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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琅琊榜)滄海遺夢》作者:未完成的將來時【完結】

《(琅琊榜)滄海遺夢》作者:未完成的將來時【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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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琅琊榜衍生
閣主夫婦/蘇凰

內容標籤:歡喜冤家 虐戀情深 報仇雪恨
搜索關鍵字:主角:梅長蘇,穆霓凰,藺晨,荀如曦 ┃ 配角:蕭景琰, ┃ 其它:琅琊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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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醒來的那天,大渝下著數十年來最久的一場雪。從我躺著的榻上能看到廊外漫天飛雪,院中一株紅梅開得正盛。可我的腦袋卻似被撕扯一般,痛得難以忍受。想抬手敲打,而躺在床榻上的我竟連一絲力氣也沒有。

  「曦兒,你終於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來人帶著滿是喜悅的神色將我一把抱入他的懷裡。

  頭痛得更厲害了,那人口中的「曦兒」叫得是我嗎?我是誰?為何會躺在這?來不及探究,我已再次昏睡過去。

  在那些總是不清醒的日子,我只依稀記得那個人時常坐在我的榻前,常常一坐便是一日。有時會有侍從喚他六皇子,他便匆匆離開,可過不了多久他又會坐那。他也曾對著跪在地上的太醫發火,他問他們我何時會醒,那些人只是將頭俯得更低答不出,卻提起另一個人的名字,寒醫荀珍。

  我在榻上昏沉的睡了一個多月,終於在荀珍為我醫治的第二日徹底清醒。那個人很是開心,再次把我抱得喘不過氣。

  他們告訴我,我叫荀如曦,是荀珍的徒弟。說我去大渝與大樑交界處的北穀采藥卻暈倒在雪地裡。對於我不記得之前的事,他們也未感到驚訝。可我總覺得有哪裡是不對的,師父待我很好,可是我卻無法從他身上感到親近。反而是祁宣,大渝的六皇子,我竟覺得他更熟悉些。

  想來,我終究是對這個身份感到不安。

  琅琊山,琅琊閣。

  白衣少年低著頭正專注的看著手上的書卷,有一小童輕輕入內在他耳邊低語了一番。他揮揮手讓他下去,放下手中的書卷,為自己倒了杯茶後,他起身走向屏風後看著床榻上被紗布包滿全身的人。

  那個人全身被紗布包裹著,有些地方時常滲出鮮紅的血液,只留出一雙清亮的眼睛,正瞪著他卻開不了口。

  「我說林殊,不能說話也不要這樣惡狠狠瞪著我,好歹我和我爹還救了你的命。」白衣少年拍拍扇子,「你不是讓我探查身在大渝那個人的下落嗎?放心吧,她好的很,住在六皇子的王府裡吃香喝辣的,荀師伯也去了。只是,她好似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誒誒誒,你這是什麼表情?」

  不得動彈的林殊不自覺得好笑,全身只露出一雙眼,這少閣主還能看出他的表情。

  「好啦,等你再好一點,我親自跑一趟大渝替你看看。你可要快點好,我可無聊著呢!」白衣男子一個轉身,「想來我藺晨真是好心,待你好了這可要一起算帳上,我琅琊閣可不做虧本買賣。」

  自從三月前在梅嶺救下他,連帶著誓死守衛著他的一眾將士,快要把閣裡的米都吃光了。醫者應有救人之心,可藺晨不這麼覺得。更何況屋子裡的是個怪人,老爹總說故人之子非救不可,可明明解毒有兩種方法,這怪人卻要選個毫無退路的法子走。

  整整三天三夜,削皮挫骨碎骨拔毒,林殊氣絕快要暈死過去的時候,藺晨將手腕割開以鮮血喂之。好在,他救的人意志堅定已非常人。好在,他沒有白白流了那麼多血。

  林殊躺在榻上昏睡的時候,他就坐在屏風外。有時,藺晨會想,若是換作他。一夕間失去幾乎所有親人,整族被滅連死都被扣上了叛臣汙名,他會如何。

  會如何呢?至少不會選擇解開火寒之毒,先不說碎骨拔毒如何承受。這日後多病多傷,不能享常人之壽,就算有老爹在能活過四十已要燒高香多謝。這赤焰的少帥,除了那一身白毛,看樣子倒像是個長壽之人。

  只是這世間之事,本不該他琅琊閣插手。救人一命,已盡心力。

  
第 2 章

  林殊包裹著白紗躺在床榻上一年有餘不得動彈,剛開始的一個月,藺晨想他不說話是因為剛經歷生死大劫,金陵又不斷傳來噩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打擊讓他無法言語。可到第三個月的時候,林殊還是未開口言語,也不怎麼吃飯,藥更是喝一半吐一半。藺晨心裡暗道,好小子這是不想說話呢!

  中午藺晨端著藥碗坐在旁邊,不說話只是笑笑看著他,隨後卻將他雙手一扣直接將一碗藥更是灌進林殊嘴裡還未放手,直到褐色液體一滴不剩。藺晨將藥碗置於旁邊矮桌上,得意的兩手一拍。

  「你大爺的!」林殊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罵出聲。

  「林少公子這終是肯說話了呀!你也不怕一年還沒到,你先悶死在這榻上。」

  「我是不想同你這呱噪之人講話。」林殊將視線收回,「藺晨,你這藥怎麼一日比一日更苦些?」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東西!我呱噪!我堂堂琅琊閣少主,如若不是因你早就遊歷這大好河山了,何必同你困在這琅琊山上。加了黃連的藥能不苦嗎?」藺晨端著藥碗走出去,「林殊,你已然做了選擇,可知這條路只會越走越難。」

  林殊不再回答,待到解開紗布那日,恐怕早已不是當日金陵城的那個耀眼少年,也不再是赤羽營少帥。容顏易改,只怕來日他到地下見了父帥和母親,不得相認。

  很久以後金陵下著大雪,梅長蘇坐在廊下想起了當年解毒的那段時光,若是沒有藺晨陪伴,這一年他恐怕熬得沒有那麼輕鬆。

  蕭景琰被罰跪宮門口已一天一夜才得恩赦,此時金陵雪已停。刺骨的涼意透過膝蓋傳來,想起在朝堂上與陛下對峙,為皇長兄和林帥鳴不平,卻已無人敢附和。

  蕭景琰想,他只是去了一趟東海,只是短短兩月,一切就都變了。待他回到金陵,聽到的只是七萬赤焰軍慘死梅嶺。林帥和祁王被說成通敵賣國的叛亂臣子,祁王兄被賜死,晉陽長公主自刎于朝陽殿前,就連宸妃也……

  母妃讓他不要再提,可那是他敬重的兄長,教導他的林帥,還有他的摯友。那些回不來的人,讓他如何想得通。

  一夕巨變,曾經他和小殊玩耍的林府也被封為禁地。蕭景琰翻牆進來時,穆霓凰正站在院子中央一身素衣極為顯眼。

  「霓凰你怎麼在這?」

  「景琰哥哥不是也來了嗎?雪地跪一夜,你該回去歇著。」

  蕭景琰見她眼睛青了一圈,「我只是想來看看,想來看看這一切是真的還是只是我的夢?霓凰,你信嗎?」

  「林殊哥哥不可能背君叛國。」霓凰這一聲說得很響,爾後小郡主低下頭,「他出征前,曾說等他回來,就會娶我。」

  是啊,蕭景琰想。本等這次回來,他該挖出府裡梅樹下早前埋下的香雪海,恭賀這兩個煩人精結為連理。

  大渝的雪是下了一場又一場,荀如曦在院子裡堆了個雪人,她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想要找個什麼東西裝飾下。一個回頭卻迎面被一個雪球砸中,痛得她直接跌倒在雪地。

  做了壞事的人馬上奔了過來將她扶起,拍了拍她裙子上的雪。卻未曾想到,小姑娘將他猛的一推,他倒成了跌坐在地上的人。

  「祁宣,快要過年了,你該送份生日賀禮給我。」

  大渝的六皇子自己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殘雪。「讓荀先生快把你領回去,還有臉跟我要禮物。都要成年了,還這麼沒個女孩樣,以後誰敢娶你啊?」

  「又沒要你娶,娶我的人自然會來的!」荀如曦一臉不在意,「大樑可不與大渝通婚,你想娶我我還不會嫁呢!」

  「誰跟你說大樑和大渝不通婚了,你當邊境那些人都是什麼。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人怎麼不能通婚了。」


第 3 章

  日子一日一日的過著,赤焰一案由一開始的議論眾多到如今朝堂再無人敢提起。謝玉被封為一品軍侯,府中大門上更是御賜「護國柱石」四字。皇七子蕭景琰觸犯龍顏,被再次派於邊界鎮守,不召不得回。

  每當飛鴿傳來這些消息,藺老閣主都跟侍從說不得告訴林殊,老閣主雖疼惜可藺晨總將這些消息一字不漏的告訴榻上的人。而每聽完金陵的消息,林殊總會悶上幾日不與旁人講話,藺晨偶爾喂他喝藥時總是看到他眼底的空洞,毫無生氣。

  老閣主和赤焰舊部就將消息遮遮掩掩連藺晨也不說了,藺晨揮扇一指說道,瞞得了一時還瞞得了一世嗎?自從他選擇解毒這條路,他自有他要承擔的。

  後有一日,林殊在喝完藥後輕歎,「藺晨,告訴他們,從此以後世上再無林殊,也沒有赤焰少帥。」

  「那你是誰?」藺晨不以為然接過碗隨口一問。

  「梅長蘇。」梅花的梅,長絕的長,蘇醒的蘇。

  「那好,梅公子,再下藺晨。」

  除夕的時候,梅長蘇還是只能躺著,吃食也只是些清粥小菜。藺晨倒是可惡得緊,在除夕夜搬了小桌在他的榻前,弄了些好酒好菜。以往這琅琊閣從不過什麼節,一來是藺家人少,二來老閣主又總是四處雲遊。今年有長蘇陪著,藺晨倒是開心得很。

  梅長蘇咬牙道,「憑什麼我在這喝白粥,你倒吃香喝辣的。」

  「你現在的身體喝喝粥就不錯了。」藺晨拿了個小酒杯倒上了酒,「你就當陪我一同過這除夕夜了。」

  往年不管戰事再吃緊,他和父帥總能在過年前領著赤焰軍凱旋而歸,只因家中有母親小妹等著。除夕夜又是林家小妹的生辰,他和景琰總是要收集好玩的物件作為禮物,若是霓凰留在金陵更是會來林府一同守歲。景禹哥哥會帶著王妃嫂嫂過完宮中的宴會來林府,有時言侯也會帶著他家那個淘氣鬼前來。一眾孩子在長輩前磕頭,領紅包好不熱鬧。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一向嚴厲的父帥會允准他們徹夜玩耍。

  只是如今,再無往昔的日子。從此過不過除夕,與他又有何干呢。

  「過幾日,我會去大渝一趟。我不在,你可得好生喝藥。」

  梅長蘇看向他,有些許疑惑。

  藺晨將他的那杯酒滿上,「你雖不說,可我知道你掛念得緊。總得替你去看一看。」

  「多謝。」

  「其實我可以把她接來琅琊閣,在身邊不是更放心。」

  「藺晨,或許忘記,對她來說是好事。記得實在太痛了。」

  「長蘇,你護不了所有人一輩子,每個人都要成長。」

  上元佳節。

  「鄭伯,我去廟會玩。祁宣回來的話,你告訴他一聲。」荀如曦對著院子裡的管家叫道,便飛快的溜出王府全然不顧身後老伯的叫喊。

  大渝的雪在年前已停下,如曦這個年過得相當無趣,荀珍師父有事離開大渝。祁宣這個玩伴要進宮參加宴席,王府的年夜飯倒是豐富,只是諾大的席上只有她自己。她總覺得不習慣,可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除夕夜祁宣倒是送了一支樣式很好看的玉簪,當作她的生辰賀禮。只是家中長輩並不在身邊,無法進行笄禮。

  如曦當然失落,可是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場大病後,她竟不孝到連雙親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師父只說他們在金陵,因她自小體弱故放在他的身邊照料。可她卻覺得她的爹娘真狠心,別人闔家團圓的日子,卻將她扔在別國,就連自己成年都不來探望。

  熱鬧的集市擠滿了出來玩的少年少女,成雙成對的多數,只有她孤零零的在他鄉。如曦隨人潮走著,前方卻一陣騷亂,突然好幾匹馬沖來,馬上的人又氣勢凶凶。好多路人避讓不及都摔倒了,眼看馬兒快沖向自己,她還未能反應,被人一個伸手攬腰護及懷中。

  待一陣騷亂過去,如曦見那人還不鬆手,狠狠的推開。

  那人倒也不怒,只是笑道,「好個恩將仇報的小丫頭,我救了你,你卻這樣對我。」

  如曦看向他,那個少年一身水湖藍衣,手中卻拿著一把不符合時節的摺扇,一臉的玩世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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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荀如曦在一個花燈攤前停下了腳步,身旁藍衣公子也停駐陪與一邊。如曦覺得甚是煩人,這個人和祁宣一般大,可是語言輕佻又一副自以為瀟灑風流的樣子。只是剛剛這一路,就喋喋不休的講了一堆話,完全毫不客氣的自來熟。

  如曦本是一人,現下身邊突然冒出個人,這一路倒是不冷清了。荀如曦想,不過是一個大樑來的富家公子,看來平日定常混在溫柔鄉里。在街上看到不遠處的姑娘也口無遮攔,一口一個美人沒個正經。

  兩人有一言沒一語的走著,多半是少年在說話,如曦也不搭理他。前面卻聚滿了人似是在湊熱鬧,大部分人都是遮掩著小聲議論。前面那座府邸荀如曦自然認識,大渝二皇子的王府。要說這個二皇子雖不是大渝的太子,但卻生性囂張跋扈,自持母妃為受寵的貴妃。在民間欺負百姓的事做的是一樁又一樁,只是民怨鼎沸卻沒人敢告禦狀。

  「誒,別走呀!有熱鬧就去看看。」見小丫頭並未打算上前去看,藺晨叫住她,「看那木樁上綁的也是個美人兒,只可惜那群人竟打算火燒美人,真是太過分了。」

  「什麼!」荀如曦大驚,扯住藺晨的水藍色袖口便往人群中擠去。藺晨低頭看著拉住自己衣袖的小手,微微一笑跟上她的腳步。

  原是前些日子王府買來的侍女,要做使喚丫頭。那女子本是賣身葬母,可這二皇子見此女美貌便色心大起想要輕薄人家。奈何這女子倒是性子烈,竟刺傷了皇子。皇子一怒竟讓人綁了她,要在這上元佳節一把火燒。

  如曦看那火臺上的女子,一身素白孝衣,渾身是被鞭子抽打的血痕,卻一臉的冷傲絲毫不畏懼即將點燃的身下柴火堆。火台的火被點燃了,火勢竄得飛快。如曦覺得心中一緊,可是她全身僵硬不得動彈。藺晨見她面色慘白,撫上她緊抓著衣袖的手,一片冰冷。

  「莫急,不會有事的。」藺晨在她耳邊低語,「你看,不是來了麼。」

  說來也奇怪,在火台的火被點起時,身後的王府竟也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時間原本在外執刑的府兵全沖進去救火,可那火勢竟怎麼也撲不滅。而女子腳底火台的火卻沒來由的全熄滅了。

  隨後竟有幾個蒙面男子將女子救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王府的火卻是越燒越凶竟從一處蔓延至整個府邸,身邊的人群早已散開。可荀如曦還是呆呆得站在原地,藺晨推她也不動,叫她也沒有回應。藺晨只見她雙眼緊緊盯著火燒的王府,眼神卻無比空洞,沒一會額頭上竟冒出些許冷汗。藺晨撫上她的手,竟比前面更冰了些,像是失了魂一般。

  荀如曦坐在湖邊已一個時辰,藺晨坐在她的旁邊,自剛剛王府被燒她便一句話也不說,整個魂魄像是掉了。藺晨從小到大看過無數醫書,可卻未有一本書中寫過,這突然失魂是何種情況。他想,這燃著的火焰怕是讓眼前的小姑娘回想起了不好的事,所以這般失神。

  「姑娘可是有未解之事,若無法解決,不妨上那琅琊山一問。」藺晨本是隨意開口,並未想到日後她竟真上了琅琊閣,更是因此事自己被梅長蘇罵了一通。

  「琅琊山,有何用?」荀如曦轉過來看向他,一臉無恙像是剛才的事從未發生。

  「琅琊山上有個琅琊閣,號稱知曉天下事。只要你給足夠的銀錢,自然能知道想要知道的事。」很久之後藺晨想,若是知道日後有這一遭,就算咬斷舌頭也不該在她面前說這番話。

  荀如曦卻轉開了話題,隨手將手中撿得石子扔到湖心。「藺公子可知,前些日子,是我行笄禮之日。」

  「可你的頭髮還是……」藺晨說了一半,意識自己說錯了話。

  「我之前竟在心中還怨金陵的爹娘,為什麼他們不來為我行禮,為何要將我從小放在外面生養。可我剛剛才知道,不是他們不來,是他們來不了呀。」

  「若你不介意,我來幫你盤發啊!」藺晨從袖中掏出一支玉珠金簪,「正好,我還帶了賀禮。」

  荀如曦看向眼前的人,只見他一臉笑意,卻在這二月天裡讓她心中流出一絲暖意。


第 5 章

  卻道祁宣赴完宮中宴會回到府中,卻尋不到小姑娘的身影。詢問管家才知如曦去了廟會,想她也不過是個小姑娘玩心重。便搬了椅子在廊下等著,可左等右等小姑娘都未回來。甚至到了全城宵禁之時,荀如曦還未回府,祁宣才意識到不好派了府兵出去找可也沒有下落。

  這一夜,祁宣自是過得不好。他在廊下站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白晝,荀如曦提著一個荷花燈回來了。祁宣迎上去,開口問道,「你這是去哪了?怎麼還玩得不知道回家。」

  「這王府哪是我的家,我的家早該沒了吧!」荀如曦淡淡回答,隨後頭也不回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祁宣被她那句話給噎住,還想說什麼,卻見小姑娘的頭髮竟被盤起,髮髻後還插著一支玉珠金簪。他原想請宮中的母妃幫她盤發行這成年之禮。看來昨日一夜,發生了良多他不知道的事。

  他招來手下的副將,低語幾聲後走向書房。

  可不曾想過荀如曦這次回來竟又是一場大病,高燒發得神智不清,嘴裡念叨著爹爹娘親哥哥,卻怎麼也喚不醒。後來幾日竟還帶著咳嗽,夜裡總是咳不停,熱度還是不褪去。侍女扶著她順背,卻見如曦捂著嘴角的手帕竟帶了些許血絲讓人驚心。

  嚇得拿著手帕便去稟報了祁宣,大渝宮中的太醫是換了一波又一波,只道這寒疾是自娘胎帶來的,眼前並無大礙,好生養著自是會好的。只是姑娘鬱結于心,這才是眼下高燒不退的原因。

  祁宣給荀珍寫了好幾封書信,讓他快回大渝,可眼下除了陪在如曦身邊,他竟無其他的法子。如曦榻前那支金簪更是刺眼,想起那日如曦的話,怕是他和荀珍要瞞的事終究是瞞不住了。

  荀如曦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裡她身在梅嶺北穀處。她的臉上雙手都沾滿了血,四處遍地狼藉,戰旗殘破不堪的倒在雪地上,若不仔細辨認甚至看不出那曾是赤焰戰旗。兩國交界之處,竟像極了地獄,遍地的殘肢,燒成焦炭的將士,腳下的雪地竟是詭異的妖紅。她跪在地上不停的翻開一具具已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那手腕上的赤焰手環看了一個又一個。

  那年的梅嶺,滴血成冰。她的雙手凍得已毫無知覺。她踉蹌的又爬到另一邊,繼續翻著那些早無溫度的屍體。那些曾是父親手下的忠良將士,保家衛國守護大樑百姓,他們的家人還在家裡等著他們凱旋。可如今,竟橫屍郊野無人收屍。雪不停的下著蓋在了他們的身上,可空氣中的血腥氣卻怎麼也散不開。她在雪夜裡翻了一夜,用盡了所有力氣,止不住的咳嗽卻在下一刻咳出了殷殷鮮血。

  慌忙的用衣袖擦拭,她站起身看到不遠處一匹被砍去前肢的戰馬,那是哥哥的疾風,霓凰姐姐取的名字,那是疾風啊。小姑娘終是再無力氣,抱著疾風大哭了起來。

  娘親最後的家書,只有四個字,吾兒勿歸。

  吾兒勿歸啊!金陵一片血海,你的父親和兄長已葬身梅嶺,娘親要隨他們同去了。可是我的孩兒,林家最後的血脈,從此再也不要回到這陰詭的金陵城來。

  要她如何明白,要她如何諒解,原來爹娘派人將她送到大渝竟是早盤算好的。或許他們早就預料到金陵城裡將出現的風波,哥哥避不掉,他們只能將她送走。怎麼突然就說大渝有治她舊疾的良醫,還有大半年就是她的笄禮,她去了大渝誰來為她行這成年之禮。

  祁宣自是處處瞞她,若不是酒樓裡的說書先生,她怎會知曉明明是立了戰功的七萬赤焰軍竟在戰後死於北境,就連大渝的百姓都知大樑的君主昏庸無道,竟用如此不恥的手段將良將忠臣蒙冤至死。金陵城裡皇長子祁王被賜死,曾榮寵一時的宸妃白綾懸樑,林府滿門俱滅,晉陽長公主自刎于殿前,太皇太后受不住刺激臥病不起,這一個個消息竟是刺骨寒冷。

