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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黑子的籃球)好好》作者:水翊汐【完結+番外】短篇。

《(黑子的籃球)好好》作者:水翊汐【完結+番外】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6992個瀏覽者
文案:

時間的電影結局才知道,原來大人已沒有童謠。
最後的叮嚀,最後的擁抱,我們紅著眼笑。
我們都要把自己照顧好,好到遺憾無法打擾。
好好地生活,好好地變老,好好假裝我已經把你忘掉。

「他是年少的歡喜。」
◎關於不死的初戀,關於回不去的曾經,關於與你無關的未來。
◎BG文,「每盞月亮都不知所蹤」系列文第一篇,後作將陸續開啟。
◎標題和文案皆來自五月天《好好》,但是BGM為什麼不是這首我也不知道。
◎本文上承《番茄小丸子》,下啟《恨晚》,但是也可以作為獨立故事觀賞。
◎請隨時準備好右上角小紅叉準備自救。
◎二夏君2017年生賀,歡迎軟太太加入我們奔三大軍!

內容標籤: 都市情緣 近水樓臺 少年漫 黑籃
搜索關鍵字:主角:遠藤結花[EndouYuika],荻原成浩[OgiwaraShigehiro],黃瀨涼太[KiseRyota] ┃ 配角:黑子哲也,鈴鹿南,荻原家眾,遠藤家眾,黑籃眾,原創眾 ┃ 其它:黑子的籃球,黑籃,荻原成浩BG,每盞月亮都不知所蹤,即使我不是嫖荻原成浩的第一人大概也是第二人……好吧我是第三人,作者長大以後就是喜歡拆自己以前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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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訪

  1、        陌生女人

  荻原成浩的隔壁新搬來了一個年輕女人。

  女人在搬來後的第一個週末便禮數周到地拜訪了周邊的鄰居,包括荻原成浩。

  其實荻原一開始對她印象並不深,只記得她大概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容貌算不上秀麗,一頭黑色長髮倒是打理得整潔服帖。她自稱姓遠藤,給荻原帶來了一盒樓下超市里買的平價點心。女人說話輕聲細語,看上去很安靜。原本住在荻原隔壁的是一個熱血方剛的搖滾青年,時常擾得他半夜不能入睡。見新來的鄰居是這麼一個安靜的人,荻原發自內心地松了一口氣,倒也沒再關注很多。

  只是後來,女人開始頻頻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有時他出門上班,便能與下樓倒垃圾的女人撞個正著;有時,他下班回家,也能在公寓門口遇見買飯回來的女人;有時,哪怕是他留在公司加班,熬到半夜時分才回到公寓樓,也能在走廊裡遇見無所事事吹著夜風的女人——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以至於他無法不懷疑這是女人精心安排的偶遇。在這些時刻,女人不再像初見時那樣拘謹而小心,黑色長髮被亂糟糟地胡亂紮成馬尾晃蕩在腦後,身上總是一件對她而言太過寬大的白色T恤。她的嘴裡有時會叼著東西——荻原成浩初見時還以為是煙,但是後來才發現,那不過是樓下超市里買來的白色Pocky。每次遇見荻原成浩,女人都會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從茫然轉為訝異轉為淡淡的驚喜,然後她露出了眉眼彎彎的笑容:「荻原先生?好巧。」

  荻原成浩雖然多多少少看出了女人的伎倆把戲,然而他好歹也算是一個正常的單身漢,這來自陌生女人的小小溫柔就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包裹著他寂寥孤單的心。仿佛,每天都有人在等他回家。

  於是,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他也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小小的好感。他曾經狀若無意地走過女人的門前,假裝無心地掃過一眼女人的名字——結花。遠藤結花。他空蕩蕩的心,像是有了個聊以解悶的牽掛。

  然而,這溫柔的情緒還未在他的心頭盤桓太久,便被一個男人的突然到訪所打破。

  一個週五的早晨,他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起床,正帶著偶遇女人的期待推開門,一轉頭發現,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正站在女人的門口。男人一襲西裝革履,而女人依舊是他所熟悉的不修邊幅的打扮。男人面容焦灼地正在說著些什麼,而女人臉上的表情卻始終是淡淡的。

  原來,她是有戀人的。

  一股無名的怒氣和失望不可抑制地湧上了荻原成浩的心頭,他重重地摔上門,像是在向一旁的兩個人示威,又像是在賭氣。果然,這巨大的聲響引起了男人和女人共同的注意。女人向荻原成浩投來迷惘的視線,然後,彎起眉眼笑了。

  這突如其來的笑容讓荻原成浩的怒意忽然沒了著陸點,他的火氣消了大半,忽然又覺得有一種手足無措的狼狽,於是只能選擇訕訕地逃跑。

  在他來到走廊盡頭,即將下樓時,從背對著他的方向,傳來了男人謙和恭敬的聲音:「那麼,櫻老師,我等您的消息。」

  櫻老師。

  這個陌生的名字像一縷風,從他的身邊穿堂而過。

  2、        海常七號

  那天下班回家,荻原成浩在樓下露天籃球場上偶遇了女人。

  其實一開始,這只是個單方面的偶遇。聽見球場上籃球撞地的聲響,他本能地停下腳步,投去視線,女人的身影便那樣恰到好處地落在了他視野的中央。

  他眨眨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錯——是女人在拍打著籃球。

  女人的一頭黑色馬尾辮還是亂糟糟的,但是身上卻難得正兒八經地穿了球衣。說句實話,女人的籃球水準可以說相當糟糕。她非但不能將籃球穩操手中,還被籃球帶著滿場跑。偶爾的投籃,卻連籃球架都沒能撞到。荻原成浩在場邊觀察了女人半晌,她卻只有三步上籃還能勉強進一兩次球。

  女人又一次接住拋起的球,卻沒再繼續動作。她將球隨意地放在腳邊,忽然扭過了頭,嘴角帶著狡黠的笑:

  「荻原先生。」

  荻原成浩渾身一激靈,繃緊了身子:「有!」

  「噗嗤。」

  女人笑出了聲,而荻原成浩也羞紅了臉。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女人發現的。

  荻原推門走進了籃球場內,他一身的襯衫西褲皮鞋,手上還煞有介事地提著公事包,實在顯得與這片場地格格不入。然而饒是如此,他還是從女人手中接過了籃球。

  像是有什麼從他的這抹靈魂裡復蘇。

  「坐著聊聊天吧。」女人拍了拍場邊的座位,朝荻原成浩彎著眉眼笑。

  荻原成浩點點頭,這才注意到,女人身上的深藍色球服正面寫著校名,原來是一所高校校隊的隊服。

  海常。

  海常七號。

  記憶兜兜轉轉,他像是模糊地想起了什麼,可是卻始終無法將眼前的女人與回憶裡的那個人掛鉤。

  「遠藤小姐是海常高校的?」他忍不住問身邊的女人。

  面對他突如其來而又直截了當的疑問,女人有一瞬間的怔忡。而後,她點了點頭:「是啊,海常畢業的。」

  她大概以為荻原成浩沒有注意到她眼中在一瞬間流露出的失魂落魄。

  「哦,」他點點頭,倒也沒有去攀親附戚。

  我竹馬的國中隊友後來在海常念書,而且也在籃球隊,也是七號——這種七彎八拐的關係,荻原成浩說不出口,於是他只能說:「海常籃球隊很強啊,你是球隊的?」

  女人笑了:「嗯,球隊經理。」

  荻原成浩點點頭,低頭將籃球在手裡打著轉。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荻原先生也是打籃球的嗎?」女人忽然歪過頭,發話問,「你的姿勢看起來很專業。」

  「啊、啊,這個,」荻原成浩紅著臉撓撓頭,害羞而又坦率地承認,「以前……國小國中還有高中大學時……稍微……但是,已經很久沒打過了……」

  他一邊說著,手指卻還無意識地撥弄著手中的籃球。

  「是嘛,」女人笑得更深些,從荻原成浩手中拿過籃球。她站起了身來,「那麼,來打一場嗎?」

  「哎?」荻原成浩睖睜在了原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是說,來打一場,One on One。」

  黃昏到來了,在天邊最後一抹絢麗的殘陽下,女人的笑容忽然明麗如少女,和荻原成浩記憶中的那張臉龐漸漸重合。

  海常七號,在這個初夏的夕陽裡復活了。

  3、        櫻由夏

  荻原成浩很多年沒有打過籃球了,但是和女人對打起來卻還是綽綽有餘。

  鑒於女人糟糕的球技是他剛才親眼所見,在比賽的一開始,他處處放水,明顯地讓著她。女人生了氣,皺起眉頭,義正言辭地對荻原成浩說:「荻原先生,你真的有在認真打嗎?」

  「啊,抱歉抱歉。」荻原舉起雙手,為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向女人道歉。

  在比賽的後半程,荻原成浩難得對眼前的女人認真了起來。他的身體還記得籃球運動的軌跡,運球,突破,後仰跳投,一氣呵成,仿佛他還是那個球場上身姿矯健的少年,後來的種種都不曾發生。

  女人輸得很厲害,但是輸的球越多,女人卻越是神采飛揚。晚霞染在她圓圓的臉上,她的笑容燦爛,海常七號的球衣在她身上獵獵舞動。

  一局結束,兩個人背靠背坐在球場邊的長凳上。女人遞過來一瓶礦泉水,荻原想也沒想便擰開水直往喉嚨裡灌,礦泉水並著汗水從荻原成浩的脖子上往下淌。他喝下半瓶水,低下頭,忽然發現女人咬著自己的礦泉水瓶口,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帶著笑。

  這是一個瞬間的情感暫停,他忽然很想吻她。

  可是女人卻在那個時候收回了視線,她拍拍球衣上沾的灰,從長椅上站起來。

  「好啦,我們回去吧,」女人臉上帶著意猶未盡的笑容,「今天我非常開心,荻原先生,謝謝你!」

  「呃,叫我荻原……或者阿成就行。」荻原成浩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行啊,阿成。」女人倒也沒有矜持地推就,爽快地答應下來,「叫我『結花』就好。」

  「啊、好。」荻原愣了愣,忽然笑得很開心。

  他大跨一步上前,走到女人的身邊。天色已經沉下去了,明天就是週六,他可以美美地睡一覺。也許等他醒過來,一推開門,就能看到女人那張討人喜歡的臉龐。他的心中忽然翻湧起了一股強烈而又繾綣的情緒,癢癢的。

  「我早上聽見有人叫你『櫻老師』?」也許是「結花」這個含有特殊意蘊的稱呼給了荻原莫名的勇氣,他狀若無意地向女人問起了那個讓他耿耿於懷了一天的男人和那個稱呼。

  「噢,那傢伙啊,」女人很快收斂起笑容,並用荻原成浩肉眼可見的速度翻了個白眼,「別理他,他可煩了。」

  「呃,抱歉?」荻原成浩愣了愣,小心地向女人表示自己沒有聽懂。

  「啊,我還沒和阿成說過吧,」女人停下腳步,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頭髮,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我是個畫漫畫的,你早上見到的那個人是我的編輯。」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櫻是我的筆名。」

  哦。

  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荻原成浩愣愣地點點頭,心情卻愈發明快與爽朗。

  「原來是這樣啊!」他高興地點頭應和道,聲調因喜悅而無法抑制地上揚。

  在走廊口和女人揮手道別後,荻原成浩難以抑制自己胸腔裡狂熱地跳動著的心臟,沖進房間,打開電腦,立刻在搜尋引擎裡開始尋找。

  荻原成浩在公司的IT部門工作,女人給出的零星碎片已經足夠他在資訊匯成的海洋裡尋找到他所要的東西。很快,一個閃著光的名字便躍入了他的眼底。

  櫻由夏。

  結花,Yuika,由夏。一定是她。

  直到這個時候,荻原成浩才發現,住在自己旁邊的女人,似乎還真是個挺了不得的人物。

  櫻由夏,日本東京人,大學畢業于女子美術大學短期大學部。20歲出道,在月刊《Flower Rain》上連載漫畫。她的作品題材平易近人,畫風清新,故事明快,受到了國中和高中女生的喜愛。

