便把坊主之位傳給了徒兒從此和自家胞妹在一起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傳出這條消息的人目前下落不明),而那位得到公孫老前輩認可而擔任坊主之人,正是七秀之首,同時也是天下三智之一的綺秀——葉芷青。

  晚楓曾跟隨師父前往七秀坊拜訪過幾位前輩師伯,自然也見過那位武林傳奇人物葉芷青。當時她雖年幼,卻也看得懂葉師伯每日裡有多忙碌。

  萬花穀遠在秦嶺青岩,七秀坊卻是坐落於揚州瘦西湖畔,往來不易,師父嫁入萬花穀後,往往數年才得回坊一次。自然,葉師伯恨不能在七秀坊中日日陪伴師父。然而,便是如此難得的見面,葉師伯也總是被俗務打擾,常常在師父處坐了沒多久,就有弟子來傳門派事物、外坊急事,享不得清靜。

  而這神水宮卻完全不同,據說是隱於長白山的某處深山老林中,唯有神水宮弟子知曉如何進出……

  小丫頭摸摸下巴:

  莫不是葉師伯終於覺得天天招待那些往來訪者煩不勝煩男兒又是臭不可聞於是關了秀坊搬進幽靜深谷學我大萬花穀避世了?

  不待思維各種暴走的小丫頭繼續無意抹黑某些四海豪客,那頭老乞丐酒一落肚,就打開了話匣子:「不過神水宮主極少在江湖上走動,要說這江湖上現今兒名氣最大的是誰,老乞丐我可沒法分個高下,只能一個一個地來說,這第一,就是那‘盜帥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留香……」

  小丫頭托著腮聽了半天,這風範倒是有點兒像俠盜、號稱長風萬里的盜中之王衛棲梧,不過衛七可沒這麼風流,人一顆心思全栽在了葉家的婧衣姐姐身上了……

  老乞丐似乎是說上癮兒了,又喝了一口酒,抹把嘴道:「說了楚香帥,咱們再來說說那妙僧無花!此人乃是佛門中的名士,不但詩詞畫書,樣樣妙絕,而且武功高強,乃少林本代弟子中第一人……」

  一聽那名號,小丫頭先在心裡頭給打了個叉:無花無花,置我大萬花穀於何地?

  ……不對,這地方沒我大萬花穀了。

  在心裡頭哀歎著提醒自己這個事實,小丫頭繼續聽下去,然後開始轉印象:這人的風範,聽著倒好似我萬花谷出來的弟子,少林寺裡那群天天拿捨身決閃瞎人眼的大師中,也能出此等人物?

  「再就是那山西太原的武林第一世家,無爭山莊少莊主原隨雲!那無爭山莊乃三百年前原青穀所建,名號卻非他所取,而是當時的武林豪俠的賀號……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隨雲少莊主是個‘神童’,長成後更是文武雙全,才高八斗,而且溫文爾雅,品性敦厚。」

  小丫頭嗯嗯地點頭,世家公子嘛……這位倒是有點像葉家老五。

  「但是,武林前輩們提起這位原少莊主,嘴上雖然讚不絕口,心裡卻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因他自從三歲時得了一場大病後,就已雙目失明,是個瞎子!」

  小丫頭歪歪頭,毫不猶豫地下了定論:「那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厲害、什麼都會什麼都精、近乎完美的人,怕是連前頭你說的妙僧無花也比不上!」

  老乞丐打了個酒嗝,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小丫頭:「小小姐為何這麼說?」

  「你想啊,若是一個人其他方面都很出色,唯有面貌醜陋,那別人提起他來,一定會說這人其他什麼都好,就是人長得略不堪入目了點;若是一人貌若潘安,文采斐然,卻無武學傍身,那他人說起來,定是說可惜此人並未習武,手無縛雞之力;若是一個人風姿卓絕,武藝高強,才高八斗,幾乎人能夠想到的地方他都能做到最好,這個時候,別人就只能瞅著他唯一的弱點說了。」

  「如愛女子,便說此人花心不堪良人,如喜珠寶,便是庸俗守財,如癡美酒,便要說他是個醉鬼……」小丫頭攤攤手,「那位原家公子,怕是什麼都讓人挑不出錯來,這旁看的人無奈,就只能揪著那唯一的一點白璧微瑕大書特書……」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都做到了絕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世人卻不甘被個瞎子比下去,又做不到他那般,只得拿‘他千好萬好,不過是個瞎子,我千差萬差,依舊能見光明’來自我安慰了!」

  就如她們萬花穀掌門東方谷主的父親、當年有「天下第一奇男子」之稱的方乾老前輩。

  方老前輩不僅在武學方面傲視天下,其他如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機關消息、奇門八卦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家。然而江湖中人提起這位奇男子時,卻只會說一句話:「可惜,方乾再是如何,終究是敗給了劍聖。」

  一次天子峰邀戰敗了半招,從此成了方乾一生污點——世人再想不起他曾經的驚才絕豔,只記得那唯一的一敗。

  老乞丐愣了愣,笑道:「小小姐這話說得倒也極是!」自幼在街上乞討的人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哪怕是小時候對著當時城東那個惡貫滿盈的惡棍他也能將之誇得天花亂墜乞得那一點兒剩菜冷飯維生,更不用說對著這麼個年幼的小丫頭拍馬屁了。

  這小丫頭的見地倒也不錯……小小年紀就有這等想法,長大了必定不是池中物,就不知是何家高足了……老乞丐雖然一罎子汾酒進肚酒意上腦,思維卻還清楚,借著喝酒的動作掩去了自己打量面前丫頭的眼神。

  「乞丐爺爺,那除了這些人,還有哪些呀?我可不信這麼大一個江湖,數得上名兒的,就這麼幾個!」

  「小小姐當真是冰雪聰明!容老乞丐慢慢說來……」

  正當小丫頭正等著老乞丐繼續往下說的時候,有人在身後喚了一聲:「郁姑娘?」

  小丫頭疑惑地回頭,看到一個青衣男子站在身後,面上帶著無意間相逢的些微驚喜。

  「阿雲的那個……」一時沒想起來青衣男子的名字,小丫頭遲疑了一下,隨即道,「你在這裡的話……那……」

  「阿雲果然也在附近吧?」

  她轉頭在四下看了看,果不其然,不遠處,正停著一輛眼熟的馬車。

  「正是,郁姑娘不是準備去秦嶺青岩麼,為何會在這君山地界?」

  「……這裡是君山?」

  「正是君山地界,郁姑娘……」青衣男子強忍笑意,沒繼續說下去。

  小丫頭撇了一眼自家小毛驢,毛驢自顧自啃胡蘿蔔,絲毫沒有帶錯路的自覺。

  「嗯,你猜對了,我迷路了。」小丫頭極其痛快道,隨即嘀咕了一句,「其實阿雲已經猜到了吧……」不然自己怎麼才進了這城沒多久,後頭就有人來了呢?

  「公子可沒這等神機妙算的本事,不過是有事途經君山罷了……若是早知……咳咳,便一早帶著郁姑娘上路了。」

  小丫頭心虛地撇開臉:當時上岸的時候,阿雲倒是有提一路送她到青岩,畢竟他家就在太原,必會路過秦嶺。只是他本身也是有事在身,須得先行往他處去辦完事了之後再行歸家,但是自己那時候急著確定這地方是不是大唐,不願繞道,就和阿雲告別了自行上路。

  早知道這樣……咳咳,其實也不是沒有收穫嘛,這不一路還是長了不少見識的說……

  「公子正辦完事準備歸家,不知郁姑娘……」

  不等青衣男子說完,小丫頭抬起頭來,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青衣男子:「求帶!」

  阿雲求帶求順路求千里送!

  (好像哪裡不對……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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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雲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撩起馬車簾子竄進來的小丫頭動作極為輕巧,說話時還在馬車門口,「好」字落下時人就已經到了車內人的身邊。

  用紅底白紋繡布系於腦後的長髮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

  「我想,總該是比風餐露宿的阿晚來得好。」車內人輕輕一歎,語含笑意。

  小丫頭吐吐舌頭:「我可沒阿雲你說的那麼慘!」好歹也是被師父放心放出谷來了,她的野外生存能力值得肯定!

  被喚為阿雲的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很秀氣,很斯文的少年,穿著雖然華麗,但卻不過火。

  在那小丫頭竄到他身邊時,他正一手拿著一卷書細細品讀。

  讓人奇怪的是,馬車車廂內光線本就昏暗,加之外頭天色已晚,又沒有點燈,他是如何做到在這等環境下讀書的?

  少年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好些果脯糕點,用小碟子裝著,一旁還放著一壺茶。

  小丫頭嗅了嗅,這個香味……「聞林茶ヾ?」

  少年微笑著放下手中書卷,從茶几盤裡拿出一個杯子,放到晚楓面前,然後拿起茶壺,一手握著壺把,一手扶壺蓋。

  壺身一傾,細亮的茶湯自壺嘴中噴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地落在茶杯中。

  斟了七分滿時,他扶正茶壺,放下:「我可不希望阿晚把海上那壺被糟蹋掉了的雨前龍井當成是我的茶藝。」

  小丫頭端起茶杯,眉眼彎彎,笑如花開。

  只是目光落在阿雲放在身側的書卷上時,亮如晨星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淡。

  事實上,在海上的時候,小丫頭已經隱約意識到,這裡恐怕不是她的世界了。

  證據就在於阿雲書房裡的那二十三套史書。

  晚楓平生愛好甚多,能夠隨時隨地進行的除了吃,大概就是看書了。被大船救上來沒多久,小丫頭滿船亂竄找吃的時候發現,船主人處竟有許許多多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典籍書本,遂借閱抄書。

  ——順帶一提,一來二去的,她就這麼和船主人熟悉起來了,稱呼也從一開始的「公子」變成了現在的「阿雲」。

  阿雲的書房藏書極多,據他說只是用於路途消遣故而比不得在家中的數量,依然讓小丫頭看得目不轉睛,隨身攜帶的抄書工具更是從來沒停下來過。花了好些天的功夫把阿雲書房裡的書籍全部抄了一遍放到自己的小書包裡之後,開始仔細閱讀的小丫頭發現了不對勁。

  首先,是年代。

  阿雲書房裡講述正史的一共二十三套書,乃是歷代朝廷出力,大儒撰寫。

  《史記》,西漢司馬遷著;《漢書》,東漢班固著;《後漢書》,南朝範曄著;《三國志》,西晉陳壽著;《晉書》,唐房玄齡等合力編著;《宋書》,梁代沈約著;《南齊書》,梁代蕭子顯著;《梁書》,《陳書》,唐姚思廉著;《魏書》,北齊魏收著;《北齊書》,唐李百藥著;《周書》,唐令狐德棻等著;《隋書》,唐魏征等著;《南史》《北史》,唐李延壽著。

  因空間有限,阿雲只帶出了這十五套正史中的一到兩三卷,並非全套全部。不過對於晚楓來說,根據現有的一兩卷比對自己曾經閱讀過的史書,可以肯定,這些正史與她在穀中所見,應當是毫無二樣。

  但是接下來,就不對了。

  《舊唐書》、《新唐書》……看到這兩套正史的時,晚楓險些以為是有人和她開玩笑。

  但是問過阿雲後,他卻答《舊唐書》二百卷、《新唐書》二百二十五卷,而他帶出來的僅僅只是其中的五卷。

  細細看過阿雲帶出來的那五卷書之後,她意識到,這不是玩笑。

  ——見微知著,即使只有五卷,晚楓也明白:這等大儒手筆,除非是長安城裡的那位聖人ゝ召集天下群儒,否則決計不可能編纂得如此到位!

  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到了後世,而且是……大唐早已成為史書上一筆的遙遠後世。

  真正給予致命一擊的,卻是酈道元的《水經注》。

  單看書名及阿雲介紹的作者來歷,這套從阿雲的書房裡找出來的地理風俗類著作和她幼年時所讀的《水經注》完全一樣。但是等她翻開這套書時,卻發現,這世界的地理,和她所在的世界,幾乎完全不一樣。

  若是普通的十三歲孩子,恐怕看著那《水經注》早已一頭霧水,更別提發現兩個世界地理的不同了,但晚楓不同,她是萬花弟子。

  與其他門派單修一脈不同,萬花穀講究的是兼習所有。

  琴棋書畫,藥茶天工,萬花谷出來的弟子,必定修有此七藝,只是各個側重點不同。

  雖然拜入琴聖蘇雨鸞門下,但是因著蘇雨鸞的丈夫便是畫聖林白軒,晚楓對於畫之一道也是有所涉獵。萬花穀又有工聖僧一行大師授課,繪製地圖自然也在其內。

  小丫頭雖因年幼,在萬花谷的修習時間尚短,學藝不精,稱不得大家,但是這點微末畫技用來繪製地圖卻是足夠了。

  原本她以為自己是到了大唐以後的未來幾百年的某個時間點,但是看完阿雲書房中的《水經注》,並根據書籍記載繪製出地圖,與自己印象中的大唐地圖做對比後,小丫頭意識到,自己恐怕是來到了一個有著相似歷史但是並不相同的世界。

  到了陸地上,親身在那片土地上走了一遭之後,最後的不願相信的僥倖心理也被統統擊碎。

  ——否則,若僅僅只是朝代更迭,沒有如滄海桑田般的巨大地理變化,又怎麼會讓她認路本事一流的小毛毛走入岔道呢?

  下人過來點燈的動靜把晚楓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

  當燭光亮起,小丫頭也暫時壓下了心頭亂緒,隨口和那頭似乎是隨意眺望窗外風景的少年搭話:「阿雲這一路準備怎麼走?」

  「往承天府,過開封府北上,阿晚是要到秦嶺的何處?」

  秦嶺只是山脈名,在晚楓所在的大唐世界中,那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山脈,西起隴西,幾乎橫貫中原。萬花谷就坐落於秦嶺青岩一個群山懷抱的山谷之中,當年東方谷主也是無意間恍惚誤入此間,可見此處之隱蔽。

  但是,已經將這個世界的中原地圖整個兒繪製出來的晚楓卻知道,這裡,有秦嶺,但是,沒有青岩。

  小丫頭沉默了一下,語調輕快地答道:「在承天府處把我放下就是了!待得晚楓報過門中長輩後,必會前往太原府登門拜謝!」

  少年搖搖頭,聲調輕緩:「阿晚可是見外?」似是錯覺,他的聲音略略沉了一分,如陰雲覆蓋。

  小丫頭卻沒察覺到這點變化,依舊笑容狡黠:「若不這麼說,我怎得空到阿雲家中繼續抄錄正史餘下幾千卷?」

  「那可得通知廚房為阿晚備上數百盤糕點才行。」少年莞爾一笑,溫潤如水中白玉,方才的些許陰雲頓時散去,「若是再如在船上那般……讓人以為我待客不周,可就不妙了。」

  小丫頭頓時嗆著了,咳嗽了幾聲,緩過氣來,斬釘截鐵道:「那是意外!」她才不是看本書吃十幾盤糕點的吃貨呢!

  少年人笑而不語,也不反駁,只是遞過絲帕,讓喝茶喝出了意外的小丫頭抹掉嘴角茶跡。

  「好可惜……難得的聞林茶啊……」收拾掉了剛剛被自己弄出來的狼狽,小丫頭看著裡頭沒留下多少茶湯的杯子,語帶懊悔。

  萬花七藝,琴棋書畫,藥茶天工,作為一個【刪除】吃貨【刪除】萬花,小丫頭對於七藝中能吃的東西抱有莫大好感——孫思邈老先生所教授的「藥」除外——所以於茶之一道上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不過這會兒的惋惜倒多是對於好好的(可以吃的)茶被自己浪費了的緣故。

  「阿晚喜歡的話,有的是,好茶也要有會品的人才行。」阿雲卻並不在意。

  晚楓:把上好的聞林茶說得好像路邊茶攤貨色一樣……阿雲你一定會被丐幫弟子套麻袋亂棍揍一頓的!

  小丫頭為自己新交的好朋友默默擔心三秒後,立馬把這等小事丟腦後了,繼續暗自推斷起此處萬花穀的位置:觀酈道元《水經注》形容,萬花穀相似之處分屬至少三處地方,秦嶺、武陵山脈的青岩山、花溪青岩……但是從地理上看,青岩山在辰州府,花溪青岩在貴陽府,二者都在君山地界以西,而原先萬花穀所在地,卻是長安的西南方向……這個世界的唐代時也有長安,位置就在如今的西安府,若是以此為准,差距也過大了點……

  雖然這地方無人知曉萬花穀的存在,但是既然這正史上有書聖顏真卿顏先生,有藥王孫思邈孫爺爺,還有工聖僧一行大師……那麼,說不定萬花穀也是在的,只不過是隱居避世,不被人所知……哪怕已經……斷了傳承,這推斷出來的三處,說不定就有萬花穀的遺址……

  正當準備上路之時,卻有人來報,丐幫少幫主南宮靈求見。


第五章

  「南宮靈?」阿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問,「可是那位任老前輩的義子南宮靈?」

  「是的,公子。」來報的人低聲回答道,「自任老幫主病重之後,就由南宮靈處理丐幫大小事務,這次是來求見‘杏林神針’郁姑娘的。」

  他說著,就朝一旁啃糕點正啃得開心的小丫頭看去。

  「‘杏林神針’?那是誰?」咽下半塊水晶桂花糕,大名鬱晚楓的小丫頭茫然地問身側的少年,「阿雲,你家大夫嗎?」

  「……」阿雲扶額歎了口氣,「阿晚,你可記得你當日路過虎丘時,曾經救治過‘擁翠山莊’的莊主、當年烹茶品劍的李觀魚老先生,以及其子李玉菡之妻柳無眉?」

  「李觀魚……柳無眉……」小丫頭咬著桂花糕想啊想,終於想起來了,難道是那位因著練功走火入魔而臥床數年的老先生?

  對了,那位老先生還有個中了毒的兒媳婦柳氏,她的眉毛似乎是因為什麼原因掉光了,柳無眉……是柳氏嗎?

  想起來了,小丫頭愉快地點頭:「確實如此,當日我途經虎丘,聽到密林中有女子的慘叫聲和哀求聲,本以為是良家婦女遭惡霸毒手,入了內才看到是李家公子的妻子柳氏發病,叫聲好不淒慘。」

  「我雖非杏林門下,但萬花弟子對於醫之一道皆有所知,更何況藥聖爺爺一向教導我們醫者父母心,便是萍水相逢,也當出手相助。幫李夫人止住了疼之後,就隨他們回了山莊,治好了人之後再離開。」至於那山莊原來是叫擁翠山莊……這她還真沒注意,她那時候的心思全在李玉菡說的陸羽茶亭上了。

  萬花七藝,琴棋書畫,藥茶天工。雖然穀中七聖中沒有茶聖反而是花聖,但晚楓曾聽工聖爺爺說起過,一開始萬花七聖正是與七藝相對,後來茶聖陸羽前輩因某些事去了長歌門,穀主義女宇晴有花聖之名,便成了如今江湖人人皆知的七聖之一。

  但是七藝中的茶藝一項,卻是一直保留了下來。

  前面說過,小丫頭對於吃的一向熱衷,雖然當年茶藝一試花了好些功夫才通過,但這並不妨礙她對曾經的茶聖陸羽的憧憬之情。在李玉菡口中得知陸羽茶亭乃是唐代茶聖陸羽煮茶之地,附近又有天下第三泉的「陸羽茶井」後,她的心思幾乎全飄那上頭去了,絲毫沒有注意到路過的石碑上寫著何物。

  小丫頭說完咬了一口桂花糕,細膩糯滑口感極佳的糕點如同在舌尖上跳舞一般,勾得人饞蟲上爬。

  吃到一半,她又覺得不對了,茫然抬頭:「這和那‘杏林神針’有什麼關係?」

  少年沒有答話,而是輕喚了一聲:「丁己。」

  來報的男子答道:「杏林神針郁姑娘,兩個月前江湖上還未有人知曉其名。但在一個多月前,自她治好了擁翠山莊老莊主李觀魚老先生之後,其醫術高超的消息就開始在江湖流傳。」

  「傳聞杏林神針極為年幼,不過豆蔻年華,于歧黃之術卻是頗有見地。李觀魚老先生數年前走火入魔,雖然神志清楚卻口不能言,手不能動,臥床癱瘓數載。擁翠山莊上下請遍大江南北頗有名望的杏林高手,個個皆是束手無策。」

  「但那位郁姑娘不過是診脈一炷香時間,又詢問了數年間擁翠山莊對老先生用藥方單,便取出數支奇異長針,為李老先生施針,當日老先生便可開口言說。不過數日後,曾經烹茶品劍的李老先生便又能開始舞劍。」

  「因郁姑娘似乎長於針灸之術,故而傳出了‘杏林神針’的名頭。」

  小丫頭拿著半塊糕點,卻無論如何也沒法繼續往嘴裡頭送,只睜著一雙大眼睛,茫然看向不發一言的阿雲:「所以……他們說的郁姑娘,那個‘杏林神針’,是我?」

  阿雲點點頭。

  晚楓頓時皺起了眉頭:「我只不過是治好了一兩個人,還是運氣好,那兩位醫患的病症恰好是我專精研究的部分,結果這就送我個杏林神針的名頭……他們把那麼多杏林高手置於何地?」

  「他們可不懂這些,」阿雲輕笑著答道,「江湖中人只知道,江浙有名望的醫者都去過擁翠山莊,但只有阿晚你走時,李觀魚老先生是能夠下地走動的。所以,在他們看來,阿晚你的醫術自然是要比那些曾經去過擁翠山莊的大夫好得多了。」

  丁己道:「正是如此,姑娘可要去見南宮少幫主?」

  晚楓想了想,忽然問道:「丐幫有很棘手的病人?」

  「如我所料不錯的話,南宮靈應該是想要請你去給他的義父任慈看病。」阿雲淡淡道,「任老幫主臥床養病多年,這些年來,丐幫也不知道請了多少名醫,但也只是拖著。」

  「可是我並不擅長治病啊……哪怕只是傷寒,我都要開了藥給師兄看過了才敢下手去煎,更何況是其他呢?」小丫頭頓時犯難地皺起了臉,「若是這裡是在我家那邊……我倒還能一試,辨明任老前輩到底是何緣故臥床不起,到時候我就能將擅長此類病患的師兄師姐們或是其他醫者推薦給他們,可是……」

  這地方她連地理都才剛剛摸清楚,更別提清楚哪些醫者擅長哪類病患了。

  「阿晚擅長的醫術?」

  「自然是解毒和治療外傷,」小丫頭想也不想道,「雖然藥聖爺爺親口說我天賦奇高,將來于歧黃之術成就不可限量,可那至少也要十年苦工。我拜入門中不過三年,如今也不過是專精於毒、傷兩項。」

  就連這專精都是被三師兄和七師兄那兩個笨蛋給逼出來的——天天下毒互相坑害、結果毒倒了對方自己也動彈不得只能等死的二貨師兄們棄療已久——晚楓敢以自己包包裡全部的糖葫蘆做擔保,絕對沒有哪個萬花弟子能夠像她那樣睜眼看到唐門獨門秘毒閉眼聞到五毒不傳蠱毒,不過半載功夫,她就已經能夠做到看一眼毒發症狀就直接清風垂露或者利針解毒了。

  解了毒再給兩隻補個血更是做得無比順手。

  可以說,她的太素九針都是在兩位師兄身上練出來的。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醫大成血淚湖,萬花穀的落星湖見證了兩位師兄的累累男兒淚。

  ——不過哭完了繼續互相坑害絲毫沒有吸取教訓的二貨還是他們。

  由此可見二貨的思維方式非我等凡人能夠揣摩,其腦回路構造也必定非同凡響,若能研究透徹相信對於醫學上治療二貨這一病症必定有巨大貢獻……咳咳,跑題了,回來。

  醫者父母心,小姑娘咬著糖葫蘆(阿雲表示這丫頭再吃下去就不用吃晚飯了所以收走了糕點)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跟著南宮靈去一次丐幫總舵,看看任慈到底是得了什麼病。

  南宮靈是一個異常英俊的少年,看起來約莫二十,劍眉星目,長身玉立,一襲青袍上,也打著兩三個補釘。

  這少年雖然臉帶著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間竟自有一股懾人之力,神情之穩重,也不像他這種年齡的人所應有的。

  甫一見從車上下來的小女孩,他微微一怔,隨即想到消息中提到過的豆蔻之年,那位郁姑娘確實該是這個年紀。

  但和她花一般的年齡不同,這孩子身穿紫黑色衣裳,長髮以紅底白紋繡布系於腦後,除了頸項間以黑色細繩掛著一顆鴿蛋大的南海珍珠、腰尾碼著的一粒珍珠外,全身上下竟無一絲首飾。

  便是最樸素的農家女孩,手上或是頭上也該有一兩件金銀飾品,但這孩子不僅穿著衣裳顏色偏暗沉,不像普通孩子那般光鮮亮麗,身上更是連件首飾都尋不到。

  但若是說這孩子的家境買不起那些金銀首飾卻又是極大的笑話——單單她用極為普通的黑色細繩綴連的南海珍珠就足有鴿蛋那麼大,乃是珍珠中的極品,常人怕是連見都不曾見過。

  恐怕只有那王府中的王妃,才能將那麼大的珍珠綴於頭冠之上。

  站在南宮靈身邊的是一位七袋長老,看清楚從馬車上下來的人模樣時,便確定了這位的確就是當日治好李觀魚老先生的郁姑娘。

  簡單寒暄數語之後,南宮靈帶著晚楓到了丐幫總舵一處幽靜小院外。

  「大夫說義父的病需要靜養,故而義父從原來的住處搬到了這裡來。」南宮靈解釋道,他把聲音放得極輕,似乎是怕驚擾到了人一樣。


第六章

  丐幫其他弟子在過了總舵大廳時就在那裡留下了,到這裡來的僅僅只有南宮靈和晚楓二人。

  從丐幫弟子住處到此處來,足足需要一個時辰,由此可見此處之偏遠。

  小丫頭打量了一下這院中建築,忽道:「少幫主也是住在此處?」

  「是的,在下想著就近照顧義父……」輕聲答了一句後,南宮靈緩緩推開竹籬,躡足走了進去。

  到了這裡,這叱吒風雲的丐幫少幫主,竟似變成了個上學遲到,怕被塾師責罰的學童似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輕輕地在一扇木門前敲了敲,過了一會,門吱呀一聲開了。

  晚楓睜大了眼睛。

  開門的是一位穿著樸素的女子,長髮垂肩,面上蒙著黑紗,唯有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露在外面,靜靜地注視著門口的二人。

  她很美——即使蒙著面紗看不到臉,即使她不發一言,即使她什麼都沒有做,但是晚楓直覺地知道,這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子。

  優雅,溫和,哪怕不發一言,卻能讓整個環境都為之安靜下來。

  小丫頭呆了好一會兒,才把眼睛從那位女子身上移開,詢問地看向南宮靈,難道這位就是他提到過的任老幫主的妻子,任夫人葉淑貞?

  「夫人,這位是郁晚楓郁姑娘,醫術了得,擁翠山莊李觀魚老先生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弟子特請來為義父治病……」南宮靈說道。

  「鬱晚楓……」任夫人輕輕地念了一遍這三個字,聲音優美得恍如某種鳥兒在歌唱,「那就進來吧……」

  她說著,從門口讓開,走向內室。

  小丫頭看著那道足以讓全世界的男人都為之瘋狂的優美背影,若有所思。

  她敏銳地注意到,那位任夫人在聽到南宮靈的介紹時,既沒有驚喜,也沒有失望,就仿佛……完全沒聽到一樣。

  然而,在南宮靈提到任慈的時候,她的眼裡卻閃過一絲悲傷。

  晚楓雖然年幼,但是萬花穀中日日有人前來求醫問藥,那落星湖邊所發生的生離死別多到讓人麻木——即使萬花穀的醫術再神,他們依然是人,不是神,總有無法治癒的病症。

  她見過很多病人家屬,但卻少有像任夫人這樣古怪的。

  當然,用古怪這個詞來形容那位舉止優雅得體的任夫人不太恰當,但是她給晚楓的感覺,就是如此。

  看到醫者前來,既沒有因為醫者的年幼而失望,也沒有因為醫者曾經治好癱瘓多年之人的事蹟而燃起希望,唯有提及到她的丈夫、那位病患時,彷如死水般寂靜的眼裡才有波瀾起伏。

  晚楓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那位任夫人……非常愛她的丈夫。

  但是這麼一來,不對勁的感覺越發嚴重:既然如此深愛自己的丈夫,看到醫者來時,為什麼又是那般無反應呢?是因為失望了太多次,而完全麻木了嗎?

  如果任老幫主的病當真已經是藥石無救了的話,丐幫不是應該一早備好壽衣棺材,並且命弟子時刻守候在不遠處,以免幫主彌留之際孤苦伶仃嗎?

  又怎會有此時這般,放心地讓幫主和夫人及義子住于一處,他人不擾清靜的現象?