  大樑的那個陛下是她的舅舅啊,是她的父親曾捨命護他上了這王位,她的母親是他的親妹妹啊。為何不顧念舊情,這七萬將士的命在那君主的眼裡只怕猶如草莽吧。呵,他可連景禹哥哥也殺了,那是他的親兒子啊。

  榻上的人兒緩緩睜開了雙眼,荀珍拔掉了最後一根銀針,輕道,「曦兒,何苦這般為難自己。」

  「林曦多謝師父救命之恩。」

  荀珍搖搖頭,歎了口氣,「那日,林燮將軍和你母親將你託付於我。曦兒,你雖為林家兒女,可知往事只能讓它隨風而散。你這樣日日鬱結於心,日後我如何向你雙親交代。」

  「曦兒,知道。」只是此恨綿綿,讓她如何相忘。

  
第 6 章

  藺晨回到琅琊山已是半月之後,這一路為了擺脫掉祁宣派來的人真正是費了一番功夫,弄得一身狼狽。黎綱正在輕掃竹屋前的積塵,藺晨突然落在他面前,嚇得他將手中掃帚一扔,「藺公子,你怎麼這個樣子?」

  藺晨輕哼一聲,拍拍長衣上沾到的殘葉,「長蘇可好?」

  「前兩日老閣主替少帥,不,是公子拆了紗布。公子沉默了一陣後,讓我們出去。吃食喝藥方面並無異樣,只是一直問你回來了沒。」黎綱撿起掃帚回答。

  藺晨搖搖頭,將摺扇插在腰際,「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我先去梳洗下,你去告訴他我回來了。」

  此時梅長蘇已能靠著身後的墊子坐起,藺晨在梅長蘇的榻前坐下,有點出神。藺晨未見過那個金陵城裡的明亮少年,老爹飛鴿傳書于他時他身在東瀛,緊趕慢趕回到琅琊山時已是林殊決定解毒的前三日。與其說那是藺晨第一次見林殊,不如說藺晨看到的只是一個已經長了白毛的怪物,那時火寒之毒很深發作時都沒了理智,雙眼猩紅想要喝血。可那時他的心志又堅硬得非常人所比,不願讓赤焰舊部看到他這個模樣。發作時總是關上房門,將被子蓋在身上,雙手扯著木榻手指扯出了血痕。

  藺晨想,他和梅長蘇的第一次見面,自己像是失了理智。用隨身的匕首朝左手腕劃了一刀,很快殷紅的血珠便隨著傷口滴落。那團白毛聞到了血腥味,嘴裡發出了陣陣嗚咽,全身發著抖正在努力克制。

  藺晨大步上前將手腕放在他的面前,緩緩蹲下,「喂,別忍了,喝點吧。我都已經割了,你不喝這血就白流了。」

  那是林殊第一次見藺晨,卻從這個陌生少年的眼神裡看到了他對自己的同情,林殊恨透了這憐憫的眼神,低下頭狠狠吸吮了好幾口。毒性漸漸被壓下,他才意識到他剛剛做了什麼,可抬頭看到的卻是藺晨似笑非笑的臉,還抓著他身上長出的毛,感歎道人真的是要活久點,什麼都能看到。

  可如今的梅長蘇,竟是一個容顏清朗文弱書生的模樣,只是這個書生有些病態,弱不禁風。若不是知道他曾經的身份,藺晨想這火寒之毒解毒竟還有脫胎換骨的功效,只可惜他是再也沒有機會見見以前那個林殊是什麼模樣。

  「藺晨,大渝那邊怎樣?」梅長蘇看向他,可藺晨卻若有所思似乎並未聽到,他又連著叫了幾聲,「藺晨?藺公子?藺少閣主?」

  「啊?」藺晨回了神,「我若說,我搞砸了……」

  「什麼意思?」

  「她好像記起她是誰了,可是我不確定。」這幾日藺晨翻來覆去的回想荀如曦在湖邊的話,那言下之意分明是想起了自己是誰,又為何會身在大渝。

  「罷了,聽天由命吧。就算小妹記起了什麼,如今她又能怎樣呢。藺晨,我只求她能夠平安。」

  「放心,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那日醒來,荀珍師父問她,今後該當如何。荀如曦似乎看到師父臉上的歎息,好像生怕她一個想不開便回到金陵自投羅網。這幾日祁宣見了她便躲開,對於她的生活起居三餐飲食時否按時喝藥都細心關照。

  直到今日,如曦穿得單薄便在院中的石椅坐下,才引得祁宣前來披上斗篷。荀如曦才堵得了他,或許,他們心裡都明白這一天會來。只是祁宣心裡遲遲不願接受,一年前在街上偶遇,這個看似柔弱的富貴小姐心裡卻忍不下不平之事,一個異國人竟在他大渝的國土上教訓起齊國侯家的公子。他暗中出手相助,卻未曾想過竟被這不會功夫的小姐看出,事後前來道謝。他開始對她留意,一開始以為這份留心只因她是荀珍先生接來的人,連這份在意最後變了他也不懂。

  「祁宣,我已經決定跟師父回大樑。放心,我不會回金陵的。跟著師父學救人之道,或許以後我也能成為一個大夫。」荀如曦淡淡的笑著,「以後你生病的話也可以找我,不過你的診金可要比別人高。」

  「就算不回大樑,你也可以留在這裡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有些事,我若不去做,還有誰能做呢?祁宣哥哥,你可知我本該恨你。可我又如何將我家的事,硬是算在你的頭上呢。」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小姑娘比他小了整整六歲,可自打第一次見面她總是連名帶姓的叫著,久了他也拿她沒法子。可是這一次她要回去,下次再見又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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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梅長蘇醒來時藺晨正坐在屏風前,一臉認真的剝著桌上的石榴,那石榴的果實火紅,他的手指很靈巧不下一會功夫便剝了滿滿一小碗。藺晨將盛滿了石榴的碗遞到他的面前,也不說話繼續剝剩下的。

  「我現在能吃這個嗎?」梅長蘇反倒有點不知所措,平日總是藺晨在說笑,可少閣主這時卻寡言反讓他不習慣了。

  藺晨冷哼了一聲,抬頭瞥了他一眼,「你在我這養病可別砸了我琅琊閣的招牌,我爹和荀師伯怎麼囑咐你的,才多久你就忘了。你小子倒是聰明,明裡不作為,這暗地裡腦子動了多少。多憂多思,你這身體還想好嗎?你人還躺在這不能動,心操得可真夠遠的。又是霓凰,又是景琰,還有你那小妹。林曦有荀師伯照料,你還不放心。穆霓凰和蕭景琰一個在雲南一個在西境,現在梁帝不會對他們動手,可你呢?這條命有多不容易,我不說你還不明白嗎?」

  梅長蘇低頭,右手搓著衣袖,「我只是夢見了以前,可突然他們一個個走遠,藺晨,我怕啊!你要知道,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失去什麼了。」

  「我雖不能用夢是反的這種話來安慰你,可長蘇,只有變得更強大,你才能保護你所珍惜的人。」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第一次見霓凰的光景……」

  那年,他才十六,邊境安定無外敵侵犯國土。父親雖嚴厲,可母親總是寵他的,還有個人人羡慕的小妹。更何況宮裡有護他的太奶奶,姑姑雖總拿他打趣可是時時幫他。他還有蕭景琰這個好友,性子是耿直呆板了些,可他們一同受教于黎太傅,一同仰仗著祁王這個兄長,一同練劍騎馬,打鬧累了便去芷羅宮裡吃靜姨做的點心。

  當時年少,所有的一切都是明亮的。

  那年開春,雲南穆王爺帶著小女兒回京述職。這日他和景琰貪玩回林府已晚,剛至前廳便聽見父帥和人交談很是愉快。他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請安,卻見林曦不知從哪冒出推推他,「哥哥你若不進去請安,今天客人走了你鐵定要挨打,現在進去爹爹可沒空教訓你。」

  也未讓他思考,林曦拖著他的手就跑進前廳,見狀他只能硬著頭皮跟過去,「兒子見過父親,見過穆王爺。」

  「都到了用膳的時候才知回來,你可真是越來越沒分寸了。三日後交十篇孫子兵法給我。」

  「林帥對少將軍可太過嚴厲了些,依我看,少將軍小小年紀便為大樑立下功勞,今後必是大有作為。」

  林燮搖手,「王爺可別過譽,小兒頑劣常常不知分寸。又總有人護他,再這樣下去可得不知天高地厚。」

  「爹爹,穆王爺和霓凰姐姐還在呢,你就給哥哥留點面子吧!哥哥今天可是被黎太傅都誇了。」林曦扯扯林燮的衣角,語氣軟糯,「娘親讓我叫你們去後面用膳呢。」

  林燮對兒子雖十分嚴厲,可對這個小女兒卻寵愛有加,從不捨得打罵,有求也是必應的。此時見女兒這般撒嬌,也是眉開眼笑,「那就抄五遍吧,曦兒你可不能幫著你哥哥。林殊,還不快見過霓凰郡主。」

  在被父親責備和小妹為他開脫間,他早就看見穆王爺身邊的小姑娘了。一身粉色衣裙金絲勾邊,額間一塊墨綠寶石,整個人看起來即精神又落落大方。

  一雙大大的眼睛帶著笑意看向他。林殊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向郡主行了禮,「在下林殊,見過郡主。」

  「霓凰見過少將軍。」小郡主微微側身,行了萬福禮。起身正對著他的眼睛,依舊笑顏盈盈。

  後來林曦總拿這事到景琰面前說笑,說哥哥這個金陵城裡的木頭,竟有對著小姑娘紅了臉的時候。景琰聽了也是止不住的笑,兩人坐在樹上一起笑他,讓林殊氣得咬牙。他拿林家小妹自小是沒有辦法的,可好兄弟蕭景琰他可是有一堆方法。

  那時再平淡的日子,如今想來都彌足珍貴。

  「你對你那未過門的小姑娘倒是感情深,」藺晨咬著雲南來的火紅石榴,一口清甜的汁水,含糊不清道,「我也有個未見過面的小姑娘,老爹給訂了婚。那個時候還未出生,也不知對方是男是女,隨隨便便就把我家的傳家玉佩給了人家。我看,要是對方是個臭小子,我老爹要怎麼辦。」

  梅長蘇是頭次聽藺晨講關於他自己的事,倒是覺得新鮮,問道:「那對方是小子還是丫頭啊?」

  「好像是個女孩,不過我藺少爺的婚事怎能隨隨便便作主。要娶也得娶我喜歡的,要比你的霓凰好上千萬倍。」藺晨依著桌子歪著頭,一臉愜意。

  梅長蘇覺得此刻,他對藺晨真是沒想法了,「黎綱,拿針線過來。」

  「拿針線做什麼?」

  「縫了你的嘴。」

  
第 8 章

  如曦來到這個大樑邊境的小城已三月有餘,轉眼便已到了六月初。在這小縣城裡竟有師父的藥廬,如曦也不覺奇怪。荀珍平日總在藥廬裡研究醫書,似乎想要找出一種病的診療之法。

  荀珍總是讓她自己看屋內的醫書,如曦卻不下兩月將屋內百本醫書看完。荀珍初以為她偷懶敷衍,抽背了幾本竟對答如流,問及涵義也皆能回答。荀珍不由感歎,收了個聰慧的弟子。

  如曦也不敢自大,從小娘親管得嚴,她自然不能像林殊那樣隨意出門,在屋裡看書倒比繡花來得有趣多。書看得多了,倒練成了一目十行看得飛快。久了竟有了過目不忘的記性,很快家裡的藏書全看完了。

  有次哥哥拿著從黎太傅那借來的遊記,她更是看得津津有味。林殊忍不住敲自家小妹的頭,「穆王府院裡梅花開得正盛,你到底去不去?怎麼整天都在看書,不悶嗎?」

  「明明是你想去見霓凰姐姐,偏要帶上我還不是怕穆王爺笑話你。哥哥你明知帶我出門,回來非得家法處置,到時候你三天都爬不起來。」小孩子天性哪裡會不想出去玩,可每每想起林殊偷偷帶她出門最後卻棍棒伺候,多了幾次她也就安靜待在房裡。這樣娘親安心,爹爹也不會太過責罰哥哥。

  「曦兒,你帶著這藥單去城南那家藥材鋪訂貨。也別整天陪我待在這藥廬。」雖然荀珍並未開鋪施診,但總有數不清的官宦子弟家上門求醫,師父卻根據當日心情決定看不看,收取多少銀兩。可只要是窮苦百姓,師父都是全力診治分文不取。

  如曦向幾個路邊擺攤的大嬸問路,輾轉來到這藥鋪。雖是在這邊境的小城鎮,可這藥鋪倒是占了好幾個街邊門面,來往抓藥的人也很多。如曦將藥單交於小二,小二看了一會將單據遞給旁邊的掌櫃小聲低喃些什麼。掌櫃端詳了一會,拿著藥單走到如曦面前。「姑娘這藥單,雖然量不大,可這幾味藥材的價值都不菲。姑娘所付的訂金可不夠。」

  荀如曦接過藥單,上面的確有幾味藥材都不是常見的種類,可她身上並未多帶銀兩。「掌櫃的,你看這樣可好?我住在城郊的藥廬裡,不夠的銀兩我現在回去取,你若不放心,我將這塊玉佩放你這。但你可別弄丟了,否則就算你有十家鋪子也不夠抵。」

  說話間荀如曦解開了腰帶上掛著的白玉,遞給了掌櫃。那塊白玉雖晶瑩剔透,卻只是半塊殘玉。可玉中雕刻的花紋卻巧奪天工,雖看不懂那剩下的半邊文字,但可見若是找到另一半,這玉可不僅僅是價值連城。

  掌櫃看得仔細,荀如曦卻等得有些煩,從這走回藥廬得好半會功夫,她催促道,「掌櫃你可看好?我還要回去取銀子呢。」

  哪知老掌櫃竟撲通一下跪在面前,有些激動的喊道,「少夫人,是老朽老眼昏花,竟未認出少夫人。」他這一跪一喊,整個藥鋪幫忙的雜役小二竟都齊刷刷的跪下,嘴裡也跟著喊起少夫人。

  「老伯,你們都先起來吧。我從未婚嫁,何時成了你家少夫人?老伯這玩笑可是開大了。」荀如曦扶起跪于地上的掌櫃,笑笑回問。

  「老朽豈敢同少夫人開玩笑,老主人曾將這玉佩樣式畫于紙上明文,若是遇到持這玉佩來的女子,如同見到少主,是為少夫人。少夫人不必再回去取銀子,這藥單上的藥材老朽馬上吩咐人替少夫人準備好,隨後一同送去藥廬。」

  如曦見那掌櫃一本正經,倒是納悶起來,「敢問,你家主人是誰?住於何處?」

  「想必這城外十裡的琅琊山,少夫人必有耳聞,若想知道答案請少夫人上山一探究竟即可。」藥鋪掌櫃說得神神秘秘,荀如曦見問不出更詳細的,只能將玉佩重新別回腰間倒謝後便回去了。

  還未出城,便見前方圍滿了人在看熱鬧,原是有群乞丐在圍毆另一個乞兒。如曦本不打算多逗留,可那架竟打到了自己跟前,她躲讓不及往後摔在了地上。來不及呼痛,她看見那個被打的孩子,心下止不住的驚訝。未多作考慮,就上前拉住一個兇悍的乞兒,「官兵馬上就要來了,你們若再打他,別怪我不客氣。」

  那個乞丐見她一身華服,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敢造次便叫著那幫人怏怏走了,臨走前還對著躺在地上的人怒道,「看你這個新來的,還敢不敢壞我們規矩。」

  荀如曦蹲下將那個乞兒扶起,撥開了他髒亂的頭髮,滿臉震驚懸於半空的手不停的抖動,隨後她輕喊了那個名字,「無言?真的是你嗎?」

  那個乞兒看向她,嘴裡嗚咽的發出些許細微聲音,而如曦早就淚流滿面。「太好了,你竟然活著。」

  無言,人如其名,林曦八歲那年同蕭景琰撿回他時,他便不會說話。林殊笑說她撿回了個小啞巴,可卻陪著她在林燮面前求了好久將這可憐的孩子留在府裡。

  她原以為,整個林府百余人無人逃過劫難。可如今,無言出現,她的心中是開心的。至少,今後,不再是她一個人了。

  
第 9 章

  藺少閣主近來覺得有些心煩,煩得他一直在梅長蘇的屋子裡一邊胡亂的搖著摺扇,一邊來回的踱步。弄得梅長蘇也頗覺得有意思,打趣他,「不過是尋著了少夫人,藺少爺這般坐立不安是為何?」

  前幾日,竹雲帶著琅琊閣所有附屬產業前來交帳。藺晨細細看了後並未有不妥,只是靠近琅琊山腳下的藥鋪倒是有一大筆空白支出。

  竹雲便細細稟報,說是月初時有一姑娘前來藥鋪訂藥材,因所付訂金不夠便將一塊玉佩暫押藥鋪掌櫃。不想那塊殘玉竟是琅琊閣所有人都識得,老閣主曾言若有女子持這塊藺家祖傳玉佩前來,無論何事都必竭盡全力為其辦到,持玉女子便是琅琊閣少夫人。

  藺晨只差將嘴裡的一口茶水噴出,「你們是不是傻,怎麼就突然冒出了個少夫人。你少爺我還沒成親呢!」

  「可少爺,少夫人所持玉佩的確是你腰間那另半塊。這件事已經稟報老閣主了,老爺聽了可很是高興。」竹雲心想,總算有人可以治治自己少爺了。

  「去去去,老頭子糊塗。你抱著這些帳本走,別煩我。」

  藺晨在茶几前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長歎一聲,「長蘇啊,早知前些日子不嘲笑你和霓凰的事。如今我倒是要遭罪了,依老頭子那樣子,必是要將那姑娘找上琅琊山。」

  「藺晨,可否將你那塊玉給我看看。」梅長蘇放下手裡的書,接過藺晨遞來的白玉,仔細端詳了番,「這玉佩的樣式倒是有些眼熟……」

  藺晨還來不及回話,小侍童慌忙的跑進來,「少閣主,有人前來求問。」

  「規矩都忘了,這點小事跟我說什麼。」

  「是如曦小姐。」

  「什麼!」藺晨驚得一下子站起來。

  「曦兒!」梅長蘇也坐起身,「藺晨,不可讓她見到我。」

  「她現在見了你也不認識。」藺晨整了整自己的白袍,「她身邊可還有誰?」

  「小姐身邊還有一不會說話的少年。」侍童答道。

  「你將她帶來這,有什麼疑問我親自回答。」

  「是。」侍童退下。

  自那日回藥廬,荀如曦便時常坐在屋外,看著那自小佩戴的玉佩。她記得那塊白玉是當年她掉入河中後,爹爹將這玉佩交於她,並囑咐她從此不能離身。可她未記得,這塊玉佩竟有婚約之說。

  與其如此掛懷於心,不如上那琅琊山一趟,探個究竟。如曦將這個想法告訴荀珍,荀珍也只是一怔,便應了她只是讓無言陪她一同上山。

  這琅琊山從遠處看陡峭難走,但山腳下竟有一條用青石板鋪好的路,這一路倒也走得輕鬆。這琅琊閣倒是風景絕美,左邊是亭台竹屋,右邊竟是一道瀑布,崖下深不見底。

  侍童前來請她進屋,便退下了。如曦進入屋內,只見一身著白衣的男子背對著她站于屏風前,手中一把摺扇晃個不停。

  荀如曦覺得眼前的人,倒是重合了她記憶裡的另一人,便開口道,「藺公子既知我前來,何以一直背對著,是怕我問了琅琊閣也答不出來的問題嗎?」

  「笑話,我琅琊閣向來知曉天下事,這虛名可不是說了玩的。」藺晨輕哼一聲轉過身看向她,大半年未見,荀如曦倒是成長得更明豔動人了些。「只是不知荀姑娘此番上我琅琊閣所為何事?」

  「我記得是你在上元節對我說琅琊閣可解惑,怎麼,藺公子忘了?」如曦的話剛落,屏風後傳來一陣咳嗽聲。

  藺晨暗叫不好,梅長蘇肯定要找他算帳,只得乾笑幾聲,「那荀姑娘有何事向問?」

  荀如曦上山的本意並非來問問題,更何況她想知道的事恐怕這天下無人能告訴她答案。但想著既然來了,不如就試試這號稱知天下事的琅琊閣是否所言非虛。

  「我想問,七萬赤焰軍,是否真的都死在了梅嶺,無一生還。」

  藺晨未曾想過她會問這個,從他暗中守著她時,他知道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怎麼也不會想她竟問了一個明知結果的問題。

  「自然是有些小兵逃出,可如今也都蟄伏於各地。荀姑娘為何會關心這慘案?」藺晨自然知道她想問的是何人,可如今物是人非,如何答得。

  「我只是想知道,我掛念的那個人是否真的死了。老人常說死去的親人會入夢中,若有未完之事會托夢。我常常夢見很多故去的人,可卻從未夢到過那個人。我想,他會不會和我一樣也逃過一劫。若是他沒有逃過,為何他不到夢中來,難道他不掛念雲南的姐姐,不掛念金陵的哥哥,不掛念我嗎?」

  屏風後的梅長蘇坐於榻上,緊緊抓著被角,忍不住咳嗽起來。藺晨無從答話,只是輕道,「常道世事無情,無論那個人是姑娘的誰,姑娘如今都該暗自珍重,才不枉那些故去人的心。」