  荻原成浩興致勃勃地翻閱著一切與這個名字有關的資料,他忽然由衷地感謝這個資訊發達的時代,讓他能夠在一夕之間瞭解一個人過去的歲月。他發現,雖然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是卻與自己同歲,還比自己大了4個月;他發現,女人是個極其高產的作者,五年時間裡連續完成了好幾部作品。然而,雖然前期作品不少,但始終不溫不火,直到去年,她憑藉著自己的新作《櫻色時光》一炮而紅。他帶著好奇與期待搜集著關於女人的所有,像個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拼湊,將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當作拼圖的碎片合攏在手心,他想要瞭解她更多。

  他關閉搜尋引擎,又開始在網路閱讀器上搜找櫻由夏的漫畫。他一層一層地爬著BBS,如饑似渴地流覽著讀者們無意透露出的截圖和評價,想要在這其中找到關於女人的一絲一毫的印記。

  等合上電腦的時候,荻原成浩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微微發亮。自己竟無知無覺地看了一整個晚上。在終於關閉電腦翻身上床時,巨大的困意終於向荻原襲來,他很快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坡縣遙祝大家國慶快樂。

  不要問我男主為什麼是荻原

  2017.09.01存稿


第2章 以吻封箴

  4、櫻色時光

  荻原成浩趁週末回了趟家。在晚餐時間,他拐彎抹角地向正在讀高中的妹妹荻原梓乃問起櫻由夏。荻原梓乃狠狠地白了荻原成浩一眼,毫不留情地抨擊他的落伍。在梓乃這裡,荻原成浩借到了櫻由夏從出道以來五年裡的所有漫畫。

  荻原成浩首先翻開的,自然是女人正在連載的故事——《櫻色時光》。

  他毫不費力地從背景上認出,《櫻色時光》故事發生的地點正是海常高校。主人公是閃閃發光的校園王子櫻庭悠一和他平平無奇的青梅時田涼子。在灑滿青春和熱血的球場上,悠一熟練地運著籃球,突破層層防線,深藍色的七號球衣在他身上獵獵舞動。作為球隊經理的涼子站在場邊,眼睛閃閃發亮。

  越來越多塵封的記憶驟然變得清晰。他閉上眼睛,似乎能從歲月長河中看到另一個少年的身影——他清晰地記得,他不叫櫻庭悠一。

  上個月的連載在籃球比賽的最後幾秒戛然而止。果然,那天面色焦灼的編輯,就是來催促後一話的稿件的吧。

  一切劇情都在那個瞬間被打通了。

  算算時間,差不多這幾天便是月刊出版上市的日子了。荻原成浩跑了幾趟書店,才第一時間將最新一期的《Flowers Rain》買到手。還沒出書店,他便急不可耐地拆了塑膠包裝袋站在門口翻了起來。那場男主角悠一最重視的籃球賽在最新一話裡塵埃落定,悠一因為嚴重的腳傷而遺憾地輸掉了比賽。他跌倒在地上,將頭轉向女主角涼子所在的地方。他揚起嘴角,想要勾起一個微笑,可是淚水來勢洶洶,他一邊勉強地笑著,一邊落下了熱淚。畫面最終定格在他落寞的七號球衣背影上。

  荻原成浩在書店門口站了許久,直到店主發出不愉快的嘟噥,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他抬起手,輕輕揉了揉眼睛,不知何時,他已熱淚盈眶。他向店主道了個歉,將雜誌胡亂地塞進公事包裡,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公寓。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有些蟄伏在他靈魂裡的東西,從來都不想讓他好過。

  他記得,他曾經也是七號。

  明洸七號。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陰差陽錯地在公寓門口和遠藤結花撞了個滿懷。公事包裡的文件散了一地,自然,那本新買的雜誌連同他前幾日翻閱的前幾個月的單行本也順著檔掉落在了女人眼前。

  「哎呀,」遠藤結花看到了自己的漫畫,輕輕地叫出了聲,「阿成這是……在看我的漫畫?」

  「啊、啊,是的。」荻原成浩撓撓頭,很尷尬,「我妹妹還是你的鐵杆粉絲呢。」

  「好開心!」遠藤發自內心地感歎道,她垂下了眼睛,臉龐因為不好意思而微微泛紅。

  荻原成浩忽然心跳加速。

  「請繼續加油。」他笨嘴拙舌地說道。他明明還有更多話想要對女人說的——但是,他一站在女人面前,千言萬語,卻又化為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遠藤結花開心地點點頭,轉過身正要離去。

  而荻原成浩在這一瞬間,鼓起了自己的全部勇氣,大聲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結花!」

  遠藤的背影微微一滯,她馬上轉過身來,神色茫然。

  「不僅我妹妹是你的粉絲……」荻原成浩知道自己的臉漲得通紅,他有些呼吸困難,「我也是你的粉絲!」

  他的聲音太大,回聲橫衝直撞地灌滿了整個走廊。隔壁的太太不悅地打開門,瞪了他們一眼。他氣喘吁吁地佇立在原地,晚風攜帶著隱秘的訊息從他們耳畔穿堂而過。

  然後,他看見,遠藤結花微微地、微微地笑了。

  「謝謝你,阿成。」遠藤身體前傾,像是鞠了個小小的躬,「阿成想來看一下我的工作室嗎?」

   「請務必!」

  荻原成浩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將話脫口而出,方才的羞澀與難堪,忽然又在一瞬間消失無蹤了。

  5、新作草稿

  跟隨遠藤結花走進房間的時候,荻原成浩忽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踏入她的房間。

  和他原來的想像不同,女人的房間並不是整潔乾淨的——甚至可以說雜亂到了無章的地步。且不說堆滿了繪畫工具和原稿的書桌台,單是茶几和沙發上就扔滿了各式各樣的漫畫和繪本。遠藤毫無愧疚感地將沙發上的漫畫撥到地上,騰出一小塊地方讓自己和荻原入座。

  望著那好不容易空出的一隅落座空間,荻原成浩一時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你別這表情,我媽每次過來都要罵我。」遠藤歎息著說道,「現在她都不願意來了,眼不見為淨。」

  「挺好的,」荻原成浩搜腸刮肚地尋找著形容詞,「很……有生活氣息。」

  遠藤結花從書架上抽出兩本白色封面的小冊子,珍惜地拂去上面的灰塵,遞給荻原成浩。

  「這個,是我新作品的草稿。」遠藤誠懇地說,「首先我要向阿成道歉,然後……無論如何,我也想讓阿成看一眼這個作品。」

  遠藤結花充滿誠意的話讓荻原成浩的心如同火燒般滾燙。他忍不住站直了身子,莊嚴地從遠藤手中接過了那兩本冊子——好像這是一個神聖而又意味深長的儀式。

  「我先去倒點水——阿成喝茉莉花茶嗎?」

  「啊,可以的。」

  遠藤邁著碎步走進廚房。荻原從書頁中抬起頭,凝視著年輕女人賞心悅目的背影。嘩嘩的流水聲,水杯相撞發出的悅耳叮咚聲,沸水燒開時咕嘟咕嘟的聲響——這一切充滿了煙火氣息的聲音都讓他忍不住浮想聯翩。

  然而,他卻很快被手中的漫畫草稿吸引了。

  這是比鄰而居的一對男女的羅曼史——代替搖滾樂手入住的作家女主角,普通的上班族男主角。荻原成浩饒有興致地一頁頁珍惜地翻閱著漫畫,在每一個網格間都能看到熟稔。公寓大門、走廊,乃至於公寓附近的空地、露天籃球場,都和他們的生活如出一轍。

  當遠藤結花端著熱氣騰騰的茉莉花茶走到荻原成浩面前時,他抬起頭,眼睛裡亮晶晶的。

  「這是……我們的故事?」

  我們。這個詞彙第一次從荻原成浩的舌尖蹦出,像是一個纏繞一生的預兆。

  遠藤結花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真抱歉啊……之前擅自拿阿成作為寫作素材了。」

  那些精心安排的偶遇、意味深長的笑容、心照不宣的稱呼,全都是為了漫畫而積累的點點素材啊。

  荻原成浩撓了撓頭發,忽然有些黯然神傷。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一切只是自己的自以為是、一往情深。

  「阿成有什麼想法嗎?」

  「嗯……單純作為一個讀者來說,我覺得很棒。只不過,結花這是第一次畫非校園題材的漫畫吧?」

  「是呢,確實和以前不太一樣。」

  「那編輯先生看過之後有說什麼嗎?」

  「我還沒有給他看,」遠藤結花抿了一口茉莉花茶,聳聳肩,「這是我第一次把它拿給別人看。所以我……有些害怕。」

  自己是她的第一個讀者。

  這個念頭讓荻原成浩心裡一動,方才鋪天蓋地的失落,忽然也淡了下去。

  自己的情緒似乎已經被這個女人掌握在了手心裡——意識到了這一點的荻原成浩感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不妙的危險處境。

  「別害怕,」他聽見自己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無論你畫什麼……什麼都好,我都喜歡。」

  6、以吻封箴

  那天晚上,荻原成浩留在遠藤結花那裡吃了一頓晚飯。第二天,名義上是為了酬謝遠藤前一天的晚餐,荻原在下班後買了些熟食和啤酒,邀請遠藤過來一起享用。然後,便是以這種你來我往的「酬謝」為理由,兩個人共同分享起了每天的晚餐。偶爾他們會像第一天晚上那樣談論談論遠藤的漫畫,但更多時候卻是天南地北地暢聊,或者乾脆是維持著令人舒適的沉默。

  荻原成浩作為一個單身漢上班族,三餐就簡,平時基本都在便利店或者小飯館解決自己的飲食需要。而遠藤結花是全職漫畫家,雖然為人懶散又有些邋遢,但是在膳食方面卻還是比荻原成浩精緻一些。在遠藤負責晚飯的夜晚,他們往往都能吃到親手製作的熱氣騰騰的飯菜,而荻原成浩卻只能帶回一些便當和熟食。終於有一天,遠藤歎了口氣,說:「阿成,以後的晚飯都由我來做吧,你之後幫忙洗碗就好。」

  於是,晚飯又從你來我往的禮尚往來演變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習慣——一切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水到渠成的?

  雖然在遠藤家吃晚飯的時候,荻原成浩能夠輕而易舉地看到最新一話的漫畫原稿。但是,他還是喜歡每個月瞞著遠藤偷偷去書店買月刊。有時漫畫旁會有作者的雜談,有時會有讀者來信和作者回復附在漫畫之後。這些三言兩語的句子都足夠讓荻原成浩饒有興致地琢磨半天。

  每個月月底,遠藤的編輯高橋先生都會上門催稿。荻原成浩後來才知道,遠藤結花每個月都是以高橋先生第一次上門為信號開始作稿的,雷打不動地在最後截稿日晚上才交上稿件。每次看到高橋先生無奈又焦灼的臉龐,荻原成浩都有些同情,又有些想笑。

  那一天,荻原正巧在公寓走廊裡遇見了高橋先生。他的臉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蒼白,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荻原成浩的肩膀,用略顯顫抖的聲音說:「荻原先生,請您幫忙勸勸櫻老師吧!」

  「唔……?」

  「請您勸勸櫻老師別休刊那麼長時間,」高橋先生鬆開荻原,從口袋裡掏出白色手帕,擦擦額頭上不斷沁出的汗珠,「作為戀人的荻原先生的話,櫻老師一定會聽的。」

  荻原成浩有些臉紅,他急忙否認:「我和結花還不是那種關係……」

  可是,高橋卻並沒有給荻原成浩留下解釋的機會。他垂頭喪氣地走開了。

  荻原成浩歎了口氣,心中仍因剛才的「戀人」二字而產生著念念不忘的迴響。他像往常一樣推開了遠藤家的門,脫下鞋:「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遠藤從廚房裡回過頭,眉眼彎彎,讓荻原心中一動。

  「我剛剛在門口遇見了高橋先生,」荻原將公事包放在遠藤雜亂無章的沙發上,解開領帶,「他看上去似乎很著急,你要休刊嗎?」

  「對呀,我聽見了你們在走廊裡的話了,他還把你當成我的男朋友。」荻原等待著遠藤再對這個美麗的誤會發表一二議論,可是她對這件事的點評卻到此為止了,「我只是想要休息三次而已,沒那麼誇張。」

  「哇,一口氣休息三個月嗎?」荻原成浩目瞪口呆,「我記得有個漫畫作者好像姓富堅。」

  「不要拿我跟富奸老賊相提並論好嗎?我只是想花時間醞釀醞釀結局和新作品而已。」

  「《櫻色時光》要結局了嗎?」荻原成浩記得昨天遠藤結花分明還在晚飯的時候念叨男女主角又要吵架了真麻煩。

  遠藤結花從廚房裡走出來,遞給荻原成浩一杯茉莉花茶。她點點頭:「嗯,我決定了,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爭吵了。」

  她的眼底似乎有一閃而過的黯然,荻原成浩以為是自己一時的錯覺。

  「新作品呢?是我們的……那部?」遠藤結花還沒有給那部鄰居男女的羅曼史取標題,荻原成浩不得不用這種奇怪的方式表意。

  遠藤點點頭,忽然又歎了口氣。她的眼睛不再彎成好看的月牙了:「我還沒跟高橋先生說這件事呢,他卻已經建議我下一部作品繼續畫校園故事了。但是……」

  她在荻原成浩身邊坐下,手裡捧起杯子,若有所思地望著水面上倒影著的自己的臉龐。

  「我可能已經畫不出更好的校園戀愛故事了。」

  為什麼?

