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Part1.
七月的倫敦多雨，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卻忘了帶傘。
他將自己定義為為政府工作的無足輕重的小職員，事實似乎也確實如此。現在這位小職員，走進了一處簡單的咖啡廳。
「非常抱歉先生，沒有座位了，你願不願意和這位小姐合座？」
「那你得先請教這位小姐。」
穿著黑色長外套的女士將視線從手裡那本書上挪開，抬眼掃了一下這位西裝三件套的小職員。
「請吧，我並不介意。」她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從前面中斷的地方繼續閱讀。
安妮抬頭放鬆時，這位小職員依舊坐在她對面。他沒有看手機，沒有閱讀報刊，僅僅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
「原來科學家也喜歡看科幻小說。」邁克羅夫特注視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口吻一如他的舉動，沉靜不驚。
「原來政治家更喜歡發呆。」安妮的心情並沒有因為身份被點破而波動，她攪動著那杯已經冷去的咖啡，聲線優雅而平緩，繼續說道，「這無關乎科幻。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在描寫他幻想中的鸚鵡螺號時，大概也從未想過一個世紀後世界上的第一艘核動力潛艇會以此命名。發明，總是來源於幻想。」
邁克羅夫特扭頭看她，女人有一頭長金卷髮，她帶著一點日爾曼人的血統，那雙眼睛盯著那杯被逆時針攪動著的咖啡。
手機振動，有一個「無關痛癢」的「小任務」被分配給他這位小職員。
「喜歡幻想的科學家，很高興認識你。」他起身，將椅子推回桌下，這一次，語調較之前上揚。
「我們或許會再見面的，喜歡發呆的政治家。」她面無表情地注視了幾秒鐘後，再一次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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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前面說過，倫敦多雨。
第一次告別沒有間隔太久，安妮在一家店鋪遮雨棚下看見了這位雨天還穿著西裝的政治家。
邁克羅夫特並沒有抱怨天氣，忘帶傘是他的失誤。
一把黑色的雨傘遮擋在他的頭頂，阻隔了滲透雨棚縫隙滴下來的雨水。
「溫帶海洋性氣候盛行西風，氣旋頻繁過境，年降雨量在500mm-700mm之間。在這種氣候泛遍的倫敦，政治家竟然不帶傘。」這平靜的聲音一反喧鬧的雨，女科學家站在她身邊，舉著那把黑傘。
「這無關乎職業，況且，我並不是政治家。」他頓了頓，似乎並不想深入這個話題，轉而道，「喜歡用黑傘的女性，真是少見。」
身邊的科學家給他一種相似感，那種他也帶有的冷漠與孤獨感。
科學家並不贊同這個觀點，從容地開口：「黑色被視為沒有任何可見光進入視覺範圍，它可以吸收所有可見光，也不反射光。現如今最黑的碳納米管，表面能吸收99.9%的可見光，總反射率只有0.045%，它能製作先進的隱形武器。就傘而言，它不僅會將你隱藏在雨天，也會最大限度地遮擋紫外線。」
科學家的皮膚很白，襯著她金色的卷髮。
「科學家，你對每一個第一次見面不超過半個小時的陌生人都如此善言嗎？」邁克羅夫特呆在她的傘下，沒有拒絕這份好意。
「比起善言，作為政治家的你應該更擅長。」安妮舉高了一些傘，她對善舉沒有得到一聲道謝並不介意，順帶補充道，「其實黑傘，也挺適合政治家的。」
這場對話就此終止，接邁克羅夫特的車來了。政治家走出了那把黑傘，禮貌性地道別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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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一個多月後，邁克羅夫特又看到了那位女科學家，她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對著同樣的方向，逆時針攪動著咖啡，看著另一本科幻小說。
又沒有多餘的座位，他再次坐在她對面。
安妮掃了一眼他隨手放在桌邊的黑色摺傘，反問：「政治家，你今天帶摺傘了？」
邁克羅夫特皺了皺眉，接著側著頭，嘴角勾出一絲微笑來：「科學家小姐，今天你又想科普我些什麼，摺傘的鋼骨結構不適合雨天？」
「不，只是不適合你這位政治家而已。」安妮停下了手裡的攪拌棒，將咖啡杯抵到唇邊，抿了很小一口後，放回桌上。