  「多謝藺公子指點,不過,我上琅琊閣並非為了求問。我想找琅琊閣閣主。」

  藺晨不解,「你找那老頭做什麼?」

  「少夫人!你竟在這。老閣主在前廳等你。」屋外竹雲匆忙跑來,對著荀如曦深深鞠了一躬。

  竹雲這聲少夫人把藺晨嚇得跌倒在地上,「竹雲,你說什麼?」

  藺晨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受到了驚嚇,跌跌撞撞的跑到屏風後瞪了梅長蘇一眼,怎麼你妹成了我那訂婚的小姑娘!梅長蘇覺得現下自己不知是該心痛還是該笑,他一邊心疼林曦,一邊又為藺晨這難見的樣子逗得好笑,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藺公子,好好照顧你的朋友。這久臥床榻,可不易受風。如曦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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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你方才說這玉佩看著眼熟,長蘇,你是不是早就知這事?」待藺晨將亂糟糟的思緒理清,才看向榻上不說話的梅長蘇。

  梅長蘇搖頭,將這玉佩還給他。「我說眼熟,是因為有一年曦兒意外掉落河中,隨後她身上便一直佩戴這塊殘玉。我問過她,她也只說是父帥給的讓她不能離身。藺晨,你不去看看老閣主說些什麼嗎?」

  藺晨拍了下桌子,「糟了!老爹可別把你說出去。你家那姑娘,可是精的很。」

  藺晨慌忙離開後,梅長蘇把黎綱叫進了屋,「黎綱,你去把曦兒身邊那個少年請過來。」

  「是,少帥。」

  「黎綱,都說了幾遍了,不可再叫少帥。」

  「是,少帥,不不不,公子。」

  長亭悠悠,獨立於樓閣之上,竹雲將如曦帶到後向老閣主告退。站在長亭內的人緩緩轉過身,笑顏盈盈向她踱步走來。「姑娘可否將你的玉佩給我一看?」

  荀如曦點點頭,將腰間玉佩解下後遞給他。

  琅琊閣閣主,年紀看上去與父親相仿。雖已中年但依舊風姿瀟灑,如曦想若是閣主年輕時必然也是相貌不凡。只是這樣貌讓她想起了剛剛才見的藺晨,兩人竟有幾分相似。

  「不會吧?」如曦小聲的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不想卻被老閣主聽見。

  「姑娘似乎有所疑問,不妨說出來讓老夫為你解惑。」

  「敢問閣主,藺晨與你是何關係?」

  老閣主大笑一聲,「看來姑娘是見過犬兒了,晨兒不才定是讓姑娘見笑了。只是姑娘,想必當日你在藥材鋪所聽到有關婚約一事有所不解,老夫想問你的這塊玉佩從何而來?」

  「這塊玉佩我自小隨身佩戴,是家中長輩交與的。」

  藺老閣主看著眼前如曦的樣貌,雖無石楠兄的影子,但卻像極了嫂夫人,應是錯不了。「姑娘,請問令尊大人是?」

  「這……」如曦愣了愣,如今林家遭受不白之冤,雖然這琅琊閣閣主看上去不是什麼詭異之輩,藺晨又曾在大渝救過自己,「家中遭遇變故,爹娘已不在世。」

  「姑娘,令尊可是赤焰統帥林燮,令堂是晉陽長公主。令尊有個化名叫梅石楠,我沒有說錯吧?」

  荀如曦後退幾步,那個化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也只是偶爾聽言叔提起一次。卻見老閣主雙眼含淚,「當年我與你父親結拜,曾在嫂夫人懷上你時去了金陵拜訪,將我藺家的傳家玉佩切為一半交于梅兄,約定結為兒女親家。這一別,竟有十四年。雖我與梅兄一直有書信來往,卻不曾想當年一面竟是最後一面。」

  「藺伯伯莫傷懷,父親遭奸人所害蒙冤至死,可這結果他也早已料到,不然不會將我送至大渝留林家血脈。只不過爹爹在世時,從未提及這婚約之事,如今我上山求問也是為了這件事。藺伯伯,我林家蒙冤,此生我是無法以林曦的身份活下去。在這世間林曦若是出現,便是朝廷欽犯,何必為我讓這琅琊閣受累。更何況七萬赤焰軍,父親各位叔伯,娘親姑姑兄長,林曦既然活下來,便不能讓這血白流。」荀如曦撲通跪在老閣主跟前,「請藺伯伯見諒,這婚約恕林曦無法遵守。」

  藺老閣主連忙將她扶起,「曦兒,你這又是何苦?以你這柔弱之身,如何報這血海深仇。」

  「林曦一介女流,這路的確難走。可我若不做,這汙名難洗,我這樣活著將來如何去地下見爹娘……」

  如曦的話才說了一半,卻被一個聲音給打斷。

  「自古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這個小姑娘說退婚就退婚。你若要退婚,讓你爹娘來,我藺晨可不這麼隨隨便便被人退婚。」藺晨匆匆趕來隻聽到小姑娘跟老爹再掉取消婚約之事,當下一口悶氣湧上心頭,這言語中倒有了一絲氣急敗壞。

  老閣主倒是第一次見他這樣,責備道,「晨兒,不得無禮。」

  「我說老爹,當年這婚約你可沒經我同意就隨隨便便訂下了,若你再隨隨便便應了這小丫頭,我非和你沒完。」藺晨說完,冷哼了一聲,便轉頭大步流星的走了。

  老閣主聽他這話,反倒笑出聲。自己的兒子怎會不瞭解,將林殊救回時飛鴿讓他回來,雖信上有抱怨之詞,但也是緊趕慢趕的回來了。照料小殊的日子裡,又開始翻看起醫書。雖然晨兒平日做事總隨心所欲,卻著實對小殊上了心。如今聽到如曦要取消婚約,又說出這話,藺晨心中所想只怕是一目了然。

  「藺伯伯,藺晨他……」如曦皺眉,那性子從大渝認識他起,便知他口無遮攔又整日遊覽花叢,如今竟說出讓她爹娘來的話。這個藺晨真討厭,一點也不像景琰哥哥。

  「曦兒,你看這樣可好?這婚約之事暫且不論,你大可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琅琊閣雖遠離廟堂,但在江湖上還算有些勢力。你可拿著這玉佩,在有困難的時候去任何有琅琊閣印記的鋪子裡尋求幫助。」老閣主將玉佩交給如曦,雙眼放目朝遠方望去。

  梅兄,我晚了一步,未能救你。如今小殊雖死裡逃生,卻選了艱險之路,我自明白林家風骨他年紀雖小卻不能苟且過活。我也只能盡我所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曦兒是你和嫂子的牽掛,我原想等來日她嫁給晨兒,我和師兄定能找到續她長命之法。可曦兒卻像極了年少的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如曦下了長亭,卻見藺晨氣呼呼的站在不遠處。想起他剛剛的那番話也不打算理他,徑直便繞過他走開。

  藺晨見她這般是更氣了,跟上她的腳步,喊道,「就你這樣,還想去報你林家的仇?」

  「不勞藺公子費心,我自己會做主。」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強,你爹娘會想要你去復仇嗎?」

  「我強不強,與你何干?」如曦停下腳步,轉過身。

  藺晨原本是緊緊跟著她的步伐,她這一停他還來不及停下,便直直的與她撞了個滿懷。如曦比他矮了一個頭還多些,結結實實的被他撞進懷裡。藺晨見她抬起頭一臉嫌棄,氣結,「我們的婚約沒有作廢,你可別忘了?」

  荀如曦瞪了他一眼,心想眼前的這個人真是她的孽緣。卻未曾想過,這孽緣卻陪伴了她這一生,至死方休。

  
第 11 章

  無言被黎綱領進竹屋內,梅長蘇放下手邊竹簡,目光灼灼看向他卻未開口。無言掛念小姐,可床榻上這少年病體孱弱,他心中暗想該如何脫身。少年開口卻讓他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後便飛快上前跪倒在梅長蘇榻前。

  「無言,在我面前,你可以說話無需緊張。」

  這麼多年來,小姐甚至整個林府上下百餘人都以為他天生是個啞巴,不能言語。當年他的家鄉遭了饑荒,一時村裡的孩子都被插了稻草賣。他的爹娘為了保命,也將他賣給了一大戶人家。可這家的少爺總是喜歡折磨買來的奴隸,日日打罵。

  有一日,他的脖子上扣著鐵鍊,少爺命他在大街上爬,一邊又拿著鞭子不斷抽打。那時他也不過十歲出頭,身子原本就處處傷痕,如今又加上這鞭傷,渾身皮開肉綻血痕遍佈。

  每天沒什麼東西吃,身體的傷痛讓他無力再向前。他在大街的中央倒下,身上的鞭打卻未曾停下。路邊圍著看熱鬧的人很多,卻無人能救他。他想,自己應該快死了吧。

  可這時竟有少年一把奪下鞭子,怒斥道,「這金陵城中,竟有你這般如此囂張跋扈之人,你是哪家的?我蕭景琰今日非要治一治你。」

  很快耳邊傳來了那富家少爺的慘叫聲,可他已經睜不開眼睛。

  「小哥哥,你別睡啊。睡了就起不來了。」他緩緩睜開眼,眼前有個穿著鵝黃裙子的小姑娘,看上去只不過七八歲,一臉焦急的叫著自己,滿目的擔心。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會說話嗎?剛剛那個壞人打了你,你也不叫。」

  他想笑可是牽扯著傷很痛,想著眼前的小姐定是富家小姐,怎會知痛到極致是叫不出來的。

  「景琰哥哥,快過來,他好像要死了。」

  無言閉上眼,想著死了更好。卻未曾想過一覺醒來,他竟躺在了赫赫有名的將軍府裡。那個叫做蕭景琰的少年正站在床邊,他身邊站著另一個少年正盯著自己。

  「爹爹,你就留下他嘛!他不會說話,在大街上都要被打死了。」那鵝黃身影正纏著林燮,語氣軟軟的生怕父親不同意。

  林燮故做板臉的樣子,「我還沒問你是怎麼跑去街上玩的?」

  「林帥,是我見曦兒煩悶,便帶她出門。請林帥責罰於我,不要怪她。」蕭景琰傻愣自然看不出林燮言語中的故意,還當他真會責罰林曦立馬跳了出來擋在林曦面前。

  一旁的林殊撇嘴,快要被景琰的笨給氣死了。「父親,我看這孩子若不留下,出了府也會沒命的,就不要枉費景琰和曦兒今日一鬧了。」

  最後自然他被留下,林曦在他養傷的日子裡日日來探望,有時林殊也會一同前來。林曦問不出他名字,見他也不識字,便為他取了名字,叫無言。

  從那之後,他便重生了,承蒙小姐搭救,她以為他不會說話,他便裝作不會說話不再開口。可是他並不是啞巴,他一心想瞞卻在冬日林曦跌落河中,一時情急他叫出了聲卻被林殊給撞見。

  他原以為林殊知道了,會將他趕出林府,可少爺卻為他保守了秘密。

  無言跪於榻前,眼前的少年與林殊少爺全然不同,可這世上所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也只有那人。

  「少爺,你,沒死為什麼不告訴小姐?」

  「無言,你起來吧!如今已沒有林府,何來少爺。你能逃過一劫還陪在曦兒身邊,我很感激你。」梅長蘇輕咳了一聲,「無言,看住曦兒莫讓她做復仇之事。雪冤自有我,我只希望她能平安。」

  「少爺放心,無言的命本就是小姐救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必守著小姐。」

  「無言,這裡有幾本劍譜,你拿回去看看。曦兒已逝在金陵雖人人皆知,但我總歸不放心。還有,切記,絕不能告訴她我尚在世間。」梅長蘇囑咐道,又擔憂起林曦不知會與老閣主說什麼。

  可下一刻如曦和藺晨吵鬧著走進來,卻見無言在屋內站著。藺晨上前盯住他,「你是誰?為何在這?」

  「關你藺公子何事?」如曦上前將無言拉至一旁,卻無意瞥見了榻上的人,那人靠著床榻安靜的看著手中的書卷,眉目如墨溫文爾雅。他抬眼見她目光探來,也不躲避只是低眉一笑甚是溫暖,便放下書卷。

  「姑娘若是好奇,大可進來一看。」

  藺晨連連攔住正想上前的如曦,「嘿,你這丫頭倒是連矜持都沒了。怎麼,在你眼裡我這風流公子還不如那個病懨懨的書生?」

  「他是你的病人嗎?可別被你醫死了,公子不如隨我去山下藥廬,我師父也很厲害。」荀如曦一邊對著藺晨做鬼臉,又對榻上的梅長蘇一笑。

  「荀姑娘,天色已晚,你和無言兄弟就留在這住下吧。」

  「好,那就多謝公子了。」如曦盯著梅長蘇看了又看,總覺得對榻上的少年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藺晨看向梅長蘇,心中滿是不解,「長蘇,我這琅琊閣何時你做主了?」

  「多謝藺少閣主,便就此叨嘮一晚。」如曦對他行了禮,堵得他說不出話,「無言,我們出去看看這琅琊山的景色,還不錯。」

  待他們離開後藺晨在榻前坐下,「她來之前你還吵著別讓她見你,現在怎麼反而大方讓她一見。若是將來有一日,她知道你便是林殊,你要如何自處?以她這性子,定是連我一同怪罪。」

  「藺晨啊,這世上再不會有人認得林殊。」梅長蘇長歎一聲,「我原想瞞著她,不見也好一切有你。可曦兒終究不是旁人,血脈相連,我又如何裝聾作啞,至少我還能以梅長蘇這個身份陪著她。」

  
第 12 章

  轉眼便到盛夏,過了午後最熱時荀如曦便拿著醫書坐于湖邊的大樹下,時常湖邊吹過的微風倒是帶來些許涼意,她在樹下看書時無言便會在湖邊練劍。如曦最近看的醫書很有趣,講的是秦朝一個女醫遊歷各國時遇到的奇異古怪的病症,女醫用畢生精力尋找病症的治療之法,卻有幾種是無法可治。女醫雖為女子,書中卻闡釋了她的醫者之心,如曦看完後很是敬佩。

  無言總會在她放下書簡後,遞上泡好的菊花茶。荀如曦皺眉不愛這杭白菊的味道,想著還不如喝白水,可荀師父總要她喝些花茶,有時還得吃些藥膳。但想著總比喝藥好,也只能照辦。

  書看多的時候就看看無言練劍,總覺得有幾份眼熟可總想不起來。直到無言練到劍譜的第五篇,荀如曦驚得站起來打翻了茶水。那一招一式雖不流利,但那套劍法分明是林家劍法。以前林殊在後院練劍,她便坐於廊下看,久了也記得招式。

  「無言,你哪來的劍譜?」如曦問道。

  無言指手畫腳了一番,咿呀著。

  「逃出來的時候拿的嗎?」

  無言便點點頭,想起那日少爺的囑託。

  夏夜的藥廬上空滿天繁星,荀珍和無言總在屋內忙著整理藥材,只有這個時候湖邊是她一人的。月光照在湖面上,水波粼粼,四處幽靜。

  近來,總要想起琅琊閣上的事。那個因病無法下床的梅長蘇,總是在咳嗽,可也看不出是何病纏身。想到自己學醫的半吊子,雖然各種藥草的區別有何功效都熟記於心。可是每次有外傷者,見那不斷溢出的血總是不能控制的感到暈眩。荀珍也不強求,總勸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無言每日在旁幫忙,倒是將外傷的包紮醫治之法學得通透。如曦便更覺得自己無用,想不通為何見血便暈,她也想學一學書中那女醫。

  「一個人坐在湖邊想什麼呢?」白衣少年站于身後,雙手環胸打量。

  想都不用想這聲音是誰的,入了夏,琅琊閣的少主倒是清閒,隔三差五神出鬼沒的來藥廬閒逛。「你們琅琊閣最近是沒生意嗎?你這少閣主還當得真輕閒。」

  「我是看你悶悶不樂,還自言自語才好心來陪你。有煩心事,就和藺晨哥哥說說。」藺晨隨意的將扇子一扔,在她身邊的草地上躺下。

  「以前在家時,從未想過將來要做什麼。有記憶以來,入冬總是要喝藥待在房內不能出門,娘親擔心出門受了風會寒氣加重,屋內的炭火總是燒得很旺。可是我卻很怕熱,金陵城下雪的時候哥哥和景琰總會帶著景睿這個哭包還有豫津那個纏人精在院子裡打雪仗,那個時候真是羡慕得緊。現在想來,長這麼大除了在大渝自己堆了雪人,就只有霓凰姐姐來府裡玩了一次。」可如今玩雪的那些人,死了的,活著的,各自天涯。

  「我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就算醫書看得再入心又怎樣。見血就暈算什麼?連學醫這樣的事都做不好,還一心想著要去復仇,可卻半分思緒都沒有。如果哥哥在,他當如何?現在竟覺得,他去了也好。我在知道了京中巨變,父母雙亡,去梅嶺也找不到兄長的半塊屍骨。想想死了也好去見爹娘,死固然容易,可我無顏見逝者。見了無言,才知道在將我送走後,林府舉喪,我林曦早已是個不在世的人。」鬼使神差,她將一直壓在心口的煩惱講給了這個總是行為輕飄,不見正經的人。

  藺晨沉默了半刻,才道,「若你爹娘在世,必不會贊成你為了復仇走上艱險之路。當時將你送走,也是希望你可以平安快樂。若你願意放下,也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個平凡的女子。這世間還有許多事值得你去完成,還有許多美景值得一看,可你若放不下心中的執念,想再多也無用。」

  如曦轉過頭看向他,藺晨正玩著隨手抓的細草,見她直直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坐起。「我臉上有什麼,讓你這樣看著我?」

  「有時候覺得你一本正經說道理的樣子挺好看的,可是平日見你怎麼就這麼煩心呢?」如曦低頭笑笑拍掉裙上沾的碎草向藥廬走去,「藺少閣主,過幾日我帶著點心上琅琊閣看梅公子,記得回去替我告訴他。」

  「嘿,我說你這小沒良心的。順便來看我有那麼難嗎?」藺晨站起身目送她,隨後低頭一笑。

  可惜藺晨回了琅琊閣左等右等也未見荀如曦依約前來,每日總要在梅長蘇的榻前念叨一番,如不是你家小妹怎麼這般不講信用,自己說了要來卻又不來。

  自解毒以來在床榻上躺了大半年,老閣主說等入冬便可起身練習走路,一年未動必會傷及。但現下已可每日坐在床榻前看看書,有時在小桌前練字。如今這字體因手上無力,竟與往日大不相同毫無勁道。

  這日他在桌前寫字,藺晨又坐下吃著柑橘開始喋喋不休。梅長蘇放下狼毫筆,淺笑著看了他一眼,「藺晨,大暑那日你不是已去藥廬看過曦兒。或許曦兒又看了什麼有趣的醫書,暫時便想不起這琅琊閣了。不來就不來吧,大不了你再下山去。」

  「嘿,憑什麼要我下山去?不來就別來了,當我這琅琊山是她後花園呢!」藺晨哼了一聲,轉頭繼續剝橘子皮。

  這時黎綱端著一盤各色精緻的糕點過來,向藺晨行了禮,「公子,這是城東新開的茶樓做的糕點,每天這排隊的人從城東一直排到城西,生意好的不得了。甄平回來時也順便買了給公子嘗嘗,這樣式挺像螺市街上那芳廷齋的糕點。藺公子也嘗一塊吧。」

  盤子裡分別裝著荷花糕,桔紅糕、太師糕、桂花糕還有龍鬚酥,藺晨隨手拿起一塊往嘴裡一塞,「這味道還真比其他茶樓的好吃,誒,怎麼沒有榛子酥啊?這個時節可正是榛子盛產。

  「的確不錯。」梅長蘇也拿了一塊,「芳廷齋的糕點是不錯,可還是靜姨的手藝最好,只是如今再也沒機會吃到了。」

  不待他說完,藺晨又塞了塊桂花糕在他手中,「吃塊糕也能讓你念叨,只要人還在,總是有機會再相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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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荀如曦卻是在過年前跟著荀珍一同上山前來拜年。此時梅長蘇已可下床走動,不用每日在床榻上休養。琅琊閣上依舊沒什麼新年氣氛,在給藺伯伯拜完年後如曦便去了竹屋。

  前幾日才下過雪,整個亭台閣樓都被蒙上薄雪,白茫茫一片倒有了幾分以往在金陵的樣子。進了屋子脫下披風,屋內的炭火燒得火熱。屏風後倒依舊是藺晨的喋喋不休的聲音,梅長蘇有時也會回應他一聲。

  如曦將披風放在前廳的竹椅上,拎起食盒向裡走去。梅長蘇抬頭看到她進來,再看藺晨一眼帶著打趣,「如曦來了?依約可是晚了許久。」

  藺晨正坐在席上烹茶,瞥眼瞧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明日便是除夕之夜,荀如曦倒是應景,穿了身紅衣長裙襯得皮膚雪白。許是在荀珍的照料之下,去年入冬倒是舊疾未發,臉色紅潤許多。

  如曦將食盒放在藺晨身旁,向梅長蘇行了個萬福禮。「去年夏天我是說了要上琅琊山玩,只是這樣說可著實冤枉我了,虧我還帶了這些日子的成果給你們嘗嘗。」

  「說得神神秘秘,這食盒裡裝得什麼?」梅長蘇走過去在藺晨邊坐下,如曦也在他一旁坐下打開了食盒。

  「想著你一直在養病,定是沒機會吃城裡茶樓的糕點,我給你帶了些上來。」食盒分為三層,外面勾畫著精美的雕花。由上至下分別是梅花糕,蓮心酥、龍井酥、棗泥糕、燈芯糕和雪媚娘。