  「郁姑娘,這邊走。」

  小丫頭收回思緒,哦了一聲,跟上他。

  及到了任慈床前,晚楓一怔。

  床上躺著一位老人,面色蒼老,雖然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肌肉紋理,但是很顯然,他已經老了。

  老人的眼睛很亮,亮得出奇,他在看到南宮靈的時候,眼裡仿佛爆出了一團光。

  只是那光很快黯淡,只餘下悲傷。

  晚楓抬頭看了一眼南宮靈,卻發現那位少年俠客不知懦咪小言兌言侖土雲何時已經撇過頭去,沒有和床上老人的視線對上,仿佛是不忍見到老父如此悲涼的模樣。

  但很快,他便轉過頭來,雖然微微低頭避開了老人的視線,聲音裡卻全無異樣:「孩兒請了郁姑娘來……這位郁姑娘雖然年幼,但是于岐黃醫術卻是頗有見地……」

  老人安靜地聽他說完,才慢慢說道:「你有心了……」

  「這是孩兒的分內之事……」南宮靈似乎也說不下去了,轉而垂首站在一邊,看那穿著紫黑色簡單服飾的小丫頭上前號脈。

  從始至終,任夫人都安靜地站在一邊,既沒有招呼人喝茶坐下之類的客套動作,也沒有關切地看著晚楓診脈的樣子,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的老人。

  她的眼裡,似乎除了床上的老人之外,已經裝不下任何東西了。

  小丫頭診了脈,又仔細看了看任慈五官,讓他吐出舌頭來看看,掰開眼皮瞧瞧,似是有所不解,秀氣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好一會兒,方問道:「平日裡,照顧任老幫主飲食的,可是任夫人?」

  她說著看向站在一邊的任夫人。

  那位蒙著面紗的美麗女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任慈,眼中悲傷之色更重。

  「不,是在下。」南宮靈道。

  晚楓便又問了一些三餐吃食是什麼,飯量多少,是否飲酒等等瑣碎小事,南宮靈都一一答上,仿佛一切都已在他心中。

  「義父身體……不好了以後,飯量就下去了,到了現如今,每頓也不過是喝些稀粥便……便吃不消了……」南宮靈似乎是無法面對這樣英雄遲暮的事實,說這話時,低著頭,聲音帶上了些許哽塞。

  問完這些,那小女孩心中的疑惑似乎並沒有解開,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原先的大夫開的什麼藥方?」

  「本來的李大夫因找不到病根,只開了些益氣養神的方子煎著吃。」南宮靈說著從身上摸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

  晚楓接過那位李大夫開的方子,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我得好好想想,若是我師兄在此就好了……晚楓於醫之一道,著實比不上諸位師兄師姐,恐怕得花些時日,才能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說這話時,小丫頭面上帶上了些許無奈和仿佛無法直面病人家屬的愧疚。

  南宮靈咬了咬唇,勉強笑道:「不礙事,慢慢來吧,我原就不指望義父能一夜之間就好起來……」

  小丫頭又道:「任老幫主病重已久,晚楓恐需就近觀察定論才行,怕是得在丐幫叨擾一陣子了。」

  南宮靈忙說「不叨擾不叨擾這是我之幸事」,小丫頭想了想:「今天也不早了,晚楓先回去,明日再行上門。」

  回去是南宮靈安排了轎子送走,小丫頭坐在轎子裡,從碧絨落花包裡摸出一盒天竺糖果,這還是身為明教的大師父送給她的。明教內的日常任務中有幫商人清掃野狗之類的任務,商人會以馬奶酒及天竺糖果作為回報,大師父不愛吃這些,就把每日得到的報酬都給了她。

  其他還有如吃了一塊就可一天不餓的胡餅、喂給大師父的波斯貓的小魚幹、沙漠特產等等,幾乎塞滿了一個碧絨落花包——幸好當初霜晴姐姐給她縫了五個碧絨落花包,包裹空間都足夠大,足以裝下大師父丟給她的那一堆吃的。

  拿出天竺糖果之後,小丫頭並沒有急著往嘴裡放,而是糾結地看了好一會兒手上的包包,然後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從裡頭摸出一個藥瓶子來。

  藥瓶子上貼著小紙,上書「納元丹」三個字。

  抱著個瓶子猶豫了好一會兒,小丫頭以壯士斷腕般的表情拔出塞子,把裡頭芝麻大的小藥粒統統倒進嘴裡頭,隨即連忙打坐運氣,將之產生的修為歸為己有。

  等將納元丹產生的修為統統消化完了、從打坐狀態中蘇醒過來以後,小丫頭才連忙往嘴巴裡塞了顆天竺糖果,然後一臉痛不欲生狀趴下了。

  雖然這藥對修為很有好處,雖然知道這是師父們的心意,雖然知道一天吃一百顆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加修為增強實力……但是……但是……

  但是這個難吃度真的是無法忍受啊!

  藥聖爺爺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換個配方改良下口感什麼的嗎?成本方面的問題咱們可以通過壟斷藥材外加提高價格來分攤到買家頭上啊!

  (死奸商……不愧是富商家出來的……)

  想了想,晚楓覺得,就算自己抗議到藥聖爺爺面前,那位白髮白眉的百歲老人大概也只會一臉慈祥笑而不語。

  好在今天的已經吃完了,還剩下……小丫頭苦著臉算了算,自己大概還要再吃半個月……早知道當初在海上的時候就不故意忘記吃了……

  不過比起明天要吃的納元丹來,現在,似乎有個更加迫切的問題。

  任慈的……毒。

  能解,但是,沒那麼簡單。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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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閉著眼睛趴了一會,聽得外面有人說到了,晚楓才睜開眼睛,下了轎。

  從視窗目送那些丐幫弟子離開,小丫頭轉頭撲到了正在桌邊品茶的少年身邊。

  「阿雲阿雲!我大概需要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小丫頭頗有些不自在地對了對手指。

  「救人要緊,更何況我也不急著歸家,待得任老幫主痊癒後再走不遲。」

  少年溫和道,絲毫沒有臨時改變行程的不悅。

  小丫頭頓時歡呼起來:「阿雲你是大好人!」

  歡呼到了一半,小丫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有氣無力地趴下了:「好討厭啊……來個單純點的病例不行麼!像擁翠山莊那樣多好啊……」只要給那位老爺爺理順了氣給他兒媳婦解了毒就可以走人了……

  哪像現在啊,這丐幫裡顯然是迷霧重重,她是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一個不小心,就是裡外不是人的下場。

  杏林一脈的詩雅師姐曾說過:「作為大夫,一定要聰明:不能什麼話都說,不能什麼話都直說,不能什麼話都不說,不能什麼話都不會說。否則的話,會被不明真相或者很明真相但是裝不明的病人家屬打,甚至會被拿刀追著砍的。」

  聽到詩雅這麼說的時候,晚楓才入門沒多久,完全不明白那位內蘊神秀、氣質出眾的萬花師姐為何會口出此言。照那時候涉世不深的小丫頭的想法,有大夫能夠治好重症病人的病,能夠和本來註定要生死分離的家人團聚,家屬不是應該感激涕零嗎,為何反而會惡言相向?

  而等她跟著江湖上的三位師父在神州大陸上走動,看的多了,見的多了,知道的多了,她才真正懂得為何那位醫術高超、溫婉動人的師姐會說出那般嘲弄的話語。

  「怎麼了,任老幫主的病……很麻煩?」聽到她的嘀咕聲,阿雲面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隨即好奇地問道,「莫不是需要的藥材很稀有?若是如此的話,我倒是可以幫忙尋找,任老前輩俠名遠播,如今他有難,我等小輩自當借力相助。」

  他又補了一句:「相信家父得知,也會鼎力相助。」

  這是說如果有必要的話,會動用家族力量來收集稀有藥材。

  「病……其實還行,麻煩的是其他地方……」小丫頭擺了擺手。

  「說出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上忙。」

  「任老幫主的‘病’沒那麼簡單……」小丫頭似有似無地在「病」字上微微加重了音。

  隨即她把自己在丐幫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少年頓時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丫頭糾結地趴到了桌子上,看著那盤子正擺在阿雲面前的芙蓉水晶糕想拿,但一想到晚餐時間將近,只能憂鬱地收回手,從包包裡摸出上回剩下的半根糖葫蘆,咬了一口,才說道:「許是我弄錯了……但是以防萬一,還是做好準備的好。」

  「你的擔心沒有錯。」阿雲摸摸小丫頭的腦袋,只覺得觸手一片細軟髮絲,兩邊各有兩根細辮子從劉海中心處貼著兩邊繞到腦後發旋處,然後以一塊柔軟絲巾並兩朵絲絹小花系住,梳成一根長馬尾。

  沒有扎手的釵環首飾,發飾簡單得連最為貧困的貧民女子也會因為自己頭上多了一支簪子而升起得意驕傲感。

  「雖然是猜測……不過如果成真的話……」少年微微思考了一下,「我這便命人去調查。」

  說完他就要起身,卻感覺衣角被拉住。

  小丫頭趴在桌上,聲音有氣無力:

  「阿雲,我們早點吃晚飯行嗎?我好餓……」

  阿雲:「……」剛剛吞掉他兩盤共十三塊桂花糕的人是誰?

  這邊胃動力值得點贊的小丫頭大快朵頤吃飽喝足了回房去了,另一邊的丐幫眾人,卻還沒有開始他們的晚飯。

  將杏林神針的消息帶來的七袋長老看到南宮靈出現在丐幫總舵大廳時,立刻迎了上去,遲疑又期待地問:「少幫主,郁姑娘……怎麼說?」

  南宮靈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

  見他這般模樣,七袋長老原本滿懷希望的心頓時也涼了,臉色跟著黯淡了。

  「長老不必如此,據郁姑娘說,她需要些時日確定義父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南宮靈安慰的話到了一半,面上的微笑也變得有些勉強,「也許……到時候郁姑娘就有辦法了……」

  七袋長老也跟著勉強笑了笑:「那是,郁姑娘天資聰穎,必定能找出幫主病因……幫主吉人天相,必定能過此大難,再帶我丐幫更上一層樓!」

  南宮靈勉強笑了笑:「當時如此。義父的病最近雖然有所穩定,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

  他說得有些吞吞吐吐,但丐幫長老那是什麼人精,立刻聽出了其中未盡之言,忙道:「倒是我老糊塗了!少幫主趕緊回去吧!代老小子替幫主問好!」

  「那是自然!」南宮靈告別,匆匆離去。

  任慈養病的地方環境很是幽靜,但是同時也是極為偏僻。之前為了帶著那個小丫頭走,南宮靈放慢了腳步,這會兒只有一個人,自然是運起了輕功趕路。

  或許是因為知道丐幫中沒有人會不經他同意私自探望任慈,亦或者是因為這裡是他的地盤,所以放鬆了警惕,南宮靈沒有發現背後有個小尾巴跟了上來。

  丐幫少幫主的輕功不錯,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小院面前。

  這次他雖然也是動作輕巧完全沒有發出聲音,但是面上神態卻是和之前大不一樣。

  他自己之前已經在總舵裡用了飯,這會兒到了院中,自然是不用再吃飯了,但是他卻先去了廚房。

  進了廚房,南宮靈從懷裡拿出一個不過拳頭大的布袋子,將裡頭不過一碗的米洗淨倒入鍋中,放入水,煮成稀飯,正好是兩個小碗的量。

  他把這裝了兩碗的稀飯放在託盤上,端到任慈屋前,敲了敲門。

  任夫人過來開了門,看到他端在手上的託盤,眼中怒火頓起,卻又生生壓了下去:「南宮……靈,任慈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你……你可多給他吃食,哪怕是……哪怕是……也吃飽了好……好上……」她似是無法繼續說下去,顫抖著身體,聲音消散在空氣裡。

  「他……他畢竟養育了你二十年啊……」

  哪怕她戴著面紗看不清模樣,但是無人可以否認,任夫人是一位美人。

  美人如花,淚如雨下,彷如梨花帶雨般的神態,楚楚可憐的模樣,足以勾得世上絕大部分男人為之心軟。

  但是那些男人裡,並不包括南宮靈。

  丐幫少幫主冷冷地把手裡的託盤往任夫人手裡一塞,冷笑:「任慈自己做過什麼,他自己清楚!」

  說完,似乎是不願再看到那兩人,他轉頭走進一旁屬於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任夫人托著託盤,生生壓下心中苦楚,關上門。

  她把兩碗稀粥放在外間的桌子上,先用了數個手法檢查,沒有檢查出有毒之後,這才抬手解下自己的面紗,拭去面上淚痕。

  面紗下的面孔,並非如晚楓曾經猜測過的如花美眷,而是如同被火燒過凹凸不平的恐怖模樣!

  手指觸及凹凸不平的皮膚,任夫人眼裡卻沒有絲毫自哀自怨之類的情緒,而是快速地抹掉淚水,又往眼底抹了些什麼,讓原本有些發紅的眼圈看起來毫無異樣。

  做完這一切,她才從懷裡又拿出一張新的面紗蒙上臉,拿起兩碗稀粥,走入內間臥室。

  這是他們二人的晚飯。

  但是這點兒東西,連填飽一個半大少年都不可能,更別提兩個成年人了。

  任夫人卻是語帶笑意地撩起布簾:「阿慈,今天晚上可是有兩碗飯呢!你得多吃點……」

  她的聲音啞在了喉嚨裡。

  因為她看到任慈床前,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一個本該早已離開的人。

  身量嬌小,長髮以一塊紅底白紋絲帕系於腦後,除了頸項間的碩大珍珠外,幾乎不帶任何首飾。

  是下午的那位郁姑娘。

  任夫人第一反應就是要尖叫,但是電光火石間她生生壓下了尖叫的衝動,而是猛的一轉聲音,刻意壓低:「啊,已經睡下了麼……」

  她放輕動作,小心地把手中托著的東西放在了臥室的桌子上,然後走到床邊,仿佛沒有看到那小丫頭似的,刻意壓低聲音:「睡了也好……睡了也好……至少你睡著就不用看到那人了……」

  而她的手,卻是抓著晚楓的手,在她手心裡劃字。

  任慈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無聲地流出眼淚。

  南宮靈的臥房就在隔壁,以他的內力修為,能把這裡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晚楓回到客棧的時候,阿雲還沒有休息。

  「怎麼樣,心中疑惑可解?」聽到人回來的聲音,他溫和地問道。

  小丫頭點點頭,隨即又想到面前人的特殊,道:「嗯,差不多都明白了……」

  她的聲音有些遲疑。

  聽出其中還有未盡的話,少年微笑著問道,「可有什麼難處需要幫忙?」

  猶豫了一會,小丫頭才再次出聲。

  「阿雲幫我一個忙好嗎?報酬麼……」小丫頭努力思考了一會,實在是想不到自己能提供什麼給這位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的,只能小心翼翼道,「以後我來你家少吃點水晶桂花糕吧……」

  「……」你以為就你那點胃口能吃窮我?

  阿雲覺得自己嘴角的笑有點掛不住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端正面容道:「什麼忙?」

  話一出口,他感覺原本離自己頗有點距離的沁人花香忽然就近了。

  小丫頭一手撐在桌子上,半個身體幾乎掛到少年身上,附耳過去輕聲說:「……」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道:「這倒是不難……」

  「最好快些,另外這事兒有點危險,可以的話……我不想用這個辦法。」說完悄悄話的小丫頭又趴回桌上去了,那股子花香也跟著遠離了。

  少年微微點頭,神色卻有些莫名。


第八章

  二月初,丐幫尋到杏林神針郁晚楓郁姑娘,為久病纏身的丐幫幫主任慈治病。

  二月中旬,傳出丐幫幫主即將病癒的消息。

  再半月,噩耗忽傳:丐幫幫主任慈暴斃身亡。

  少幫主南宮靈代理幫主,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江湖追殺鬱晚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誓要取那毒醫項上人頭,以祭告老幫主在天之靈!

  此令一出,江湖上一片譁然。

  這前不久還因久病不起的任慈身體好轉、從而被丐幫奉為上上客的郁姑娘,轉眼間就被下了追殺令,這風向轉得也太快了點吧!?

  而後從丐幫傳出的點滴消息,才讓江湖人勉強拼湊出一個背景:原來那少年「神醫」竟然是專精毒之一脈,於醫之一道根本無從所知,當時乃是以猛毒激發任慈體內最後生機,露出一副好似大病將愈的模樣。但是任慈久病,體內生機本就將近枯竭,被這猛毒一激,原就不多的壽命頓時消耗殆盡,在那毒醫離開後第二天,就暴斃於南宮靈眼前。

  如今,任老幫主屍身尚未下地,依然停靈於總舵中。

  若無那毒醫伏誅之血,任老幫主死不瞑目!

  消息傳到擁翠山莊,柳無眉第一個站起來:「這不可能!郁姑娘的醫術極精湛,心思靈巧又是慈悲心腸,怎麼可能如這江湖傳聞那般……那般……」

  她氣得渾身發抖,往日裡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豪爽女子此刻竟然無法吐出那並不算不堪的話語。

  「我的毒……我尋遍天下名醫都無法……本擬等死,卻不料路遇貴客,有那位郁姑娘出手相助……而且公公因走火入魔而癱瘓昏迷了數載,也是她以神針理氣之術喚回神智!這等神醫……容不得他丐幫潑髒水!」

  「更何況,我在師父門下數載,卻也從未知曉這世間竟還有那等藥性猛烈、發作前卻全無跡象反倒能刺激人體活力的毒藥!」柳無眉冷笑一聲,「大夫看病人病好了,走了,這病人後頭毒發身亡,誰知道是不是之後有人下毒暗害那任慈!」

  「如此卻也要賴在那前頭的大夫身上,這丐幫新幫主倒是生得一張好嘴!」

  「夫人莫氣,那南宮靈還未接過幫主之位哩!」李玉菡生怕妻子氣傷了身體,忙道,「雖然丐幫諸位長老們都贊同由他接任幫主之位,但是南宮靈卻道,一日不除掉……郁姑娘,便一日不接任幫主之位。」

  至於之後那句「否則對不住義父十數年教導養育之恩」這話,卻是沒有說出來。

  「哼!說得好聽,現如今的丐幫,不還是他做主?便是沒那丐幫幫主的正名,他的權勢又與有那頭銜有何分別?」柳無眉面上冷笑不止,只是隨即道,「丐幫弟子遍佈天下,如今為了那害死老幫主的汙名,正四處搜尋郁姑娘……這天下之大,恐無那位姑娘的藏身之處。」

  「夫人不必擔心,我已下令,擁翠山莊所屬若是看到郁姑娘,當鼎力相助。」李玉菡說道,隨即有些遲疑,「但是,丐幫至今沒有郁姑娘的消息,恐怕我們也……」

  丐幫弟子遍佈天下,訊息源頭何其之多,然而在這等條件下,依然沒有找到那位郁姑娘的行蹤——那少年神醫,竟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我們總該盡一份力。」柳無眉輕聲道,「對了,沒有把這消息告訴爹吧?」

  柳無眉說的爹,是李玉菡的父親她的公公,擁翠山莊的莊主李觀魚。

  李玉菡搖了搖頭:「爹爹一向嫉惡如仇,如若被他知道丐幫如此污蔑郁姑娘……他才病癒不久,郁姑娘走前也說了最近三個月需安神定氣,不得大喜大悲,故而我已下令封口,不得有任何消息傳至爹爹耳中。」

  「這樣也好,但也是下下之策,」柳無眉搖搖頭,「為今之計,先查明任老幫主的死因到底為何才是最重要的。玉菡,任老幫主的死狀到底如何?」

  「很慘,其實若是換成是我……恐怕也會被嚇到。現如今是春季裡,丐幫又用了堅冰拖延任慈屍身*速度,但是……」李玉菡苦笑了一下,「擁翠山莊的使者去時,已經完全瞧不出那屍身原本是胖是瘦,是老是幼了……只因那屍體全身都已浮腫,甚至已開始腐爛,他全身鬢毛頭髮,赫然已全部脫落!

  「不僅如此,他眼珠也已漲得暴裂而突出,全身的皮膚,已變成一種令人嘔心的暗赤色,便是斂屍人,也不敢沾一根手指。」

  柳無眉霍然站起:「丐幫在污蔑郁姑娘!這毒……這毒……」

  若說原先她只是憑著對那位小姑娘的信任而不相信,如今卻是有了確鑿的證據。

  她張了張口,在李玉菡震驚的目光中,道:「這是神水宮的天一神水!」

  天一神水,天池神水宮自水中提煉出的精英,江湖都稱之為天一神水,而神水宮門人且都稱之為重水。

  無色無臭,試也試不出異狀。

  比世上任何毒藥都毒的天一神水,據說一滴的份量,已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暴裂而死!

  然而,神水宮隱蔽不出,那天一神水的恐怖之處也只是傳聞,幾乎無人真正見過死於此毒的人死後慘狀。柳無眉也沒有親眼見過任慈屍體,只能憑著那點描述,另師父早年曾對她說過的奇聞異事推斷出那毒應當是天一神水。

  若是要找證據證明,就需走一次神水宮,詢問那天一神水是否外泄。

  但是,神水宮到底身處何處,又有誰知?

  李玉菡思索了一陣,忽道:「我倒是知曉一人,那人應該知道神水宮在哪裡。」

  ******

  當原隨雲聽到那些傳聞的時候,那個小丫頭正準備關上客房的木窗。

  「後悔嗎?」他問,「你的名聲都被毀了,現在江湖中人都在忙著找你,好捉拿你送去丐幫,以祭任老幫主在天之靈。」

  說到「任老幫主」時,他嘴角忽而閃過一絲嘲諷之色。

  原隨雲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不知道,但是來報的丁己卻清楚地看到,那個一向活潑、嘴角帶笑的小丫頭,此時面上露出的,卻是彷如久經滄桑看破紅塵之人的沉靜容顏。

  「阿雲可知我萬花穀的入門誓言?」晚楓不答反問,「每一位弟子,在藥聖爺爺面前被詢問是否要加入萬花谷時,都需立下如下誓言。」

  她不等他人反應,便自行說了下去。

  因為她知道,這裡沒有人知道萬花穀,沒有人知道他們入門時的誓言,沒有人知道……每一個萬花弟子在那位百歲老人面前發下誓言入門時的心情。

  幼童稚嫩的童音在房間裡響起:

  「為醫者,須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願普救眾靈之苦。」

  「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悽愴,勿避艱險、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

  三年前,那大唐三大風雅之地之一的萬花穀中,空澈藍天下,高高的山崖頂開闢出的平臺之上,白髮白眉的百歲老人面目慈祥,睿智而溫和的眼眸靜靜地看著跪在面前的小孩。

  她大病初愈,本不該在這三星望月的高臺上吹風,但是小孩子很固執,一定要到這裡來行拜師禮:因為這裡是每一個萬花弟子入門時立下誓約的地方。

  孫思邈知道這孩子的倔強,所以並沒有阻攔,而是如同往常那般念出對每一個弟子都要說一遍的誓言之後,道:「……鬱晚楓,我來問你,你是否願意終生遵行此誓言,正式成為我萬花谷弟子?」

  不過十歲大的孩子抬起頭來,面容秀美而稚嫩,眼神卻堅如磐石:「師父放心!我必將終身遵行此誓,言行天鑒!」

  是的,不管是在大唐江湖,還是在這異世中原……

  她必將終身遵行此誓,言行天鑒!


第九章

  這是初夏,陽光燦爛,海水湛藍。海鷗輕巧地自船桅間滑過,生命是多彩的,充滿了青春的歡樂。

  海天遼闊,陸地已只剩下一片朦朧的灰影,海平面卻和遼闊的天空銜接在了一起,看不出哪裡是海,哪裡是天。

  真正的水天一色。

  一艘精巧的三桅船靜靜地停在那裡,潔白的帆,狹長的船身,堅實而光潤的木質,給人一種安定、迅速、而華麗的感覺。

  五月溫暖的陽光灑在船上,給整艘三桅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甲板上伏著一個男人,他赤著上半身,金色的陽光下他寬闊的古銅色的背脊舒適地鬆開,享受著正好的陽光。

  海風溫暖而潮濕,從船舷穿過,吹起了他漆黑的頭髮,他翻了個身,舉起手臂伸在前面。

  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握著的是個晶瑩而滑潤的白玉美人。

  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

  月前被楚留香劫走的京城四寶之首,白玉美人竟然在此人手中!

  如此一來,此人的身份也明瞭了。

  踏月留香的盜帥,楚留香。

  此刻,他打量了一會手裡的白玉美人,便垂下手,闔上眼皮,竟似是在這海天一色的懷抱中沉沉睡去。

  但是今天,註定了他是沒辦法好好睡覺了。

  楚留香的耳朵動了動,他好像聽到了什麼呼嘯般的聲音。

  不是暗器,細小的暗器不會發出這種仿佛大鵬振翅般的雄渾聲音,暗器的聲音總是尖銳而刺耳,當然大家發出的暗器不會讓任何人聽到其呼嘯聲。

  如果是信鴿的話……這聲音也著實大了點,他實在是想不到自家養的哪只鴿子能發出這樣的振翅聲。

  怎麼聽,這都是那種垂翼九天之上的大鵬鳥振翅而飛的聲音……

  ……好像越來越近了?

  楚留香睜開眼睛,他準備好好看看那從未見過的巨大鵬鳥。

  但是睜開眼後,頭頂的依然是碧澈藍天,絲絲如同絲絮般的雲彩點綴其上,看不到任何鵬鳥的影子。

  但是從聲音來聽……應該來了才對啊?

  咦……聲音沒了?

  正當他思考是不是自己幻聽的時候,他敏銳地發現,天空中出現了一個黑點。

  「……」那黑點好像在朝這邊靠近?

  正當楚留香眯著眼睛仔細分辨那個黑點到底是什麼的時候,一個姣美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楚大少爺,看什麼看得那麼開心呀?」

  楚留香聞聲笑了起來:「我在看頭頂上的黑點啊!不知道是不是女媧娘娘補好的天,又給漏了!紅袖姑娘要不要來一起看?」

  一襲紅衣的少女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到了他身邊,學著他的模樣抬起頭來,卻無論如何也沒看到他所說的黑點。

  「哪裡有……咦?」

  李紅袖的視野裡,也出現了那個黑點。

  楚留香這回卻沒有搭話,而是神色稍稍有些凝重。

  因為距離越來越近,那黑點正在一步步放大,而此時那黑點離他們還很遠。

  如此看來,那黑點……應該比他想得更大才對。

  近了。

  正當楚留香準備眯起眼睛仔細看那黑點的真面目到底是何的時候,高空中也傳來了一個尖叫得無法聽出原音的聲音:「下下下下下下下麵的人快讓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難道是個人?

  楚留香還有空東想西想。

  但是很快他就沒辦法東想西想了。

  從這個方向來看的話,落點應該是在……

  身側的紅衣女孩有些緊張地抓住了他的手:「這……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那人……會掉在……」她吞吞吐吐,沒說完。

  但是即使李紅袖沒說完,楚留香也能看出來。

  那人的落地點……

  ……是他的船上啊!!!!

  我去這速度會把他的船砸出個大坑的啊啊啊啊!!!!

  然而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們拔起船錨駛開去,更何況楚留香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摔死在他面前,於是他一個鷂子翻身從甲板上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敏銳地發現,那個人在半空中忽而一滯,那場景詭異得就像是半空中有什麼借力點讓她用力踩了一下,整個人反而往上稍稍跳起了一點。

  ——風流之名遠播的盜帥已經從尖叫聲中聽出了那應該是個女孩子,而且年紀不大。

  然而這停滯也僅僅只是一瞬,很快那人又開始往下落,只是比起一開始那種速度慢多了。

  但是即使如此,等她落到船上的時候,也一定會把船板砸出個大坑來。

  楚留香已經做好了接人的準備。

  在那人挾持著驚人的速度降落到和桅杆差不多高的地方時,變故突生。

  就和剛剛在半空中淩空一踏一樣神奇,在無處可借力的高處,那人忽而整個人朝前沖去,因本身驚人的落地速度,這本來應該是朝著水準方向的衝力軌跡變成了一道斜向下劈的直線。

  但是當她的衝勁消失時,楚留香也發現了,這人自高處落下的驚人速度和力度已然被完全化解,這個時候落在甲板上,已經和常人走路的下踏力度一樣了。

  ……前提是,她落在甲板上。

  楚留香和李紅袖默默地看著那個黑影從面前一閃而過,然後……撲通一聲。

  船舷邊濺起大量水花。

  距離估計失誤,那人直接從船邊沖過頭,掉水裡頭去了。

  兩人連忙撲到船舷邊,卻只看到了巨大水花凋謝後一圈圈散開的水波紋和一連串從底下升起的氣泡。

  李紅袖急得就要跳水救人,卻被楚留香一把抓住。

  「看。」他指著那波紋中央,不斷冒出氣泡的地方。

  李紅袖定睛看去,那氣泡底下,竟然有黑影緩緩浮出。

  「嘩——!」

  一個腦袋猛地從水裡冒了出來。

  「呸呸……好鹹……咳咳!」

  細軟的黑髮全貼在了臉上,襯著這冒出來的人臉蛋小小的,似乎是沒控制好不小心被海水嗆到了,這會兒正咳得鼻子眼睛都皺一塊去了。

  李紅袖噗嗤一聲笑了,楚留香朗聲對著後頭的船艙喊了一聲:「甜兒,蓉蓉,今天我們加個大餐,看我捉條大魚上來!」

  大魚?在哪裡?

