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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文野)青瞳》作者:銀紋之匣【完結】短篇。

《(文野)青瞳》作者:銀紋之匣【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5086個瀏覽者
文案:

(中也BG)
「你這家伙,大概從來都不知道吧……
「當年你出於旁人無法理解的原因,邀請我加入「羊」的決定,徹底改變了我之後的人生軌跡……
「真是的,我還以為你該盡個前輩的職責帶我融入組織的,結果你卻看起來一天比一天討厭我、畏懼我,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啊……
「要不是在某人的安排下,在地下小黑屋門外剛好聽到了你的那些話,恐怕你永遠都不打算告訴我這些吧……
「我也許從來都沒有徹底了解過你——竟然直到最後都在懷疑,你真的對曾經的同伴開了九槍……
「可惡,如果作為一個真正的「人」,能夠更早一點,再早一點,知道你這家伙不肯吐露的想法的話……
「呵,「想要再和你看一次夏日祭的花火。」……本來想好在下次生日時就許這個願望的,看來還是我太天真了。你就連這樣的機會都不願意留給我……
「到現在,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再見你一面。原來,這才是你想要的嗎?
「真是狠心吶……
「……青瞳。」
——————————
* 中也BG,羊時期及港黑初期,15歲中×別扭偏執女主
* 主虐女主,BE預警

內容標簽: 虐戀情深 青梅竹馬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中原中也,末黑野青瞳 ▏ 配角:太宰治,森鷗外,尾崎紅葉 ▏ 其它:文豪野犬

一句話簡介:羊及港黑初期中也×別扭偏執女主

立意:被命運無情捉弄,等發現之時,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愛情

原創網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23-10-10 07:48 編輯 ]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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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00.

  「先生,您要的花已經准備好了。」花店女店員帶著點試探地望著眼前橙紅發色的男子,輕聲喚道。

  在等待的時候,他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聽到女店員的聲音,如同被驚醒一般地略微怔了一瞬,這才從方才的游離中回過神來。無視了女店員逡巡的目光,他只是沉默地接過花束,隨手便爽快地支付了數倍於花束價格的費用。

  雖然是他提出了特殊要求在先,但是如此闊綽的出手,卻只是令女店員疑惑更深。她再次偷偷打量了眼前不同尋常的青年的樣貌。

  高檔的定制西裝和大衣打理得一絲不苟,有些傳統的禮帽顯得彬彬有禮,他甚至帶著精致的黑色皮手套,令他看起來如同是小說中走出的中世紀貴族。

  只是,他那雙好看的湛藍眼眸中,似乎覆著一層薄冰,無聲地掩蓋了其下令人琢磨不透的復雜情緒。

  在他向店員微一頷首致謝,正欲推門離去之時,女店員終於按耐不住地鼓起勇氣問道:「先生,您的要求很特別。我還從來沒見過客人要求在花束中加入青色楓葉的,是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眼前的人只是腳步一頓,他並沒有回頭,但是低沉的嗓音中卻帶著危險和警告的氣息:「有的時候,知道太多,對彼此都沒什麼好處。」

  仿佛之前竭力維系一線的脆弱平衡被那一句不合時宜的問話瞬間打破,那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的狂暴而凌烈的氣勢再也掩蓋不住,如同千斤重的威壓攫住了女店員的咽喉,令她一時之間幾乎忘記了如何呼吸。惶恐與不安在不自覺中爬上了女店員的面容,待到她開口時,聲音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不已:「抱,抱歉,是我僭越了!先生,請,請您原諒。您,您慢走……」

  然而等女店員平復下驚疑說完這句話時,橙紅發色的青年早已消失不見。

  女店員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朋友間流傳的,關於港口黑手黨的傳說——

  ——剛才的人,大概就是真正的港口黑手黨吧。

  中原中也直到走到了那片墓地之中,才終於好好地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經歷過羊的背叛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如同此時一樣表現得如此一反常態了。

  在得知了那個驚人的消息的時候,悔恨、痛苦和憤怒的情緒一瞬之間將他淹沒,令他似乎喪失了自我,而化為了破壞本身。然而等他回過神來,看到眼前被破壞殆盡的一切時,卻又無端地想起了某個人曾經說過的話,一時之間如同失去了目標和方向,似乎不知道該向何處發泄怒火。

  畢竟是他親手毀了一切,又怎麼能夠遷怒旁人。

  在巨大的悲痛面前,哪怕是足以一夜之間毀滅一個組織的港黑的重力使中原中也,也再難以維持住他平日裡恣意張揚、從容有禮的姿態,能夠表面平靜地站在這座墓碑之前,似乎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和耐心。

  此時的他,才是沒有了身份的光環,沒有了他人對他力量的敬畏,沒有了與人世間所有人情的牽絆,唯獨只有他一人時候的姿態。

  那是一種孤獨、為世界所棄、失去了生存理由的樣子。

  那才是中原中也,內心最原本也最真實的樣子。

  中也將那束要求特別的花束輕輕放到了墓碑前。

  「你這愚蠢的家伙,實在是太可惡了……」

  「……居然騙了我這麼久。和那時候一樣,到最後都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嗎?」

  他想伸手去觸摸墓碑上鐫刻的名字,然而在戴著黑手套的手指觸到墓碑之前,卻又如同忌憚什麼似的,猛地停下了手。

  愣了片刻,他最終還是輕輕放下了手,轉身坐在了墓碑下方的台階上。

  便攜的冷藏箱被打開,從中取出的兩支高腳杯中被注入了如血般鮮紅的液體,在夕陽之下如同盛放至最艷麗時刻的鮮花一般絕美妖冶。

  中也拿起其中一杯紅酒,與擱置在墓碑前的另一杯輕碰一聲,卻什麼祝酒辭都沒說,只是仰頭一飲而盡。

  「Windisch Eiswein,果然還是太甜了。真不明白你這家伙怎麼會喜歡喝這種口味的,大概也就只有你這種平時喝慣了糖漿的家伙才能忍受吧——不過唯獨今天的話,開這瓶還算是應景的選擇。」

  對著已然長眠於此的故人,中也狀似無意地自語一番,終是抬頭,看到了落日的最後一線余暉緩緩沉入了橫濱的大海之中。

  「晚安了,青瞳。還有,一直沒能對你說的——」

  最後的幾個音節輕到幾不可聞,哪怕是在寧靜的墓園裡,也很快便消散在了傍晚的微風之中,再也不被任何人知曉。


Episode 01.

  對於流離失所的人群來說,橫濱從來都不是一個友好的城市。

  連年的戰亂早已吸干了民眾的骨血,不得不跌落塵埃與貧窮為伍,被炮火毀去的家園和去往前線後死傷的親人更是令人們雪上加霜。而大戰末期在橫濱海港發生的大爆炸,更是直接將這個城市拖入了地獄。

  那場爆炸中失去家人的人不計其數,而末黑野青瞳就是其中之一。

  那被滔天的黑色火焰席卷的世界,僅僅是處於爆炸的邊緣就吞噬她所有家人的性命。失去了至親的她只能流落街頭,獨自一人在貧民窟求生存。那些黑暗的歲月,至今仍時時出現在她的噩夢之中——

  ——直到刺目的陽光透過狹小的天窗照下的時候,她才驚恐未定地從噩夢中驚醒。

  她抬起手攏住自己的雙眼,想要遮擋一下陽光,不經意間看到了手腕上戴著的藍色腕帶。

  是的,戰爭早就結束了,是羊從那個噩夢中解救了她,讓她重新擁有了曾經不再奢望的,家人。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都聚在這裡?」一早就聽到羊的據點之中吵鬧異常,青瞳急急地跑下了樓,撥開大廳中層層圍住的同伴們,擠到人群的最前方。

  一個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少年站在大廳中央。穿著一身已經無法再稱之為衣衫的破布,蓬頭垢面,乍一看起來和戰後流浪的孤兒沒什麼區別。然而眼前的少年無論如何狼狽,都掩蓋不住那頭耀眼的橙紅色頭發,以及那雙湛藍的眼眸給人留下的強烈印像。

  青瞳很少見到如此剔透漂亮的眼睛,可是若是不小心望進了他的眼裡,卻如同墜入無盡的黑暗輪回之中,寒冷不帶有一絲溫度。

  青瞳被他眼中的寒意所驚,不自覺地微顫了一下,這才回過了神。而似乎是受到他無感情的眼神的影響,他的整個人不經意間散發出強大與危險的氣息,竟令在場的所有同伴都不自覺地退至他五米之外,獨留他一個人被孤立於人群中央。

  青瞳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違和感的來源——那雙藍色的眼睛中,沒有一點生氣,簡直不像是人類的眼睛。

  「白瀨,怎麼辦?」柚杏有些害怕地縮到了首領的身後,緊緊攥著他的衣角問道。

  被所有同伴的目光集中的少年白瀨就是他們這群未成年人武裝組織羊的首領。而事實上,他也並不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輕松。他能明顯地感受到那個人的強大之處,只是礙於首領應有的氣魄而強自沒有後退。他習慣性地向青瞳的方向看去,期望那個一直給他建議的少女這次也能有所提示。可是青瞳卻只是怔怔地看著大廳中央的那個來路不明的少年,沒有給他任何反饋。在這進退兩難之際,青瞳又重復問道:「他是怎麼回事?」

  站在她身邊的省吾這才囁嚅著開口說道:「早上的時候我和晶發現的,就倒在據點的門口。他醒來之後,就……」

  省吾的話還沒說完,青瞳已在倏忽之間自人群中一躍而出,以奇快的動作向少年襲去。

  少年看似毫無防備,實際他的異能早已覆蓋了全身。青瞳看准了這一點,在接近少年時,控制自己的異能想要在一瞬之間躲開他的攻擊。

  然而,預想中激烈碰撞並沒有發生,還未觸及到少年,僅僅是靠近他,就讓青瞳如受重擊一般地悶哼一聲跌倒在地。

  這一猝不及防的變故似乎也遠遠超出了少年的預料,他的瞳孔有一瞬的瑟縮,而後迅速地收起了自己的異能,遠離青瞳的方向退開了半步。

  而剛才還一片肅靜的羊的少年少女們見到這樣一幕,卻已如同被一聲驚雷炸起,頓時一擁而上地拿起武器對准了少年。

  白瀨搶先衝到最前面,如同炸毛的幼崽一般情緒激動地對來歷不明的少年說道:「你是什麼人?!竟然能傷了有異能的青瞳。太危險了,不能留在這裡……」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此刻尚未從重擊之中恢復的青瞳,卻從人群之後用異常堅定的聲音說道:「白瀨,留下他。」

  「為什麼?!」白瀨驚異萬分地轉向青瞳的方向,似乎無法理解剛才的話語竟然出自青瞳之口。

  「他很強。」青瞳自然是對白瀨有此反應的緣由心知肚明,可是此時的她卻不想做過多的解釋,只是簡單扼要地指出了核心的利害關系。

  「我知道,他剛剛傷了你!」白瀨並沒有理解青瞳的意思,毫不猶豫地補充道。

  「他很強——而羊現在缺少的是什麼,你明白的吧?」青瞳的聲音不含絲毫猶疑,堅持對首領少年說道,「你如果相信我,那請你也相信他。」

  白瀨與青瞳對峙般地對視數秒,在青瞳即使受傷也毫不輸人的氣勢下,白瀨終於如同敗下陣來一樣地說道:「好吧,既然這樣……」

  人群終於緩緩地放下了武器,向兩側退開,讓出了一條道路來。

  橙紅發色的少年緩緩向受傷倒地的少女走去,他走得並不快,但這過程中卻無一人有所行動,也沒有人發出聲響,仿佛一切都成了蒼白的布景,唯獨剩下身為主角的兩人。

  少年最終還是停在了離少女五步遠的地方,他湛藍的眸子隱在了陰影之中,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唯有他磁性的聲線,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響起:「喂,你沒事吧?」

  少女還維持著虛弱狼狽的樣子坐在地上,此刻更是被少年如此的舉動所震驚。她愣了片刻,最終還是沒能直視少年,只是別扭地轉過頭去,用不怎麼有殺傷力的語言威脅道:「別以為這樣就是你贏了,如果敢背叛羊,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頓了頓,又欲蓋彌彰般小聲補上了一句:「在那之前,歡迎……加入羊。你的名字?」

  「中原……中也。」

  仿佛印證這充滿矛盾和不合理的初遇,兩人之後的命運軌跡也始終沒有走上正軌。

  自那天之後,中也發現青瞳就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躲著自己。

  所有羊的行動中,她從來不會主動與自己組隊,哪怕被首領安排了共同完成的任務,也會找各種借口百般推辭。更不用提平日之中,有自己在的場合她都會刻意避開。原本雖然不算活躍,但還算是經常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少女,自此之後竟變得有些存在感稀薄。

  當初正是她出言相勸羊才收留了自己,兩人又同在一個組織中,原以為會產生諸多的交集,卻沒想到如今竟淪落到形同陌路的地步,很是出乎了中也的意料。

  這其中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中也竟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止一次地回憶過初見當天的情景。顯然,除了羊的首領白瀨之外,青瞳在組織中也擁有相當的地位。理由並不難猜到,在他來到羊之前,青瞳是羊中唯一的異能者。雖然不是什麼好用的戰鬥型異能,但是有了她,顯然羊的行動就方便很多,逐漸地少年少女們就不自覺地開始依賴青瞳的異能,也習慣於在很多關鍵決策的事情上聽青瞳的意見。

  自己當天並不是來加入羊的,只是由於太餓了而恰好倒在了羊的據點門口而已。青瞳在聽了省吾的描述之後,應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隨後的出手就顯而易見只是對他的試探了。他本對這群抱團聚集在一起的青少年們本沒有什麼敵意,也不想傷害了他們。卻沒想到,他的異能甚至尚未觸碰到青瞳,她就如受重擊般倒在地上。

  如果這都是假裝的,那未免也表演得太誇張了點。況且,身為羊評議會十二人成員之一的青瞳顯然沒有必要這麼做。

  雖然傷害了青瞳並非他的本意,但發生了這樣的狀況,即使被當場轟出羊的據點似乎也再合理不過了。可是反倒是那個被他所傷的少女在此時挺身而出,力排眾議地強行收留了他。

  就最後的結果而言,對他來說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生存在一個「組織」之中,與許多稱之為「同伴」的人類在一起,或許能填補自己此前完全空白的人生,或許可以多少培養出一些自己的人性,能夠讓自己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的活著吧。

  只是當時的中也並不知道,少女看似不可理喻的一個決定,卻從此改變了整個羊的組織格局,乃至牽扯了包括他們兩個在內的諸多人的命運。


Episode 02.

  那一年第一片楓葉飄落的時節,發生了一件對羊來說影響深遠的事件。

  羊的據點的大廳中,幾乎所有的成員都難得地聚集在了一起。然而哪怕是大廳之中人滿為患,卻沒有一個人發出絲毫聲響,大家都詭異地沉默不語,任憑偌大的大廳之中寂靜得可怕。

  少數幾個羊的干部——由十二人組成的「評議會」成員將自己關在了二樓的小房間中商量對策,然而還沒有人開口說話,凝重的氣氛已經幾乎凍結了空氣。

  最終還是白瀨忍受不了這種束手無策的狀態,率先打破了沉默說道:「羅太、織裡和靜子被抓走了,一定是港口黑手黨干的!大家快想想辦法,一定要把他們救出來。」

  「可是,我們連他們被關在哪裡都不知道。甚至,究竟是不是港口黑手黨干的也不確定……」同伴中有人已經絕望地嘆息。

  「你在說什麼傻話?難道你忘記了港口黑手黨曾經對我們做過什麼嗎?!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不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嗎?」這種情形仿佛觸動了白瀨的神經,他抓住同伴的衣領,對他大吼道。

  「如果對手是港口黑手黨的話,沒可能贏的吧?去了也只是送死。」或許是曾經近距離接觸過港口黑手黨帶來的恐怖,哪怕是如此激烈的衝突,都沒能喚起少年的鬥志,將他從絕望的深淵中拖離。

  白瀨忍無可忍地突然暴起,一邊從口袋中掏出了折疊刀,一邊用怨毒的語氣低吼道:「既然如此害怕敵人,就讓你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恐怖!」

  「喂,白瀨!現在不是開這種玩笑的時候吧?」

  「住手白瀨,把刀收起來。」

  原本在場的少年和少女們都以為白瀨是裝模作樣的威脅,而直到他們看見了白瀨眼中真實的恨意和殺心才發現,似乎是什麼不可說的禁語點燃了少年可怕的執念。至少此刻,就像他的面前站著的並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所憎惡的,名為港口黑手黨的敵人。

  只是,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刀刃早已落下,無論是誰的舉動都已經來不及了。

  溫熱的鮮血在利刃之下飛濺開去,宛如一瞬之間炸裂芳華的煙火,仿佛巨大的嘲諷一般,染紅了白瀨的半邊臉龐。

  少女們的尖叫聲這才遲遲響起,將在場所有人被巨大的變故而震懾到愣住了的意識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方才那名絕望到心如死灰的少年這才後知後覺一般地感到了恐懼,他怔怔的神色終於崩裂開來,如同再也支撐不住他瘦弱的身軀,他雙腿一軟地跌坐到了地上。

  然而他的身上卻毫發無傷,甚至由於身前擋著的這個人,而連一點血跡都沒有沾染到。

  眾人回籠的意識這才發現,那個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住了刀刃的少女,正捂著自己的右手,由於傷痛而輕聲喘息著。極深的傷口貫穿了她的手臂,此刻正在潺潺地持續滴落著鮮血。

  見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由於自己的介入,終於令大家都好歹鎮定了下來,青瞳這才開口道:「都別吵了,我去。」

  「你說什麼?」注意力尚集中在剛才發生的激烈衝突中的眾人,一時之間誰都沒能理解青瞳話語的含義。

  「我會帶著這個定位芯片,然後再去一次河對面的工廠大道——他們三人最後的行蹤是出現在了那邊附近吧?」青瞳故作輕松地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揚起了左手握著的微小的芯片,哪怕疼痛仍然使她的神色有輕微的扭曲,可是從她的語氣中卻聽不出分毫,「運氣好的話,敵人也會抓住我,然後關在和他們一樣的地方。借助我的定位,你們就能知道關押他們的位置了。之後是正面突破還是偷襲,就交給你們了。這樣的話,沒有問題吧?」

  「港口黑手黨肯定會搜你的身,如果被他們發現了,你們不但會被轉移,而且還會有危險。」片刻之後,最快從剛才的變故中恢復過來的少年中終於有一人跟上了青瞳的思緒,進而對青瞳的策略提出了質疑。

  「放心,我已經有對策和萬全的准備了。」青瞳還是保持了她一貫的態度,吝惜著哪怕是半個字的更多的說明和解釋,就此結束了這個話題。

  「抱歉,青瞳。我還以為你至少會用你的異能……」身為罪魁禍首的白瀨這才有些心虛地悻悻說道。

  「不是你的錯,白瀨。」雖然說著狀似勸慰的話語,可是少女的臉上是除卻淡漠之外空無一物的表情,仿佛為了再拯救一下蒼白無力的言語,青瞳又重復了一遍道,「不管如何,都不是身為首領的你的錯……」

  後面的話語漸漸輕了下去,二樓的小房間又逐漸恢復了平靜。而站在門口的橙紅發色的少年這才輕出一口氣,終於放下了戒備的姿態。從剛才室內劍拔弩張的對峙開始,還沒有權限進入到會議室的他已經本能地意識到了危險,因而一直守在門口探聽著裡面的動靜。直至此刻事態平息,他這才轉過身,將雙手插進口袋之中,仿若無事地從樓梯上一級一級走下樓去。

  這一晚並不是個月明星稀的好天氣。月色被掩映在了烏雲之後,天色晦暗,看起來似乎暴雨將至。

  然而在工廠大道附近的港口黑手黨據點中,眾人的情緒顯然並沒有受到天氣絲毫的影響,而是毫不自知地沉浸在清點戰利品的喜悅之中。

  「這周接連抓到了好幾個羊的家伙,真是值得慶祝的戰果啊!」

  「只不過是幾個小鬼,也讓你這麼興奮,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了?」

  「雖說是小鬼,但之前狡猾得很,幾次都讓他們逃走了。況且最近他們中有個能打的,倒是確實不太好對付。」

  「那是你太大意了。你看,只要稍微用點手段,他們不還是愚蠢地一個接一個地送上門來。」

  「哈哈,到底還只是小鬼啊。先前幾次行動僥幸讓他們得手了,他們還以為能從我們港口黑手黨的地盤上分一杯羹了。如今你被派駐到這裡來之後,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是時候該讓他們嘗嘗恐懼的滋味了……」

  說話間,來人已經拿著槍來到了關押著羊的成員的地方。

  三四個少年和少女先前受到了非人的虐待早已不省人事,被玩壞了一般地丟棄在了一邊,身上的傷口仍在潺潺地冒著血,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最後被捉到的那名少女是唯一仍能保持清醒意識的人質了,可是她身上的傷痕縱橫交錯,猙獰可怖不亞於她的同伴們。為了搜查她是否有什麼圖謀不軌的小手段,她全身衣物早已全被撕得粉碎,藏匿不了任何東西,杜絕了她逃脫或是呼喚同伴的一切可能性。此刻她只能全身□□,以一種狼狽而又恥辱的姿態被綁在座椅上,身上觸目驚心的血跡就這樣直白地暴露在外。

  「如何,看到了你的同伴的慘狀了嗎?這就是和港口黑手黨作對的後果。」剛才聲音中先開口說話的那個皮衣男子陰狠地說道。

  少女垂著頭,雙唇緊抿,一言不發。

  早在她被關押在這裡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對方雖然口口聲聲聲稱自己是港口黑手黨,然而不入流的穿著和舉止卻和之前所見的港口黑手黨相差甚遠,恐怕對方就只是依附於港口黑手黨的小混混勢力而已。真正有些棘手的是此刻隱於陰影之中的,方才與他對話的另一名男子。早些時候少女曾看到他一眼,穿著黑色的正裝外套,甚至為了防止沾染上血跡而考究地戴著手套——那個人,恐怕才是真正的港口黑手黨。

  見少女並未露出令自己滿意的害怕的神情,皮衣男子又上前一步掰住少女的下顎,繼續威脅道:「還想抵抗嗎?放心,很快你也會變成那樣的。只是我們向來仁慈,對待未成年的小鬼們尤其如此——當然是要讓你們看著自己的同伴在自己眼前一點一點被折磨至死了。你們不是什麼青少年互助武裝團體嗎?就連去死也一起互幫互助吧……」

  「這幾個小鬼想怎麼玩都隨你。但我是為了什麼才到這裡來的,你可別忘記了。」穿黑色正裝的男子有些厭煩地打斷了皮衣男子自我狀態良好的發言,冷冷地提醒道。

  「當然,當然。你放心,看過了同伴的死狀之後,什麼樣的情報不都唾手可得了嗎?據點的位置、武器裝備、戰力和異能者的情報……有了這些,掀翻羊這樣的小團體還不是小事一樁?到時候這一帶可就再也沒有老鼠礙著我們的道了……」

  「知道的話,做事就利落點。」黑色正裝的男子似乎已經耐心耗盡,言辭也變得不客氣起來。

  感受到了明顯的厭惡的情緒,皮衣男子有些忿忿地想要說什麼,最終仍是強行按耐下來。他抽出腿上的匕首,在少女的手指上方比劃道:「再不說出情報的話,下一秒你的手上還剩幾根手指我可就保證不了了。」

  聽到這話之後的少女明顯有些不安起來,她快速地掃視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這點動作當然逃不過皮衣男子的視線,他很快便知道了少女的意圖,像是得知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瘋狂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可憐的小老鼠,你是在找這個嗎?」

  男子故意在少女眼前攤開掌心,手中的是一個早已粉碎的定位裝置。

  看到這個物件,少女的瞳孔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直到剛才都鎮定自若的樣子終於再也支持不住般地染上了驚惶的神色。

  少女的表情極大地取悅了皮衣男子,他更加為自己識破了少女拙劣的詭計而沾沾自喜起來:「我還以為羊的小鬼有多堅定,原來是在等救援啊哈哈哈,讓我告訴你吧,這個在捉到你的地方就已經被我發現然後毀了。也就是說你的同伴們根本並不知道你們被帶來了這裡。跟著最後的定位找來的話,有得是准備好的大驚喜等待著他們!好了,夢想破滅的感受如何?絕望的滋味很不錯吧?你早該明白了,沒人能救得了你!這樣想的話,你那些還蒙在鼓裡的同伴們還能多活幾分鐘,要是貿然來送死了,可很快就會全滅了啊。雖然就結果來說也並沒有什麼區別……」

  皮衣男子沉浸在自我滿足之中,並沒有意識到他又不自覺地說了很多無意義的話語。然而正裝男子似乎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他突然暴起,對著皮衣男子大吼道:「閉嘴,快聽,有什麼聲音?」

  皮衣男子先是被吼得吃了一驚,可是凝神聽了一會兒,卻又什麼都沒聽見。感到自己仿佛被愚弄了一般的他有些惱羞成怒地埋怨道:「什麼都沒有啊,你大驚小怪些什麼。再說了,外面有那麼多我們的人,有什麼事的話早就來示警……」

  男子的話終究沒能說完,就被大門轟然倒塌的巨響給打斷了。


Episode 03.