  「怎麼還是沒有榛子酥啊?」藺晨為他們一一倒茶,「這城東茶樓是不會做榛子酥嗎?」

  「你們已經吃過啦?」

  藺晨挑了塊龍井酥,一邊品嘗一邊道,「不過這手藝是真好,我也算遊歷許多地方,很少見這樣精緻的點心。」

  如曦笑笑向藺晨一拜,「多謝少閣主誇讚,若是想吃榛子酥,下次做給你嘗嘗也不是不可。只是我不常做榛子,以往都是做給景琰哥哥吃的。」

  說來也是奇怪,林家的兩個孩子都是嘗不得榛子的。先是林曦幼時在靜妃娘娘那嘗了塊榛子酥,回府後便發了許多紅色疹子,高燒不退還伴隨嘔吐。嚇壞了所有人,雖不危及性命但要靠吃藥催吐才得以緩解。後來林殊和景琰在太皇太后跟前搶點心,誤吃了一塊也是發起了紅疹,從此林府再無榛子。

  「秋日有人下山排隊買過,說是要從城東排到城西。這樣一聽,那茶樓是你開的。」每次山下的人回信都是藥廬無事,一切安好,倒是未提及其他。

  「說來慚愧,跟著師父學醫,但見血就暈得難過。這外傷倒是無言學得更好些,師父一向對我寬容,閑來無事便想開個茶樓做些糕點,為師父賺點藥材錢也好。沒想到這生意倒是火熱起來,我這一忙便沒時間來了。蘇哥哥,莫見怪。」如曦為他倒上茶,吐了吐舌頭,見藺晨還是黑著臉,「藺晨哥哥,明日可是我生辰,你是不是得送禮啊?」

  「好你個小丫頭,不來還好,一來就伸手要禮還真有臉?有事就叫哥哥,沒事就叫藺晨。」藺晨抬手打了她伸到跟前的小手,笑了出來,「怎麼不問長蘇要?」

  「蘇哥哥必是備好啦!你貴人多忘事,我當然要提醒你。」荀如曦看向梅長蘇,調皮的笑著,「對了,我還讓無言帶了很多煙花來,可以放吧!」

  托了荀如曦的福,這琅琊閣自從夫人離世,便多年未有這般熱鬧的除夕夜。如曦一早便在廚房裡忙了許久,又是準備菜肴,又是包餃子做甜羹。

  藺老閣主和荀珍師父隨著興致也喝了幾杯珍藏多年的佳釀,藺晨貪杯也想嘗嘗,被老閣主一掌拍開。便有些委屈的看向坐在一旁的梅長蘇,梅長蘇便將如曦帶來的桂花釀倒了些給他。

  「是甜湯啊?」看著自家老爹和師伯喝得歡快,這話語中滿滿的怨念。

  「甜湯不好嗎?不想喝別喝啊!」荀如曦作勢要拿過碗。

  藺晨連連護住湯碗,有些諂媚道,「如曦做的,自然是好的。」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大過年的便被她吃得死死,藺晨有預感今年會不好過。

  「哈哈,師弟,你看這些孩子。」荀珍是第一次見侄兒這樣,不由得大笑,老閣主也是滿眼笑意。

  煙花絢爛,雖是冬天但這琅琊閣上倒是溫暖。梅長蘇,荀如曦和藺晨三人一同坐於廊下,欣賞著五光十色的美景。

  「你就不能少吃點嗎?才吃完晚膳,又吃糕點。你剛剛吃了餃子還喝了紅豆沙,你這胃是無底洞嗎?」藺晨拎來如曦昨日帶來的食盒,吃得不亦樂乎,自是又招來如曦一頓吐嘈。

  梅長蘇搖頭笑道,這兩個人見了面自是吵鬧不斷,可每每這時便覺得曦兒回到了少時,會笑會鬧沒個停歇,此時他便更感謝藺晨。從懷裡掏出一隻木盒遞給如曦,「如曦,沒什麼好東西,只好送你這個了。可不要嫌棄蘇哥哥。」

  荀如曦打開扁長的木盒,竟是一支鳳于九天的金簪,那樣式像極了哥哥曾要送霓凰姐姐的簪,她陪著林殊一同去挑的。也不知那年林殊將簪送給穆霓凰了沒,那時她不情願的坐上馬車聽爹娘的話隨荀珍去了大渝。她拿著木盒的手竟有些顫抖,眼中含著淚光看向梅長蘇。「這簪,從何而來?」

  梅長蘇握著手中的暖爐,歎了口氣,「只是在集市的攤子上買的,本是送給一個女孩的,只可惜如今再也見不到了。所以你可別嫌棄,我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東西送了。」

  藺晨見她神情異樣,連忙插嘴,「你不是要禮嗎?等著,我給你去拿。」

  「那你還不快去,我帶給蘇哥哥的點心都要被你吃光了。」荀如曦握緊了木盒,眼前的這個人是梅長蘇,他身體孱弱並無半點武力,百無一用是書生。他的右手臂上沒有那條疤,沒有林殊為了救蕭景琰而留下的傷痕。他總是低眉淺笑,全然的溫文爾雅,毫無林殊那驕傲張揚的笑容。那是不同的兩個人,她想她是瘋了,她竟突然覺得,他是林殊。可她又很快的否決了自己的想法,梅長蘇怎麼可能是林殊,林殊死在了梅嶺,天地茫茫卻是連半塊屍骨都尋不到了。

  藺晨將一支白玉簪子伸在荀如曦面前,「祝姑娘生辰快樂,十六歲可不能再胡鬧,快叫聲哥哥聽聽。」

  「藺晨,你能不能別年年送我簪子。」真是笨得跟蕭景琰一樣,以前在金陵年年生辰送她佩戴額間裝飾的玉石吊墜,說是像霓凰那樣挺好看。可她想要的是匹小馬駒,她想學霓凰那樣騎馬。荀如曦想,看來世間男子都是一般,一點都不懂女兒家的心思。

  
第 14 章

  祠堂裡清香嫋嫋,在一排排靈位前跪著白衣女子,額間一塊墨綠寶石。她也只是跪著,臉色慘白面無表情。遠處有個穿著墨綠色短袍的男孩掙脫開奶娘的手,跑到身邊扯著她的衣袖,奶聲奶氣得道,「姐姐跪了一天,不累嗎?」

  穆霓凰回過頭,對他溫柔一笑,「青弟是餓了嗎?好,姐姐起來去吃飯。」

  春去秋又來,轉眼離赤焰一案已兩年過去。那年,她在城門下送林殊遠去。他在出行前許下待大軍凱旋而歸,他林殊便十裡紅妝,迎娶她,作他的妻。霓凰想,她的林殊哥哥是戰無不勝的少將軍,赤焰軍會很快戰勝大渝回來的。即便那是場惡戰,以七萬赤焰軍對戰大渝二十萬大軍。

  可是那年的除夕還未到,金陵城裡便是腥風血雨,她被困於穆王府裡不得外出。整個穆王府都被懸鏡司給包圍了,只是那片面的消息不斷傳來。林燮和祁王通敵賣國,祁王蕭景禹賜死,七萬赤焰軍不降被謝玉率的精兵就地處決,林燮等逆犯不遵聖召殺無赦。整個朝堂都陷入了惶恐不安,一批批為祁王和帥府求情的人竟被處以斬首。

  那時她跪在父王面前,哭著求父王讓她設法出去。穆霓凰想,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梁帝竟連祁王和林帥的一句辯解都不聽,就那麼決絕。她不信,景禹哥哥和林伯伯會是背君叛國之人。她更不相信林殊死了,死在了北境。

  穆王爺長歎一口氣,將她扶起抹去那落下的淚水,「凰兒,莫要怪父王。如今穆王府都難保,你可明白?在陛下的心裡,何嘗不猜忌我。」

  「父王,林殊哥哥他……」

  「凰兒,忘了吧,只當你和他有緣無份。」穆王爺語氣中滿是無奈,可如今他穆王府是不能做什麼的,若是梁帝猜忌,南境子民該當如何。梁帝可以對赤焰軍如此決絕,雲南的十萬鐵騎又算得上什麼。

  終於,穆霓凰在父王的懷裡痛哭起來。一句忘了,又談何容易。她怎敢忘,怎能忘。

  可這兩年,梁帝猜忌,對於雲南的糧草供應總是拖遝。好幾場戰事都是險勝,穆家軍傷亡慘重,也不見朝堂之主重視。南楚見大樑如此,竟在斷斷兩年間時常來犯,穆王爺雖苦撐,終日鬱鬱寡歡。而這次穆家軍戰敗,遠在金陵的梁帝才著急將糧草加急送來。

  荀如曦便是在這場大戰後上了穆王府,說自己是荀珍的弟子,路過此處見戰事慘烈,寒醫荀珍的名聲遠揚,即是神醫高徒穆王爺便親自迎入王府安排住所。

  霓凰見那女子終日用白紗遮住臉頰,身邊有一不說話的侍從也是終日跟隨。荀如曦醫術很好,常將瀕臨垂死之人救回。甚至她身旁那隨從也可獨立為受了外傷的將士治療。霓凰很是敬佩這樣的女子,便時常跟在一旁幫忙。

  荀如曦在醫治傷者時都是極其認真,眼眸中透著溫柔,時常在軍營忙到深夜,霓凰到了夜裡便去軍營接她。

  荀如曦出了營帳發現霓凰站在月光下,伸手將臉上的面紗緊了緊,走過去向她行了禮。「郡主這麼晚,怎麼還在這?」

  「我見夜裡起風了,荀姑娘為穆家軍辛勞一天,霓凰總得盡待客之道。」霓凰回禮,「只是有一事霓凰心中有所疑問,姑娘為何整日蒙著面紗?」

  荀如曦看向她,雙眼垂下,「只是臉上曾受過傷,怕嚇著別人。」

  「姑娘醫者仁心,來雲南這些日子,不光救治軍營中的將士,還有城中的困苦百姓。豈有被相貌嚇著之說。」霓凰時常會看著她的眼睛出神,「只是總覺得姑娘的眼睛,像極了霓凰的故友。」

  「想必郡主的故友一定也非常人。」荀如曦有些恍神,衣袖下的手指不斷搓著。

  霓凰卻是輕歎一口氣,「只可惜她從小體弱,若是能早些遇到姑娘,或許不至於那麼早就……」

  「如曦失言,提及郡主傷懷之事。但若郡主的故友還在,定是希望郡主能平安喜樂。如曦雖不知為何故,但郡主日日有所思,心中鬱結不解這長久以往只怕對身體不好。」無言過來替她披上披肩,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馬車。

  霓凰笑笑,「是霓凰疏忽了,讓姑娘站在這秋風中。還是快些回府吧!」

  荀如曦坐在書桌前,一隻鴿子飛來停在窗口,如曦將它腳上的竹筒解下。將紙慢慢攤開,她自然認得那字。

  ——南境戰事頻頻,救人時自當小心。

  ——若有需要,城中藥鋪自當盡力。

  她回了信,將鴿子放走。院中月光皎潔,卻又見霓凰跪在了祠堂裡。自她住進這穆王府,每日總見霓凰要去那祠堂裡跪上些時辰。青兒雖小卻很懂事,偷偷告訴她,因為祠堂裡有林殊哥哥。

  直到那晚她站在祠堂外,看見那牌位上供著林殊,一旁竟還有她的名字。霓凰見她站在身後,站起身對她緩緩行禮。

  荀如曦眼中含淚,低下頭輕道,「夜深濕寒,郡主該早些回房休息,不要受了風寒。」

  「也是該回去了,時間若久了,他也會怪我的。」霓凰跨出臺階同她一起回房,「荀姑娘是有不適嗎?為何眼中有些血紅?」

  荀如曦慌亂的揉了揉眼睛,「許是剛剛風中站久了,眼睛迷了沙子。」

  如曦見霓凰關上了房門,她卻站在廊下靠著紅柱,有些鑽心的疼。不知這兩年,霓凰是如何度過。天天去祠堂跪著,念著那些再也回不來的人。以前的霓凰姐姐,是個驕傲的小鳳凰,每日總是笑顏盈盈對所有事都是積極樂觀。可這次再見,她的臉上卻很少有笑容,即便笑了都是冷冷的。如曦想,哥哥,你可真狠心啊!就這樣放著霓凰姐姐一個人,這冷清的世間還能有人再讓她那樣笑嗎?

  十日後,南楚再來犯,穆王爺戰死沙場。


第 15 章

  荀如曦站在大理城郊長亭上,目送著遠去的穆家軍,那領頭的統帥卻已是穆府的小郡主穆霓凰,一身白衣銀色鎧甲。大軍漸漸的消失在遠處,這一戰,不知會遭遇什麼樣的局面。

  「無言,今日我才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這世間再也沒有當年的霓凰,沒有景琰,更不會有哥哥和那時的我。」就算自欺欺人也罷,如曦常想她只是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待夢醒了,還是會和以前一樣。她還是林家那個小曦,那個被眾人捧在手心照顧的小姑娘。就算林殊總是和霓凰膩歪在一起,還是會有景琰來陪她。

  她又一次送人出征,曾站在金陵城外送過很多人去戰場,爹爹和哥哥,景琰,甚至還有祁宣。可如曦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送霓凰去戰場。戰場是什麼樣的,她雖未見過,可戰後的梅嶺日日夜夜刻在她的心上。不該是霓凰,不能是霓凰,那是林殊放在心裡寵愛的小姑娘。

  可那日霓凰一身孝衣,站在眾將領前,下令全軍素縞迎戰南楚,那眼神中的堅毅決絕,又豈是旁人勸得住。

  只記得十日前,她在城外施醫,穆府的管家卻派了人讓她速回府。那侍從含著淚說,王爺戰死。如曦大驚顧不得手上正分裝的藥材,奔至穆王府。她停在門口,氣喘得停不下來。見穆王府掛上了白紗,所有人都穿著麻衣,從大門直到前廳跪了一眾將士。

  腳步踉蹌的走到前廳,只見穆王爺躺在木榻上,霓凰跪在一旁正擠著一塊白巾替父親擦去臉上的血痕。穆王爺的左胸前有一支斷箭,可他卻只是像睡著了。

  霓凰見她來了,向她招了招手,「如曦,你替我將父王胸口的這支箭拔掉好嗎?我怕,我怕我會弄痛他。」

  如曦上前跪於一邊,用隨身帶得小刀輕輕劃開將箭拔了出來。傷口的血早已結枷,但此刻卻流出黑紅色的血液。如曦一驚,卻見霓凰用白巾擦著那傷口,一邊擦著一邊問她,「為什麼,為什麼,老是擦不乾淨呢?父王最怕髒了,怎麼辦啊?怎麼辦?」

  如曦從衣袖裡掏出小瓷瓶將瓶中白色粉末倒在穆王爺的傷口上,那血漸漸的不流了。兩國交戰,生死本是無常。可南楚竟在這箭上抹了巨毒,不然,不然穆伯伯定是能撐到她回來。

  荀如曦只覺得胸口翻湧,一口鮮血吐於榻前。無言點住她的穴道,讓她平穩呼吸。一旁的老魏上前將她扶至旁邊,「荀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魏將軍,穆王爺這箭既未射至心脈,本應撐得到我回來。可是為何一中箭便,全因這箭上抹了巨毒,進入血脈便遊至全身。兩國交戰,南楚竟這般……」

  「青兒,我們回家,回家等著姐姐回來好嗎?」如曦蹲在一旁還在哭泣的穆青前,「不要哭了,郡主會平安回來的。」

  穆青睜著大眼睛看向她,止住了淚水,「曦姐姐,我姐真的會回來嗎?父王,父王不在了,我只有姐姐了。」

  這場戰事打了足足半月有餘,整日提心吊膽,直到穆家軍大勝歸來,南楚傷亡慘重。可霓凰卻是被抬回王府的,回來的時候發著高燒神智不清,渾身是血痕。

  荀如曦只在屋內留下了穆青的奶娘和幾個侍女,待鎧甲褪去,鎧甲下的白衣早被鮮血浸透。乾涸的血連著裡衣,荀如曦用剪子剪開小心翼翼的褪去裡衣。後背上竟有一條長長的刀傷,像是感應到身體被牽扯,霓凰痛得皺起眉,嘴裡喃喃。

  如曦重重的拍了幾下額頭,不讓自己因這殷殷的血跡暈眩。最後索性拿起金針往頭頂的穴位一紮,努力保持清醒。好在這一夜,終是忙了過來。好在,都是外傷沒有傷及經脈。

  荀如曦想了想又給琅琊閣上的人去了封傳信。回信卻只寫著,『長蘇病情復發,顧不及旁人,望你速回。』

  荀如曦氣得把信給捏成了團扔出去,想著霓凰於我而言不是旁人,可想到梅長蘇又是一陣擔心。只能再回信寫道,『霓凰重傷,歸不得。蘇哥哥有你,自會平安。』

  藺晨收到這封回信時,他正在給梅長蘇喂藥。時值深秋,還未入冬。火寒之毒雖已解,可日後時時復發寒疾。他一陣煩心,並未在意有鴿子停落身邊,倒是梅長蘇提醒了他。

  藺晨展開信,先是一怔,隨後將信團成一團扔出窗外。他回過頭看著床榻上的梅長蘇,心中忐忑。

  「藺晨,曦兒寫了什麼?」

  「她說,你有我照料,自然會好。還有,她不回來。」

  「為何?」如曦當日決定去雲南,未通知他和藺晨,只是突然決定便由無言駕著馬車一路向雲南去了。他自是擔心,若她被霓凰認出該當如何。

  「我若說了,你可答應我不能動氣。」

  梅長蘇看向藺晨難得正經的臉,點頭示意他快些說。

  「一個月前,穆深戰死沙場。半月前穆霓凰率穆家軍迎戰南楚,戰事半月有餘於前日大勝。但如曦來信說,重傷。派去雲南的人說,已昏迷不醒三日。」

  話音才落,梅長蘇手中的湯碗就砸了個粉碎。他咳得停不下來,卻一臉痛苦的看著藺晨。「你……早不說……」

  「說了你又能怎樣?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想去雲南替她打仗嗎?你別忘了,你只是梅長蘇。」

  卻只見梅長蘇掀開被子,掙扎著下了床,藺晨也不攔雙手環胸冷眼看著他。梅長蘇還未走出床榻前的屏風,便跌落在地上。他費力的撐起身子,搖搖晃晃的扶著屏風的邊站起。又邁了幾步再次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藺晨搖搖頭走過去將他扶起,卻見他狠狠的用手敲著地。

  「你這又是何苦呢?」藺晨歎了口氣,想要將他扶起。卻只聽見他咬著牙,「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去。」

  藺晨笑了一聲,點住他的穴道,將他扶回床榻。「你當我救你很容易嗎?如曦雖學醫沒多少時日,但你該信她。」

  三日後,雲南來信。『霓凰已醒,傷勢無礙。決意留此,助她。請轉告師父和蘇哥哥,望一切安好,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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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如曦在花園裡曬著草藥,陽光溫和,大理城內一片安寧。只是南境這戰事,連綿不斷,穆霓凰又領軍出征。短短兩年,穆霓凰早已不是十七歲時,那個稚嫩少女。如曦看著她帶兵打仗時不顧性命,看著她整治軍中結黨派的老將,看著她整日練著穆家槍法操練著將士,再也沒有了小女兒的柔情。

  這身上的傷,總是舊傷好了添新傷,每每幫她換藥時看見後背那留下的疤痕都忍不住揪心。霓凰見她總不厭其煩的在疤痕上塗藥膏,笑勸著,「如曦,不要浪費了。那些疤留著也沒什麼。」

  「胡鬧!這樣你以後還怎麼嫁人?」荀如曦低著頭,仔細的抹著卻未曾注意到霓凰臉上的哀愁。

  「青兒還小,我得守著,守著南境的子民,守著青兒,守著穆府。」

  如曦將藥盒蓋好,替她合上衣,「這麼多年,你該將他放下了。若是林殊泉下有知,見你這樣不會好受。祠堂裡的靈位也該撤下了。」

  穆霓凰卻輕笑著,原以為聽到別人這樣講自己會動怒,其實她自然清楚,整個穆府看她從小長大的老人們都不希望她守著一個靈位。只是大家顧念她,不說出口。可荀如曦不同旁人,說話總是不留情面,這兩年霓凰早就將她當成至交好友。是這個蒙著面紗的人,在父王離開後守著她,在她征戰沙場時等著她,替她照顧青弟。更重要的是,那雙似曾相識的雙眸,總讓她忘不了。

  「如曦,你該懂我的。我從未想過要守著,日子久了也這樣過了,並無不妥。只是昔年舊時光裡,他的模樣,他對我說過的話,一同做的每件事卻越來越清晰。想著,這樣過一生又未嘗不可。」花開花落,並非夢一場。她越是清醒,就越沉淪。

  琅琊閣的信鴿真是和主人一樣討厭,藺晨那一封封催促她回去的信在這短短一月內竟一連來了十封,有時她真想將這些鴿子蒸了給霓凰補補。無言駕著馬車沿著洱海官道飛駛,如曦從車內鑽了出來坐在一旁,微風迎面吹來好不愜意。她自兩年前的夏天來到雲南,如今又是夏日,十八歲還未嫁人的姑娘大概在哪都會被說話。她住在王府上,竟有不長眼的人上門提親。她自然不悅,可不想給霓凰惹麻煩,只是每次那些來作媒的人都被無言給扔了出去。

  大理城中好風光,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百姓熱情好客,淳樸善良,雖然戰事頻繁但依舊保持著快樂向上的心。如果可以,她竟不想離開這。在這兩年裡,戰事發生時,她忙著醫治軍營中的將士。休戰時,就去各個鎮上救治無錢看病的窮人。

  可最近霓凰似乎對自己起疑,時不時要提起那個故去的好友。

  如曦當然知道,她說的故友是林殊的小妹,那個早就死在十四年華里的姑娘。可她如何敢揭開面紗,告訴她,自己未死。告訴她,赤焰是被奸人所害。

  穆青才十歲,想到今後霓凰要守衛著南境,要照顧幼弟。雖然她用了兩年的時間,將南楚連連敗退,不敢再犯。可若霓凰再受傷,該當如何?