  從水裡冒出來的小腦袋左右轉了轉,沒發現魚,臉上明顯地浮起一個問號。

  楚留香哈哈一笑,整個人如大鵬鳥般騰空而起,落在那呆呆地看著這邊的小孩子身邊,右手一把抓著人脖子拎起,右腳在水面上一踩,就回到了船舷上。

  被像抓小雞一樣拎上來的小丫頭直到落在甲板上,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睜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滿臉茫然。

  李紅袖笑眯眯地走上前來,拉著全身都濕透了的小丫頭進了船艙:「小妹妹,來,先隨我去換身衣服吧!」

  一炷香後,一個小丫頭從門後探出腦袋來,好奇地打量著躺在甲板上似乎又睡著了的男人。

  「哦?換好衣服了嗎?」楚留香睜開眼睛。

  十二三歲大的小丫頭猶猶豫豫地從船艙裡走出來。

  她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裳,是蓉蓉的。這船上雖然有女孩子的衣服,但是如她這般小孩子的卻沒有,所以那衣裳看起來鬆鬆垮垮的。為了防止衣服走光,那三個女孩子用了好些同色的緞帶細繩紮在胸口腰間以及上臂上。

  至於鞋子就沒辦法了,只能先赤著腳丫子——不過裙子那麼長,已經完全垂到了甲板上,倒也無礙。

  除了袖子太長遮住了雙手、底下的裙子太長差點把那小丫頭絆倒之外,其他倒也沒事,反而這等打扮看起來別有一番魅力。

  因為頭髮還沒幹的緣故,那一頭黑亮的細軟長髮直垂到大腿處,海風吹來,撩起幾縷頰邊碎發。

  楚留香眨眨眼睛,拍手笑道:「待得五年後,這江湖中又該出一個萬人爭捧的絕色美人了!」

  小丫頭似乎沒聽懂,只是規規矩矩地上前,拱手作揖施禮:「晚楓謝過楚大俠和諸位姐姐援手之恩!」

  小丫頭聲音清亮悅耳,像七弦琴奏響的高山流水曲。

  說這話時,小丫頭嘴角帶笑,眼神明亮,不避不讓,直視面前的人。

  這丫頭,氣度過人,看著就不像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孩子,而且剛剛那輕功也是極好的,就不知道是什麼大門派的嫡傳弟子了……不過,晚楓?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好名字!不過……」楚留香摸摸鼻子,「你該不會是姓鬱吧?」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你怎麼知道?」

  楚留香苦笑著把目光移到了後頭李紅袖已經洗好捧出來晾著的衣服上——以黑為底,輔以粉紫,還有用於系發的紅底白紋繡帕,除了還掛在那孩子頸項間一顆黑繩系住的碩大珍珠外,沒有絲毫其他首飾。

  這身衣裳打扮,和那傳聞中下毒毒死了丐幫任老幫主、惹得丐幫全體追殺的毒醫鬱晚楓一模一樣。

  丐幫弟子翻遍整個江湖都沒找出來的郁家小姑娘,居然出現在他的船上……

  而且觀此人氣度神色,絲毫沒有被追殺的惶惶之色,也不曾報上假名,而是說出了那個正在被追殺的名字……她這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整個江湖納入追殺範圍了,還是……

  難道是重名?

  「真是巧了,現在這江湖上被追殺的那位郁姑娘,也是姓鬱名晚楓,不單年紀,連同打扮都和你別無二致……」這麼想著的楚留香直白地說出了口。

  卻見那小丫頭歪歪頭:「如果您說的是被丐幫追殺的鬱晚楓的話,那確實是我。」

  她神色坦蕩,絲毫沒有試圖隱瞞什麼,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覺得自己的清靜日子到頭了。

  江湖上誰都知道,盜帥楚留香一向喜愛管閒事,若是有什麼事撞到他手裡,不查個水落石出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而此時,傳聞中毒殺了丐幫任老幫主的毒醫鬱晚楓正站在他面前,神色坦蕩,毫無惶恐之色,亦無殺人者的麻木不仁。

  楚留香直覺地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並且,正等著他去揭曉。

  當他正打算細問的時候,小丫頭忽然神色微微一變,轉頭看向一側的海面。

  楚留香跟著看過去,卻看到陽光照耀的海面上,竟漂來了一個人——不。

  是一具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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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楚留香一甩船舷邊的長繩,打了個活結,把那具屍體套了上來。

  小丫頭看看被跟什麼一樣拖上來的死屍,再想想自己,覺得自己有必要把楚香帥的恩情記得重一點。

  這屍體穿的是昂貴的錦緞衣裳,腰畔掛著翡翠的鼻煙壺,黝黑的臉已被海水泡得浮腫起來。

  楚留香將他平放在甲板上,搖頭道:「無救了。」

  小丫頭皺了皺眉頭,提著裙角,不讓從蘇蓉蓉那邊借來的衣服碰到死屍,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看起來,已經死了幾天了。」她看了一眼,說道,「在水裡泡了太久,沒辦法判斷到底死多久了。」

  說著她又抬頭看了一眼屍體漂過來的方向,斂了斂眉,垂下眼。

  遲了一步……

  自己緊趕慢趕,甚至用上了並不熟練的大輕功點墨山河,卻依舊是……遲了一步。

  而這時,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甲板上來的李紅袖卻是看到了那死屍戒指上的精鋼烏金戒指,從而判斷出這時天星門下的左又錚。

  左又錚死於朱砂掌下。

  沒多久,又漂來一具屍體。

  李紅袖一眼認出那人是殺手書生西門千,他擅朱砂掌。

  而西門千死在一種極為毒辣陰狠的劍法之下,如無意外,當是海南劍派弟子。

  緊跟著,海南三劍中的靈鷲子的屍體,也漂來了。

  他的腦袋被劈成了兩半,即使是完全不瞭解當今武林武學的晚楓都可以一眼辨認出來,這是極為剛猛的刀法所致。

  而後到來的大漢屍體,正是以刀法剛猛著稱、馳騁沙漠數十載的沙漠之王紮木合。

  但和之前幾人不同,紮木合併非死于某種武學手下。

  李紅袖顫聲道:「好厲害的毒,我去叫蓉姐上來瞧瞧,這究竟是什麼毒?」

  楚留香道:「這毒蓉蓉也認不出的。」說著他似有所覺地看了一眼身邊一直沉默的小丫頭,「江湖上傳聞晚丫頭你極善毒術,你認得出來這是什麼毒嗎?」

  「江湖傳聞豈可信?」晚楓搖搖頭,「我並不善毒術,我只善解毒。」

  「不過,我見過和這死狀一模一樣的屍體。」

  楚留香眼睛一亮:「在何處?」

  晚楓一字一頓道:「丐幫,靈堂。」

  現在這個時候,丐幫靈堂裡,躺著的屍體,只有一具。

  楚留香長出一口氣,道:「若是方才我還猶豫你是否當真是毒殺任老前輩的兇手,如今我倒是有九分把握確定你不是。」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

  楚留香指了指劄木合的屍體,笑道:「這人中的並不完全是毒。」

  李紅袖經不住吃吃笑起來,道:「不是毒藥,難道是糖麼?」

  楚留香道:「也可以算是糖……糖水。」

  李紅袖怔了怔,道:「糖水?」

  另一邊的小丫頭也跟著皺起了眉頭,糖水?

  楚留香道:「這便是天池‘神水宮’自水中提煉出的精英,江湖都稱之為‘天一神水’,而‘神水宮’門人且都稱之為重水。」

  不知道天一神水是何物的晚楓尚未變臉色,另一邊的李紅袖卻是動容道:「這真的就是比世上任何毒藥都毒的‘天一神水’?」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據說這‘天一神水’一滴的份量,已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暴裂而死!」

  他歎了口氣,接道:「而且這‘天一神水’無色無臭,試也試不出異狀,所以,連這‘沙漠之王’,都難免中了暗算。

  「……一滴,比三百桶水都重?」晚楓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才扶著額喃喃自語,「果然……江湖傳聞當真不可信。」

  楚留香疑道:「有什麼問題?」

  小丫頭頓時翻了個白眼:「我雖未曾見過那天一神水,但是如果這毒藥當真是一滴比三百桶水重的話,不管是下在什麼東西裡,吃食裡也好,茶水裡也好,任是誰,端起餐具的那一瞬間,就會察覺到不對了吧?」

  「更何況,」她攤了攤手,「據說神水宮裡都是女子,你覺得哪個女子能夠提起三百桶水來?怕是連武功粗淺些的大漢都拿不起來吧?拿不起來的毒藥,要怎麼用?」

  楚留香:「……」

  好一會兒,他才忽然爆出一聲大笑:「倒真是我等魔怔了,居然沒發現這麼明顯的破綻!」

  他笑完了才摸摸鼻子,問:「晚丫頭覺得這天一神水,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雖然江湖傳聞不可信,三人成虎,但是……總歸是有一部分是真相,只是被扭曲了。」小丫頭沒注意到楚留香的稱呼變化,只想了想,道,「若我所料不錯的話,天一神水來自于水中這點可以確信,說不準,是神水宮在水中發現了什麼劇毒物質,量少時對人體無礙,但是一旦提純,就……」

  她看了一眼那具屍體。

  「如此一來,若是把那一滴重量等於三百桶分量的水的傳聞,視作是從三百桶水中提取出了一滴……倒是可以解釋得通。」

  楚留香摸摸下巴:「這件事竟將‘沙漠之王’與‘神水宮’門下引動,可見關係必定不小,而此刻連‘沙漠之王’都死了……」

  而且……

  他看了一眼那低頭仔細打量劄木合屍體的小丫頭。

  ……這丫頭出現的時間,也很是巧合。

  任慈和劄木合,都死在了天一神水上,這丫頭本是治好任慈的大夫,如今卻成了江湖上人人皆知的殺人兇手……她是發現了什麼線索,追到了這裡來的?

  還是……

  小丫頭卻是沒有發現他暗中打量的眼神,而是眺望那浮屍漂來的方向。

  如果對方已經發現她跟蹤而來的話,就沒有下一具屍體了,但反之……沒有發現的話……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當楚留香和小丫頭幾乎把宋甜兒做好的乳鴿子等菜肴都吃光了的時候,才遠遠的,看到海上漂來最後一具屍體。

  「女的?」

  沒等楚留香把屍體撈上來,小丫頭出眾的視力已經看清楚了漂來的屍體模樣。

  等楚留香把屍體撈上來,眾人才發現,嚴格說來,這已不能算是「一」具屍身——這屍身的左面,赫然竟已被人連肩帶臂削去一半。

  幸好,她的臉還是完整的,還可瞧得見她娟秀而美好的面容,這殘忍的殺人者,似乎也不忍破壞她的美麗。

  她身上穿著的是件美麗的紗衣,腰間系著根銀色的絲帶,纖美的腳上,穿著雙同樣的質料的銀色鞋子。

  此刻,只剩下半件的紗衣已被血染,若不是那絲帶,只怕已為海水沖脫——饒是如此,她身子看來也已幾乎是完全赤裸的。

  「是神水宮弟子。」李紅袖似乎是對各門各派都非常瞭解,看了一下那女子穿著,便如此下了定論。

  「刀法,很厲害的刀法。」小丫頭說道,心中卻是暗暗思量,這刀法……似乎很像純陽靜虛子謝雲流前輩遠渡東瀛後所創刀法,都是乾淨俐落,威猛無比……那招叫什麼來著的?

  正當小丫頭仔細回憶谷主的講課內容時,楚留香卻是歎了口氣:「看這傷口……應該是劄木合毒發死前,一刀劈死了她。」

  明面上來看,這似乎就是這五個人同歸於盡了。

  線索斷掉了。

  楚留香卻是不肯善罷甘休:「雖然人都死了,但是……劄木合的刀呢?」他指了指劄木合空蕩蕩的腰畔,「劄木合以刀法聞名,手上自有一把好刀,名為大風刀,如今,這刀去了哪裡?」

  他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和旁人說話。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線索了。」李紅袖說道,「拿走那把刀的那個人,已經如同水滴沒入大海一樣,讓人無從尋起了。」

  楚留香忽然一笑,扎猛子地竄下海去。

  李紅袖大驚:「你去哪裡?」

  「屍體是從那個方向漂來的,那也就是說……那邊有人拋屍。」倒是晚楓知道楚留香這舉動是為了什麼,「如果去的快的話,說不準還能找到人。」

  楚留香一去就是一下午,等到星光漸漸升起,船上的三個女孩子連同下午剛剛被撈上來的小丫頭正看著海面發呆的時候,他回來了。

  還順帶撈了兩條魚回來。

  當然,這次的魚是真的魚。

  「今日有客人來,自然得加菜。」楚留香笑道,「往日裡其他客人來了,我只需加一條魚便可,但是今日我們這位小客人可不同凡響,自然得加兩條魚!」

  小丫頭把看著海面星光倒影的目光轉了回來,聲音在海風裡顯得分外空幽,如同……幽靈:「別以為你說那麼婉轉我就聽不出來你是在說我胃口大!」

  三個女孩子頓時笑作一團,宋甜兒伸手擰了擰小丫頭的臉:「他一定是記恨你下午把他的鴿子給吞了大半去!」

  小丫頭撇了撇嘴:「真小氣!等回了岸上,我請你吃千味酥皮烤鴨和百香軟骨烤雞!那可是隋唐貢品!」

  「呦?那我可真要嘗嘗!」楚留香笑著道。

  「話說回來,你見到了人嗎?」

  說到這個,楚留香臉上的笑斂了起來,「有,見到了兩個人,但是這兩個人都不可能是兇手。」

  小丫頭眨了眨眼睛:「能讓你這麼直接下定論的……莫不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俠義前輩?」

  「前輩算不上。」楚留香說著看向宋甜兒,「甜兒,你最想見的人是誰,當今天下,誰的琴彈得最好?誰的畫畫得最好。誰的詩做得令人消魂?誰的菜燒得妙絕天下?」

  宋甜兒還沒開口,李紅袖已經拍手笑起來了:「是那妙僧,七絕無花!」

  正如楚留香所說,無花是宋甜兒最想見的人,船上五個人,除了晚楓外,其他人都知道。

  所以這會兒,大家都忙著打趣甜兒,卻沒有人看到一旁小丫頭忽然微沉的臉色。

  雖然楚留香說見到了兩人,目前只說了一人的名字出來,但是她可以猜到另外一個人是誰。

  畢竟她就是追蹤著那個人到了這裡。

  只是終究是慢了一步。

  卻不曾想,還有一人。

  妙僧無花。

  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是這一次,心中再無絲毫欽佩亦或是結交之念。

  七絕,無花。

  想好了回到岸上時聯絡阿雲幫她查無花行蹤後,晚楓在心裡默默地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那個七絕稱號,異常礙眼。

  也異常,刺耳。


第十一章

  那頭,宋甜兒拉住楚留香的手,連聲問:「你真的瞧見他了?他在哪裡?」

  楚留香笑道:「他一個人坐在條船上,像是在吟經,又像是在做詩,我突然自水中鑽出來時,他那臉色……只可惜你們沒有瞧見。」

  「香帥認識他?」下午被撈上來的小丫頭湊了過來,稚嫩卻初見美貌的臉上帶著明顯的好奇。

  無人窺見她一息前的冷然。

  「我只見過他三次。」楚留香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第一次,我和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我和他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我和他說了七天七夜的佛。」

  他笑著接道:「說佛我自然說不過他,但喝酒他卻喝不過我。」

  李紅袖忍不住問:「下棋呢?」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我說和了,但這個和尚偏偏不肯。」

  「天下第一的琴技啊……」意味不明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說法,小丫頭彎彎眼睛,「聽起來倒是很不錯的人,晚楓也想見識一下這位大師的風采呢!這回錯過了,也不知何時才能見識七絕天下的大師風采,當真可惜。」

  晚楓的話也是宋甜兒的心聲,這嬌美女子正拉著楚留香的衣袖,道:「你怎麼不請他來坐坐?」

  楚留香道:「他本要來的,但我剛對他說這裡有幾個女孩子想見他,他就像是只中箭的兔子般跑走了。」

  宋甜兒都起嘴,道:「但已經系和尚,怕女仔做乜野?」她一個不留神,又冒出了方言。

  楚留香笑道:「就因為是和尚才怕,他若不是和尚,也就不怕了。」

  他微微側目,卻發現那小丫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晚丫頭在想什麼?」

  小丫頭似乎是被他這一喚給喚回了神:「我在想師兄師姐說過的話……」

  「什麼話?」楚留香很好奇,這女娃娃不知何門何派人物,乃至丐幫翻天覆地找人的現在,也無人知曉她來自哪個門派、傳承的哪位高人武學。現如今,她自己提起了師門事宜,楚留香自然是順口問了下去。

  「師兄師姐說,和尚……不能算男人。」小丫頭像是想通了什麼,但是面上又帶著些許費解的神色。

  既然和尚不能算男人,那為什麼秀坊不准和尚入門呢……是因為已經拜了少林門下的緣故?

  「那是自然,他是和尚,當然不能說是男人了!」李紅袖嬌笑道:「他若不是和尚,我保證他來得比兔子還快。」

  楚留香卻是一愣,他直覺的,晚丫頭那句話,很有深意。

  但是不等他細想,蘇蓉蓉已經溫柔笑道:「我聽說此人乃是佛門中的名士,不但詩、詞、畫、書,樣樣妙絕,而且武功也可算是高手。」

  被蓉蓉這麼一說,那點疑問也被他放過了,楚留香道:「豈只是高手,簡直可說是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他實在太聰明了,精通的實在太多,名也實在太大,是以少林天湖大師冊立未來的掌門時,竟選了個什麼都比不上他的無相。」

  李紅袖道:「像他這樣的人,對這種事想來是不會在意的。」

  晚楓望瞭望海上星月,神色莫名。

  顯然,這位無花大師的名聲極好,船上幾人都認為他和這些浮屍無關。

  剛剛楚留香說看到了兩人,那麼剩下一人……

  楚留香道:「這些屍體都是從東面飄來的,東面海上的每一條船,我都瞧過了,除了無花外,只有一條船是武林中人。」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側正注視著某處發呆的小娃娃。

  察覺到身側忽然消失的人聲,她回過神來,注意到三位姐姐疑惑的神色,和楚留香莫名的目光。

  晚楓彎了彎眼睛:「剩下那位,可是丐幫少幫主南宮靈?」

  「正是。」楚留香道,「晚丫頭知道?」

  丐幫追殺的人和丐幫人士同時出現在某地,很容易讓人想到是後者尾隨前者到來。

  但是那一身鵝黃衣裳衣袖飄飛的小娃娃卻道:「那是自然,我正是追著他來到此地。」

  隨即她收斂起笑容,眸光一正:「任老前輩並非死于我手,便是為了洗去這汙名,我也該與南宮少幫主好好談一談。」

  「可惜,南宮少幫主與任老前輩父子情深,傷痛讓他無法冷靜下來,至少現在還不能,所以晚楓唯有先行避開了。」

  說著,小丫頭無奈地歎了口氣,有些沒精打采地低下頭。

  額發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她的眼睛,讓人無法知曉,此時,那雙漂亮得像寶石一樣泛光的眸子裡到底是什麼情緒。

  義父同樣死于天一神水之手的南宮靈雖然與此事有所關係,但是卻不是楚留香想要的那個關係。

  而且,有那丫頭在這裡,他也不敢貿貿然讓兩人見面——此時楚留香已經察覺到,那位丐幫老幫主的死絕不簡單。

  現在南宮靈和丐幫弟子悲痛過度,誰也不知道他們見面會發生什麼,故而當時楚留香在見到南宮靈時,並沒有提起和這小娃娃有關的事。

  楚留香苦笑道:「這下子,還真是……沒法子了。」

  但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要放棄的模樣。

  「好吧,你若是要想,便是想一夜也可,不過,莫要留在這甲板上吹風了。」蘇蓉蓉柔聲道,看了一眼被帆布遮起的五人屍體,這還是下午的時候,那名為鬱晚楓的小丫頭見她們幾個怕得緊,扯了帆布蓋上的。

  「晚丫頭下午才落了水,吹了那麼久的風,怕是身子不適,不如下了船艙慢慢說?」

  蘇蓉蓉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習武之人雖然身體強健,但是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會生病。

  但是他們卻沒有想到,船艙中,竟然有一個女人在那裡等著。

  坐在楚留香最喜歡坐的位置上,喝著楚留香最喜歡的西域葡萄酒,如同她才是這裡的主人一般。

  晚楓本以為是楚留香的紅顏知己找上門來了——君山那位老乞丐在說起楚留香時,說得最多的莫過於他的風流歷史,故而也不怪她第一個想到那方面去。

  但是等到她瞄了一眼那女子身上的穿著時,她才一頓,隨即悄悄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這該怎麼說呢,踏破鐵鞋無覓處,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女子身著雪白的輕紗長袍,腰間束著銀色的絲條。

  下午才見過那具女屍這身打扮的四人立刻想到了一塊兒去:神水宮。

  這女子果然是神水宮弟子,她此番前來,正是要找盜帥楚留香交還日前從神水宮中盜走的天一神水!

  眾人皆是一呆。

  楚留香盜走了天一神水?

  這個念頭在小丫頭腦子裡閃過,然後被她一秒拍死:不可能!若是他當真過手了天一神水的話,就不會說出那種一滴等於三百桶的分量的奇怪言語了!

  楚留香的臉上絲毫沒有被污蔑的憤怒,正相反,他的眼睛裡反而露出了愉快的光彩。

  「妙極妙極,一切事都變得更有趣了!」他撫掌大笑,問,「卻不知你們的天一神水被人偷了多少?」

  女子冷冷道:「不多,不過幾滴,但卻已足夠使三十個武林一流高手不明不白地一命嗚呼,假如用法正確的話,三十七個。」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冷冷地盯著楚留香。

  蘇蓉蓉輕輕抽了口氣,道:「你認為那是他偷去的?」

  那女子笑道:「除了‘盜帥’楚留香,還有誰能自‘神水宮’中偷走一草一木?」

  因為普天之下,能夠有那個能力從神水宮盜走天一神水的,唯有盜帥楚留香!

  所以盜走天一神水的人就是楚留香。

  小丫頭目瞪口呆。

  她覺得自己一向自詡聰明的腦袋有點跟不上那位元姑娘的思維邏輯了。

  若是有東西失竊,不是第一時間該排查宮中人士嗎?為何要不遠萬里來找另一個人?

  只因後者名氣大,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

  因為有能力偷東西,所以偷竊者必定是楚留香?

  這什麼智硬的鬼邏輯?

  小丫頭覺得自己有必要修改一下對神水宮的備註:這門派和七秀坊絕對沒有任何聯繫!

  秀坊的姐妹們可聰明可厲害了!

  不過……

  好不容易抓到線索了,得好好利用……雖然這位姑娘那個漂亮腦袋看起來略……略……

  ……算了,傷人自尊的想法就不提了吧……


第十二章

  小丫頭打定主意,出聲吸引了那女子的注意:「這位姐姐是神水宮的人,想必神水宮的弟子……你都認識吧?」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那小丫頭身上,楚留香敏銳地發現,對方並不認識這丫頭。

  那麼,鬱晚楓出身神水宮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本來他還想,這丫頭會不會是神水宮出身,若是出身於此地的話,那麼會有天一神水也不奇怪了。

  先前他對那丫頭說,他有九分把握她不是殺害任慈的兇手,這正是他剩下的沒有把握的一分。

  眾人回到甲板上,晚楓掀開船帆,露出底下的五具屍體。

  女子的目光落在和她相似打扮的女屍上,冷冷道:「這不是神水宮門下弟子。」

  晚楓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那麼,這位……」她指了指劄木合的屍體,「是否當真是死在天一神水下?」

  女子點點頭。

  這可真是……有趣極了。

  小丫頭忽而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她揖手作躬:「能否請前輩帶晚楓往神水宮走一遭?」

  女子皺起眉頭:「憑什麼?」

  當然是你家的毒藥失竊害得我被當成毒醫啊不查個水落石出生吞活剝了那罪魁禍首我怎麼對得起師兄們私底下給的「吃人不吐骨頭皮唯我萬花食人花」的評價!!!

  小丫頭內心一片猙獰,彈幕一樣刷過以上字樣,臉上卻依然是笑吟吟:「前輩此番前來,自是為了查出天一神水流向何方。不巧,晚楓恰好看到了兩個死於天一神水之下的人,除了這位沙漠之王外,還有一位死於天一神水下的人,讓晚楓背上了毒醫之名。」

  「雖然晚楓出身門派因所習技法天賦要求極高,故而對品性方面考察並不如名門大派那般嚴苛,但若是平白無故地給人汙了名聲……」小丫頭順了順袖口花紋,於海上月色下微笑。

  那笑容很美,卻莫名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

  她卻沒有說下去將會如何,而是轉口道:「事關晚楓聲譽及師門清譽,自是容不得他人污蔑,更何況神水宮不正在查找天一神水下落?我等目標一致,自當協力相助才對。」

  女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卻沒說話,只是轉頭看向香帥,看那模樣似乎是要說什麼。

  顯然,這是完全不認為這小孩子能有什麼用,所以只抓著楚留香問話了。

  小丫頭眉眼彎彎,笑得愈發可愛。

  楚留香忽然有種不太妙的感覺,然後,就聽得船上響起咕咚咕咚數聲。

  那冰冷的神水宮弟子第一個倒了下去,接著是宋甜兒、李紅袖、蘇蓉蓉,最後是楚留香。

  「怎……怎麼回事?」雖然身體發軟,無法站起,但是神智卻很是清晰,蘇蓉蓉話一出口就發現不對:甲板上,依然站著的,只有那穿著她的衣裳的小丫頭。

  她卻是毫無異樣,隨手從懷裡摸出一方綠底白紋繡帕,那方繡帕樣式和她下午所用的繡帕一模一樣,只有底色不同。

  她以此將長髮系於腦後,然後上前,正要扶起那神水宮弟子,卻見她對自己怒目相向,也不以為然,只是抬起手,在她面前輕輕一彈。

  女子不甘地閉上了眼睛,昏了過去。

  小丫頭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只是開始一臉無奈地歎氣:「真是的,我都說了讓我來查了,我這個受害人都站你面前了,還要找香帥……人無緣無故的為什麼要陪著你啊……這腦袋當真沒問題嗎,還是說吃下去的養分都用來養護這張臉了?」

  楚留香&蘇蓉蓉&宋甜兒&李紅袖:「……」

  太、太毒了……就算是天一神水都沒這麼毒啊!!!

  雖然她嘴裡的話分開來看完全沒有在說人壞話,但是合併在一起的時候……楚留香覺得,那位女子若還清醒著,這會兒怕是會恨不得一口咬下那丫頭的肉來。

  對著那張絕色臉蛋點(du)評(she)了一番,小丫頭把人扶起靠在肩頭,對著依然倒在地上的四人躬身作揖:「事出緊急,望三位姐姐和香帥見諒,清風散對人體無害,只會手腳酸軟片刻,不需多時即可復原,晚楓先行離開了。」

  話落,她將那神水宮女子扛在肩頭,正要離開,卻又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楚留香,似乎想說什麼,想了想,又咽下不提。

  甲板上四人只見她猛的在船舷上一踩,整個人竟帶著那女子如同鵬鳥展翅般騰空而起,飛馳而去。

  「這輕功當真了得!我倒不曉得哪家輕功能有如此氣概!」楚留香眼見著那人身影消失,才驚歎道。

  李紅袖苦思良久,方才搖頭道:「……我不曾見過。」

  她的神色有些沮喪。

  「咦?」蘇蓉蓉輕咦了一聲,抬起手來,「……藥效,這就過了?」

  不僅僅是她,連同宋甜兒和李紅袖,都已經從甲板上起來。

  這藥效……竟過得如此之快?

  楚留香訝異了一下,隨即笑了:「難怪她走得那麼快也不擔心我們遇到什麼危險,原來如此!」

  這麼點功夫,藥效就過去了,便是真有什麼歹徒襲擊,也可不懼分毫。

  雖然年幼,卻心思縝密如斯,他這會兒倒是真開始好奇,這到底是哪家門下高足。

  不過在那之前……

  「蓉蓉,我恐有些事需要你幫忙。」

  那丫頭截在神水宮弟子開口前下藥迷倒他們,大概是為了不讓他插手此事吧,但是他的好奇心又怎會因著這小小挫折而消失?

  另一邊,小丫頭以輕功「點墨河山」帶著那神水宮女子一路到了岸上,進了礁石林立的某個山洞。

  把人從肩頭放下來的時候,她對上了一雙明亮卻充滿怒火的眼睛。

  「哎呀?這麼快就醒了?我的安好香沒這麼快失效吧……」小丫頭有些疑惑,眨巴眨巴眼睛,隨即道,「是了!我們這一路從海上來,八成是有些許水花濺在你臉上,故而解了藥性。」

  為了避免香帥等人在藥效發作期間遇到什麼意外,她特意選用遇水失效的清風散和安好香——她學習點墨河山不久,還未完全掌握這門輕功,當初在穀裡練習的時候就摔折了好幾回,她著實不能保證自己帶著那位女子不會失手把人給摔下去。

  「你……」那神水宮女子方才開口,又被截口打斷了話。

  「晚楓心中有幾個疑問,可否請這位姐姐解答一二?」雖然說著請求的話,小丫頭卻是不等對方回應就說出來了,「其一,天一神水既不是價值稀有的藝術品,也不是什麼延年益壽的奇藥,它不過是一種號稱天下第一毒的毒藥。」

  「毒藥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人。但是對方既然能夠從戒備森嚴的神水宮中、從武學高深的水母陰姬眼皮子底下偷出此毒,其武功必定是天下第一流,如此武學,這天底下,又有幾個他殺不死的人?」

  「所以,他本身的實力必定是不足以打過他想殺的那個人,那麼,實力不足的人又是如何從神水宮中偷出天一神水?」

  「……你是想說本門中有人暗中相助?」女子冷然道,她畢竟是被水母陰姬委以重任之人,雖然剛剛還怒火攻心,此時卻已經冷靜下來。

  「晚楓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小丫頭雙眼彎彎,好似天上月,「請問姐姐,近日,神水宮中是否有人言行異樣,亦或是……失蹤?自殺?」

  說到自殺二字時,她敏銳地發現對方神色一變。

  有人自殺……畏罪自殺?不,不對……對方若是當真是下定了決心幫助外人偷盜……理由不外乎兩種。

  一,因愛而助情郎,二,被要脅。

  如果是被要脅的話,決計不可能在之後自殺,否則就沒有受他人威脅的必要了……那麼,是為了幫助情郎?