「我不是政治家。」這時他第二遍說這句話了，邁克羅夫特帶著點笑容，眼底卻沒有笑意。
「現在可能不是，但總會是的，這是你的髮際線告訴我。」安妮抬起頭，手下重新開始攪拌，「希望到時候，突然驟減的運動量不會給你的體重帶來困擾。」
政治家的眼底露出了「有點意思」的意味，他不緊不慢地開口：
「那麼你呢？一位執著於幻想中的科學家，在一家小咖啡館裡坐一成不變的位置，點著同一杯咖啡，在冷掉前從來都不打算喝完它。你把這稱作為什麼，模式還是生活？」
「都不是，你可以把這當成是興趣愛好，一種精神的需要。」咖啡被攪得起泡，細碎的泡沫遮住了黑咖色中原本映出的倒影，「那麼你呢，政治家。點一杯咖啡，只為了有個位置供你看風景？」
邁克羅夫特挑了挑眉：「人來人往的街道，庸庸無碌的人們，身處這座城市，你還看到了什麼？」
攪拌棒清脆的碰在杯托上，安妮的一隻手指搭上下巴，她的視線對上了政治家。
「一位即將從普通政治家爬到食物鏈頂端的天才政客。」
「何以見得？」邁克羅夫特的笑容愈深。
「除了愛幻想，此外我仍舊是位科學家，有些事能用眼睛看出來。」安妮沒有任何自誇的成分在，相反，在邁克羅夫特眼裡，她誠實地如一面鏡子。
又一次的簡單告別，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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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下一次的間隔仍舊比想像中要短，還是那把黑傘遮蓋住邁克羅夫特的上方。
「政治家，我忘了告訴你。今天強西風，摺傘很容易折斷。」科學家像談論公式般談論氣候，她看了看西裝被打濕的政治家，即便如此他的莊重氣質不減。
「你要去哪？」她問道。
麥克羅夫特這一次從她手裡接過傘：「我們應該順路。」
他們確實順路，準確說，政治家知道科學家要往哪裡去。
倫敦多雨，這場雨一時半會沒能停下來。
「你知道我的同事都怎麼稱呼我的嗎？冰人（ice-man)。」邁克羅夫特自問自答。
安妮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你知道我的同事怎麼稱呼我的嗎？」
政治家：「不務實業看小說的幻想家？」
科學家：「博士，只有「博士」，沒有姓。」
黑色商務車停在他們身邊。「先生，有人請你去他那一次。」
邁克羅夫特看了一眼安妮，聳肩道：「恐怕又不順路了。」
「順路與否本來就是心理因素，有時候就算是鄰居也可能不順路。」安妮對此是這麼回應的，不過還順帶了一句，「政治家，下一次記得換把長柄傘。」
政治家將黑傘遞回，走入了一位女秘書撐起的傘下，也是黑傘，感覺卻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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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
三個月後，邁克羅夫特路過那家咖啡廳，他今日並沒有來這裡的打算，但等意識過來時已經踏了進去。
這次有空位，他仍坐到了她對面。
「科學家，你從來不幹活的嗎？」他靠在椅背上，望著她。
「巧合。我只有不工作的時候會來這，你又正好撞個正著，政治家……不……」安妮抬眼，隨即合上手裡的書，她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波動，「不僅僅是政治家了，你成了一位合格的政客。只用了這麼點時間嗎？」
「某些位置不就是給某些人準備的嗎。」他雙手交叉，置於胸前，平靜而沉穩，「你就安於這一塵不變嗎，科學家？」
「並不是一塵不變。」科學家搖頭否認，「起碼你變了，不論是身材上，還是髮際線。」
邁克羅夫特低聲笑了出來：「你果然沒變。」
「生命結構和性能由基因決定，有些東西時永遠無法改變的。起碼我暫時覺得這樣挺好。」安妮的身前還是一杯半滿的咖啡，已經沒了熱氣。
「看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安妮將書塞進挎包，套上外套起身。
「為什麼這麼說？」邁克羅夫特支起他的長柄黑傘，撐在他們上方。
「我還是原來那個科學家，可惜你不再是原來那個政治家。巧合一旦缺了一個因素，就不會再碰上了。」
倫敦多雨，又是一個雨天。
「你的理論？」他走在她身側。路，只要想「順」總能「順」。
「這把傘也不適合你了。」安妮答非所問。
「哦？可你上次還建議我換把長柄黑傘。」邁克羅夫特側臉看她。
雨滴砸在傘上，再順著傘四周落下，將兩人與世隔絕。
「這把傘適合當時的你，卻不適合現在的你了。」安妮支起自己的傘，微微彎腰從邁克羅夫特的傘下離開，「你的人來接你了。」