  皮衣男子仿佛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一般愣在了原地。

  他們所在的這處港口黑手黨的據點非常隱蔽,連佣兵的偵查小隊都無法探知此處的確切位置。而據點本身是由金庫改造而成,牢固異常,特別是位於據點中心的這間審訊大廳,四周的牆壁都是高硬度的金屬,大門更是由幾噸重的厚實鋼板制成。經過了港口黑手黨的改造後,其防御能力堪比一個小型的軍事基地。

  而現在,甚至駐守在外的幾十人都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響,就已經被人突破到了據點的中心位置。而那扇厚重的大門更是如同紙糊的一般被人輕易地掀翻在地。

  破壞揚起的煙塵中,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向此處走來。

  「誰?是誰在哪裡!」至此,皮衣男子才終於意識到了巨大的危機而慌了神,他轉向正裝男子喊道,「看到了嗎?敵人只有一人,快攔住他啊!」

  「閉嘴,我看到了。」正裝男子終於從陰影中緩緩走出,謹慎地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然而,煙塵散去,當兩人看清了來人的樣貌後,都不約而同地愣了片刻。

  孤身一人突入敵營深處,解決了幾十人的防守小隊,轟開了堅不可摧的據點大門的,只是一名少年。看起來也只有十歲出頭的樣子,一頭橙紅的頭發無論何處都顯得非常耀眼,湛藍的瞳中映出了審訊大廳中地獄般的景色。然而他本人卻什麼武器都沒有攜帶,甚至雙手插在口袋中,以一種看起來相當隨性的姿態,就這樣緩緩步入大廳。

  雖然大廳之中的燈光有些昏暗,但中也很快就看清了當下的形勢。

  敵人只有兩人,看來是對據點的防衛非常自信而將大部分的人手都留在了外面。那個穿著黑色皮衣的男子掏出了槍指著他,但是可以清晰明顯地看出他拿槍的手已經顫抖不止了。另一個穿著黑色正裝外套的男子則顯得鎮定也危險得多,他緩緩將手伸入了外套內側的口袋中,卻為了隱瞞自己所持武器而並未輕易顯露出來。只是他維持著這種詭異的姿態,若是立刻爆發衝突,也一定能第一時間進行攻擊。能將備戰的細節做到這個程度,看來是個身經百戰的老手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皮衣男子徒勞地向中也發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找到這裡的?她身上的定位裝置應該一開始就被我捏碎了才對。」

  中也的視線隨著皮衣男子的一指而落到了青瞳身上。

  只一眼,便如同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般移開了視線。

  青瞳仍舊低著頭,仿佛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置若罔聞,只是沉浸於自己難以壓制的恐懼之中而猶自顫抖著。她的狀況的確也難以入目,作為人質,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撕得粉碎,就落在她身邊不遠的地方,然而她□□的身軀上遍布傷痕,血流不止,被鐵鏈捆縛在座椅上,就連向衣物碎片的方向挪動半分都無法做到,只能以這樣屈辱的姿態承受著莫大的壓力與恐懼。

  而早於青瞳被港口黑手黨捉住的另外三名同伴,像被玩壞了的玩具一樣丟在牆角,生死不明。

  那邊的皮衣男子注意到了中也的視線,很快便想到了對付他的手段。他猛的一扯捆縛著青瞳的鐵鏈,將少女粗暴地拖到自己身邊,轉而將槍指向了青瞳。以為自己搶得了先機的皮衣男子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已經少了先前的慌亂,而又有幾分勝券在握的得意起來:「你就是羊中那個新來的打手吧!到此為止了,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仿佛並沒有聽見皮衣男子從剛才開始的各種狂妄威脅之語,中也只是凝視著那個正裝男子,冰冷的眼神如同是能夠吞噬一切的黑洞。他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敢侵犯羊的人,必將受到百倍的奉還。」

  正裝男子和皮衣男子原本已經不期望能從中也這裡聽到什麼回答了,卻未想到他說出了這句突如其來的如同宣言一般的話語。兩人一時有些茫然,卻又因為摸不清他的意圖而不得不全神戒備著。

  他們也因此沒有注意到,先前由於受制於人而狼狽地倒在地上的青瞳,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原本神色中的恐懼和顫栗如同是偽裝一般瞬間剝落,她猛地睜開了靛青的雙眼,嘴角竟露出了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如同在嘲諷著他們的天真一樣刺目。

  中也就這樣在敵方兩人的視線中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然後向著青瞳的方向猛地一擲——

  ——與此同時,青瞳的聲音鬼魅般地自敵人的腳邊響起:「異能力——秋日狂亂。」

  異能發動,青瞳被鐵鏈捆縛住的四肢剎那間化為楓葉飄散開來,鐵鏈如同捆縛了空氣一般沒有了依附跌落在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脫離束縛後,飛旋的楓葉又收攏起來重新組成了青瞳的軀體,她剛一落地,方才中也擲來的外套剛好落在了她的身上,堪堪遮蔽了她的身軀。

  她伸手攏了攏還帶著溫度的外套,並沒有絲毫的猶豫,徑直向著門外跑去。而中也則向著與她相反的方向,一步踏出衝向了敵人。

  兩人交錯而過的時候,誰都沒有看對方一眼,卻如同心有靈犀一般,將後面的戰鬥、將自己一半的性命,交托給了對方。

  青瞳終於在中也異能發動之前跑出了審訊大廳。下一刻,鋪天蓋地的重力支配了整個房間。在那樣壓倒性的力量面前,皮衣男子射出的子彈准頭如何,正裝男子究竟摸出了什麼樣的武器,或是他們是否至死都不知道這處據點的位置是如何暴露的,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整個世界仿佛被消聲了一般,只剩下了最純粹的,肆無忌憚的,一面倒的破壞。

  這是羊對抗港口黑手黨的歷程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獲全勝。

  這也是這名身負強大異能的少年,成王的時刻。

  如果有人執筆,為這個哪怕只是在橫濱地下世界歷史上短暫存在過的青少年武裝組織寫下只言片語的傳記的話,一定會花大量的筆墨描寫這一刻。這一刻之後的羊,直到最終解散之前,都牢牢圍繞著他們真正的核心人物運轉著。其後它的興衰榮辱,無論哪一點都和這個核心人物息息相關。我們姑且以這個核心人物的名字,將這一段羊最為鼎盛輝煌的時期,稱為中也時代吧。


Episode 04.

  「為中也干杯!」

  「為羊的勝利干杯!」

  哪怕已近凌晨,羊的據點中仍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劫後余生的少年少女們壓抑不住自己狂喜的心情,堅持以少年人鐘愛的派對的形勢來一場不顧一切的狂歡。

  就在前一晚,憑借著青瞳傳遞出來的情報,羊的少年們突入了港口黑手黨在工廠大道附近的據點,在中也強大力量的威懾下,不僅成功救出了先前被綁架的同伴,甚至清理掃蕩了港口黑手黨的整個據點。

  無論哪一項,都是先前羊的少年們連想都不敢想像的空前的勝利,也難怪此時的少年少女們陷入了幾乎癲狂的狀態,更是將中也奉若神明。

  「中也你真是太厲害了!就這樣滅了一整個據點,對手可是港口黑手黨啊!」

  「有異能力真是好用啊,我們之中也就只有你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了。」

  「是啊,有你在,我們就再也不怕被別的勢力欺負了。」

  「誰敢再侵犯我們,就讓他們嘗嘗羊的厲害!」

  「我提議——」喝了點酒,白瀨有些激動地跳上了桌子,舉杯對大家大聲說道,「就讓我們中最強的中也做我們的王吧!身負強大力量的人,就該承擔保護的責任不是嗎?!大家,有沒有異議?」

  沉浸於狂熱的少年少女們並沒有探究白瀨話語中的細節,唯獨這宣言一般格外應景的言語極大地刺激了他們本就興奮的神經。如同需要通過一個精神像征來寄托自己長久以來的不安全感,尚不成熟的少年少女們迫切期待著這一像征的出現。

  於是,人潮爆發出空前一致的呼應聲。

  「中也!中也!羊之王!羊之王!」

  「若敢犯我,百倍奉還!若敢犯我,百倍奉還!若敢犯我,百倍奉還!」

  是的,對羊來說,新王已然誕生了,新的時代也同樣來臨了。其它渺小的聲音,在這巨大的浪潮之下,全都毫不留情地被碾為塵埃。

  這其中也包括了中也本人的聲音:「喂喂,我可不想當什麼王,別無視我的意願就擅自決定了啊!」

  然而同伴們只是將這微弱的話語當作中也像征性的推脫而果斷無視了,人潮的喊聲越來越響,很快就蓋過了中也一個人微弱的聲音。而為了消除中也最後的猶豫,少年們合力將中也高高地拋起,配合著人群的歡呼,仿佛他們正在進行的是為新王加冕的盛大的儀式。

  被少年們纖弱卻奮力揮動的手臂拋起的感受,令中心的內心有了一些不一樣的觸動。

  自己一直在追求著的,像人類一樣活著,如果是如同現在這樣的情景的話,是不是多少已經做到了一些了呢?

  在難以抗拒的熱烈氛圍中,中也漸漸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而嘗試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種新奇美妙的,極具「人性」的體驗之中——似乎就這樣下去的話,也不壞。

  派對的後半,越來越多的少年因為喝了太多的酒而開始醉倒,人群的狂熱終於漸漸開始消散褪去。

  中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被同伴纏著講述戰鬥的場景,他已經不厭其煩地將當時的戰況描述了很多遍,可還是每一次都會收獲同伴崇拜和贊嘆的目光,成為了整場派對上大家最熱衷討論的話題。

  「中也中也,快和我們說說戰鬥的細節吧?」

  「沒什麼細節,用重力輕易就將他們碾碎了。」

  「是什麼樣的敵人呢?」

  「一個小嘍嘍只是徒有其表虛張聲勢罷了;另一個黑手黨打扮的人倒是看上去有些戰鬥經驗,不過直到最後他也沒來得及掏出武器。」

  「哇,中也太強了!敵人最終的表情是什麼樣的,一定很精彩吧?!」

  「說起來有些復雜,但果然最為明顯的是難以置信吧。畢竟他們失策之處有兩點:第一,他們以為毀掉了青瞳身上的定位裝置,我們就無法找到他們的位置——這點青瞳早就料到了,所以那個定位裝置是她故意讓他們發現並且毀掉的。而真正傳遞出了他們位置信息的,是青瞳借著先前右手的傷口,埋在了體內的定位芯片。第二,他們以為青瞳只是普通人質,哪怕救援突入,也可以挾持她來威脅我們。為了讓他們形成這種掉以輕心的錯覺,在我突入到審訊大廳之前,無論是怎麼樣的威脅和折磨,青瞳都沒有使用絲毫的異能,完完全全偽裝成了一個普通人的樣子……」

  當時戰鬥的過程太過順利,讓大家都忘記了,這原本是一個多麼讓他們絕望的境遇,又是一場可能多麼艱苦卓絕的戰鬥。中也也是直到戰鬥結束之後回想起來,才發現戰前計劃中的諸多環節對於最終的勝利起到了多麼關鍵的作用。

  說到此處,中也斂下了眉目,低聲說道:「與其說是我的力量取得了勝利,不如說在我動手之前,青瞳那家伙已經幫我把道路全都鋪好了啊。」

  「什麼嘛,明明是中也壓倒性的力量,無論是什麼情況都能應付的啦!」同伴中有人出言反駁道。

  「哈哈,沒錯。中也,原本我們也想支援的,只是入口處敵方的兵力實在太強了,我們根本沒法突破。我們這樣的普通人,根本什麼都做不了嘛。還是要靠你啊,僅僅一人就輕松撕破了地方的防線,突破到敵方陣地核心更是輕而易舉,實在是太酷啦!畢竟我們有中也,就是無敵的。」少年中的另一人附和道。

  不是的,明明不是這樣的……中也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然而那感覺太過細碎,倏忽之間就漏過了。他沒有太過追究,只是突然問起身邊的同伴道:「說起來,青瞳呢?沒參加派對嗎?」

  「沒看見啊,大概又躲到哪裡去了吧。」

  「難道是之前的傷太重了嗎?」中也想起在審訊大廳中見到的少女的慘狀,有些心有余悸地問道,「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那點只是皮肉傷,很快就能好了吧。」回答的少女有些不高興地抱怨道,「比起她,羅太、織裡和靜子可就悲慘多了……」

  「是啊,羅太被砍斷了左手,織裡被戳瞎了眼睛,靜子……她再也不能說話了。」說話的少女毫不自知地信口說道,「同樣是被關在了一起,唯獨青瞳沒什麼事,還真是好運呢。」

  幾個少女對於此事如此的態度,讓中也暗自吃了一驚。雖然親眼見到了青瞳的狀況並不比他們好上多少,但他也確實沒有證據可以為青瞳再辯白什麼,因此並沒有接話。

  仿佛並沒有注意到中原中也有些怪異的表情,幾個少女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經有些口不擇言:「說起來,當時戰鬥結束之後,我們衝進去把羅太、織裡和靜子救出來的時候,看見青瞳她竟然只披著中也的外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穿,一個人躲在了審訊大廳的外面。實在是好奇怪啊……」

  「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說,該不會……」

  眼見話題漸漸要往失控的方向轉去,少年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好啦,別提她了,今晚我們的英雄可是中也啊!」

  果然,今晚有關中原中也的一切,比什麼都要有吸引力。至於那個做了無人願意做的誘餌工作的少女,則早就被狂熱的少年少女們拋之腦後了。


Episode 05.

  第二天上午,直到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中也才從痛苦的宿醉之中醒來。

  承受著一夜毫無節制的狂歡帶來的慘痛後果的,並不只有他一個人。舉辦派對的據點的大廳中,羊的少年和少女們頗無形像地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空了的酒瓶和沒來得及收拾的食物四處散落,整個會場一片狼藉。

  中也撐著疼痛欲裂的太陽穴,勉強從人群中爬了起來。

  想到此時的羊的據點,能夠稱之為戰力的人中居然一個清醒的都沒有,若是被港口黑手黨圍攻報復,怕是不出幾分鐘就會被夷為平地渣都不剩,中也也難免有些後怕。慶幸的是少年少女們此時還好好地睡在地上,預想中最壞的可能性並沒有發生。

  仿佛為了呼應中也的擔憂,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聲酒瓶的炸裂聲。在中也尚未從宿醉中緩過神來,又剛剛憂心羊的據點的安危的此刻,猶如在他腦海中直接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他幾乎下意識地就要發動異能向聲音傳出的方向發起攻擊,所幸他最後尚存的理智令他先回頭看了一眼。

  是青瞳帶著一身的傷,在角落裡收拾昨夜他們的狂歡留下的殘局。由於受傷的右手行動不便,她只能以左手吃力地搬動著四散的酒瓶,不慎滑落的酒瓶的碎裂聲在靜謐的早晨顯得過於清晰突兀了。

  見自己失手弄出的聲響吵到了中也,對方正皺著眉朝這邊看了過來,青瞳小退半步,有些不自然地扭過了頭,低聲說了句:「抱歉。」

  中也回憶了片刻昨夜派對的情形,確信自己確實並沒有在派對上看到青瞳,於是出聲問道:「你昨晚沒來參加派對?」

  青瞳並沒有抬眼看他,只是依舊低頭收拾地上的碎片,只是以一聲含糊的「嗯」代表了她不怎麼情願的回答。

  青瞳冷淡的反應令中也稍微有些意外,想到前一晚兩人還並肩作戰過,中也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不至於如此疏離。

  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中也有些生硬地追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沒事。」依舊是一聲淡淡地回應,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多的反應了。

  中也不禁有些喪氣,想著是否要放棄繼續與青瞳進行溝通。而中也並沒有注意到的是,表現得如此冷淡疏離的青瞳,內心早已掀起了萬丈波瀾,而奔湧的諸多想法和思緒終究是影響了她本就不便的動作。指尖傳來的刺痛令她不自覺輕嘶一聲,定神看去時,鮮血已經灑在了酒瓶碎片上,將原本狼藉的地板弄得更加難以收拾。

  那一聲幾乎是無意識發出的抽氣聲在早晨靜謐的據點大廳中顯得格外突兀,因而不可避免地再次引起了中也的注意。只是向著她的方向望了一眼,中也就敏銳地看到了她指尖滴落的鮮血。見到青瞳今早的狀態有些反常,只是收拾屋子,就已經接連在他面前兩次失手。為了避免她在糟糕的狀態下繼續傷到自己,中也終於有些按耐不住地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喂,別收拾了,讓我來幫……」

  然而中也話還沒說完,青瞳卻仿佛觸到了什麼洪水猛獸一般突然歇斯底裡地尖叫一聲,幾乎是猶如本能反應一般猛地抽走了自己的手,接連退開數步。

  這一狀況令中也一時也愣在了原地。中也完全沒有意料到,只是觸碰了她的手就令她有如此劇烈的反應。他趕緊回想剛才的接觸中是否有什麼不妥之處,這才注意到了一個令人驚疑不已的一個細節——方才觸摸青瞳的手臂的觸感,竟然如同觸摸什麼細碎的物件一般,並不像是完整的人類的手臂該有的感覺。

  中也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道:「你的手,究竟怎麼回事?」

  青瞳在五六步之外的地方,正以右手捂著左手剛才被中也觸碰的地方,以一種更加明顯的躲避中也的姿態低頭站在角落中。然而這樣一幅畫面的違和之處在於,青瞳護住的左手光潔如初,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而相反她此時使用的右手卻纏滿了繃帶,似乎才是她本該護住的那條手臂。她這樣詭異的姿態,簡直如同是傷口傷錯了位置,或是繃帶綁錯了手臂。

  壓抑的沉默在中也和青瞳之間彌漫開去,終於令青瞳再也撐不住她刻意表現出的冷淡疏離的姿態。似乎是為了搪塞中也而編造了一個拙劣的借口,她有些欲蓋彌彰地說道:「沒事,只是你碰到了我的傷口。」

  可是中也非常清楚,她直至昨天還因為被刀刃刺穿,植入了定位芯片而潺潺流血的手臂,是她的右手才對。

  仿佛知道自己的托辭已經被識破,可是青瞳無論如何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中也了。她流露出明顯抗拒的樣子緊咬著嘴唇,視線始終不敢與中也相對。

  她的這副防備的樣子終於刺痛了中也的神經,令中也放棄了繼續與她對話的想法。為了給她留有最後的顏面,他不留痕跡移開了視線,並沒有當場戳穿她,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青瞳迅速地收起了地上散落的酒瓶,幾乎是逃一般地倉皇跑出了大廳。

  在並無什麼特別的清晨發生的這件微不足道的插曲,卻成為了中也與青瞳之間築起的一堵高牆。

  長期的冷漠疏離,以及青瞳明顯抗拒的反應終於令中也意識到,青瞳並不喜歡自己。

  那個平日中存在感稀薄,似乎與任何一個羊的成員都沒什麼深交的青瞳;那個在組織危機的時候,能夠保持冷靜自持,以自己精心的布局,甚至是犧牲自己的壯烈的方式,拯救組織於水火之中的青瞳;那個對於組織有著超強的認同感,能夠為了同伴輕易舍命的青瞳,唯獨在自己面前,猶如躲避猛獸的驚惶的兔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炸毛的貓一般失常。平日中的那份鎮定從容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了抵觸與反感,強烈到無論中也本人,甚至身邊的同伴都能明顯地感受到。

  果然,羊的同伴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人,而唯獨自己,是被她討厭的人吧。

  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要收留自己?

  ——僅僅是為了,自己握有的那張王牌嗎?


Episode 06.

  羊的少年和少女們毫不自知的是,工廠大道的事件對於橫濱的地下社會來說,無疑是在原本就暗流湧動的黑沼中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在這次事件之前,地下社會中的任何一個組織對羊的印像恐怕都是「毫不起眼,不成氣候,僅僅是一群小鬼而已」。而正是當初的這份輕視,才讓如今的他們感到尤為不安。

  羊擁有了新的力量。

  這力量足以僅憑一人在一夜之間端了整個據點。而對手可是在地下世界霸權已久的港口黑手黨。這樣的戰績,放到任何組織當中都是足以被稱為功勛的存在;而這種力量,如果是從敵對者的角度而言,又變成了具有極大危險的掣肘和威脅。

  在那之後,曾有不少組織聯合起來發動過對羊的突襲,只是無論是誰都沒能成功——甚至沒能碰到羊的據點大門,僅僅因為那個名為中原中也的少年一人站在了門口而已。

  在這樣的形勢下,地下世界被迫承認了羊作為一個組織在其中立足的地位。

  自此之後,羊的勢力得到了迅速的穩固,甚至掌握了橫濱繁華地帶的控制權,各種行動也獲得了極大的便捷。長期生存於社會底層,一直以來都是在夾縫中求取生存空間的羊,對於局勢變化的感知格外敏銳。很快少年少女們就嘗到了擁有力量的甜頭,享受到了從未體會過的,在地下社會占據了一定地位的感受,而變得不免有些飄飄然起來。

  羊的成員越來越多的肆意滋事,卻又無法自己解決自己惹出的麻煩,而最終只能依賴於中也的武力鎮壓。很快這個新的羊的首領,成為了組織中最為疲於救場的人。

  終於在有一次羊的領導機構——十三人組成的「評議會」會議上,青瞳忍無可忍地尖銳指出了組織的問題。在青瞳和中也的堅持下,定下了羊的「防衛主義」和「反擊主義」的行動准則,這才平息了這段時間以來接踵而至得越發不可收拾的禍端。

  在那個時候中也和青瞳都曾想到過,依賴中也異能建立起的組織是否會過於脆弱。彼時仍然年少的他們,尚不知如何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最好方法,只是試圖用他們自己的方式盡可能地支持著組織的運作形態。由青瞳執行防衛主義,監督羊的成員的日常行徑,違反的人將會受到評議會的懲罰;而由中也執行反擊主義,對於任何膽敢侵犯羊的領地、挑戰羊的底線的家伙,都施以壓倒性的武力上的制裁。

  這樣的機制曾使羊度過了相對安穩發展的一段時期。然而無論是中也還是青瞳都沒想到,組織的崩塌會來得如此迅速。種種醜惡的、名為「人性」的洪流洶湧而至,很快將他們淹沒在了其中。在這種岌岌可危的時刻,他們一切矯正組織發展軌跡的努力,在這個愈加龐大的組織面前無異於螳臂當車,顯得微弱而可笑。而任何一點細微的事件或是話語,都會成為異變的□□,最終將所有人都卷入火海之中。

  那個摧毀了羊的事件,後來在異能特務科的卷宗之中,被命名為「荒霸吐事件」。

  同樣在據點二樓的小房間,同樣是羊的十三人評議會成員。

  除非遇到了嚴重到危及組織的事態,羊的評議會很少召開會議。正因為這樣,在此次收到會議通知的時候,青瞳才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地感到疑惑與不安。

  最近的橫濱,猶如醞釀著可怕陰謀的泥沼,所有人都在其中舉步維艱,警惕著不知在何處潛伏的危機,生怕稍有不慎便會被拖入其中。從社會底層爬出的這些早熟的少年少女們也能感到,有巨大的變故即將發生。只是尚不知時局將如何動蕩的他們,也僅僅是近乎本能地感到焦慮。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們的首領,羊的絕對戰力和組織核心中也,越發經常的不在據點中逗留,不知何時便會突然消失得不見蹤影。

  在此之前,青瞳也隱約發現中也在暗自調查著什麼事,只是中也做得相當不留痕跡,似乎並不希望被同伴們問起,因而青瞳也沒有深究。然而不久之前,有可怕的傳聞在街道小巷,那些被人們遺忘的暗處,逐漸流傳散步開去之後,中也的調查也突然變得尤為頻繁,似乎那些流言與他所調查的事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關聯。

  直到某次,受到了中也指派外出打探消息的成員歸來之後,青瞳才從他們無意之間的閑聊之中,知道了那個令她震驚不已的消息。

  沐浴於黑色火焰之中的災禍之神,「荒霸吐」從地獄深處回來了。

  得知了消息的時候,青瞳有片刻幾乎失去了意識,她扶住了牆才堪堪沒有當著同伴的面跌坐下來。那些暗無天日世界中求生存的記憶仿佛開閘的洪水一般,叫囂著占據了她全部的意識,令她不得不痛苦地直視著可怕的現實——八年前席卷了整個海港地區的黑色火焰,足以形成了如今稱之為擂缽街的巨大爆炸,奪走了她所有親人的性命,令她被迫流落街頭,度過了在貧民窟中生存的那段黑暗的歲月的可怖力量,重新占據了橫濱的上空。

  中也在調查荒霸吐。這個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在令青瞳經過了起初極度的震驚之後,細想之下聯想到了種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不過調查進行了沒多久,荒霸吐相關的消息便被羊的少年們拋在了一邊。因為在工廠大道附近,羊的成員晶和省吾被港口黑手黨扣押了。

  羊的少年們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中也。然而前去尋找中也的白瀨和柚杏帶回的消息卻是,晶和省吾已經被港口黑手黨放回來了,但是中也卻沒有回來——他投靠了港口黑手黨。

  一邊思索著近期這接連發生的變故,一邊青瞳已經踏上了最後一級台階,站在了二樓的小房間門口。

  明明晶和省吾已經被放回來了,對於羊而言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羊的評議會卻選擇在這個時候召開會議,目的恐怕只有可能是——

  中也。

  與此同時,小房間的門被從裡面打開了。

  「青瞳,你來得正好!我們還想你怎麼不來了,准備去找你呢。」開門的少年拉著青瞳的手,將她帶入房中,又有些謹慎地關上了房門。

  青瞳快速地掃視了一眼房中在列的評議會成員,除了自己之外,另外十一人的評議會成員全都在場。然而如此重要的會議,卻唯獨不見中也的身影。

  「有什麼事,是必須要我在場才能決定的嗎?」青瞳直覺到了不對勁,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然而少年少女們剛剛進行了一番激烈的討論和宏大的規劃,每一個人都處於即將大干一場的莫名亢奮中,並沒有注意到青瞳略有保留的神色。白瀨作為其中的代表,對青瞳說道:「我們討論了很久,這項任務唯獨你才能完成,你也是最適合完成這項任務的人。所以青瞳,這件事非你不可——」

  「——我們要和GSS聯盟,刺殺中也。」

  如同一聲驚雷在青瞳的腦海中轟然炸裂,那劇烈的聲響仿佛剝奪了青瞳一切的感官。驚雷過後,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周遭的一切聲音歸於寂靜,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雖然在進房間前已經做了萬般的思慮,然而青瞳卻終究是沒能想到,羊的評議會商討出來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似乎很滿意青瞳被這個宏偉計劃震驚到愣住的表情,此刻白瀨在一邊自信滿滿地說道:「是的,我知道,沒有了中也的羊根本不可能有現在這樣的力量。可是同樣的,羊所有人的命運也都掌握在中也一人手中,這次省吾和晶的事情已經讓我們充分了解到這一點了。大家也都發現了,最近他消失得越來越頻繁,要不是今天我和柚杏找到了他,還不知道他早已是在為港口黑手黨賣命了!退一萬步說,哪怕不是這樣,哪天他背叛了組織,或者哪怕只是心情不好不想戰鬥了,我們就都得死!時刻擔心著下一刻是否還活著的生活狀態,我想大家都都還忘不掉吧。所以我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與其受制於一顆□□,不如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GSS就是一個很好的盟友——我們一致的敵人港口黑手黨能使我們的利益始終捆綁在一起,只要港黑還存在一天,我們和GSS之間的聯盟就會堅不可摧。即便是中也,也未必能……」

  白瀨口若懸河的演講青瞳連只言片語都沒能聽進去,失神的她在無意識間,只是喃喃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你是我們之中唯一的異能者,有最大的把握能夠一擊使他失去行動能力。況且,誰都看得出來,你很討厭中也吧?」仿佛對青瞳完成這項任務充滿了期待,在中也並不在場的此刻,白瀨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評議會討論一致的結果。

  沒等白瀨的話音落下,青瞳幾乎是立時便給出了她的回應。依舊是她一貫並不起眼的,若即若離的輕言細語,然而那簡短幾個字的效果,卻成功令在場所有人都被震驚得臉色巨變。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來自青瞳清冷的聲線。她說道:

  「不,我拒絕。」


Episode 07.