  馬車行駛了約一個時辰,終是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停下。這小鎮位於大理城北部,靠著洱海邊,小鎮上世代住著白族人並且不與外族交往。如曦下了馬車,看著周圍往來的百姓,他們的臉上充滿了對這兩個外族人的警惕好奇。

  如曦向街邊茶攤的婆婆行了禮,「請問,楊大夫住哪?」

  那個老婦愣了愣,指了指牌坊後的一條小路,「從那條路走到盡頭,就是那怪人的家。」

  無言在前帶路,那條小路並沒有其他住家。盡頭的那間瓦房已破舊不堪,屋頂爬滿了青藤長著雜草,顯得無人居住。無言敲著門,許久不見有人回應。而那木門竟未鎖,無言的那幾下老舊的木門竟咯吱吱的打開了。

  如曦邁步走了進去,這屋子雖破舊,可院子裡竟種著一些奇珍異草,有些草藥的模樣她還是頭次見。如曦還想上前幾步時,竟有幾把飛刀落在了她的前頭。無言大驚將如曦護在了身後,將手中的劍拔出。

  「小丫頭,你是何人?竟敢跑到我這來。」

  屋裡走出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不,那人並不老。如若不是那頭白髮,他的樣貌看上去應該比荀師父還小些。可那頭白髮卻讓他顯得蒼老了十多歲。

  「閣下可是楊大夫?」如曦向他行了禮。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老者冷冷看向她,這個屋子已經有十多年未有人踏入。他在這個鎮上轉眼已過了二十多年,早已與以前的人斷了聯繫,眼前這小丫頭不過十幾歲的模樣,又是何人托她尋來。

  「晚輩尋來,自是想求前輩出山,替我護一人。」如曦回答,卻深知對方並不會答應。

  果然老者冷哼一聲,「老朽在這兒待了二十多年,從未踏出這個鎮子。你一個黃毛丫頭,竟叫我離開這替你護人。你當我是何人?」

  「斯人已逝,前輩寧願在這守著先夫人,為何不完成她的心願,所學醫術該救助更多的人,而不是在這屋子裡待一輩子。」如曦從荷包裡摸出了一個鑲著紅色寶石的戒指遞到他的面前,「家母曾說,若持這枚戒指求于前輩,前輩必會相幫。」

  老者接過那寶石戒指,怔了許久後問道,「當年一別,未來得及報答將軍及夫人的大恩,令尊和令堂可還安好?」

  「四年前,家父已死于北境……」無言守在屋外,老者和如曦這一談竟足足兩個時辰。

  老者將戒指收好後,回頭向她道,「我願去那穆王府照看郡主,只是丫頭,讓老朽為你把脈看看。」

  如曦將手伸過去,待片刻後,老者搖搖頭長歎了口氣。「丫頭,你可知天道難尋,強求不來。過慧易折,情深不壽。」

  「如曦竟不知前輩不僅是怪醫,還會替人看相。」荀如曦低頭一笑,可見老者那沉重的表情,眼神便很快黯淡下來,「知道,只是命該如此。」

  「好一個命該如此,你這般不要命,我又能說什麼?待我收拾收拾,隨你一同前去。」老者很快收拾了一個包袱,見荀如曦站在書架前翻著一本書卷,「丫頭,若是喜歡便帶走吧。」

  如曦行了個禮,很是歡喜的將書放在懷裡。「前輩就只帶這些東西嗎?」

  「很多東西,是帶不走的。」老者環視了一圈屋子,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竹罐遞給了她,「丫頭,我送你一樣東西。你可要小心保管,關鍵時候或許能助你。」

  如曦仔細的瞧著手中的竹罐,好奇的打開蓋子,裡面竟是一隻蟲子,「前輩,這是什麼?」

  「蠱蟲。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用它。可救命,也可嗜命。」

  荀如曦點頭,將那東西收好,「如曦記下了。」


第 17 章

  林殊五歲那年,就已經是讓夫子頭疼的小魔王,晉陽長公主請來的夫子竟接連一個個被氣走。整日和皇七子蕭景琰混在一起玩鬧,景琰大他兩歲,生性有些耿直自覺是哥哥。應照顧弟弟,可哪知林殊雖小,卻機靈許多,腦子裡的鬼點子也很多,蕭景琰反倒為他背了許多黑鍋。

  晉陽長公主那時已身懷六甲,有日林殊玩得滿臉泥,母親用絲帕溫柔的擦去他臉上的污泥。

  林殊見母親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起來,問道,「娘親,你肚子裡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小殊希望是弟弟還是妹妹呢?」晉陽溫柔的笑著,拂去他頭上夾雜住的碎草。

  林殊抬起頭,眼睛眨巴著糾結了好一會,「當然是妹妹,這樣我可以保護她不讓她被人欺負。若是弟弟像景琰那樣呆豈不是無趣。」

  話才說完後腦勺被狠狠打了一下,林殊剛想發作,回頭卻見來人是父親立即低頭不作聲。

  「聽說你連李夫子都氣走了,看來非要你聶真叔叔來教你,看你還敢如此胡鬧。」林燮在晉陽的旁邊坐下,看著夫人卻滿臉笑意。

  「別一回來就訓小殊,去後面沐浴吧,待會可以用晚膳了。」

  林曦出生的那天是除夕夜,本在宮中參與家宴。晉陽喊著肚子痛,可把一眾人嚇壞了,算算時日竟足足早了一月有餘。梁帝讓靜嬪隨著一同回了林府照拂。

  可回府兩個時辰都未生下,產婆有些著急怕是難產,夫人又有些出血跡象。一開始還能聽到產房中晉陽的叫聲,可漸漸連氣息都弱了。

  急得一向沉穩的林燮團團轉,陪著前來的言侯爺寬慰道,「都說女子生產有一隻腳踏進鬼門關,嫂夫人已經生過小殊,自會無事。」

  轉眼又兩個時辰過去,已到子夜,靜嬪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站在林燮跟前,「兄長,嫂嫂難產如今又大出血,靜兒斗膽若是意外,兄長保大還是保小?」

  林殊站在門外,聽到靜姨這樣說,愣愣的往後退。陪著的景琰忙拉住他,不讓他再往臺階退去。「小殊,你別著急?姑母不會有事的。」

  林殊想,不管那是妹妹還是弟弟都太討厭了。他不要了,都不要了,他只要娘親。

  林燮卻已顧不得阻攔直沖產房,握住妻子的手,「夫人,睜眼看看我。我們不要這個孩子了,只要有你,有小殊就夠了。」

  早已脫力的晉陽睜開眼,看著自己的夫君,虛弱的朝他笑笑,「我有預感這是個女兒,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女兒麼?」

  「若沒有你,我要她做什麼?」

  「不要這樣,我會沒事,絕不放下你和小殊。」

  終於在天際露出晨曦刹那,產房傳來了孩子的哭聲,屋外的眾人才松了氣。過了會靜嬪打開門懷裡抱著個小小的孩子,臉上喜悅可見,「兄長,嫂嫂為小殊添了個妹妹,你來看看。」

  「晉陽她……」

  「她沒事,就是太累看了一眼就暈了。」

  林燮小心翼翼抱過孩子,那孩子由於早產身子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皮膚雪白。林殊湊過來,看著林燮懷裡的小人兒,高興的忘記自己剛剛說的話。跑到蕭景琰跟前,語氣自豪,「景琰,我有妹妹了。以後我會保護她,絕不讓人欺負。」

  「是是是,你不要欺負她就好了。」蕭景琰點頭,暗暗開挪他。

  林殊反應過來,追著他滿院子跑。靜嬪看著兩個打鬧的孩子,再看著林燮抱著女兒滿臉欣喜,她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很好。

  林燮替女兒取名林曦,晉陽也很喜歡。曦,意為她是晨曦出生,願她今後如陽光般燦爛。

  可林曦因不足月,太醫斷言,說林家小姐氣血相虧,今後入冬需小心保養,否則寒疾纏身,且活不過十五歲。

  林殊氣得將那白鬍子太醫趕出帥府,還罵到宮中皆是庸醫。蕭景琰看著那白白的一團,那個還沒有意識的小姑娘,她躺在搖籃裡正對著他笑。他想,林殊罵的沒錯,宮中的太醫都是庸醫,林殊的小妹妹怎麼可能活不過十五歲呢?

  轉眼,林曦長到五歲,越發的乖巧可愛,入冬時也並未有寒疾,只是身子還是比常人弱些。宮中長輩們很寵愛她,都道林燮的小女兒性子柔和,從不吵鬧。和她哥哥林殊的性子倒是相差甚遠。林燮極為寵愛小女兒,或許得來不易,不在軍營的日子總是在府裡陪著玩耍。

  林殊很喜歡自家小妹,或許血脈相連,小妹從不像言叔家豫津那般哭鬧纏人。可曦兒卻更喜歡粘著景琰那頭笨牛,就像景睿總愛纏他。曦兒在芷羅宮睡著,景琰想背她回林府總要被林殊搶過去。蕭景琰無奈,不知林殊吃的是哪門子的醋,也只好默默跟著送他們回去。

  可林曦六歲那年入冬時,總是咳嗽不斷,也漸漸畏寒。有時就突然渾身發燙,高燒好幾天。熱度退去後,又手腳冰涼。

  景琰帶著母妃做的梅花糕來看她時,林殊正雙手捂著小姑娘的手,替她蓋緊了厚厚的毛毯。關切的問道,「曦兒,還冷嗎?」

  「哥哥,靠著你就不冷了。景琰哥哥,你快坐下吧。」林殊自小便是個小火人,寒冬臘月時節還能鑿開冰面下河抓魚。

  「曦兒,你可好些?」景琰放下食盒,上前看著倚在林殊身旁的小姑娘。

  「不咳嗽了,高燒也退了。只是待在屋裡好無聊,外面下著雪呢,好想出去玩。」小姑娘可憐兮兮的巴望著他,水靈靈的大眼睛無辜極了。

  景琰剛想勸慰小姑娘,卻聽林殊斥責,一臉的兄長架勢。「林曦,你別想著出去,蕭景琰要是敢,我一併收拾了。」

  「哥哥,你怎麼這樣啊!景琰哥哥!」小姑娘氣呼呼的別過頭叫著他。

  「景琰哥哥!」

  「景琰哥哥,我給你留了好吃的!別被哥哥看到。」

  「景琰哥哥,你這次去夜秦要多久?」

  蕭景琰睜開眼,周圍是熟悉的營帳。外面天還未亮,西境多風沙,他起身坐起來,用衣袖擦去滿頭的冷汗。

  原來,只是夢。

  他出使夜秦回來時,卻見帥府上下素縞。靈堂上的牌位寫著林曦的名諱,供著白色瓷瓶裝的骨灰。

  讓他如何想得通,出發前小姑娘還好好的,怎會待他回來就成了一壇骨灰。林殊面無表情的站著,霓凰倚著他雙眼哭得紅腫,而他卻連最後一面都未見到。

  那個總是叫他景琰哥哥的小姑娘,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和小殊一樣,永遠睡在了梅嶺。


第 18 章

  將楊大夫帶回穆府的那天,荀如曦向霓凰表達了離開的意思,卻不想被穆青聽到,抱著她的衣裙哭鬧著不肯鬆手。

  「青兒,不許胡鬧。」穆霓凰將他拉到身邊,卻轉過身看向她,「兩年前你來時,我便知道終有離別這一日。可總想著這一天不會那麼快。我明白,你雖不說,也始終不肯脫下面紗。可你對我,對青兒,對穆府的心意都是真真切切的。你有要做的事,那就安心去做。等事情完了的那天,我穆王府的門永遠歡迎你。」

  荀如曦不說話,只是俯身對霓凰行了禮,她蹲下身子溫柔的擦去穆青臉上的淚,「我也希望能有一天,在這蒼山洱海間度過餘生。」

  穆霓凰吩咐管家在馬車內備了許多吃用物件,牽著青兒的手一路將她送至郊外。如曦停下腳步,「霓凰,送到這就夠了,帶著穆青回去吧!」

  「再送送吧,我也無事。」霓凰溫婉的笑著,「這一別,不知下次再見是何年了。」

  如曦便不再說話,點頭應道,「世事無常,你要多保重,切記上了戰場不要太拼命,聽前輩的話。否則他生氣了,我可救不了你。」

  「我說,又不是郎情妾意,兩位要在這郊外說到何時?」霓凰剛想說話,卻見官道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白衣男子,瀟灑的搖著手中摺扇。

  如曦瞪了他一眼,兩年不見,才見面就如此惹人厭,還真是本性難改。如曦最後向霓凰行了禮,摸摸穆青的頭,「青兒,要聽姐姐的話。霓凰,我走了。」

  離別終究太難,上一次離別,她失去了太多。這一次離別,不知又會失去什麼。如曦跑了幾步,來到藺晨所在的樹下,不願回頭看還站在原地的穆霓凰和穆青。

  藺晨見她一臉哭相,打趣道,「是太久沒見你藺晨哥哥,開心的要哭了嗎?」

  「無言,把針線拿過來!」如曦向他白了一眼,朝無言喊。

  「都回去了,要針線做何用?」

  「縫了你的嘴。」

  這一路總被藺晨逗弄,倒沒有什麼機會傷感剛剛的離別。還未開口問他為何會來,對方倒熟練的將她的右手抓過切起脈來。如曦也不作聲,只是看著他一臉低頭沉思著,皺起了眉看向她也不說話。

  如曦被盯得很不自在,收回了被他握住的手。「你為何會來?」

  「我若不來,你還樂不思蜀,早把我和長蘇拋之腦後了。若不是那穆家姑娘快將你識破,你還不捨得走了是吧!」藺晨一開口便停不下了,言語之中有些許責備之意,「你這些日子沒聽荀師伯的話,沒有按時喝藥,身子怎會虛成這樣。還未深秋手那麼冰,你是想氣死你師父嗎?」

  荀如曦心中委屈得緊,她整日在軍營忙著救人,雖心中是不想喝藥,可有時也是真忘了。這藥喝得不按時,又是有一頓沒一頓,她仗著雲南天氣四季如春,便未放心上。

  藺晨見她低著頭自知理虧,便說不下去了,伸手抓過她略帶涼意的雙手。

  如曦一驚,抬眼看著他,「你幹嘛?」

  藺晨將馬車上備著的薄毯蓋在她的腿上,隨後將她的雙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瞥了她一眼,語氣有些無奈,「你和長蘇,沒一個讓人省心。」

  如曦看向他,只覺得心下有什麼在晃動,像是漏了一拍隨後又跳得太快,不再說話。

  可這一路,也因藺少閣主,回去的速度放慢許多。竟走了一月有餘,卻不是琅琊山的方向,而是廊州。

  如曦自是不解,藺晨也不解釋只道,待會就知道了。

  廊州的天氣倒是溫暖,進入深秋也不覺得寒意。馬車停在了一座宅子前,從外面看這宅院太大,竟占了一條主街。藺晨扶著她下了馬車,很隨意的便踏進了大門,如曦覺得奇怪,她雖知琅琊閣產業豐富,可見門口那兩個侍衛對他行的禮也不像是主人歸來。

  藺晨回頭見她未跟上,「快點,我餓著呢!」

  這宅子雖大,但佈置的清雅,從回廊走過每處的景致看起來各不相同,園中種了許多梅樹和綠竹。如曦站在園子裡又不想動了,看著眼前的景致有些怔,這庭院佈置竟像極了她兒時的家。

  藺晨一個回頭又不見小姑娘的蹤影,尋了回來見她站在池塘邊不動,上前拉住她的手就往前廳走去。路上遇見的僕從竟都向兩人行禮,稱呼卻是藺公子和曦小姐。

  「長蘇,快叫吉嬸煮碗粉子蛋,我餓了!」

  如曦看向藺晨,明明才到時便去了點心鋪子吃了糕。隨他一同踏入前廳,只見梅長蘇一身青色布衣坐于正中,兩邊各坐了四個年長老者。梅長蘇見她進來,起身溫和一笑,向她頷首示意快些上前。

  如曦上前向他福身行禮,「蘇哥哥,兩年未見,氣色倒是好許多。如曦當時不告而別,讓你掛心了。」

  「你能平安回來便好,雲南那的事是做完了嗎?」梅長蘇上前將她牽至旁邊的雕花紅木椅,「手怎麼這麼涼?有哪不舒服嗎?」

  如曦還未來得及回答,只見四位老者起身向梅長蘇行禮,「宗主,既然曦小姐回來,我們就先退下了。」

  「青峰幫的事還得麻煩四位長老多關心了。」梅長蘇回了禮,又回過頭看向她,見她一臉疑慮不禁笑出了聲。

  荀如曦看向他,又看向在一旁喝茶的藺晨,「那些人為什麼叫你宗主?為何我和藺晨一路走來,路上的人都叫我小姐?蘇哥哥你的病是都好了嗎?為何不在琅琊山,而來了這廊州?」

  「曦兒,這麼多問題,我要先回答哪個?」梅長蘇遞了茶給她,「我看你們也累了,吉嬸從早就開始忙著準備晚飯了,等到了飯桌再跟你解釋吧!」

  他們三人坐在臥房前的院子裡,如曦吃著綠茶餅向他們講了大理的好風光,蒼山洱海風花雪月。講霓凰經歷穆王爺過世,南楚三番四次的挑釁,講她如何整治穆家軍那些有了二心的老將,講十萬鐵騎如何尊她為統帥。

  「你吃慢點,別噎著。」梅長蘇拂手擦掉了她嘴角的餅屑,「想必穆郡主這一路走得辛苦,所幸有你相陪。」

  「想不到這穆家姑娘雖為女兒身,倒是自有一番風骨。撐起南境統帥可不是易事。」藺晨掃了梅長蘇一眼,又倒了杯茶。

  如曦卻不說話,隔了很久兩人見她輕聲說道,「有哪個女子想要做什麼邊疆統帥?在家自會有爹爹寵愛,長大了會有心愛之人照顧。我一直很喜歡霓凰姐姐,想著有一日她會嫁給哥哥。這樣哥哥和景琰出征時,我們可以相伴。若有一日我去了,她也能替我孝順爹娘。曾經她整日帶著明亮的笑容,可如今是再也沒有了。還固執的在祠堂裡供著哥哥的靈位,但願前輩能照看好她。」

  藺晨卻見梅長蘇握著茶杯的手泛著青紫,對著如曦說道,卻更像是說給梅長蘇聽,「待他日遇到如意郎君,自會放下。」

  「你以為人人都似你藺少閣主,風流倜儻處處留情。」如曦卻連忙駁了他的話。

  藺晨這倒不服氣了,「嘿,你這丫頭!長蘇,你給評評理。」

  「做了的事可別不承認,剛剛進來時那端茶的小丫頭可是對你瞧了好幾眼,嬌羞著呢!」

  梅長蘇首肯的點頭,「我方才也看到了,曦兒,可得當心藺晨。」

  藺晨被兄妹倆擠兌得無力反駁,只能喊著,「吉嬸,飯好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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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江左盟,原只是江湖各路幫派中的一個,並無過人之處,只因所處之地在江左一帶,故稱為江左盟。兩年前,盟中老宗主將江左盟交給一個外姓人。當時引得盟內長老弟子紛爭不斷,卻在幾日內平息。隨後在短短兩年內,江左盟在新宗主手中竟成為江左一帶大派,管轄之地延伸至江左十四州。江湖人皆好奇,新宗主姓梅,見過的人都道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掌控一派。總有不知死活的人上門挑戰,卻輸得極其淒慘。凡是對宗主及盟內出言不遜者,竟被掛在了廊州城門上。

  而出手的卻只是當年這位梅宗主一同帶來的下屬,不知姓名,擅長使劍,劍法卻看不出路數,不知何門何派。每次敗者問及姓氏,竟能聽見他低語,「竟將提前取好的名字忘了。」

  「所以,蘇哥哥如今是江左盟的梅宗主?」終是在晚飯時聽到了解答,荀如曦不可置信的問,「而我竟成了梅宗主的義妹?」

  梅長蘇為她夾了一筷子青菜,「我與你素來投緣,也不枉你叫我這聲蘇哥哥。做哥哥的總得庇護自家妹妹,只是未能事先告知你,你若是覺得不願,我明日就告訴盟內下屬。」

  「不是的,能有你這樣的兄長,我很高興。自你我相識起,你便一直待我很好,我叫你哥哥也是覺得親近。可是我的身份,若將來有一日為你帶來災禍……」

  藺晨盛了一碗吉嬸剛端上的湯放在了如曦跟前,「別哥哥妹妹婆婆媽媽的了,快把這碗放了黃芷當參的雞湯給喝了。從明日開始我會親自煎藥,早晚各一次。你不許出去玩,好好在這宅子裡休養。否則到了冬日,看你怎麼交代。」

  「啊?你煎的藥能喝嗎?不會又要放黃連吧!」

  見如曦皺起眉,有些不甘願的喝著湯,藺晨笑笑說,「你乖乖喝藥,讓你蘇哥哥給你買瑞芳閣的蜜糖吃。你要是不聽話,我馬上寫信讓荀師伯和我爹回來。」

  「不要,我會聽話的。」當初她再三保證絕對按時吃藥,才得以讓荀珍同意她去了雲南,若是讓師父見她如今這樣,非得念叨不完。

  見她的頭搖得似撥浪鼓,梅長蘇不禁笑出聲,曦兒雖生性溫和乖巧,但做哥哥的怎會不知那只是她從小為了不讓娘親擔心的表像,兄妹兩私下時這妹妹可是有些固執小女兒性心的。自小認定了的事誰說了都無用,沒辦法做就百般撒嬌,他和景琰可栽在她手裡好多回。