兩人間隔著雨牆，邁克羅夫特並沒有打算離開，他饒有興致地開口：「那我這次改換什麼樣的黑傘了？」
雨還在下……
☆、下
Part6
外面又開始下雨了，每當這個時候，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都會想起那家咖啡廳，一成不變的位置上坐著的一成不變的人，點一杯咖啡看一成不變的科幻小說。
自那次分別，新的職位拖得他忙不開身，他也幾次去那家咖啡廳，那個座位卻總是空空如也。或許正如科學家所言，他們因為他的改變不再產生交集了。
可惜他還沒得到答案——現在的他該用怎麼樣的傘？
他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打給了他的女秘書。
「幫我查一個人。」
「是誰boss？」
是誰？邁克羅夫特的話憋到了嘴邊，卻愣是跳不出一個名字。
「金色卷髮的單身英國女人，帶一些法國血統，職業是科研人員。她常常會去貝克街上的那家咖啡廳，坐在靠窗邊的第二個位置，拿著一本科幻書看一下午。」邁克羅夫特沉靜地描述。
「我會去調查的，找到後要怎麼做？」女秘書詢問。
邁克羅夫特沉默了幾秒鐘。找到了要怎麼做？他聰慧的大腦任是給不出一個答案。
「算了，當我沒說過。」
「……Boss，上次派去B國的間諜回來了，他用了我們最新的科研成果，成功完成了任務。」
「替我謝謝發明者。」邁克羅夫特掛斷了電話
他立在窗邊，外面是喧囂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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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7
安妮最近越來越感到忙碌了，新的上司總是佈置一些刁難人的科研，例如能遙控的毒|藥和能噴出腐蝕性液體的胸花。
她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能去那家咖啡廳看科幻小說了。
她研發起東西來，就像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除去咖啡廳，便是實驗室，此外的一切娛樂活動和國家大事都和她無關。她有時過於投入，對周圍的事物充耳不聞，也融不進其他同事的茶餘飯後，她的幾位小助手總是在背地裡抱怨她的過於冷淡。他們稱她為「博士（doctor)」,沒有姓，有點群體裡的孤僻者的意味存在。
她接到了一個新任務，上司需要一把傘，一把長柄黑傘。
黑傘讓她想起了那位從小職員一躍成政客的男人，於是她以他為適應物件，開始設計一把傘。
科幻，總是帶給她無限的靈感。
她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全身心投入實驗室，做了一把黑傘，一把以那個男人為適用對象卻要給她頂頭上司的長柄黑傘。
遮陽、避雨、防彈、槍擊、刃刀、隱形……這幾乎耗去了她所有的創造力。
在傘正式完成的那一刻，她忽然有點想去那家咖啡廳坐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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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8
邁克羅夫特的女秘書送來了那把長柄黑傘。
「這把傘和上次那位間諜用的武器出自頭同一個人之手。」女秘書用敘述公務的口吻繼續說道，「具體的使用說明書夾在傘裡。」
邁克羅夫特撐開那把黑傘，從外觀上看來和普通的傘並無區別。傘在打開的那一刻，一張紙條從傘內飄了出來。邁克羅夫特從地上拾起，小紙片上秀麗漂亮的字跡，告訴他傘的發明家是個女人，再透過字跡，他能看見這個女人的沉穩與端重。
說明書寫得很細膩，對傘的每一種用處都做了介紹和原理解釋。
其中一點是這樣的：
……
防曬：吸收99.9%的可見光、最大限度地遮擋紫外線。
……
試問，邁克羅夫特作為一個男人，為何需要防曬功能？
但這類似的描述方式，他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帶我去見見這把傘的製造者。」他這麼命令女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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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9