  從來都深思熟慮的青瞳如果還能有理智地思考的話,必然不會在此刻做出如此的反應。

  每一個個體的力量哪怕微不足道,組成了目標一致的群體的那一刻,便可以輕易碾壓了一個本身強大的個體。青瞳直至此時才深刻體會到了孤身一人處於千軍萬馬之中的感受。在白瀨興致勃勃地說出了他們的計劃的那一刻,所有人表現出的狂熱表情中,青瞳已經知道了,評議會中的其他十一人,乃至於樓下據點大廳中沉默地席地而坐的其他所有同伴們,此刻都已經成為了她的敵人。

  假裝配合他們的計劃,表現出一點自己的興趣,便可以輕易地探知他們行動的所有細節。如果是青瞳的話,陷於盲目自信中的少年少女們一定不會發現她表現中的任何異樣。或是至少,巧妙地避過這個話題,用含糊其辭的姿態盡可能拖延時間,對於青瞳來說都是好過如今太多的選擇。

  只是當聽到白瀨話語的那一刻,青瞳內心強烈的抗拒,令她在還沒回過神來時,已經斬釘截鐵地拒絕了白瀨的提議。

  「不,我拒絕。」

  話語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已經羊入虎口。

  「青瞳,開玩笑的吧?」白瀨有些難以置信地艱難開口道,「你不是最討厭中也了嗎?」

  青瞳緊蹙著眉頭,並沒有肯定或否認這無端的猜測,只是堅持開口勸阻道:「無論如何,不能殺了中也,不然羊將不復存在。」

  「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你還在堅持些什麼?還是說有其它什麼原因?」在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被青瞳當頭一盆冷水澆滅了所有熱情的少年少女們終於冷靜思考起來。

  「該不會是你還記恨著GSS當年對你做的事吧?」少年之中最為年長的一個想起了當年的事,出聲問道。

  被他提醒了的少年少女們恍然大悟般的記起了當年青瞳被羊救下並收留的過往。在場的少年和少女中,其實只有最為年長的幾人經歷過當年的事件,然而卻多多少少在後來的這些年中聽青瞳提起過。

  在大爆炸中失去了家人,被迫流浪在貧民窟中的青瞳無意之間得罪了GSS,遭到了慘無人道的報復。在命懸一線的絕境中,遇到了當時羊的少年們,從此才結束了暗無天日的貧民窟的生活,擁有了值得信賴的同伴。

  這個聽起來並不怎麼精彩的故事,曾被青瞳心懷感激地說過一遍又一遍,以此來告誡自己銘記,是羊拯救了自己的人生,羊的同伴是自己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報答的人。

  以為自己猜到了緣由的少年少女們了然地對視一眼,白瀨松了口氣,用有些輕描淡寫的語氣開口說道:「我們知道當年GSS迫害過你,不過目前只是暫時的聯盟啦,為了組織,只好請你忍耐一下……」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青瞳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出口否認。

  「那你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再一次被否定的白瀨終於有些忍不住情緒激動起來,「你忘記了港口黑手黨對我們做過什麼了嗎?如果中也加入了他們,我們會有什麼下場,你想像不到嗎?!」

  似乎是脫口而出的話語中的某個詞刺痛了他的神經,白瀨在一怒之下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之後,突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關鍵性的問題。

  沒錯,關鍵在於「港口黑手黨」。

  「我知道了。青瞳,原來如此。」白瀨幾乎怒極反笑,用有些瘆人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開口說道,「你根本不想和港口黑手黨戰鬥。」

  「我們之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恨港口黑手黨——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伙伴、戀人,還是金錢、尊嚴、信心,甚至生命,這些全部!所有的一切,都被港口黑手黨奪走過!是誰害我們有過那麼悲慘的過去,是誰造成了我們痛苦的回憶,這一切都是港口黑手黨的罪孽!我們每一個人都和港口黑手黨有著深仇大恨,所以港口黑手黨才是羊整個組織的敵人。」

  「而唯獨你……啊,我忘記了,還有中也,唯獨你們對港口黑手黨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仇恨。你們根本無法理解,我們對港口黑手黨懷有的,是怎麼樣刻骨銘心的恨意!」

  如同宣讀著死刑的判詞,白瀨居高臨下地對青瞳嚴厲地發問道:「你害怕了嗎?害怕和那麼強大的港口黑手黨為敵,害怕和投靠了他們的中也為敵?!」

  至此的談話中,白瀨已經不止一次提起中也已經投靠了港口黑手黨,似乎堅定不移地深信著這個他們所認定的事實,並且在此事上絲毫不認為有任何轉圜的余地,也並沒有試圖改變這個事實或者挽救這段已經無比脆弱的信任。雖然青瞳並沒有親眼見到中也是否真的如白瀨所說在游戲廳中和港口黑手黨的人在一起,但是任何一個還留有理智的人稍微想一下,就會發現這種質疑簡直荒唐得可笑。然而如今的羊的評議會成員,連這點都無法意識到的話,只能說明他們早已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不願意再念及過往和中也之間的情誼分毫。

  會有如今這樣的結局,僅僅是因為仇恨嗎?恐怕對於中也力量本身的依賴,在給了羊的成員前所未有的自信的同時,也成為了羊的成員心中極其不安定的隱疾。正是由於身為普通人的少年少女們清晰地認知到,自己和中也之間力量的差距,簡直如同置身於兩個世界之中,才會給這原本單純的同伴關系蒙上如此厚重的陰翳。

  青瞳突然沒來由地開始懷疑,自己當年將堅持收留中也的決定,是否從一開始就是個巨大的錯誤。

  見青瞳不再反駁,而是詭異地沉默下來。白瀨和評議會的其他成員對視一眼,無端的猜忌如同毒素一般迅速蔓延開去,種種惡毒的不合理的想法如同燎原之火,一旦落下了第一個火種,便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柚杏仿佛想起了什麼,扯了扯白瀨的衣擺,輕聲對他說道:「白瀨,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羅太、織裡和靜子被港口黑手黨抓住的事情……」

  在靜若墳墓的這樣一個逼仄的小房間中,柚杏哪怕刻意壓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地傳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頓時在少年少女們心中掀起了萬丈波瀾,十一雙眼中審視的視線如同灼燒人靈魂的火焰一般集中在了青瞳身上。

  「當時被港口黑手黨抓住的幾人中,羅太被砍斷了手臂,織裡被戳瞎了雙眼,靜子被拔掉了舌頭,發現他們的時候那樣的慘狀,我到如今都覺得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歷歷在目。」柚杏越發攥緊了白瀨的衣擺,聲音之中甚至有些顫抖。而後又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樣,目中露出毫不掩飾的凶狠和憎惡的光芒,猛地指著青瞳說道,「但是唯獨她——不僅沒有被傷害,反而渾身□□,以那樣醜陋的姿態和港口黑手黨混在一起。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我早就覺得她有問題!」

  這句惡毒之至的話語令青瞳雙眸猛地瑟縮起來,如同被鋒利的倒刺狠狠地扎在了心髒之上,難以自制地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原來那次行動,竟然讓自己被同伴看得如此不堪?自己不願讓同伴接觸到的殘酷現實,不願意同伴徒增的擔憂和恐懼,自己的緘口不言,竟然成了傷害自己最深的利刃,反而將自己傷害得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這就是,自己一直信賴著的,羊的同伴嗎?

  一時之間精神支柱崩塌了的少女,如同陷入了絕望的深淵。她斂下靛青的雙眸,再也無法為自己做哪怕只字的辯解。

  羊的少年少女們不堪入耳的竊竊私語縈繞在她的周圍,回蕩在她的腦海中,如同長滿了荊棘的詛咒,將她刺得千瘡百孔。

  「說不定,那個時候她和中也就已經背叛了我們,投靠了港口黑手黨!」

  「難怪當年她堅持收留了來歷不明而又危險的中也,果然異能者都是靠不住的。」

  「那這些年來,我們豈不是一直生活在港口黑手黨的監視之下?想想就覺得太可怕了。」

  「卑劣的女人,早就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了港口黑手黨的狗了吧。」

  「想到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就覺得惡心。」

  「不能原諒!當年他們對羅太、織裡和靜子下的毒手,一定要百倍的討還!」

  「說得對,讓這個叛徒也嘗嘗我們伙伴的痛苦。」

  「現在看清這點還不算晚,但是如今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再放過她了。她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如果讓她逃出去向中也告密,一切就都完蛋了!」白瀨似乎無形之間重新掌起了羊的首領的職責,他對著評議會的成員說道,「抓住她!關到地下那個小黑屋裡去!給她點苦頭吃,別不小心殺掉了,這樣就太便宜她了。」

  不僅僅是評議會的成員,就連大廳裡的其他同伴們,此時都如同盯著獵物許久的狼群,早已在等待首領命令的過程中飢渴難耐。此時白瀨的一聲振臂高呼,如同瞬間解放了禁錮他們本性的枷鎖,有了共同的敵人的少年和少女們又前所未有地團結在一起,毫不掩飾地對著昔日的同伴露出了嗜血的爪牙。

  後來發生的事,取代了年幼時在貧民窟受苦的經歷,取代了當年被GSS迫害時的狼狽和艱難,成為了青瞳再也無法忘記的痛苦回憶。哪怕事後的記憶中只剩下了印刻在身上的可怕的劇痛、永久的失明和心如死灰的絕望,這次可怕的事件仍然摧毀了青瞳生存至今所信仰的和依賴的東西,徹底改變了青瞳原本天真純良的想法,在她的心中埋下了深刻而無法磨滅的陰影。

  這一點,哪怕是後來有了同樣被羊的同伴們背叛的經歷的中也,也許都永遠無法明白,這件事之後的青瞳,是懷著怎樣對羊的成員的失望、對中也的愧疚和對自己的悔恨活下去的;在命運審判的時刻,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毅然做出了永遠無法挽回的決定。


Episode 08.

  「可惡,你這家伙還要帶我去哪裡?!」

  在經歷過山崖墓地邊羊的背叛,而後又旁觀了港口黑手黨如何壓倒性地一次性掃除了兩大敵對勢力,中也本已再也無法支撐受到重創的身軀,只想倒頭好好睡上一覺。傷口雖然經過了簡單的處理,但是仍然極大地限制了他自由行動的能力和異能的使用,令此時的他只能無力地受制於人。

  而僅僅是一個上午就已經收獲了超乎想像的利益的港口黑手黨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這個臨陣被勸誘而投誠的新人。太宰命令手下幾乎是半拖半抬著這個平日中擁有著可怕戰力的人,興致勃勃地向著下一個目的地趕去。

  「很可惜,雖然是重傷,但生命力強勁的蛞蝓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哦。」太宰毫不在意地對他揮了揮手中的手機,輕快地說道,「剛剛接到下屬的聯絡,就作為你馬上就要成為我忠誠的狗的獎勵,給你一個巨大的驚喜吧!」

  這挑釁的話語幾乎是一秒就激怒了中也,但此時受制於人的狀態只能令他怒瞪這得意忘形的太宰,低吼一聲:「滾!」

  然而當時的中也並沒有注意到太宰的表情,直到兩人作為雙黑活躍的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當太宰露出那個看似純良的表情時,代表著的是多麼嚴重的可怕後果。

  太宰就這樣把中也帶到了他再熟悉不過的,昔日羊的據點中。

  此處當然早就經歷了港口黑手黨的掃蕩,變得一片狼藉,空無一人。羊的少年與少女們全都不知所蹤,事到如今的中也也無力去追究他們是否都平安無事,只能相信港口黑手黨能夠信守他們做出的承諾。然而中也並不相信他們帶自己來到此處僅僅是為了用如今破敗的據點的樣子來嘲笑自己而已,這樣的港口黑手黨未免顯得太小氣而無趣。

  中也的疑惑一直持續到他被太宰帶到了位於據點地下的那間「小黑屋」門前。

  小黑屋是羊的成員對於這間特殊房間的一種隱晦的稱呼,這個近乎密閉的空間沒有窗戶,沒有燈光,逼仄的空間中只有一副鏽跡斑斑的鐐銬。關上冰冷的鐵門之後,便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是個異常折磨身心的絕佳牢房。事實上在羊成立的這些年中,這個房間幾乎從未被啟用過,也因此到了如今,也僅有評議會的成員知道這處幽謐的存在而已。

  還在猶疑地思索著太宰這家伙的目的,中也不經意間透過鐵門上的玻璃向房裡看去。然而正是這下意識的一瞥中倒映在了眼中的景像,卻讓中也一瞬之間驚疑當日在港口黑手黨據點之中的煉獄在此刻重現於自己眼前。巨大的震驚令他頓時瞳孔驟縮,如遭雷擊一般愣在了當場。

  太宰似乎對眼前中也的反應非常滿意,甚至能夠預想到下一刻的中也就會失控地想要衝上前而提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笑意,他特意好心提醒道:「如何?意外嗎?驚喜嗎?我就說過不會讓你失望的吧!為了後續即將上演的節目效果,還請你千萬不要發出聲音,破壞了我難得的樂趣啊——當然,作為交換,我是不會讓她死的。」

  在中也尚未反應過來他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太宰已經打開了小黑屋的門,從容地走了進去。

  小黑屋內部其實空無一物,僅有一個少女被捆縛在鐵鏈上,以一種屈辱的姿態跪伏在小黑屋中央。少女如同當日被港口黑手黨俘獲時那樣,被扒光了全身的衣物,也因此她身上觸目驚心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目,縱橫交錯的傷口幾乎覆滿了少女□□的皮膚。左側肋下和背部分別有一處致命傷,放任不管的話,遲早也會因此斃命。而最為慘烈的是自少女臉上蜿蜒而下的血跡,舊的血跡已經干涸,但新的血液仍然源源不斷地從少女的眼眶中流下,似乎要就這樣流盡少女所有的鮮血,怎麼都止不住。

  因為少女的雙眼已經被殘忍地剜去了。

  看見此景的港口黑手黨的下屬們,哪怕見慣了各種戰鬥的慘狀,想到這些傷痕全都出自羊的那群未成年之手,此時都忍不住微微側目移開了視線。而太宰神色如常地一步上前,對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少女說道:「真是可惜呢,已經瞎了的這雙漂亮的眼睛,原本應該是青色的吧?」

  聽到了陌生聲音的青瞳艱難地抬起頭,向著聲音的方向茫然地張望了一下,而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看不見了,才自暴自棄一般地放下了緊張和戒備,艱難地輕聲開口說道:「港口黑手黨……嗎?你怎麼會知道的?」

  「羊的少女末黑野青瞳,那群討人厭的熊孩子裡,唯獨你的名聲聽起來還不錯哦。」太宰如同一個友善的旁人一般,自顧自地和眼前幾乎瀕死的少女對話著。

  「現在說這些……你是特意來參觀我的慘狀的嗎?你們既然已經突破到這裡,他們大概已經……」因為之前受到的非人的折磨,此時青瞳的聲音早已失去了平日裡的輕盈,破碎的嘶啞中難掩痛苦的輕顫。

  「沒錯哦,聰明的小姐。看來你早就想到了啊,和GSS結盟,密謀殺掉自己的王牌,簡直愚蠢至極的計劃,有這樣的結果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吧?」太宰的心情看上去非常愉悅,懷著幾分戲謔的心思對青瞳說道,「那麼讓我猜猜看,如果小姐你不是為了阻止自大的同伴而被當作叛徒關在這裡的話,可能結果會不一樣也說不定哦?」

  青瞳聽了這話有一瞬明顯的怔楞,而後似乎是明白了什麼似地慘然說道:「原來……都是被你們算計了嗎?……那麼,如你們所願,我已經完了,羊也完了,中也君恐怕也——」

  聽了這話的太宰,看上去像是很困擾的樣子說道:「會造成現在這樣,中也會有什麼結局,你當年在拉他入伙時,難道不是早就該想到的嗎?」

  「沒錯,都是因為當年我的愚蠢,親手造成了如今的一切。」青瞳沒有絲毫猶豫地承認了這個事實,在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即將行至終點的此刻,她痛苦而疲憊地不願意再維持任何可笑的偽裝,壓抑已久的種種情緒似乎隨時都會爆發而出。

  「哦?原來你已經明白了嗎?看起來果然和那群小鬼們不太一樣呢。」太宰意味深長地刻意說道。

  如同臨終遺言一般,青瞳對著小黑屋中充斥著血腥味的空氣,對著面前也許並不存在的那個傾訴對像,如同控訴一般字字泣血地說道:「暴力可以輕易解決的問題,沒有必要再付諸其它手段來執行。暴力成為武器與鎧甲的同時,也會成為無比依賴的毒品。我眼看著中也君因為強大的力量成為了羊的工具。但那個時候已經太晚了,羊已經離不開中也君的力量了。失去了中也君,羊之所以能以青少年武裝組織的地位在縱橫復雜的地下社會生存下去的一切根基全部都會毀於一旦——尤其是這力量如果落入敵人手裡的話。羊承擔不起這一切,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在事情發展成那樣之前阻止它的發生——哪怕不惜毀了自己趁手的武器……」

  「相當深刻的描述呢!」太宰不由地鼓起掌來,「是因為體驗過淪為了工具又被拋棄的過程,所以有著切膚之痛吧?」

  未及虛弱的青瞳對太宰的話作出反應,在一旁清晰地聽到了全部對話的中也,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之前被他忽略了的細節。

  在他加入羊的時候,青瞳在羊的統治機構評議會十二人中事實上是擁有著極大的話語權的。當時的羊依賴於身為組織中唯一異能者的青瞳根據自己異能特性制定的作戰計劃而行動,才能不至於被其他組織吞並或消滅。然而畢竟青瞳並不是攻擊特性的異能,而其它的少年少女們,只是一群拿著拙劣武器,毫無戰鬥經驗的孩子。因此當時的羊戰鬥力太弱,能做的也很有限。

  自己的加入,幾乎是顛覆和重塑了羊這樣一個組織,這恐怕是當時的青瞳沒想到的。

  畢竟很多時候,通過精密的計劃和復雜的實施才能獲取的成果,要比單純通過武力來解決問題要困難得多。同樣的,那種小心翼翼夾縫求生的生存方式,也遠不如武力奪取的勝利來得振奮人心。

  吃過了肉的羊已經成了狼,又怎麼甘心再回去吃草呢?

  於是羊輕易地拋棄了青瞳,青瞳在組織中越來越被邊緣化,甚至在那一場由青瞳策劃的工廠大道營救戰中,本來應該居功至偉的青瞳,竟然落得了被同伴忽視甚至埋怨的境地。

  想像當時的青瞳,現在自己的遭遇也不難想到了——只是在這之前,無論是他還是青瞳,都沒想到事情竟然輕易地就發展成了如今這種最壞的結局。


Episode 09.

  在青瞳用喑啞的聲音說出了那一段幾乎可稱得上是殘忍的剖白之後,小黑屋連同周圍都陷入了一篇詭異的寂靜之中,仿佛無法令人承受的重量壓垮了每個人周圍的空氣。

  尤其是曾親歷了事件的中也,格外能夠理解這個雖然先前已經注意到,卻無論如何也無力改變的深刻的事實。他一時陷於過往的回憶中,並沒有注意到太宰早已向他投來了仿佛盡在掌握的一個戲謔的眼神,直到太宰刻意提高的質問的聲音再次在空蕩的小黑屋中響起,他才發現這場審判一般的質詢還沒有結束。

  掌握的情報如同親歷了過程的當事人一般詳盡,太宰又用篤定的語氣問道:「異能強大的他如今被同伴猜忌和拋棄,無論如何想來,你當年即使被他傷害仍然堅持收留他都很可疑吧?——你明知道他完全有能力獨自生存下去,又為什麼要讓他加入羊呢?」

  這句話成功將中也從回憶中驚起,令他帶著疑惑地望向了這邊。

  不得不承認太宰的掌控力,因為這也曾是長久困擾過他的一個問題。

  中也還記得,青瞳當時也對白瀨說了「他很強——現在的羊缺什麼,你明白的吧?」這樣的話。他為組織提供力量,組織為他提供生存庇護,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交易,也是他所了解的青瞳的確會做出的理性的選擇。

  然而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意外地讓青瞳沉默了許久,不禁令中也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猜測和判斷。事實上太宰話中的言外之意尖銳而犀利,處處直指著青瞳由於曾經無知的愚蠢而釀成的大禍。要以如今這樣屈辱的姿態承認自己的罪孽,對於終究還只是少女的青瞳來說,實在是有些殘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青瞳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個不復輕靈的少女聲音卻兀然響起,哪怕是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出的四個字,卻如有威壓一般令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在瞬間凝滯了。

  「因為……眼睛。」

  這個完全出乎了中也意料的答案令中也一時怔愣當場。不僅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被這令人意外的回答吸引去了目光。就連太宰也饒有興致地微微眯起雙眼,等待著她後面的話語。而此時的眾人才從少女幾乎被血污覆滿的臉上,看到了那雙已經再也無法哭泣的空洞的眼窩中,竟然緩緩淌下了刺目猙獰的血淚。

  此時提及的關於中也的話題,如同在即將決堤的河岸上給予了最後一擊重擊,徹底擊潰了青瞳一直以來冷靜自持的表面。自白瀨發動刺殺計劃起,在短短的時間中卻遍歷了人間地獄的青瞳一直苦苦忍耐著的痛苦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哪怕眼前的人是港口黑手黨的罪魁禍首,但是在這個能夠洞悉人心的人面前,青瞳卻反而可以將長久以來自己不被理解的思慮,被誤解和背叛受到的巨大傷害,如同末日狂歡一般毫無顧忌的宣泄出來。

  羊和中也已經完了,很快自己也將走向生命的終點。這樣想的話,僅此一夜的傾訴,明天早晨這些話語便會隨著第一縷晨光而煙消雲散,多少竟給了少女一些安心的感覺。曾經這些甚至不曾和中也提起過的、自己視若珍寶的過往,如今都成了不值一提的無知少女的妄想,如同笑話一般諷刺著自己當下的境遇,隨後便會被碾入橫濱的塵土而不復存在,不會被任何人在乎和惦記起。

  中也身為武裝團體的首領混跡於橫濱的地下社會,與真正的黑手黨交鋒多年,太了解人與人之間充滿了多少的欺騙與謊言。然而他也見識過太多的情形中,當一個人的生命即將走向必然的終結的時候仍然需要賭命守護的東西,必然出自於人的本心。此時的青瞳並不知道他就無能為力地站在小黑屋的門外,甚至不知道他仍然還活著。將死之際少女如同自我贖罪一般的一番輕語,讓隱於小黑屋外的陰影中的中也意外得以窺見了青瞳長久封閉的內心中最真實的想法。那不被任何人知曉的心思令中也一時之間情緒復雜。在羊中那麼久的日子裡,無論是自己還是曾經的同伴們,竟然沒有人試圖了解過青瞳的內心,也從沒有人知道她當初作出的種種決定卻吝於哪怕半個字的解釋的背後,背負著的是多麼沉重的東西。

  他終於於這個絕望的境遇下,聽見青瞳幾乎泣不成聲地說道:「是的,是他當時的眼神,讓我一瞬之間做出了這個錯誤的決定。在那清澈的湛藍眼眸之中,我看到的竟然只有一片可怕的虛無。我一時之間有一種錯覺,就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那種眼神我太熟悉了——在被羊收留之前,曾經獨自一人在貧民窟求生存的我,在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一雙眼睛。直到被GSS逼入絕境的那一次,是當時的羊救了我——也拯救了我的人生,我第一次知道人竟然會如此依戀那種組織帶來的溫暖……所以在那時候,第一次看見中也君的時候,我忍不住自作多情地想,如果是他的話,是不是也像是當年的我一樣,實際上在渴望著家人與同伴這一類的存在……」

  這一番誠摯到令人幾乎無法承受的話語,讓場面一度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中也雖然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但毫無疑問他的內心此時已掀起了萬丈波瀾。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想要救贖自己的話語,這種連中也自己都從未奢望過的情感,對中也而言是一種既陌生而又令人渴望的全新的體驗,讓他感到原來自己竟也能夠被當作一個真正的人類一樣溫柔對待——這樣的只會破壞的、被人依賴又同時被人恐懼的自己。不得不說,這樣的認知給了中也內心強烈的觸動,令他重新審視起了眼前已然奄奄一息的少女。

  是她,曾經收留了自己,卻又避之不及地躲著自己,戰鬥時仍毫無保留地信賴著自己的,這個矛盾而令人看不透的青瞳。

  最終還是太宰如同惡魔一般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青瞳如同琉璃般夢幻卻易碎的回憶,他用一貫輕快的聲音說道:「可惜這種關系是如此脆弱呢。看吧?輕易就毀了。」

  只是哪怕太宰說出的是再尖銳的話語,也無法再刺痛已經遍體鱗傷的少女內心分毫了。方才還沉浸於巨大悲痛之中的青瞳,聞言竟如同自嘲一般露出了慘然的一笑道:「可是對一無所有的人來說,就算是毒藥也仍然甘之如飴不是嗎?就像溺水之人,哪怕明知無濟於事,也要拼命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一樣……我們歸根到底,還是弱小的、可以被命運輕易碾為塵埃的人,才會如此貪戀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可悲呢,小姐。我都要落淚了。」說著憐憫的話語,然而太宰無法被青瞳看到的表情竟是該死的愉悅的樣子,這種詭異的落差,令目睹了一切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看不到這一切的青瞳,在剛才的一番話中,仿佛已經徹底燃盡了最後的生命之火,如同冷卻的余燼一般心如死灰地說道:「不用了,虛偽的港口黑手黨先生。我並沒有在求取你的同情,也沒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了。我很清楚你在想什麼——只是如今再怎麼做都已經是徒勞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如果你真的心懷憐憫,那麼就請殺了我吧!」

  令青瞳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絕望的求死之心竟然令對方無端地興奮起來。太宰用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歡欣雀躍的聲音喃喃說道:「求死的盲眼少女絕望的表情,真是該死的美麗啊……那麼小姐,如你所願……」

  他的眼中燃燒著瘋狂的光芒,激動到指著青瞳的槍口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住手!」

  槍聲未及響起之際,一聲帶著點沙啞的呼喊聲,如同驚雷和閃電,劃破了小黑屋中這一方壓抑而陰翳的空間。


Episode 10.