  話到荻原成浩的嘴邊,可是他卻決心選擇了沉默。他知道她的眼中藏了許多秘密,可是,他不也是?他遇見她太晚了,足夠她經歷幾場淚水,留下幾道傷疤——這些他都不想在意。

  「那麼,來說說新作品吧,」他愉快地選擇了轉變話題。也許是和自身密切相關的緣故,每次提到新作品,他的心情總是更加明快,「這個新故事,最後是好結局嗎?」

  遠藤結花收斂起了原本神傷的表情。她揚起嘴角,重新微笑起來,眉眼間帶上了荻原所熟悉的狡黠。

  「阿成認為呢?他們應該是怎樣的結局?」

  她問,像是認真地在詢問荻原成浩的意見。

  荻原成浩認真思索了一下——僅僅是一下,然後,他誠懇地開口道:「我覺得,他們就應該在一起。」

  遠藤結花坐在沙發上,抬起頭看他,眼睛裡亮晶晶的。她眼底的星空讓荻原成浩瞬間大腦空白,他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唇。

  她閉上眼睛,沒有推開他。

  作者有話要說:

  成年人的愛情寫起來真爽啊。

  2017.09.01存稿


第3章 似是故人來

  7、似是故人來

  荻原成浩在週六的早晨被一通電話叫醒。

  他睡眼惺忪地在床頭櫃上摸索著嗡嗡震動的手機,他懷裡的遠藤結花皺皺眉頭,攥著被子翻了個身子,居然沒醒。荻原接起電話,見是黑子哲也,立刻醒了大半。他下了床,趿著拖鞋走出臥室,黑子那熟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荻原君,最近好嗎?」

  「哦——!黑子,好久沒聯繫了!你回國了?」

  黑子哲也現在是幼稚園的老師,而他的妻子是中學裡的美術老師。荻原成浩知道他們全家趁著暑假去美國探望朋友了。

  「是啊,畢竟快到九月了。」

  「你們也真是逍遙自在啊!」荻原成浩笑著揶揄道。他身後的門被推開一些,遠藤結花罩著荻原寬大的白色襯衫出現在門後。她依舊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眨著睡眼。這副茫然而又無辜的樣子讓荻原成浩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他走上前,揉揉遠藤睡覺時翹起的頭髮,猝不及防地低下頭輕吻她。被突然占了便宜的遠藤立刻睜大了眼睛,而荻原則像個惡作劇成功過的小男孩一樣咧著嘴角得意地笑了。

  「我們買了些伴手禮想要給你送過來……荻原君身邊有人嗎?」黑子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

  「不愧是你啊,」荻原成浩大笑起來,用手攬住遠藤的肩膀,「我的女朋友,正好你可以過來見見她。」

  「恭喜啊,荻原君。」

  荻原和黑子又用三言兩語約定好了見面時間,這才掛斷電話。遠藤朝荻原的懷裡蹭了蹭,聲音仍然帶了點困倦:「朋友?」

  「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男的女的?」

  「嗯……如果我說是女的,結花會吃醋嗎?」荻原壞心眼地問。

  可是遠藤沒有回答他。她歪過頭靠在荻原的胸膛上,好像又睡著了。

  荻原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快醒醒,過會兒他就要來了。」

  遠藤結花不滿意地哼唧一聲,用手箍住了荻原成浩的腰,不讓他動彈:「我就不!我不想起床!」

  荻原成浩失笑出聲。

  在一起之後,她在自己面前越來越像個聒噪而又任性的小孩子——所以初見面時那個輕聲細語的安靜女人只是錯覺嗎?

  最後,荻原又縱容遠藤睡了二十分鐘。在黑子到來前十分鐘,遠藤才如夢初醒,匆匆洗漱梳妝。實在來不及了,她不得不手忙腳亂地搬著東西回到自己原本的房間裡去。

  「阿成你應該早點叫我起來的!」

  在被迫離開荻原的房間前,遠藤憤憤不平地指責道。

  被元兇反咬一口,荻原成浩倒也只是寬厚而又寵溺地笑笑。

  荻原成浩也不知道遠藤究竟是用了什麼花言巧語,居然說服了高橋先生放她休三個月的長假。在月刊上,她堂而皇之地宣稱「櫻由夏老師因為身體原因暫時休刊三個月」,但是也只有荻原成浩知道,身邊這個因為「身體原因」而休刊的櫻老師每天是怎樣拉著她的男朋友逛街、打籃球,甚至還規劃著騎MTB去哪裡旅行,又是怎樣每天好吃好喝,每天不睡足十個小時不起床的。

  黑子哲也在說好的時間如約而至,他向荻原成浩安靜地微笑起來。

  「還是老樣子啊,黑子。」荻原站在門口,笑著將黑子請進了房間,「你太太沒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千紗帶小孩去上鋼琴課了。」

  「這麼小就學鋼琴了啊,」荻原成浩由衷地感慨道,「真是嚴厲的媽媽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身邊的朋友陸陸續續結婚、生子。有時看到以前的隊友、同學在社交平臺上分享孩子的照片,荻原成浩總會感到又新奇、又羡慕。

  自己和遠藤結花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呢?荻原成浩忽然忍不住在一瞬間浮想聯翩——最好眉眼像媽媽,這樣彎起眼睛笑的時候一定很好看。如果是男孩的話,荻原成浩一定要教他打籃球。

  荻原成浩邀請黑子在房間裡坐下——謝天謝地,遠藤倒是沒有把荻原的房間弄得一團糟。他像平時的遠藤一樣,為黑子泡上了一杯茉莉花茶。

  黑子為荻原帶回了幾包美國特產的咖啡,還有瓶瓶罐罐的化妝品。面對荻原驚訝的眼神,黑子解釋道:「千紗聽說你的戀人也在,就讓我捎一些化妝品來送給她。」

  「黑子太太真是費心了啊。」荻原成浩喃喃自語道。雖然他認為遠藤結花應該用不上這些東西。

  門口傳來吱呀一聲,荻原知道是遠藤結花。他轉過身去,卻見門口的遠藤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驚訝變為驚喜,驚喜化為懷念。而荻原身邊的黑子,也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遠藤張開雙臂,朝黑子迎了上去。

  「遠藤小姐?」

  「小黑子——!」

  小、小小小小小小黑子?

  8、黃瀨涼太

  「什麼啊,你們都是帝光中學的嗎!」

  遠藤結花和黑子哲也原來是帝光中學的校友——而且在國中的時候,遠藤就已經是籃球隊的經理了。

  「說不定十幾年前我就和阿成見過面。」

  遠藤說完這句話,三個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最後一次全中賽的回憶像是黑壓壓的陰雲,盤踞在他們每個人的心頭。

  「真的是,『世間的一切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啊!」荻原成浩打破了沉默,爽朗地笑了起來。他擰開一瓶啤酒,各自斟滿,三個人舉起了酒杯,在燈光下碰撞。

  趁著酒興,荻原和遠藤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他們的相遇相識向黑子複述了一遍。這也是荻原成浩自己第一次回顧這段往昔,他忍不住第二次感歎緣分的巧妙。

  一開始自己只是被當作了漫畫的素材進行觀察,可是自己卻莫名其妙地信以為真、莫名其妙地一往情深。而她也在日積月累地點點滴滴中喜歡上了自己——世界浩瀚無垠,兩個人彼此|相愛的幾率,小得幾乎像一個閃閃發光的奇跡。

  「那麼荻原君和遠藤小姐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面對著黑子的提問,荻原和遠藤都在一瞬間緘默。荻原成浩能感受到遠藤將目光投向了自己,他將杯中晃動著液面的啤酒一飲而盡,胸膛裡熱烘烘的,像是有了些醉意:「我當然有打算,很多、很多打算!」

  想要帶她回家見爸爸媽媽和妹妹,想要被她的父母親人認可,想要看著她一襲白紗走向自己,想要和她在每個夜晚互相依偎,想要與她生兒育女,想要在黃昏夕陽中握緊她不再年輕的手。他在心裡早已與她走過了餘生。

  聽到荻原成浩的話,遠藤結花微微地、微微地笑了。眉眼彎彎,是荻原成浩最喜歡的笑容。

  一瓶啤酒很快喝盡,荻原成浩走進廚房再拿了一瓶。走到廚房門口,他忽然聽見了黑子和遠藤壓低了聲音的談話——聲音很輕,但是他聽得見。他佇立在門口,沒有去轉動把手。

  「黃瀨君下個月要結婚了。」

  「嗯,我收到了請帖。」

  「遠藤小姐會去參加嗎?」

  「誰知道呢,」遠藤像是輕輕地笑了一下,「照片上的新娘可真漂亮呀,小黑子你說是吧?我真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傢伙總是那麼好運。」

  他們沒有再說話。荻原成浩開門走出來,臉上堆起笑容:「啤酒來啦!」

  黃瀨君。黃瀨涼太。

  帝光八號。海常七號。

  他是海常七號。

  他當然記得,他怎麼會忘記。

  他在看到漫畫裡的櫻庭悠一的那一瞬間,便在記憶中回想起了那個閃閃發光的少年。

  櫻庭悠一和時田涼子。遠藤結花和黃瀨涼太。

  這個文字遊戲就和櫻由夏一樣,並不難解。

  櫻庭悠一,是黃瀨涼太。

  9、他是年少的歡喜(上)

  荻原成浩沒能留住黑子吃晚飯。在送黑子下樓時,黑子回過頭,水藍色的眼中寫滿了透徹和了然:「荻原君剛剛聽見我和遠藤小姐的話了吧。」

  「是啊。」荻原聳聳肩,什麼事都瞞不過黑子的眼睛,「但是黑子,什麼也別說,什麼都別告訴我。如果我一定要知道,那也得是結花自己決定要告訴我一切才行。」

  黑子點點頭:「我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我為遠藤小姐感到高興——也為你高興,荻原君。遠藤小姐和桃井小姐一樣,都是我們最優秀的經理。」

  荻原成浩咧嘴笑了:「她有多好,我比你清楚,黑子。」

  「話又說回來……荻原君現在還打籃球嗎?」

  黑子陡然一轉的話鋒讓荻原成浩睖睜在了原地。他不假思索地開口:「當然有啊,我每週末都會陪結花在樓底下打打球……」然而,他忽然反應過來,黑子語中所指的「籃球」,並不是和遠藤之間男女朋友調情的玩具。

  「……要是說正經的籃球和比賽的話……已經三四年沒打了吧。」

  荻原成浩苦笑著,朝黑子哲也攤開了手。

  這是他第二次放棄籃球——卻也是他第一次徹底放棄籃球。

  與第一次痛徹心扉的離開不同,這一次的別離,是悄無聲息的。他只是長大了,忙碌了,也找不到願意蹉跎一個下午的時光陪他在球場上酣戰的朋友們了。沒有疼痛,沒有不甘,有的只是被生活磨平的棱角和經久不息的麻木。