邁克羅夫特帶著那把黑傘走進龐大的實驗室，穿著白色科研服的科研人員忙忙碌碌，這裡是MI6為特工們創造奇跡的地方。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裡捧著本書看的卷金色長髮女人，偶爾抬頭回答一兩句女助手文的問題，在這忙碌的實驗室顯得格格不入。
「不是說你只有在不工作的時刻才會看小說的嗎？」
安妮入眼的先是一雙被保養的鋥新的黑皮鞋，隨即是撐在腳邊的黑色傘尖——那把出自她手的長柄黑傘。
她抬起頭，那位政客正立在她面前，帶著一點笑容看著她。她恍然大悟，明白了他的身份。
無以倫比的巧合。
「現在是員工手冊裡注出的休息時間，況且，我的上一個作品就在您的手裡。」
安妮想告訴這位上司，她並沒有偷懶。
「是嗎？」他拉起一邊的椅子，坐在了她對面，手撫過傘身，「那麼這把傘呢？是不是你口中那把適合現在的我的傘？」
「如果你要這麼認為的話也沒有錯。」安妮撇開了視線，這把傘，本來就是以他為適用物件而製作的。
邁克羅夫特用傘尖點了點地，帶著笑容問道：「科學家，你原來也是如此口是心非的嗎？」
「再口是心非也沒有政客你應用起來厲害。」安妮合上了那本書，放在桌上後起身，「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我若是再不工作，恐怕又要被你冠以『只會幻想的科學家』之名了，祝你再創佳績。」
「彼此彼此。」邁克羅夫特仍舊坐在椅子上，看著安妮走遠、走到工作儀器邊才收回視線起身。
他隨後知道了她的名字安妮•斯可羅多夫斯卡。
「博士，那個人難道是……」
「只是位政客而已，別太驚訝。」
安妮打斷了小助手的話，繼續投入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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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0
安妮走進那家咖啡廳時，看見邁克羅夫特坐在了她平時坐的座位上，翻閱著一份報紙，扶手上架著那把黑傘。
「下午好。」她習慣性地坐在了他對面，從包裡拿出今日要閱讀的科幻小說。
「安妮，最近過得如何？」邁克羅夫特抬眼。
不再是科學家，他叫她，安妮。
「挺好的，做著你口中一成不變的事。」安妮點了一杯咖啡，「那麼你呢，又有哪裡改變了？」
他放下了手裡的報紙，裡面並沒有什麼有意義的新聞，輿論有時候也是由政府操控的。
「我加強了運動，或許體重有變吧。」邁克羅夫特喝了一口咖啡。
「有氧運動需要每次鍛煉的時間不少於30分鐘，每週堅持3到5次才能達到消耗脂肪的效果，我並不認為每日坐在辦公室內的你可以做到。」安妮翻過一頁書。
外面開始下雨，這一回，安妮忘了帶傘。
「去哪？」邁克羅夫特將那把黑傘撐在了兩人中間。
「實驗室。」
「正好，順路。」這一次，是真的順。
商務車停在了路邊，邁克羅夫特拉開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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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1
爆炸性的消息傳遍MI6上下，他們的上司險些被暗殺。
安妮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往試管裡滴入藥劑，手抖了一下，多出了一滴。
她中午吃完飯無意識地走到了上司的辦公室附近，停留了幾秒鐘後又回頭往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Boss，正如你所說的，她中午來過，但沒有提出找你的申請。」邁克羅夫特的女秘書一板一眼地報告。
「我明白了。」邁克羅夫特專注於桌面上的檔，甚至沒有抬頭。
當日下午，安妮的注意力被小助手硬是從科研專案中給拔了出來。
「博士，有人在外面等你下班。」小助手的表情不僅僅是難以置信，還有些被嚇到了的感覺。
等她下班？安妮皺了皺眉，以她的性格很難會有追求者。
她走到實驗室門口，是那位穿著標準西裝三件套的政客。
「外面又開始下雨了，你應該沒有帶傘。」邁克羅夫特一手插著口袋走近，「今晚一塊吃頓飯怎麼樣？不喝咖啡，不看科幻小說。」
安妮在原地愣了幾秒鐘，面無表情地回應：「你說對了，我沒帶傘。十分鐘。」
更衣間內，她的小助手一直將「天呢」這個詞掛在嘴裡。
「只是和一位政客吃頓飯，沒什麼大不了的。」安妮不以為然。
小助手十分無奈：「博士，那你也得看那位政客是誰。」
是誰？在她眼裡，終究是最開始在咖啡廳偶遇的政府小職員，後來的政治家，現在的最高上司。
將來，又有誰會知道。
外面在下雨，安妮卻將她的黑傘留在了更衣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