   似乎忍耐到了極限,憤怒、驚慌、愧疚……各種復雜而強烈的情緒有如實體一般縈繞於中也周圍,令他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此刻發出了這一聲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喝止。

  聽到了這個格外熟悉的聲音時,盲眼的少女的臉上露出了難以名狀的神色,似乎是帶著難以置信的疑惑而怔楞了一瞬,可是隨後巨大的震驚和如同劫後余生般的狂喜便再也掩飾不住。哪怕是瀕死的幻覺,依然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希望和勇氣。

  然而事情的進展卻完全不會顧及到身處命運審判時刻的兩人如同在巔峰低谷間激蕩不定的心緒。未及青瞳作出什麼反應,只聽到一聲尖銳的槍聲突然破空炸響,隨即似乎是中也的聲音發出了一聲刻意壓抑了的悶哼,彈殼掉落在地的聲音清晰可聞。雙目初盲的少女彼時還不能通過聲音准確的判斷周圍的情形,接踵而至的危險的聲響令她不由地繃緊了神經。她並不清楚這發子彈是否來自於眼前對她頗為了解的港口黑手黨少年,也不知道中也是否真的被子彈擊中,又是否受到了致命的傷害……這一切變故都發生在剎那之間,在少女尚且無暇思考和顧慮更多的時候,早已有新的危機降臨在了她的身上——

  ——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並沒有被子彈擊中,但是在槍聲響起之後,她的身體卻突然不受控制一般地碎裂開來,以極其可怕的速度化成了一片一片楓葉的樣子,在這個逼仄的空間中瘋狂地亂舞,直至她完整的身軀似乎在瞬息之間便會全部消散殆盡。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異能「秋日狂亂」已經無法挽回地暴走了,在這過程中,破碎而久久無法重組的身軀令她的生命力在飛速地流逝著。這種熟悉的感覺她曾不止一次地經歷過,想起她曾經對此懷有著強烈的抗拒,但此刻卻竟然覺得以此作為自己的歸宿的話倒也不壞。

  因為此刻身體最真實的反應,清晰地告訴了她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中也還活著。

  即使雙眼的血窟中血淚仍止不住地在流淌,但在她自己都毫不自知的情況下,似是解脫一般的笑容竟然不自覺地浮現在了她滿是血污的臉龐上。

  這詭異的一幕,令包括中也在內的所有人都震驚得楞在當場。

  直到再也無法束縛住少女身軀的鐵鏈失去了憑依而自半空中掉落在地發出的清脆聲響,才令眾人如夢初醒。沒有錯過這個過程中任何一個精彩細節的太宰,很快就想到了這一切的緣由。

  在青瞳生死一線之際,他如同鬼魅般伸出了手,搭住了幾乎要衝上前去的中也的肩。

  人間失格發動,猩紅的重力場一瞬之間撤去,那些飄散狂舞著的楓葉如同受到了禁錮和枷鎖的力量控制,終於逐漸安定下來,緩緩地重新收攏,組成了少女身軀的樣子。如同被扼住的咽喉突然獲得了攫取空氣的機會,她重重跌落在地,不住地喘息著。

  而中也還處於極度的震驚之中尚未恢復過來,大量意味不明的信息仿佛暗示著他什麼天大的秘密,然而身上過重的傷勢卻無時不刻不在干擾著他的思考,剛才太宰猝不及防的出手消除了他的異能,更是令他此刻只能狼狽地半跪在地上。

  他清晰地看到剛才太宰的那一槍的確是對著青瞳的心髒開的,毫不留情要置青瞳於死地的樣子。雖然他千鈞一發之際擋在了青瞳面前,並且強行發動異能將這突然發難的攻擊防御了下來,然而在目前糟糕的身體狀況下,僅僅是異能的使用也牽扯著他劇痛中已然麻痹的傷口,令他忍不住發出了低聲的痛呼。

  只是後來青瞳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飄散的景像,明明是他完全不曾見過的樣子,但在他的腦海中卻如同已經反復上演過成千上萬遍一般熟悉。他怔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什麼可怕的猜想仿佛呼之欲出。

  此刻壓抑得可怕的小黑屋中,唯一還完好地站在原地的太宰,以一種如同俯視眾生之神一般的姿態,甚是滿意地對中也開口戲謔道:「喂喂,究竟是誰想殺了她啊!剛才要不是我出手的話,她早就已經死在你的異能之下了。」

  中也猛地向著太宰的方向抬起了頭,他湛藍的眼中混雜著迷茫和危險的氣息,用陰沉到可怕的聲音說道:「你說……什麼?」

  「哦呀,難不成你還不知道?作為羊之王還真是不合格呢!」太宰的語調中早已抑制不住地帶上了愉悅的尾音,他故意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組織中除了你之外唯一的異能者,她的異能力被你克制,這點你該不會現在才發現吧?」

  中也的雙瞳驟然瑟縮了一下。

  如同平靜的湖面上落下的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卻驚起了層層漣漪,太宰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石破天驚地道出了所有未被關注的可怕的現實。中也發現至此一切仿佛都能解釋通了——初次被試探,自己下意識發動異能時,少女只是靠近自己就如同受到重擊;工廠大道事件中,為了躲避自己使用異能和對方進行的戰鬥,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奪門而出;而慶功派對的次日清晨,自己只是抓住了她的手,就讓她反應過激一般失控地尖叫起來,而握住她的手時異常的觸感,原來是她的異能失控飄散為楓葉的狀態。

  她躲避自己,竟然是因為自己的異能在不斷地威脅和傷害著她。

  「這下好了,把凶猛的野獸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感受真是無比的美妙啊。」完全不留給中也震驚和思考的時間,太宰又上膛了一發子彈,刻意發出了輕微「哢嚓」摩擦的聲響,意味深長地說,「如何,下一發你還打算用異能硬接嗎?我忠誠的狗中也啊!先說好,我可不會再救一次可愛的盲眼少女了哦,畢竟玩多了就膩了呢。」

  中也早已從太宰的言語之中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清楚青瞳是否還有力量能夠自己發動異能來躲避太宰的攻擊,但他必然不能眼睜睜看著青瞳被太宰射殺在自己面前。可是一旦自己出手,自己異能形成的重力場又會不可避免地使青瞳的異能失控,她也同樣會因為身軀飄散再也無法重組而亡。這是一個無論自己出手與否,青瞳似乎都會走向毀滅的死局。而太宰則享受著觀賞他們束手無策的狼狽模樣的快感,絲毫沒有要收手的打算——唯獨對於太宰在這方面的惡劣程度,這些時日的相處中已經讓中也充分領會到了。而此刻他只能憤怒地攥緊拳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吼道:「可惡,你這家伙……」

  還沒等太宰再出言進一步激怒中也,一聲驚恐到變了音調的聲音尖銳地自中也身後響起,瀕死的少女幾乎是拼盡了全力地喊道:「中也君,快走!」

  青瞳當然也清晰地聽到了太宰槍械上膛的聲響,雖然眼前的這個港口黑手黨少年是她初次見到,但少女卻毫不懷疑對方是個用出什麼樣的手段都可以毫不在意的可怕的人。感受到太宰似乎要再一次將槍對准中也的時候,少女的不安終於爆發,她轉向太宰,話語中終於再也沒有了先前看破一切的決絕和毅然赴死的從容,有些惶然不安地急急說道:「港口黑手黨的先生,請放過他。作為交換,我任由你們處置——死之前,什麼樣的情報,都可以給你們。」

  「有趣的想法!一旦遇到了中也那家伙的事,小姐就變得異常的不冷靜了呢,明明剛才還不是這樣的……」太宰用有些無故的口吻毫不在意地說道,「你們難道真的以為,自己有和我談判的籌碼嗎?」

  「喂,太宰!這和我們之前說好的不一樣吧?快放了青瞳!」

  「說好?我們有說過什麼嗎?港黑的新人是沒有說話的權利的,你只需要做好我聽話的狗就可以了。」

  「你這個魔鬼,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這話還是留到你能活到的那天再說吧,現在狀態比較糟糕的那個人可是你啊!」太宰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又略微糾正自己的話道,「不如說,那時候如果我還沒自殺成功的話,再說也不遲……」

  在太宰和中也自顧自地爭吵著的時候,一旁的青瞳卻突然之間被太宰狀似無意的一句話語刺痛了神經,她無視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是突兀地輕聲開口打斷了兩人,向中也問道:「中也君,剛才他說的話……你加入了港黑,原來是真的嗎?」

  「連你也……」剛聽到青瞳的結論的時候,中也似乎有一瞬過激的反應。但很快他就有些失望地低下了頭,假裝滿不在乎地低聲說道,「是的,要恨就恨我吧。」

  然而青瞳卻不像中也所想的那樣有什麼暴怒或者怨恨的情緒,她只是用有些悲傷的語氣自顧自地輕聲呢喃道:「原來到頭來,被愚弄的就只有我而已嗎?」

  對於青瞳意義不明的這句低語,除了沉默之外,中也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加合適的姿態和反應去面對了。他有些不自然地背過身去,也因此沒能注意到她嘴角艱難牽出的微微的笑意,和她最後釋然了一般的低語:「如果一切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是……太好了……呢……」

  如同完成了最後的心願,帶著欣慰和滿足的笑意,少女的心也像是在下墜的深淵中終於觸及了深不見底的地面,一切痛苦的掙扎和絕望的呼嘯平復下去,如同已經再也無法看見光明的雙眼一般,保持對外界感知的纖弱神經至此徹底崩斷,一切的喧囂盡數歸於了沉寂的虛無。

  少女如同解脫一般,最終失去了意識。

  -TBC-


Episode 11.

  荒霸吐事件的後續插曲最終還是引起了整個橫濱地下世界格局的一輪巨大震蕩。

  盛極一時的青少年武裝組織羊在一夜之間解散,曾經引起過黑手黨界恐慌的絕對戰力——被稱為羊之王的少年,最終加入了其敵對的港口黑手黨。而GSS也在這次事件中遭到重創,沒過多久就在橫濱逐漸銷聲匿跡。至此,消除了兩大敵對組織的港口黑手黨在地下世界的勢力得到了極大的擴張和鞏固,組織中對於新首領森鷗外的反對聲音被大幅壓制,竟然呈現出了許久未見的一番欣欣向榮的景像。

  至於以羊的名號橫行於橫濱繁華地帶的那些少年和少女們,他們最後去了哪裡,甚至是否還活著,早已無人問津了。離開了羊,離開了被羊之王庇護的這個勢力團體,那些少年少女們根本就什麼都不是,他們就此已經被暗潮湧動的地下世界拋棄。

  如同當日太宰難得中肯的評價,在刺殺中遭到重創的中也在港口黑手黨接受治療後,以驚人的生命力在短短三五天內就已經恢復如初。而與之相比,在當時中也的強烈要求之下一並被搭救的青瞳,則在床上躺了足有一個多月。只是,身體上的傷勢可以依靠醫療技術最終被治愈,但是心中的傷痕卻除了時間的洗禮之外,再難以以其它方式輕易彌補。更何況,哪怕是港口黑手黨,也無法治好青瞳已經被剜去的雙眼。那雙曾經燦若星辰的青色瞳眸,如今如同她心中難以填補的空缺一樣,成了永久失去光明的空洞。

  在青瞳即將康復的時候,對於她的去留的安排,看在中也的關系上,下屬曾經隱晦地征詢過中也的上級尾崎紅葉的意見。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沒有對敵人趕盡殺絕,甚至還出手搭救,已經是港口黑手黨難得的仁慈,康復之後的少女一定會依照慣例被驅趕離開。畢竟港黑並不是什麼慈善機構,無用之人會毫不留情地被拋棄更是港黑一貫以來的傳統,更何況是一個已經失明了的敵方少女。

  然而被問及這個問題時,艷妝的港黑干部甚至都沒有抬眼,只是悠閑地輕抿一口新茶,說道:「她說,想要留下來。」

  下屬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青瞳會提出如此大膽的要求,甚至想到了最有可能出現的可怕結局,也許因為這樣的冒犯,少女立刻就會被擊殺當場。

  將下屬豐富的表情盡收眼底的紅葉露出了像是了然了一切的絕美笑容,繼續說道:「見識了她的決心,我已經答應了,今後就讓她跟著我吧……」而後,她只是將一臉錯愕的下屬留在原地,一邊說著似乎無人聽見的話語信步遠去……

  「……這也是,首領的意思。」

  命運也許就是如此難以捉摸,原本隸屬於羊的兩人最終留在了曾經與其敵對的港口黑手黨。

  中也依舊執著於調查荒霸吐的真相,為了能夠先一步獲得港黑機密資料的閱讀權限,他幾乎是不要命一般地接受著各種超S級的危險任務,忙得沒日沒夜也不知道片刻喘息。而青瞳雖然本身的異能對於潛入探查和偽裝獲取情報一類的任務有著天然的優勢,然而受限於失明的雙眼,真正動用到她出動的任務卻少之又少,更多的時間裡她大多在執行著各類任務的善後工作。

  雖然在羊的地下小黑屋的那天,中也和青瞳終於在絕境的危機之中明白了彼此真實的想法。然而事後的兩人,卻又別扭得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姿態與對方相處。也許是擔心自己的異能會傷害到青瞳,這次輪到中也刻意保持了與青瞳的距離,在青瞳被收容在港黑治療期間,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她,關於她的消息也大都是通過紅葉轉述的。而青瞳,不知是否是對於羊的背叛一事耿耿於懷,始終覺得無顏面對中也,只能從周圍人對於這位越來越活躍的港黑新人的描述中偶爾獲得一些關於中也的信息。

  這樣詭異的關系一直持續到了那年的夏天。


Episode 12.

  在橫濱一年一度的夏日祭前夕,剛剛結束了兩周的出差回到總部的中也,接到了首領直接下發的一個機密任務。

  任務內容極其簡略,含糊其辭地要求他偽裝後在指定時間到達指定地點與人接頭,後續任務安排將由接頭人繼續傳達。彼時尚且年輕的中也並不是沒有對任務內容有過疑慮,先不說這意味不明的任務說明,即使是一般的偽裝潛伏任務,無論如何他也不是一個多好的人選。

  他曾經軟硬兼施地和傳達任務的太宰確認了很多遍:「你確定這真的不是在戲弄我嗎?」

  「啊呀,首領親筆簽發的任務書都不能讓你相信的話,我只能彙報說中也已經叛變了呢!」太宰一臉無害地說著危險的話語。

  只是,這個任務地點和任務要求……「難道是有什麼人要在夏日祭上動手嗎?」中也只能有些頭痛地暗自腹誹著。

  當夏日祭那晚,中也難得穿上了應景的和服浴衣,等在廟會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個他絕對沒有想到會出現在那裡的人。

  「青瞳?!」

  那個熟悉的身影,如同一個參加廟會的普通少女一般,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鳥居之下,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人。斜戴著的狐狸面具遮住了她半側的臉,墨色的長發被青色的發帶束起挽成了繁復的發髻,發絲間綴著細碎的花飾順著她垂下劉海略微掩住了她另一邊的眼睛。一身深藍底色的和服浴衣幽謐而沉靜,但在振袖和衣角邊緣紋著的青色楓葉紋樣卻又暗自帶著點這個年紀的少女才有的青春氣息。聽到了呼喚的她驀地轉過身向著中也的方向看過去,姿態和神色都與一個正常人別無二致,讓中也一時之間幾乎忘記了她是一個已經失明了的少女。

  然而在看見了少女的雙眼之後猛然意識到的這點,又一時之間讓他有些後悔剛才貿然地出聲呼喚了她。畢竟加入港黑之後,他刻意讓自己專注於工作和任務之中,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青瞳。

  「是……中也君嗎?」聽到了中也聲音的青瞳有片刻的訝異,似乎也對於兩人突然的相遇沒有做好准備。只是目前已然不可回避的碰面,讓少女在遲疑了半晌之後還是出聲問道,「原來你,已經出差回來了嗎?」

  青瞳的消息似乎還停留在幾日之前,畢竟他的行蹤在港口黑手黨內也算是受到了保護的情報。

  「啊,前天就回來了。」中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倒是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如你所見,我是來參加夏日祭的。」雖然一時之間心緒湧動,有無數想要說卻又不知如何宣之於口的話語想要詢問眼前的人,但最終青瞳還是斂下萬千思緒,以她習慣了的冷靜自持的態度回答著中也的提問,而將自己的疑問壓抑在了唇齒之間。

  「你一個人?不會很不方便嗎?」中也在更甚的疑惑之中,似乎隱隱猜到了什麼。

  「不,我已經有約了。」即使此刻神色如常,但少女心中漸長的喧囂幾乎要克制不住地浮於看似鎮定的面容之上。

  這一句無比肯定的話語如同印證了中也的猜測,他又仔細看了一眼她戴著的狐狸面具。在面具的一角上刻著一個隱晦的特殊記號,正向中也證明著她此刻的身份和真正的目的。中也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場面上的對話,而是直白地對青瞳說道,「任務代號——花火,你就是這次任務的接頭人吧?」

  出乎中也意料的是,聽到了這樣確認話語的青瞳只是怔楞了短短一瞬,而後便迅速地進入了任務的狀態。她神色變化之快幾乎令人難以察覺,如同一個經驗老到的潛伏人員那樣專業。她以旁人看來顯得親昵的姿態,壓低聲音對中也快速說明道:「原來如此,中也君。那接下來的行動就請你配……」

  「等等。」中也卻沒有立刻如青瞳所說的那樣有所動作,而是微微蹙眉問道,「你是哪裡得知的任務情報?以往很少會派你出任務的吧?」

  即使被如此尖銳地質疑,青瞳卻仍然保持著人前看來毫無破綻的樣子,對中也認真解釋道:「是紅葉姐親自對我說的。任務內容是偽裝成參加夏日祭的情侶,暗中監視廟會現場是否有可能干擾交易的可疑人員。她說已經安排了我的搭檔,到現場自然就會認出我。只是沒想到竟然是中也君……」

  這樣略顯拙劣的理由並沒有徹底打消中也的顧慮,但來自於紅葉的指示讓他選擇暫時放棄了猜忌。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抬手將略長的發尾扎起,然後有些不自然地率先轉身向前走去,「既然如此,那走吧。」

  青瞳面上露出了有些放松的笑容,低聲應答著,小跑兩步追上了中也的步伐,然後像是真正的情侶那樣無比自然地挽上中也的手,向著紛鬧的人群之中走去。

  但在被青瞳觸碰到的那一瞬間,中也卻突然如遭電擊一般做出了劇烈的反應,幾乎條件反射地要甩開青瞳的手。只是顧及到任務,看到青瞳毫無異常的樣子,他才強行壓下不安,用有些焦躁的語氣對青瞳低吼道:「喂,你這家伙,碰到我的話真的沒事嗎?」

  中也能夠感到青瞳挽著他的手明顯地攥緊了他的衣料,而少女出口的話語也遠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樣輕松:「中也君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畢竟也避免不了很多場合會有接觸,也總不能因此影響了任務。事實上,中也君不使用異能的話,我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喂,勉強的話就算了……」中也深吸一口氣,剛想勸她放棄,卻看到了青瞳猛然抬起頭來,似乎想要反駁他的倔強表情,最終還是放軟了語氣說道,「好吧,知道了。」

  身邊的青瞳也有片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有言語,兩人就這樣維持著表面上親密的姿態緩步行進了一段距離。只是他們既沒有表現出對廟會現場的興趣和熱情,作為情侶而言又緘默不語,而是略有些恍惚地似乎想著各自的心事,旁人看來多少有些貌合神離的違和感,似乎與這個熱鬧的夏日祭氛圍格格不入。

  而後還是青瞳主動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寂靜,低聲說道:「中也君,繼續沉默下去的話,太容易被看穿了。隨便什麼都好,說點什麼吧……」

  尚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中也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並不知道說些什麼才比較合適,只能胡亂開口說道:「你那時候的傷,後來沒事吧?」

  這個慌不擇時的話題,倒是讓青瞳噗嗤地笑了出來。他能感到那只挽著他的少女的手先前還有些許的僵硬和顫抖,隨著這不著邊際的問題而逐漸放松下來。

  有了這樣的開頭,青瞳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點她先前常有的傲嬌語氣說道:「現在才問這種問題,沒有覺得太遲了嗎?」

  「嘁,那你就當我沒問好了。」中也略微感到有些窘迫地嘴硬回道。

  曾經在兩人之間極力避免談論的話題此刻被突兀的提起,此刻的青瞳的反應卻比中也想像得要平靜得多,幾乎讓他以為曾經在青瞳的神色中看到過的那種憤怒、絕望和仇恨不過是自己的錯覺,而如今的她已經放下了過往,坦然接受了新的生活。原本中也難得溫柔地想要勸慰青瞳的話語,在看到了青瞳此時的樣子之後,最終還是被中也默默壓在了心底。

  「其實我能夠明白,最終成為那樣的結局,似乎是必然的結果。」青瞳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在中也看不見的角度,她的神色晦暗不明,用有些變了調的聲音說道,「讓我意外的是,中也君竟然最終還是開口讓港口黑手黨放過了他們。」

  「畢竟還是孩子……」中也的情緒也不怎麼好,因此並沒有注意到青瞳話語中的不自然之處。

  「不愧是中也君,我的話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青瞳喟嘆一聲,而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最後輕輕補了一句,「不過總有一天,造成了這一切的人——所有人終會付出相應代價的……」

  這句低語很快就被淹沒在了夏日祭歡鬧的氣氛之中,並沒有被少女身邊的人察覺到。

  也許是命運的玩笑,中也未曾注意到的這句話語,最終導向了不可避免的悲劇的結局。甚至,如果中也剛才那句勸慰的話被說出了口,也許少女的心思與決定也會有所不同。這些轉瞬而逝的細微的錯失,讓中也日後每每回憶起這看似平淡美好的一夜時,都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和痛苦。


Episode 13.

  趁著這句話沒有被中也注意到的瞬息,青瞳已經自然地將話題轉向了別處。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思,她向中也拋出了另一個自己在意已久的問題:「說起來,中也君,關於荒霸吐的事情調查得還順利嗎?」

  「你竟然知道嗎?」中也顯然對於青瞳知曉這件事感到十分詫異。

  「畢竟就是因為這件事讓你被曾經的同伴誤解了……」青瞳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的波動,只是平淡地陳述著她所知的事實,「……我當時就知道了。」

  仿佛自己一直以來盡力想隱瞞的秘密早已被洞察,中也感到有一些不自在,他避開了青瞳的方向,在這個問題上保持了沉默。

  盲眼的青瞳卻似乎對中也的反應毫不自知一般,自顧自繼續說道,「恐怖的荒神,黑色的火焰,毀滅一切的爆炸——我曾經見過荒霸吐。」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驚雷在中也腦海中炸裂開來,讓他瞳孔驟縮,一瞬之間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他一把抓住了青瞳的手臂,慌不擇言地問道:「你怎麼會見過?!」

  「唔……」不知是受到了中也異能的影響,還是僅僅被中也的腕力所傷,青瞳握著被中也抓住的手,低聲發出一聲痛呼。

  中也立刻緊張地放開了她的手道:「抱歉。」

  這次輪到青瞳有片刻的停頓,似乎在猶豫是否要說出真相。

  但這樣的表現卻讓中也稍微冷靜下來,聯系起他了解的為數不多的關於青瞳年幼時候的情報,讓他漸漸也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測:「你小時候難道是住在……」

  「是的,我親歷了那場災難,是家中唯一的幸存者。」聽到中也敏銳的猜測,青瞳也不再避諱,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過往。從剛才自己拋出這個問題開始,中也表現出的過於強烈的反應已經讓她幾乎印證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果然,中也君和荒霸吐有很密切的關系吧?」

  「你的家人……」印證了中也最糟糕的猜測,他的聲音一瞬之間便低落下來。青瞳掌握的情報已經深入到這樣的細節,中也也沒有再隱瞞什麼的必要了。他一直試圖坦然地面對自己真實的身份,極力想將自己視作如同普通人類一樣的存在,此時也想要如同一個直面自己原罪的人一樣承認道,「沒錯,是我。」

  「與其說是你,不如說是寄宿於你體內的猛獸,或者是你力量的來源?」

  「具體的我也還不清楚……」中也沒有繼續深入討論這些,他在意的是剛才青瞳坦白的關於她幼年的變故。

  「如果你還在顧慮八年前的那場爆炸,中也君……」事實上青瞳的這一番話,僅僅是想確認自己先前的猜想,再多了解一些身邊的人神秘的來歷而已。對於中也可能就是導致了她流離失所的緣由這件事,她早就曾經獨自消化過這樣的事實,如今也並不十分在意中也最終給出的答復。所以此時,身為曾經的受害人的她,卻反而用比中也還輕快幾分的語調反過來寬慰道,「我早就已經不在意了,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畢竟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不如說是一場事故更合適不是嗎?」

  聽到這話的中也帶著些震驚和疑惑地看向了青瞳的方向,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表情。他曾經無數次地想到過青瞳可能會憎恨和厭惡他,無論是他時刻在傷害和威脅著她的異能,他被迫背叛了羊轉投向港口黑手黨的決定,還是導致了她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他的覺醒。然而此刻在青瞳的臉上,他甚至沒有看到她當日在羊的小黑屋中所表現出的憤怒和仇恨的情緒,唯有釋然和通透的神色映照得她的側顏在夏日祭的晚燈下浮現出柔和溫暖的色彩。

  「事實上,在我童年最黑暗的那段日子裡,我遇到了一個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人。也許因為她,我才成為了我現在這個樣子吧。」在中也還沒想好如何應答的時候,青瞳已經自然地接上了自己的話語,她輕聲反問中也道:「中也君,你知道茶美子嗎?」

  「似乎聽君彥提起過,是一手建立了羊這個青少年武裝組織的初代首領吧?」

  「沒錯,當我流離在貧民窟,因為得罪了GSS而被追殺至絕境的時候,是茶美子姐姐救了我,將我拉出了那個絕望的深淵,重新給了我家人的溫暖。」似乎在回憶著過於渺遠的過往,連青瞳的聲音也變得有些不真切起來,「不僅僅是我,千和、小葉、香雪、司人、阿桐……大家都是茶美子姐姐救出來的。對當時的我們來說,姐姐就是為我們撐起了一片天的人……」

  「但是這種幸福僅僅度過了無比短暫的時光,天就塌了……」

  「姐姐是能夠為我們付出一切的人,所以在阿桐被抓走之後,為了救他,姐姐被殺害了。」

  羊的初代首領,那個為這些不見天日的孩子建立起了避風港灣的那個女性,在自己加入羊之前就已經死了。這個事實其實中也早先就已經知道了,只是如今聽到青瞳如此的一番敘述,才真正明白那個活在回憶和傳說中的人,對青瞳以及經歷過她的時代的孩子們來說,是怎麼樣一個無法替代的存在。

  青瞳剛才所說的那些名字,那些她最初的同伴們,如今都怎麼樣了,中也沒能把這個疑問問出口。在中也加入羊之後活躍於組織中的那些人,似乎大部分都沒有經歷過茶美子時代。畢竟在橫濱的地下世界生存的難度就連中也自身都有深刻的體會,可想而知羊的流失率會有多麼得驚人。

  「我沒辦法去恨阿桐,因為恨他,就像是在否定姐姐的做法一樣。姐姐一直對我們說,要像真正的家人一樣活著,所以我才決定要像姐姐那樣,代替她去守護羊,守護我們的家……」

  「現在聽起來特別可笑是嗎?」青瞳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如今的羊已經在我的愚蠢中徹底毀了,我不僅沒有完成答應了姐姐的事,還把自己搞成了這樣……」

  這句話說到最後已經逐漸地破了音,直至剛才都一直冷靜自持的青瞳,終於在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那些深埋心中的復雜思緒。她空洞的雙眼已經再也無法流下淚來,只能徒勞地以雙手掩面,幾乎要竭盡所能才能將那些無力與悔恨壓抑在低聲嗚咽之中。

  「青瞳,別這樣……」中也從未聽過青瞳這樣敘述過她的過往,見她此時幾近崩潰的樣子,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然而青瞳只是搖著頭示意中也自己沒事,只不過她尚在微微顫抖著的瘦弱的肩膀卻暴露了她此刻的脆弱和無助。哪怕此時依靠別人能夠讓自己好受很多,但她卻選擇極力掩飾著自己的軟弱,只希望將自己堅強淡定從容的姿態展露於人前,這樣倔強的堅持不免令人心疼。但此刻的中也也只能順從她的意願,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側。


Episode 14.