  ——因為時光。

  「我明白了,荻原君。」黑子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是。」

  荻原在路口送別了黑子,回到房間時遠藤已經將碗筷收拾好了。她看見荻原,笑意從她的嘴角緩緩溢出,她走上前,踮起腳尖輕輕地親了荻原一口,而荻原則捧起她的臉,加深了這個親吻,他還想要更多。

  荻原成浩不是沒有親吻過別人。他也曾經有過初戀,也曾滿心莽撞的喜悅想將自己的全部奉獻於她。和初戀擁抱親吻的時候,他的心永遠在熱烈地狂跳,像是飲鴆止渴,像是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可是遠藤卻不同,她的舌尖是小劑量的慢性|毒|藥,緩緩地、慢慢地,不知不覺地將他包裹,讓他沉溺。他愛她不似狂風暴雨,卻是微風細雨、潤物無聲。他從來不會提心吊膽地畏懼她的離開,因為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在她轉身離開前握住她的手。

  人的出場次序很重要。遠藤在荻原成浩的生命裡出現的時間,不早不晚,剛剛好。

  「剛剛我和黑子的話,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遠藤將頭靠在荻原的胸膛上,黑髮蹭得他癢癢的。他伸出手,揉了揉不安分的頭髮。

  「你們怎麼都這麼說?」荻原將遠藤攬進懷裡。

  「演技太差了,阿成。」遠藤的話裡帶著笑,她抬起頭,用食指戳了戳荻原的臉頰,「你看,你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不高興』三個字。」

  「現在呢,也那麼不高興嗎?」荻原握住了遠藤的手指。

  「也不高興。如果我把我以前的故事告訴你,你會高興一些嗎?」

  一陣微微的沉默。荻原成浩低下頭,親吻遠藤彎彎的眉眼。

  「如果你願意的話,但是,其實這並不那麼重要。」

  遠藤笑得更深些:「可是,是我想和你說說心裡話,這些故事在我心裡太久了。」

  「好。」

  荻原和遠藤在樓下超市里買了罐裝啤酒和簡單的便當,坐在街頭籃球架下的長椅上。月是滿月,夜空裡沒有星星,只有樹影婆娑。

  「真是個適合回憶過去的環境啊。」

  遠藤笑著說,打開了一罐啤酒。荻原無聲地從她的便當盒裡夾走了她不喜歡的水芹菜和胡蘿蔔,抬起頭,發現遠藤正盯著自己。她的眼睛裡亮晶晶的,淚光閃爍。

  他是年少的歡喜。

  這是遠藤結花的開場白。荻原成浩恍惚間想起,這句話也曾出現在她的作品裡——出現在《櫻色時光》每一卷單行本的扉頁上。

  「我在五歲時就認識他了,那時他剛搬到附近,長得這麼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豆丁。他長得小,年紀也小,總是被我欺負。

  「幼稚園、小學、國中,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一天都沒有。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他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遠藤說到這裡,略微停了停,像是頗花了些力氣才從沉重的回憶中恢復過來。

  「那一天,我才意識到,他似乎……並不會一直陪我走到最後。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可能性,可是就在那一天,我忽然意識到,他要離我而去了。」

  「然後呢?」荻原忍不住問,「他們在一起了嗎?」

  遠藤垂下眼睛,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沒有,他騙我的。」

  「啊?」

  「他後來才告訴我,他喜歡的人,從一開始就是我。但是我當時實在是太混帳了,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來沒有在意過他。

  「他說,他只是想打個賭,賭他在我心裡的份量——如果有哪怕一點點的話,他看得出來。」

  遠藤的笑意加深一些、再一些:「他賭贏了。」

  「你們在一起了。」荻原成浩說道,遠藤點了點頭。他低下頭,心裡酸溜溜的。明明這些事情已經隔著歲月的迢迢長河,他還是會覺得黯然神傷。

  少年逆光而來,一寸一寸打亮了觸目所及的所有景色。時間的漏斗忽然被倒置,她帶領著他踩過月亮和流雲,回到了他們彼此年少時的模樣。

  荻原成浩看見了十五歲的自己。手搖團扇,嘴叼冰棒,一襲明洸的校服。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唯一的期盼便是能在這屆全中賽上和摯友黑子哲也對戰。他心無旁騖地走過東京夏日的街道,忽然和一對年少的情侶擦肩而過。

  黑色短髮的少女像是在和金髮少年鬧脾氣。金髮的少年笑著用手捏了捏少女胖乎乎的臉頰,說:「好啦好啦,是我錯了,別生氣了。」

  「笨蛋涼太你快去死!」

  荻原成浩和那對情侶背對著背走遠。他不知道他正和十年後自己深愛的女人擦肩而過;而她也不知道,她和身旁的少年一同分享的時光,短暫得甚至不足又一個十年的輪回。

  作者有話要說:

  溜溜小黑子溜溜熟人。

  小黑子和他老婆的故事詳見隔壁小火神BG《木漏日色》(還能有比這更硬的廣告嗎?)

  2017.09.01存稿

  2017.10.24捉蟲


第4章 他是年少的歡喜

  10、他是年少的歡喜(中)

  遠藤結花說:「其實,回頭想想,我和他在一起也只不過三四年的時間,可是卻鬧了五六次分手。」

  面對著荻原成浩好奇的眼神,遠藤繼續道:「我記得,我們第一次鬧分手,是在國中的全中賽決賽後。決賽時,是他出的主意,惡意打了111:11的成績。我永遠記得那時賽場上對方選手絕望的表情。當時我對他失望到了頂點,連最後一絲喜歡也化為了憤怒。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差點分了手。」

  「不,結花,你不記得,」荻原成浩歎了口氣,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濕潤。他伸出手,輕撫著遠藤的臉頰,「如果你真的記得賽場上的那個絕望的選手的話,你就應該記得我。」

  他和遠藤原來真的早就相遇過。

  雖然,他們的初逢,是彼此年少時代最痛苦的回憶。

  有過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遠藤結花在學校時成績不好——不好到每年都要接受假期補習的地步,不好到每週都要被班主任找去辦公室訓話的地步。

  「從國中開始,我就是老師眼中的毒瘤,早戀這個罪名更是將我變為了洪水猛獸。

  「但是成為洪水猛獸的,只有我一個。」

  老師們喜歡黃瀨涼太——哪怕他的成績和遠藤一樣不好。雖然他平素總是心不在焉,偶爾吊兒郎當,但是考試前一點點的小聰明便足以讓他應對一切。在進入籃球隊、成為王牌選手後,他的手中又擁有了通往一切高校、大學的無形的通行證。

  「他只需要五分鐘,就能從球探手裡簽下自己想要的學校成為特長生。然而,他不知道,我為了跟隨他考進那個學校,需要度過多少個不眠不休的夜晚。

  「哪怕僅僅是考進海常,我就已經用盡了自己畢生的努力了。」

  遠藤結花跟著黃瀨勉強考進了海常,卻不能勉強自己在海常生存下去。她在所有學科都成了吊車尾,常常夜不能寐熬得眼紅,連籃球隊的經理工作都有些力不從心。

  「他覺得,是我不夠關心他、不夠喜歡他了。」

  遠藤結花歎了口氣:「但其實,我也一樣。」

  「模特事務所的工作,作為籃球隊王牌的壓力,各種各樣的質疑。他忙得沒有時間回復我的簡訊,沒有精力分擔我的煩惱,甚至連分享午餐這件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也做不到。我說他是個不合格的男朋友,他反問我:難道你就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了?」

  說到這裡,遠藤低下了頭,輕輕地笑了起來,像是哂笑從前的幼稚。

  「高一IH海常和桐皇的比賽,我因為期末補考而沒有去。他的腿在那場比賽中受了傷,幾乎都站不起來。後來笠松學長對我說,他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坐了很久很久,然後抬起頭,有些茫然地問:學長,結花是不是沒有來看比賽?

  「然而那個時候,我走出學校,在心裡計算著剛才那場可能又沒有辦法及格的考試,一個人走出了空空蕩蕩的學校。

  「我們在最需要彼此的時刻,都缺席了彼此的身畔。如果我們最後沒有分開,那麼還有誰會分開?」

  疏忽。

  爭吵。

  循環往復。

  「喜歡他的女生太多了,」遠藤結花捧起了臉,有一瞬間荻原成浩以為她要哭了——但是沒有,「所以,討厭我的女生也太多了。」

  被編造出奇怪的流言蜚語。

  被莫名其妙地孤立。

  被刻意地中傷。

  「我也想表現得很堅強,不想讓他為此而煩心。但是,我知道,我根本不想堅強。我想要他保護我,想要他告訴我,說我是最棒的女朋友,比任何喜歡他的女孩子都要好。我想要聽他一條一條地羅列他喜歡我的理由,告訴我,雖然我們只有十五歲,但是他已經想好了要與我走過的餘生。

  「但是,他沒有。一次也好,一次也沒有。」

  遠藤結花低下頭,望著膝上便當盒裡所剩無幾的米粒。

  「他想要的,是一個堅強、豁達、不會束縛他的戀人。她需要自信而又溫柔,坦然而篤定,」遠藤又歎了口氣,「然而,我恰恰相反。」

  他也給不了她想要的安全感。

  直到最後的最後,她才說服自己——黃瀨涼太已經沒有繼續喜歡她的理由了,反之亦然。讓他們藕斷絲連地相愛的最後一絲聯繫,只是日積月累的習慣。

  第一次爭吵,國三,因為全中賽,持續了兩個學期。

  第二次爭吵,高一,因為彼此的漠不關心,持續了一個暑假。

  第三次爭吵,高一,因為與黃瀨曖昧不清的女同學,持續了一個月。

  第四次爭吵,高二,遠藤自己也記不得是為什麼了,只記得他們爭執的原因愈發雞毛蒜皮,而爭吵卻愈發激烈。她記得自己當時握起水杯,在嚴冬季節劈頭蓋臉地澆了黃瀨一臉的水。她哭著捶打他的胸口,不停地用腳踢他,咒駡著他、責備著他。

  「我都不敢相信,我們竟然在那次吵架後還能和好一次。」遠藤說罷,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然而第五次,沒有爭吵。

  「我們鬧過很多次分手……很多很多次,但是最後一次,卻是悄無聲息地分開了。」

  遠藤記得那是一個春天——是一個櫻花綻放的春天。

  她和黃瀨最後一次,並肩走過櫻花滿枝的街道。翻卷的粉白花蕊,顫巍巍迎風晃動的枝椏,鬼使神差,她都記得。

  她忽然說:「我累了。」

  他說:「嗯。」

  她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也是。」

  他說:「嗯。」

  她說:「我們就這樣吧。」

  她又說:「再見,涼太。」

  他點點頭,低下頭看她。他的眼睛裡到底有沒有不舍或者遺憾,她當時還看不出來——或者說,不想看出來。

  「再見,結花。」

  他和她在教學樓門口背對背離開。

  他們再也沒有聯繫過。

  後來,遠藤結花當然也會時常回想起他。但是,想起的都是美好的回憶。

  初吻時,少年低下頭覆上自己乾燥的唇。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學著大人的樣子伸出舌頭,可是卻又不知道具體該怎麼操作,最後兩個人都笑了場,嫌棄地擦去自己嘴角對方的口水。

  中午一起享用便當時,少年打開盒蓋後的第一個動作,總是操縱著筷子,從她的便當盒裡夾出她不喜歡的菜——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十年以來少年一直都如數家珍。

  少年在球場上叱吒風雲的英姿。

  少年在雨天弓背為自己撐開一把透明雨傘的模樣。

  少年告白時微微泛紅的臉龐和帶著笑的眼睛。

  當少年還不是少年時,他握著自己的手奔跑過的大街小巷。那些長大後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街道,曾經是他們的大千世界。

  然而,這是她第一次,回想起他們究竟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時光。

  11、他是年少的歡喜(下)

  「結花,你是因為收到了他的婚禮請帖,才選擇休刊的吧?」

  面對荻原成浩的提問,遠藤結花微微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給這個故事結尾。」

  和黃瀨分手後,遠藤再也不需要追隨誰的腳步。她得償所願地考進了自己喜歡的女子美術大學,得償所願地出道成為漫畫作家。雖然成績依舊不好不壞,漫畫作品人氣不溫不火,但是這才是遠藤喜歡的生活啊。