  入了秋咸陽突來乾旱之災,大批災民湧入廊州,梅長蘇便下令讓盟內兄弟對災民加以保護,並將盟內米糧用於災民生計。還時常和喜長老在書房商討如何應對,妥善安排。

  在廊州住了大半月,荀如曦已對這宅內的人熟悉大半。掌管廚房的廚娘叫吉嬸,是個和藹的大娘,做的飯菜也很好吃。管家安伯是個鬚髮白眉的爺爺,見到她時總是眉開眼笑叫著曦小姐,只是太愛念叨些。馬廄的小沈不怎麼愛說話,臉上還有一條斜過眉的刀疤。許多許多,只是跟隨著梅長蘇的那個下屬,叫黎綱的胖大叔,見到她時恭恭敬敬總是將頭低很低,神情閃爍。對於此人,總覺得有些許熟悉。可卻怎麼也想不出,這熟悉來自於何處。

  園子裡的紅楓紅得正盛,前些日子梅長蘇拿了些武夷的大紅袍給她,正是上品。她愛極了這茶,烹了些坐在石桌邊。書房中時常傳來梅長蘇與喜長老的交談聲,而園子另一邊則有長劍劃過空氣發出的聲響。如曦一時來了興致,從房內抱來了古琴彈起。

  琴聲悠悠竟引得屋內的喜長老探個究竟,見彈琴的人是荀如曦,右手摸著那長長的白須,轉過身對梅長蘇說道,「曦小姐的琴藝,可非常人所比,一曲瀟湘水雲,可是繞耳不絕,你看這指間變幻行雲流水。只是這曲卻漸漸有些哀愁了。」

  梅長蘇只是看著楓樹下的如曦,並不作答。晉陽長公主喜歡曲藝,對於琴樂也深有心得。林府以前有個樂師十三先生,便是母親請來教他與林曦的。只是他並不怎麼喜歡,倒是林曦在這上面似乎有天賦,先生總是誇讚也更樂於教授。

  只是那樂曲卻驟然停下,如曦長歎了一口氣將琴布蓋上,卻聽見身後有人道,「一曲都還未完,為何突然停下?」

  「不想彈了,便不彈了。」如曦並未回頭,卻知身後所站的必是藺晨。只歎他輕功未免太好,竟可以隔著一牆飛身至此。

  藺晨輕笑,將有些散亂的長髮撥開,手中的劍放置於她的琴邊。「這瀟湘水雲,此處本該熱情奔放,可你卻彈得過於哀愁了些。」

  「熱情?」如曦看著他額上有些汗水,將手帕遞過,「太久未碰這琴,竟忘了這曲子原先該有的樣子。若是十三先生聽了,只怕是要失望了。只是再無人聆聽,我又何必再彈下去。」

  「我會聽啊,練劍也好,或者只是坐著。」藺晨將絲帕握在手裡,不忍見她眼神落寞。

  「不一樣的,」如曦看著他露出一絲笑容,「藺晨,記得那年夏日你在湖邊勸我,若能放下,便可輕鬆自在。可這麼久了,我還是放不下心裡的這點執念。我怕,若是連我都放下了,還有誰記得他們。若是放下了,這世間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人了。」

  「你永遠不會只是一個人,你有長蘇,還有我。」藺晨說得一本正經,卻見如曦低頭有些想笑。

  「藺公子,你總是在該正經的時候不正經,不該正經的時候又這麼正經。」如曦將琴布扯下,這琴隨著她從大樑到了大渝,又從大渝回了大樑。她一直小心保存,極其愛護。「剛學琴的時候,這琴弦之間距離太大,我的手又太小,總是按不到最外面的弦,哥哥不知從哪弄來的,卻正正好好適合。他時常在院中練劍,我便抱著琴在廊下彈新學的曲子,後來有了霓凰,哥哥便和霓凰姐姐一起在院裡練劍。若是他們……咳咳咳……」話還未完,如曦捂著嘴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藺晨輕拍她的背,他自然知道。這麼多年,荀如曦這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在荀珍面前小女兒常態,好似專心學醫,從未再提及為林氏報仇之事。可這內裡,卻未有一刻真正放下過。

  「再彈一曲吧,總該讓它見見光。」

  藺晨點頭拿起劍,隨著她指間落下的琴聲舞起劍,琴聲哀哀,悠悠回轉,琴音反復圍繞變化著,餘音絕耳不斷。

  梅長蘇任由喜長老站著欣賞,自己走回了書房。曾幾何時,林曦指間的琴音是那樣的歡快,流露著樂者心中的喜悅。而如今,這琴音哀傷委婉,淒厲悠長。

  終究,他未能保全任何人。


第 20 章

  「宗主,雲南來的消息。」黎綱將剛到的傳書遞過,恭敬的在書桌前跪坐下。

  梅長蘇低頭看著那書函,臉上露出了些笑容,「霓凰這戰收復了三年前被南楚掠奪的三座城池,這些年,她統帥南境受了不少苦。」

  「是啊,曦小姐曾說,郡主剛接任時軍中許多老將都不接受,私拉黨結派。可郡主卻用一戰讓那些老將折服,郡主可謂巾幗不讓鬚眉。」黎綱替他倒上茶,「宗主,現在盟內安穩,整日在廊州等雲南來的消息。為何不去雲南見郡主呢?郡主若是知你未死,定會很高興。」

  梅長蘇將手中的信函放下,抬頭看了眼黎綱,輕搖著頭。他何嘗不想親自去看看霓凰過得如何?他本該一直照顧她的,讓她做他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可是他不能,若是相認,就放不下了。

  黎綱往火盆里加了些炭,「宗主,青峰幫那開始蠢蠢欲動了。」

  「傳話給盟內的兄弟,也是時候該讓他們知道這江左是誰在做主。」梅長蘇轉著手中的茶杯,看向了窗外。

  廊州城內的集市每日都如此熱鬧,來往各國的商隊車馬,荀如曦手裡拿著剛賣的糖人,又跑向左邊的首飾攤子。藺晨見她像是出了籠子的小鳥歡騰的不行,趕緊跟了上去。

  明明再三告誡自己,不能讓她出來,在雲南這兩年不分日夜的忙已然讓她的舊疾竟比當年離開琅琊山要嚴重了些。應該在屋子裡靜養為好,否則到了冬日必不好過。現下還未入冬,每晚都能聽到她在房內咳嗽不斷。

  荀如曦倒是學乖,自來了廊州在他的照看下,每天湯藥不斷按時喝下。終是在一日喝完湯藥後,看向他眼神充滿著可憐,不肖她說藺晨也知她想說的是什麼。

  藺晨端起藥碗向她搖搖頭,轉身準備出去,衣服卻被如曦扯著。回過頭荀如曦癟嘴一臉無辜,搖著他的衣擺,「你就帶我出去逛逛,就一回好不好?我自來了廊州都沒有出去過,每日都聽你的話喝藥靜養。你就不能允我一回嗎?」

  「不可。」

  如曦見他搖頭,神情堅定。心下一計,站起身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上一跳。藺晨未料及她這招,只擔心她會不會摔下,便彎腰抓緊了她。小姑娘已經跳上了他的背,雙手牢牢環住他的脖子,語氣頗有些得意,「你不帶我出去,我今天就賴在你身上了。」

  藺晨有些哭笑不得,「怎麼今日這般使性子?」

  「哼,你就說行不行。」藺晨比她高很多,她將手環得更緊些害怕摔下。

  藺晨知背上的人兒有些怕,玩心大起背著她就跑向園子裡,一個飛身跳上了屋簷,又一個旋回飛落至長蘇的書房前。「長蘇,你這妹妹使性子呢!你還不出來管教管教。」

  梅長蘇和黎綱聞言走了出來,見藺晨又一個飛身上了屋頂,曦兒自小怕高此刻正將頭埋在他的肩上。「藺晨,別鬧了!曦兒怕高,你快放她下來。」

  藺晨回過身一笑,飛身落在他的前面,「好啦,藺晨哥哥帶你出去玩。」

  荀如曦探出頭,臉上全然沒了剛剛害怕的神情,調皮一笑道,「可要說話算話。」

  如曦看了攤子上的首飾,又轉身走到另一個賣書的攤子。藺晨見她對手裡的書看得津津有味,低聲囑咐道,「我去前面的藥鋪配些藥,你在這看書不要亂跑等我回來。」

  「知道啦,你快去吧!我們待會去瑞芳閣買杏仁糖。」如曦並未抬頭,讓他快些去藥鋪。

  可誰知藺晨才走不久,突然一輛馬車飛駛而過,集市上過往的人群驚呼著,那輛馬車竟將站在書攤前的姑娘給掠上車內。藺晨聞聲趕來,那輛馬車早已不見蹤影。藺晨懊惱,是他大意,近來青峰幫屢犯江左,他竟將如曦一人留在這。

  藺晨吹了聲口哨,很快便有四人出現在他身邊。「你們去攔住城門,有什麼馬車出城儘管看看裡面是何人。去江左盟通知長蘇,再派城內的人去查查最近有無可疑的人來此。這個青峰幫敢動到我頭上,也算是不要命了。」

  荀如曦醒來的時候,揉著被打了一棒子的脖子,看著這陌生的屋子。這房間內的佈置太過豔麗,門外聲音喧鬧。她剛想推開門,卻從紙窗裡看到守在門外的一排人。她想想不對,這是被綁了嗎?可是她才來這廊州,素來與人無怨無仇,這些人一定不是沖她而來。如曦在屋內走了一圈,見床尾後的衣架旁有扇窗,她悄悄打開窗戶,被眼前景色給一驚嚇得連忙關上了窗。

  這,這裡竟然是青樓。天呢!這些人是要逼良為娼麼,這大樑國土竟出現了在大街上強搶民女的事。

  這時有人推開了門進來,見她站於桌前,倒是恭敬的行了禮,「荀姑娘這是醒了?」

  「你是何人?大白天將我強行弄到這裡做什麼?」如曦警惕的看向他,「你若不放了我,等我兄長尋來,你們這些人非不得好死。」

  來人大笑,「我請姑娘來這,自然等的就是你那兄長前來救你。一舉將江左盟給剷除,讓這江湖知道,這江左真正的主人是他江左盟還是我青峰幫。」

  「呵,真是膽大妄為,癡人說夢。」如曦將桌上的水壺扔向他,暫態男子被壺中熱水燙到。

  男人臉色一變,拍去衣服上的水,不怒反笑,「看來姑娘不知這是哪?以姑娘的姿色可為這水雲間的上品,不知天下多少男子要為之神魂顛倒。我倒是不介意做一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見他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如曦大驚連連後退,「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怪只怪江左盟風頭太勁。姑娘這般傾城之色,豈能讓樓下那些耳肥臉油的人先占了。我堂堂青峰幫幫主,姑娘有這福氣伺候我該是你的榮幸。」

  「呸!」如曦隨手拿起身後的花瓶砸向他,砸到他的腦袋男人額上血流不止,如曦一個轉身爬上櫃子跳出窗戶。還未來得及站穩,已有人追來。她喉頭難過得緊,咳得不停來不及跑下,兩邊都被圍了人。

  那個青峰幫的幫主捂著頭推開手下,大怒道,「給你臉不要臉,非要大爺我來強的。」

  荀如曦看著樓下,那些□□恩客嚇得躲在廊柱下。見那些人步步緊逼,如曦閉上眼縱身翻過木欄越身而下。她閉著眼,想著這樣死了也罷了。她是林家兒女,豈能失去清白。只是大仇還未報,這樣死了太不甘心。

  「你怎麼這般傻,竟想尋死。」如曦睜開眼,見她落在了藺晨的懷裡,藺晨一身白衣抱著她旋了幾個身緩緩落地。

  如曦止不住又咳了幾聲,「我知你和兄長自會救我,可眼前顧不了那麼多。」

  「有我在,自會護你。從現在起,絕不離你半丈。」藺晨看著她,臉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梅長蘇上前將她牽過身後,一臉的怒意卻是讓人寒了幾分,「黎綱,將小姐送回府。」

  「兄長,你們……」

  「你乖乖回去,我和藺晨隨後就到。」梅長蘇只是攏了攏她的披風,語氣冷冷。

  如曦被黎綱拉至門外,她有些恍神的看向站在中心的梅長蘇和藺晨。頭一次覺得她的蘇哥哥,渾身竟散發著一股戾氣。藺晨反倒對她一笑,嘴裡喊道,「黎綱還不走嗎?回去的路上順道買些瑞芳閣的杏仁糖。」


第 21 章

  吉嬸從廚房出來時見荀如曦坐在梅長蘇書房前的臺階上,環手抱著膝蓋將腦袋支在上面,有點出神的看著門口,而披風被扔在一邊。吉嬸上前撿起那粉色繡著大朵海棠圖案的披風,嘴裡念叨著邊替她披上,「我的小姐,這麼冷的天,你坐在這地上做什麼?」

  如曦見是吉嬸,扯著她有圍裙讓她也坐下。「吉嬸,在你們的眼裡,蘇哥哥是怎樣的一個人?」

  「宗主是個大好人啊,當初若不是他,我家老頭子早就被那惡少給打死了。宗主雖然身子弱,但他卻有顆俠義之心,見不得這些不平之事。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很好。小姐為何這樣問?」吉嬸將她的披風攏得緊些,「小姐,我去給你煮碗姜湯吧,你這手冷得厲害。」

  如曦點點頭,繼續看著那扇出入的大門。她將披風解開又放在了一邊,無言不知從哪出來的,重新替她披上。「爹爹曾說江湖險惡,我一直不信,總覺得再怎麼險惡也比不上廟堂之爭。可今天看來,我還是將有些東西看的太輕了。我很擔心,蘇哥哥會做出不可收拾的事。那樣的眼神,竟透著一股冷冽的殺意。」

  「曦小姐不用擔憂,這是青峰幫的人自尋死路,宗主自會有他的處置。」黎綱端著吉嬸剛煮好的姜湯,站在她的旁邊。

  如曦接過那青瓷碗,「黎綱,你可曾參過軍?」

  黎綱端著盤子的手一震,搖頭道,「未曾,不知小姐為何這樣問?」

  「我只是隨口一問,你為何這樣緊張呢?」如曦將喝完的碗遞還給他,「蘇哥哥有過人之才,只怕這今後仇家要添許多了。」

  「屬於自會誓死保護宗主。」

  如曦倒是輕笑出聲,隨後又帶著幾聲輕咳,「這江左盟的人真是有趣,誰都願意為了宗主不要命。若沒有那份恩情在,倒像極了軍中忠義之氣。」

  荀如曦坐在石階上,凋零的落葉片片落下。她恍惚的看著那空蕩蕩的門口,有些過往的舊事倒湧上了心頭。

  那年宮中宴會,母親帶著她赴宴。席間有著世家夫人帶著自家的公子小姐,太奶奶高興讓孩子們一塊玩耍。可眾人都不願帶著她,還將她圍成一圈,紛紛嘲笑著謾駡著。

  是哪家的公子她自不認得,雙手叉腰對著其他人說,「我娘親說了,你就是個藥罐子短命鬼,誰和你玩也要死得早。」

  「太醫說她活不過十五歲,我們離她遠點,不要和她一同玩。」

  「走走走,別管她。」

  「你別跟著我們,一邊去。」

  ……

  那天下著雪,她不知被誰推在了地上,只覺得手心涼涼的。還未來得及爬起來,從遠處奔來的林殊將她扶起,小心的拍掉她身上沾到的雪泥。蕭景琰伸手拂去她發上的雪花,「曦兒,有沒有哪裡摔痛?」

  林殊卻一臉冷冷的問,滿臉止不住的怒意,透著一身寒氣,「是哪個人推你?」

  「哥哥,我沒事。」她扯著他的衣袖,搖搖頭。

  林殊卻未依她,指著那個較大公子,又指著旁邊另外幾個小的,「是他,還是他們?」

  「你以為你是誰?我推了又怎樣?你妹妹就是個病鬼,誰都不願意和她玩。」那個較大的反斥,一旁還有人附和。

  林曦紅了眼圈,有些委屈。蕭景琰連忙上前,「你們是誰家的,竟敢在這放肆……」

  他的話還未完,林殊已上前和幾個人廝打在一起,彼時林殊十三歲剛隨林燮一同上過戰場。身子骨長得比同齡的人要高些,每天練武騎馬力氣也大於普通家的孩子。很快就把那些紈絝子弟打得腫了臉,要不是蕭景琰上前硬是將他拉下,只怕要把人打暈過去。

  那些人嘴裡罵罵咧咧的,互相扶著要去告狀。林殊不以為然,只是轉過身將林曦護在懷裡,「我們曦兒乖,那些壞蛋都是亂說的,曦兒不是藥罐子,只是身子弱一些。哥哥在這,會護著你的。」

  「哥哥……」林曦忍了許久,在他懷裡哭起來。

  過了片刻有侍女過來請他們進入殿內,一進席宴便見剛剛被打的那幾個正跪在正前哭喊著。陛下皺著眉,有些不悅。晉陽長公主見自己的兒子臉上也掛了傷,小女兒更是哭得兩眼通紅,心下不忍上前將林曦圈入懷中,卻斥責起林殊,「小殊,是你打了司馬史的公子和齊中書家的公子嗎?」

  林殊跪下向陛下及太皇太后行禮,「是林殊所為。」

  「父皇,太奶奶,」蕭景琰上前一同跪與一旁,「是這些世家公子小姐欺負林曦,對她言語謾駡還將曦兒推在雪地裡。小殊是保護妹妹,景琰覺得沒有錯。」

  皇子的證言倒是讓原本有些吵鬧要討說法的夫人們給安靜了些,蕭選未發話,倒是太皇太后發了話。笑顏盈盈的對皇帝說道,「選兒,這小殊倒是像了你。小時候你也是這般護著你這兩個妹妹,蒞陽以前被人欺負了你可是把人家將軍兒子給打得躺了三個月。」

  「皇祖母怎麼還提兒時的事,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坐在下席的蒞陽公主笑笑,「小孩子嘛!總是愛玩鬧了些,我看幾位公子也無大礙,就不要責罰誰了。皇兄你說是不是?」

  「是啊,今天是宮中宴會,不要為了孩子們的玩鬧掃了大家興致。只是委屈了曦兒,曦兒早產,晉陽生她不易。喝些藥調養身體總不是壞事,各位夫人回去該管好口舌,可別將話傳錯了。」蕭選笑著為太皇太后倒上果酒,「皇祖母,你嘗嘗這西域進貢的葡萄酒。」

  「好,大家繼續。」

  梅長蘇與藺晨回來時,只見如曦蓋著披風靠著臺階邊的柱子睡著了,無言守在一旁見他們回來便退下。藺晨推推他,「你今天那個樣子,怕是嚇著她了。衣服上沾了血,還是去換一件吧。」

  「我先送她回房。」

  「還是我來吧!你這身子,如今哪還抱得動。」藺晨攔住他,將如曦小心翼翼的抱入懷中,小姑娘睡得並不安穩皺著眉似乎夢見了什麼。藺晨歎了口氣,回頭看著站於廊上的梅長蘇,「長蘇,你能瞞她多久呢?」

  梅長蘇看著他的背影白衣飄飄一屢鮮紅,「自己身上沾著血了,還說我。」

  藺晨話中有話,他自然懂。青峰幫屢犯江左,再三挑釁。在這一帶憑藉自己的勢力欺淩弱小,甚至強佔良家女子,他早有決斷。只是未曾想到,今天自己是紅了眼,竟未顧及藺晨的勸告將整個幫派滅了。這滿身的殺戾之氣,哪裡還有一絲昔日林殊的影子。

  「宗主,進屋吧!」

  「習武之人,是為了保家衛國。而非這無止境的殺戮,我竟忘記了當初對父帥許下的諾言。」

  這條路,今後該怎麼走,他得仔細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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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廊州接連下起了第三場雪,荀如曦全身裹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她揉搓著冰涼的雙手站在屋前的廊下。幾場雪很快的將這世界變得蒼茫,一碗冒著熱氣的藥遞到她的面前,藺晨今日還是一身白衣,他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自他們相識,多數的日子裡總是白衣。看得久了,她也覺得他最適合這抹白。只是藺晨與她一起時,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要不就是逗弄她到發火再追著他一頓打。

  「都說了多少遍,不要出來,就是不聽。」藺晨上前將有些散開的披風重新扣好,「這夜裡咳得時日是一天比一天久,還讓人怎麼睡啊?」

  如曦笑笑,又咳了起來,好不容易停下後,「少閣主這樣說,我倒像是時日不久了。」

  「胡說什麼!你是不信我嗎?」藺晨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語氣中有些惱怒。「是何人?還不出來顯身。」藺晨將她拉至身後,對著院落喊道。他這一喊,很快黎綱及府中那些隱衛都現了身。

  突然有一人從屋簷上飛身而下,立於院中。那人年紀稍長上藺晨些,身子精壯有些魁梧,能夠悄無聲息的潛入這宅院武藝只怕更高於藺晨些。

  如曦探出身子有點驚訝,向那人叫了一聲,「玄布大哥?」

  「如曦小姐,來探望你一趟可真不容易。進這江左盟可費了我好大一番力氣。剛剛聽你咳嗽,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嗎?」男子向如曦行了個禮,語氣顯得熟撚。