  在青瞳還未從情緒中平復下來的時候,原本兩人間壓抑得令人難以忍受的氣氛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打破。

  「快來這……啊!好痛!」隨著一聲稚嫩的痛呼聲在兩人身邊響起,青瞳被旁邊小攤上竄出的一個小小的身影結結實實地迎面撞上,不免踉蹌著退開幾步。而與此同時,中也近乎本能地已經搶先一步反應過來,他側身半步擋在了青瞳的身前,迅速扶住了青瞳的手臂,才堪堪穩住了她的身形。

  只是撞上了他們的人就沒那麼好運了。那個孩子還不過四五歲的年紀,興奮和歡愉還沒來得及從他稚嫩的臉上褪去,就因為撞擊的強大衝擊力跌坐在了地上,連手中只來得及嘗了一口的蘋果糖都掉落下來,被人群毫不留情地踩踏著,滾去了遠處。

  抱著自己的腦袋委屈地坐在地上的孩子緊緊皺起了眉頭,似乎被眼前的情況驚嚇得一時愣住了。直到聽到不遠處一個驚慌的女聲喊了他的名字,一名母親打扮的女子費力地撥開人群向他的方向趕來,孩子終於再也按耐不住委屈的情緒,抱著青瞳的腿就放聲大哭起來。

  突然之間被孩子柔軟的手觸及,青瞳終於從剛才的心緒中強自鎮定下來。只是連她自己都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女,應對孩子實在談不上有多少經驗。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顧著,擔心驚擾了大哭著的孩子而不敢輕舉妄動。

  中也顯然也不是擅長應付這種事件的類型,他有些煩躁又無可奈何地對坐在地上的孩子說道:「喂,小鬼,別哭了,像什麼樣子。」

  他的語氣雖然談不上有多友好,但在驚恐中的孩子聽起來簡直堪比凶神惡煞,於是這句沒有什麼威懾力的話不僅沒能讓孩子安靜,反而令他哭得越發大聲起來。

  越來越多的人群被這裡的熱鬧吸引而圍了過來,讓中也感到情況變得越來越不妙起來。

  他終於像是認命了一般,刻意放軟了語氣說道:「嘖,沒辦法,再給你買一支蘋果糖總行了吧。」

  在中也轉過身去買糖的時候,青瞳也嘗試著蹲下身去輕聲安撫孩子道:「別害怕,這位哥哥他不會傷害你的。實際上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溫柔?是什麼樣的……」孩子雖然沒有第一時間理解青瞳話中的含義,但總算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而放低了哭聲。

  「是的呢。」青瞳模仿著和孩子說話的語氣,耐心解釋道,「他用自己強大的力量保護著同伴,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可靠的人哦……」

  「喂,小鬼,蘋果糖。」中也有些不自然的聲音此時突兀地橫插進來,不知道剛才青瞳的話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孩子怔怔的接過蘋果糖,雖然剛才兩人的話語在他聽來並不能完全理解,但一時之間被色澤鮮艷的糖果誘惑,他終於漸漸停止了哭泣。

  「實在是太抱歉了!給二位添了麻煩。」孩子的母親終於趕到了孩子的身邊,有些驚惶地確認了孩子的情況後,連聲對青瞳和中也道歉道,「剛才衝撞到了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青瞳還保持著溫柔的樣子,對孩子說道,「好了,快去吧。」

  母親想再向青瞳道謝時,才注意到了青瞳的樣子,頓時失聲驚叫道:「小姐,您的眼睛!……」

  「啊,請不必在意。這只是很慣常的不幸而已……」

  「我很抱歉……」母親為自己的失言感到尷尬羞愧不已,無措地向兩人道謝後,很快帶著孩子離開了。

  見沒有演變為更大的騷動,青瞳這才輕輕松了口氣,卻在這時感覺到手中被塞了什麼東西。

  「這是給你的……」在一邊的中也悶聲說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歡糖漿的嗎?」

  青瞳握住了那支插著蘋果的竹簽,驚喜之情忍不住從她有些顫抖的聲線中滿溢而出:「你還記得……」

  「想要忘記才難吧?」中也有些無奈地想起了以前——那次羊的少年少女們想要自己制作料理而購買了一應原料,等到要制作甜點時卻怎麼都找不到的糖漿,原來都被青瞳當做飲料給喝了的事,「……那麼甜,真虧你能喝得下去。」

  青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樣如沐春風的笑意就這樣輕巧地覆上了她略微有些透紅的臉龐,讓不經意間看到了這個笑容的中也一瞬之間怔住了。而後他像是想要掩飾什麼似地輕咳一聲轉過頭去,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在他移開了目光的時候,突然有什麼晶瑩閃亮的顏色兀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他有些匆忙地對青瞳說了一聲「等我一下。」之後,便向著廟會的某個攤位快步走去。

  青瞳有些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默默地小口舔著蘋果糖上鮮紅的糖漿。就在她沉浸在那甜美的芬芳融化在口中的感覺中時,又感到手中被小心翼翼地放入了什麼物件。

  那個物件的觸感冰涼清透,在夏日的喧鬧中如同微風輕拂而過。她沒有言語,只是用手指細細描摹著那個物件的形狀,是溫潤光滑的觸感,又有些細微的棱角尖銳地刺出。

  她能感到身旁的人似乎在屏息凝神等待著她的反應,於是開口問道:「是……楓葉形狀的吊墜嗎?」

  「那邊的工藝品的攤子上剛好看到了……」中也用裝作不在意的口吻含糊說道,「稍微有些令人在意的樣子,就買了……」

  「因為楓葉嗎?」青瞳想到自己異能的樣子,有些興致勃勃地問道,「每到秋天的時候,的確總有很多紅楓紀念品,沒想到夏日祭就有……」

  「不是紅色的……」中也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聲說道,「是青色的,和你眼睛一樣的顏色……」

  似乎是有些不忍心繼續說下去,他微微閉上了雙眼,覺得自己提起了殘忍的事實。但如果不是這像極了青瞳眼睛的顏色,又怎麼能在喧鬧的夏日祭上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目光,又讓他幾乎是頭腦發熱一樣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將這個吊墜放入了青瞳的手中。

  青瞳剛才興奮的神色也像是凝固了一般,隨即慢慢從她微紅的臉頰上褪去。她緊緊握著手中的吊墜,可以看出甚至因為強烈的心緒而顯現出微微的顫抖,她開口時才發現聲音中已經帶上了一點細碎的嗚咽:「我真的很高興……」

  聽到青瞳難得坦率的回應的中也終於輕舒一口氣,然後故作老成地揉了揉她的頭說道:「……真是個笨蛋。」

  「究竟是誰先出手的!」青瞳不甘示弱地回敬道,直至此刻她似乎才終於回到了當年初見中也時那個表現得有些別扭的樣子,「還弄亂我的頭發了,你是小孩子嗎?中也君……」

  「就連你也……一個個都要把我當做小鬼嗎?明明你還比我小……」

  「說起來是沒錯呢!但我是不會稱呼中也君為哥哥的,這點上中也君還真是狡猾啊……」

  少女快樂的聲音飄散在橫濱夏日祭熱鬧的夜空之中,最終被花火在空中炸裂的聲音給吞沒。在五光十色煙火的掩映下,少女不加修飾的笑顏在明明滅滅中似乎總是散發著柔和溫暖的光芒,讓人貪戀得不願意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哪怕一秒——就連難得一見的盛大花火都不能。中也驚奇地發現,平日裡總是淡定從容、理智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女,事實上很少在人前露出她本來的樣子。除卻初次見面時她有些欲蓋彌彰的話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青瞳如同普通女孩子一般的樣子——仿佛藏著無數的小心思,卻在面上強行嘴硬地掩飾著,卻從心靈到身形都無處不透露著青春的神采。

  這個不太一樣的青瞳竟然有點可愛——這樣全新的認知讓中也感到有什麼不一樣的感受在心中無聲滋長著。他也因此全然放下了苦苦追尋的真相、被背叛的痛苦經歷以及港黑繁重的工作,難得地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享受一次如同普通人一般的橫濱花火大會。

  這樣美好的時刻,想必沒有人能夠預料到,竟然成為了兩人之間最後的歡愉的時光了吧……


Episode 15.

  直到花火大會幾乎已經接近了尾聲,中也和青瞳才慢慢隨著人流走到了觀賞花火的河堤高處。

  「太慢了啊,你們兩個!」遠遠的就聽到了愛麗絲抱怨的聲音穿過吵鬧的人群傳了過來。

  在河堤一處絕佳的觀賞位置,竟然已經有為數不少的港黑的同伴已經聚集在了那裡。大家都穿著應景的便裝,因此仔細觀察才能發現,就連平日中神秘莫測又危險萬分的首領森鷗外和幾位干部也都淡定地混跡其中。

  看到了這番景像的中也似乎明白了什麼,終於認定了自己似乎是被戲弄了的事實。

  「太宰,那家伙,人呢?」中也幾乎是咬牙切齒般一字一句地問道。

  「太宰君的話,早就無聊得跑去自殺了呢。」出乎意料的,竟然是森鷗外親自回答了中也這憤怒的質問,「但不用懷疑他,中也君。任務的確是我下達的,完成得如何?」

  面對自己尊敬的首領,中也勉強正色地回答道:「首領,說起任務……與其說夏日祭上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人,不如說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交易會在這種時候發生吧?」

  「很敏銳呢,中也君。」森鷗外似乎對於中也這番驚人的回答毫不在意的樣子,依舊是他似乎掌握著一切的從容姿態淡淡開口,說著令人大跌眼鏡的事,「任務內容,是強制休假令哦。」

  「什麼?」中也露出了有些難以置信的表情。

  「雖然無視了任務的內容,理應是要受到懲罰的……」森鷗外露出了慣有的那種游刃有余的笑容,「但只從結果看來,似乎你們任務完成的不錯。」

  不出意料地聽到了這樣的話語的青瞳,忍不住在一邊輕笑出聲。

  「青瞳,你怎麼這種表情,難道一開始你就知道的嗎?」注意到了青瞳反應的中也又轉向了青瞳,期望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怎麼會?紅葉姐和我說的話我可是毫無隱瞞的全都告訴你了。」青瞳一臉無辜地為自己辯解道。

  「真是令人不爽。」中也壓低聲音,似是喃喃自語般說道,「嘛……偶爾有這樣一晚,似乎也不壞就是了……」

  關系親密的幾個港口黑手黨成員很快嬉笑打鬧在一起,平日中以威嚴示人的首領和干部們自然也就沒有破壞大家的氛圍而站到了另一側。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安排呢,首領閣下。」紅葉以振袖掩面,狀似無意地對森鷗外說道。

  「姑且當做是給可愛的新人們的禮物吧……」森鷗外維持著優雅的姿態喝了口酒。

  「對小姑娘來說,未免太過於仁慈了些,不免讓人懷疑您的動機呢。無論是這次,還是先前的決定也是……」

  「作為幼女的話她早就過了年齡了,這點你是知道的,紅葉君。」森鷗外並沒有什麼出乎意料的反應,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了紅葉一眼道,「你想說什麼?」

  「是的,我很清楚這一點。那您為什麼會留她下來呢?」

  「在太宰君和中也君身上,我有想要驗證的想法,所以讓他們組成了搭檔……」森鷗外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往事一樣,緩緩說道,「而至於那個孩子,只是想到了一些沒什麼用的往事,覺得在這個驗證的過程中,她就該是在那裡發揮作用的而已。」

  「聽您說起的這些往事,看來是和那位傳說中的銀狼閣下有關。接下來為了我的性命著想,似乎我就不該再繼續多問下去了呢。」

  「呵呵,不必在意。」與傳聞中不同的森鷗外此時倒是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那位故人,你也是認識的。」

  紅葉感到意外地看了森鷗外一眼,似乎在思索著可以在福澤諭吉和森鷗外之間起到關鍵作用的這位人物的人選。

  「畢竟她已經故去多年了,偶爾懷念一下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個重要的提示,似乎讓答案幾乎要在唇齒之間呼之欲出。

  森鷗外卻自顧自地繼續回憶道,「想起來,那時候還真是天真而悠閑的年輕的時光。她是一個成熟又美麗的女人,我還記得當年追求著她的人能裡三層外三層地把宅邸圍得水泄不通,其中也不乏上層名流、世家公子、功勛卓絕的軍官和財力雄厚的財閥。但她好像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裡過……

  「她愛著的,始終都只有福澤閣下一人而已。

  「只是後來,她死了,在戰爭中。

  「等我回來的時候,收到的只有她的訃告。到最後,她也什麼都沒有給我們留下,像是在這個世間抹去了存在過的一切痕跡一樣。」

  森鷗外敘述至此,紅葉已經意識到了那位故人的身份。能夠在戰後讓身為親人的森鷗外收到訃告的,只能是那位曾經盛名一時的小姐——那位森鷗外雖然裝作不甚在意,實際卻對他以及福澤諭吉產生了深遠影響的人。

  「她是……」這位人物的名字已經到了紅葉的唇邊,卻讓她又有一瞬間的猶豫,是否要繼續說出口。

  「如你所想,是我的姐姐。」然而,森鷗外卻輕描淡寫地說出了紅葉未說的話,如同在敘述著的,只是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一樣。

  等紅葉回過神來的時候,森鷗外已經恢復了他一貫通透一切的玩世不恭的聲調說道,「故事說完了,如何?」

  「這該讓我如何評價才好呢?」紅葉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

  「那就權且當做是聽了個無關緊要的故事吧。花火大會也已經結束了,那就回去吧。」在森鷗外的神情中已經再也看不到絲毫回憶往事的痕跡,如同來時那樣,他邁開優雅的步伐,信步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Episode 16.

  慌亂而嘈雜的聲響再也掩飾不住,人們充滿惡意的竊竊私語與充斥著威懾力的恐嚇聲此起彼伏,劍拔弩張和不安的情緒在空氣中肆意彌漫開來……

  ……青瞳猛地自睡夢之中驚醒。

  一時之間,她懷疑自己夢到了從前,中也第一次出現在羊的據點中的時候,那個早晨的大廳之中也是這樣的一番光景。

  然而側耳傾聽,卻發現剛才感知到的一切並不是自己的夢境。

  喧囂的雜音正是來自於她所處的現實之中,與她之間似乎只隔著薄薄一層門板的距離。

  她沒有任何猶豫地翻身從沙發上坐起來,用手指匆匆梳理了一下剛才睡亂了的黑色長發,竭力使自己的思維恢復到清醒狀態後,打開了門。

  這間房間位於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的幽森詭秘的地下,是錯綜復雜的某條地下密道盡頭的一個臨時休息室。而此刻,原本應該無人問津的密道之中竟然意外地有不少港口黑手黨的成員在來來往往,每個人都似乎在說著什麼,語氣中不免帶著幾分焦慮。

  她在人群中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於是出聲喊住了他,問道:「黑川先生,出什麼事了嗎?」

  「末黑野小姐,原來你在這裡嗎?」黑川看到了青瞳後卻反而發出了如蒙大赦的喟嘆,「的確是碰到了一點棘手的事,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比較合適,你的話或許能給我們一些幫助……」

  「我?」突然被指名的青瞳對黑川的態度感到疑惑,正在暗自思忖著是什麼樣的事件才能牽扯到在港黑中無疑是個邊緣人物的自己。

  「是的。事實上,我們剛剛抓到了幾個在據點附近行蹤詭異的年輕人,確認了他們的身份之後發現——」黑川在此處停頓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他們曾經是青少年武裝組織羊的成員。」

  羊,這個組織的名稱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再出現在青瞳的生活中了,理應也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被橫濱的地下世界所遺忘。然而在此刻突然被提起,不免讓青瞳猶如驚雷乍現般渾身一顫。

  似乎沒有注意到青瞳略顯反常的反應,黑川繼續說道:「本身這不是什麼大事,放走或者是抹消掉都是不會被追究責任的合理選擇。不過因為考慮到是羊,所以行動人員在想,是否需要詢問一下中也大人或是末黑野小姐你,甚至是紅葉大人的意思。」

  「中也君的話,因為外派任務,三周前就出差了。要等到他回來的話,至少還需要一周時間。」

  「是的,剛才我們也已經打聽到了這個消息。」

  青瞳罕見地沉默了片刻,而後開口對黑川說道:「黑川先生,我想征詢一下行動人員以及您的意見,不知道這幾個人能否交給我來處理?您放心,紅葉姐那邊我會負責報告的。」

  「我們這邊是沒什麼問題。」對於能夠順利解決掉這個問題的黑川而言,青瞳的回答並不令他感到意外,他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看了青瞳的一眼。看著盲眼少女身形單薄的樣子倚著門框站著,他最終還是出於好心地補充了一句道,「有什麼需要我們協助的,盡管開口。」

  「不勝感激。」青瞳接過了關押著幾人的牢房的鑰匙,送走了黑川。

  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聲音在靜謐的牢房中被無限放大,被關押著的幾個尚且可以稱作是少女的人影在壓抑的恐懼中被驚動,向著門口的方向投來驚恐的目光。

  在看清了來人的身影後,其中一名少女驚詫地驚叫出聲:「青瞳?!」

  而另一名少女在聽到了同伴喊出的來人的名字後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轉向來人的方向,有些試探著也喚道:「青瞳,是你嗎?」

  青瞳一瞬之間就通過聲音辨別出了出聲的兩人的身份,如她所想的那樣,被抓獲的三名少女正是當年羊的成員。

  命運仿佛輪回過了一整圈,回到了初始的起點。只是這一次,每個人都站在了全然不同的立場和位置上。

  青瞳並沒有出聲回應她們的呼喊,而最先出聲的柚杏在想到了什麼之後也詭異地保持了沉默。只是一旁的織裡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復,有些不明就裡地繼續發問道:「柚杏,你們怎麼不說話了?你看到她了嗎?來的真的是青瞳嗎?」

  聽著織裡有些無措的發問,哪怕與當年的羊之間橫亙著深仇大恨的青瞳也不免有些不忍。她還記得在當年第一次工廠大道事件中,織裡和靜子以及羅太一起,被港口黑手黨抓到了據點之中,在殘忍的折磨下失去了雙眼。因此現在的她,恐怕和自己一樣,對於無法目視的現狀懷著天然的不安和惶恐。

  或許有著這樣想法的並不只有青瞳一人,第三名始終沒有出聲的少女,此時悄悄拉了拉織裡的衣袖。似乎是擔心被青瞳發現,她有些擔憂地偷偷看了青瞳一眼,卻在看到她的雙眼之後震驚得緊緊攥住了織裡的手。

  織裡有些吃痛地低聲對身邊的少女說道:「怎麼了靜子?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當然知道靜子無法回答她,青瞳也從這句話中得知了第三名少女的身份。與織裡同為那次事件受害者的靜子因為被拔掉了舌頭而再也無法說話了。

  仿佛再放任織裡說下去就會危及自己的性命,柚杏終於出聲制止了身邊的兩人道:「不是,我看錯了。怎麼可能是青瞳呢?這裡可是港口黑手黨的地牢裡啊。」

  「這樣啊,也是。」織裡倍感失望地低聲嘆息道,「那來的是什麼樣的人?會對我們做什麼?」

  「閉嘴,織裡!」仿佛對於織裡由於看不見而不經意間透露了過多的信息表示不滿,柚杏突然出聲喝止了織裡接下來的話。

  不僅僅是織裡,連同靜子也被這一聲喝止給驚嚇到。兩人不自覺地向著角落縮了縮,互相緊握著雙手,再也沒有發出一丁點的動靜。

  「可惡的港口黑手黨,要殺了我們的話隨便你。」柚杏仿佛是要通過自我暗示給自己勇氣一樣,虛張聲勢地對著青瞳的方向吼道。只是這句氣勢十足的話,前半句還能聽出仇恨的意味,後半句卻在底氣不足中不自覺地變了音調。

  青瞳默默地聽著她們的這一番對話,直至此時才終於出聲應答道:「怎麼了?現在想要裝作不認識我,是沒想到我還活著,不敢面對我了嗎?」

  聽到了青瞳的聲音的織裡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樣對著青瞳的方向抬起了頭,顧及到柚杏的囑咐,竭盡全力地壓低聲音,小聲地對靜子驚喜地說道:「真的是青瞳!我們是不是可以得救了?」

  然而不同於看不見的織裡,看到了一切卻苦於不能言語的靜子卻並不如織裡那樣樂觀,映入眼中的當下的場景裡有太多她不曾獲知和不能理解的信息,讓她在莫大的猶疑中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焦慮。她從來不知道青瞳什麼時候竟然也失去了雙眼,也不知道她為何此時會出現在關押著她們的港口黑手黨的地牢之中。柚杏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畢竟她當年曾經是羊的評議會的成員。她現在會這麼說,是不是意味著青瞳已經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太多的疑慮讓她幾乎無暇分心其它,面對著輕輕搖著她的手的織裡,靜子只是快速地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寫下了「不」這個詞。其它的信息仿佛紛雜如同一團亂麻,她也無法傳遞更多給織裡了。

  「『不』……是什麼意思?是我聽錯了嗎?可是這明明就是青瞳的聲音,她自己剛才都承認了的。」織裡越發不明白現下的處境,語氣中不免有一些焦急,「還有青瞳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不明白呢?」

  「意思是,我們並不會因此得救。」柚杏仿佛狠下心來,雖然是回答織裡的話,卻用怨毒的眼神直視著青瞳道,「這個人已經是港口黑手黨的人了,落入港口黑手黨的手中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你們兩個不是最清楚的嗎?」

  「唔……」仿佛被喚起了最不願面對的回憶,織裡終於不再掙扎,似乎接受了自己即將行至盡頭的命運。

  「當然,你說的一點都沒錯。」面對柚杏的質疑,青瞳沒有絲毫掩飾的坦然承認道,「我現在的確是港口黑手黨,也沒准備好好地放你們回去了。這些都是事實,沒有什麼隱瞞織裡和靜子的必要。」

  聽到剛才織裡的幾句話和幾人之間相處的態度,已經讓青瞳幾乎描摹出了完整的猜測。恐怕羊解散之後,失明的織裡和無法說話的靜子只能依靠著柚杏生活,因此處於弱勢的兩人並不敢反抗柚杏。並且當年的事,身為評議會成員,不僅知道一切甚至還主導了一部分結果的柚杏,並沒有如實地將真相告訴兩人。

  不同於被俘獲的三人的忐忑,此時終於處於優勢地位的青瞳卻一副淡然的語氣,緩緩說道:「說實話,你沒有告訴她們這些,甚至現在還想否定事實,確實稍微讓我有些意外。畢竟在我的心目中,你們是會對著羊的同伴大肆宣傳什麼『中也和青瞳都背叛了我們,投靠了港口黑手黨』的人。既然當年如此認定我們背叛了,對我們下了那麼狠的手,怎麼現在卻又連承認都不敢了呢?還是說,你們擔心最終暴露出的除了你們自己內心的黑暗之外別無他物,所以想要逃避自己當年所做過的一切呢?」

  即使青瞳的語氣平靜得像是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在此刻的柚杏聽來卻如芒在背,她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撞到了身後的織裡和靜子,而從相觸的身軀上清晰地傳來了柚杏動搖的顫抖,無聲地告訴了織裡和靜子一些她們從來不知道的事。

  「我……我和可惡的港口黑手黨,沒……沒什麼好說的。」柚杏仿佛垂死掙扎一般的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沒有讓青瞳的聲調有絲毫的改變。

  「可以。既然你不想繼續敘舊,一心求死,那也不用浪費我更多的時間了。」青瞳從容地拔出槍,如同只是在把玩一件趁手的玩具一樣,輕巧地在三人面前填上彈夾,撥鎖上膛。


Episode 17.

  子彈和槍膛摩擦的清脆聲響終於激起了織裡和靜子心中最原始的恐懼,靜子似乎在織裡手心悄悄寫了什麼,讓織裡鼓起勇氣突然出聲問道:「等等,青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不是同伴的嗎?!」

  「同伴……嗎?」曾經讓青瞳無比珍視的這個詞,此時在青瞳的舌尖轉圜幾番之後,卻只品出了苦澀的感覺。她冷笑一聲道,「你們原來有把我當做了同伴的嗎?」

  「那是當然的了!」聽到青瞳這句意味不明的質疑,織裡只是急急地想要表明自己的態度道,「大家都知道,當年把羊看得比自己生命都更加重要的人不就是你嗎?雖然沒有說過,但當初羅太、靜子和我還能活著回來也都是多虧了你和中也。對了,還有中也!有他的保護,羊才能不被其他組織侵犯——這些當初不都是你說的嗎?我們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你會背叛羊,會加入港口黑手黨?明明當時在工廠大道旁邊的那個據點裡,連你也被他們狠狠毒打過啊!明明就連被……被那樣羞辱,你都沒有透露出關於羊的半個字的情報!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羊解散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還有,剛才聽靜子說,你的眼睛,怎麼也……?」

  聽到了這樣一番情急之下流露真情的話語,從進門起就以淡定從容示人的青瞳終於再也維持不住看似冷靜的外表。一時之間彌漫起的諸多情緒讓她有片刻失神地靜默當場,久久都沒有做出下一步的動作。

  「青瞳?」壓抑的沉默持續的時間有點久,讓剛才一時激動說出了這樣一番話的織裡不免有些後怕,擔心自己說錯了什麼,導致了更加可怕的後果。

  只有一直在旁邊圍觀的靜子,看著青瞳的反應,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在織裡手心寫了一句話,由織裡一字一句地緩緩說出:「你也……不想的……是嗎?」

  如同被戳破了自己藏匿心底的心思,青瞳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回神。她苦笑著咀嚼著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事已至此,這些如今都已經不再重要了。羊的成員的確親手剜去了她的雙眼,將她關在小黑屋中放任她慢慢死去;還完美實施了刺殺中也的計劃,讓中也負著致命傷自山崖之上跌落;也經歷了從結盟GSS到被港黑圍剿的驚天逆轉,直到最後不得不面臨解散的命運。

  說到底,都是因為自己的天真,葬送了這個她曾經無比珍視的組織,讓不信任的情緒如同雜草一般瘋長,直到最後摧毀了將傾的高樓,連累了那個自己最不願意辜負的同伴,也斷送了自己只能苟活的余生。

  念及此處,她以冷若磐石的態度包覆了自己脆弱得幾乎要在此刻動搖的內心,用不帶感情的語氣,如同宣讀著最後的判詞一般說道:「羊被鮮血和仇恨蒙蔽了雙眼,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羊因為天真和幼稚埋下了隱患,任由不信任的火焰燒光了曾經共同生活過的一切。羊的終點必然就是覆滅,每個人也都因此得到了更好的歸宿——這就是當年的真相。」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織裡越聽越感到疑惑與不解,逐漸積累的焦急情緒讓她的聲音不自覺中已經帶上了哭腔。

  「不,你什麼都不需要明白了。現在大家過得都不錯不是嗎?」青瞳毫無留戀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如同先前在羊的年歲時那樣,任何時候都不願意多解釋哪怕半個字,而是自己默默背負了一切,放任同伴去懷疑和猜忌。她如同最虔誠的殉道者那般堅信著,純粹的信任是不需要更多的言語的;而需要通過解釋來維系的關系,不如讓他斷絕得更徹底一點來得更為大快人心。

  只是,她並沒有放下舉著槍的手。接下來的這句話,更像是對著柚杏說的:「但是有些人——不要以為時間會忘記一切。該付出的代價從來不會缺席,對於每個人都是如此,很公平。」

  「別說得好像你是至高無上的主宰者那樣!對於羊最後的結果,你也有責任的不是嗎?」柚杏不愧是曾經進入了羊的評議會的成員,在自己生命岌岌可危的此刻,對於面前已經舉著槍了的青瞳,仍然能夠說出這樣反詰的話語。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青瞳卻絲毫不為所動,一邊平靜地說著這樣的話,一邊卻未曾停下手中上膛的動作。

  「喂,你別亂來!」直至此刻,柚杏才終於慌了神,而她身後的織裡和靜子,已經驚恐到放聲尖叫起來。

  只是,到了此刻,任何外界的喧鬧都已經再也無法對青瞳帶來任何影響了。

  青色的楓葉在剎那間飛散開來,槍響了。

  謹遵著黑手黨處理叛徒的慣常規矩,每個被處決的人無論生死都吃夠三發子彈。回蕩在空曠牢房中的槍聲足足響滿了九聲,每一聲如同驚雷炸裂,就連彈殼落地都擲地有聲。九發子彈接連發出,之間不帶有一點喘息和停頓,如同最為熟練的樂手在演奏一曲裁決的奏鳴曲。聲聲槍響都如同直擊心靈的一柄利劍,哪怕不說對□□上的傷害,就算是對於心靈的衝擊都如同經歷了一場嚴酷的刑罰。直至如同雷霆般轟鳴的九發子彈打完,這個逼仄的牢房中才終於又恢復了壓抑的靜謐,如同沒有一線生機一般陷入了死寂之中。

  直至槍響的回音也全部止息,青瞳才輕輕吹了吹還有些發燙的槍管,小心地重新收起了槍。剛才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牽動了她的神經,不知是否是還未來得及全部散去的硝煙的緣故,讓她輕輕嗆咳了兩聲,這才輕掩上牢門,轉身從右邊的通道離去。

  空蕩的通道中唯有她略顯踉蹌的腳步聲在回響著。順著她左手的衣袖,從被鮮血染紅了的衣料上,有幾滴幾不可見的血跡滴落下來,蜿蜒著組成了她離開的足跡。她右手有些艱難地拿出了手機,對著電話那頭吩咐道:「是我。是的,已經處理好了。麻煩把左邊的通道留著,後面的就不用擔心了。好的,就這樣。」

  至此,名為羊的青少年武裝組織的一切過去已經被青瞳親手全數掩埋了,再也不會在奔騰向前的歷史洪流中,再被銘記起分毫。


Episode 18.