  她第一次發現,對於黃瀨的喜歡,日積月累,年深日久,原來已經成為了一種疲憊不堪的負擔。是她,放了他們兩個自由。

  只是在搬家的時候,機緣巧合,她從衣櫃的最底層翻出了一件熟悉的球衣。深藍色如同將人溺斃的海洋,白色的字樣如同密碼——海常7號。

  也許是自己這個瀆職的經理洗完了球衣忘記還回去了,也許是某一天少年來自己家時落在這裡的……種種可能碰撞上遠藤的心,她不記得這件球衣的來處,但是卻知道,並沒有人來向自己討回這件球衣。

  它柔軟地臥於自己的手心,就像是一件青春的奠品。

  她的心上靈光一閃,忽然福至心靈。她丟下了整理到一半的行李,重新伏案,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塗塗畫畫。直到太陽已經西斜,母親上樓叫她吃飯,她才從溺水般的回應中掙扎著醒來。

  和黃瀨分手那天,顫動在枝頭的櫻花頻頻闖入她最深最深的夢境。

  所以,在新作品的第一頁,她繪下了成片成片絢爛綻放的櫻花,以及在那櫻花樹下,漸行漸遠的少年的背影。

  「他是年少的歡喜。」

  她用鉛筆,輕輕地寫下這七個字。

  《櫻色時光》的故事,是這麼開始的。

  「阿成你也發現了吧,《櫻色時光》其實就是我自己的故事。」遠藤結花垂下眼睛,無奈地笑著搖搖頭,「我從來也沒想過,我和他的故事居然會變得……這麼受歡迎。」

  因為她在這個作品裡,傾注了感情。荻原成浩心想,但是卻沒有開口。

  他記得,有人說過,不能在下廚的時候流眼淚,否則品嘗的人會感受到的。那麼,繪畫也是同理——遠藤結花沒有說,但是他能想像到,遠藤在每一格每一格地繪畫時,落下了多多少少的淚水。

  因為他感受得到。

  「可惜,他們的故事也要結束了。」遠藤歎了口氣,「多好啊,BBS上,讀者來信裡,世界上無數無數的人都在振臂高呼:『拜託!請讓他們幸福快樂地在一起吧!』而曾經的曾經,只有我們兩個自己在為自己小聲地加油,艱難地前進,直到花光所有的力氣。」

  荻原成浩伸出了手,握住了遠藤稍顯冰涼的雙手。

  「最後那次爭吵,我和黃瀨分開了,但是櫻庭悠一和時田涼子不會。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畫。」

  她很羡慕他們。荻原成浩看得出來。

  她仍舊還在懷念他,懷念他們曾經的時光,懷念那天紛紛揚揚漫天翻卷的櫻花。荻原成浩也看得出來。

  荻原成浩有些傷心,可是他卻選擇了抱緊遠藤結花。

  「結花,你是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女朋友,比我遇見的任何女孩子都要好。

  「我喜歡你笑起來彎彎的眼睛,我喜歡你偶爾亂糟糟的頭髮,我喜歡你為我做的好吃的菜,我喜歡你的所有畫。我更喜歡你的溫柔,你的可愛,你不怕輸的樣子,你有點狡猾的模樣——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我們都已經二十六歲了——馬上你會二十七歲,然後我也是。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我想要和你度過以後的所有時光。

  「你從來都不需要堅強,依靠我就好。我要讓你在畫我們的故事的時候,不流一滴眼淚——永遠、永遠都是笑著的。」

  遠藤結花抬起頭,注視著荻原成浩的眼睛。

  這一次,她真的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這章我特地去翻了翻多年前寫的番茄,居然還真的在第35章翻出了個荻原,想想也是頗有先見之明。

  寫回憶的時候忽然也想起自己那亂糟糟的高二,雖然仍記得幾場崩潰的淚水,但是現在回憶起來的感覺,卻都是那時的美好。

  唉。

  2017.09.01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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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時過境遷

  12、決心

  遠藤三個月的休假轉瞬即過。在高橋先生又一次上門催稿之前,她和荻原成浩帶著對方見了彼此的家人。

  荻原成浩的父母很喜歡遠藤,連連誇讚她賢慧懂事。荻原梓乃作為櫻由夏的鐵杆粉絲更是激動得難以言喻,拉著遠藤到自己的房間裡,吞吞吐吐地請求她給自己簽名。

  「梓乃,放輕鬆!這是你的嫂子!」荻原成浩一把攬過遠藤,「結花,來給她簽一個『荻原太太』!」

  「才不要!」房間裡的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嫌棄著荻原。

  遠藤的父母也對荻原成浩這個靠譜的小夥贊許有加。只是讓荻原有些擔心的是,遠藤結花的哥哥坐在桌子那頭,一直用掂量的眼光上下打量著自己,像是在進行鑒定和比較。

  飯後,遠藤哥哥將她拉到一邊,對她說:「看起來比涼太那小子靠譜。」聲音很輕,但是荻原成浩還是聽見了。

  他莫名其妙地就有些驕傲。

  飯後時間,遠藤媽媽歡天喜地地抱著一堆相冊給荻原成浩看。荻原和遠藤坐在沙發上,饒有興味地端詳著小小的遠藤是怎麼一步一步成為今天的模樣的。

  「啊啊,這個是第一天去幼稚園時照的!這條紅色小裙子我現在還留著!那個時候大家都說我像櫻桃小丸子呢!」

  「你怎麼哭得這麼厲害,鼻涕都流出來了。」

  「我這不是怕我不在家裡沒人照顧我的老父親老母親嘛。啊,還有這個,這張是我五歲生日時去照相館拍的!那個時候是不是很可愛?」

  「你現在也很可愛。」

  「快看這張,就在街那邊的公園!這個滑滑梯現在還在!阿成明天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好呀,你帶我去。」

  然而,在翻到下一頁時,遠藤結花的解說陡然減少了。她的表情不再像剛才那樣興奮,她用手指撫過一張又一張相片,動作很輕、很慢,好像生怕驚擾了時光。

  是黃瀨涼太。

  每一張照片上,黑色短髮的女孩身邊,忽然都多出了一個金髮的男孩。小小的男孩五官精緻,笑起來像個瓷娃娃一樣可愛。他形影不離地跟在女孩身邊,像個可愛的小跟屁蟲。

  長大一些,兩個人同時換上了國小的校服,戴著相同的黃色帽子,手拉著手在校門口拍照。女孩咧開嘴笑得很開心,露出了缺了一半的門牙。

  再長大一些,兩個人各自穿著浴衣,在某一年八月的夏日祭上留下了合影,背景是夜空中絢爛得不可方物的煙花。女孩的頭髮長長了一些,她勾著男孩的手臂,笑得沒心沒肺。

  再後來、再後來……幾乎每一頁都有金髮男孩的影子。小小的男孩逐漸長大,成為少年,但是卻沒能成為青年。翻過十七歲那個漫長的春天,金髮少年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坐在荻原成浩身邊,已經黑色長髮過肩的年輕女人輕輕地、輕輕地歎了口氣,翻過有少年相片的最後一頁。

  後來的照片裡,又只有她一個人了。只是她的笑容再也沒有那麼張揚、那麼燦爛,一點一點,年復一年地收斂起來,最後變成荻原成浩初見她時的模樣。

  她合上相簿,朝荻原成浩安靜地微笑起來:「挺沒意思的吧……我們換一本相簿看看吧?」

  ——她是這麼長大的。

  夜晚,荻原成浩一開始非常正人君子地在遠藤房間的地板上打了地鋪,但是等遠藤的家人都睡了,遠藤立刻招呼他擠上了自己的單人床。小小的床上因為兩個人的重量而變得擁擠不堪,荻原成浩不得不佝僂著背將遠藤抱在懷裡。她的手腳都冰冰涼涼的,鑽在荻原的懷裡,像個捧在手裡的小冰袋。

  「你熱不熱?」遠藤結花問。

  「我還想問你冷不冷呢。」荻原成浩答非所問,兩個人都笑了。

  「你好像心情又不好了。」遠藤結花伸出手,將冰冰涼涼的手指放在荻原的臉頰上,然後畫了個弧,「笑一笑。」

  「你又知道了。」荻原握住遠藤的手,低頭親了親她的嘴角。

  「因為照片對嗎?」

  荻原成浩睜開眼睛,對上了遠藤略顯狡黠的眼睛。他誠實地點了點頭。

  「阿成真愛吃醋。」遠藤笑著抱怨道。

  「他的婚禮你會去嗎?」

  面對荻原成浩的問題,遠藤陷入了微微的沉默。她收回自己的手,又緩緩地環抱住荻原。

  「應該不會,」她垂下眼睛,說,「我有點……害怕。」

  「害怕再見到他嗎?」

  「不是的。」

  荻原成浩換了個姿勢,讓遠藤睡得更舒服些。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口,聽得見心臟有力地怦怦跳動的聲音。

  「去見他吧,我和你一起。」荻原成浩聽見自己用一種無比遙遠的聲音說道,「你一直在逃避和他有關的一切,以至於讓我覺得,你仍然還喜歡他,甚至比對我的喜歡還要多——這才是我不高興的地方。所以,不要逃避他,和他好好地道個別,也讓他知道,你過得很幸福,好嗎?」他低下頭看她,眼神濕潤而誠摯。

  遠藤半晌沒有說話。

  然後,她點了點頭,將荻原成浩抱得更緊了一些。

  13、好久不見

  婚禮那天,遠藤和荻原遇見的第一個人,是赤司征十郎。

  隔著很遠,遠藤就認出了赤司和他的妻子。她不顧自己身上的一襲鵝黃色小禮服,手舞足蹈地招呼了起來:「小赤司!小琉璃!」

  赤司轉過頭來,看見了遠藤,也看見了遠藤身旁的荻原成浩,他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毛。荻原自然記得自己和赤司的一些過節,雖然他不知道赤司是否還記得他,但他並不想和赤司有過多的牽連,因此,他只是冷淡地向他點了點頭。

  赤司的太太似乎也是他們帝光時代的同學,他的太太挺漂亮,懷裡抱著的名為赤司雫的紅發小姑娘非常可愛。面對遠藤的逗弄,她害羞地將臉埋進了母親的懷裡。兩個女人愉快地笑了起來。

  「畢業後好久沒和大家再聯繫了,今天大家都來了嗎?」

  赤司太太點了點頭:「我聽說帝光和海常籃球隊的隊員們都被邀請了,今天能見到不少熟人哪。」

  她有些欲言又止。無論是遠藤,還是荻原,都看出來了——她沒想到黃瀨涼太居然還會邀請遠藤。

  「那還真是會遇見很多人啊。」曾經擔任帝光和海常兩支籃球隊經理的遠藤發自內心地露出了懷念的微笑。

  赤司一家沒有和他們一起走進酒店禮堂,而是先走向了洗手間旁的母嬰室——身邊帶著一個孩子,總是增添了不少麻煩。

  遠藤望著他們一家離開的背影,嘖嘖感歎:「真想像不出來這兩個傢伙為人父母的模樣,時間過得可真快,一轉眼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在十三四歲的雨季相識的少年少女,如今也已經成家立業,成為了父母。時光真是殘忍而又奇妙的魔法。

  電梯上到二樓,他們又和海常的幾位前輩撞了個正著。笠松幸男連連遺憾著今天似乎不能踹黃瀨的臉了,森山由孝依舊試圖四處尋找可愛的女孩子搭訕,早川充洋熱血十足地朝遠藤打了個招呼:「噢!經理!好久不見!」