  那又為什麼事成之後沒有跟隨情郎離開呢?發生那種事,她莫不是以為還能在神水宮中待下去?

  自殺……是被情郎拋棄了?

  「那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如果此時有其他人在的話,晚楓決計不會如此問出口,畢竟這涉及死去之人的清譽。

  但是現在只有她們二人,她自然是問了出來。

  「……很年輕,很可愛。」女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她……她已經去了……我不能說她……」

  ……有隱情?

  有什麼隱情會讓人無法提及?

  小丫頭緊緊盯著她的臉:「她……懷孕了?」

  女子閉上了眼睛,咬緊嘴唇,眼睫毛似乎有些濕潤。

  雖然猜對了,但晚楓卻皺起了眉頭:「……神水宮弟子,可以談婚論嫁嗎?可以和男子來往嗎?」

  「她幾乎從來沒有和男人講過話!而且也從未跟男人來往過!」女子斷然道。

  「男人啊……那可不一定。」小丫頭撫了撫臉頰邊的長髮,稚嫩卻可初窺日後風華的臉上露出一個冷然的笑,「在你們看來……和尚不能算男人,但是人人都知道……和尚,還是男人。」

  「這……這不可能!」女子駭然,「雖然宮主曾請無花大師來宮中論佛,但……但是……她根本沒有和他接觸過!」

  晚楓並不因此生氣,而是平心靜氣地問:「真的沒有接觸過嗎?」

  她的聲音舒緩,好似摻雜了奇異的魔力,讓女子忍不住開始仔細回憶。

  好一會兒,她才顫聲道:「有……但是……只有半個時辰……那日,無花大師于瀑布邊的高臺上*,走上前時因著青苔光滑,摔了一跤,打濕了衣裳……當時,是她帶著他去換衣……可、可是……只有那麼半個時辰……那人雖是和尚的,但是皮相過人……故而在宮裡的時候,我們自然是要嚴防死守,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除了那一次外,那女孩子從未和他接觸過!」

  再怎麼開放的女孩子……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深愛上了一個出家人,並交付自己嗎?

  這麼看起來,雖然那個和尚的嫌疑分外重,卻沒有絲毫直接的證據證明就是他幹的……

  還有……

  晚楓摸摸藏在袖子裡的某物,歎了口氣:「告訴我怎麼聯繫你,等我查清楚事實,就聯繫你說明一切……」

  拍攝花絮:

  「……故而在宮裡的時候,我們自然是要嚴防死守,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除了那一次外,那女孩子從未和他接觸過!」

  小丫頭看她的眼神就跟看白癡一樣:「……若真是如你我所想,半個時辰就綽綽有餘了吧?」

  「卡!!!!」導演暴跳如雷,「魂淡!!!這臺詞誰寫的!!TMD你讓個小孩子說這話你臉紅不!!!」

  編劇(淡定喝茶):大夫嘛,連生理知識都不知道怎麼給人家女孩子治病?

  導演:滾!!!老子還不想進局子!!!這條刪掉!!!

  晚楓:……敢早點說嗎拍都拍完了以為是在對臺詞啊=皿=!

  聽說回去之後導演蹲了一晚上廁所。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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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月上中天。

  一個人影掠過樹梢,穿過打開的窗戶,輕巧地落在桌邊。

  輕盈飄逸的衣袖裙擺隨風拂起,長長的發尾在空中蕩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嗤的一聲,燭光亮起。

  小丫頭拿過桌上放置的筆墨,正要磨墨,卻一眼瞧見自己偏長的袖擺幾乎垂到了腰側。

  她依然穿著下午那身不合身的鵝黃衣裳,雖因輕功絕妙沒有出現被絆倒之類的事,但是此時正準備執筆寫書,若是沾了墨蹟可就對不住借她衣服的蘇蓉蓉姐姐了。

  於是她先放下筆,轉到屏風後,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墨綠衣裳,長髮同樣以綠底白紋繡帕系住。

  那衣裳和她原先所穿、萬花谷入門弟子的半夏弟子裝完全一樣——除了顏色,名為半夏的入門弟子裝是黑為底亮紫為輔,佐以淡紫繩帶和紫色小花,這一套衣裳款式模樣和半夏裝一模一樣,唯有原先的紫色都被代替成了綠色。

  順了順晃來晃去的長馬尾,小丫頭磨好墨,思考了一會,開始下筆。

  香帥大概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那五具屍體裡,女屍來歷不明,沙漠之王勢力遠在關外大沙漠,海南派和七星幫都離他太遠,唯一能夠著手調查的唯有位於濟南的朱砂掌一派……他若是思路清晰,自會從朱砂掌一派著手調查。

  任夫人之前所寫的四封信……並沒有在那四人身上,可以想見,應該是他們走前將之託付給親近之人保管。

  若是無人調查的話,倒也無礙……但是香帥到時候一插手,難保那人不會痛下殺手,將保管那四封信的人統統送入地府,拿走那封信,斷絕線索。

  ……需得告知阿雲,請他派遣人手保護那幾人才行。

  另外,也得看緊那位無花大師的行蹤才是。

  再告知阿雲自己接下來的行蹤,以免他擔心……

  仔細回看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遺漏了,小丫頭吹幹墨蹟,將之折疊起來,然後從碧絨落花包裡摸出一隻小小的鳥兒。

  這只小鳥兒看著不出奇,但是仔細看去卻會發現,這鳥身上、羽毛、腳爪上都是細密的木質紋理,這竟然是一隻木鳥!

  此物名為精緻木甲雲雀,可以用之變化出強力殺陣——碧空雲雀鳴,乃是萬花高級門徒才能製作成功的一個小道具。當初晚楓也是花了好些功夫,從秘境中收集到了足夠的材料,然後在工聖爺爺的指導下完成了這只木鳥。

  但僅僅只是這樣的話,不過是一個看著精緻的小玩樣,若是要讓它動起來,卻是需要另一樣東西——動力核心。

  萬花穀中本就有這動力核心,但是等她去庫房尋找時卻發現,那動力核心竟是消耗殆盡了,而負責制作這東西的萬花弟子那陣子正忙於水月宮之事,無法騰出手來做這東西。

  幸而除了以工聖僧一行所留圖紙製作外,還可前往戰寶迦蘭,打敗各路守門人士,從寶庫中取得此物——據說這是僧一行大師早年放置于戰寶迦蘭之中,後來因事務繁多,便遺忘了,等她去問時才想起來,遂將放置地點告知她。

  之後她又去了戰寶迦蘭取得木鳥的動力核心,這才真正完成了這只小雲雀。

  拿著信走到窗邊,她打開木甲雲雀的開關,只聽呼啦一聲風響,原先不過孩童手掌大的木甲雲雀瞬間變化成了兩人多高的巨鳥,正是她極為熟悉的碧空雲雀。

  「小雲雀乖,幫我把信帶給阿雲!」

  巨鳥低下頭來,不滿地蹭蹭她的臉頰,還是俯下身,胸前翎毛覆蓋處的機關忽然打開,露出一個小小的空匣。小丫頭把信放入這空匣內,那空匣就自動合上,外側雕刻成羽毛狀的蓋子蓋上,再看不出其下機關。

  信件放入其中,風雨不侵,不必擔心路上天氣變化了。

  小丫頭笑嘻嘻地摸摸臉頰邊的木質鳥嘴:「好鳥兒,我知道你厲害,能扛著餐風飲露還能和秀坊的姐姐們一樣保護我,這會兒沒有要打的壞蛋,就先幫我送回信吧!」

  似是被安慰夠了,碧空雲雀一張巨翅,騰空而起,不過須臾,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丫頭左右張望了一下,很好,沒驚動人,便關上窗戶,躺床上睡去了。

  明兒個還得去烏衣庵看望任夫人,若不是為了借著夜色遮掩釋放這碧空雲雀,她才不要熬夜那麼晚呢!

  說起來,這地方的人也太少見多怪了吧……不過是碧空雲雀而已,為什麼幾個月前她剛剛上岸放出雲雀兒的時候一個兩個都嚇得屁滾尿流的呢……

  對了,好像有什麼忘記了……是什麼呢……已經告訴過阿雲自己會用雲雀送信了……是什麼呢……

  懷抱著如上不解和似乎遺忘了什麼重要之事的疑惑,小丫頭夢入仙鄉。

  ——親愛的,你有告訴他你用來送信的雲雀是什麼樣的嗎?

  且不提半夜被巨鳥啄破窗戶紙不得不起來收信的原某人如何面對某只巨鳥留下的爛攤子,這邊小丫頭好好地睡了一覺起床,頓覺神清氣爽。

  唔,碧空雲雀夜行數百里,這會兒應該已經把信送到阿雲手裡……接下來只要等著小雲雀回來就可以了!

  對了,小雲雀會不會嚇到阿雲呢……

  小丫頭歪著腦袋想了想,唔,應該不會吧?阿雲又看不見!

  ……孩子,阿雲看不見,但是他家下人能看見啊!!!

  不帶你這麼欺負人家盲人的啊!

  先不說那邊被只巨鳥鬧騰得雞飛狗跳差點驚動原老莊主的無爭山莊,這邊小丫頭梳洗完畢吃完早點,拍拍圓滾滾的肚皮,翻開自己的碧絨落花包看了半天,拿出一件僧衣。

  這衣服名為[達摩僧的衣物],乃是出自持國天王殿的易容道具,要說自家的地方各種好,這易容絕對是要排前三啊!

  不管是小姑娘還是小男孩,不管是美男美女,不管你原先是瘦是胖,是高是矮,使用易容道具之後,保證你天衣無縫地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眾位俠士為了潛入瞿塘峽白帝城而在賈公處所做易容,以及瞿塘飛影系列易容道具。

  而此時小丫頭手上的名為[達摩僧的衣物]的易容道具,雖然不像賈公處的易容及瞿塘飛影道具那般可以變化成數種模樣,但是勝在可以迴圈使用。

  所以,哪怕這東西只能易容成小和尚,晚楓依然好好地把它收在包裹中——絕對不是因為被大師兄一臉慈悲笑威脅才留著的!!!

  順帶一提,這小丫頭這兩個多月來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躲過丐幫弟子搜索,包包裡的瞿塘飛影系列易容道具功不可沒。

  可惜那東西是一次性道具,用了就沒了,以防日後緊急情況沒得用,小丫頭不得不翻出這只在收到時用過一次的[達摩僧的衣物]。

  半晌後,天字第一號房轉出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和尚,穿著半舊的僧衣,低眉斂目一臉嚴肅地口誦佛號,小光頭亮得能在晚上當夜明珠用,正上來的店小二表示自己的狗眼要被閃瞎了。

  ……等等我家客棧什麼時候進的出家人啊?

  等店小二意識到的時候,那個嚴重光污染源已經走得沒影了。

  小丫頭……不對,現在是小和尚了,小和尚一手捏著念珠,口誦佛號一路往城外走,本想趁著天色尚早出城,但是總是被攔下——路過的奶奶大媽青春少女一邊喚著「哎呀這是哪裡來的小師傅啊」「小師傅可用過飯了若不嫌棄便來我家吧」「敢問小師傅在哪修行」一邊伸出祿山之爪直襲某只小光頭肉嘟嘟的臉頰。

  「出、出家人……唔唔……」

  救命大師兄你怎麼不告訴我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我現在是出家人……是出家人……不能動粗……不能動粗……

  被包圍在胭脂粉氣中的小和尚眼看著就要淚眼汪汪了,卻忽見一方白色僧袍遮住了自己的視野。

  然後是一種清淡的檀香。

  非常好聞,就和大師兄身上的一樣。

  有人將自己護入懷中。

  之後,才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諸位女施主,可否放開貧僧的師弟?」


第十四章

  小和尚聽到周圍嘰嘰喳喳的聲音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鴨子一樣沒了聲,緊跟著響起各種吸氣聲,那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一樣。

  然後是周圍人群陸陸續續散開的聲音,竊竊聲,接著,那將她攏入懷中的人才輕輕放開手。

  不及抬頭,小和尚連忙彎腰行佛禮:「智圓多謝這位師兄解圍!」

  智圓是她那為老不尊的谷主大人在看到她的小和尚模樣時,開懷大笑下取的所謂法名。

  「既然是剃度入了少林的小和尚,自然需得一個法名,不如就叫……」東方宇軒看看那圓又圓的鋥亮小光頭,摸摸長須,「智圓吧!少林現在應該是……」他看了一眼另一邊沉靜微笑的少年僧人,「行字輩,那便法號行方!犬智圓行方’之意。」

  「……穀主,您這分明就是把‘智圓行方’這個詞拆開來用而已,哪裡來的取意啊!!!」

  「哈哈哈!」

  可以說,正是那位谷主大人毫不猶豫的大笑導致了某個小丫頭特別不待見這個易容道具——相信要不是有來自大師兄的慈悲笑壓著,心眼兒特小的小丫頭早把這東西丟進落星湖裡頭了。

  「無需多禮。」來人抬手扶起行禮的小和尚,聲如三月春風拂面。

  小和尚抬起頭來,繼而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面前的是一名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只見此人目如朗星,唇紅齒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溫文,風采之瀟灑,卻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擬。

  但是這絕對不是小和尚瞪大了眼睛的原因。

  這姣好宛若女子的面容,這溫和可親的神態,這令人如沐春風的氣場……

  ……救命大師兄你怎麼來這裡了!?

  如果不是一眼看到這少年僧人看著的目光陌生如斯,小和尚這會兒已經撲上去一邊喊大師兄一邊把眼淚抹人僧袍上了。

  「師弟無需多禮。」那少年僧人道,那般溫和可親的模樣又是引得小和尚一陣恍惚,「在外化緣還需仔細些為好。」

  具體是怎麼個仔細法,那少年僧人卻沒有細說,只是送小和尚離開了那條(已經被女子佔據的)街後,微笑著告別,轉身離開。

  留下個小和尚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不管是模樣還是氣質,都和大師兄賊像啊!!!

  大師兄,你從來沒說過你有一個雙胞胎兄弟也進了少林啊……不對!

  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腦袋,現在不是自己的世界……難道是大師兄的後輩?但是大師兄入的少林啊!總不會是……後來還俗娶妻生子了吧!?

  大師兄……你要真那麼做了……

  「淫僧的名頭就真的摘不掉了啊……」

  【身在大唐的大師兄:阿嚏!身側秀秀連忙上前噓寒問暖。】小和尚抿抿嘴,捏著佛珠一路唱著佛號走出了城。

  另一邊,南宮靈在茶館中等到了無花。

  「怎麼來遲了?可是路上有什麼麻煩?」南宮靈皺眉問道。

  一身月白色僧袍的少年僧人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不過是路上遇到個小師弟被一群女人圍著脫不了身,幫了他一下罷了。」

  既然無花這麼說了,南宮靈也不再多言,遂去吩咐店小二泡茶。

  無花卻沒在意這邊南宮靈的舉動,而是突兀地想起了路遇的那個小和尚。

  十歲大的樣子吧,虎頭虎腦的,被一群女人圍著就差淚眼汪汪了……也不知是哪兒的寺廟裡的小和尚,小小年紀就剃度了。

  智圓……應該是他的法名,倒忘了問他法號是什麼了。

  坐在窗邊的少年僧人整了整衣袖,忽而又皺起了眉頭。

  只因他的衣服上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花香。

  很淡,但卻很特殊的花香,沒多久就消散了。

  ……大約是為智圓解圍時,不小心沾上的吧。

  想到當時被一群胭脂粉氣包圍在內的小和尚,無花沒有多想,很快將那已經淡不可聞的花香拋之腦後。

  城外五裡,烏衣庵。

  這是一個建在山下的小庵,周圍極為荒涼,因著庵裡不過是住持素心大師和她的徒弟兩人,這地兒香火也不盛。

  但是素心大師卻是任夫人相交數十年的好友。

  時近午課,一個鋥亮的光腦袋大老遠的就特瞎人眼地往這邊來,一路對周圍花草樹木的光合作用貢獻無數,直至進了烏衣庵,那日頭被屋頂給擋了,這才不見了那光頭反光。

  「這等易容技巧,當真是神乎其技!」素心大師看著面前虎頭虎腦還一本正經行禮的小和尚,笑道,「哪怕是你事先已經說明了,貧尼也不敢冒認。」

  「大師過謙了。」小和尚認真地行了一禮,然後從衣袖中摸出一塊玉佩,雙手交呈。

  素心大師把那塊玉佩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

  這玉佩不過是孩童手掌大,整體呈現圓形,質地細膩溫潤,一看就是上好的玉雕刻而成。

  翻轉過來,這玉佩上一面刻有一個楓字,另一面則是一片雕刻極為精細的楓葉,葉脈紋理,纖毫畢現。

  她微微點頭,將玉佩還了回去:「不錯,這的確是靈素告訴我的信物模樣,隨我來吧,靈素她在後面。」

  沒多久,一身黑衣打扮依舊蒙著黑紗的任夫人出現在小和尚面前。

  看到那穿著半舊僧袍、虎頭虎腦的小和尚時,任夫人眼中也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

  待其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問:「如何了?」

  「抱歉,我日夜兼程,終歸是……慢了一步,只來得及看到那四人屍體。」小和尚無奈地搖搖頭,「不過,也並非沒有收穫,至少我知道了那南宮靈絕不是孤身一人。」

  「任老前輩說過,南宮靈原先本性並不壞,直到近兩年忽而大變,對他做出那等事來……便是有那二十年前的舊事緣由,晚楓依然有地方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那二十年前的舊事的?」

  「任老前輩口風之緊,夫人最有體會,身為他的枕邊人的您都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靠著隻言片語推斷出來的,那麼南宮靈又是自何處得知此消息的?」

  任夫人目光一凝:「你是說……南宮靈,非主謀?」

  「至少晚楓目前所知的情況是這樣的……非是晚楓偏見,南宮靈年輕氣盛,著實不是那種能夠走一步算三步的謀才,」小和尚虎頭虎腦,聲音也憨憨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是讓任夫人背脊發涼,「他背後,應該還有一個主謀。」

  「那……你在遇到那四人屍體時,是發現了那主謀蹤跡?」

  小和尚搖搖頭:「不,我只發現了另一個可能與之有所牽扯的人,但是現在並沒有什麼直接證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應該也不是主謀。」

  隨即那小和尚起身行禮:「未找到真凶,或者找到切實證據前,恐需夫人繼續在此地休養了。」

  「我無礙。」任夫人搖了搖頭,即便只是這麼一個搖頭的動作,由她做來,卻也是風情萬種,「卻是辛苦你了。」

  小和尚又歪頭想了想:「我在追蹤南宮靈的路上,遇到了楚留香,那人果然如傳聞一般好管不平之事,或許幾日之內便可在濟南城附近見到他了。」

  任夫人語帶笑意:「楚留香不會以真面目入城,他現在唯一能夠著手調查的,只有朱砂派。若是直接以他那讓無數少女芳心暗許的風流面孔進去,怕是還沒找到線索,便已被女孩子們圍成一團了!」

  小和尚想想早上遇到的事,心有戚戚地點頭。

  太奔放了……果然還是我大萬花谷的師姐們矜持,若是有看中意的,從來都是一針紮倒拖回穀去慢慢調教,可不曾圍觀過什麼人。

  (你確定你對矜持這個詞的意義領會無誤嗎……


第十五章

  稍稍說了幾句關於楚留香的事之後,話題又轉到了神水宮那位女弟子身上。

  「原來那發作極劇的毒是天一神水。按照宮南燕……啊,就是那位神水宮弟子的說法,被盜出的天一神水分量足足能夠殺死三十多個武林高手,南宮靈手上……應該還有一些留存才對。」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腦袋,笑得憨憨的,只是那話中的意味卻是讓秋靈素打了個哆嗦。

  「你……你莫不是要潛入丐幫找那天一神水吧?」

  「這是個好辦法,若是從南宮靈處找到天一神水並公佈出來,說不得能讓他焦頭爛額一陣……單就神水宮的追究就夠他喝一壺了。」小和尚竟然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不等秋靈素勸阻,他已經說了下去,「不過這法子雖好,我們中卻無人能夠透過南宮靈及丐幫長老們的耳目潛入總舵,夫人您雖為曾經的幫主夫人,但是此時正以‘為任老幫主祈福’的名義在此清修,不方便回去幫中,而我……」

  小和尚無奈道:「我的易容雖然不會被人看出破綻,但是這身打扮之下功力完全無法發揮,一旦出手或者被什麼人試探著攻擊,偽裝都會被破除……」

  「這法子危險性太高了,不如我們另想它法吧。」秋靈素連忙道,她是不願看著這小丫頭去冒險的。

  先不說這孩子對他們夫婦的恩情,便是撇除了那救命之恩,秋靈素也無法眼睜睜地看一個孩子闖那龍潭虎穴——之前這丫頭再三保證只遠遠地跟著,如果能趕上則暗中通知他人截留,趕不上則掉頭回來,她才勉強同意,並告知了自己所寫四封信收件人所在。

  「如今這局面……可謂僵局,我們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只一路追蹤,雙方僵持。若是有外力湧入,方可打開局面……比如,有人要著手調查那四人死因。」小和尚彎彎眼睛,笑得天真。

  「你的意思是……等楚留香入城,將他的懷疑目標導向南宮靈?」秋靈素若有所思。

  「無需我們動手,南宮靈若是發現有人在調查那四人死因,必會有所行動……到時候……」小和尚撥弄著手裡的佛珠,笑得無邪。

  僵局一旦被打破,南宮靈只要有所行動,到時候……總會抓到馬腳的。

  這話並沒有明說,秋靈素也聽得出來,微微頷首:「只是……」

  若是楚留香不來……

  「請夫人放心,便是香帥不來,也會有他人到來,」小和尚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擔憂,笑道,「調查此事的人選我已有定論,不日便可到達。」

  雖然和這孩子認識了不過三個月,但是她所言所行,無一不證明了這孩子絕不會空口說白話,故而秋靈素也放下心來。

  和秋靈素說完該說的事,小和尚便轉入之後的廂房中,半晌才出來。

  秋靈素已經磨好了墨等著,小和尚捏著佛珠思考了片刻,便提筆寫下一張藥方:「以此方再服五帖,便可無礙,之後多是慣常的調養。濟南城中擅於此道的名醫甚多,城東張、劉兩位大夫皆是此道好手,待事了後,夫人可前去請教這兩位前輩大夫。晚楓於調養一道著實不精,不敢貿然下方。」

  秋靈素點頭,對這孩子好感更甚:世間多少庸醫,倘若自己學藝不精,恨不得將之藏得嚴嚴實實的不叫人知曉,便是治不好也要硬來,非是無可轉圜之時絕不開口承認——更有甚者,哪怕已經是不可挽救之時,依然死鴨子嘴硬。

  豈有如這孩子這般,實實在在地說出來,還將已經解除了最棘手的重症、快要治癒的病人推給擅長此道的大夫,只為了讓病患恢復得更好些的?

  越是知道庸醫害人的人,越是懂得這種品質的難能可貴。

  而更讓秋靈素心中嘆服的是,對這樣的品性,那孩子卻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一般。

  對她來說,這仿佛就是吃飯喝水一般自然的事,完全不需要誇讚。

  這等心中坦蕩、仿若胸懷浩然之氣的做派,讓她也無法將讚美之言說出口來,總覺若是說出口了,反而有畫蛇添足之感。

  待得墨蹟乾涸,秋靈素認真看了一遍那藥方,將其中所用藥材藥量及煎服方法盡數記於心中後,方才將之折疊起來,放入懷中收好。

  她不方便出門,卻可以拜託素心大師亦或者她的小徒弟去城中藥店購買,先看一遍再收起來也不是因為信不過那孩子,而是擔心有什麼差錯丟了這藥方,故而先記入腦中。

  秋靈素本就是用毒高手,醫毒本為一家,她於藥材方面也瞭解得很。對她來說,這須臾之間記憶一張並不複雜的藥方,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也是這種對於醫毒的瞭解,讓她對那藥方看得更重:方子裡並沒有什麼出奇之物,多是常見藥材,用法用量也與平常差異甚小,整體看來,平平淡淡,似乎並無出彩之地。

  正是於細微處見其高明。

  小和尚開好方子,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素心大師那女徒弟的驚呼聲,與此同時還有熟悉的振翅聲,精神頓時一振:「我的雲雀兒回來了?」

  說著便快步走了出去。

  秋靈素心中好奇,也跟著出去。

  那女尼本在院中掃除落葉,此時卻是持著掃帚驚呼,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頭頂。

  但見頭頂忽然烏雲蔽日般投下一片巨大陰影,秋靈素抬頭,才看到那竟然是一隻巨鳥的翅膀遮蔽了五月陽光!

  巨鳥在院中徐徐落下時,秋靈素才發覺,那竟然是一隻木制的木鳥!!!

  「雲雀兒回來了……咦?」正上前的小和尚疑惑地停下了腳步,蓋因那雲雀兒上竟然下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年,身著華服,面上帶笑,笑容溫柔而親切,但一雙眼睛裡,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空虛、寂寞、蕭索之意。

  他本是在那木鳥背上,待木鳥停穩了,便從上落下,身姿靈動,可見其功夫——至少輕功這一點造詣極深。

  落地站穩後,他幾步上前,朝秋靈素作揖:「晚輩原隨雲,見過任夫人。」

  秋靈素回了一禮,然後才有些驚異地看向那只面上帶笑並沒有出聲的小和尚:「智圓,你所說的,莫不是……?」因並不清楚原隨雲是否知道那孩子的易容,故而她用了小和尚的法名。

  小和尚笑著點點頭。

  秋靈素再一想,的確,以無爭山莊的威名和情報來源,出手調查再正常不過——不管是丐幫幫主的死,還是不知從何處得知那四人死訊。

  明瞭之後,秋靈素便去安撫那頭被忽然落下的巨鳥嚇得不輕的女尼,這邊便只餘下了小和尚和原隨雲。

  「智圓?」原隨雲好笑地重複了一遍,「我倒不知阿晚你何時出了家。」

  小和尚疑惑地抬頭:「……阿雲怎麼知道?」就算阿雲看不見她的易容,她現在所用聲線也和平日完全不同,是屬於小男孩的聲線。

  他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容貌如何與我並無干係,」原隨雲伸出手,準確地撫上了小和尚的臉,「阿晚身上的花香極為特殊,我從未在他處聞到過。而且……」

  他微微一笑:「我是瞎子,本就是依靠腳步聲分辨人的,阿晚的腳步聲可沒什麼改變。」

  ……那麼大的風聲裡,你居然還能聽到我從房裡出來的腳步聲?

  小和尚滿臉寫著「我類個去大哥你不會是順風耳轉世吧」,不過原隨雲看不見。

  「這張臉……倒確實和阿晚原先完全不同。」原隨雲感覺著手下摸到的眉眼鼻子,微笑道。

  摸到臉蛋時,他只覺觸手處一片柔嫩細膩,手感頗佳,順手就捏了捏。

  上午才遭了濟南城眾女子毒手的臉蛋這會兒又被蹂躪了一把,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立刻浮現一片紅暈。

  這面具當真是巧奪天工,連這等細微面色變化都能如是表現出來——轉過頭來的秋靈素一眼看到那小和尚臉蛋上的紅痕,心中驚歎,然後毫無壓力地轉身去找素心大師了。

  ——絲毫沒有給某個正遭蹂躪的丫頭解圍的打算。

  「阿……魚……副手哇(阿雲放手啊)!」

  聽得耳邊模糊不清的抗議聲,原隨雲這才驚覺自己似乎……嗯,玩過頭了。

  頗有點戀戀不捨地把手從肉嘟嘟的臉頰上撤下來,少年微微想了想,手一抬,就摸上了小光頭。

  這舉動駭得小和尚差點直線後退:「你、你你你想幹嘛腦袋捏不了的快放手!」

  原隨雲摸摸那光頭,臉上浮現興味之色:「摸起來……和真的一樣,阿晚你不會當真是剃度了吧?」

  「當然沒有!」小和尚雙手交疊護在腦袋上,堅決不讓碰,摸了會長不高的!

  她還想長高呢!

  葉師兄答應過她,等她長高了長大了就會送她裡飛沙,到時候就不用回回被葉師兄以「你還小」的理由雙人同騎他的踏炎烏騅了!

  ——明明名劍大會上自己和葉師兄搭檔打比賽的時候他親口說自己很厲害的,很放心地把後方交給自己來保護,怎麼一下比賽場就把自己當小孩看了啊!