  一周後,出差了整整一個月的中也終於回到了港口黑手黨。

  在回自己辦公室的路上,他偶然遇到了黑川。中也回憶起了先前曾經收到過他的聯絡,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需要自己決斷的事來尋求自己的意見。而黑川在看到了他的身影後,果然快步向他走來,只是略微凌亂的步伐暴露了他的猶豫與不安。

  「黑川,你有事找我?」

  「是的,中也大人。」黑川站定在中也面前,猶豫了片刻,還是恭敬地開口說道,「實際上,在您出差的期間,我們的行動人員在據點附近抓獲了三名曾經隸屬於羊的少女。」

  聞言,中也微微蹙起了眉頭,用嚴肅的神情看向黑川。他也沒有立時出聲作出評價,而是等待他繼續交代事件的經過。

  那眼神有如實質,令黑川感到如芒在背。被中也的眼神所震懾,他的聲音變得不那麼流暢起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彙報道:「正是對於她們的處置問題,原本想征詢您的意見……所以,在您不在總部的期間,末黑野小姐代行了這一職責,她親自審問了三人。」

  聽到青瞳的名字,中也的神色終於略微放松下來,他狀似無意地隨口問道:「結果呢?」

  「在附近的辦公室中,我們只聽到了牢房中傳來的槍響,一共九聲……末黑野小姐處理得非常干淨,等我們事後去檢查牢房的時候,除了地上留有的血跡之外,已經空無一人了。」

  即使黑川並沒有明說,但是三個人和九聲槍響之間微妙的關聯意味著什麼,不言自明。

  「你說什麼?!」仿佛這個結果極大地出乎了中也的預料,他猛地扯住了黑川的領口,似乎下一秒就要將其從幾十層高的窗口丟出去。

  黑川雖然處於極度的緊張之中,但是看到中也這樣的反應,知道自己此次決意向他彙報此事的判斷並沒有出現什麼偏差和失誤。他艱難地繼續說道:「雖說不應當質疑末黑野小姐的決定,對於一般無關人員的處置也沒有什麼嚴格的規矩。但是末黑野小姐這麼做我們也感到非常意外,所以還是想等您回來後向您彙報這一……」

  「你可以走了……」中也知道接下來的話就是為自己開脫的言辭了,他也借此稍微冷靜了下來。不再願意繼續在聽這種話上浪費時間,他打發走了黑川,轉身就快速地向青瞳的房間走去。

  「對羊的成員的處置是怎麼回事?!」中也似乎極力壓制著滔天的怒火,將門摔出了震天的聲響後,大步跨入青瞳的房間。

  「中也君,你回來了。」仿佛預料到了中也會有這樣的反應,青瞳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只是淡淡對他的到來作了回應。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語讓中也有片刻的失神,仿佛又見到了那個在夏日祭的鳥居之下等待著他的少女,和她那句不自覺中帶著驚喜的問候。只是如今眼前的情景和兩人的心境,已經與那時候大不相同了。

  青瞳背對著中也的方向坐在窗前,悠然從容得就像在欣賞著窗外的浮雲聚散、落葉飄零。她並沒有穿著她慣常喜歡穿的套裝禮服裙,只是在便裝之上披著一件單薄的披肩,如同畏懼著初秋的寒意。她的臉色有一些不尋常的蒼白,露出的一小截左手臂上似乎還纏繞著繃帶。

  雖然對青瞳略顯病態的樣子感到疑惑,但是想到自己事實上並不常見到青瞳,她會有一些變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也並沒有因此再多留幾分心思。占據這他思緒的滿是對於曾經同伴命運的擔憂,讓他幾乎無暇再去思考其他。

  「聽說巡邏小隊抓到了幾個羊的成員?」中也深吸一口氣,試圖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和青瞳對話道。

  「是的,柚杏、織裡和靜子。」青瞳並沒有試圖隱瞞什麼,迅速如實地做出了回答。

  「你審訊了她們?」中也微微眯起了雙眼,語氣中已經透露出了幾分危險。

  「沒錯,我向黑川先生申請了處置她們的權限,並且承諾會將處置結果彙報給紅葉姐。」配合著中也的問話,青瞳也以極其職業的態度回答道。

  「你把她們怎麼樣了?」似乎再也忍耐不住般,中也急促地發問道。

  「這不是中也君職責範圍內的事務吧?」青瞳只是用公式化的回答從容應付著中也的質疑,「況且,會到這裡來找我,中也君不是早就已經知道結果了嗎?」

  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難道最終果真如同自己料想的最壞的結果發展了嗎?

  想到此處,中也不敢再繼續細想下去,他擔心自己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成了一場笑話,也害怕自己會在一瞬之間失去對於眼前這個自己極為重視之人的信任。

  只是,面對著青瞳明顯不配合的態度,中也突然覺得眼前的人變得無比陌生起來。他以為經歷過了小黑屋太宰的審訊和夏日祭的花火大會,他已經足夠了解青瞳,了解她的過去、了解她做出種種決定的想法、了解她的堅持和她背負的沉重的桎梏、了解她的內心最真實的樣子。

  他雖然未曾料到,在他不在港口黑手黨總部的期間會發生與羊相關的事件,但如果需要他提前做出授權,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處置的權利交托給青瞳——那是他在港口黑手黨中最為信任的,曾經的羊的同伴。他堅信著有著這樣的關聯和羈絆,以青瞳以往表現出的,她一貫冷靜客觀的做法,她做出的將會是最合適的、也最令他放心的決定。

  究竟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差錯?中也不敢想像,對於受俘的曾經的同伴作出了最為嚴酷的處決、造成了目前這種難以挽回的可怕後果的,正是自己最為信賴的青瞳。

  「為什麼?」等到中也再開口的時候,聲線中難以抑制的痛苦幾乎要滿溢而出。

  「背叛組織的人將收到制裁,這不是地下世界的慣例嗎?」仿佛對中也幾乎要失控的樣子置若未聞,青瞳只是輕聲敘述道。

  「那也不至於殺了她們!」幾乎想要將青瞳接下來的話扼殺於唇齒之間,中也急切地低吼出聲。

  青瞳只是被震懾到停頓了瞬息,而後還是用她今天保持如一的態度回答道:「隨你怎麼想。」

  在長久的沉默逐漸在兩人之間彌漫開去,在壓抑的氣氛快要令兩人窒息之前,終於還是青瞳出聲打破了這令人倍感煎熬的寂靜。她自嘲一般地輕笑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地低聲呢喃道:「如何?對我很失望吧——我這樣一個殘忍、冷酷而卑劣的人……」

  「住口!」先於思考的這樣一句喝止脫口而出,中也在自己意識到之前,他幾乎就要說出「我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話語。然而及時回籠的理智,可以稱得上是血淋淋的事實卻橫亙在中也面前,讓他無法再自欺欺人般地肆意談論他對於青瞳的了解。最終他還是將這句話抵在了舌尖,如同飲用一杯苦澀的醇酒一般,讓這種扼住了咽喉的沉重的觸感最終沉入心底。

  他合上了雙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用不帶情緒的冷漠語調對青瞳說道:「不管怎麼樣,我會自己調查的。」

  而後,如同再也無法在這樣的氛圍中待上哪怕半秒的時間,他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落荒而逃似地快步離開了青瞳的房間。自然,他也錯過了青瞳遲遲不敢轉身面對他的、再難以掩飾住的痛苦的神色;被她蒼白細瘦的手指緊緊攥住、幾乎要被扯碎的披肩的衣角;和那聲哪怕咬住下唇也無法克制住的、自唇舌間輕漏而出的嗚咽。

  如同中也所說的那樣,事後他的確花費了相當的精力去詳細調查了這次的事件。

  目前掌握到的所有情報幾乎都毫不留情地直指向青瞳殺掉了曾經的同伴這樣殘酷的事實,中也不知道自己的調查究竟還想要知道什麼?是想找出青瞳冷血的罪證嗎?那種東西,只要青瞳想要抹掉痕跡,那做事一貫細致入微的她是不會給他留下任何把柄的。是想要找到理由來為青瞳辯解?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這樣徒勞的行為不是在自欺欺人。

  在忙碌的行動掩蓋之下,中也的內心早就亂成了一團。

  他曾經親自前去查看過當日關押著三名少女的牢房和附近的環境。先前飛濺開來的可怖的血跡早已被打掃干淨,甚至在之後還充作他用,已經無法再從現場尋覓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唯有一點細微殘留的痕跡,只有幾滴已然暗淡了的血滴自牢房右側的通道蜿蜒而出,一直延續到這層的一處女盥洗室門口,直至最終的蹤跡也消失不見。

  而當日的監控錄像,也如同中也預料的那般,早已不知所蹤。檔案室的人員堅信自己確實歸檔了這卷忠實記載了一切真相的重要的影像資料,只是在中也前去問他調取的時候,在保存的位置上只留下了被調換過的一卷無關錄像了而已。畢竟中也回到港黑的時候,這個事件已經過去了太多天,在這期間,有太多的人有權限或是機會對於這卷不起眼的錄像下手了。

  無法探知的真相,似乎就要這樣永遠地沉寂到水面之下,再也不被記起。然而那些未被解答的疑惑,卻在名為人心的溫沃土壤之中悄悄生根發芽,在被察覺到之前,已經瘋長到了無法阻止的程度。那些不曾有只字解釋的誤會,就此成為了橫亙於兩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高牆,一直將這份遺憾保留到了最終,都沒有了結。


Episode 19.

  很快,在那一年的秋天,發生了那件後來被銘記入橫濱黑手黨歷史中,成為了改變地下世界格局的裡程碑事件。

  橫濱歷史上死亡人數最多的88天,一場所有組織都被卷入其中的聲勢浩大的腥風血雨,龍頭抗爭,爆發。

  原本只是由於異能者死亡引發的財產爭奪,後來演變成區域性的大型火並現場,直到最終發展成了誰都沒有料想到的,幾乎無法收場的戰爭局面。

  原先,還抱著想從中獲得收益想法的小組織,最終都毫不意外地被這場災難吞噬。在這樣的大勢面前,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當然,由於令人難以置信的復蘇速度而被其他諸多目標盯上了的港口黑手黨也不例外。

  作為港口黑手黨中獲得了首領認可的第一戰力,中也在戰場之中疲於奔命已經超過兩個月。

  在無法喘息的密集戰鬥中,他早已無暇考慮其它,只是忠誠地履行自己保衛著組織的職責,積累著能夠晉升干部的功勛。

  直到戰況最為白熱化的那幾天,某天的黃昏時分,他剛剛結束了一場激烈的戰鬥,狼狽地回到港口黑手黨,在一個幽暗無人的角落獨自處理著猙獰可怖的傷口。

  港口黑手黨早就沒有更多的人手了,幾乎所有有戰鬥能力的人員都被派上了前線,就連平時負責文職和後勤的相關人員,都多多少少被委派了次一等的跟蹤、監視和探查的任務,不可不說是捉襟見肘。

  雖然到了這種時候,大部分實力不足的中小組織早已被清理出局,但幾個大勢力仍然在激烈的戰鬥中互相損耗著實力,橫濱地下世界的格局也還遠遠談不上明朗。而其中更是有不明來源的組織制造了多起像是無差別攻擊一般的慘案,令戰爭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不知道會在何時才能走向終結。

  中也有些頭疼地木然思考著問題,一邊熟練地簡單包扎了傷口。這時突然聽到了走廊之上傳來了慌亂嘈雜的聲音。

  擔心有異狀的中也迅速攔住了經過的一人,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是恐嚇信。不……我不是指一般的恐嚇信,是藤野他們的照片被寄到了這裡,他們那個樣子——應該都被用殘忍的手段殺死了……」

  「你說什麼?!」聽到了這一消息的中也立刻結束了自己的休整,快步地向著會議室走去。

  在會議室中,中也看到了完整的所謂「恐嚇信」的內容。

  其實信件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六張看上去血淋淋的照片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再留下任何多余的只言片語。每張照片之中都真實地映照著一名港口黑手黨的人員凄慘的死狀——像極了是可怕的自殺現場,他們看上去已經沒有任何還能生還的可能性了。這樣的信件,與其說是恐嚇或是威脅,更多的似乎只是單純地在炫耀著自己的實力、嘲笑著收信的對方軟弱無助的樣子罷了。

  這是一封寫著巨大嘲諷意味的死亡告知書。

  中也竭盡全力地保持著表面上的冷靜,一張一張地仔細翻看著這些照片,而實際上他內心的巨大波動已經從他顫抖的雙手之中暴露無遺。藤野、村川、相田、平山、桐谷——全都是他曾經的下屬,而今天早晨,幾人還剛剛向他彙報了今天的任務和行程。那簡短的幾句例行對話,竟然成為了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中也沉浸在悲傷和憤怒交織的情緒之中,沒有看到旁邊的紅葉,在他即將翻看最後一張照片時,露出了難以名狀的表情。

  染滿了鮮血和殺戮的手指翻動,輕易地展現出了最後一張照片中那個身影的樣子。

  中也湛藍的瞳孔驟縮,仿佛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出現於視線中的殘酷現實。

  他沉默了相當久的一段時間,最終開口之時,聲音已經不可避免地沙啞低沉起來:「這是……青瞳嗎?」

  「雖然我也不願意相信,但的確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再收到過青瞳的聯絡了。而現在組織當中,也沒有人知道她今天的蹤跡。」

  「不可能!」中也極力地否定這所見的現實,竭力用理性的思緒分析道,「雖然她沒什麼實際的戰鬥能力,但和藤野他們的異能不同,她的異能是『秋日狂亂』——只是讓她逃脫的話,應當不會是那麼困難的事情才對。」

  像是說出口的話提醒了他自己什麼關鍵的信息,他猛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似地奪門而出,衝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在他書櫃最底層的那個角落裡,還存放著他僅存的幾件羊時期的物事。加入港黑後立場已經全然不同的他,事實上已經對羊再也沒有什麼留戀了,因此他幾乎從沒有再將這些東西取出來過。然而當年在整理物件的時候,不知道懷有什麼樣的情緒,讓他最終沒有選擇立刻丟掉這些東西,而是將它們堆放在了平日中完全看不到的角落裡。

  此時的那個陳舊的鐵皮盒子,竟然成為了他最後的希望和唯一的寄托。

  他飛快地取出了盒子,顧不得拂去上面的灰塵,在其中慌亂地翻找著,最終找出了一款型號已經相當過時了的追蹤器。

  但就是這款老舊的追蹤器,能夠時刻定位到青瞳的位置。

  當年羅太、織裡和靜子失蹤,找尋不到他們蹤跡的時候,就是青瞳事先在自己的手臂中埋下了定位的芯片,然後假裝被港口黑手黨捉住,才將他們幾人的位置傳遞給了中也和羊的同伴們。在那件事之後,青瞳並沒有取出芯片,而定位芯片的追蹤器,也一直都存放在中也這裡。

  沒想到當年細微的布置,竟然在如此絕境之中,為打破必死的僵局提供了一線生機。

  中也有些顫抖著按下了追蹤器的開關,畫面上略有延遲地閃過了激活的信號,然而幾次跳動之後,光亮卻最終卻熄滅不見,只剩下了滿屏的漆黑。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瘋狂地反復按著定位重設的按鍵,直到失去定位的報錯語句在畫面上急促地跳動,都再也沒有那個標志著青瞳位置的紅點出現在屏幕中。

  只要芯片仍然在青瞳手臂中,追蹤器就不會出錯,除非青瞳本身就已經……

  追蹤器自他手中滑落進鐵盒子裡,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撞擊聲,終於不堪重負地停止了工作。而中也的拳也重重了落在了一邊的桌沿上,幾乎要讓沉重的實木桌面在一瞬之間化為齏粉。

  「可惡,可惡啊!」心底逐漸蔓延開去的絕望似乎再也壓抑不住,他低下頭,一下一下地錘擊著桌面,直到破碎的木刺將他的手扎出了血,直到幾顆水珠滴落在他手上,將掌沿的血跡暈染開去。

  此刻殘酷的事實終於讓他相信,在他所不知道的某個角落,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青瞳——

  ——那個曾經帶給了他人性的溫暖體驗的少女,那個說著想要拯救他的少女,那個早已將清澈的青瞳烙印在他心中了的少女。


Episode 20.

  中也和太宰終於站到了最終決戰的天台上。

  在此之前的一系列行動中,事實上港黑已經通過精妙的布置和剩余下來的絕對的實力,初步掌控住了橫濱地下社會的局勢,在這場橫跨兩個多月的慘烈戰爭中,取得了具有優勢的戰果。

  隨著一個又一個勢力潰不成軍地退出了戰場,整場戰爭最後的陰謀終於漸而浮出水面。經歷了數周的追索而最終毫無收獲的幕後黑手已經吝於再做絲毫多余的掩飾,倚仗著自己足以占據主導的實力,毫不在意地令自己的目的和野心在港黑面前昭然若揭。

  這讓太宰幾乎沒有花費多大的力氣就找到了這處天台所在。

  而那個一手策劃了戰爭末期慘劇的始作俑者,就這樣目中無人地坐在那一堆火堆之前,了無生趣地焚燒著迄今為止的一切珍貴戰利品。他作紳士一般的優雅打扮,留有一頭醒目的銀白長發,淡泊地就這樣坐在那裡,仿佛等待的就是眼前的這一刻。也許任誰也無法想到的是,大量無辜的生命就消亡於這樣一個人的手中,而在他眼中,這些似乎都是不值得在意的無價值之物。

  這樣的一幕深深刺痛了中也的雙眼。

  看到孤軍深入的太宰與中也兩人,澀澤龍彥這才饒有興致地抬起眼眸,說著仿佛事不關己般的殘酷現實。

  當中也意識到,自己失去的同伴,就埋葬在了眼前之人身後的迷茫霧氣之中時,他幾乎再也無法抑制滿心的憤怒和痛恨。那封前幾日寄到港黑總部的威嚇信,和眼前之人的影像漸而重疊在了一起,仿佛正對著他露出高高在上的無情的嘲諷——嘲笑著他的天真、他的無助和他的弱小。

  是他沒能保護好他們。

  而那些照片上他的下屬同伴們凄慘的死狀,全都是這一切的有力證明。他們曾經都是一個個如此鮮活的人,有著各自不同的異能和迥異的性格。他們和自己並肩的那些戰鬥中默契無間,他們也曾在下班後的閑暇時光中放聲歡笑,在艱苦的戰鬥過後痛飲上一杯慶功之酒。

  雖然與自己相處的時光並不算多麼漫長,但在歸於自己麾下的那一刻起,他們卻毫無保留地獻上了自己的力量、信任和忠誠。這幾個或多或少都比自己年長數歲的下屬,與羊時期的同齡同伴們相比,帶給自己的是全然不同的人際關系體驗。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味這不一樣的人性的感受,他就又一次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同伴。

  不僅是這些同伴,他失去的,還有青瞳。

  直到翻看到最後一張照片,將其中的那個目盲少女單薄的身形映入眼中的那一刻,中也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在意著她。

  他與青瞳相識已經五年了。自他從混沌中覺醒了人性之後,迄今為止不算太久的人生中,這已經算是不短的一段時光了。

  她共同經歷或見證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時刻和事件,以她不留痕跡的方式,原來已經在自己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

  中也曾經很感激青瞳,當年她力排眾議接納自己加入羊的決定,多多少少改變了他此後的人生軌跡,帶給了他同伴和朋友這樣奇妙的人性體驗。

  他也曾經對青瞳與自己關系不睦感到失落,不曾想到第一個向自己伸出了手的少女竟然討厭躲避著自己。

  他也曾經同情和心疼青瞳,驚嘆於在自己和所有羊的同伴們不知道的背後,她原來作出過莫大的犧牲,獨自背負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他也記得和青瞳一起走過的夏日祭,看過的花火。當時的他未曾想到,美好是如此的短暫易逝。

  他至今仍然無法理解,青瞳瞞著自己,親手處決了昔日同伴的行動。他曾想方設法證明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一次次現實殘酷的打擊,帶給他的唯有失望、自責和痛苦而已。

  這些混亂而復雜的情緒,一直縈繞著中也至今的人生軌跡,讓他如今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青瞳。

  他可以擁有強悍的絕對戰力,擁有不輸於任何人的敏捷頭腦,卻獨獨不擅長於理解包裹於重重軀殼之中、掩藏在了厚厚面具之下的人性最核心的感情。

  這讓他從未認清過青瞳,或許,也從未認清過自己。

  然而,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甚至無需港黑的鑒定科告訴自己那些照片被驗證是真實的,單是那個消失在了追蹤器上的光點,已經無可辯駁地證明了一切。

  中也強行壓下所有情緒,握緊了雙拳,下定了決心。

  戰爭,是時候該結束了。

  這場戰爭已經帶走了太多無辜的人,毀滅了太多美好的事物。如果說自己擁有的力量,背負這樣的命運,是為了在某一刻體現出自身的價值的話,那也許使用力量的時候就是此刻了吧。

  哪怕代價是喪失自我的人性,哪怕代價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但那又如何?這場戰爭中他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了。這樣看來,如果能夠以此換取到戰爭終結的話,這樣的代價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不是嗎?

  他們,還有她,一定也是希望結束這場戰爭的吧?

  如同要狠狠將整個世界映入眸中一般,中也睜大雙眼,念誦著無人理解的字句,放任扭曲狂放的紋路爬上自己的皮膚,解開了禁錮著體內荒□□為人性的枷鎖。

  那是中也的異能「污濁了的憂傷之中」最為真實的形態。

  足以摧毀一切的可怖重力鋪天蓋地地傾軋而下,巨大的火光爆裂開去,揚起了建築物爆破的碎片和煙塵,一時之間甚至遮蔽了橫濱半邊的天空。

  這一戰之後,代表了幾乎戰力巔峰的港黑重力使中原中也之名,貫徹了橫濱整個地下世界。

  撕扯著身軀的強烈的痛苦終於迫使青瞳從深度的昏迷之中勉強找回了一線清醒。

  在先前的潛入任務中意外被抓的青瞳親身體驗了極致的恐怖。敵人詭異的異能中,她幾乎被從自己體內分裂而出的異能殺死。失去了異能的加持,她再也無法通過楓葉化規避傷害,有過瀕死經歷的她以為這次已經毫無疑問會因此死去。

  然而此刻,意識卻不知為何回攏到她的思緒中,似乎讓她在必死的絕境中留有了一線生機。

  她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軀,不意外地發現胸腹中還有與人形化的異能戰鬥中留下的幾處致命傷。她嘗試使用自己的異能來減弱傷口的傷害,卻發現此刻已經失去了控制身體楓葉化的能力。

  在這過程中,她的手碰到了邊上的幾具已然冰冷的軀體。

  她愣了片刻,猛地收回了手。

  這一發現已經在瞬間讓她明白了很多情況。她和港黑的同事們現在仍然處在敵人據點之中,在剛才戰鬥開始的地方。只是除了她之外,那些熟悉或不太熟悉的昔日同伴如今已然再也無法醒來。

  未給她太多思索的時間,身體上傳來的血肉崩塌的極大痛楚漸而愈演愈烈。她終於恐懼地發現自己的身軀正在不受控制地飄散成片片楓葉,再也無法聚攏起來。

  這樣的情形太過熟悉,那是一直以來,中也的異能每次在有意無意間發動時,帶給她的最直接的影響。力量上的絕對差距從來都不曾給她任何反抗的余力,不協調的異能特異點的存在令她的異能每次都會暴走失去控制。

  只是如今撕扯著她身軀的這種力量,卻與以往中也的異能截然不同。這種陌生的,卻帶著一些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受的力量,令她想起了曾經親眼見識過的人間地獄的樣子。

  那是荒神的力量。

  長久以來中也苦苦堅持以人性作為禁錮的枷鎖,將凶殘狂暴的野獸囚於自己體內的努力,為何在這一刻失去了作用?

  青瞳縱然有無盡的擔憂和疑惑,但是飛速流逝的生命已經容不得她再思考更多。她徒勞地想要爬出這片危險的霧氣之中,或是出聲呼喊中也的名字。只是無論如何行動,已然崩塌了近半的身軀卻極大地阻礙了她後續的任何行動。

  她有些絕望地頹然倒伏在角落,在生命最後的時刻,露出了自嘲又有些凄慘的笑容。

  這一次,恐怕真的就要結束了吧。

  她的思緒隨著流逝的生命也在漸漸模糊,只剩下撕碎的身軀帶來的極大痛楚在勉強維系著她最後的意識。她模糊地想起了諸多不願忘記的往事,哪怕其中大多摻雜著或多或少的悲慘與不幸,此刻想起竟然都帶著莫名的留戀和些許的溫暖。

  她最後向著外面戰鬥的方向昂起了頭顱,想要從激烈的戰況中更清晰地探知中也的情況。此時的她已經多少猜到了中也做出了這樣決定的原因。在這場席卷了整個橫濱地下世界的戰爭中,這場持續了近三個月之久的災難中,在這不啻於先前她經歷過的任何一場戰鬥的絕境中,也許這已經是中也最後的王牌。

  青瞳深知他現如今正處於極端的危險之中,也明白他釋放了荒神力量時是帶著怎樣徹底的覺悟,又必須為此付出怎樣可怕的代價。

  念及此處,自己因為受到了荒神力量的波及,很快就會因為身軀飄散殆盡而死去的事實,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了。

  困頓於命運的捉弄,自己流落於貧民窟的時候,曾有過太多次足以奪去自己生命的危機。而在羊面臨危機之際,自己的天真和錯誤,給羊這個組織、給中也帶來的傷害,也值得自己用生命作為贖罪來償還。

  所以,如果是死於中也的異能的話,這樣的結局對於自己來說,也許也算是一種救贖了吧……

  壓倒性的巨大重力威壓,已經使青瞳的大半身軀都崩散殆盡,那些再也聚集不起來的青色楓葉上還染著傷口上的血,在她的身邊無規律地飛舞低旋著,最終散落在四處,失去了最後的生命力。

  而青瞳在最後,向著荒神力量傳來的方向,艱難抬起了僅剩的右手,就著自己胸腹間傷口上的血液,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寫下了訣別的話語。

  這是她最後的期望,直至生命的終點仍然放不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她直至此時將要結束的生命中最大的遺憾——

  「中也君,不要忘記,你作為人曾擁有過的一切……」


Episode 21.