   「黃瀨那傢伙和鈴鹿小姐在那邊迎賓照相哦,」森山為遠藤指了一個方向,「小結花可以拿一杯香檳酒直接往他臉上招呼——但是請記得不要傷害到鈴鹿小姐哦,她很漂亮。」

  「森山前輩!」遠藤無奈地笑了起來,勾住荻原成浩的手臂,「我男朋友在哎。」

  「咦咦咦——?!這樣子的嗎!」

  嘻嘻哈哈地告別了幾位前輩,遠藤勾著荻原的手便往迎賓的地方走。「什麼呀,大家都沒變。」遠藤忽然笑得很開心,眼前這些前輩們,恍然間還有當初少年們的影子啊。

  還沒走到,他們便聽見有人喊遠藤的名字。遠藤好奇地轉過頭去,發現是黃瀨的媽媽。

  「黃瀨阿姨!」遠藤欣喜地叫出了聲,她鬆開了挽著荻原的手,上前輕輕擁抱了這位不再年輕的婦人。黃瀨的母親穿著一件做工精緻的和服,長髮挽起,眼角的皺紋多了一些,但是笑容依舊溫和慈祥:「我沒想到涼太那孩子還邀請了你……」

  新娘的母親鈴鹿太太聞聲也走了過來,柔聲問:「哎呀,這位是?」

  和黃瀨太太一樣,鈴鹿太太身著和服,溫良淑婉,眉眼間依然能看出昔日的美麗。

  「這是我們涼太的發小遠藤結花小姐。」

  遠藤乖巧地點點頭,不忘向兩位阿姨介紹身後的荻原成浩:「這是我的男朋友荻原。」

  「啊,好、真好。」黃瀨太太抬起頭,上下打量著荻原成浩。她像是長長地松了口氣,又像是終於放下了心,笑意越來越深,「結花,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本來應該邀請你爸爸媽媽一起來的。」

  「他們的心意我已經帶到了。」遠藤微笑起來。

  黃瀨和遠藤的父母原本關係很好——兩位母親甚至在他們倆小時候就已經討論過談婚論嫁的問題,比他們倆還有遠見。可惜,後來黃瀨搬家去了神奈川,兩家便少了聯繫;在黃瀨和遠藤分手後,他們兩家就此再也沒有聯繫過了。

  「涼太和小南在那邊迎賓,快去找他們吧。」黃瀨和鈴鹿的母親為兩個人讓開了一條路。在他們身後,陸陸續續又有客人到來。兩位母親立刻又忙碌著下一輪招待與寒暄。

  「阿姨們還真是辛苦啊。」遠藤走出幾步,笑著向荻原說。

  荻原悶哼一聲,但是並沒有再說什麼。

  他知道,他們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新郎新娘迎賓的地方——他們很快就會遇見黃瀨涼太了。

  腳步越近,而他的內心便越是焦灼、越是畏懼。他不知道自己在畏懼著什麼,他難道還害怕遠藤會在這樣一場婚禮上對黃瀨回心轉意嗎?

  忽然,一雙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手,輕輕握住了他。

  他低下頭,見是身旁的遠藤。遠藤朝他微笑起來,然後,轉過了頭。

  「涼太!」她將他的名字脫口而出——這個久違了近十年的名字,就這樣自然地從她的舌尖滾落,仿佛昨天,她還呼喚著他的名字,奔跑過長街小巷。

  站在鮮花拱門下的西裝革履的英俊青年聞聲,觸電般地回過頭來。

  「結花?」

  世界忽然被按下了靜音,黑暗席捲而過,觸目所及的一切風景皆化為了虛無。他佇立在那裡,仿佛這個世界唯一的光源。

  他還是記憶中的那張臉龐嗎?

  曾經的少年長著什麼模樣?

  笑意一點一點一點在他的瞳孔裡綻放、絢爛,他揚起了嘴角,非常認真、非常認真地笑了起來。

  「你來了!」

  世界驟然又被點亮,一切都回復了原來的模樣。遠藤結花抿了抿嘴,笑了起來,握緊了荻原成浩的手。

  「好久不見,涼太。」

  那個漫長得永無止境的十七歲的春天,陡然在這個二十六歲的深秋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同系列下篇應該會是赤隊,所以提前拉主要人物出來遛一遛,下章更多熟人預警w

  明天(10.30)放出正文完結章和後記∼

  2017.09.01存稿


第6章 他是餘生的答案

  14、幸運

  站在黃瀨身後的年輕女子走上前來,用溫和的聲線問:「是遠藤結花小姐嗎?」

  是黃瀨的新娘,鈴鹿南。正如森山由孝說的那樣,她很漂亮,非常漂亮。即使是站在黃瀨涼太的身邊,也同樣美麗而閃耀,不會被奪去半分的光輝。他們站在那裡,宛若天生一對,宛若互相輝映的星子,宛若上天的一次傑作。

  遠藤轉過頭,朝這位幸運的新娘微笑起來:「是的,我是。」

  「我知道你。」鈴鹿靦腆地笑起來,「你能來真好,很高興遇見你。」

  遠藤報以微笑:「恭喜你。」

  黃瀨偏過頭,目光落在荻原成浩的身上。他露出了有些迷惘的表情。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沒有的事,也許你認錯人了。」荻原成浩揚揚嘴角,「我是結花的男朋友,荻原成浩。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他們在花門前合影留念——荻原站在黃瀨身邊,遠藤站在鈴鹿身邊。黃瀨189公分,鈴鹿和荻原一樣177公分。只有152公分的遠藤結花站在他們身邊,就像是一個偷跑進來的孩子。但是,她卻是這張照片上,笑得最燦爛的那個——燦爛得,仿佛是又看見了那年夏日祭上的煙火。

  「剛才黃瀨的老婆說她知道你?」在離開了迎賓處後,荻原成浩悄聲問遠藤。

  遠藤聳了聳肩:「也許是黃瀨對她說的,我不知道。」

  遠藤和荻原走進大廳,原本遠藤還在猶豫到底該坐在帝光還是海常一桌,但是她剛走進大廳,便受到了帝光同學的歡迎。

  跟著遠藤入座的荻原目瞪口呆地發現——那些年如雷貫耳的奇跡的世代,在這一天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赤司、黑子和紫原都帶著妻子出席了婚宴,赤司和黑子甚至都帶來了自己的孩子。綠間和他的女朋友也坐在桌邊,朝遠藤點頭致意。桃井靠在青峰身邊,中指上戴著閃亮的鑽戒。

  「你們幾個結婚也都不叫我一聲,好過分哦。」遠藤剛一入座,便開始譴責桌上的幾位已婚人士。赤司和黑子都沒有說話,倒是紫原,一邊咬著美味棒一邊大大咧咧地說了實話:「因為同時邀請黃仔和丸子妞會很麻煩啊——唔阿咲你踩我幹什麼?」他轉過頭,頗為無辜地望著自己的妻子。

  餐桌上忽然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遠藤結花笑了起來,假裝有些生氣:「小紫原!誰要聽實話了?」

  然後大家都笑了。

  遠藤和荻原落座後,發現餐桌上的大家居然在討論帝光時的愛情。在座不少夫妻和情侶都在帝光時代便早早結緣,年少的愛情竟能開花結果。

  「所以,你們帝光到底算是國中還是婚介所啊?」

  作為為數不多非帝光畢業的人,黑子太太開玩笑地揶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遠藤也笑了。

  雖然她和黃瀨的帝光愛情,早就枯萎在了九年以前。

  賓客入座,司儀致辭,新郎新娘入場。鈴鹿父親鄭重地將鈴鹿南的手交到黃瀨涼太的手中,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竟在舞臺燦爛的燈光下微微紅了眼眶。背景的大螢幕上用動人的音樂播放著黃瀨和鈴鹿彼此的照片——從小到大,然後是他們的合照。十七歲以前的黃瀨,對於遠藤而言是那麼熟稔,仿佛昨日;而十七歲以後的他,卻顯得那般遙遠而陌生。

  她像是在十七歲那年的春天忽然陷入夢境,悠悠醒轉,才發現時光翩然輕擦,九年逝去,一切皆已滄海桑田。

  宣讀結婚誓詞,交換戒指,新郎吻新娘。黃瀨涼太小心翼翼地掀開鈴鹿南的白色頭紗,蜻蜓點水地一吻,卻沒有滿足台下的賓客。他們開始起哄,用勺子敲打著玻璃杯,不停叫囂著「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其中以海常那桌起哄得最厲害。

  「怎麼大家還跟國中的小孩子一樣幼稚啊!」遠藤笑著輕聲說道,但自己卻也忍不住小小地起哄了一嗓子。

  黃瀨在臺上當即面紅耳赤,倒是鈴鹿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和他說了句什麼,他才冷靜下來。大大方方地低下頭又是一吻,賓客們又鬧了一會兒,這才滿意。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遠藤忽然對荻原說,「真正幸運的人是黃瀨,而不是鈴鹿。」

  15、餘生

  繁瑣的婚禮流程終於走完,大家也將餐桌上的珍饈一掃而空。黃瀨好不容易擺脫了雙方的親戚,雖然自己饑腸轆轆,但還是帶著鈴鹿來到了帝光這桌來給大家敬酒。

  「謝謝大家來我和小南的婚禮!」

  黃瀨舉起了酒杯,身子忽然有些搖晃。

  居然已經被灌醉了。

  「國中的時候,真的非常感謝大家……感謝小黑子,小青峰,小赤司,小紫原,小綠間……還有小桃子……還有最重要的,」他忽然舉起了酒杯,轉向了遠藤結花。他的眼睛不知是因為酒精還是別的什麼而泛得通紅,他燦爛地笑了起來,「最最重要的結花……一開始我都不敢給你寄請帖,但是……」

  他的聲音忽然有點哽咽,他低下了頭,像是花了些力氣整理情緒,然後又振作起來,再一次舉起酒杯:「能夠在這裡見到你,得到你的祝福,真是太好了。」

  遠藤有些動容,她站直了身子,舉起酒杯,眼神濕潤,像是終於看到了一切的終點:「我才是,涼太。謝謝你能夠邀請我,看到你能夠得到幸福,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她搜腸刮肚,已經沒有別的詞彙可以使用。

  ——因為,現在的他們,都已經獲得了屬於自己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所以,真的是——太好了。

  「你也要幸福,結花。」黃瀨涼太輕輕地說道。他的語氣溫柔,讓遠藤一瞬間回想起了年少時他曾經在耳邊輕柔的呢喃與絮語。

  他,也曾經是對的人。

  然而一切都該結束了——早該結束了。

  她這麼多年來,究竟在逃避些什麼?

  「我會的,涼太。」她認真地朝眼前的青年微笑起來,像是終於和那個不快樂的十七歲的自己和解,並與之道別,「你也要好好的。」

  「嗯,我們都會好好的。」

  她愛過的少年已經長大,而記憶中的他依舊很好。

  酒杯碰撞,搖晃,發出的聲音,好像是曾經的夢破碎,又像是現實的新生。

  黃瀨道別了遠藤,搖搖晃晃地又到另一桌敬酒。

  不久之後,在海常那桌旁,黃瀨徹底醉了。他忽然摟著鈴鹿南的脖子,失態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嘟囔著,在自己最最難熬的日子裡,還好一直有鈴鹿陪在身邊。鈴鹿南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自己一直以來都覺得對不起鈴鹿南,前十年的時間是他欠她的,他希望用這一輩子好好地照顧她。

  他一邊哭一邊將淩亂的語言勉強連綴成篇,這些從未說出口的話卻讓一向溫吞平靜的鈴鹿南也紅了眼眶。她輕輕拍打著黃瀨的背,柔聲安撫著黃瀨:「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我在這裡,我愛你哦。」然而,淚水卻也從她的眼角滑落。

  遠藤結花沒有得到的話語,鈴鹿南卻都得到了。

  遠藤站在遠處,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在這裡,發生著她曾經幻想希冀得到的一切。然而,現在的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旁觀者,一個看客。

  這些,都是她缺席錯失的時光。

  她勾了勾嘴角,卻什麼也沒有說。

  再無前緣可續,她在心裡已與他走過一生。

  這就夠了。

  足夠了。

  16、獨白

  遠藤也喝了很多酒,當婚宴終告結束,她醉醺醺得幾乎站不起來。她蹬著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店,用手攥住荻原成浩的西裝袖子,忽然抱緊了他,發燙的臉貼住他的胸口。