  大人都是壞蛋,說過的話轉頭就忘記了!

  小和尚扁扁嘴,護著腦袋,警惕地盯著那頭似乎還想伸爪子的原某人:「我們進去裡面慢慢說……先說好不許再碰我腦袋!」

  明明原先沒這壞毛病的,什麼時候染上的?

  原隨雲從善如流:

  「進去裡面說吧,不過……你準備就這麼放著它不管嗎?」

  順著某位眼瞎人士的手指指向,小和尚看到正試圖蹲到院落中的梧桐樹上的巨鳥。

  那景象,就如同一隻麻雀試圖在一棵狗尾巴草上安家一樣。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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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炷香後,縮小成只有孩童手掌大的碧空雲雀在梧桐樹的分枝上跳來跳去,時不時啄幾下樹幹,整個兒把自己當啄木鳥用。

  華服少年和穿著半舊僧袍的小和尚坐在西廂房的窗戶邊上,正午明媚的陽光灑遍全身,溫暖而……刺眼——後者僅指某個光頭。

  有鑒於目前面對可以視作燈泡的光頭的人是瞎子,所以光污染完全沒有影響到原隨雲嘴角勾起的弧度。

  聞到一股沁香茶香,他溫和道:「這是什麼茶?」

  「是傾流茶,此茶湯是集瀑布之水所煮,味道極美,舒緩人心,可使人經脈活絡。」小和尚一邊解釋道,一邊將茶湯推到原隨雲面前,「阿雲連夜趕來,正需要以此放鬆舒緩。」

  少年端起,只聞茶香就感覺身心為之一松,再抿一口,果然如其所說:「當真是好物。」

  「不過傾流茶雖好,卻不能多飲。」小和尚笑嘻嘻道,「長期飲用會使人頸項發硬,故而,此茶雖好,切莫貪杯。」

  原隨雲微笑道:「我倒不知竟還有此講究。」

  「傾流茶乃是以瀑布之水沖調茶膏而成,而沖茶之水若是取自山川瀑流等地,則長期飲用都會引發頸項發硬的疾病……倒不是只有傾流茶如此,凡是取自此類水的茶湯都不宜長期飲用。」小和尚撥弄著手裡的念珠,「茶之一物本是調劑身心,又有解讀養生之用,若是因了味美而放棄養生,反而是本末倒置了。」

  「這也是阿晚師門前輩所言?」原隨雲問。

  「是啊!」一提起師門種人,小和尚剛剛半文半白的腔調頓時丟了個乾淨,「門中每日會有三次講課,代掌門會在門旁內給本門弟子傳功授教,有志溫故知新的弟子可回門派打坐學習……不過總有些調皮的師兄們喜歡在大家打坐的時候插旗掐架,好想讓阿甘把他們丟下三星望月哦……」

  說到最後,已經變成聲音細不可聞的抱怨了。

  但是話語中的依戀和懷念卻是絲毫不減。

  原隨雲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阿晚平日裡面對陌生人總是恭謹有禮,有時候即使是已經非常熟悉的人,如他,也會如此。

  倒是提到師門之事,以及肚子餓的時候就整個兒丟開那些了……

  原隨雲抿唇笑了笑:「待得此間事了,我陪阿晚去找那青岩萬花可好?」

  從日常所言中,他知道那青岩萬花乃是在秦嶺中的一處極隱蔽的地方,當年穀主東方宇軒也是無意中誤入歧路,才發現了那一處穀底。門中之人大部分都是厭倦了外頭的風雨前來此地避世索居,可謂是世外桃源。

  在阿晚口中,那地方不僅景色極美,人心更是純樸自然,一如那武陵人所見。

  世外……桃源……麼?

  那等世人夢想中的無爭鬥、無黑暗、無醜惡之景的地方……當真會存在?

  人心的醜陋,從未消失過。

  一切……不過是,笑話。

  原隨雲面上溫涼一笑,無人窺見其心中黑暗。

  忽而身側有暖意靠近,他本能想躲,但是很快注意到貼近的花香。

  是……阿晚。

  意識到這點,他本擬躲避的動作頓時一頓,然後就感覺到手指握住了他的手。

  屬於孩童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另有兩指輕輕搭在他的脈門之上。

  暖和的,細小的,阿晚的手指。

  小和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一手抓著原隨雲的手,另一手兩指搭在其脈門之上,「阿雲你膽子太大了……居然敢乘著我的雲雀兒過來,碧空雲雀日行數百里,這天空之上本就是狂風不止,夜間更是冷如冬夜。虧得你內息修為深厚,寒毒未入,喝杯熱茶解乏了便好。」

  確定了阿雲身體無礙,小和尚放開了手,微笑道:「不過近日還是好好休息為好……我倒是沒想到阿雲會這麼快就過來,還是親自過來。」

  她的手收了回去,原隨雲自然地垂下手,衣袖蓋住了剛剛搭脈的地方和手掌,只面上帶笑道:「阿晚本以為是誰會來?」

  「唔,丁己吧?他是你手下的得力之人,很是得你信任,辦事也利索,功夫不錯,派他前來已然足夠。」

  「阿晚倒是打得好算盤,」原隨雲抿抿茶湯,嘴角帶笑,溫良謙恭,「帶走了我的得力之人,倒是讓我怎麼辦?」

  「額……這個,是我考慮不周……」

  在原隨雲看不到的對面,小和尚的臉頰上泛起羞澀尷尬的粉色,如朝霞初升。

  「所以我只好親自來了。」原隨雲笑眯眯地補上這一句。

  小和尚本打算點頭,忽然覺得不對:「可是雲雀兒只載了你一人來……」

  「啊,丁己功夫不行,而且似是對高處極為恐懼,半道上就下去了。」原隨雲淡定道。

  「……」

  這一刻,想像力極豐富的某人腦中無數場景,其唯一共同點就是絕對需要打上一堆馬賽克才能公佈於眾。

  小和尚:好想問一句怎麼下去的可是萬一聽到什麼很血腥的事怎麼辦……

  「這會兒,應該離此地尚有數十裡路吧,大約明日可到。」

  「……哦。」看來這次並沒有發生什麼慘絕人寰的事……

  原隨雲心頭稍有疑惑:這種既鬆口氣又隱約有點失望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不過很快,他就把這點疑惑放到一邊了,小和尚開始仔細講述濟南城中的事,另有楚留香可能插手並其調查方向推測等等各種事項,正是他目前所需的。

  聽那稚嫩童音一個一個有條不紊地說下來,華服少年微微頷首,默默記在心中。

  等第二日一臉菜色的丁己敲響烏衣庵的大門時,原隨雲便帶上還未來得及休息的可憐丁己直進濟南城。

  同時,易容成關外長白山大參客張嘯林的楚留香也進入了濟南城。

  不過一日,這位大參客在朱砂派粉面孟嘗冷秋魂面前以三十萬兩銀子投石問路之舉就做成了詳細的情報,送到了原隨雲手中。

  「虎嘯山林……麼?」手指似是無意般在紙箋上一拂,其上細微的凹凸感就印入心底,化作文字,原隨雲微微一抖箋紙,那白色箋紙就化作粉末般的碎屑。

  「名字倒是好名字,只不過,人卻配不上這個名字……便是換做盜帥楚留香,也是一樣。」說著這話的原隨雲,眼底的漆黑如同暴風雨中的大海,幽深無光。

  丁己送上情報後並不發言,聽得他家公子如此道,才低聲問:「那我們的計畫……」

  原隨雲背過身去,淡淡道:「保護那幾人的安排不需動,我們就先當個看客吧,看這一場……好戲。」

  這的確是一場好戲。

  便是原隨雲也沒想到,隨後,竟然有殺手中原一點紅出現。

  月夜之下,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在濟南城乾燥的晚風中淩空飛掠,就像是一根線上系著的兩個風箏。

  片刻間,兩人便已飛掠出城。遠處煙水迷蒙,已到了大明湖邊,這月下的名湖,看來實另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風韻。

  「……那前頭的一條人影看著有些眼熟?」依舊一身半舊僧衣打扮的小和尚後腰上掛著一個紫金木魚,有些呆呆地看著在不遠處停下的兩道人影。

  只聽聞後頭的一道人影笑道:「朋友你還是留步吧,我保證絕不傷你毫髮,但是若是想躍下水,就未免要自討苦吃了。」

  大明湖邊花木繁盛,小和尚的身影在夜色中被掩了個結實,故而兩人並沒有發現這裡還有一個旁觀者:「嗯……這會兒看著後頭的人影也有點眼熟了……」和某個把她當小雞一樣從海裡頭拎起來的某人特像……

  那前頭的人影夜梟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終於認出你是誰了!」

  話聲中,突然有一股奇異的紫色煙霧爆發而起,吞沒了那兩道人影。

  小和尚一愣。

  這等手法……東瀛忍玉?忍術?這是忍者?從手法看……是伊賀忍者?

  因杏林一脈的阿麻呂師兄的緣故,小和尚對東瀛方面的瞭解並不算少,一眼認出了那人所用乃是伊賀忍者的脫身法。

  繼而,一道人影自紫色煙霧中沖出,無聲無息地沒入大明湖中。

  待得那後頭一道人影閉住呼吸,沖出煙霧,到湖邊時,那人影已不見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漣漪,正在嫋嫋消散。

  大明湖何等面積,入了水,隨便找個地方上岸便堵不住人了,故而楚留香並沒有下水追去——而旁觀的小和尚則是因為自己正處於易容中,無法使用輕功,也沒法追上去。

  不等旁觀的小和尚表示自己沒看懂這發展準備現身出來問個明白,又是一人出現,一出來就要求楚留香拔劍。

  不多時,兩人戰到了一起——但奇怪的是,這打鬥卻和往日裡所見不同,那黑衣人回過長劍,直刺自己咽喉,楚留香卻是上前試圖劈手奪下其兵刃!

  星光下,只見劍光閃動,人影起落,兩人畢竟已動起手來,但這兩人動手,一個為的竟非傷人,而是救人。另一個要殺的也非對手,而是自己。

  這樣的動手,倒當真是空前絕後,絕無僅有。

  小和尚表示自己活了十三年,還沒見過這麼二缺又……無聊的比鬥。

  就算是葉師兄那個看到惡人谷紮堆就忍不住一個風來吳山呼上去的藏劍弟子,也沒幹過這種……無聊又浪費時間的事。

  人生啊……你的名字就是浪費!

  正當已經懶得看那邊比鬥的小和尚認真思考起人生哲學的時候,變故陡生。


第十七章

  突聽「錚」的一聲,湖上竟響起了一聲琴聲,琴聲叮咚,妙韻天成,但其中卻似含蘊著一種說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國破家亡,滿懷悲憤難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積鬱難消。

  琴聲響起,天地間便似充滿一種蒼涼肅殺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無光,名湖風物,也為之失色。

  楚留香和小和尚心境開闊,胸懷磊落,聽了還不覺怎樣。

  那另一個人——中原一點紅卻是身世淒苦,落魄江湖。

  他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滿懷抑鬱不平,否則又怎會以殺人為業,以殺人為樂?此刻琴音入耳,他只覺鮮血奔騰,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長嘯,反手一劍,向楚留香刺了出去。

  這忽如其來的轉折讓本已移開注意的小和尚跟著看了過來。

  星光下,只見一點紅目光皆赤,竟似已瘋狂。

  琴聲越來越急,一點紅的劍光也越來越急,他整個人竟似已完全被琴聲操縱,再也不能自主。

  這琴聲……

  小和尚皺起了眉頭,意境也好,指法也罷,都和自己記憶中的某個人……分外相似。

  但是那個人,卻決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他所彈奏的琴曲,也不會顯露出如此癲狂絕望般的心音!

  一點紅越發瘋狂的劍法讓小和尚沒法再繼續想下去了,如果再不出手,這人和楚留香恐怕是會同歸於盡——哪怕不是那麼慘烈的結局,其中一方也討不得好去。

  不再繼續去思考那琴曲是何人所奏,小和尚解下腰後的紫金木魚,認認真真地敲了起來。

  身為萬花谷琴聖蘇雨鸞的弟子,晚楓在音律上花的功夫,遠高於醫毒天工。

  而琴聖蘇雨鸞自幼在撫琴上有著過人的天賦,但是無法自保的美麗終只能是災難——傾城容貌帶給她一場災難。自遭難後,她的琴聲有了不可低估的威力,時而讓人在一段時間內無法動彈,時而讓人震耳欲聾,甚至讓你回想痛苦、可怕的經歷,心痛不已。

  晚楓作為蘇雨鸞的嫡傳弟子,于此道,自然也是瞭解頗深。

  面對那令人癲狂的琴聲,哪怕手中並無常用琴笛,單單只有一個木魚,也已足以。

  畢竟,此時她所面對的,並不是自己的師父蘇雨鸞的琴聲。

  迅急的劍光已在楚留香面前織成了一片光幕,這瘋狂的劍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

  但是就是這個時候,有木魚聲傳來。

  那木魚敲得不快不慢,以一種舒緩的節奏一聲接一聲地響起。雖然僅僅只是單調的木魚聲,但是那留存其中的空白卻會讓人聯想到少林大雄寶殿上響起的梵音和鐘聲。

  琴曲急切,木魚聲聲。

  楚留香的身法慢了下來——他發現一點紅的劍光正在變慢,原本瘋狂的目光正變得茫然。

  等到一點紅似是全身心都被那木魚聲引入某種茫然的境地時,他的劍再也抬不起來了。

  兩人停下了手。

  那琴聲雖在,卻已然無法壓過不急不慢的木魚聲,等到木魚聲消失,琴曲聲也已無法對一點紅造成什麼影響了。

  趁著一點紅失神的時候,楚留香快速捏住一點紅的手腕,點了他的穴道,將他丟棄在岸邊,笑道:「雖你此刻需吃點苦頭,倒也比瘋癲致死的結局好些!」

  說完,他朝那木魚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卻只在一棵樹下找到了一隻紫金木魚。

  握著那只紫金木魚,楚留香思考片刻,忽然一個翻身,躍入湖中,向琴聲傳來處遊去。

  待他離開後,那只曾經放置紫金木魚的大樹樹幹一陣搖晃,一個穿著身黑底綠紋衣服、頭系綠底白紋繡帕的小丫頭從樹上一躍而下,看著月色下的大明湖出神。

  但她很快回神,運起輕功朝琴聲傳來的方向飛去。

  翠綠氣勁在她周身環繞,配同如水墨散開的墨色氣勁,彷如畫中人。

  煙水迷蒙中,湖中竟泛著一葉孤舟。

  孤舟上盤膝端坐著個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撫琴。星月相映下,其人風神俊良,世所罕見。

  他全身上下,看來一塵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縱令唐僧再世,玄奘複生,只怕也不過如此。

  在水底下的楚留香瞧了兩眼,皺眉苦笑道:「原來是他,我早該想到的,世上除了他外,還有誰能撫出這樣的琴音……他月下撫琴,倒也風雅,卻不知害苦了我。」

  他潛至舟旁,才冒出個頭來,道:「大師心中,難道有什麼過不去的事麼」

  叮咚一聲,琴音驟頓,那僧人雖也吃了一驚,但神態卻仍然不失安詳,寒目瞧了一眼,展顏笑道:「楚兄每次見到貧僧時,難道都要*的麼」

  這少年僧人正是名滿天下的「妙僧」無花,他那日泛舟海上,正也是被楚留香自水中鑽出嚇了一跳。

  楚留香一笑,正要詢問,忽而耳邊聽得呼呼風聲,分外耳熟。

  他剛剛轉身,就見一人挾持氣勁,直直落在小舟上。

  那人落地氣勁極猛,但動靜卻非常小,小舟連晃都未曾晃過一下。

  楚留香定睛看去,那人身量嬌小似只十一二歲,發系綠底白紋繡帕,身著黑底綠邊衣裳,腰間別著一隻臂長墨筆,全身上下無多少首飾,唯有頸項間鴿蛋大的南海珍珠在月色中發出淡淡的光暈,熠熠生輝。

  待得她抬起頭來,眉目如畫,唇似春櫻,膚白如雪,精緻秀美的容貌足以讓人見之不忘。可以想見,數年之後,江湖中又該為那初初長成的一個絕色美人兒引起多少狂蜂浪蝶的追逐。

  「晚丫頭?」楚留香一眼認出了這跟著過來的小丫頭是誰。

  小丫頭普一落地,便揚起頭來,笑容滿面:「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卻不知香帥與這位……大師在此,可是在看星星看月亮,賞這濟南大明湖風景,然後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月色下,小丫頭笑得眉眼彎彎一如天上月,卻無端端地讓楚留香冒出一身白毛冷汗。

  明明是很正常的問話,但是總覺得一個不留神如果答錯了的就會被扣上什麼奇怪的名頭是怎麼回事呢……

  清咳了幾聲,楚留香一個毛栗敲上小丫頭的腦袋:「大人辦事,小孩不許插嘴,不然把你丟給水姥姥去!」

  小丫頭立馬抱著腦袋蹲了下去:太過分了明明每次師兄師姐們被自己這麼撞見了都會給糖葫蘆和桂花酥的說……說好的桂花酥呢!

  不對她不是來要桂花酥的!

  因為近期零食不足導致腦袋有些短路的小丫頭立刻反應過來了,正要抬頭,卻聽楚留香笑道:「無花可曾見到兩個人」

  那少年僧人正是她之前在街上偶遇之人,卻不想此人就是無花。

  只聽得那無花道:「不知那兩位是何許人物」

  楚留香道:「頭一個就是那‘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

  無花微微皺了皺眉,突然將面前那具七弦琴,沉入水中。

  這速度之快,哪怕是小丫頭都沒反應過來。

  待得她撲到船舷邊時,那七弦琴早已沉入水底,只余些許波紋自落水處散開。

  楚留香奇道:「此琴總比我那易容面具珍貴得多,你又為何將之拋入湖中」

  無花道:「你在這裡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氣,再也發不出空靈之音了。」說完將雙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塊潔白如雪的絲巾,擦乾了水珠。

  原本扒在船舷邊看著水面年的小丫頭聽得此言,皺了皺眉頭。

  楚留香道:「你以為這湖水就乾淨麼?說不定裡面有……」

  無花趕緊打斷了他的話,道:「人能髒水,水不髒人,奔流來去,其質無塵。」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你難怪要做和尚,像你這樣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塵世中只怕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小丫頭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卻沒有說話,只安安靜靜地等楚留香問完他想知道的,譬如,近年來,是否有東瀛忍術流入中土。

  待得楚留香得到答案,無花這才把目光落到了一直旁觀的小丫頭身上:「若是我所見未錯的話,這孩子……應當就是近期江湖上所傳……毒醫鬱晚楓?」

  楚留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正看到那小丫頭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塊桂花酥來,正一個人吭哧吭哧吃得專心。

  楚留香苦笑了一下:「雖然證據不足,但是我知道……毒殺任老幫主的人,絕對不是晚丫頭。」

  忽而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小丫頭抬起頭來,望向兩人,滿目茫然。

  無花撫了撫額:「貧僧之前也僅僅只是疑惑,但如今見了真人……亦不得不懷疑,是否是丐幫弄錯了什麼……」

  這種吃貨,能下毒毒殺得了任慈?這是在鄙視丐幫弟子的邏輯思維能力嗎?

  被莫名貶低了的小丫頭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揉揉鼻子,小丫頭一臉茫然。

  咦,難道是不小心著涼了?

  不要啊……我不要喝苦死人的藥啊!


第十八章

  如果此時正在船上的是萬花谷的諸位師兄師姐們,亦或者是某花蘿的三位江湖師父手下諸位徒弟們的話,他們絕對不會因為這個扒在船舷邊專心啃桂花酥的表情而陷入認知否認:就算時不時被家養花骨朵兒的天然萌給刺激得忘記東南西北,他們也絕對不會忘記,再軟再萌再可愛那也是食人花!

  就算還小但是殺傷力一點都不低於成人版……不,應該說,因為還小,所以某些方面的殺傷力更甚於成熟期食人花!!!

  不過有鑒於諸位師兄師姐們還在另一個大唐世界中繼續著追耗子打惡狗推倒秘境大首領等等有愛活動,對於穿越時間和空間的距離過來提醒這一點著實是無心也無力,所以,與花骨朵兒接觸時間尚短的楚留香和無花並不知曉所謂食人花的……兇殘。

  小丫頭左看看右瞧瞧,想說的話基本上具現化在其臉上:你們在說我什麼?

  滿臉問號的模樣看起來似乎毫無威脅性。

  「但是,丐幫弟子並不這麼認為。」無花道,「不管怎麼說,現在並沒有證據說明她是無辜的。」

  楚留香苦笑了一下,這也正是他所犯難的地方。

  但是,如果能夠找到那個一路湮滅他所尋找目標的人的話,說不定……

  少年僧人看了一眼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保持沉默看著他們的小丫頭,道:「若是楚兄信得過貧僧,便將這位小施主交由貧僧照看可好?」

  楚留香揉揉鼻子,看向小丫頭:「晚丫頭,最近濟南城裡都是丐幫弟子,而且連他們的代理幫主南宮靈都來了,你……」

  楚留香很清楚,如果丐幫弟子發現了這孩子的話,最好的結果不過是活捉她到任慈前輩的靈堂前活祭,最壞的結果……

  「是讓這位大師來保護我到香帥洗刷我的冤屈為止嗎?」楚留香沒有說完,但是小丫頭立刻猜到了,點點頭,「好啊!每天躲著那些丐幫弟子也好累呦!」

  楚留香心頭一定,便抱拳對無花道:「那就拜託無花了!」

  無花皺眉笑道:「如此良夜,你我卻只是談些俗事,也不怕辜負了清風明月?」

  楚留香道:「我本是個俗人,尤其是此刻,除了這些俗事外,別的事我全無興趣。」

  他突然站起身子,大笑道:「你若要談禪、下棋,我事完之後自會尋你,而且保證身上一定是幹幹的。」笑聲中,一躍而入,全未濺起絲毫水花。

  無花笑道:「談禪下棋之約,千萬莫要忘了。」

  楚留香在水面上露了露頭,高聲笑道:「誰若會忘記無花之約,那人必定是個白癡。」

  目送他遊魚般地滑去,那僧人在月下微微笑道:「能與此人相識,無論為友為敵,都可算是一件樂事。」

  然後他轉過身來,看向依然留在船上的另一人。

  十二三歲模樣的小丫頭,原本別在腰側的臂長墨筆被解了下來,在她不及他一半大的小手中轉啊轉,時不時拋到半空中,然後蹦蹦跳跳地去接,一個人玩得開心極了。

  「貧僧無花,不知小施主如何稱呼?」無花溫和道。

  這是明知故問,江湖上誰不知道那毒醫是叫鬱晚楓?

  「我姓郁,叫鬱晚楓!」小丫頭小跳起來接住落下的墨筆,腳下的小舟依然平穩,絲毫沒有因為她蹦蹦跳跳的行徑而動盪,「你可以隨便怎麼叫啦!阿晚啊,晚丫頭啊,楓楓啊,楓丫頭啊什麼的!別叫小施主就可以了!」

  這小娃娃的小名還真多……無花心想,然後道:「那些名兒,都是小施主的家人叫的?」

  小丫頭歪頭想了想,點頭:「是啊,他們總喜歡自己選個稱呼叫!」

  當然,最奇葩的要算她的大師兄,什麼阿晚阿楓都不叫,偏偏喜歡拿她的姓當昵稱……

  不過比起那個來……

  「這位大師,你知道嗎?」小丫頭停下轉筆的動作,歪頭看他,黑漆漆的眼睛晶亮得像夜色中泛著波光的大明湖。

  「知道什麼?」無花從善如流地問道。

  「我很討厭你的法號。」

  無花笑了笑,正想說什麼,卻話未到嘴邊,就被截住了:「說起來,大師,你還未曾回答楚香帥的問題呢!」

  無花的的身體微微一怔。

  楚留香問了幾個問題,第一個是問無花是否見過兩個人,然後他提及了中原一點紅的名字。無花聽了這個名字,立刻將手中的琴丟入水中,楚留香的注意力頓時被移到了那沉水之琴上,為之歎言,無花卻沒有接話而是問了第二位是誰。楚留香繼而說第二人學會了忍術,詢問無花是否知道中原有人學會忍術,而無花則是給出了二十年前有伊賀忍者渡海而來在閩南居住三年的消息,楚留香的注意力立刻被集中到了那黑影是否是閩南世家的人這件事上。

  這麼一看,雖然無花似乎至始至終都好好地在回答問題,但是最本質的,有關於他是否見過那兩個人的問題,他卻是絲毫沒有回答!

  不僅如此,在楚留香詢問第二人時,無花就已經把握了整個談話的節奏,讓楚留香的思路跟著他走!

  「大師如此苦心岔開話題,可是因為……」小丫頭嘴角依然帶著一絲淺笑,只是在月色下,看在無花眼中,不亞於冷笑,「出家人,不打妄語?」

  出家人,不能說謊話。

  但是,可以避其輕重!

  月色下,那名滿天下的少年僧人靜靜地站在那裡,雖然溫文爾雅依舊,卻有種不知名的壓迫感,從他身上傳來!

  「小施主此言,」無花注視著那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的小丫頭,嘴角依然帶笑,「差矣!」

  這「差矣」二字自無花口中吐出,聲如驚雷,震得整條小船都晃了起來,周圍本來寧靜的水面更是一瞬間以船隻為中心蕩開了驚人的波紋!

  若是內力稍淺些,這佛門獅吼功便足以讓人氣血翻騰不止而內傷!

  然而,在無花的佛門獅吼功出聲之時,晚楓以極快的速度揚起手中墨筆,朝無花發出一道無形氣勁!

  厥陰指!

  內含於心,外在於脈,氣主熱。

  功效,對目標造成混元性內功傷害,並能打斷其運動,成功打斷則使目標不能運動,持續時間視對方內息修為而定。

  氣勁普一接觸到人體,無花就察覺到不對:自己流轉自如的內息,竟然被瞬間阻斷、停滯!

  若非如此,以他佛門獅吼功的威力,又豈會僅僅只是小船搖晃的結果?

  不僅如此,那一縷與佛門陽剛內息完全不同的柔軟氣勁竟然侵入他的經脈,雖然僅僅只是一瞬,依然對他的經脈造成了一些損傷!

  無花仿佛是第一次看清楚那孩子一樣,仔細打量那年不過十三歲的小丫頭。

  大明湖上,那一身素淨墨底綠邊衣裳的小丫頭眉目沉靜如水,手持墨筆,凝神屏氣,其氣度神態,絲毫不該是一個普通的十三歲孩子所該有的!

  無花忽然笑了起來:正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能在這等豆蔻年華做到內力外放這等江湖名宿都不一定能夠做到的事?

  「另外,我也很討厭你的行為。」小丫頭轉了轉筆,沒有去看那頭被自己的厥陰指打斷運功而受了些許內傷的少年僧人,而是盯著自己手上的筆。

  如果小丫頭那個最重禮儀的三師父在的話,他會很嚴肅地糾正這丫頭說話不看人的動作:這是不尊重與自己交談的人的行為。

  「你道‘人能髒水,水不髒人’,既是如此,琴之一物,其音之空靈與否,又關那人名字作甚?」小丫頭總算是肯正眼看人了,只是那表情卻是說不出的皺眉不喜,「大師你這行徑,當真不是做戲?」

  「我很討厭你。」

  她又重複了一遍,停下手中轉筆的動作,看著那不久前七弦琴落水的地方,將墨筆別上腰畔,竟是一言不發,徑直躍入水中!

  無花一驚,本能地上前一步,被厥陰指阻斷了三息功夫的內息終於擺脫凝滯重新運轉,但是那孩子已經躍入水中,再尋不得蹤跡。

  留下那少年僧人在船上,看著那孩子落水之處,神色不定。

  半晌,他才忽然笑了起來。

  「鬱·晚·楓?」

  無花輕輕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一遍那本已耳熟的名字。

  其聲之繾綣,其神色之溫和,簡直讓人疑心那是少年人在無人處輕聲呼喚著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但是,若是有人能夠看到這名滿天下的少年僧人周身之氣勢凝滯,卻決計不會如此誤會!

  郁家的小丫頭……麼?

  有意思。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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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已深。

  月上中天,星子寂寥,平滑如鏡的湖面仿佛是一塊漆黑的泛著微光的琥珀石。

  隱約的霧氣在湖邊彌漫,像是給這秀美絕倫的美人兒蒙上一層輕紗,叫人看不清她的真容。

  但對一個瞎子來說,這一切,不過是虛幻。

  再美的風景,對一個瞎子來說,都沒有分毫關係。

  華服的少年站在大明湖畔,空洞寂寥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須臾,他的耳朵微微一動。

  緊接著他原本似在「眺望」的視線往一個方向移。

  無風的夜晚中,沒有波浪的湖面上,有細微的漣漪輕輕蕩開。

  非常輕微的動靜,普通人或許根本不會注意到這漣漪也是有聲音的,但是對瞎子來說,這聲音不亞於耳邊流水淙淙般鮮明。

  一個黑影從水底急速接近水面。

  「嘩啦!」

  伴著四濺的水花,湖面的平靜被打破,一身墨底綠紋衣裳都濕透了的小丫頭從水裡冒出頭來,手裡抱著一具七弦琴,正是之前無花丟入水中的琴。

  小丫頭才抬頭,就看到月色下對著自己微笑的少年,不禁訝異道:「阿雲?」奇怪,阿雲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上岸?