  戰爭結束了。

  戰爭最後以中也憑借著絕對的力量,一夜之間毀滅了戰爭末期最大勢力的最終據點告終。

  作為結束了戰爭的核心戰力,港口黑手黨成為了這場持續了88天之久的龍頭抗爭最後的勝者。而參與了最終戰鬥,主導了戰爭結局的太宰和中也——被廣為傳頌的「雙黑」之名,也已經徹底響徹了橫濱的地下世界,成為了各大勢力都頗為忌憚的可怖存在。

  對於這場戰爭結束的觀感,其實中也本人並沒有那麼清晰。他最終的印像停留在了天台之上,毅然決然地開啟了「污濁」形態的那一刻。等他恢復理智的時候,已經傷痕累累地躺在了港黑的醫務室中了。

  而阻止了中也的暴走,收拾了戰場殘局的,毫無疑問是太宰。

  中也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激動地抓住太宰,詢問威嚇信的照片中幾名同伴的情況。

  太宰一反常態地沒有對他反唇相譏,而是相當冷漠地簡短回答他道:「六人,一個不少,都已經安葬了。」

  看著中也抓住自己衣擺的手無力垂落,聽他喃喃低語道:「真是的,我早就已經知道了,還在期待什麼呢……」

  太宰如同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面無表情地走出了中也的病房。

  等走到了門外的時候,太宰身邊的下屬松島頗為不解地深深看了太宰的方向一眼,幾乎要忍不住將多日來心中的疑惑問出口來。

  作為目擊現場的人員之一,他親眼見到的遺體一共只有五具而已。

  可是,剛才無論是當時太宰先生的吩咐安葬的人數,還是他剛才對中也先生所說的話,都似乎指明了死者就是六人。

  然而回憶了當時的情景,猶疑再三,卻最終使他將這份疑慮壓在了心底。

  松島也參與了當日的行動。在戰鬥過後打掃戰場的過程中,正是他所在的搜索小隊發現了那些同伴的屍身。

  他至今都無法忘記看到那殘忍的現場之時,心中難以平息的強烈震動。

  戰前籠罩著的濃霧已然散去,但是受到黑色火焰的爆炸影響,這處據點已經幾乎化為廢墟。在殘垣斷壁深處,五具冰冷的屍體零落地散在各處,每個人都帶著難以置信的痛苦表情,如同經歷了一場慘烈的自殺一般,以極其凄慘的死狀失去了生命。

  松島曾經是看過當初寄到港黑的那封「恐嚇信」的,此時他已經發現,陳屍於眼前的正是照片中的五人,連死狀都與拍攝出的樣子如出一轍。

  只是,當時收到的照片,一共有六張。

  他終於有些驚恐地抬頭,慌張地四處張望起來,企圖搜尋最後一張照片上的那名少女的蹤跡。

  最終,他只在牆邊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堆染滿了血污的、零落的楓葉,以及一行似乎是鮮血寫下的字跡。

  搜索小隊的其他同伴終於也發現了此處的詭異,個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處置,只能將情況回報給了太宰。

  然而信步而來的太宰只是看了一眼,就指著那堆已經看不出端倪了的楓葉,對下屬吩咐道:「記得把她也帶走。」

  「她?」下屬們一時之間疑竇叢生,但在當時的壓抑氣氛下,無人敢提出質疑。

  而太宰顯然也沒有心情向他們解釋什麼,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危險地補充道:「辦不好的話,可是會被重力碾碎的……」

  滿意地看著在場所有人低下頭再也不發一言,他附身從楓葉邊上拾起了一根吊墜,抬手丟給了下屬,說道:「這個也順帶捎給他吧。」

  隨後,他雙手插進口袋,就這樣若無其事地離開了現場。

  松島這才凝神看了一眼手中接過的物事——那是一根青色的楓葉形狀的吊墜,在清冷的月光下,卻仍然泛著剔透無暇的光彩。

  在紅葉的吩咐下,那根青色楓葉吊墜,最終和諸多其他青瞳的遺物一起,被交到了中也手中。

  負責移交物品的松島有些忐忑地看著中也,擔心他提出什麼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

  從先前太宰先生與中也先生交談的內容來看,太宰先生似乎並沒有將關於楓葉和這枚吊墜的詳細情況告知中也先生,這讓他暗自松了口氣。

  那堆楓葉和一些衣物,最終被作為一名叫做「末黑野青瞳」的女性,一同葬在了海濱的墓園之中。與她一同下葬的,除了當時發現的另外五名死者之外,還有其他所有在龍頭抗爭中死去了的同伴。

  松島同樣親歷了此事。作為看過當初「恐嚇信」第六張照片的為數不多的人員之一,這讓他不免對於當時所見的詭異的場景有過一些不著邊際的猜測,然而卻始終都沒能理清關於這個事件完整的思緒。

  也許並不是自己應該知道的事。他回想起當時太宰先生帶著點危險的眼神,決定在戰爭剛剛結束的當下,理智地選擇對此裝作毫不知情。

  當然,他也因此錯過了中也在收到遺物的時候,眼中閃過的強烈的震驚。

  打開裝著青瞳遺物的小方盒的時候,中也被其中不少熟悉的事物刺痛了雙眼。

  他首先看到的就是那根青色楓葉狀的吊墜。他當然無比清晰地記得這件事物的來歷。夏日熱鬧的廟會裡,映滿了整片夜空的花火之下,斜戴著狐狸面具、穿著青色楓葉碎花浴衣的少女,就如同現在仍然站在自己眼前一般。

  那個真心洋溢出驚喜與快樂的少女的笑顏,他想他應該永遠都無法忘記。

  此時的他,卻只能小心翼翼地將那枚青色楓葉吊墜握在手中,感受著沁入肌膚的絲絲涼意,如同手握著珍貴的至寶,擔心這易碎的琉璃會被自己無法控制的異能損毀。

  而後,他的目光觸及了一根藍色的腕帶。

  他頗有些感慨地將腕帶從盒中拾取出來,不免想到了當年曾經與羊的同伴們一同度過的溫暖的時光。那些曾經視為了真正家人的羊的成員們,每個人都擁有一根代表著組織認同感的藍色的腕帶。

  當然,他也不例外。

  只是,經歷了羊的解散,加入了港黑之後,他便再也沒有看到過自己曾經的那根腕帶的下落了。也許,是遺落在了羊最後的據點中了吧。

  原本他以為青瞳必然是不會保存這根腕帶的。畢竟經歷過了這樣殘忍的對待,也親自下手進行了毫不留情的報復,她對於羊應當已經恨之入骨了。

  然而,在中也帶著些疑惑地翻看著這條平平無奇的腕帶的時候,卻出乎意料地發現,腕帶的內側印刻的是他自己的名字縮寫。

  這並不是青瞳的腕帶,而是原本屬於他的東西。

  這讓他一時有些思緒混亂。

  毫無頭緒之時,另一件並不起眼的事物映入了他的眼中,才真正地喚起了他巨大的震驚和疑慮。

  那是一塊老舊的銘牌。

  銘牌表面早已因為經年累月的磨蝕變得傷痕累累,不知經歷過多少激烈的戰鬥和輾轉的流離。上面微小的幾個字符雖然已經幾乎無法辨認,卻讓中也哪怕閉上雙眼都能知道是什麼內容。

  銘牌上用標准的印刷體篆刻著「甲-258」這個編號。

  那是中也曾經的編號,是他還未覺醒作為中原中也的人性之時,僅僅作為人工異能的實驗體之時,在那處隱秘的軍事基地中的編號。

  一時之間紛沓而至的巨大疑問,和其中暗藏著的驚天的秘密,如同崩落的天空傾軋而下、如同呼嘯的海浪席卷而至,瞬間淹沒了中也全部的感官。

  事實上,迄今為止對自己身世的調查,他也只是得出了一些模糊的猜測而已,離串聯出一個完整的事實還差得多。

  可是,作為自己曾經身份的證明,為什麼這塊銘牌會出現在青瞳的遺物之中,這樣一個可怕的事實令他只是想到些許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猛地合上了小方盒的蓋子,在自己的情緒失控之前,將一切的震驚與疑慮掩蓋在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之中。

  數日之後,中也才在戰爭過後,第一次見到了青瞳。

  上一次相見,還是兩人因為處決了羊曾經同伴的問題而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場合。那次事件中也至今都沒能調查出什麼,反而成為了永久橫亙於中也與青瞳之間懸而未決的猜忌和隔閡,留給了兩人一個不歡而散的可悲結局。

  而如今,其中的一方已經永眠於這一方冰冷灰暗的墓碑之下、這一片青草掩映的土地之中。

  看著神色凝重的中也,望著墓碑之下再也無法回應他的那個人沉默了許久,紅葉終於忍不住輕嘆一聲,暗自說道:「一個兩個都那麼不坦率,真是不可愛的小鬼呢。」

  聽到了話語的中也似有所動,卻仍然沒有抬起目光。

  紅葉狀似無意地繼續說道:「你想知道當時對於羊的小鬼們的審判事件的真相吧?」

  沒等中也做出什麼反應,她就抬手指向了眼前墓碑的方向,輕聲說道:「答案就在這裡……」

  「什麼?」中也終於有些吃驚又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向了紅葉。

  「是的,答案就在她的棺槨之中。」紅葉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那裡。如何,你准備怎麼做?」

  「我……」中也有些喑啞的嗓音中終於帶上了點遲疑。

  「那次事件之後,你沒有再見過她了吧……你不想再見她一面嗎?」紅葉的話語似乎帶著某些難以抗拒的誘惑力,「我想,無論你選擇怎麼做,對她而言都是公平的做法。」

  中也一時之間無從揣測,紅葉此時這番話的深刻用意。

  紅葉沒有再看向他,而是俯身在青瞳墓前的酒杯中斟滿了清澈的液體。她的動作無比輕柔,輕聲說出的話語卻如同利刃直指人心:「你在意的究竟是羊的少女們的生死,還是青瞳是否背叛了你這件事?……

  「……你做好覺悟,去接受這個事實了嗎?」

  斟完那杯訣別之酒,紅葉姿態優雅地站起,撐開鮮紅古樸的紙傘,轉身離開了墓園,將中也獨自一人留在了青瞳的墓碑之前。

  而中也並不知道的是,那座墓碑之中,只是一堆散落開的、再也無法聚集起來的青色楓葉而已。


Episode 22.

  兩年後。

  「中也先生,這是本月的行動報告,請您過目。」

  松島敲門進來的的時候,中也正難得空閑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出神的望著手中的事物,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被打斷了回憶的中也這才回過神來,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剛剛進入辦公室的新下屬。他遲疑了幾秒,這才開口指示道:「啊,放在那裡就可以了。」

  見松島還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中也下意識地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隨後,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松島的經歷和對於他近期的安排,這才輕笑一聲,又補充了一句:「說起來,你是一個月前被安排到我隊伍中來的吧。還習慣嗎?」

  松島面上恭敬地回應著,心中卻不免有些五味雜陳。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中也先生果真如同傳聞中的那樣,可以稱得上是整個港黑內部對於下屬最好的幾位干部之一了——尤其是在與自己的前上司有了對比之後,這樣的感受會顯得尤為鮮明。

  畢竟,在一個月之前,自己還是太宰先生的下屬,跟了他整整三年。

  「並不是說太宰先生有什麼不好的……」,松島心中暗想著,「但說起對待工作和任務的態度,恐怕除了中也先生之外,整個港黑都沒人敢自稱第一了。」

  只是,如今他曾經的上司的名字,在港黑已經成為了一個誰都默契地避而不談的禁語。

  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場混亂,哪怕是在港黑的時間已經不算短、經歷過包括龍頭抗爭在內的諸多重大事件的松島,也不免感到始料未及。

  那名自森首領執掌港黑以來一直跟隨著他的干部,擁有著堪稱港黑甚至橫濱最為精明的頭腦,在港黑諸多重要的事件和關鍵的決策中扮演過無人能及的核心角色。

  然而,僅僅是港黑之中任誰都會不經意間輕視的一名成員的死亡,最終導致了這名名聲幾乎已經與港黑綁定在了一起的港黑干部,在無聲無息中叛出了港黑。

  對於太宰叛出一事的後續,一如港黑的專業水准,組織內部處理得干淨利落毫無痕跡。作為曾經擁有過干部地位的人,太宰的諸多下屬一夜之間被分拆,調遣到了港黑其他各個隊伍之中。而接受調令的松島,加入中也干部大人麾下,也已有一個月。

  「怎麼?有什麼話想說的嗎?」見松島似乎有些猶豫,中也狀似無意地問道。

  松島聞聲收斂了自己的思緒,恭敬的低下頭應道:「不,沒什麼,感謝您的關心。」

  然而,說話間,他垂下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了中也的桌面,意外看到了剛才自己進入辦公室時,中也失神地握在手中凝視的物件。

  這枚青色的吊墜曾經留給了松島太深的印像,令他在此刻感到無比震驚的同時,根本無法忽視這個物件的存在。

  他幾乎變了的神色和一時之間的怔楞早已被敏銳的中也察覺,還未等松島小心地掩藏好自己的情緒,中也帶著一些審視的目光已經投向了他。

  這目光有如實質一般,令松島心虛得如芒在背,只能硬著頭皮,用一種視死如歸般的語氣,啞聲承認道:「這枚吊墜,我有些印像……」

  「這麼說來,的確如此。」中也感到了些許意外,回憶起了當初將青瞳的遺物交托給自己的,正是眼前的松島。

  剛才有些試探般的那句話語出口之後,松島已經做好了迎接嚴厲質問或者殘酷刑罰的准備。卻沒想到等來的只是中也在片刻猶疑後的肯定答復,這無疑讓松島暗自增添了幾分信心,幾乎相信了『中也先生是個很好說話的人』這樣的傳言。他抬起頭,有些遲疑地一字一句說道:「其實,當時的戰鬥結束之後,打掃戰場的人員之中……我就是其中之一……」

  這幾句聽起來沒什麼威懾力的話語,卻如同打開了回憶暗盒的鑰匙一般,似乎漸漸觸及了中也內心中最為隱秘而又掩蓋著最濃烈情感的部分,不禁讓中也幾乎屏息凝神地等待起接下來的話語,投向了松島的目光也不自覺之間銳利了幾分。

  松島在這樣的注視之下,更加不敢有所隱瞞。在強行壓下了心中的膽怯之後,之前曾經有過的強烈的不解和對於事件背後真相的好奇最終占據了上風。他目光閃爍幾番,最終還是沉下聲音,向中也坦誠了當日看到的一切:「我們是在建築殘骸深處找到曾經同事們的遺體的——和當初『恐嚇信』中的照片對應,一共是五人。而照片中的第六名少女末黑野青瞳,我們實際上並沒有找到她的遺體,只是……在角落裡看到了一堆散落了一地的青色楓葉……」

  「你說什麼?!」中也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感到似乎有什麼自己幾乎無法承受的真相正呼之欲出。

  對於當時的戰鬥,事後他已經沒有任何記憶了。因此,他只能接受當初太宰給他的回答,相信自己的五名下屬以及青瞳,如同「恐嚇信」中的照片呈現的那般,早已殉職在先,而戰後他們的遺體也已經被妥善地安葬在了海濱的墓園之中。

  只是如今回憶起來,就連他在戰後第一次站到青瞳的墓碑前時,紅葉對他說過的話,似乎都有些可疑之處。

  未等他細想開去,松島敘述的聲音已經漸漸為他勾勒出當日更加完整的狀況:「……青色的楓葉出現在那裡,無論時節還是位置都顯得非常不合時宜。只是楓葉堆中摻雜著不少血跡,而這枚吊墜就掉落在那些青色楓葉的邊上……」

  中也未曾知曉的事件的真相漸而浮出水面,帶著解答了諸多疑點的殘忍的形態,如同利刃正在一刀一刀剖開血肉,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松島話語中提到的「恐嚇信」中的照片,令中也想起了自己獲得的最後關於青瞳下落的情報。「恐嚇信」的照片中,青瞳還是完整的人類形態下受到致命重傷的樣子。然而按照松島所說,最終青瞳死後,留下的卻只有一堆楓葉而已——在此之前,似乎唯獨當她的異能受到中也自己異能影響的時候,才會無可避免地暴走飄散成再也無法聚集起來的楓葉……

  在松島愈發詳細的描述中,中也終於漸漸猜想到了一個令他不敢面對,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的可怕事實——

  如果說,青瞳在自己抵達戰場的時候,還並沒有死去……那真正殺死了她的人,就是自己……

  是他自身天然克制著青瞳的異能,是他肆意釋放出了的荒霸吐的力量……

  ……原來竟然是他自己,親手殺死了那名縈繞盤桓於心中,恐怕此生都無法抹去痕跡了的少女。

  中也內心中的那些不可名狀的情感,長久以來小心掩藏於心中一方小小角落中的秘密,此時瞬間崩塌了。

  松島未曾想到,自己平鋪直敘的話語竟然會導致這樣可怕的結果。

  他方才有些猶豫之時,更多的是在擔心說出了當初所見的自己會受到中也先生的責罰甚至處刑。然而眼前的一切卻真切地告訴他,是他說出的所見的真相中,某些似乎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刺激到了中也先生,讓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似乎那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如同即將席卷一切的荒神的力量,將會在一瞬之間將此處夷為平地——就像當初他曾經對敵人的據點做過的那樣。

  可怕的重力以碾壓之勢洶湧而至,幾乎沒有給人留下任何反應的間隙,就要被這恐怖的力量碾為塵土。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速度飛快崩壞瓦解,只是瞬息之間就已成為了一片廢墟,讓人忍不住懷疑下一個消失的就會是自己。

  巨大的危機感終於在此時占據了松島心中主要的位置,他慌亂地看向中也,企圖找回這位傳聞之中平易近人的干部平日之中的樣子。然而他此刻看到的,卻只有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港黑的重力使。

  他雙眼通紅,已經無法分辨其中還剩余有幾分理智,似乎隨時就要化為破壞本身。

  這些年來無數次瀕死的戰鬥經歷終於在此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令松島在極度危險的境地之中,在飛速運轉的頭腦之中搜尋著對策。

  突然之間,那枚青色楓葉形狀的吊墜又一次映入了他的眼簾——哪怕在周圍一切都被破壞殆盡的此時,唯獨這枚吊墜仍然完好無損地躺在中也先生的掌心,如同不可多得的珍寶一般被小心地保護著。

  這枚吊墜自然讓松島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猛然發現幾乎要被自己遺漏了的一處重要的細節,似乎能夠成為拯救自己的關鍵要素。

  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頂著巨大的壓力,勉強開口對中也說道:「當時還有一行字,似乎是留給您的……」

  傾瀉而至的巨大威壓終於有了片刻的停歇,讓松島暗自松了口氣的同時,有機會抓住這寶貴的數秒時間,將這處細節完整描述出來:「楓葉的邊上,用鮮血寫著這樣一句話——」

  仿佛為了最大程度地還原那行鮮血寫就的話語中蘊含的深意,松島頓了一下,用肅穆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復述著臨終的少女最後的遺言。

  「中也君,不要忘記,你作為人曾擁有過的一切……」

  如同是開啟封鎖的心靈魔盒的鑰匙,也如同是治愈了巨大病痛的良藥。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語,在恐怖力量占據著絕對支配的地位之時,竟然能有這樣力挽狂瀾的奇效。

  鋪天蓋地的威壓直至此刻終於緩緩地、小心地被收斂起來。如同暴風雨漸而止歇之後平靜下來的海面,如同狂風過境後重新歸於沉寂的山林。名為人性的意志終於逐漸回籠,收束起中也幾乎難以抑制的狂暴的力量,在港黑大樓徹底崩塌之前讓他收了手。

  感受到環境的變化,松島終於如釋重負地抬起頭,慌忙去確認中也的狀況。

  他原以為會看到強自壓下盛怒的中也、悲痛難以抑制的中也、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中也、或是處於什麼其他極端情緒中的中也——但無論如何,中也都不該是如今他看到的這個樣子……

  他看到的中也只是怔楞在那裡,如同並沒有聽到剛才他復述出的青瞳的遺言那般,有些失神落魄地不知在想些什麼——也或許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想,只是故人留下的最後的這句話,讓他在潛意識之下終於重新拾回了自己的人性。

  松島並不了解青瞳,正如他並不知道青瞳對於中也而言意味著什麼一樣。就在他暗自揣測著中也此刻的想法之時,他震驚萬分地清晰看到了他不該看到的一幕——

  還帶著恍惚神色的中也臉上,在中也自己都不自覺之間,竟有兩行晶瑩清澈的液體緩緩滑落。那幾滴淚水就這樣滴落在地,如同中也小心地呵護在心中隱秘一角的,那雙最剔透的青瞳一般,就這樣破碎四濺開去,不復完整,再也找尋不回來了……


Episode 23.

  又一次站在青瞳墓前的時候,中也已經恢復了平日中他展現於人前的那般樣子。

  在得知了港黑大樓中,中也辦公室所在的那一整層樓都被中也的重力破壞殆盡後,紅葉親自趕到了海濱的這處墓園之中。

  如同上一次在此見到中也時那樣,這次又是他們兩個青瞳在港黑最為熟悉的人,以不同的姿態駐足於青瞳的墓碑之前。

  那瓶保存條件嚴苛的冰酒已經開封,哪怕被抱怨口感太甜,也已經被飲下了大半瓶。卻唯獨放置於墓前的那一杯紋絲未動,映著落日的晚霞,如同最為剔透的紅寶石那樣熠熠生輝。

  中也以一種無比自然的姿態席地坐在青瞳墓前的石階上,全然不顧這些年來苦心培養出來的黑手黨干部威嚴體面的形像。因為酒精的緣故,他的臉頰已暈上了一抹可疑的緋紅,看似迷離的眼中卻由於極度的悲痛,還殘忍地留有一線清明。

  「你都知道了。」紅葉終是忍不住開口,用肯定陳述的語氣說道。

  「啊。」中也只是含糊不清地用一個語氣詞輕聲回答了紅葉的話。

  「沒錯,墓中埋葬的,就只是一堆楓葉而已……」紅葉看著就這樣坐在自己面前的中也,聲音似是有幾分飄忽地說道,「名為末黑野青瞳的少女,早就已經消失了。」

  低頭坐著的中也終於不堪重負一般地伸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容,仿佛不願將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於人前,哪怕對方是紅葉姐也是一樣。

  中也從少年時代開始跟隨著紅葉,在紅葉跟前逐漸成長起來,最終成為了港黑的最高戰力,成為了一個能夠獨擋一面、在整個橫濱都令人聞風喪膽的港黑干部。

  但在此刻的紅葉眼中,似乎他還是那個當年剛剛經歷了羊的崩散,收不住一身的傲氣,卻又不免感到失魂落魄的孤獨的少年。

  即使如此,她仍然願意相信,這些年在港黑的歷練、森首領培養兩人的計劃,必然不會毫無成效。她相信如果是此時的中也的話,能夠坦然接受最令人難以接受的現實,能夠明白青瞳直至最終都沒能說出口的想法,不會因為區區這樣的打擊就此一蹶不振。

  雖然,帶著如同殉道者一般自我毀滅的偏執心思,有些話已經隨著某個人的逝去而永遠地沉眠於黃土之下了。

  而紅葉原本也打算保持緘默到最終——算是順遂了少女至死的意願。

  只是,每當回想起青瞳幾乎可以說是慘烈的死狀,哪怕在墓中都甚至都沒有一副完整的遺骸,只能將她的身軀化成的一堆楓葉作為衣冠塚一般的存在葬於此處,紅葉便不由地生出幾分於心不忍。

  又看到中也在得知了真相之後沉淪於痛苦之中,那些無處發泄的悔恨和憤怒,只能化作烈焰灼燒著自己的身心,紅葉也不免有幾分嘆息。

  作為與港黑糾葛了十數年的前輩,紅葉看過很多港黑的少年人和青年人,都經歷過幾乎每天都會發生的生離死別。長久環境的磨礪,以及自身也曾親歷過的悲慘遭遇,早已讓紅葉對此冷漠到無動於衷。

  但中也和青瞳,這兩個來自於港黑曾經的敵對勢力羊的孩子,只是在轉投港黑後與自己相處的短短一兩年時間之中,卻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令自己在意到這種地步,也令紅葉感到始料未及。

  或許,是在他們身上,多多少少看見了一些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吧。紅葉略感自嘲地想著,給自己找了一個不那麼合適的借口。

  既然一切已然無法挽回,那麼作為前輩,就讓自己幫助他們親手斬斷過去,直面這殘酷的現實吧。

  事實上,此刻紅葉能夠只身前來此處尋找中也,她早就在心中做出的決定已然暴露無遺。

  她沉默地看著中也片刻,仍然開口說道:「最後能有這樣的結局,對於她來說,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這家伙,為什麼……」中也啞著聲音,尚未領會到紅葉此言的用意,不解地低聲問道。

  紅葉不管不顧中也的反應,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自顧自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嗎?」

  這句話終於使中也帶著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紅葉就這樣毫不遮掩地凝視著中也湛藍的雙瞳,用著與話語內容全然不符的平淡語氣,一字一句地說著近乎殘忍的話語:「事實就是,她一直對於你遭到羊的背叛一事耿耿於懷,認為是她的錯誤導致了她最為重視的同伴承受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苦果——她就是這樣獨自默默背負著這樣沉重的枷鎖,一直想要為此用自己的生命來贖罪,也許至死都沒能從這個桎梏中解脫吧……

  「所以對她而言,能夠死在你的手中,也的確是一條解放和救贖了自己的道路,一個比苟且活著更好的歸宿。」

  似乎難以接受這樣簡單的、卻無論如何都覺得不可理喻的所謂真相,中也一時之間怔楞在原地。

  他低下頭去看向自己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這雙手擁有著可怖的力量,為了保有自己脆弱的人性,曾在戰鬥之中一度被自己所封印。而當自己以為找到了人生渺茫的方向之時,他又用這雙手結束過太多的生命,染上了難以洗淨的鮮血。

  也許他足以稱為天生的黑手黨,這些旁人看來無比殘忍的事,卻從未動搖過他的心哪怕半分。

  直至如今,他用這雙手,這種他稱之為王牌的毀滅的力量,親手殺死了青瞳。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事實,但又卻是青瞳坦然為自己安排好了的結局。

  在戰場上從未產生過半點猶豫和退卻的港黑的重力使中原中也,此時卻因為強烈的落差幾乎要一時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然而陳於眼前的事實卻無時不刻提醒著他,讓他在這一刻才幡然醒悟過來。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和青瞳的想法、所堅持的東西,已經產生了如此巨大的分歧,成為了近乎不可調和的矛盾,讓兩人在各自的道路上漸行漸遠,再也沒有未來。

  「真是個,固執而愚蠢的家伙啊……」最終,他也只是用滿含著痛苦的聲音,說出了這句意味不明的話語。

  「的確,如果僅僅是為了這樣的理由,就如此干脆地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確實可以說得上是愚蠢。」紅葉竟然出聲認同了中也的話語,令中也有些無法理解似地又望向了紅葉。

  然而他在紅葉眼中卻難以讀出任何的信息,只得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她也許,明明可以嘗試阻止我的,阻止我使用污濁的力量……」

  說著,他又自嘲般的輕笑一聲道:「但她卻沒有這樣做——果然,寧願踐行自己所堅信的東西,都不願意多和我相處哪怕一秒的時間麼……」

  紅葉並沒有給予中也正面的回答,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那是她不希望成為你的枷鎖和軟肋。」

  「枷鎖……和軟肋……嗎?」中也的聲音中帶有幾分茫然,似乎不自覺間想起了諸多的往事。

  他當然知道紅葉指的是什麼。他和青瞳的異能之間會產生特異點,污濁的能力對青瞳而言更是近乎毀滅性的力量。自從在羊曾經的地下小黑屋認識到這一點之後,在與青瞳相處時,他一直都小心克制著自己的異能,竭力避免場面向著最為失控的方向發展。

  太宰曾經毫不留情地因此嘲諷過自己,「這樣的你簡直太弱了……」

  然而他除了時刻磨練與警戒著自己,提心吊膽地維持著這堵平衡的高牆之外,別無他法。

  這一切一直持續到了收到恐嚇信的那一天。

  他還記得看到恐嚇信中青瞳的照片時自己的憤怒和絕望,自己最終做出了用污濁的力量結束戰爭的決定,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恐嚇信一事的影響。

  如果自己知道青瞳還活著,不會為了幫她復仇而選擇放棄自己的人性,更不會在有她的場合輕易使用異能。

  「謹慎使用污濁的力量,確實並沒有錯。她知道你不希望因此失去了自己作為人的那一面。」紅葉適時響起的聲音終於使中也的思緒回籠,她解釋道,「只是,荒神的力量也是你自己本身,是你必須接納的自己的另一面。她同樣不希望你抗拒這種力量——接納完整的自己,在需要之處,用這種力量來保護和拯救更多的人。」

  「是……這樣嗎?」中也的回答還帶著幾分遲疑,似乎給出這樣的回答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心力。盡管他心中早已明白了一切,但是真正需要去面對的現實,並不是那麼容易能夠接受的。

  「要想能夠終結龍頭抗爭,只有你開啟污濁形態這一條路可以走——這是包括你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紅葉字句清晰地提醒著中也這一不容辯駁的事實,而後似是感嘆地說道,「作為一名從戰爭初期開始就已經活躍於戰場邊緣的情報傳遞人員,她見識到的戰爭殘酷不比任何人少,她也知道戰爭的終結對於更多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選擇將生的希望留給了更多的同伴,卻將死路留給了自己——雖然對於黑手黨來說,這還真是天真的執著和軟弱……

  「不過,這也正是你一直想要追尋的——勇敢、高尚、綻放到最熾烈的靈魂,不是嗎?」

  紅葉苦澀地輕笑一聲,就用這樣的寥寥數字,給青瞳短暫而又不那麼完滿的一生,注解下了這樣的結語。


Episode 24.