  荻原有些茫然,但卻還是伸手回抱了她。這個擁抱漫長得幾乎像是走完了一生,等到夜風吹得荻原有些顫抖,他才發現懷裡的人已經紅著臉睡著了。

  「什麼啊,說睡就睡,野比大雄嗎?」荻原又好氣又好笑,只能將遠藤背了起來。他身上的黑色西裝和她身上的小禮服都使得他的動作變得十分艱難,但他還是將她穩穩地背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大可以在街邊停下,順手打一輛車回到他們的公寓——但是,他卻想要背著她,走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晚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讓他在一瞬變得清醒。過往的種種,像鐘擺一般在他的心頭搖晃。

  「結花?結花你醒著嗎?」

  他問身後的人,而她只是發出了一聲含糊的悶哼,沒有說話。

  「結花,我當你現在喝醉了,之後我說的話,是我第一次說,可能以後也不會說了。我希望你聽得見,又害怕你聽見——啊,這種矛盾的想法,真是奇怪啊。」

  街道旁的人忽然變得稀少了,他正穿過一座靜謐的公園。樹影搖曳,月亮躲在雲層後偷看著他們。

  「我愛你,可能從那天在籃球場開始,或者更早。」他以此為開場白。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真是個愛吃醋的男人。我有時會想,能夠被你喜歡、能夠得到你,我已經足夠幸運了——可是人果然是一種貪心的動物,我得到的越多,渴望的也越多。我想成為你心裡的第一——可是我發現,我不是。

  「黃瀨涼太才是。

  「直到現在都是。」

  他歎了口氣,步子忽然放慢了。風聲,樹聲,都將這個靜謐的夜晚渲染得不再靜謐。

  「我的演技很差,你也不怎麼好。每次提起他,你的眼中都會寫滿了動搖和猶豫。你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逃避他——這也是最讓我難過和受傷的地方。

  「結花,你很害怕,我也很害怕。我沒有他那麼英俊高大,籃球也沒有他打得好,也許連剛才那樣一場像樣的婚禮都沒有辦法給你——更沒有辦法取代他和你的童年時光。這些都是最讓我感到遺憾的事情。

  「但是,結花,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可以每天多喜歡我一點點——我的要求不多,每天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日積月累,經年累月,總有一天,我想,我能夠徹徹底底地取代黃瀨涼太。當你提起他的時候,再也不會感到猶豫難過,你會風淡雲輕地想起他,然後告訴別人,涼太很好,但是比起我的阿成差遠了。

  「我沒有辦法代替他還給你你的過去,但是我想許諾給你你的未來。」

  他不再說話了。

  他抬起頭,望著他們頭頂夜空中,一抹彎彎的月亮。

  「嫁給我,結花。」

  「好。」

  他驚愕地回過頭,對上了身後女人的目光——清澈、明亮而又狡黠的目光,不帶一絲醉意。她泛紅的臉頰笑起來,明麗如同少女。

  「你沒醉?」

  「我醒了。」

  「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一點點。」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放下她。

  她重新放軟身子,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背上。

  「阿成,我給高橋編輯看過我的新作品了。」她忽然用一種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聲音對他說,「他說,他擔心我們的那個故事沒有辦法超過《櫻色時光》——這也是我曾經害怕的。」

  她害怕的,豈止是這個新的作品沒有辦法超越前作?

  荻原成浩沒有回答,但他在傾聽。

  「但是,阿成,你說過,不管我畫什麼,你都會喜歡;你也說過,有你在,我不需要變得堅強。」她的聲音輕得如同耳語,但是卻一聲一聲地敲擊在荻原成浩的心上,「你說的一切我都相信,所以,只要在你身邊,我一點也不害怕。」

  「所以,我對高橋先生說——微笑著畫下來的故事,一定會比流著淚畫下的更加甜美,也更讓人幸福吧。」

  荻原成浩回過頭,看著她。他的眼底像有煙花綻放——很漂亮。

  「再也不會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了——這,就是我的回答。」

  她適時地湊上去,微笑著覆上他的唇。

  「叫我荻原太太。」

  他是年少的歡喜。

  他是餘生的答案。

  17、我們的故事

  《櫻色時光》最終在春天到來以前完結。十七歲的櫻庭悠一和時田涼子在櫻花紛飛中許下再也不分離的諾言,一同向著未來走去。

  這燦爛如春櫻的未來,是他們的。

  櫻由夏很快又開始在月刊上連載她的新作——《我們的故事》。第一次嘗試都市戀愛物語的她遭到了質疑,也失去了一部分的讀者,但是卻也不乏肯定的評價。遠藤結花曾經收到過一份讀者的來信,一度讓她愛不釋手:「比起《櫻色時光》中充滿童話色彩的青春故事,《我們的故事》更加現實、更加沉重,但是,卻也更加像是我們。生活中哪裡存在那麼多圓滿,太多的露水情緣,兩個缺憾相遇,也許便也是一生一世。」

  在《我們的故事》的最終話,有一行小小的字,告訴讀者們,櫻由夏老師已于上個月登記結婚。

  在區役所門口,年輕女人的黑色長髮迎著初夏的風而舞動。她抬起頭,笑容燦爛,對身旁的青年說:「荻原先生,餘生請多指教。」

  「彼此彼此,荻原太太。」

  ——「這,便是我們的故事的結束,也是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黃瀨夫婦都是當過平面模特的人。跟這兩尊大神合影還真是辛苦荻原夫婦以及各位參加婚禮的賓客了。

  二黃敬酒居然不用葡萄汁用真酒,一看就是老實人。

  2017.09.01存稿


第7章 後記

  以往每次完結一篇文,都會興致高昂地想:終於又可以寫後記了!有時候,甚至寫後記成為了完結一篇文章的最後動力。

  但是這篇文不一樣。

  8月8日晚上9點左右寫完,我陷入了漫長的賢者時間。我覺得,好像,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死去了,又有什麼東西活了過來。

  這篇文起源于機緣巧合。

  《番茄小丸子》是我在晉江完結的第一篇大長篇,對我有非同小可的意義。但是,我知道,番茄的結局其實並不是我想要的。她就像一個年深日久的遺憾,一直杵在我的心上,我遺憾得都不知道從何彌補。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番茄的老讀者看到這裡,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發現,番茄的HE來得十分牽強。我寫到最後,覺得他們已經沒有理由在一起了,卻不得不編造了一個生死意外強行讓他們的感情得到延續。我也不記得自己當初是什麼心態,可能是因為想要讓讀者們開心,可能是因為想要讓自己開心,可能的原因有很多。

  但是在最初的設想中,遠藤和黃瀨註定是分開的——所以,在《後來》裡,縱使知道時間上有BUG,我還是寫了他們的分手。原本這個分手的故事打算以《後來》番外的形式呈現出來的,但是篇幅超出了預期,所以乾脆單獨成篇。

  我曾經和好朋友探討過,她沒看過我的同人文,但是也知道我喜歡二黃。我向她簡要地概述了我筆下與二黃CP的三個姑娘:夕顏、遠藤和鈴鹿。好朋友說,在她看來,二黃應該更適合夕顏和鈴鹿這樣安靜而略顯高冷的性格,而不是遠藤這樣活潑的軟妹,我說我也覺得,所以我要另外寫一篇拆了他們。然而真正著手寫的時候,我發現,長大後的遠藤居然有了點二黃理想型的感覺。不過也正應了文章裡的一句話:「人的出場順序很重要。」遠藤終究是在二黃的生命裡出場太早。

  本來這篇文倒只是個構思,但是運動會前一天晚上,我忽然覺得生無可戀,便在兵荒馬亂的期末前季打開了文檔開始寫荻原和遠藤的故事。第二天發到太太群裡,居然好吃到了軟太太和芸太太。我在運動會的兩天一有時間就寫一點,斷斷續續倒也寫了五六千字。不過運動會結束後忙著各種DDL就沒再寫,便將那五千字擱淺在那裡。一直等到我到了新加坡後,某一天早晨,我夢見了鈴鹿南和黃瀨,清醒後仍然耿耿於懷。《恨晚》還不能寫,於是我就打開了這篇未完成的《好好》。我記得那天是8月5日,我上午對著《好好》5月份的草稿修修補補又增增減減,出門去市中心玩的時候已經累到了七八千。那天在外面逗留到晚上12點才回寢室,第二天也睡到11點半,原本的計畫都泡了湯,因此反而能定定心心坐在寢室裡敲鍵盤。8月6日寫了一天,8月7日去學校註冊、參加活動,但也斷斷續續寫了點,8月8日我就將這篇文章完結了。真的算得上是我效率最高的一篇文章,寫作的過程也讓我十分享受。可能真的是因為新加坡是個安靜的好國度,也可能是因為異國他鄉擁有能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吧。

  其實敲下最後一段的時候我很傷感,直到第二天睡醒後還沒緩過來。後來我才想起來,2013年的8月8日是《番茄小丸子》發表的日子(其實應該是8月7日晚上,但是因為晉江當時有BUG,所以專欄裡的發表時間顯示為8月8日),而時間過去4年,我又在8月8日這一天完結了她的續作。真是個因果迴圈:緣,妙不可言。

  雖然只過去了四年,但是我的心境卻已經如同文中的人物一樣,從國中走到了成家立業,忽然充滿了無限的感慨。在我寫完這篇文章的第二天,又看到初中同學發了母校門口的照片——曾經灰色的外牆被塗成了黃色和棕色,記憶中那抹墨綠再也不會重現。同學的朋友圈這麼說:「物是人非,但是還是有一句話,仍然回蕩在我的心裡:開元至誠,固本修德。」這是我記憶中最早的校訓啊。

  如果說《番茄小丸子》指向的是過去,那麼《好好》所指向的就是未來——我已經能預感到我的未來,不會有壯懷激烈的生死之盟,不會有電視小說那般狗血而又燦爛的愛恨情仇。我會像遠藤和荻原一樣,會像黃瀨和鈴鹿一樣,平凡地、平淡地、平靜地度過自己平安的一生。偶爾矯情起來,也會想想自己年輕時的事,打開朋友圈為某個遠方的故人點一個贊。

  那就夠了。

  這是系列文的第一篇,之後還會有——目前包括本文在內構思了三篇:荻原和遠藤的故事位於黑籃主角團25歲到26歲期間;黃瀨和鈴鹿的故事比本文要早一年左右,大概在主角團24歲到25歲期間;赤司也有一篇大綱已經完成的中短篇,大致發生于主角團29歲到30歲時。可能還會有幾對想寫想拆的,當然這是後話了。如果大家喜歡這個故事的話,歡迎繼續關注後作,有可能荻原和遠藤還會出來串門!

  另外,本系列的黑籃故事都是成人現實向,而作為本系列的姐妹系列——以你為名的光芒系列文三篇都已經完結啦,全部都是校園故事,男主分別是國中時代的二黃、國三時的翠翠和高二時的小火神,大家有興趣也可以看看哦!雖然……看過這個故事後,你們真的有興趣看遠藤和二黃HE的前作嗎……

  我仍然在寫作,我不會停。

  下一篇作品再見啦!另外,發結局的時間應該是10月30日,祝我愛的軟太太生日快樂!脫單愉快啊!我每天吃狗糧吃得很開心!

  另及:正文放出後會先設置已完結,但11月14日還會有一篇二黃和鈴鹿南的番外,盡情期待!