  「老毛病了,並無大礙。只是你怎麼會來廊州?難道祁宣他……?」如曦搖搖頭,不該啊。祁宣乃大渝六皇子,豈能擅自跑到敵國來。

  被稱為玄布的男子點頭,「公子的確也來了廊州,如曦小姐可否隨我前往見一面。多年不見,公子甚是想念。」

  荀如曦點頭,轉身看向身旁的藺晨。

  「我陪你去。」

  城郊茶樓的包廂裡,荀如曦才踏進屋子就被來人抱了個滿懷,還沒緩過神就被跟在身後的藺晨給拉開了。祁宣倒未惱,反而大方的向藺晨行了個禮,「多謝藺公子這些時日對曦兒的照顧,這裡備了些薄禮望公子笑納。」

  「如曦自小便與我有婚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自當全力照看,不勞六皇子費心。這禮你還是帶回去吧!」藺晨冷著臉,將如曦拉得離祁宣遠了些。

  兩人一番唇槍舌劍,如曦頗感無奈,向玄布使了個眼色。也不理會那一來一往的兩人,徑直在桌子前坐下倒了茶吃起了桂花糕。

  「如曦小姐,這禮藺公子不收,你可要收下。」玄布一臉神秘,笑嘻嘻的將桌上那長方木盒朝她推來。

  荀如曦不解,玄布也不作答只是讓她打開木盒,木盒一開她才一驚,「這禮確實不能收。」

  玄布未料她會這樣說,「這是公子費了心血才尋到的,你莫要辜負他的這份心。」

  藺晨這時才看清那木盒中的東西,一個箭步上前將木盒關上收至自己的長袖中,「如此,便多謝六皇子了。」

  那足足有手掌大小的血參,本就為罕見的珍品,就算是祁宣以他的身份要想得到也必是費了力氣。她離開大渝那日起,便已想好,此生是萬萬不能再受祁宣的恩惠。當日祁宣為瞞她的身份,已是做了莫大的風險。可她心中始終有個結,如曦伸手從藺晨的衣袖裡抓過木盒塞到祁宣懷裡,「這禮物太貴重,我不能要。」

  「曦兒,這血參可是治你寒疾的良藥,萬萬不可不收下。」祁宣不解,「幾年不見,你這脾氣比兒時倒更強了些。」

  藺晨見他們爭執不下,一個伸手將木盒拿了過來,「就當這是我琅琊閣欠下的,不關你的事。」

  她和祁宣有三年多未見,倒是聊了許多,而藺晨始終冷著臉在一旁,玄布覺得有趣邀他去前面的竹林比試一番,藺晨這次倒是答應了起身便同玄布一同出去。

  「玄布大哥,你出手可不要太用力了。」如曦站起身對著玄佈道,玄布回過頭點頭答應。

  「曦兒當真對他如此上心?」

  「祁宣,你為什麼會來廊州。現在總該說了吧?」

  祁宣長歎了口氣,「有時候,我真想你跟我說些別的。可你似乎總能看透我要說什麼。是的,曦兒,我準備參與奪嫡了。」

  「祁宣哥哥,這條路有多艱險,難道你不明白嗎?」大渝皇子眾多,卻並未立太子之位。但朝野上下看好四皇子,其一生母為皇后是為嫡子,其二四皇子自參政以來便籠絡朝野重臣,做事果斷有心計為人卻狠辣。而祁宣的母親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妃子,母家在朝中也沒有勢力,更無支持他的朝臣。

  「我知道,可我必須這麼做。」

  如曦從未見過他如此堅定的神情,在大渝的日子裡他一直做著閒散王爺,總是滿面笑容。可到今日,她才忽然發覺她從未懂他。生在皇家,總是身不由己。多少骨肉相殘,兄弟相爭,多少君王是踩著自己親兄弟的屍體爬上這皇位。可卻沒有人會懂,這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她站在竹林外看著那兩道騎馬的身影越來越遠,雪還未融化寒氣透著她的身子骨,竟冷得有些哆嗦起來。

  如今連祁宣都顯露了他隱忍多年的決心,人總是在變的,穆霓凰成了南境統帥,蕭景琰依然四處爭戰沙場,而她守著這個破身子還在妄想著如何報仇。

  「天要黑了,我們該回去了。」藺晨將斗篷替她圍上,見她正盯著自己看,「怎麼?」

  「你是不是知道,我開的那間茶樓,做的那些事。」

  藺晨點頭,「你想做什麼,我不會攔。」

  她在北境邊城開了茶樓,卻暗地靠著這來往的軍史們收集了些邊塞急報。即使去了雲南卻將那茶樓分支開到了其它各州,因為那些點心精巧總是引得達官貴人前來,便總有那廟堂之上的決議。這些年收集了許多貪官污吏的罪證,無非就是為了有一日以此將那些人身後之人給扳倒。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根本就是癡人說夢。為什麼祁王一死,蕭景宣就成了太子?謝玉封為一品軍侯,就連懸鏡司都……這之間誰受益不是一目了然,七萬赤焰軍不能這樣枉死。可是我沒有任何辦法,我不知道如何翻這樁案,我不知道貿然的舉動會不會讓更多無辜的人犧牲。」

  這麼久了,藺晨總覺得如曦如此執著於復仇之事只是求得一個安慰。她是那場災難中唯一活下來的,可她也是一個已死之人。她不能尋求霓凰,所以那兩年始終戴上面紗。她不可遇到靖王,是因為知曉蕭景琰的性子,更不能讓他以身試險。

  藺晨不知如何回答,他既勸不了長蘇,也勸慰不了她。卻又聽到她說,「可是藺晨,梅長蘇是誰呢?」

  藺晨只覺得心裡一驚,怔怔得看著她,如曦卻回以了個燦爛的微笑,那個笑容太過耀眼卻又過於苦澀。


第 23 章

  梅長蘇,他是誰呢?

  一介布衣滿腹經綸,平日裡對每個人都溫和有禮。江左第一大派的梅宗主,行事謀略都恰到好處損傷降至最低。藺晨很上心照料的病人,身子弱的似乎一吹就要倒,和她一樣寒疾纏身。

  可他和她不同,他的病不是與生俱來,他的病症與她有所不同。雖然如曦還不能確定,可是她就是知道。

  江左盟為何要時時留意雲南穆王府的動靜,又為何在蕭景琰被圍困時出手相救,為何梅長蘇要將她留在身邊時時照料。

  心中的疑問太多了,她要找個人問清楚,若是她想錯了就此作罷。可若是她心中所想是對的,若是對的,她又能如何呢?

  「梅長蘇就是梅長蘇,其實萬物於你心中自有答案,你心裡希望他是別人,你又何必問我。」

  如曦直直的看著他,藺晨這個人,糊弄人的本事倒是練得很好。「哼,回家。」

  小姑娘已走得老遠,藺晨才松一口氣,他答應過長蘇不能告訴她。可荀如曦今天這一問,只怕是發現什麼端倪。他才剛趕上去,如曦又回過頭,笑得極其溫柔,「藺晨,你覺得以我的相貌,若在美人榜上能排第幾?」

  藺晨伸手點點她的額頭,一臉得意的快步向前走去。「自是前三,我知你想說什麼,可是琅琊閣的少夫人是不能露面讓外人看去了。」

  「誰是少夫人了,藺晨你還真不要臉!」如曦咬著牙追了上去,狠狠的拍了他後背一下。

  「要臉有什麼用,我這是造福蒼生,你這麼野蠻誰敢娶你,只好委屈委屈我。」藺晨捂著背又跑快了些,回過頭卻見荀如曦在原地蹲下一臉的難受,他一個飛身蹲在她的面前想要將她扶起,「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如曦卻是笑笑,飛快的站起來便攬上他的背,一臉調皮的道,「走不動了,藺晨哥哥背回家。」

  「好,我的大小姐,撒嬌耍賴的本領你可真是信手拈來。」藺晨一把將她背起,「我們回家,回家就喝藥,這血參來得可真及時。」

  蘇宅的早晨餐桌上永遠有豐盛的早餐,如曦起來的時候見梅長蘇正與黎綱吩咐些事,藺晨卻在一旁的矮桌上放滿了瓶瓶罐罐,每個瓶子都貼著標籤,而他的旁邊還有蘇宅的另一位白鬍子大夫,正和他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麼。

  如曦也賴得管,吉嬸還在布菜,她便先在桌前坐下了。梅長蘇的小米粥,藺晨的粉子蛋,還有她喜歡的雞湯陽春麵。吉嬸將一個煎的金黃的荷包蛋放在小碟子裡置於面的旁邊,隨後又端上了一碟雞蛋捲餅,一籠熱氣騰騰的湯包,一碟金黃的煎餃,還有幾樣配粥食的小菜。

  「曦小姐,待會你要喝紅棗桂圓紅豆湯還是紅蓮糖心蛋?我先去準備下。」吉嬸抬頭見是她來,收拾著碗筷問道。

  「可以不吃嗎?昨天也吃了呀。」如曦夾了個煎餃沾了點醋,搖頭表示不要。

  「你這幾天需要補血吃這些好,女兒家來……」

  如曦連忙打斷她的話,臉變得通紅起來,卻聽原本還在和黎綱說事的梅長蘇道,「吉嬸,我和藺晨不在,你可不能太慣著她。一切還得麻煩你和晏大夫。」

  「就是,這丫頭精怪的很。」藺晨也坐到了飯桌前,隨手就夾了個湯包送進嘴裡。

  「你們這是要去哪?」如曦也不抬頭,吃著面喝了口湯。

  「我和藺晨要去東瀛一趟,你在家要好好聽晏大夫的話,出去的話讓黎綱無言陪你一起不要一個人。」梅長蘇用木勺子攪著粥關照。

  「為什麼突然要去東瀛?」她抬起頭看著梅長蘇,又轉過頭盯向藺晨。

  「琅琊閣的生意,在東瀛訂了批雪蘭,我和長蘇順便去看看。」

  「是雪蘭。不是血蘭吧?」如曦不可置信的瞥了他一眼。

  藺晨乾笑了幾聲,「想哪去了,當然不是。我沒事去尋這世間根本沒有的東西做什麼。」

  「記得帶禮物!」

  一個月後如曦收到了琅琊閣的飛鴿傳書,信上是梅長蘇的字,大意是讓她起程來琅琊閣。沒有直接回廊州卻繞道回了琅琊閣想必是出事了。

  如曦也顧不了那麼多,黎綱打點好一切後駕著馬車帶著她和無言一同回琅琊。五天后,他們到了琅琊山。

  而她也真的收到了份禮物,還是份大禮。

  沒有所謂的雪蘭,屋子裡倒是有個渾身是傷的孩子。如曦第一次見他時,那個孩子縮在帳子的角落裡,眼神露出冷冷的殺意。雖全身受了許多刀傷,但卻時刻備戒著進屋子的人。清醒時是不肯喝藥的,也不讓藺晨幫他療傷。藺晨只能出手將他打暈,如曦打了盆溫水擠幹了絲帕輕輕的擦著孩子的臉。看上去才十歲左右,應該比穆青小不了多少。可這身上的傷卻是一道道,好多傷口還未癒合就又添了一道。

  如曦才擦完他的小臉,孩子倒是露出了一張白淨的臉,長得十分俊秀。如曦將絲帕在水裡洗了下,向藺晨問道,「你們怎麼去了東瀛一趟,還撿了個小孩回來?這孩子小小的年紀,怎麼渾身是傷?」

  「小心……」梅長蘇的話音還未落,如曦只覺得有一柄短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前的藺晨向前沖了幾步又停下。

  藺晨覺得自己冒出了一身冷汗,而如曦卻像沒看到那刀子似的,回過頭拍了拍那孩子的頭,「乖乖躺好,等姐姐給你擦乾淨了,換身衣服。」

  那孩子也只是眨眨眼,愣愣的放下了手裡的小刀,乖乖的將手伸出來讓如曦擦。

  「你叫什麼名字?」

  搖頭。

  「那你的父母在哪?家住哪裡?」

  搖頭。

  「誰讓你去刺殺的?」

  還是搖頭。

  梅長蘇問的所有問題都未能得到回答,孩子依然對他們有所防備,卻對如曦倒是有些放鬆。如曦為他換了身衣服,又哄他喝下了藥,小孩倒乖乖的躺在床上睡了。

  「這孩子的心智不全,脈象也很紊亂。我剛替他束髮時,竟有兩根銀針插在他的後腦大穴上。」如曦挽起袖子抱著孩子換下的血衣,放在了一旁接過梅長蘇倒的茶。

  「你怎麼不□□。」藺晨放下書卷問她。

  如曦無語的看了他一眼,「我學醫才多久,小病小傷也就罷了。這插在腦子上的針,我怎麼拔啊?是誰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毒手,這孩子渾身都是傷,有的骨節還錯位也未矯正過。」

  「他學了一種極陰毒的武功,幾乎招招至人性命。我懷疑,正是這武功才亂了他的心脈。連我也不敢貿然診治什麼,我爹和荀師伯三日後到。」這孩子的脈象他從未碰過,就連閣裡的醫經都未有過這樣的案例。

  「你們怎麼會遇到他的?」

  「我和藺晨到東瀛的第六天,正巧遇到天皇出街祭祀,這個孩子隨著一群黑衣忍者出現。其餘的人都死了,但他逃了。藺晨好奇就跟著他,尋到的時候已經昏在林子裡了。」梅長蘇向她緩緩道來,「藺晨剛想為他療傷,這孩子雖已失血過多卻還是睜開眼,冷冷的看著我們並還一掌朝藺晨。」

  「還好我躲的快,不然還真是好心沒好報。」藺晨翻了一頁書卷,插話。

  「他沒朝蘇哥哥反而朝著你,可見連個小孩子都知道你是壞人。」


第 24 章

  【滄海遺夢】24

  飛流還不叫飛流的時候,藺晨在自家老爹還未回來前躲在藥廬裡不眠不休的看了三天醫書,只尋到一種方法治那孩子。用另一種武功心法強行將之前所學的逆轉回來。可這其中兇險卻無法預料,而他腦中銀針還未拔出,這心法該何時學又成了問題。

  藺晨有些懊悔,他從來就不願意學醫,更不願成為醫者。治病救人這種事,他不想學,只是老爹逼得緊。他半推半就的學了些大概,反因梅長蘇才認真上心些。一到用時方覺學得少了些。

  只不過短短三天,孩子便發作了許多次。每次都是癲狂成瘋,一睜眼便想殺人,梅長蘇和荀如曦一直在身邊照顧自然沒逃過。黎綱和無言雖在身……

  飛流還不叫飛流的時候,藺晨在自家老爹還未回來前躲在藥廬裡不眠不休的看了三天醫書,只尋到一種方法治那孩子。用另一種武功心法強行將之前所學的逆轉回來。可這其中兇險卻無法預料,而他腦中銀針還未拔出,這心法該何時學又成了問題。

  藺晨有些懊悔,他從來就不願意學醫,更不願成為醫者。治病救人這種事,他不想學,只是老爹逼得緊。他半推半就的學了些大概,反因梅長蘇才認真上心些。一到用時方覺學得少了些。

  只不過短短三天,孩子便發作了許多次。每次都是癲狂成瘋,一睜眼便想殺人,梅長蘇和荀如曦一直在身邊照顧自然沒逃過。黎綱和無言雖在身側卻也快不過那孩子的速度,一個飛身便掐住了梅長蘇的脖子。

  「蘇哥哥!」如曦拉扯中一驚也不顧他是否紅了眼上前推了一下,那一掌便落在她胸前。

  好在藺晨趕來接住了她,也降住了少年。孩子又昏沉沉暈過去了,梅長蘇欲扶起如曦,卻見她嘴角流血,控制不住的咳起來。一個回頭一口鮮血便吐在了地板上,隨後便暈了過去。

  藺晨才安置完小的,一回頭見如曦昏了過去,還吐了口血。「我說別呀,讓你們逞能,兩個病號還想照顧個武瘋子,這一掌未使出全力,否則此刻你這小妹該去見你爹娘了。」

  「別貧了,快看看怎麼樣了?」梅長蘇白了他一眼,將如曦扶在懷裡。

  藺晨蹲下拿起她的手細細把脈,再摸摸她的額頭,「這麼燙?怕是壓了許久的病根被這掌給發起來了。沒什麼關係。」

  「都吐血了還沒關係?」梅長蘇不敢相信,「你這時候可別開玩笑。」

  「這血啊,吐著吐著就習慣了,等有一日她連血都吐不出你才要擔心。」藺晨將荀如曦從他懷裡抱起,「無言,隨我去給你家小姐煎藥。」

  荀如曦這一病臥床休養了許久,每日昏昏沉沉睡著竟也過了半月有餘。梅長蘇每日早上和晚上都會與藺晨一同來她房間用餐,大多時候都陪著隔壁屋裡的那孩子。

  剛清醒的那天,荀珍和藺老閣主回來了,為她把了脈見這模樣也不忍多責備。倒是老閣主沒給兒子留面子,在大家的面前揪住了藺晨的耳朵罵,「誰讓你撿個小孩子回來,差點傷了曦兒。」

  要不是梅長蘇在一旁攔著,藺晨只覺得自己太冤了,「我說老爹,你自己撿了個長蘇回來,就不允許我撿個人回來。」

  梅長蘇每日來屋裡都會講那孩子治療的情況,前幾日是老閣主和荀珍合力將他身上的毒給清了,不會再發作擾亂他的神智。過了幾日又講浸了幾天藥浴,腦上的銀針拔除了。最近幾日說小傢伙跟著藺晨在學熙陽訣,學得很快。

  有次如曦問他,「蘇哥哥,你好像很喜歡小傢伙。」

  「是啊。」梅長蘇點點頭,也沒說因何只是對她笑笑,「曦兒,快要開春了,你要早些好起來。」

  這時小傢伙嘟啷著白淨的小臉,氣呼呼的跑進來,拉著梅長蘇的衣袖躲在他的旁邊。藺晨提著劍跟著進來,氣喘吁吁的倒了杯茶,「你這小沒良心的,藺晨哥哥教你這麼辛苦,你整日從屋頂飛到樹上再從樹上飛回屋頂。快跟我出去好好練劍。」

  「壞人!不要。」小傢伙探出腦袋,認真的拒絕。

  如曦覺得甚是可愛,「別每天小沒良心的叫他,你們也該給他取個名字。」

  「嘿,我還沒說你呢!現在有力氣講話了,知道你藺晨哥哥怎麼照顧你的嗎?不眠不休幾日沒睡了。」

  「明明是你學藝不精,在我這翻了好幾天的書卷。」

  「嘿,你們這兩個小沒良心的。」

  梅長蘇也不管他們,只是摸了摸身邊孩子的頭,「整日飛來飛去,自由自在,就叫你飛流,好嗎?」

  「飛流。」小傢伙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重複著自己的名字,「喜歡。」

  荀如曦捂著嘴又咳了起來,只覺得喉嚨一陣腥甜,藺晨慌忙的倒了杯水剛想遞給她,卻見小飛流輕輕拍著她的背,「姐姐,痛。」

  如曦對他笑笑,搖頭,「飛流乖,姐姐不痛。」

  飛流被罰了,關進了柴房裡,還是梅長蘇下的令,如曦萬萬沒有想到。

  以往每天早晨飛流都會捧著新摘的花來她屋裡,得到她和蘇哥哥得誇獎後才去後山隨藺晨練功。可已有幾日不見飛流,來換花的成了藺晨,就連梅長蘇也是幾日未見。

  藺晨整天陰著臉,像是有人得罪他一般。如曦自然沒在他這問出什麼結果,想要叫來黎綱,黎綱竟也不在琅琊閣。倒是無言拉著她去了柴房,她才知小飛流受罰了,說是他藏了藺晨的一隻鴿子。

  「小飛流可不是我罰的,你別看著我。」藺晨繼續搗弄著藥,「你也不可放他出來。」

  如曦還未來得及問,竹雲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向兩人行禮,「少閣主,梅公子回來了,可是情況不好。」

  「廢話,他哪天有好過。」藺晨語氣頗有些置氣,「你去把飛流放出來。」

  飛流藏鴿子,梅長蘇並未對他生氣。只有藺晨知道,梅長蘇氣的是他自己。那只鴿子帶來的消息,南楚派出二十萬大軍,霓凰死守青冥關,血戰殺敵五萬人。楚人不敢妄動,戰事雖停,但穆霓凰重傷。

  梅長蘇捏著紙條,便出了琅琊山。黎綱一眾人怎麼勸都沒用,紛紛跪在他面前。藺晨卻在一旁冷眼笑道,「你們別攔著他,他想去就讓他去。只怕還沒走到這雲南,就先死在路上了。到時候也好和那穆家郡主在地下相聚,這仇也不用報了這冤也不用雪了。」

  「藺公子,你不勸,別亂講呀。」黎綱跪在地上,急了。

  梅長蘇回頭看了藺晨一眼,又看了地上跪著的下屬,只聽他清冷的嗓音,「藺晨,你該懂我。」

  「我為何要懂你,我老爹他們熬了心血救你,不是讓你這般糟蹋。你梅大宗主的腳又不長我身上,我這琅琊閣你想來就來,你想走就走。你走好,不送。」話說完,藺晨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藺晨心中不快,嘴上自然就沒了好話。這些年,即使關係再好,但總有好幾次想要掐死梅長蘇的心。

  眼下梅長蘇顧不了其他,一心想著霓凰,黎綱和甄平護送著出了城。五日後,兩人抬著昏迷的梅長蘇又回了琅琊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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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穆伯,這些是什麼?」穆霓凰才踏進王府就見好幾箱雕花楠木箱,管家一臉愁眉站在前廳裡。