  少年微微點頭,聽聲辯位,可以確定那孩子和自己的距離並不遠,便伸出手來。

  小丫頭看著伸到自己面前來的手,男子的手掌寬大,五指修長,除了握筆處可見些微繭子外,沒有任何傷口,就和任何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的手一樣。

  沒有猶豫,被水浸得發涼的手握了上去。

  「這琴已經毀了,你又何必為它走這一遭?」感覺到手心裡的手指冰涼,帶著湖水的潮氣,原隨雲輕聲道,一邊發力把人從水裡拽上來。

  小丫頭在少年身邊站穩,看著自己懷裡的七弦琴,湖水從琴身上滑落,滴在地上,形成一灘水跡。

  弦能換,但是琴身……已經毀了。

  就算她把整張琴都拆開來晾乾,用桐油潤滑,換弦調音……

  小丫頭揚起臉來,笑得平靜:「不管怎麼樣,我想試試看。」

  她輕輕地撥了一下琴弦,其聲沉悶,不復明淨渾厚。

  但在剛剛,那淒厲仿佛國破家亡者的哀嚎,也是它所發出的。

  那樣動聽的聲音……

  原隨雲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身邊女孩漆黑一如月下海面的眼中,帶著多少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試過了,才知道該不該放棄。」

  她抱緊了琴,琴弦勒進她的手心。

  原隨雲輕歎了一聲,身後的大樹陰影下走出一個人,正是丁己。

  丁己把手裡的東西交給自家少爺之後,便退了回去。

  「先裹著吧,雖然是夏日裡,若是不小心,也會染上風寒。」原隨雲說著把丁己給他的東西抖開,蓋在渾身都濕漉漉的小丫頭身上——正是一件披風。

  也許該說某人真是烏鴉嘴,第二天那丫頭還沒起床,住在隔壁的原隨雲已經聽到不停的噴嚏聲了。

  「阿雲你真是烏鴉嘴……阿嚏!」拎起筆給自己開了張藥方交給丁己去抓藥,小丫頭揉著鼻子,哀怨道。

  原隨雲坐在窗邊,手下撫著琴,琴聲叮咚中,只聽他淡然道:「是誰半夜跳大明湖去的?」

  「額……」

  自知理虧的小丫頭摸著鼻子,心虛地轉頭。

  這一轉頭就看到了已經打開了琴面露出琴腹、整個兒拆開的琴盒。

  「對了,阿晚你不是說自己醫術不行麼?」忽而想起來,原隨雲疑惑地問,「但是你剛剛給自己開方子……倒是極為利索。」

  何止利索,簡直就是一氣呵成什麼都沒想就寫完方子了——其純熟度讓原隨雲禁不住懷疑那丫頭是不是隨便找個方子抓著吃。

  「啊,那個啊,是藥聖爺爺給小孩子開的預防風寒的方劑,」小丫頭隨口道,「我一字不改都背下了。畢竟我不過是稍稍有點著涼,沒什麼大礙,那方子拿來用正好。」

  原隨雲沉默了。

  也就是說,剛剛那真的是在默寫……

  ……真是庸醫。

  難怪死活不肯醫人,就算是醫也只醫傷毒,這等醫術果然還是藏起來不讓人看到的為好。

  雖然在心裡這麼想,但即使是原隨雲自己也沒發現,他此時浮現在臉上的,不是嘲諷也不是嫌棄,而是仿佛無奈般的溫柔微笑。

  對其他人如此認真負責,哪怕是陌生人都這般上心,怎就偏偏對自己的身體那麼馬虎呢……

  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比二胡更為纏綿的琴聲在室內響起。

  比起自己突如其來的風寒,小丫頭更加在意其他的:「香帥現在查得怎麼樣了?」

  「他的線索幾乎都斷了:我的人去得慢了些,朱砂門的長老楊松、天星幫左又錚的二師弟宋剛,這兩個保管那封書信的人已經送了命,倒是保下了海南三劍之一、靈鷲子的師兄天鷹子。不過天鷹子受傷過重,現如今還在昏迷中。便是他醒著,恐怕也沒看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原隨雲微微搖頭,「動手的人武功極高,若不是丁丙拉了一把天鷹子,恐怕他早已毫無知覺地送了命。」

  這等武學差距之下,就算天鷹子還醒著,也不會察覺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小丫頭皺起了眉頭:「丁丙也沒看到人?」

  「只見了一個黑影,沒留下什麼線索。」

  「這倒是厲害……」小丫頭扁扁嘴,風寒來勢洶洶,害得她現在吃什麼都沒味道了,剛剛放了顆桂花糖在嘴裡也只嘗到了甜味沒嘗到桂花香。

  原隨雲彎起嘴角,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丁己推開門,帶回了幾包藥,還有最新的消息:「楚大俠出門去了,路上看到天星門的何珊姑帶著人行跡似乎可疑,就跟了上去,現如今已經到了濟南城的貧民窟裡頭。」

  小丫頭正拆開藥包檢查裡頭的中藥,聞言好奇道:「去那幹嘛?」

  「聽著,好像是找一個叫孫學圃的會畫畫的秀才?」

  那是誰啊?

  小丫頭萬分糾結這地方沒有隱元會,不然一把銀子砸下去,只要不是機密,基本上什麼消息都能買到,這種查個人之類的情報更是便宜極了。

  可惡!說好的走到哪跟到哪的隱元會弟子呢!

  原隨雲好笑地拍拍生悶氣的小丫頭,道:「孫學圃……若是會畫畫的孫學圃的話,我倒是記得父親提到過一次。」

  「二十年前,這人的名聲極大,專替人畫畫。當時的人們將他比之為曹不興,比之為吳道子,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門閨秀不想求他為她畫像?他畫過的美人也不知有多少。」原隨雲道,「但是二十年前,這人忽然就消失了,封筆不再作畫。父親曾經去查過一次,是他的眼睛瞎了。」

  一個畫師瞎了眼,又怎能再拿起畫筆呢?

  他的眼睛,已經看不到美麗的東西了,又能畫出什麼來呢?

  小丫頭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人,沉默了一會,才問道:「那何珊姑,找孫學圃做什麼?」

  「她拿了一幅畫,是二十年前孫學圃瞎眼之前所畫,何珊姑似乎是去找那孫學圃詢問那畫中人到底是誰。」

  「畫,什麼畫?」小丫頭皺起了眉頭,她之前不曾聽說過有什麼畫。

  更何況,在這二師兄宋剛被殺、大師兄左又錚失蹤的當口,何珊姑不去找那楚留香問明白是怎麼回事,去找什麼畫師是為了什麼?

  除非……

  「那畫上畫著的,是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秋靈素。」

  小丫頭霍然起身!

  秋靈素……任夫人葉淑貞在嫁給任慈之前,就叫秋靈素!

  不,冷靜冷靜,暫時還沒那麼糟……任夫人就是秋靈素這件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那孫學圃應該是不知道的……

  但聽丁己道:「孫學圃並不知道秋靈素的下落,但是他知道秋靈素唯一的好友便是城外烏衣庵內的素心大師,故而香帥現如今已經……」

  話音未落,原隨雲只聽得身邊疾風乍起,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捉那從身前擦過的人,然而他只抓到了一方絲絹。

  「阿晚!」

  丁己震驚地看著那平日裡看著武功並不出奇的小丫頭以流風般的速度從視窗一躍而出,人如大鵬鳥展翅般飛馳而去。

  而他家公子伸手,只扯下了那丫頭別在腰間的天藍色繡帕。

  「公子……」丁己喊了一聲,但看到他家公子的臉色時,一陣心驚肉跳,不敢出聲。

  原隨雲摩挲著手中的繡帕,面沉如水。

  好一會兒,丁己才聽到他家公子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備馬,去烏衣庵。」

  丁己連忙低頭應道,退出門去安排。

  轉身前,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房內的人,只看到那抹天藍色消失在公子的寬袖間。


第二十章

  人一急起來就會忘記很多事。

  比如,小丫頭忘記了她今兒個出來的時候沒易容;比如,最近南宮靈正在濟南城中所以城內丐幫弟子也多了許多;比如,她現在還在丐幫弟子的黑名單上……

  小丫頭駕馭著輕功點墨河山出了濟南城,聽到後面的動靜回頭,看到那一群披著補補丁丁拿著竹棒子手裡還捧著個破碗浩浩蕩蕩追著她出濟南城的老老小小時,才想起以上三件事來。

  小丫頭緊接著想起自己竄出來的時候阿雲忽變的臉色,想必是思路比她清楚的無爭山莊少主當時已經意識到這點了,所以才會忽然變了臉色。

  而她剛剛因為太過著急,直接從原家在濟南城的落腳住宅中飛了出來,以丐幫弟子打探消息的能力來看,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那是無爭山莊的產業,這麼一來丐幫會認為是無爭山莊在包庇她……到時候,正在濟南城裡的原隨雲肯定是難辭其咎。

  糟糕……不小心給阿雲添了好大的麻煩……QAQ……我現在當成什麼都不知道退回去還來得及麼?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的。

  趁著落在某棵樹上的一瞬,小丫頭回頭一瞧,就看到背後那群丐幫弟子氣勢洶洶撲過來,頓時被嚇得好一個激靈!

  師父救命啊!

  小丫頭條件反射想召請親傳師父救命,忽然想到自己這會兒是在異世界而師父他老人家還在大唐裡沒跟著來啊!

  不敢多做停留,小丫頭趁著落點在樹上時稍稍恢復了點氣力,緊跟著又是輕功點墨河山起步,瞬間竄入城外小樹林,和那一幫子的丐幫弟子玩起了捉迷藏。

  可惡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啊濟南城裡的丐幫弟子都出動了嗎!

  後悔得都要哭出來了的小丫頭一雙大眼睛裡淚水盈盈,偷偷躲在樹後瞄了一眼那頭開始分路找人的丐幫弟子,連忙又鑽回樹後去了。

  我再也不要衝動了……

  再後悔也是於事無補,小丫頭擦擦眼淚,開始想辦法怎麼彌補過失,至少不能把阿雲拖下水。

  無爭山莊盛名得來不易,不能讓阿雲被人誤會。

  對了,剛剛好像看到最前面的兩個老乞丐身上有*個袋子……以前聽丐幫出身的六師兄提過丐幫裡頭好像是袋子越多地位越高吧……是八袋長老還是九袋長老?不管了,應該是很有威望的人吧!

  香帥在江湖中的威望不低,若是有他和兩位丐幫長老做見證的話,那麼……

  形勢變化快,容不得像之前那樣慢慢來了,只能暫時先把事情提前了!

  理清了思路之後,小丫頭看準時機,在兩名丐幫長老的視野余光中一閃而過,立馬勾動兩人來追自己——曾經在名劍大會上夥同自家葉師兄打得別人鬼哭狼嚎的小丫頭默默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個贊。對於一個一上擂臺就被敵方隊伍集火、還沒人保護的小萬花,如何利用視角保護自己以及對距離的掌握都是基本功,怎麼樣卡著對方的攻擊距離在擂臺上溜達來溜達去、讓人看得到吃不著就是不讓人摸著自己一片衣角更是純熟得近乎本能,這會兒勾著兩隻丐幫老頭子丟下一堆徒子徒孫來追自己不過是小意思!

  作為長老,武功高出底下一幫子徒子徒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所以兩人互看了一眼,讓其他弟子在後面慢慢追,兩人先行追了上去——樹林中視野不便,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跟丟目標,所以兩人決定不再留力,直接追上。

  於是後頭尾巴銳減成兩隻的小丫頭毫不猶豫地繼續前進,萬花輕功點墨河山施展開來,水墨般潑灑開來的氣勁中混合著點點翠綠,煞是好看。

  好看歸好看,這輕功實用性也極高,兩位德高望重腿腳一樣利索的老頭子愣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身暗紅配著墨黑色點綴銀飾衣裳的小丫頭就在前頭不遠處搖啊晃,晃啊搖,偏偏死活沾不著衣裳邊兒。

  人在晃,花兒也在晃——那丫頭頭上戴著三朵暗紅色綴著珍珠鏈子的絲絹蓮花,就跟通人性似的,花瓣兒顫顫的,就像是在挑釁——來追我呀來追我呀就是不讓你們追著!

  嘖……兩位長老決定把前頭的丫頭想像成叫花雞——嗯,動力更足了!繼續追!

  原本茂密的林子慢慢變得疏落,烏衣庵所在分外荒涼,所以庵外都沒幾棵樹,兩位長老眼看著就要逮著人了,卻聽得那尼姑庵裡傳出一聲慘叫!

  小丫頭倒吸一口氣,難道自己來遲了一步!?

  不及多想,她一個飛躍進去!

  「等等!那是……」陳長老只覺得那庵廟看著分外眼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哪裡。

  倒是另外一位江長老心思轉得快,立刻想到了這裡是哪裡:「是烏衣庵!」

  「對了!是烏衣庵!」陳長老拍拍自己的腦子,年紀大了記性就不行了,明明當初還是他和江長老送著任夫人來這裡清修……慢著!

  剛剛的慘叫……

  兩人齊齊色變:「糟了!任夫人還在裡頭!」

  晚楓快他們一步,剛剛越過牆頭,就看到素心大師的那位女弟子擋在她師父面前,軟軟倒下,血濺了一地。

  而那動手的黑衣人,正舉刀朝素心大師砍去!

  沒有絲毫猶豫,人還在半空中,她就動手了——一支色澤暗沉的尺長笛子被握在手心裡,內息流轉,氣勁激發!

  指似芙蓉並蒂蓮——百花拂穴手之芙蓉並蒂!

  黑衣人猝不及防,生生吃了這一記無形氣勁,身形頓時一僵。

  小丫頭堪堪落地,雙手回轉,手中長笛在無人觸及的狀態下懸浮胸前——竟然是以內勁流轉之力引動笛子懸浮於雙手之間。

  笛身緩緩轉動,瑩瑩綠芒彙聚,軟倒在地的女尼周身忽而氣勁環繞,血流不止的傷口竟然止住了!

  然後,女尼本來已經微弱的呼吸漸漸穩定,雖然人還未醒,但是在場之人看到此景,都可以確定:她的命保住了!

  不管是素心大師還是那黑衣人,都看著那頭人還站在牆根下的小姑娘震驚了:隔空以氣勁使人血脈滯行,這簡直比傳說中的六脈神劍還要神奇!

  後者以氣勁傷人尚還能理解,但是這人卻是以氣勁救人,這根本就不是此間武學所能夠理解的!

  黑衣人強力催發內勁,被那小丫頭以氣勁封住的經脈急顫,衝破穴道,他也不去管這邊的素心大師和依然昏迷的女尼,而是轉身朝那牆根處的小丫頭舉刀砍去!

  小丫頭不慌不忙地握住被氣勁牽引懸浮起來的暗色笛身,內息流轉間,氣勁散發的方向已經由那頭的昏迷女尼改為朝自己撲來的黑衣人——後者只見其拿起笛子朝自己一指,一股氣勁及體瞬間鑽入經脈,隨著自己的內力運轉和呼吸,生生扯動經脈!

  商陽指——內舍於肝,外在於筋紐,其氣主為身濕。

  運氣驅逐,但是那股氣勁雖然是無根之水無後繼之力,但是滑不溜秋就跟它的主人一樣,黑衣人嘗試了一下就發現自己要麼就等它自己消散,要麼就得找個地兒打坐專心驅逐。

  雖然只有短短一息功夫,但是黑衣人判斷出來了,這股氣勁畢竟是沒有源源不斷的後勁,所以在進入他體內之後就開始衰減,哪怕是放著不管,十來息之後也會自動消散——不過在這期間,給自己的經脈造成的內傷卻是一點兒都不會打折扣。

  這點內傷不礙事……腦中判斷了一下得失,確定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幹掉那頭的小丫頭,黑衣人生受那股子無法排解出去的氣勁在自己的經脈中肆虐,手中刀直指前方的小丫頭,卻見她又是笛身一指!

  少陽指——內舍於降,外在於肌,其氣主為弱。

  同樣的氣勁入體,但是這一次除了初初進入時的傷痛外,並無繼續肆虐的跡象,反而是蟄伏起來——而下一秒,黑衣人知道了這股氣勁為什麼和之前的不同!

  自己的腳頓時感覺重逾千鈞,速度立刻慢了至少七成——這股氣勁竟然生生拖累了他的內息流轉速度,生生地降低了他的行動速度!

  毫不猶豫給那黑衣人上了一個商陽指,再來一個少陽指降低他的移動速度,小丫頭掉頭就跑——魂淡她主修的是離經不是花間啊讓一個奶媽打人實在太坑爹了!

  之前為了定人身她才轉了一下花間遊心法——芙蓉並蒂只能在花間遊心法下使用,而之後她立刻轉為離經心法,畢竟這才是她最熟悉的心法。

  由於上頭有九個師兄師姐外帶三個師父當強力打手,小丫頭雖然對萬花的攻擊心法花間游也有所修習,但是純熟度完全比不上在無數場名劍大會賽事上熟悉起來的治療心法離經易道——打啊宰啊血腥的事交給師兄師姐還有師父們就可以了,小丫頭就負責在後方支援,當個誘餌勾得對方來打,給對方上個減速保護好自己然後就可以愉快地看打手們痛毆怪蜀黍們了。

  但是現在……強力打手一個都沒跟來。

  人生啊,你的名字就叫悲劇……

  小丫頭邊繞著院牆跑,偶爾回頭給後頭的黑衣人再上個減速補個商陽,之後就忙著飆淚了:葉師兄我想念你的鶴歸孤山還有風來吳山啊!


第二十一章

  好在救兵馬上就到了。

  兩位追著丫頭到這裡的丐幫長老為求最快速度進來,直接地翻牆進了烏衣庵——輕功略勝江長老一籌的陳長老剛剛從牆頭落下,只覺眼前似乎有片衣角飄過,尚未分清楚是否是幻覺,才抬頭就看到一把刀當頭落下。

  忙不迭拿手裡頭的竹棒子擋住了那一刀,還沒搞清楚狀態的陳長老還沒來得及說話,火氣就被這刀給宰出來了——老虎不發威你當老子是病貓啊!

  遂上打狗棒法。

  眼疾手快在陳長老落地時就躲到人身後的小丫頭緩了緩快跳出來的心肝兒,雖然說讓她再溜著那黑衣人轉個一兩柱香的時間也沒問題,但是打不死人真的很無聊耶……

  ——那黑衣人又不是那群上馬跑得飛快的天策,曾經單溜一天策一炷香的花骨朵兒表示無壓力,就是感覺很無聊。

  見那頭丐幫長老已經和黑衣人打成一團了,小丫頭給陳長老上了一個毫針,立馬奔去關院門——關門打狗啊!

  稍稍慢了一步的江長老一進來就看到自家老夥計和一個黑衣人戰到了一塊兒,立馬拎著打狗棒跟著上了。

  這下子原本還能抵擋的黑衣人發覺情況立刻變得不妙,左右看看正準備開溜,卻發現院門已經被關上了——剛剛合上院門的晚楓正鬆口氣,就對上黑衣人看過來的眼神,小丫頭也不懼,毫不猶豫地朝他吐舌頭扮個鬼臉,然後手中長笛再次懸空。

  點點綠芒混著水墨般的氣勁牽引著長笛升起,兩位丐幫長老倏然發現一股不屬於自己的氣勁環繞周身——那黑衣人的刀勢極猛且快,總有一些躲不過去,但在這股氣勁保護下,那刀勢竟然被削去了十之七八,落在身上只余二三成的力度。

  而且那氣勁還在不斷變化,時而可抵消那黑衣人刀勢,時而暢遊經脈止血,時而助他們內力見漲——兩位丐幫長老堪稱見多識廣,但也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武學!

  但是現在顯然不是深究這事的時候,兩位長老通力合作——畢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雖然平日裡並不怎麼聯手,但是稍稍琢磨了一會兩人的動作就越來越互補,那黑衣人且戰且退,眼看著就要撐不住了。

  但是,就在兩位長老眼看著能擒住那人的時候,黑衣人忽而轉身,一刀朝素心大師劈去——三人打鬥間,竟然是慢慢地靠近了在邊緣抱著自己弟子的素心大師所在!

  這一刀來勢極快又毫無預兆,兩位長老大驚之下,卻來不及攔下,素心抱著自己重傷的弟子無法離開,眼看著就要命喪之下的時候,一個紅影憑空插入!

  那一刀徑直劈在了及時察覺到黑衣人意圖而趕過來的晚楓身上。

  鮮血飛濺。

  「小施主!」素心的驚叫聲中,半截笛子打著旋飛起——以輕功躡雲逐月及時趕到的晚楓除了給自己上了一個春泥護花之外,只來得及舉起手中的猿骨笛。

  那刀勢極猛,與中原武林完全不同——以晚楓的見地來說,看著更貼近于劍魔謝雲流於流亡東瀛之時所創的中條一刀流刀法,晚楓手中的笛子雖然是禦勁化勁都極高的、適用於與人打鬥的猿骨笛,但畢竟材質不過是猿骨,兩廂相撞下當即斷成兩截!

  一半尚被她握在手中,一半打旋劈飛,狠狠地紮入院中梧桐樹幹中,入木極深——可見當時雙方勁力之大。

  但好在有猿骨笛一阻,又有春泥之勁化去七八成功力,餘下刀勢落在晚楓身上,也不過是在左肩處劃出一道皮肉傷。

  皮肉翻卷看著恐怖,但對萬花離經心法來說,不過是小傷而已。

  被那刀勢衝勁給逼得退了兩步,一個白色的玉佩從晚楓衣服裡飛了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草坪中。

  與此同時,院門忽然被人從外擊碎,眾人一愣,幾乎是同時朝門口看去。

  院門碎開,一人急步而人,劍眉星目,長身玉立,青袍上打了幾個補丁,此刻正眉頭緊鎖,見到這一院狼藉時又驚又怒。

  正是南宮靈!

  他身邊跟著一個人,眉目俊朗,天生一段風流之情含於眉眼之間,卻是那盜帥楚留香!

  因見著少幫主和香帥,兩位長老手下一頓,但那黑衣人卻是趁著這一空隙,立刻抽身朝院牆翻去。

  「莫走!」陳、江兩位長老齊齊喝道,手中竹棒就要朝那黑衣人追去。

  「長老!窮寇莫追!先看任夫人安危要緊!」南宮靈急聲道。

  已經上了院牆的陳長老足下一頓,這就失了那黑衣人的蹤跡,忍不住跺足道:「讓他跑了!」

  「長老勿要擔心!弟子以令丐幫弟子在外成包圍圈,他應該跑不了的!」南宮靈連忙道,繼而轉身,目光落在那頭因傷勢而半跪的小丫頭身上,「弟子今日不過是帶楚兄來烏衣庵,卻不料能在此捉拿到殺害義父的兇手!」

  說到後頭,他的聲音完全冷了下來,英俊的臉上也是陰沉冷酷。

  他這話頓時把院中諸人的注意力從那逃走的黑衣人身上轉開,盡數集中到了那小丫頭身上。

  對於自己成了眾人焦點,那小丫頭面上卻無絲毫緊張之色,只是單手在左肩處急點數下,止住傷口流血,方才站了起來。

  這個動作激得陳、江兩位長老好一陣防備,卻不想她僅僅只是往旁邊挪了幾步,彎腰撿起了剛剛掉在地上的玉佩。

  南宮靈眼尖,一眼看到那玉佩不過是孩童手掌大,一面上似乎刻著一個楓字。

  而隨著玉佩被小丫頭從地上撿起,那刻著楓字的一面正好朝裡,從南宮靈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那剩下的一面——是一片雕刻極為精細的楓葉,葉脈紋理,纖毫畢現。

  那玉佩的模樣……

  南宮靈一呆,只覺口中一片乾燥,幾乎是下意識地咽了咽,再看向那小丫頭的眼神倏然不同:「你拿著的是何物!」

  晚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玉佩,著實不瞭解那南宮靈怎麼忽然面色變了——雖然馬上就恢復了但是架不住丫頭心細察覺到了——而且不關心自己怎麼到了這裡,反而問起了她的玉佩……

  「我的玉,與你何干?」小丫頭也不客氣,一句話頂了回去。

  這話把南宮靈給噎著了,目光在那玉佩和晚楓的臉之間徘徊不定,面色卻是越來越奇怪。

  見少幫主忽然沒了聲,江長老雖然奇怪,但想著說不準是少幫主見著殺父仇人情緒激動,當即上前一步代其開口:「鬱晚楓!你毒殺本幫幫主,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長老莫要激動!」從剛剛開始就被當佈景板的楚留香終於找到機會開口了,連忙上前擋住脾氣似乎不好的長老,「如今這烏衣庵被丐幫弟子圍了個結實,想必這小丫頭也脫不了身,倒是剛剛那黑衣人是怎麼回事?」

  他從孫學圃那邊得了信,說那畫上美人秋靈素唯一的至交好友就在城外五裡處的烏衣庵,連忙出城去找人。普一出城就看到有車夫在那裡似是在等候生意上門,遂上車前往烏衣庵——但不想那車夫竟是受人所托而來,將他載去了桃花庵,而懦咪小言兌言侖土雲那裡也有一人假扮做素心大師等候,在楚留香問及秋靈素時答曰此人已死,好絕了他繼續追查這條線索的心。

  若不是楚留香後來發覺不對,說不準這會兒已經被誑得回了城了。

  這在路上一耽擱,本來應該比晚楓早到烏衣庵的楚留香,愣是比她晚了那麼久才到。

  而南宮靈則是楚留香在往這邊來的路上見到的——本來楚留香還奇怪他怎麼會在這裡,如今見著了丐幫長老和晚楓,這才想到,八成是南宮靈得知消息那晚丫頭烏衣庵出現,所以南宮靈追了過來。

  「我與陳長老乃是追著那毒醫到了此地,聽聞有慘叫聲,想到任夫人在此處清修,而那毒醫又是翻牆入了庵廟,故而跟了進來!」江長老手裡頭的竹棒子依然捏得極緊,時刻防備著那頭的小丫頭脫身,「我進來了晚些,就見著陳長老已與那黑衣人打了起來。」

  「是小施主救了貧尼和貧尼的弟子。」素心大師見懷中的弟子呼吸漸穩,知其沒有危險了,開口道,「小施主翻牆而入時,那黑衣人正要對貧尼下殺手,貧尼的弟子護師心切,擋了一刀,若無小施主施救,貧尼這徒兒恐已去了。」

  江長老想說什麼又咽下了,那毒醫毒殺了任老幫主,然而此時素心大師又言她救了她的弟子……素心大師在丐幫中聲望雖然不大,但是他們這些長老卻是知道其為人的,斷不會為一個惡人包庇。

  更何況,出家人不打妄語,素心大師所言,必屬實情。

  這毒醫救了素心大師唯一的徒兒,是真的。

  陳長老冷哼了一聲:「雖然她救了你的徒兒是實情,但是她毒殺了我幫任老幫主也是實情!莫不要忘了,我幫幫主的未亡人尚在此地清修!我等當捉了這毒醫回去,祭告任老幫主在天之靈才是!」

  說著他看向素心大師:「大師身為任夫人的至交好友,當知曉此人於我丐幫做了何事!」

  素心大師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又遲疑了一下。

  楚留香卻是在這對話中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任老幫主的未亡人葉淑貞和素心大師是好友!而那畫像上的女子秋靈素與素心大師也是好友!

  難道說……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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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在孫學圃處,楚留香得知,當日自己在海上遇到的四具屍體的共同點除了都為男性外,還有一點:二十年前,他們都和當時的武林第一美人秋靈素有過一段情感。

  之所以說是有過一段情感,是因為二十年前,秋靈素讓孫學圃畫了那四幅畫,就為了送給那四人。

  並且,和他們斷絕來往了。

  那時候楚留香想,她找孫學圃這樣的名手來畫像,為的就是要將她的美麗儘量保留在紙上,再送給那四個男子。這樣,她雖然離開了他們,他們卻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們每一次瞧見這幅美麗的畫像時,都要為她痛苦。

  但是楚留香想不明白,她為何要和他們斷絕往來。

  身為男人的楚留香想不明白,但作為女人的何珊姑卻是說出了一個推論:當一個女子不惜和四個愛她的男子斷絕來往時,她通常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她要嫁給另一個男人了,比他們四個好得多的男人。

  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權勢,就是有很高的武功。

  丐幫幫主任慈,符合這個條件。

  而此時,他又聽到了幫主夫人和素心大師是好友——而那位秋靈素當年唯一的好友,也是素心大師。

  依照秋靈素拿到畫後就挖出了孫學圃眼睛的行徑來看,二十年前那位美人的行徑絕說不上純真和善良,那麼這樣一個被孫學圃視作魔女的人要嫁給正派的任慈,顯然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否則她以前的行徑被挖出來,即使任慈不在意,丐幫幫眾的眼神也會有所不同。

  所以丐幫幫主的未亡人叫葉淑貞,而非秋靈素。

  楚留香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推斷非常正確,忙開口道:「剛剛那個黑衣人莫不是來對任夫人下手的,卻在半路遇上了素心大師才準備滅口?那如今任夫人怎麼樣了?」

  陳、江兩位長老面色頓時一緊,正要朝庵廟後院去,忽然想起這裡還是佛門清修之地,而後院又是女眷所在,尷尬地停下了腳步。

  倒是從剛剛開始表情稍稍有些不對的南宮靈開口了:「這毒醫……救了素心大師的弟子,不若兩位長老先看著她,弟子和楚兄進去看望夫人?」

  兩位長老毫無異議,那頭南宮靈最後看了一眼蹲身在素心身邊檢查昏迷女尼的小丫頭,轉身帶著楚留香入了後院。

  南宮靈那一眼並不隱蔽,在場眾人都看到了,不過都當是看到了殺父仇人心有不甘罷了,只有低頭為素心大師的弟子檢查傷勢的晚楓不會這麼認為。

  南宮靈的眼神很奇怪……是那塊玉佩的問題?但是那玉佩是她在江湖師父門下的大師兄給的,和南宮靈有什麼關係?