  綻放到最熾烈的靈魂……嗎?

  紅葉最後說出的這幾個短小的字句,卻擲地有聲地在中也心中引起了強烈的共鳴。

  原來,這才是青瞳嗎?這才是自己所追尋的所謂的人性嗎?

  這才是那個略顯瘦弱的,沉默冷淡的,卻又思慮周全的少女嗎?這才是那雙如同最剔透的琉璃一般青色的瞳眸中所掩藏的真意嗎?

  直至錯過了許久的至今,才被自己領會的那些不可言說嗎?

  未及中也細細品讀這些字句中所蘊含的千斤重量,就聽到了紅葉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突兀地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語。

  「算了,這就算是……我能為小青瞳做的最後的事吧。」

  接著,在中也無比震驚的目光之中,紅葉將一卷錄像輕輕放在了青瞳的墓前。

  紅葉對於中也這樣的反應似乎毫不意外,她淡淡地看了中也一眼,似乎所有的信息已經在這一眼中展露無遺。

  一時之間,壓抑許久的諸多疑竇又如同瘋長的雜草一般迅速占據了此時中也略顯荒蕪而灰敗的心靈。

  這卷錄像記錄的是什麼?為什麼紅葉姐會在此時拿出來?她想告訴的我又是什麼?難道……?

  「沒錯,這就是你一直在追查的那份監控記錄——」紅葉似乎對於中也此時心中所想了然於胸,毫不費力地就說破了中也無比在意卻沒能問出口的問題的真相,「——忠實記載了青瞳審判羊的小鬼的全部過程……」

  中也一時之間不自覺地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著紅葉敘述更多不為人知的事實。然而紅葉卻望向了來時的方向,仿佛此行的目的已然達成,再也沒有開口繼續進行說明的絲毫意願。

  畢竟,剩下的一切只能全都交給中也自己來判斷和抉擇了。

  連紅葉是何時離去的都未曾發覺,中也只是在青瞳的墓前,怔怔地望著那卷錄像許久。

  直到夜色籠罩了周圍靜謐的一切,中也在幾番伸手之後,最終還是拾起了那卷錄像,離開了墓園。

  中也至今都不知道當年青瞳對羊的審判過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所掌握的所有的信息,全都無一例外地指向了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以慣常的處決叛徒的形式,面對三名曾經羊的同伴,青瞳在審判中一共開了九槍。

  即使在事後他並沒有找到同伴的屍首,但相信以青瞳的手段,不想讓他看到的事物,她可以處理得一干二淨毫無痕跡。

  也因此,在發覺當日的監控錄像被事先取走了之後,他曾經毫不懷疑是青瞳為了隱瞞他而提前做好的布局。

  該說是他過於信賴青瞳的能力,還是過於不信賴青瞳的心思和想法,盡管內心深處極度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但中也的確一直以來都認定他的所見和判斷,便是當日所發生的事實。

  而此時,尤其是在他得知了青瞳死亡真相的今日,紅葉姐留給他的這卷監控錄像,究竟意味著什麼,中也不得而知。

  投影之上,一幀一幀的畫面忠實回放著審判當日的場景,甚至有賴於港黑先進的設備,連審判室中對話的聲音都清晰無誤地收錄其中。

  這也是中也在羊解散之後,第一次看到曾經同伴如今的現狀。

  失明的織裡,失聲的靜子,隱約庇護著兩人的柚杏——三人俱是略帶憔悴的面容,形容狼狽,可以看出他曾經的同伴們如今過得並不很好。

  從鏡頭的角度只能看到青瞳的背影,中也無從得知青瞳在面對曾經的同伴之時,帶著的是怎樣的神色,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只是從錄像還原的幾人的對話來看,這並不是一次多麼愉快的會面,也稱得上是一場貨真價實的審判——對羊曾經的評議會、對羊中不知情的成員、也是對青瞳自己。

  久別重逢的對話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卻在字句之中充斥著種種紛雜的情緒,幾乎要越過屏幕滿溢而出。是敵對陣營之間的劍拔弩張,是因天真而生的驚喜,是因無知而生的迷茫,是質疑與辯白的激烈交鋒,是不信任與醒悟的交錯往來,是仇恨和恐懼的肆意彌漫。

  一切,最後都終結於那九聲宛若雷霆的槍響。

  然而中也卻因為屏幕上展示的畫面,陡然睜大了雙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錯愕神色。

  是的,在槍聲響起之際,先一步鋪滿了畫面的,是從青瞳左手臂上飛舞四散而開的青色楓葉。如同在狂風中起舞,青色楓葉急速旋轉翻飛著,裹挾著凌厲的氣勢,瞬間幾乎占據了整個審判室逼仄的空間。

  柚杏、織裡和靜子三人,已經認命一般地抱團縮在角落,緊緊閉上了雙眼,幾乎停滯了呼吸。

  然而九聲槍響過後,預想的痛楚和生命流逝的感覺卻沒有傳來。

  三個少女哪怕也經歷過不少生死考驗,卻從未如此近距離接觸過死亡的感受。此時的三人全都由於驚恐而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似乎被人抽走了靈魂一般絕望等待著死亡的結局。

  等到過去了許久之後,首先醒悟過來的柚杏帶著揮之不去的驚恐,又有幾分迷茫地掙扎著睜開雙眼之後,才發現……

  青瞳,早就不在那裡了。

  在這審判室之中,除了瑟瑟發抖著的她們三人之外,只剩下了彌漫的淡淡硝煙、落在地上的九枚彈殼、以及……觸目驚心的不少血跡。

  柚杏怔楞了很久,這才慢慢拉起了身邊的兩名同伴。她們初起身時還帶著尚未褪去的後怕,以及十二萬分的猶疑,仿佛對眼前的形勢感到一片茫然。

  可是在察看了一番周圍的情形之後,柚杏終於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主意,她快速拉起兩名同伴的手,就想要奪門而去逃出生天。

  原以為打開審判室的房門就是第一道需要突破的難關,但當柚杏不顧一切地猛然一拉之時——竟然直接打開了房門。

  房門本就沒有上鎖,甚至沒有嚴密地合上,還留有了一線縫隙。

  柚杏幾人震驚之余,來不及思慮更多,直奔到了長廊之上。

  鏡頭瞬間切換,顯然這卷監控錄像已經做過了精心的剪輯,從監控室到長廊上的數個攝像頭中留存的畫面被無縫拼接了起來。

  長廊的左側和右側都看不到盡頭,柚杏心中尚有的幾分猜測,讓她迅速觀察了四周的情況。

  通往右側的道路上,沿著牆邊,有一條明顯的血跡蜿蜒遠去。

  看到這一切的瞬間,柚杏仿佛明白了一切。

  她再也沒有半點顧慮,一把拉起織裡和靜子的手,往左側的通道方向拼命狂奔起來……

  ……直到逃出港黑的基地,都再也沒有遇到任何的阻攔。

  屏幕上的光亮至此徹底熄滅,回歸到一篇漆黑的死寂之中。

  監控錄像記錄的故事,最終以羊的三名少女成功出逃畫上了句號。

  然而中也的內心卻沒有絲毫慶幸和釋然的情緒,他死死盯著已然熄滅了光亮的屏幕,仿佛仍然能夠從這一片漆黑中看出什麼端倪。

  縱使他面上的神色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此時思緒之中掀起的萬丈波瀾卻深深刺痛了他,讓他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羊的三名少女並沒有看到的,青瞳開槍的那一幕,借由攝像頭的精准捕捉,原封不動地清晰呈現在了中也的面前。他看著這一切在過去的時光中曾經發生,就像自己此時正在事件發生的當場親身經歷著。

  青瞳手中握著的正是他曾經親自幫青瞳調校過的改制槍。

  失明的少女實際上已經很難使用這類對於視力要求極高的武器了,但幸好她的異能多多少少彌補一些這方面的缺陷。作為幫她改制和調校槍械的人,中也清楚無比地知道青瞳使用槍械的方法——

  正如他剛才所見的畫面中所呈現的那樣,急速飛旋而起的楓葉連接著青瞳的感知,作為瞄准器一般的存在,青瞳槍口所指之處,正是化為了楓葉的她自己的軀體。

  朝向敵人射出的子彈以楓葉的位置為指向,在子彈射出之後,楓葉借由青瞳的意志撤離彈道,使子彈精准擊中對方的同時避免傷到自己。

  但這一次,那些作為定位和導向的楓葉,在青瞳手中的槍響之後,不僅沒有撤離,反而愈加瘋狂地猛然聚攏在一起——就像是在無情的子彈面前築起了一堵嚴密防御的高牆。

  九發子彈毫無停歇地接連射出,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夾雜著冷冽的殺意,向著瑟瑟發抖的三名少女奔襲而來,卻最終只是擊穿了片片楓葉織就的防御網而已。

  等到彈殼落地,硝煙散開,支離破碎的楓葉重新回到了青瞳的軀體之上的時候,剛才那九聲如同天降神罰一般的審判的槍響,最終也只是在青瞳的左臂上留下九道觸目驚心的槍傷。鮮血早就爭先恐後地潺潺滴落在地,很快在冰冷的地面上漸而蔓延開去。

  中也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和青瞳不甚愉快的最後一次見面。

  自己出差歸來,得知曾經羊的同伴被港黑抓住審判的消息,曾經憤怒而又失望地前去質問過青瞳。

  青瞳還是慣常的那般冷漠的樣子,用事不關己的語氣坦然承認了自己私刑的審判,卻也無論如何不再吐露更多。

  太過於熟悉的姿態讓中也一度忘記留意的其它細節,直至得知真相的此刻,才從回憶的碎片中發現了違和感產生的端倪。

  那一天見到的青瞳,面容蒼白、身形虛弱地坐在窗邊。而在她單薄的披肩之下,隱約露出了一截纏著繃帶的左手腕。

  那些繃帶之下青瞳拼命想要掩藏的真相,恐怕就是那九道猙獰可怖的槍傷吧。

  原來這才是自己早該注意到的,誤會已久的全部真相。


Episode 25.

  哪怕閉上了雙眼,那些蜿蜒而去,直到消失在了右側長廊盡頭的鮮紅血跡仍然占據了中也全部的思緒,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他不自覺之間就反復想起了曾經深深烙印在他記憶中的青瞳的片段——

  評議會的會議上,被白瀨一刀刺中手臂,鮮血濺滿一身的青瞳……

  工廠大道邊的據點中,受盡了屈辱,被折磨得傷痕累累的青瞳……

  羊據點的小黑屋中,被剜去了雙眼,帶著鮮血淋漓的致命傷等待死亡的青瞳……

  港黑的審判室裡,狠心對自己開了九槍,將自己的左手傷得千瘡百孔的青瞳……

  以及在決戰的敵方據點中,被自己荒霸吐的力量波及,最終飄零散落成了一地的楓葉,在孤獨與絕望中生命力流逝殆盡而死的青瞳……

  原來自己關於青瞳最深刻的記憶,全都如此慘烈沉重,鮮血淋漓。

  他不自覺之間緊緊握起雙拳,細微的刺痛卻突然之間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低下頭望向手心。那雙擁有著可怖力量的手中,不知何時開始,一直都握著一枚青色楓葉形狀的吊墜。

  中也先前一直緊繃的神色,終於漸漸放松了下來。

  嚴冬的寒冰,最終消融於初春第一縷天邊漏下的陽光,消融於熾熱的地殼深處湧出的第一股涓涓細流。

  被他的重力肆意破壞的辦公室,按照他的吩咐,仍然沒有打掃過。

  中也從屏幕前站起身,抬眼搜索了一番,終於從一片狼藉的廢墟中,找出了那個蒙上了煙塵的鐵皮盒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藍色的腕帶上。經歷過這些年並不算很長的時光的磨蝕,腕帶的顏色早已不復當年的光鮮亮麗。中也名字的羅馬音縮寫被小心地鐫刻在腕帶外側,如今撫摸上去,仍然能夠描摹出雕刻的精細水准,只是由於這些年的疏於打理,有些浸透在雕刻痕跡中的血跡,已經再也無法清除而去。

  ……

  「吶,中也,這是給你的……」昔日伙伴的聲音仿佛仍在耳畔,還是少年稚氣未脫的聲線。

  「這是?」年幼的中也怔怔看著被同伴塞到自己手中的那枚藍色腕帶,有些茫然地出聲問道。

  「這是同伴的證明啊!」伙伴大力拍了拍他的後背,以前輩的口吻說道。

  中也翻轉細看了手中的物事,指著腕帶表面刻著的文字,有些略微吃驚道,「還刻著我的名字,這是定制的?」

  「開什麼玩笑,我們哪有錢定制這種東西……」伙伴爽朗一笑,認真說道,「你手中這枚,還有我們所有人手上的這些腕帶——這些全部都是青瞳親手雕刻的,如何?很厲害吧!好好珍惜啊中也,如果被我們發現你把它弄丟了或者弄壞了,有得是人會來找你的麻煩,哈哈……」

  中也的目光又游移到了旁邊的追蹤器上。這枚追蹤器是如今市面上早已不再出售的老舊款式,卻是當初的羊難得拿得出手的幾件高科技產品之一。它鍍鉻的外殼如今已經斑駁,而漆黑的點陣屏上再也無法顯示出任何的信息來,如同它的靈魂已經隨著久遠的時光一同遠去。

  ……

  「……以上就是這次的作戰計劃,大家有什麼問題嗎?」青瞳以最簡潔的話語,在三兩句之間闡述了營救被劫同伴的計劃。

  人群沉默,甚至有些戰戰兢兢地屏住了呼吸。

  青瞳再沒多說什麼,只是向作為首領的白瀨略微點頭示意,輕聲道:「那我就出發了。」

  而後便推開評議會會議室的門,向外走去。

  在下樓的時候,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躲在樓梯陰影中的中也。

  「中也君。」青瞳破天荒地出聲,主動喊住了少年的名字。

  中也一驚,抬頭望向了樓梯上緩緩走下的青瞳。

  青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珍重地將這枚追蹤器交托到了中也手上,在中也略顯震驚的目光中,緩慢而鄭重地說道:「之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可以嗎?」

  中也一時之間沒有反應出青瞳說的是什麼,只是怔楞地看著她青色的瞳眸。

  而青瞳也只是輕笑一聲,仿佛並不期待中也給出什麼樣的回答,就這樣將尚未成名的羊之王錯愕的目光拋在了身後。

  中也伸手翻動了盒子中的追蹤器,追蹤器外殼碰撞到了一邊的糖果盒子,發出了清脆的一聲輕響。

  這款空了的糖果盒子不屬於市面上常見的任何一款品牌,盒子上沒有標注任何產品信息。但是哪怕過了那麼多年,甜膩的味道仍然不住地輕輕飄散在周圍的空氣中。記起了往事的中也知道,這是一種固體的濃縮糖漿,是流通於貧民窟的廉價批發貨。

  ……

  「這次真是大賺了一筆,夠我們開心好一段時間了!」曾經同伴興奮的聲音仍不絕於耳。

  「這一個月的杯面我吃得快要吐了,終於可以擺脫這種令人不爽的日子了!」

  「我看中商店街的那條絲巾很久了,明天!明天就去買下來!」女孩的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說著。

  有小伙伴瞥見了坐在角落的青瞳,信口問道:「青瞳,這次你的功勞最大,分到的錢,你想給自己買點什麼?」

  「看來是得補充一些糖果了。」青瞳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說道。

  「還是之前那種嗎?」同伴露出了一臉難以名狀的神色,艱難說道,「雖然我們的確不太有錢能去買正經糖果,不過你吃的那種是工業衝兌用的吧?真虧你能吃得下去啊……」

  「有什麼問題嗎?」青瞳從口袋中摸出了那個沒有任何標簽和文字的糖盒搖了搖,從中倒出最後一顆塞進口中,聲音有些含糊地說道。

  「不,沒有……」同伴轉過身,不再和青瞳對話,低聲暗自腹誹道,「異能者什麼的,還真不是常人啊……」

  而如今靜靜躺在糖盒邊上的,是一方未及歸還給原主人的小手巾。

  手巾倒是各處的小攤上尋常可見的款式,但上面的花紋卻也不難讓人猜出它的主人。淺藍的底色幾經洗滌已經微微泛白,角落中粗糙的繡工刺繡出了幾片青色楓葉的圖樣。也許是中也此時的錯覺,他總覺得如今的這塊手巾上,仍然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

  ……

  工廠大道一戰成名的中也,在經歷了慶功宴的宿醉後,終於好好地補了一覺。

  醒來的他茫然四顧之間,看到的是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的一件外套——是自己在當晚營救的戰鬥中穿的那件。

  記憶終於逐漸回籠,他想起了當晚青瞳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勢和狼狽不堪的□□身軀。

  他有些不忍地抬手扶住了額頭,自己隨手脫下丟在她身上的外套,如今被仔細地清洗過,整齊地疊放在了身邊。

  中也也不作他想,伸手就拿起了外套披上。衣料展開之時,一方素色的手巾從中抖落出來,滑落在地。

  撞入視野的這方手巾不免令中也怔楞了片刻——這是那家伙遺忘在了自己的衣服裡的嗎?

  他有些煩惱地抓抓頭發,拾起這方手巾收起在口袋中,想著哪天碰到青瞳的時候還給她……

  ……可惜,直至今日,都再也沒有遇上那個歸還的好時機。

  從鐵皮盒子中取出了手巾之後,露出的是壓在下方的一張卡片。

  雖然不是多麼金貴的材料,也不是什麼鼎鼎有名的大牌,但看得出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頗具有個人風格的一張卡片。這是一張店鋪的名片。卡片上面用可愛的字體印著店名,以及兔子樣子的店鋪標志。背面則事無巨細地羅列著店內的各種招牌甜品——當然,大量的篇幅都被可以稱得上是鎮店之寶的蘋果糖占據了。

  ……

  失明的青瞳一個人默默坐在沙發的角落吃著蘋果糖,一邊聽著辦公桌前的太宰和中也以幼稚的話語吵得不可開交。

  兩人剛從任務中回來,聽起來似乎中也受了一點輕傷,而反倒是毫發無損的太宰叫喚得最凶。

  中也氣不過,就任務中的細節和太宰爭執起來。

  青瞳早就問過他們是否要先去處理傷口,被熱血上頭的兩人賭氣一般地一口回絕。

  聽著兩人似乎就要動起手來,青瞳輕輕說了一句:「唔,這個口味的蘋果糖,和平時的不太一樣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立時讓針鋒相對的兩人轉移了目光。

  「手下敗將中也,這下服氣了吧!」太宰誇張的得意笑聲遠遠傳了過來。還沒等青瞳反應過來,他已經一陣風一樣地迅速來到青瞳身邊,用躍躍欲試的語氣說道,「如何?畢竟是我推薦的口味,看在蛞蝓付錢的份上,在回來的路上我就好心地把他拉進店鋪了呢……」

  仿佛篤定了青瞳在場的此刻,中也並不敢動手發動異能,太宰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中也面上一副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樣子,可是暗中卻緊緊握住了口袋中偷偷藏著的,店鋪的名片。

  好像只是這樣,就能緊緊抓住三人可以肆意嬉笑打鬧的、不多的珍貴時光。

  被覆在了鐵皮盒子最底下的,不出意料,是一張背面朝上的照片。

  中也的手指只是觸到照片,便如同觸電一般瑟縮了一下。如同記起了什麼不忍直視的記憶,他停滯了很久,都沒有下定決心取出這張照片,甚至不敢伸手將其翻覆過來。

  正是恐嚇信中夾帶的,青瞳最後留存於世的影像。

  ……

  「白麒麟可不是獨自一人就能戰勝的對手。」廣津用嚴肅的聲音制止道。

  「我准備用『那個』……」中也似乎早就下定了決心,此時說出口的,不過是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而已。

  「你瘋了嗎?!」廣津震驚地對著中也低吼,「你不是明知道後果和代價的嗎?」

  「那個混蛋太宰都暗示到這個份上了——你放心,死不了。」中也卻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似乎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

  廣津沉默了。

  他本來想繼續追問,為何中也為此不惜動用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可是一瞬的遲疑,多年混跡黑道的經驗,讓他頓時放棄了後面的對話。

  他幾乎可以想到,中也會以如何無可辯駁的話語回答他。

  「那必須不是為了太宰那家伙啊……比起他,還有得是等著我去拯救的同伴。」

  當時中也的心中,也的確是這樣想的。

  只可惜,殘酷的真相最終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中也抬手,將一件件盛滿回憶的舊物放回鐵皮盒子中。

  他起身走入一邊的套間,在幾乎也被波及而損毀殆盡的酒櫃中,取出了為數不多尚且完好的一瓶酒。

  瓶身上用燙金的花體字浮誇地印刷著酒的品牌以及酒莊的名稱,酒精度數不高,但曾經品過一次的中也卻知道,甜度高的嚇人,說是濃縮糖漿也不為過。

  ……

  「真是的,明明不會喝酒,為什麼還要跟我來這裡。」中也嘴上抱怨著,目光卻不住地看向身後青瞳的方向,擔心她無法適應剛剛失明的狀態,發生什麼意外。

  「中也君不也是剛習慣喝酒的嗎?」青瞳不以為意,一本正經地問道。

  畢竟中也之前在羊的時候,除了派對時小鬼們亂七八糟喝的那些酒精,並沒有正經喝過什麼酒。中也也因為青瞳這一句話而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感受到到中也的沉默,青瞳也不再提往事,只是補充道:「再說,有想要慶祝的事,選一瓶酒,想來也應該會是你可以理解的做法吧?」

  「慶祝?」中也心中將近期發生的事依次排除了一遍,怎麼都想不到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

  「雖然已經遲了好久了,但果然還是需要一些儀式感……」青瞳卻仿佛對中也的疑慮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道。

  但直到應侍生端了第二十九種酒給青瞳品嘗,青瞳也仍舊沒有給出滿意的回答。

  一邊早就選好了酒的中也有些百無聊賴地問道:「不會喝就不要再試了,你要什麼?我來選吧……」

  「這些都太苦了,中也君,你真的喜歡喝這些的嗎?」此時的青瞳早已不復剛開始時候的從容,品過諸多酒類的她正苦著一張臉,似乎喝的是什麼毒藥。

  一邊的應侍生終於獲得了提示,忙不迭地遞過一杯酒給青瞳道:「小姐如果喜歡偏甜的口感的話,我推薦這一款。」

  本來早已不抱希望的青瞳,在喝了一口後,神色果然舒展明媚了起來。

  中也將一切看在眼中,疑惑地也端起一杯,品了一口後,幾乎立時就要將手中的酒杯摔出去:「這什麼酒?也太甜了吧!」

  而青瞳卻終於莞爾一笑,在中也還沒反應過來的此刻,舉起手中的酒杯,與中也那杯輕碰一聲……

  「叮」的一聲隨輕,卻宛若叩開了全新生活的大門。

  「祝賀你——終於得償所願……」青瞳輕聲的呢喃,如同不曾存在過一般,隨風消逝在了橫濱絕美的落日晚霞之中。

  那日的晚霞,一如此刻中也杯中之酒。

  得償所願嗎?

  中也仰起頭,迎著這不曾變化半分的落日,迎著這如血般殘忍的顏色,迎著這失卻了重要之人的極致痛苦中換回的新生……

  ……緩緩將酒一飲而盡。

  -FIN-

  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正文已經全部完結了,接下來如果有時間和興趣的話,會再放一個天雷番外支線,算是後日談。

  擔心大部分小天使不能接受那個天雷支線,所以故事就到這裡算是已經結束了,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斷斷續續寫了很久,也算是自己咬牙堅持寫完的第一個中長篇,其中五味雜陳,不多贅述。(如果有心情後面再寫個完結感言吧……

  至此,感謝各位小天使的支持鼓勵和不離不棄,承蒙厚愛,不勝惶恐,不勝感激!(鞠躬……

  有緣,下一篇再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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