  「郡主,這些都是荀姑娘托人送來的。」穆王府的管家迎了上來,「其他倒沒什麼,就是其中有一箱銀票,一箱治傷藥材。」

  霓凰打開那箱子,被箱中擺放的各種銀票金子給一愣,輕笑道,「這個如曦,我穆王府如今雖受陛下猜忌,但還不至於窮困潦倒。」她曾猜想過荀如曦的很多身份,也曾私心派府中的人去追查她的下落。可那日關外送別,那一襲白衣的公子接走她後,跟著的人便跟丟了,從此派出的人在各州都未尋到她。

  「就算是寒醫的愛徒,也未聽過荀珍錢財萬貫。還有這箱藥材,怕是聽聞我受傷的消息。她倒是關心,竟忘了府裡有她親自請來的楊大夫。」霓凰有些調笑,心下卻決定要多派人繼續去尋如曦的下落。

  南楚派兵二十萬,雖穆家軍團結一心也難敵兩倍的楚兵,青冥關外浴血作戰倒是震懾了南楚,守在二十裡外不敢妄動。穆霓凰便派人傳出她重傷的消息,設下埋伏在南楚以為這南境無人鎮守時,出其不意又折損其五萬兵力,致使南楚節節敗退。

  「全靠郡主的謀略,才使這戰險敗為勝,王爺若是見此情景必大為欣慰。」

  「老魏,軍中將士損傷如何,需及時安頓。把這箱藥材抬到軍營,讓楊大夫看看。」霓凰吩咐著,「派出去的人可有尋到如曦的下落。」

  「郡主,我們派出去的人有人在廊州境內看到了如曦姑娘,可是不敢確定。」

  「為何?」

  「郡主可曾聽過今年琅琊公子榜首,換了人。此人名為梅長蘇,年方二十四,一介文弱書生卻已是江左盟的宗主。」魏將軍緩緩道來。

  霓凰點點頭,似乎有所耳聞。「可這與如曦有何聯繫?」

  「那名女子的身形與如曦姑娘相似,卻是這琅琊榜首的義妹,很少出門。這江左盟內防範太嚴,派去的人沒有機會一探。」

  「可看清過樣貌?」

  魏將軍搖搖頭,「江左盟的人似乎對我們的人所察覺,很難再深入。」

  「罷了,讓他們都回來吧。這麼一看,倒解釋了她這些厚禮。既然她不願讓我知道,就當我從不知曉這些事。」

  梅長蘇被抬回了琅琊閣,整日除了喝藥也不對旁人說話。總是看著一處出了神,倒像極了當年他知曉穆霓凰重傷未醒後的樣子。不說話也不吃東西,自己在折騰自己。

  藺晨端著藥碗進屋時,突覺一直在置氣的只有自己,當真是無趣。可笑江左盟的梅宗主,平日處理江湖幫派之事,從來都是舉止穩重眉宇低笑,卻行事果斷乾淨俐落。可每每遇上穆家郡主的事,往往亂了方寸。

  「兵不厭詐,這招倒是使得好。如今南楚退兵,你家小姑娘僅此一役,滅敵十萬,倒真算得上治軍將才。」藺晨在他榻前圓凳坐下,挑眉看向他,再將藥遞過去。「若你現在想回頭,還能與她相守二十年。長蘇,你可願。」

  梅長蘇抬頭看向他,輕笑出了聲,可那笑中似乎帶著淚,「今後再也不會了。」從他選擇解毒那日起,早已將霓凰割捨,只是這困獸之鬥卻常系於心。

  荀如曦近來極愛待在琅琊閣的藏書閣裡,常常待上一整日直到藺晨夜裡吃飯的時候來尋她,她才肯出來。如曦小時候也曾去過皇家的藏書樓,可今日一看竟遜於了這琅琊閣。但如曦最感興趣的是書閣之中有一圓桌,圓桌的中心有一個洞口。一日如曦在書架之後見藺晨投了張紙條,不過半柱香的時候圓桌另一邊彈出了暗格。

  自從梅長蘇回來,藺晨整日忙於照顧奔波前後,自是沒有空閒來顧她做了什麼。天氣漸暖,如曦拿了楊前輩贈她的那本書,在桌前坐下細細看了起來。讀了幾頁,荀如曦略微的翻了個大概,這書裡竟寫了這世間奇毒和解毒之法。

  她雖跟著荀珍學醫許久,荀珍也從未教授她治毒之法,因為荀珍始終覺得毒是害人之物。如曦看得津津有味,只是書中提有的很多東西都不明白。

  書中提及天下奇毒,其中以火寒之毒為首,七絕散為次,血鶴紅為末。火寒之毒,先經火再曆寒,由雪蚧蟲撕咬全身焦肉後得以保命,但從此便骨骼腫脹,嗜血成性,渾身長出白毛。而這七絕散據傳是百年前大渝皇室一女子所制,卻在百年後解毒之法已不明,中毒的人七日必七竅流血而亡。至於那血鶴紅,由於那□□的萃取之物已滅絕,此毒只留於記載。

  晌午時練完功的飛流來書閣裡尋她,見她認真的坐著也不打擾只是靜靜坐於一旁。「飛流啊,這雪蚧蟲是何物呢?七絕散真的無化解之法?」

  飛流卻對圓桌中心的洞好奇極了,探著小腦袋瞧了又瞧,如曦靈機一動拿起筆寫在紙條上扔進了洞裡。很快的旁邊彈出了暗格,飛流拿起裡面的紙條遞給好曦。

  『雪蚧蟲,梅嶺獨有。』

  藺晨進來時就見飛流靜靜的看著如曦,而荀如曦則不斷的摩搓著衣角,再一看圓桌的暗格彈出來。「發什麼呆,吃飯了。」

  「看了本好書,一時忘了時間。走吧,飛流我們去吃飯。」

  轉眼又到仲夏,如曦隨著梅長蘇回了廊州,飛流學完了熙陽訣的三層心法,也一起到了江左盟。飛流很愛粘著梅長蘇,整日似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邊,只可惜小孩子心智不全,很多時候也不懂他們說了什麼。在飛流的小世界裡,只要每天能跟蘇哥哥在一起,能吃甜瓜吃好吃的糕點就好。

  看著飛流像只小松鼠,捧著甜瓜吃的津津有味,荀如曦用手帕擦掉了他嘴邊沾到的。梅長蘇從書房出來就見到這景象,也緩步上前坐在一旁。

  「蘇哥哥,吃。」飛流見是他來,將手裡的瓜遞到他面前。

  梅長蘇將甜瓜推了回去,摸摸他的小腦袋,「蘇哥哥不愛吃,飛流喜歡多吃些吧。」

  「藺晨不在,這江左盟倒有些無趣了。」藺晨這次並未同他們一起回來,說是要留在琅琊閣和荀珍研究什麼藥材。

  「他不在有不在的好,至少飛流不用一看到他就躲。」如曦不明所以,飛流在旁邊很用力的點頭。

  「藺晨雖整日嘻嘻哈哈對什麼都很隨意,但內裡卻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如曦見他一本正經,笑出了聲,「蘇哥哥,你這是要做媒人?我知兩家訂下的婚約,可卻從未想過有一日和藺晨變成那樣的關係。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何必成為他人的負累。」

  「不許這樣說。」

  「天命如此,自當接受。蘇哥哥,連這個都看不透嗎?」如曦輕輕笑著,用手帕替飛流擦乾淨雙手。


第 26 章

  這日在飯桌上,飛流打碎了個碗,黎綱手忙腳亂的收拾著竟將手也割破了。梅長蘇見他心不在焉,便開口問,「有什麼事就說,怎麼這般不當心。」

  黎綱一下就跪在地上,聲音有些顫抖,「宗主,宮姑娘托信來,想請小姐去為如意姑娘看診。」

  「笑話,我江左盟沒有大夫了嗎?要如曦去妓坊看什麼病?」梅長蘇挑眉,冷冷的道。

  「屬下也覺得不妥,可宮姑娘說這是女子的病,不方便。」

  梅長蘇招手讓他起來,「換作旁人也罷了,可這柳如意,雖為我江左盟所用。可她對藺晨的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曦兒去,只怕是要設下鴻門宴。」

  「宗主,你會不會想太多。」黎綱小聲說道,卻見梅長蘇向他投射過來的目光,「我去看看曦小姐起來了沒,這吉嬸做的飯菜要涼了。」

  荀如曦懶洋洋的走了進來,雖已到了夏日,可每日總是沒有什麼精神。整日躲在屋裡看書,可江左盟的藏書太少,都是梅長蘇的並沒有什麼醫書。倒是老閣主時常稍人帶來些醫書,才不至於這般無事可做。

  「你們剛剛說給誰看病?我正閑得慌,黎綱快說來聽聽。」如曦在桌前坐下,卻見黎綱結結巴巴梅長蘇正瞪著他。

  「曦小姐,有人托你去為江左盟的下屬看病,對方是女子晏大夫不太方便。可是宗主……」黎綱端著碎了的碗晃到門邊,話才落下便趕快逃了出去。

  「飛流,去把他嘴給縫了。」梅長蘇忿忿,飛流點頭準備站起來,就被荀如曦給拉下了。

  「蘇哥哥,我倆雖不是親兄妹,但這喜歡縫人嘴的習慣倒挺像的。」如曦逗他,又替飛流夾了個煎餃。

  梅長蘇最終扭不過她,讓盟裡的人駕著馬車和無言陪同她一起去了翠柳苑。如曦才下了馬車,便對這翠柳苑讚賞有加,「無言,你看這亭臺樓閣倒是別具品味,有點眼熟。」

  還未進大門,便有一白衣女子立於門外,上前向她行了禮,舉止溫婉。「曦小姐,勞你大駕,讓宮羽坐立不安。」

  荀如曦見她這眉眼,不敢確定,「你是?你是那日王府外被置於火架上的女子?」

  「承蒙宗主和藺少閣主相救,宮羽才得以在江左盟有了安生之地。」宮羽引著她進了內院的二樓,「這翠柳苑雖為妓坊,但樓裡的妹妹都是些身世淒涼的女子,承蒙宗主之恩得以生存。前些日,如意妹妹身體有恙,故才托了黎舵主拜託小姐前來。」

  「無妨,醫者本該治病救人。更何況你們是江左盟的人,豈有不來之理。」如曦轉過身對無言道,「你在外面候著吧,女子的閨房你跟進來可不妥。」

  宮羽推開了門,如曦隨她進屋,見一女子正端坐在桌前,一身富貴牡丹繡花紅衣倒是襯得她肌膚勝雪。女子見是她們,蓮步依依上前行禮,可還沒幾步便虛弱的向後退去。

  「如意姑娘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姑娘既然病著,就先坐下吧,讓我為姑娘診脈。」

  卻見如意捂著心口,一雙鳳眼楚楚可憐,「只怕我這心病,小姐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姑娘這話倒是有趣,既然我治不好,又為何如此費力托我前來。」如曦聽出了她話中有話,「既是心病,該尋你心上那人來治,方能藥到病除。」

  「如意請小姐前來,就是想請小姐幫我。若是小姐願意,我的病自當藥到病除。」

  「有話就直說,這樣繞來繞去,幫不幫可得聽聽。」

  「如意愛慕的人,早已有了父母訂下的婚約,可如意與他情投意合,公子也早將我視為紅顏知己。只是這父母之命不可違,女子的青春稍縱即逝,我不想一輩子在這翠柳苑裡終老。如今的辦法只有請那訂下婚約的女子主動解除她與公子的婚事。」如意緩緩道來,卻時時注意著荀如曦,深怕有一句讓她不悅。

  荀如曦收拾著醫箱,回以她溫柔一笑,「如今江左盟為江湖幫派之首,姑娘又有這般容貌,怕是每個男人都會為之傾倒。姑娘若想尋人幫忙,也不該尋到我的頭上。若是那公子真當你是心尖上的人,自該對你有所交代。」

  如曦的話才說完,柳如意便啼哭著跪在了她的跟前,「可那婚約的對象是宗主的妹妹,宗主不把我趕出去已手下留情了。只是如意日日受這相思之苦,才想了這個法子求小姐。」

  荀如曦倒是一愣,冷眼看了站于一旁的宮羽,又看著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柳如意。「可惜自古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如意姑娘能征得我兄長同意,我自無意見。若無其他的事,便告辭了。只是姑娘這心病還得自己醫。」

  「小姐息怒,是宮羽沒有管教好手下的人。這事自是不能煩擾到宗主。」宮羽隨她話落,唰的就跪於一旁。

  荀如曦才站起身,便聽內室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我說如意啊,你和宮羽在講什麼,還不能讓人睡個好覺。」

  藺晨系著腰間的衣帶,撥開有些亂了的頭髮走了出來,見屋中站著跪著的三人。倒是說不出話了,「你怎麼在這?」

  「你可以睡在這,我就不能來嗎?」如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地上跪著的兩人,卻不知心中何來的一團怒火。伸手扯下一直掛在腰間的那塊白玉,扔在了藺晨的懷裡。

  藺晨小心的捧著玉佩,「你這是做什麼?」

  「當年琅琊山上,你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要解除這婚約讓我爹娘來說。你可還記得?」

  藺晨點頭,抓著她的手,「提這個做何?」

  「如今梅長蘇是我義兄,這婚事便可由他作主。我將這玉佩還你,這婚事便取消了。不管是如意還是吉祥,你都一併娶回琅琊閣,你我各不相欠。」如曦一邊說一邊掙脫開他的手,「無言,我們回去。」

  藺晨拿著那半塊殘玉,略微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卻很快明白了剛剛發生什麼事。他一路日夜兼程從琅琊山到這廊州不過短短兩日,不願讓她見這疲憊之樣,便在宮羽這稍作歇息,打算晚上再回梅長蘇那。

  「如意啊如意,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知禮的女子,與我倒也算得上興趣相投,又是個美人兒。我們從來都是坦坦蕩蕩,如今你這樣做,這翠柳苑是萬萬不能再來了。」藺晨將柳如意從地上扶起,「若是在下以前有什麼舉動讓如意姑娘誤解了,在下向你賠個不是。只是我這小姑娘,脾氣不怎麼好,若是不早些向她解釋清楚,只怕有一番折騰。」

  「藺公子,你當真不明白我的心意?」柳如意身子一軟,又跌坐在地上。

  「我早跟你說過,我心中所悅之人。這翠柳苑中,屬你所奏的琴音最純粹,可如今姑娘出此下策,倒是讓藺晨失去了個談論聲樂之人。」藺晨沒有扶她,只是向宮羽點了點頭,便飛身追了出去。

  宮羽蹲下身子,「早跟你說了,藺少閣主不是我們這種女子可以觸及的,如今反而難堪。」

  「姐姐,身為女子只求所愛之人能回以同樣的心。流落至此並非你我所願,可我若不一搏,眼看他的心早已淪落,想著他或許對我還有幾分憐惜。」

  「可如今,你又得到了什麼。」宮羽將她扶了起來,「當真是癡兒怨女。」


第 27 章

  蘇哥哥在與一個不認識的大哥哥談事,還將他趕了出來。飛流悶悶不樂的坐在書房前的臺階上。卻見荀如曦走了進來,像是失了神一般,他怎麼喊她也不理。

  待一切冷靜下來,才見飛流探著腦袋睜大眼睛看著她。「飛流啊,你怎麼不在屋裡待著。」

  「蘇哥哥,有客人,大哥哥。」

  「飛流,你能不能帶姐姐到屋頂上坐一會。」

  飛流點點頭,一個旋身一躍,一大一小便落在了梅長蘇的書房上,動靜極小。

  坐在這屋頂上才發覺這宅院的設計格外似林府,左手邊的荷花池,右手的梅林,院落之間均種了金桂。荀如曦現在很懊悔,剛剛在翠柳苑發得無名火。

  「飛流啊,剛剛姐姐凶了你藺晨哥哥。也不知是氣他住在了人家姑娘的閨房,還是他明明來了卻沒有回江左盟。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怪他。」

  飛流看看她,搖搖頭,「不懂。」

  「已經記不清了,什麼時候開始,對身邊所有人都有了保留。就算是蘇哥哥,就算是藺晨,在心裡我也有所防備。飛流,將來你會明白,真正能傷害背叛自己的永遠是朋友,敵人是沒有機會的。」如曦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少年的眼眸明亮清澈。

  「蘇哥哥,好人。晨哥哥,好人。」藺晨歪著腦袋,努力擠出他所會的詞彙。

  「我們飛流真聰明啊,姐姐一直糾纏于此。藺晨他三番四次救我,時時助我回回看護。而我卻總在他面前耍性子,總想著與他沒有可能,卻又見不得他和別的女子……」

  這時有個身穿披風戴著帽子的人和梅長蘇一同從書房出來,就連一直在外處理事務的甄平也跟在身後,黎綱立於一旁。四人在院落中說著話,雖是夏天那人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可他跪地向梅長蘇一拜再起身時,荀如曦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飛流見她的眼眶落出了淚,連忙伸手想要擦去,「不哭。」

  藺晨急急忙忙的沖進來,抓住梅長蘇便問,「你見沒見著你那小妹?」

  「你什麼時候來的?曦兒沒有回來,她今天去了翠柳苑。」梅長蘇見他一臉著急,「發生什麼事了?」

  「衛錚,你怎麼來了?我托藥王穀找的藥材,你可尋到。」藺晨見一旁立了個人,「這大熱天的,你還藏的真嚴實。」

  「少帥一直不讓我來廊州,怕小姐見了我圓不了謊。可是藺公子,我尋到了這味藥,交給別人又不放心,這才親自送來。」衛錚向他行了個禮,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玻璃瓶。

  「衛大哥,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院中的眾人大驚,抬頭見荀如曦與飛流並排坐在屋頂上,笑顏盈盈的看著他們。

  梅長蘇只覺得全身好似無力,往後退了幾步,黎綱連忙扶住了他。「飛流,快帶曦小姐下來。」

  飛流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乖乖的將荀如曦帶了下來。如曦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梅長蘇,又掃過一旁的藺晨,最後看了眼站在最旁邊的衛錚。

  藺晨覺得心裡一陣發麻,只見如曦閉上眼,緩緩的歎了口氣。「他身上的火寒毒,你已徹底為他拔了?」

  「是。」

  「衛錚,你們在旁邊看著,也不攔。」如曦的語氣很輕,聽不出波瀾,院中除了藺晨和梅長蘇,其他三個昔日赤焰軍的舊部齊刷刷的跪下。

  「曦兒,不關他們的事。你要罵,罵我便是。」梅長蘇低著頭,似做錯事一般。

  如曦看向他,雙眼通紅,淚水止不住的落下。「我不怪你,我有什麼能怪你?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削皮挫骨,該有多痛?我早猜到你是林殊,可我還抱著一絲希望,望你不是中了火寒毒。可如今我卻望你真正是埋在了梅嶺。」

  「曦兒!」該有多心痛,才能讓她說出這樣的話,望他死在梅嶺倒是乾淨輕鬆些。梅長蘇想要上前拭去她臉上的淚。

  荀如曦卻後退了幾步,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湧。火寒之毒,需經削皮挫骨之痛,重塑骨肌臥床休養一年,此後容顏大改,時常復發寒疾,不能享常人之壽。

  藺晨見她有些踉蹌,緊緊跟在如曦身後,卻見小姑娘滿臉淚痕瞪著他,「不要跟著我,也不要管我。」

  荀如曦轉身跑出了院子,也不管梅長蘇在後面叫著她的名字。梅長蘇彎腰咳著,一邊著急的甩開黎綱的手,「你們站著做什麼,快跟著她。」

  「長蘇,我早說過會有這一日。」見甄平他們已追了出去,藺晨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你安心等著,不會有事的。」

  可歎黎綱一干人在城內尋了許久都未見荀如曦的蹤影,紛紛感到不安。「快,叫盟裡的兄弟都出來找,天色快黑了。」

  卻不知荀如曦走到了郊外的林子裡,也不知是哭累了還是走累了,便在密林中的一顆大樹下坐下。林殊還活著,本該是件高興的事,當然是高興的事。可是她卻笑不起來,林氏一族世代忠良,父親為保大樑安穩常年爭戰沙場,林殊十三歲上了戰場,可是換來的是什麼?蒼天當真不公。

  藺晨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因哭泣而抽動的背脊。他一直都知道,荀如曦那表面強裝的堅強,他時時逗弄她,她也不依不饒的非要追著打他。從未見她這樣傷心的哭過,兄妹倆還真是相似,同樣的固執。

  「別哭了,我答應你,必會保長蘇活過知命之年。到時候住膩了琅琊山,我們就四處遊山玩水。」藺晨從懷裡掏出手帕,遞到她的跟前。

  「我不想跟你說話。大騙子。如今他日日熬著心血,不就是為了有一日回金陵城,為七萬赤焰軍昭雪。如何攔得住,你若攔得住,又為何要應了他解了毒。」只要不解毒,就算人不人鬼不鬼,至少還活著與常人無異。

  「如曦,每個人都有自己要承擔的。你的哥哥你自己知道,就算當日你在,也未必能阻止得了他。若讓長蘇如同行屍走肉的活著,還不如讓他死在梅嶺。」

  「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曦閉著眼使勁搖頭,每每想起想到活著的人。想起霓凰跪在祠堂裡,每每聽聞景琰在戰事裡受了傷,可想起死去的那些人,她的心就像一座冰山,被火烤著掙脫不開。

  藺晨一把將她拉起護在身後,隨手抽出腰間的摺扇,小聲對她說道,「你儘量跟緊我,我們現在被包圍了,對方至少有百人,只怕個個都武功不弱。」

  「你有把握嗎?」她平日雖看過藺晨練劍,偶爾也會和飛流過上幾招,可練的最好的該是輕功,「我若不在,你的輕功足以保命。」

  藺晨先是一愣,隨後壓低聲音,「我答應過長蘇,會護你一世。況且,你也太小看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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