  下意識的,她回憶了一下那塊玉佩的模樣——距離大師兄把玉給她已有兩年多了,哪怕是閉著眼睛她也可以分毫不差地把那玉佩模樣在心中描繪出來。

  玉質極佳,一面雕刻楓葉,一面刻著一個楓字。

  她曾經好奇地問過大師兄,是不是事先從大師父那裡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才特意去定制了這麼一塊玉佩。但對她的這個疑問,大師兄卻只是笑得頗有深意,只道總有一天郁兒會知道的。

  由於那時候大師兄的笑容實在是太涔人了,小丫頭激靈地打了個冷戰,總覺得再問下去會有很不妙的事情發生,所以直覺極為靈敏的小丫頭果斷扯開了話題。

  大師兄那奇異的笑容才略略收起,只是有時候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總讓晚楓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塊製作精美的桂花酥,正在被人打量著從哪裡下口比較好。

  但是這和南宮靈有什麼關係?

  心裡想著從剛剛開始就變得有些奇怪的南宮靈,晚楓手上動作不停,先以銀針封鎖女尼周身穴道,然後才抬頭對看著自己的兩位長老道:「素心大師的弟子傷勢很重,我需要給她治療。」

  而這種治療,顯然是不能在這種地方進行。

  楚留香如願見到了那位美人,但是和畫像上不同的是,任夫人面帶黑紗,完全看不清她的真容——饒是如此,那通身的優雅氣質也是生平罕見。

  當年的武林第一美人,當真是名不虛傳。

  任夫人雖然承認了自己就是秋靈素,但是對於最近是否寫信並送給那四人這件事……卻是毫不猶豫地否認了。

  楚留香像是突然被人塞進個夾生的柿子,心裡只覺又苦又澀,又是發悶,他想不通任夫人為何不肯說出這封信的秘密。

  「但是夫人……」

  任夫人卻已經重又轉過身,在菩薩面前跪了下去:「南宮靈,出去的時候,自己掩上門,恕我不送了。」

  南宮靈悄悄一拉正在發呆的楚留香,示意他們該走了,楚留香心頭一急,忽然大聲道:「夫人在此地,可知那毒殺了任老前輩的郁晚楓正在前院!」

  他心知晚丫頭並非真凶,但是要不被秋靈素這麼逐客,唯有先將晚丫頭扯出來——未亡人得知了殺害丈夫的兇手就在一院之隔的外面,還能這麼如泥塑菩薩般跪著清修嗎?

  任夫人的肩頭忽然一陣顫抖。

  楚留香頓知有效,忙大聲道:「任老幫主的遺骸尚在丐幫總舵陳著,身死尚不得安息,夫人難道不想去親眼看看那兇手嗎?」

  任夫人一直挺直的背脊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即使她背對著他們,楚留香也可以想像得到那夫人此時心情的激動。

  「可……可是當真?」

  她的聲音依然動聽,但是其中的顫抖卻是任何人都能清楚地聽出來的。

  「夫人勿要擔心!弟子已經命陳、江兩位長老看住那毒醫!待得弟子將其帶回總舵,必讓其在靈堂前血祭,以告慰幫主在天之靈!」南宮靈搶答道。

  任夫人沉默了一會,道:「先夫已逝,妾身一介女流,對報仇也無力,南宮靈,你去處理吧。」

  這反應超出了楚留香的預料,他不明白,但是逐客令已下,饒是以楚留香的厚臉皮,也不好意思留下來。

  兩人回到前院,南宮靈似乎也知道楚留香空手而歸心情不好,路上也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陪伴在一旁。

  等到看到那頭似乎正和兩位長老鬧騰得歡渾然忘記身上傷口的小丫頭時,楚留香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這丫頭怎麼就能完全無視掉自己正在丐幫手裡的事實,還鬧騰得那麼歡呢……

  南宮靈也止住了腳步,有些歉意道:「楚兄,下回小弟定陪你大醉三天,只是今日……」他看向那頭在兩名長老看守下依然不見絲毫沮喪驚慌的小孩子。

  楚留香心中焦急,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清楚,見南宮靈要過去,連忙道:「任老幫主之事我也有所耳聞,我也去聽聽那……毒醫怎麼個說法吧。」

  南宮靈雖然詫異他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來,卻也不意外,當下點頭,兩人並肩到了晚楓面前。

  小丫頭雖然落入了丐幫手中,但是神色間卻未見絲毫驚惶,這一派問心無愧的作風看在兩位長老眼裡,自然就成了殺人之後毫無愧疚沒有人性更是不把丐幫的追殺放在眼裡的佐證,心情愈發複雜。

  剛剛在他們與黑衣人纏鬥時,這丫頭片子既沒有趁機逃走,也沒有暗中下毒手,反而以自身內力保護輔佐他們,之後更是以身為盾擋下了黑衣人砍向素心大師的一刀,其作風之坦蕩正直,一如名門正派弟子。

  但是毒殺了老幫主的人也是她……無怪呼兩位長老心頭糾結了。

  南宮靈與兩位長老見過,目光落在那小丫頭身上,眼神複雜,似乎在想什麼,好半天才問道:「你把剛剛的玉佩拿出來給我看看。」

  晚楓一皺眉,又是玉佩?

  「那是我的東西,憑什麼給你看?」小丫頭平日裡極好說話,但是這玉佩是她平日裡仔細保管的東西,剛剛掉在草坪上都讓她好一陣心驚肉跳——可千萬別摔壞了不然大師兄非得用金剛經念死她——這會兒就差攥在手心裡了,哪能給人啊!

  萬一這人心懷怨憤給她摔了怎麼辦?

  兩位長老也奇怪少幫主不問其他,先問那玉佩之事,連楚留香都疑惑地看了過來。

  南宮靈抿了抿唇,真話他不能說……因這玉佩,和大哥與他描述過的天楓家家傳玉佩極其相似。

  而那玉佩本在父親身上,理應是陪著父親一同下葬了才是。

  或許是他看錯了也不一定……但是大哥當年描述時有特意提起過,天楓家的那塊玉佩上楓葉與慣常所見不同,呈掌狀七深裂,和中原常見的掌狀五裂完全不同,也是其最鮮明的特點。

  而這七裂來源,除了東瀛紅楓樹樹葉多數呈現五至七裂外,還因天楓家乃伊賀忍者出身。

  在伊賀,有一座行基開設的叫「伊賀四十九院」的寺院,正是古時教授伊賀忍術的起源地,所以那七裂又暗喻了天楓家乃伊賀忍者下屬之一。

  但是中原大地上,楓葉形狀卻多是五裂,故而南宮靈第一眼看到那玉佩所雕楓葉就心生疑竇。

  對了,當年父親的後事是任慈所辦,難道說是任慈當日並沒有將這玉佩作為陪葬品下葬,而是拿走了?

  他連忙道:「因那玉佩我在義父處看到過一次,那等七裂楓葉形的玉佩我從未在他處見過!」

  話一出口,兩位長老看那小丫頭的眼神就不對了:少幫主在任老幫主那裡見過?那現在怎麼到了這丫頭手裡?

  晚楓想也不想就反駁道:「不可能!這是……」她本想說這是大師兄給的,但是轉念一想到時候還會被逼問師門,話到了嘴邊就是一頓,才道:「……這是別人送我的。」

  那明顯的停頓,誰都沒忽略過去。


第二十三章

  「若是別人給你的,為何你要遲疑片刻?」江長老冷聲道。

  我就知道你們要問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提起那個人。」小丫頭難得的沒了笑臉,明明是出家人偏偏皮相好得要命,勾得一堆女子芳心亂動,還不以為然,人品爛到家!

  怎麼偏偏沒人看得清大師兄皮相下黑得要命的本心呢?

  更何況大師兄他是出家人啊出家人!姑娘你看上誰不好就算是看上葉師兄那個藏劍山莊出身的金閃閃(葉師兄:阿嚏!)也比看上大師兄好啊!

  所以最後她除了努力隔絕自己的好友閨蜜——尤其是秀坊出來的姐妹們——遠離大師兄之外,就只能給那些姑娘們提個醒,比如在某位女俠幽幽盯著她家師兄含羞帶怯地邀請其共進午餐時出來煞風景:「大師兄,玄正大師喊你回寺吃飯呢!」

  ——師兄他是出家人啊女俠您的眼睛不要那麼綠啊!

  一般來說這種行徑唯一的後果就是女俠的眼睛全盯她身上了,大夏天都覺得渾身涼颼颼的讓她誤以為自己學到了七秀坊的冰心訣已經寒暑不侵了。

  另外就是自家大師兄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回讓花骨朵兒有種被三師父丟進了純陽空霧峰的錯覺。

  不過,因覺得自己實在沒資格說大師兄對待桃花的方式,所以晚楓很少跟別人直白地說這個。行善大師兄是大師父在江湖上收的第一個弟子,對他們這些同樣拜在大師父門下的師弟師妹們一貫好得很:吃的用的不說,遇上危險了,若不是因為三位師父是被她召請、千里之路瞬息可至,他能來得比師父們還快;闖蕩秘境的時候,大師兄也一貫走在最前面保護他們這些師弟師妹們,自己經驗不足被秘境首領的手下發現時,若不是有他的捨身決護著,也難說如今還能不能這般不缺胳膊少腿地站在這裡。

  她實在是沒那個臉皮說我家大師兄就算是還俗了也當真不是良配姑娘你莫要來了……

  天天被行善拿糖葫蘆桂花酥驢打滾水晶糕等等小吃喂出來的小丫頭不知道,這其實有個專門的說法,叫做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是誰送的?」南宮靈問。

  「我都說了不想提那個人!」小丫頭的聲音裡帶上了明顯的不悅,哪怕是被丐幫步步緊逼的時候她都能笑臉以對,絲毫沒有被冤枉的憤怒,但是此時提到了送玉佩的人卻是第一次出現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

  那個人……對她來說,是避不開的,但是又不得不承認其存在的人?

  南宮靈有些恍惚。

  就像……剛剛得知任慈是自己殺父仇人時的心情,既不得不承認其在自己成長過程中如此全心全意的照顧,又不得不正視他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小時候,他出門回來,總是會帶來一堆新鮮玩樣,雖然並不值錢,但是卻極大地滿足了他。

  任慈對他一直很好,並不是指生活上的,而是指精神上的。他沒有把自己養成一個廢物,而是從小就嚴格地教授他武學,給他請教書先生學習。若是自己偷懶的話,他懲罰的時候也不會手軟,但是晚上卻又會偷偷過來給自己上藥。

  他教會了自己禮義廉恥,教會了自己何為俠,何為邪,何為正,教會了自己如何成為一個正直、坦蕩、讓人交口讚揚的少年俠士。

  他曾經無數次想任慈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就好了,不過就算不是也沒關係,這樣的丐幫幫主是他的義父,是他仰望的人,是他想要成為的人。

  但是,這樣的任慈是他的殺父仇人。

  那段時間裡,他甚至無法直面任慈,卻讓後者以為他身體不舒服,更加關心他,讓他根本無法與之抬頭說話。

  他曾經掙扎了好久。

  結束這種掙扎的是大哥告訴他的一件事。

  他說,他沒找到父親的墓。

  天楓十四郎沒有墓,但他的後事卻是任慈辦的。

  他殺了天楓十四郎,卻連給他一塊死後的安息之地這種事都不肯做。

  那一刻,南宮靈心中的天平傾倒了。

  等等!

  父親……沒有墓?

  南宮靈想到這裡,心中隱約浮起一個念頭。

  這念頭來得如此情理通順,但是一想到如果當真如此的話……

  若是被在大漠的母親知曉,將會引發何等風暴?

  南宮靈心中一顫,看向那孩子的目光頓時一變,仔細思慮半響,才道:「兩位長老辛苦了,濟南城中事物繁多,長老怕是無法分出精力來,這……這鬱晚楓又是鬼機靈得很,就先由弟子看管帶回總舵吧。」

  陳、江兩位長老覺得似乎哪裡有點彆扭,但仔細一想又沒發現問題,而且少幫主說得也有理,遂點頭稱是。

  倒是晚楓心思縝密,一下子察覺到了這南宮靈原本一口一個毒醫,這會兒居然變作了喚她名字!?

  她奇怪地抬頭看了一眼那廂臉色忽然異常沉重的少年,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

  楚留香畢竟是男子,並沒有發現這等細微之處的變化,只是心中暗想到底該如何解開這困局。

  晚丫頭是無辜的,他務必洗清她的冤屈。

  就在這時,一個丐幫弟子從門外快步跑了進來,一一見過兩位長老和楚留香後,南宮靈先問道:「可是抓到了那黑衣人?」

  那丐幫弟子有些氣苦道:「兄弟們把烏衣庵給圍了個徹底,但未見到那黑衣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又道,「剛剛見著無花大師,說是來找少幫主您的,無爭山莊原少莊主似是朝著庵廟來。他們二位得知我丐幫在找一黑衣人,為免被他逃了,故而並沒有進來,現如今都在庵廟外等候。」

  五人很快見到了站在一起似乎在說什麼的無花和原隨雲,似是相談甚歡,兩人風姿氣度皆是世所罕見,遠遠看去,恍如畫中人一般。

  原隨雲聽到那孩子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正要言說,忽然聽那丫頭的腳步聲變得極快,應當是看到他時便轉而躲到了某個人身後。

  然後他聽到那孩子似是心虛而中氣不足的聲音:「你、你你……我只是太餓了躲入了你家廚房偷吃了點吃的!要不要追著我到這裡來啊!只是幾塊糕點而已啊!」

  原隨雲原本準備邁開的腳步頓時頓住。

  即使看不到,他也能想像得到這時附近人的眼神:原來原少莊主會到這裡來,是因為她偷吃了他家東西啊,難怪那毒醫會是從原家的宅子裡出來。

  原來那小孩子的手腳也不乾淨,這種人當真該殺!

  我就說無爭山莊百年威名,怎麼可能包庇那個毒醫呢!

  如此一句話,就將可能籠罩於無爭山莊頭上的陰雲驅了個乾淨。

  晚楓有些心虛地扭頭,沒敢去看那頭原隨雲的表情,雖然明知道阿雲看不見,但是那雙眼睛真的很有壓迫感啊……

  雖然因為黑衣人的變數導致她原本的準備不得不又推遲了,不過這個從南宮靈那裡得來的靈感倒是能洗清掉阿雲包庇她的嫌疑,也夠了。

  然後這一扭頭,就對上了另外一張帶著如沐春風般微笑的臉。

  「貧僧本還想著來尋南宮靈,倒不想小施主已入了他的手。」無花微笑道。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兩位長老一頭霧水。

  「不如在下來解釋吧!其實在下昨晚在大明湖處追丟一個黑衣人,卻正好遇見了這丫頭,她道任慈老幫主並非死於她手,而應當是死於天一神水之下。但是大家悲戚過度不願聽她說話,故而不得不躲起來,等找到了有利證據來自證清白。」楚留香道,「而就在前段日子,神水宮弟子尋到在下,言明宮中天一神水被盜,要求在下找到真正的盜竊天一神水的兇手。」

  「在下與她也算是同病相憐,因而辯查之後在下決定先與她一同尋找真相。之後,在下與她遇到了無花大師,」楚留香說著,朝無花看去,後者微微點頭,「濟南城中丐幫人士眾多,在下手上正有一事需要調查,因此將她交由無花大師。」

  「一是因為,若她確實是兇手,則以無花大師的武功可以制住她不讓其逃走;二是因為,若她是無辜的,無花大師可以保護其暫且不受丐幫弟子追殺……相信以無花大師在江湖上的名望人品,大家都該是相信的。」

  兩位長老點點頭,這樣的安排,他們也確實挑不出錯來。

  「只是貧僧一個不留神,卻讓她溜了……」無花道。

  「若不是大師忘了定點定時投喂,這丫頭也不至於跑到在下家裡找吃的。」原隨雲淡淡道。

  投喂……

  某種無言的黑線籠罩眾人。

  小丫頭抽了抽嘴角:……阿雲你是把我當成寵物在喂嗎?

  不過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單聽阿雲的聲音就知道他有多生氣,這種時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是要務!

  大師父還有七師兄你們怎麼不教教我隱身啊……


第二十四章

  雖然因楚留香的求情,丐幫眾人似信非信,雖不至於立刻把那丫頭送到總舵祭告老幫主,但也是將其軟禁在了濟南城的丐幫分舵裡。

  「楚兄正在調查天一神水失竊之事,若是當真與你無關,到時候我丐幫必定賠禮道歉。」

  留下這麼一句話後,小丫頭就被一個人丟在了房裡。

  拿起桌上的瓷杯瞧了瞧,光滑明淨的瓷杯上隱約印出窗外的影子。

  還真是圍了個徹底啊。

  小丫頭卻也不急,天色也晚了,她抬手點上燈燭,從包包裡摸出上回抄錄的《舊唐書》看了起來。

  《舊唐書》的修撰離唐朝滅亡時間不遠,資料來源比較豐富,史實較為貼近真實,所以雖然還有條理清晰明瞭的《新唐書》,晚楓還是選擇先看《舊唐書》。

  阿雲當時帶在身邊的是卷八至卷十,也就是本紀第八、第九、第十這三本,講的分別是玄宗(上、下兩卷)和肅宗,年號及時間跨度分別是先天元年至開元二十五年、開元二十五年至天寶十五年、至德元年至上元二年。

  而在晚楓到達這個世界之前,她所處的大唐,已經是天寶八年了。

  在過去的數年裡,戰寶迦蘭的陰謀被各大派弟子搗毀,但也有俠士為智慧王所蒙蔽,毀去了少林達摩洞第一層內放置著的東方持國天——這個由萬花弟子協助打造的機關奇物木甲天王本是少林用於鎮守明教法王。

  持國天王殿被不明真相的俠士所毀,血眼龍王蕭沙重見天日,帶領其舊部協同鼠王、蝠王往巴蜀地去。接到消息的惡人谷王谷主和浩氣盟謝盟主首次聯手,于巴蜀之地狙擊龍王,又有九天之鬼謀李複帶領各大派弟子對抗龍王舊部。

  局勢僵持之際,忽有大量蛇蟲湧出,擊殺明王舊部,卻是久不問世事的南疆五毒教聖蠍使阿幼朵出手——因龍王在途徑五毒時,殺了她手下弟子……

  晚楓來的時候,正是四大派掌門中計被南詔下毒手抓走,囚禁起來。她和眾門派弟子本是前往龍淵澤去責問那所謂天南王家的屠龍大會,卻不料在打敗了那遼東雙煞和南詔雙雄之後,莫名就從那大唐世界到了這個奇怪的地方。

  小丫頭把書翻到了天寶十四年處,上面清楚明白地寫了一件事:安祿山,叛唐!

  夜色越深,幾乎燃盡了的燈燭發出最後一絲光亮,輕輕的嗤的一聲,燈燭芯火熄滅在燭淚中,室內頓時歸於一片黑暗。

  而似是被那燭火熄滅的聲音所驚醒,保持著一個姿勢久久不動的小女孩才輕輕地動了一下手指。

  夜過三更,打更人的聲音從街上傳來已經是模糊不清了。

  外面的丐幫弟子已經是哈欠連天了,若不是因為這裡面軟禁著有殺害任老幫主嫌疑的人,丐幫也不會全天候地監視著這裡。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院內。

  他打暈了外面的看守,小心地扶著他們放在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然後才悄悄推開了房門。

  月色很好,從沒有關上的窗戶照了進來,給黑暗的室內帶來一點兒光,隱約可見坐在圓桌邊小女孩的身影。

  黑暗中,那女孩的身影模糊,唯有一雙眼睛恍如夜明珠一般熠熠生輝。

  黑影走了進去,說了一句話。

  他說的不是中原話。

  晚楓直到那個黑影出聲時,才從自己的世界裡回過神來。

  蠟燭已經燃盡。

  原來,她已經呆坐那麼久了。

  然後她才恍惚間意識到,剛剛……似乎有人說話,而且說的還不是官話?

  晚楓抬起頭來,看到那個黑影,是一個全身都包在黑色夜行衣中的人,只能隱約判斷出是個青年男子——因為他眼睛附近的皮膚光滑而富有光澤,身形又是屬於男子的剛強硬朗,對於一個畫師來說,這足夠判斷出他是男是女了。

  看到那個黑衣人,小丫頭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哪裡。

  對了,這裡不是大唐……這書上寫的,不是我的那個大唐。

  絕對不是!

  但是出穀以來的所見所聞,尤其是在融天嶺黑龍沼之地所見,卻在內心悄悄地說:真的嗎?

  她的大唐世界……未來,真的不會變成這書上所寫的那般嗎?

  正史裡是不會有江湖的記載的,也許武林各大門派無恙……

  但是。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當整個中原大地都陷入長達七年的安史之亂戰火中時,她的家,她的門派,她的朋友們……能不牽連其中嗎?

  別人且不說,出身天策府的幾位好友根本不可能在大唐將危之時明哲保身。

  必須,早點回去。

  無論如何,要把這些書帶回去。

  自己還小,看不懂那天下大勢,但若是穀主那般人物,必定知曉該怎麼辦!

  暫且定下了主意,晚楓這才有心思來想面前這人剛剛說的話:他說的……好像是東瀛話?

  若不是因為察覺到面前這黑衣人並不帶殺氣,她也不至於就這麼把人幹晾著。

  托了杏林一脈的阿麻呂師兄的嚴格教導,晚楓對於東瀛話也是較為熟悉的,雖然不敢說精通,但是普通的對話卻是完全沒有問題。

  這個黑衣人說的是,你到底是誰。

  這是東瀛人?

  (以下內對話皆為日語,作者日語狗屁不通就不幹翻譯的事了。)

  【之前香帥於月下追擊之人,便是閣下?】晚楓不答反問,【倒是沒想到,除了那二十年前來此的天楓十四郎外,竟還有其他伊賀忍者來中原大地。】晚楓的東瀛話迄今為止只和阿麻呂師兄對練過,所以稍微有些生疏,並且聽起來並不像是在東瀛長大的人。

  那黑衣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既然你知道天楓十四郎亦知伊賀忍者,那你可知,你懷中的玉佩是何來歷?】小丫頭皺了皺眉頭:【我自是知曉,但是這又與你何干?】黑衣人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臉上,好一會兒才說:【我見你並不喜愛那物,卻又小心保管,是為何?】【若是那物乃是一個你既愛又憎之人所送,你的心情不會比我好多少。】小丫頭淡淡道,顯然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

  本來她這會兒心情就不好,看到那可能的大唐未來之後她一心只想著怎麼早日回去,哪怕是如爛柯人一般時間流轉迅速,她也只求能在那戰火爆發之前趕回去。

  但願能讓門派多點防備。

  而這個時候,又有那黑衣人來半夜尋訪,這丫頭說話的口氣能好得起來才叫怪。

  【閣下尚未回答我,為何夜半闖入此間!】

  晚楓一邊問道,另一隻手卻是偷偷摸入自己懷中的落花碧絨包中,將春節期間尚未放完的鞭炮和名為火樹銀花的煙火握在手裡。

  她說話的聲音並沒有特意壓下,但是直到現在都沒丐幫弟子進來,外面的人都被……了嗎?

  自己對於花間遊心法並不熟練,而離經心法只能自保……要想辦法示警,告訴丐幫這裡有人入侵。

  黑衣人卻是輕輕地笑了起來。

  晚楓聽得那笑聲似乎有點耳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過,就聽那黑衣人道:【你的東瀛話有些生疏,可是教導你的人已經許久不與你對話練習了?是誰教你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晚楓覺得他的聲音似乎比方才柔和多了。

  可惜小丫頭並不領情:【我看閣下的東瀛話也好不到哪裡去!】晚楓冷哼了一聲,阿麻呂師兄教了她東瀛話又說了東瀛諸項風俗,卻也要求她保密,不得說出去,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忽略了對方的問題。

  那黑衣人又笑了,輕聲道:【你爹爹還在嗎?】黑暗中,他的目光溫柔,仿佛是能夠溺斃人的春水。

  【已經不在了,我六歲的時候他就……】話一出口,晚楓忽感不對:自己為什麼會這麼乖地回答那人問題!哪怕是熟識之人,自己也不會隨便說自己家中之事!

  這心頭一震之下,她猛然間察覺不僅房內多了一種迷幻般的香氣,那黑衣人的眼睛更是如同傳說中的幻瞳一般,明明是漆黑的眼睛,但是莫名有種瑰麗之感,看了就會忍不住陷進去。

  這香氣……糟糕!

  曾聽得門中芳主一脈的師兄師姐提到過,這世間有些奇異花草,會散發出讓人迷醉的香氣。人若是聞得久了,就會看到各種幻覺。如果採集之後用特殊辦法調製,然後配合催眠術使用的話,則能夠讓一個陌生人立刻對其坦誠相對。

  而此時彌漫在房內的香氣,顯然正是那少有的奇異花草所制藥粉!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了在宮南燕說起那名懷孕自殺的弟子時提到的話:她只和他單獨相處了半個時辰而已。

  再怎麼開放的女孩子,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深愛上了一個出家人,並交付自己嗎?

  現在,她有了答案:以藥粉迷惑,然後配以特殊催眠術,那就足夠在半個時辰裡讓一個女孩子交付出自己了!

  可惡!她居然遲鈍到這會兒才發現這香氣!

  【這麼快就發現不對了,真是好孩子。】讓她疑惑的是,那黑衣人的稱讚居然是真心實意的。

  小丫頭燦爛一笑,然後立刻把手上捏著的鞭炮煙火直接朝他面門丟去。

  「劈裡啪啦!」

  鞭炮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響亮,足以驚動整個丐幫分舵的人。

  但是讓她震驚的是,直到那鞭炮燃盡,都沒有人來。

  不,其實有一個人來。

  丐幫少幫主南宮靈正站在門口,神色激動。

  晚楓在丟了鞭炮之後就一臉戒備地站在了離那黑衣人最遠的地方,這會兒看到南宮靈,莫名就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看來你們還真是一夥的,既然準備殺人滅口了,可否讓我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

  把這裡的丐幫弟子都驅散掉,只留下守備在此的弟子,也只有南宮靈能夠指使得動。

  而這樣費盡心力,除了要殺她滅口外,她實在是想不出第二解釋。

  不過小丫頭很快就會知道,在這世上,話不能說太死。

  那黑衣人溫和地笑了,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就從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就能看出,他笑得很溫柔,也很真實。

  那種笑又一次讓她聯想到了大師兄,頓覺全身一個哆嗦:「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道:「我是你大哥!」

  晚楓:「……」

  南宮靈忙道:「我是你二哥啊!」

  晚楓:「……」

  ……啊咧?她是不是不小心睡著了,不然怎麼會做這麼驚悚的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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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室內頓時一片寂靜。

  南宮靈知曉是要給那孩子一點時間接受,故而也不催促,只是落在那丫頭身上的目光尤為熱烈。

  好一會兒,晚楓才仿佛是夢醒一般地發出一聲:「呃?」

  她好像是一下子當成看不到他們二人一般,一臉受不了地扶額轉身,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麼往床鋪那邊走去。

  南宮靈和黑衣人凝神一聽,只聽得那小丫頭竟然是在如同自我催眠一樣說:「好累啊居然出現幻覺了那個南宮靈居然來跟我認親我一定是不小心睡著了嗯對快點醒過來這種噩夢太可怕了……」

  南宮靈連忙上前拉住人:「這的確難以接受但是這是事實啊小妹!」

  小丫頭往床鋪那邊走的動作頓時止住了,緩緩地轉過身來,漆黑無光的眼睛——所謂的「死掉的眼神」大概就是指這樣吧——轉到了抓著她手腕的大手上。

  很真實的溫度,說明不是幻覺。

  也就是說……剛剛,真的不是她睡著了。

  ……這手還捏著她的手腕。

  南宮靈福至心靈,忽的放開手,讓正在考慮「啊看著好刺眼好想剁掉啊對了包包裡還有把庖丁小刀來著的」的晚楓一陣扼腕。

  南宮靈和黑衣人就看到那小丫頭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一字一頓道:「你們說,你是我大哥,你是我二哥?」

  兩人一起點頭。

  小丫頭點點頭,笑眯眯道:「原來如此……你個頭啊!」

  「我有爹有娘有兄有姐誰要你們兩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野男人啊!!!」

  趁著那兩人被她忽然爆發的音量——或許是被那個「野男人」——給衝擊得呆住的瞬間,小丫頭毫不猶豫地用輕功踏雲接躡雲逐月直接從視窗竄了出去,快得連武功極高的黑衣人都反應不過來——以為她之前真的是往床鋪去的嗎?錯了她是瞄著那窗戶走的啊!