  水翊汐

  2017年8月11日23點54分

  于新加坡女皇鎮


第8章 番外 雨水一盒

  決定要走的那一天,我一無所有,只能留給你雨水一盒。

  從此以後,不管我的生活多麼渾圓飽滿,卻總是有那麼一盒子雨水的遺憾。

  01

  十五歲那一年的梅雨季,格外冗長。

  鈴鹿南收起雨傘,推門走進模特事務所。她在那個一抬頭的瞬間看到了黃瀨涼太。

  金髮少年一身熨帖得當的白色襯衫,袖口稍稍卷起。他半垂雙眼,帶著心不在焉的表情,正從狹窄的樓梯上往下走來。

  鈴鹿南將兀自淌著水的透明雨傘換到另一隻手,側身為少年讓開了道路。

  「多謝。」在擦身而過的時候,黃瀨涼太微微抬起了眼睛。

  他的視線在鈴鹿南身上額外停留了片刻。鈴鹿南看得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與驚豔,這種眼神她從來都不陌生。她揚起嘴角,報以禮貌的微笑。

  黃瀨有片刻的怔忡,而後,他也笑了。

  初見驚鴻。初夏季節飽滿的雨水,在他們的身後搖晃。

  02

  模特事務所的星村小姐第一次見到鈴鹿南時便說,這姑娘,仿佛天生為站在鎂光燈下而生,是造物主不可多得的傑作。

  鈴鹿南生得極美,僅僅是站在那裡便是一位不言不語的公主,一幅賞心悅目的油畫。

  鈴鹿南像極了母親。母親在年輕時也是風華絕代的美人,然而吃了幾次虧,上過幾次當,她才明白上帝賜給人們的東西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鈴鹿南從小便聽從母親的教導:她是公主,而真正的公主從不會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驕傲。因而,鈴鹿南雖生得驚豔,性子卻極靜,並不以美貌為傲,不爭不搶,倒也為她擋去了許多敵意。在女孩們最惡毒善妒的年紀,提起鈴鹿,女孩們還能頗為公允地評價:不討厭。

  十五歲那年,經由在模特事務所工作的表姐奈緒牽線搭橋,鈴鹿南成為了事務所的一名兼職模特。鈴鹿母親總覺得模特圈子骯髒混亂,對此頗多微詞;而父親卻覺得無妨,他倒樂於見到鈴鹿南早些接觸社會,見見世面,何況身邊還有表姐照顧和保護著。在父親的勸說下,母親妥協了。

  鈴鹿南對此倒並無什麼執念:她並不缺錢,對模特這個職業也無太大偏好。只是表姐既對她伸出了橄欖枝,便欣然接受:能愛上這份職業自然好;不然,能體驗體驗也是無妨。

  而黃瀨涼太,像是她平靜安穩生活中的一個意外。

  03

  鈴鹿南第二次去事務所時又遇見了黃瀨涼太。

  那天,他不像初次見面時那般來去匆匆。鈴鹿抵達事務所時,化妝師正在為他上妝。遠遠地看見鈴鹿,這個花白著臉的少年便笑了。

  「喲,涼太你笑什麼?」陪伴在鈴鹿南身邊的星村小姐詢問。

  「我記得她。」黃瀨涼太說道。他指的自然是鈴鹿南。

  「我也記得你,涼太。」鈴鹿南學著星村小姐的稱呼,說。她也笑了起來。

  星村小姐為他們介紹了彼此,鈴鹿才知道,黃瀨涼太在這裡已經工作了兩三年,是炙手可熱的當紅模特。

  「以後我們小南可就是你的師妹了。怎麼樣,小南很漂亮吧?」

  「當然了。以後就是同事了,請多指教啦,小南。」他轉過頭,任由化妝師用白色髮夾夾起他額前細碎的劉海,也學著星村小姐對鈴鹿南的稱呼,說。

  鈴鹿南點點頭。只一瞬間,心如野火。

  後來,她才知道黃瀨涼太特殊的稱呼癖好,可是他卻從來都不曾叫過她「小鈴鹿」,卻總是「小南」。後來的鈴鹿南始終無法參透:是否從最初的最初,自己對於黃瀨涼太,也是一個帶了點那麼特殊的存在?

  04

  黃瀨涼太不常來事務所,但和事務所上下都相處得不錯。有時結束了一下午的工作,他還會主動招呼請客吃飯。

  那天鈴鹿南剛拍完一組照片,出門便遇見了黃瀨涼太。黃瀨也剛結束工作,臉上的妝還沒卸,便朝鈴鹿南笑著揮揮手:「小南!一會兒我們要去樓下便利店吃夜宵,一起嗎?」末了,他還不忘補充一句:「我請客!」

  「好呀。」鈴鹿南露齒而笑。她並不需要刻意節食控制體型,便恭敬不如從命。

  雖說是請客,但也只是簡單的關東煮。工作人員自然不會敲詐還是學生的黃瀨,所以都只是象徵性地點了幾串。窗外下起淅瀝的小雨,他們聚在便利店一隅,就著湯水熱熱鬧鬧地吃著,倒也算得上溫馨。

  「小南有男朋友嗎?」擔任攝影師的浦島先生吞下一顆貢丸,忽然發問。

  鈴鹿南微微睖睜,搖了搖頭:「還沒有呢。」

  「你已經把腦筋動到高一生身上了嗎?」星村小姐笑著揶揄,鈴鹿南望向黃瀨——他背靠在落地窗邊,倒也聽得饒有興致。

  「哪兒敢呀,我都有女朋友了。這不是幫年輕人打聽嗎?」浦島先生一邊說著,一邊將視線止不住地往黃瀨那裡瞟,「涼太,把握機會啊!」

  黃瀨涼太聞言,只是先垂下眼微笑起來。這個微小的動作讓鈴鹿南沒來由地心念一動。

  「我也想啊,」她聽黃瀨這麼說道,語氣半分戲謔,半分認真,倒也聽不出孰輕孰重。他抬起眼睛,望著鈴鹿南,眼中盛著些笑意,「可惜,我也有女朋友了。」

  有半秒的靜默,而後浦島先生和星村小姐都笑了起來。

  「我這想做媒人的出師不利啊。」浦島哈哈笑著圓場,幾乎將紙杯裡的湯汁灑在身上,「小南,別放在心上啊。」

  鈴鹿南斂起眼睛,看著杯中倒影出的自己——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笑容娉婷。

  「怎麼會呢?」她抬起眼,朝面前的三個人微笑。

  落地窗外的雨,仍然婆娑。路邊川流不息的車燈微微晃痛了她的眼睛,

  05

  夏意漸濃,雨水變得愈發飽滿熱烈。

  黃瀨涼太剛告辭出門,一陣急雨便熱熱鬧鬧地下了起來。星村小姐從工作間探出頭,說起沒帶傘的少年:「小南現在有空嗎?能給涼太下去送個傘嗎?」

  「好。」

  鈴鹿南從傘架上抽出一把透明的雨傘,小跑著追了下去。果然,少年被這場急雨堵在了門口。他白色的襯衫上落了幾滴雨,漸漸地氤氳開來。

  「涼太。」鈴鹿南出聲叫他。少年聞言轉身,朝鈴鹿微笑起來。

  「費心了,謝謝小南。」黃瀨接過傘,卻仍佇留在原地,並不像要離開的樣子。

  「在等人?」

  「嗯,結花剛剛打電話來,說來接我。」這是黃瀨第一次在鈴鹿面前提起這個名字。鈴鹿注意到,雖然黃瀨對每個人都是笑臉相迎,但唯獨說起這個名字時,他的眼神、他微笑的弧度,都溫柔獨特得恰到好處。

  也恰到好處地提醒著鈴鹿南自己的無足輕重。

  「也好,」鈴鹿寬和地微笑起來,「我先回去了。」

  她和黃瀨說了第二次再見,正要上樓,卻聽見黃瀨在身後喚著她的名字。回過頭,黃瀨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劉海上沾了東西。」

  鈴鹿南伸出手,從劉海上摘下一片綠葉。她朝黃瀨感激地笑笑,轉身離去。

  06

  鈴鹿南在視窗看見了遠藤結花。

  是一個矮小的女孩,臉頰帶了些嬰兒肥,黑色長髮剛剛及肩。她旋著一把紅色的小雨傘,幾乎是一蹦一跳地朝模特事務所跑來,飛揚的雨花打濕了她的鞋襪,而她卻全不在意。

  見女孩來了,黃瀨也握著那把透明的雨傘迎了上去。

  女孩見黃瀨明明有傘,卻還勞煩自己多跑一趟,立刻氣鼓鼓地皺起了眉頭。黃瀨對她說了什麼?鈴鹿聽不見。她只是隔著幾重雨水,看見女孩收起了紅色小傘,而黃瀨則站在女孩身邊,弓著背撐開了那把透明的雨傘。

  就在鈴鹿南以為這對年少的情侶將離開自己的視線時,黃瀨忽然停下了腳步。他低下頭,伸出大拇指,拂去了落在女孩發間的一朵白色小花。

  少年的動作多麼小心,表情多麼溫柔——鈴鹿南站在窗邊,看得真真切切。

  鈴鹿南伸出手,指尖不自覺地撫過自己額邊的劉海。

  「喜歡的人?」身後忽然響起的聲音,讓鈴鹿南微微一怔。她回過頭,是表姐奈緒。

  「看出來了?」

  奈緒推開窗,目光也追隨著那對戀人,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的轉角。

  「你是我妹妹。」奈緒收回視線,不溫不火地說道。

  鈴鹿南垂下眼睛,望著自己攥在手心的那片沾著雨水的綠葉。它是什麼時候被風和雨水裹挾著來到自己身邊的呢?

  「那個小女孩也只是一般,和你沒法比。」奈緒合上窗戶,對鈴鹿南道,「不爭一下嗎?」

  鈴鹿南輕輕翻過手掌,那片斷了根的樹葉,便飄飄搖搖地落在了地上。

  「如果爭得到,那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奈緒聞言,笑了。

  「也是,」奈緒說,「總會有更好的等著你,我們的公主殿下。」然後,她伸出手,擦去了鈴鹿南眼角落下的一行淚水:「告訴姐姐,這是雨水,對不對?」

  「是。」鈴鹿南紅著眼睛,卻微笑起來。

  07

  鈴鹿南從潮濕的夢境中睜開眼睛。十五歲,仿佛是隨著那年夏天的雨季一起離開的。

  而黃瀨涼太卻沒有被時間帶走——他只是一直存在在她的心裡,像是一盒來自十五歲雨季的雨水,像是一盒來自十五歲夏天的遺憾。

  而睜開眼時,窗外樹影扶疏,二十五歲深秋的陽光正好。

  「醒了?」身旁的人出聲詢問,鈴鹿南從他的肩膀上抬起頭,對上了青年含笑的眼睛。

  「嗯。」鈴鹿南望著眼前的人,一時睖睜,竟有些分不清是夢裡,還是現實。

  「劉海亂了。」金髮青年伸出手,用大拇指輕輕撥弄著鈴鹿南額前的碎發。他的動作輕柔小心,眼神溫柔真摯,和夢中的少年如出一轍。

  忽然,黃瀨涼太的動作微微一怔:「怎麼哭了?」他的手指下移,輕輕揩去鈴鹿南眼角的淚水,「做噩夢了嗎?」

  鈴鹿南朝著眼前這已經長大成人的少年,微微地笑了起來,她閉上了眼睛,仿佛能在黑暗中看見十年前那個雨季的自己:「沒什麼,雨水而已。」

  她重新將頭靠在黃瀨涼太的肩膀上,而他也自然地伸手攬住她,拍了拍她的背:「累壞了吧,再睡會兒。」

  秋風過窗而入,她膝上的書被嘩啦啦地吹開。

  一片經歷了十年歲月、已然枯萎的樹葉,便隨著這秋風,從書頁間飄飄搖搖地落下,打了個旋,落在他們的腳邊,不動了。

   「你微笑著,不同我說什麼。而我覺得,為了這一刻,我已經等待了很久了。」

  雨季已經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篇番外的時候內心中充滿了溫柔而又小心翼翼的情緒,很多年不曾有過了。

  我到底是有多愛這個男人。

  2017年11月14日更新,祝我自己生日快樂w

  <font color=#664f3a size=4>[黑子的籃球]恨晚

  <B>玻璃窗一格一格像舊電影,每一幀都是剛褪色的你。

  相遇恨早,相愛恨晚,所幸世界之大,我走不出你。</B></font>

  <font color=#664f3a size=2>鈴鹿南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在二十五歲時,完成了十五歲的夢想。

  時光在記憶中畫了個圈,不早不晚,剛剛好。</font>

  <a href=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969195><IMG src=http://ww4.sinaimg.cn/mw690/59d151e6gw1f99j2qjd3nj205k07s3zh.jpg border=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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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番茄小丸子再看這篇
結花的故事還會繼續下去
看作者後記時深有同感
結花出場太早,只能無奈退場
雖然黃瀨和鈴鹿跟結花和荻原看似都獲得了幸福
我覺得不完美,但很現實
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亦或是在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都是戀愛中一大憾事
願我們都能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心塞塞,說好的甜甜呢(並沒有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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