  魂淡這年頭拐小孩居然不說我是爹媽的什麼朋友反而說我是你哥了當她家那三個哥哥是假的啊誰家小孩不認得自家哥哥!

  內心無比暴躁的小丫頭一出丐幫範圍立馬扯開嗓子喊:「救命啊有採花……唔唔!」

  話到一半被捂住了嘴巴,追上來的兩兄弟堵嘴的堵嘴抓手腳的抓手腳,愣是把已經跑出丐幫分舵的人又給拖了回去。

  考慮到這裡是城內,要是一個不留神再讓這丫頭喊一嗓子問題就大了,兩人一商量,帶著丫頭直接翻出城牆,到了城外某個莊園裡。

  期間那被抓著的小丫頭扭來扭去各種試圖掙脫,南宮靈一臉「對不起啊二哥這也是不得已等會就給你解開」的表情點了她穴,又不忍心堵她嘴,最後連啞穴一起點上。

  這一通折騰下來,天都亮了。

  等到了地方,那黑衣人先去了隔壁換行頭,南宮靈糾結地蹲小丫頭面前,一臉被心上人拒絕了後的憂傷痛苦……你妹哪來的心上人啊!

  被刺激到的小丫頭瞬間在心裡爆了粗口,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三師兄那麼喜歡爆粗口真的不是他太暴躁,而是這個世界讓人不得不暴躁!

  三師兄我錯了以後你再爆粗口我也不拿啞藥堵你嘴了……(正在操練的哈士奇三師兄:阿嚏!)

  「剛剛沒有來得及解釋,現在二哥給慢慢解釋,小妹乖乖啊!」南宮靈一把拖過椅子坐好,顯然是打了長期抗戰的準備,開始講故事。

  從前有座山……啊不對,是二十多年前,在東瀛有一個叫天楓十四郎的伊賀忍者,他某日救起了一個從中原來的姑娘。那姑娘本是中原黃山世家女子,二十多年前,華山與黃山世家兩大劍派發生慘鬥,血戰連綿多年,黃山世家終致慘敗,到後來戰到只剩下她一人。為了避禍,她便搭乘了海上商船,東渡扶桑。那時她已受了內傷,再加上海路艱難,到了扶桑島上,已是不良於行。

  天楓十四郎幾日不眠不休,治癒了她的傷勢。姑娘自也難免被他真誠所動,就在她傷勢痊澈的第四天,就和天楓十四郎結成了夫婦。

  小丫頭的目光中幾乎有實質的怒火燃燒,化作三個字:「說重點!」

  「好好我不廢話我不廢話……你別傷著自己!」本來就因著之前害得「妹妹」被丐幫滿天下地追而且還餓肚子一事心懷愧疚,南宮靈見小丫頭一臉快發火拼著經脈受損也要衝開穴道的模樣,連忙道,「嗯,本來那是一段佳話,但是母親為父親是生下了大哥和我之後,忽然不告而別,只留下封書信。」

  「我那是尚還是繈褓中的嬰兒,記不得事,接下來的事都是大哥和母親告訴我的。」

  「父親悲痛之下,帶著大哥和我到了中原,苦苦尋找了一年,除了得知過去的一年裡華山七劍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慘死外,毫無母親的消息。於是他終是絕望了……」

  「父親當時已心灰意冷,無意再活下去,想起昔日母親曾言道要稱霸這江湖,便決定以自己的性命為母親鋪路……他先是對帶著大哥前往福建莆四少林寺,苦苦向掌門人天峰大師挑戰,重傷後趁著天峰大師去取藥時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封通道出了這一段傷心事,又請求大師收大哥為弟子。然後他又去約戰丐幫幫主……任慈,他本身就帶著重傷,故而不出十招就被任慈的打狗棒擊在了胸口,不到一天就死去……只托囑任慈照料他的二子……也就是我。」

  提到那曾經撫養了他二十年的任老幫主時,南宮靈的表情非常奇怪,但是沒有人注意到。

  這關於南宮靈的來歷,晚楓其實一早就知曉了:在丐幫的那些日子裡,任慈親口告訴了她這些事,當年天峰大師帶著那個大兒子趕到時,遇上任老幫主,兩方互通消息,才知道了這些。

  「原本我和大哥都以為父親已經死去了,任慈當年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但是我從任慈口中套出天楓十四郎的墓穴所在地,本擬前去拜祭,大哥先一步去了,卻發現那地方並無墓地!」南宮靈苦笑了一下,「我……我那是本還搖擺不定,聽得這消息才……」他忽然用力搖了搖頭,「我對你說這個做什麼!」

  南宮靈抱著頭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繼續道:「我和大哥當時都以為父親已經死了,任慈沒有給他下葬而是任其屍首被風吹雨打,我們卻沒有想過……或許父親他,並沒有死。」

  「何止不曾死,還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給我們添了一個小妹妹。」輕緩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同時還有一隻手從背後伸出來,解了她的穴道。

  在丐幫的時候怕動靜太大被人察覺,但到了這荒郊野外就沒這顧忌了,在這丫頭有逃跑前科的前提下,無花不認為他們兄弟二人聯手還攔不住她。

  他的動作輕巧,解穴中也無絲毫血脈震盪的難受勁,卻讓小丫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聲音……

  雖然在聽到南宮靈講到天楓十四郎挑戰天峰大師時,晚楓已經猜到那黑衣人、也就是南宮靈的大哥大概就是那名滿天下的妙僧無花,但是真實看到那一身僧袍的少年僧人含笑出現在自己身邊時,小丫頭還是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果然是你!」晚楓也認得清現實,被解穴後沒直撲視窗或者門,而是揉了揉之前被捏狠了的手腕。

  讓她從這兩個人手裡逃掉……倒不是不行,得看機會。

  現在無花解了她的穴,倒省下她一個星樓月影,也不跑,先問清到底這兩人有什麼誤會。

  「該叫大哥!」無花敲了敲小丫頭的腦袋,手上力度倒不大,就跟逗貓似的。

  「誰是你們妹妹啊!」小丫頭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氣度,被這麼一喊頓時氣急敗壞道,「那天楓十四郎不是只和李琦生了你們兩個兒子麼!哪來的我!別亂認親戚!」

  「父親和母親確實只生了我和二弟兩人,但是父親和其他女人到底有沒有生孩子,就不在我們知曉的範圍內了。」無花溫和道,絲毫沒有不悅,「另外,那是父親的名諱,莫要直呼其名。」

  去你的父親!她爹才不是什麼東瀛人!

  晚楓第一次嘗到嘔血的衝動:「好,好吧……就算真是,那我也該比你們大才是!但是我如今才十三歲!你們的腦袋都是用豆腐渣做的嗎!」

  無花今年27歲,南宮靈21歲,這怎麼算都算不出來天楓十四郎在遇到李琦之前還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三歲啊!

  「我可沒說你是父親在遇到母親之前生的孩子。」無花好笑地看著那小丫頭炸毛的模樣,就跟被戳了痛處的小貓一樣。

  「遇到之後生?但是天楓十四郎十七八年前就死了,難道你想說死人還能生小孩?」

  「死人的確不能生孩子,但是活人可以。」無花一攏袖袍,在旁邊坐下,「任慈沒有給父親修墓,說不定是因為,當他去準備將父親下葬的時候卻發現父親的屍首不見了。」

  無花說到這裡時,南宮靈精神一振:「或許父親當然只是被任慈打得閉過氣去了,待得他離開後,他又恢復了呼吸,然後被什麼人給救了……」他熱切地看向面前的小女孩。

  晚楓沉默良久,才遲疑道:「……你想說,他被我娘救了,然後養傷過程中日久生情情之所鐘所以他也不想死了,就和我娘成親然後有了我……」

  「正是。」南宮靈眼睛亮晶晶,高興地答道。

  「是……是你妹啊!」晚楓暴怒加暴走,拎起旁邊的茶几就朝南宮靈砸去,「你才美救英雄你才日久生情你才天楓十四郎他女兒!」

  「哎哎別砸到自己啊!」南宮靈抱頭亂竄,忙中還不忘道,「我妹不就是你麼,父親的女兒也是你啊!」

  小丫頭放下茶几。

  南宮靈以為她終於肯接受事實了,回頭正要說話,抬眼卻見一個圓桌迎面而來——那丫頭嫌棄茶几分量太輕直接抄起旁邊的圓桌砸了過來——伴著堪比佛門獅吼功的怒吼:「滾!!!」

  其聲盪氣迴腸,驚飛一片林鳥。


第二十六章

  圓桌狠狠砸在及時閉合的門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最後關頭竄出關上門的南宮靈感覺到背後的巨震,莫名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原來妹妹……是這麼可怕的一種生物嗎?

  ——不,妹妹其實是一種很可愛的生物……你家屋裡頭這只只不過是進化錯誤變成霸王花了……而已。

  忽而聽到旁邊有動靜,南宮靈抬頭,正看到他的大哥出來,動作優雅,舉止富含韻味,仿佛是九天仙人降世。

  ——但是再怎麼優雅的動作再怎麼富含韻味的舉止再怎麼看著好像仙人下凡,都不能改變無花是從窗戶裡跳出來的這個事實。

  「哥……」你也被趕出來了嗎?

  無花含笑不語,但是熟識如南宮靈自然能看得出來,他掛在嘴角的笑有點僵硬。

  裡面那只因為怒火錯誤進化的霸王花還在砸門,南宮靈堵著門,頗有些淒淒慘慘地看向自家正堵著窗的大哥:「哥,小妹不肯認我們怎麼辦?」而且她現在還在嚷著讓她回去……

  這要是開了門,這丫頭怕是要跑沒影了吧?

  一想到會落得如今這局面,就是因為當初自己將毒害任慈的罪名嫁禍在了她頭上,南宮靈就覺得內心愧疚更深。

  早知道的話……

  無花卻是在想其他的事:「慢慢來,她總是會接受的,但是我現在擔心另一件事……」

  「是什麼?」南宮靈疑惑問道。

  「那日我在烏衣庵,也看到了自她懷中飛出的玉佩,心道大約是任慈給她的。故而在之後給母親的書信中……提了一筆。」

  南宮靈瞬間感覺不妙:「母親她……應該是在大漠吧?」如果要過來……近期內也趕不及吧?

  「不,母親為慶祝你掌管丐幫,早在半個月前就從大漠啟程出發了……」太過於專注無花說了什麼,南宮靈沒有看到自己大哥說到「慶祝」時眼裡閃過的嘲諷,「日前,應當已經到了石家莊。」

  「……」

  若是那個一向將天下男子視作自己手中物的女人忽然得知,當年深愛自己的丈夫不僅沒死(雖然現在也已經死了),還和另外一個女人組成家庭,更有一個十多歲大的女兒……

  ……嗯,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

  將那丫頭軟禁在分舵的這一行為,並不是所有人都贊同的,比如現在正在大廳裡發脾氣的南長老。

  「荒唐!抓到了兇手還不快快送到總舵祭告老幫主,反而好吃好喝供著?你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南長老瞪著眼睛:「若是一個不留神,那小鬼在飲食中下了毒,到時候一個分舵的兄弟都要被送上西天了!」

  你也太看得起那丫頭了,那院子被兄弟們圍了個徹底,連蒼蠅都飛不進去呢……陳長老縮縮脖子,沒敢說出來。

  暴怒中的南長老只有任老幫主能勸住,他可不想惹上這根炮仗。

  南長老嚷嚷了半天,沒人敢應答,頓時被氣了個夠嗆:「少幫主呢?少幫主也不說話嗎!」

  江長老摸摸鬍子:「少幫主去赴無花大師的約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誰若會忘記無花之約,那人必定是個白癡。」

  眾長老的目光頓時同時朝門口看去,剛剛發出那等言論之人,正是楚留香。

  他進來,見過丐幫諸長老之後,才道:「卻不知道他們二人約在何處?楚某正要來尋南宮兄,這倒是湊了巧了!」

  香帥什麼時候不追女人改追著男人跑了……江長老不小心拽斷了一根寶貝鬍子:「應當是在城西外……」

  「不好了!」忽然從門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個低級弟子,連禮都沒有行就立刻大聲嚷嚷開了:「不好了!那毒醫跑了!」

  「什麼!」

  楚留香比幾位長老更快一步到了那弟子面前,連聲道:「什麼叫跑了!」

  那弟子被這麼一喝問,又見諸位長老都在,原本慌亂的心頓時穩了下來,咽了咽道:「今早弟子去給那毒醫送飯,看到駐守在院子裡的弟兄們都被打暈了還沒醒過來,屋子裡空空的,沒有一個人!」

  這話音剛落,南長老立刻高聲叫道:「必定是那毒醫迷昏了弟兄們跑了!我就說抓到了就該押送會總舵祭告老幫主!」

  「當務之急是找到那毒醫!」江長老道,立刻朝門外疾步走去,「召集弟兄們!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繼而他看到楚留香,忙停住腳步:「卻是要勞煩香帥與這位弟子同去通知少幫主此事!」

  楚留香本是想通過南宮靈見晚丫頭一面,卻沒成想他還未到,那丫頭就自己脫身了,故而與那丐幫弟子同去見到了南宮靈,與他約好了下次喝酒之後便轉而離開了。

  蓉蓉差不多該從神水宮裡打探消息回來了,他須得去見蓉蓉才是。

  而南宮靈則是和那丐幫弟子返回了丐幫,留下無花一人慢條斯理地煮藥。

  待得藥湯滾沸,他熄火,注入一旁器具,然後端著一碗藥進了內室。

  才進去,他一笑:「醒了嗎,睡得可好?」

  被下了軟骨散使得全身都無絲毫力氣的小丫頭只能用一雙大眼睛瞪人,眸子水亮水亮,因為怒火而顯得越發明亮。

  早上錯誤進化的霸王花威力實在是太大了,兩兄弟沒法,最後把軟骨散吹入房中,藥倒了人——小丫頭雖然對醫毒都甚為精通,但是手邊無藥的情況下,她又沒法長時間屏氣,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倒了。

  「……哦,對了,你還不能說話。」無花似是想起了什麼,把手裡的藥湯吹涼,坐到床頭,一手將那渾身無力只能躺在床上的小丫頭扶起靠在他身前,把杯子湊到小丫頭的唇邊小心喂了下去。

  小孩子暖暖的身體靠近時,無花忽然聞到一股極淡但是清雅奇異的花香,似乎是在記憶裡的某處聞到過,他思考了一會,驀然想起前幾日從自己衣襟上聞懦咪小言兌言侖土雲到的花香。

  但是那日……自己並沒有碰上什麼小女孩。

  倒是遇上了個……小和尚。

  僧人的眼睛微微亮起,低下頭,輕笑起來:「原來那日的小和尚是你?易容手法倒是真好,我都未曾認出來。」

  無花把手裡的藥碗放到一邊,把人抱到懷裡,丫頭人還小,抱著絲毫不費力氣,就跟抱著個大娃娃似的:「怎的不說話?這藥湯雖然不能解軟骨散的藥性,卻應能解了你的啞藥才是。」

  少年僧人順了順小丫頭那鴉色長髮,抽了根珍珠色發帶松松挽起,又捋直了她額頭碎發。

  發飾雖然簡單,但是架不住丫頭底子好,僅僅只是挽起了臉頰邊的長髮,就顯得那孩子五官清麗出塵,美人胚子一枚,長大了必然是位顛倒眾生的佳人。

  無花細細打量著這孩子的五官,良久才道:「你想必是長得像你娘親,不太像父親,如此倒也好,母親應該認不出來。」

  ——像你爹那才叫怪!郁家爹爹從地底下爬出來找你啊!

  「……你們到底要我怎麼說才會相信我真的不是你們妹妹?」暴走了一早上,還沒吃什麼東西,小丫頭這會兒當真是有氣無力,連聲調裡都透著一股子人生如此了無生趣不如出家的意味。

  「你要我們怎麼說,你才願意承認?」無花不答反問,那模樣語氣滿是「我知道你是心裡彆扭不願承認沒事我們知道就好了」的感覺,看得小丫頭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越看越像大師兄啊……

  好想問你家祖上是不是有一個祖宗是法號行善的少林弟子還俗……

  小丫頭想問又問不出口,只能憋在心裡頭,看在無花眼裡就是在彆扭。

  若他和南宮靈所料不錯,父親他當是入贅了這孩子的娘家,所以她隨母姓鬱,名字的楓字大約是父親為了‘天楓’而取的。

  待得這孩子初識文字時,父親暗中教導了她東瀛話,又將那玉佩給了她,而當年終究是落了病根,故而在她六歲上頭沒了。

  也許,在父親死前,他將這些過去統統都告訴了這孩子,但似乎並沒有告知她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怕是擔心她無法承受——事實證明父親的確很有先見之明,看這丫頭面對他們時的模樣就清楚了。

  年幼的孩子不能接受一向敬重的父親竟然瞞了母親那麼多事,以前甚至還有婚姻,故而從一開始的敬重轉為愛憎相交,連父親的遺物也是想丟又不願丟,心中矛盾可見一斑——此段腦補乃是南宮靈參考自己的心路歷程後提出。

  想必自那以後,這孩子就一直不願承認天楓十四郎是她的父親,當初看到那玉佩時這孩子的表情也是似憎似敬……現如今忽然入了江湖,哪怕是被丐幫追殺了幾個月都未曾見過她回家,大約是……其母也已逝去,年幼的她因著父親的緣故——當年的事族中必定有人知曉——被趕了出來,這才導致在此之前,江湖上都無人知曉鬱晚楓這個人的來歷,仿佛是憑空而降。

  ——被腦補了早年夭父又失母還被狠心族人趕出來不得不流落江湖的晚楓一個哆嗦,總覺得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麼讓她特想掄起葉師兄的重劍朝臉糊的事。


第二十七章

  「總而言之就是你們已經認定了不管我說什麼都不信了是吧……」小丫頭面無表情地說道。

  無花微笑不語,只是拿起一旁放著的水晶糕,送到小女孩的嘴邊:「我聽二弟說,你在丐幫的日子裡最喜各種糕點,嘗嘗這味道如何?」

  晚楓盯著送到嘴邊來的水晶糕,吃貨的天性和霸王花退化未完全的習性天人交戰,到底咬水晶糕一口呢還是咬水晶糕一口呢還是咬水晶糕一口呢……

  「不喜歡嗎?」無花見狀就要收回手,卻在這時小丫頭忽然張開嘴,一口咬住。

  無花微微一笑,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那丫頭直接把糕點連他的手一起咬進去了。

  敏銳的手指感覺到堅硬的牙床——那幾顆牙還拿他的手指當磨牙棒死死磨,饒是以妙僧的修養都有點扛不住。

  「倒不曾想……郁兒你已經餓到這份上了。」無花一邊保持著360°無死角的微笑,一邊用力把自己的手指頭從某只由霸王花退化而成的幼年期食人花嘴巴裡拔出來,「這卻是大哥的不是,大哥這便去給你做午飯。」

  「若是餓了的話,這桌上還有些糕點,郁兒自取便是。」臨關門前,妙僧對那因軟骨散之毒而全身無力連床都下不了的小丫頭笑眯眯道,擺明瞭報復。

  ——抬起根手指頭都做不到,這距離床鋪還有三米遠的圓桌上的糕點顯然就是能看能聞就是吃不到只能流口水啊!

  聽著那頭小丫頭的磨牙聲,妙僧同學保持著愉快的心情去了廚房。

  等門一關,外頭的腳步聲確實走遠了,晚楓靜心聽了一會,確定無花是去了廚房,立馬一個星樓月影解開自身行動不力狀態!

  星樓月影,上行注任脈·膻中,散于三焦,將功力以特定路線遊走全身,清除自身所有移動限制,並且因內勁外散的緣故,接下來四息中不會被控制。

  軟骨散的效力立刻被清掃乾淨,小丫頭蹦躂下床,沒先往窗戶撲去反而在桌邊一晃之後才從窗戶口子竄了出去,動作輕巧無聲。

  桌子上放著的糕點盤子裡,只剩下些許渣碎。

  先不去管那頭做完飯回來一瞧發現沒人了的無花是個什麼反應,這頭小丫頭出了莊園,打了呼哨,從林子深處跑來一匹馬兒,在她面前停下。

  這匹桃李馬還是她在江湖上拜了三位師父之後,工聖爺爺送給她的,雖然速度比葉師兄的踏炎烏騅慢了不止一個檔次,但是這當口當個代步工具還是可以的。

  小丫頭抓著馬鞍和韁繩一個翻身在桃李馬上坐穩,馬兒就踏著不驚動人的碎步跑出了那山莊範圍,然後才撒丫子狂奔。

  桃李馬一路狂奔到了烏衣庵,晚楓尚未入門,就在庵廟外看到一絲可疑蹤跡,遂下馬。

  她蹲下,手指輕輕地在草葉上一抹而過。

  這草葉上的痕跡……怎麼這麼像三師兄的那對靈蛇走過留下的痕跡?

  三師兄是五聖教出身,隨身攜帶的蠱蟲中有名為靈蛇的雙生蛇王一對,一青一白,酷愛在自以為不引人注意的時候纏一塊兒玩親親——為了這個,小丫頭不知道被自家師父師兄師姐們捂了多少回眼睛。

  晚楓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半開的庵廟門:裡面……有蛇?

  從這痕跡來看,不是只有一條兩條,而是……很多。

  小丫頭打發桃李馬去林間玩兒去,自己則是小心翼翼地貼著牆根,一邊聆聽裡頭的動靜,一邊慢慢地摸到了後院。

  在任夫人的院子裡,她如願地聽到了她想要的聲音:嘶嘶聲。

  很多蛇在裡面。

  但是蛇吐信的嘶嘶聲也無法遮蓋住一個獰笑的聲音。

  一人哈哈笑道:「你既不肯讓我沾著你一根手指,我也都依了你,現在你為何還不跳下去?」

  那是個男人聲音,聽來分外耳生,晚楓確定自己從未聽過這個聲音。

  但是這人是誰?為什麼會在烏衣庵裡?素心大師她們還好嗎?他在和……誰說話?

  晚楓覺得很大可能是任夫人秋靈素。

  果然,不一會兒就聽到任夫人一如既往平靜溫和的聲音響起:「我反正已必死無疑,你何苦還如此著急?」

  小丫頭看看牆頭,這烏衣庵地處荒涼,自然沒多少香火,寺廟也許久不曾翻新,牆頭有些鬆動,如若不小心的話極易踩落幾塊磚頭,需要極為小心,任夫人站在一口井邊,正在與那白玉魔——十餘年前因作惡多端而被任慈驅逐出丐幫的白姓人士周旋,數十條毒蛇圍成包圍圈將之困在其內。

  她心中焦急,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能以言語拖延功夫,忽而瞧見那邊牆頭上偷偷冒出半個腦袋來,心下一驚,面上卻絲毫不顯:「生命如此可貴,能夠多活一刻,也總是好的。」

  白玉魔牙齒咬得吱吱作響,道:「我為了要找任老頭子報仇,已等了二十年了!我縱不能親手殺死他,瞧他化骨揚灰,現在能逼死你,也總算出了口惡氣!」

  原來這白玉魔本是丐幫弟子,本姓白,只因作惡多端,又生得一身細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就喚他為‘白玉魔丐’。他不怒反喜,自鳴得意,索性將‘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改成了白玉魔。這人在十餘年前獸性大發奸|殺了十七名黃花處子,當時的幫主任慈一怒之下就要對其施行幫規。但是這人機靈,在被抓之前就躲了起來。任慈找不到這人蹤跡,只得暫且將之驅逐出丐幫。

  當年他就對一直黑紗蒙面卻身姿曼妙的幫主夫人垂涎不已,但一直不能得手,這次他得知任慈已死,竟尋著丐幫眾人的腳步,找到了任夫人所在!

  「夫人你若不自己跳的,便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白玉魔說著,嘴裡突的發出吹竹之聲,那數十條昂首蓄勢的毒蛇登時繃成弓弦一般,直撲向任夫人!

  然而就是此時,白玉魔忽然聽到背後有極尖銳的風聲傳來!

  他是老江湖了,自然知曉這是暗器之聲,聽聲辯位功夫並不到位的他辨不清那到底是瞄準了何處發射,只聽得似乎是自己這邊來的,忙躲開!

  只見數十道銀色弧線在半空中一閃而逝,那撲向任夫人的毒蛇竟然被生生釘死在地上——白玉魔這時才看清楚,那銀色弧線的真面目竟然是數十根女兒家做女紅所用的繡花針!

  「誰!?」白玉魔大驚回頭,還未來得及看清是怎麼回事,就見一蓬銀雨自牆頭暴射而出,直打在白玉魔身上,來勢之急,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只聽「叮叮叮」一陣急響,如暴雨敲磚,數十點銀星已釘在他身上,直沒入體。

  還有十數點銀星打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那叮叮噹當的急響就是它們發出的。

  白玉魔眼珠子爆睜,目眥盡裂,死死瞪著那牆頭上的小女孩。

  女娃娃不過豆蔻年華,容貌雖未脫稚氣卻已經能初見其未來的秀美絕色,只穿了一身粉色衣衫,長髮用一根珍珠色發帶松松挽起。雖然那等長相正是白玉魔所愛好,但是此時的白玉魔眼裡,卻只看得見那丫頭手中拿著的一個扁扁的銀匣子!

  這銀匣子七寸長,三寸厚,製作得極為精緻,匣子的一旁排列著三行極細的針孔,每行九孔。

  白玉魔雖然無法看清楚,但是他想像得到,那匣子的上面,應當還雕刻著極細的看似花紋實為字跡的十六個字,似是小篆,又似鐘鼎文:出必見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暴雨梨花釘……周世明的暴雨梨花釘竟然在……你……」白玉魔話還未完,人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已經了無生息。

  晚楓在上頭見那乞丐樣男人確實已經斃命,這才從牆頭下來,到那任夫人身邊,道,「夫人可還好?」

  任夫人搖搖頭:「我無恙……倒是郁姑娘,那日被丐幫弟子帶走可曾受什麼傷?」

  被這麼一提,某個已經被忘卻的事又浮出記憶,僅僅只是回想一遍,小丫頭就有種仿佛是被天雷給洗劫了一遍的錯覺,忙搖頭將這詭異感覺拋開,道:「任夫人,這裡不安全了,我們先走!」

  晚楓一把拉住任夫人的手,正要從後門走,忽然腳步就頓住了。

  毛骨悚然感從背脊傳來,讓她整個兒僵硬,動彈不得。

  那種感覺……讓她瞬間想起了秘境·荻花聖殿裡的第二個首領塔洛馬蒂。

  在她的大唐世界裡,世界各處有一類地方,內中別有洞天之地,深藏玄機。若是有什麼奇異之事在其中發生,則會被那地方給記憶下來,若是下次再進去,則會重現當日場景——但是這地方並非毫無危險,如若當日發生的事情中,有一定武力的手下和帶領他們的首領,那麼下次進入的人就會遇到那地方幻化出來的首領和他們的手下,其能力與當日事情發生時的首領及其手下一樣強大。誤入其中之人唯有打敗了秘境中的首領或者直接退回出口處,才能安全離開。

  這種地方被稱為秘境。

  掌握了天下間幾乎所有資訊的隱元會會在各個秘境前安排人手,接應在其中受傷的俠士,有還會配合大唐官府發放一些任務,比如讓俠士進入某個秘境除去其中首領。而秘境中也藏有各大派的專用武器和防具,打敗了相應首領之後就能得到。故而諸位俠士對於秘境是前仆後繼,哪怕是昨天才在裡面被打個半死被隱元會救出來,傷好了就繼續進去,只為了那裡頭的神兵利器和強力防具。

  荻花聖殿就是秘境中極為強大的一個,它其內含有四種秘境,雖然大體上相同,但是內裡的首領強度卻是各不相同。

  其中最為厲害的,莫過於需要二十五位元俠士齊心協力才能夠打通關的英雄荻花聖殿。

  此時,晚楓就有一種被二十五人英雄荻花聖殿秘境裡的首領、聖蛇·塔洛馬蒂盯上了的毛骨悚然感。

  「卻不知道小姑娘你這是要去哪裡呀?」

  這語聲雖然十分淡漠,卻是無比的優美,這種清雅的魅力,遠比那種甜蜜嬌媚的語聲都要大得多。

  只見一個修長的白衣人影,隨著語聲緩緩走了進來。

  她走路的姿態也沒有什麼特別,但卻令人覺得她風姿之美,世上簡直沒有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她身上穿的是純白色的,一塵不染的輕紗,院子裡雖然沒有風,但卻也令人覺得她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她面上也蒙著輕紗,雖然沒有人能瞧得見她的臉,卻又令人覺得她必定是天香國色,絕代無雙。

  她那種風姿是沒有人能學得像的,那是上天特別的恩寵,也是無數年經驗所結成的精粹。

  沒有人能有她那麼多奇妙的經驗,所以她看上去永遠是高高在上,沒有人能企及,沒有事能比擬。

  那種讓人幾欲為之瘋狂的美麗……晚楓這一生只在數人身上看到過,而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她所見的人中,唯有一人能夠同樣不露真容、卻讓人深覺其美麗沒有言語可以描述。

  秋靈素,只有此時在她身後微微顫抖的任夫人秋靈素可以和她相比。

  晚楓下意識地將任夫人護在身後,抿了抿唇:「你是誰?」

  白衣人影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讓後者生生有種仿佛是被蛇類盯上的錯覺。

  「石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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