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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The Prince’s Tale》作者:安紫茵【完結】短篇。

《(HP)The Prince’s Tale》作者:安紫茵【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192個瀏覽者
文案:

無論生活優渥或貧窮,無論力量強大或微弱,無論身處光明或黑暗,一名王子都會勇敢地舉起手中的寶劍去守護心中所愛。

關於簡和愛德華的感情線請看新坑《級長夜巡故事》

內容標籤: HP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簡 ┃ 配角:愛德華,西弗勒斯,威廉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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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藥店觀察筆記(1975-1981)

【1】乏味的藥店學徒生活

  【……在成年男女巫師取得草藥學、魔藥學、黑魔法防禦術、魔咒學、與保護神奇生物五門考試『良好』或以上水準的N.E.W.Ts證書後,將有資格報名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通過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巫師,將開始第一段在藥店或醫院藥房的、為期兩年的學徒期,以取得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資格。——《歐洲巫師藥劑師共同資格考試說明(1971年版)》】

  「很多人的命運是從出生便註定的。」一個靦腆的鄉下姑娘永遠不會融入都市的繁華,而舉止精緻的貴婦也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是為生活而疲於奔命。

  十九歲的我,對自己能逃脫這句話的束縛而沾沾自喜——不管這種逃脫是否只是暫時的。我得意地將研缽裡的水仙根磨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蒂凡尼今天肯定不會再因為這種瑣事揪著我不放。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的八月十一日,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在我起床之前對角巷照例下了場雨,鵝卵石鋪就的路面帶著坑坑窪窪的積水,我在藥店開門前不得不給店門口的毯子施了三遍烘乾咒,以防地毯下的木地板生了黴菌。

  我的名字叫簡,後面綴了一個現在來說無關緊要的姓氏。我連同我身邊的人都很少提到它。事實上,我懷疑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姓什麼。一年前,我來到了對角巷的這家小藥店,開始了我平淡忙碌的藥店學徒生活,拿著勉強糊口的微薄薪水,幹著足以累倒三個成年男巫的體力活。

  對角巷一共有三家藥店,兩大一小。兩家大藥店掛的都是普林斯家族的名,但我從未見過他家的什麼人出現在藥店過;這家小藥店則是屬於老布朗先生的。老布朗先生早年喪妻,無兒無女,手下一共有兩個店員——比我大七八歲的「藥店老油條」蒂凡尼和處於藥店最底層的我。

  老布朗先生和蒂凡尼都是有藥劑師執業資格的,只不過布朗先生年事已高,怕是已經幹不了這種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手腳異常靈敏的活了,故而平時配藥的活都由蒂凡尼來做。而她很無恥地以此為藉口把剩下的雜活全都丟給了我。

  已經被壓榨了一年,我早已沒了脾氣,只能每天任勞任怨地搬箱子(我現在給獵場看守海格當幫手絕對綽綽有餘)、給供應商寫信催貨(上個月光催艾草我就寫斷了三支羽毛筆)、每天檢查儲藏室裡的草藥是不是受潮發黴或是被蟲子給咬了(蒂凡尼為此起碼威脅了十次要扣我工資)、招攬顧客(這倒是這裡面最輕鬆的活)和整理好需要運輸公司配送的藥劑。藥店的開門時間是上午九點到下午六點,我的工作時間卻是早晨七點到晚上八點。如此一來,我根本沒有時間複習一年以後的第二次藥劑師考試。

  我想想閣樓角落已經落了一層灰的半人高的複習材料,心中倍感絕望。

  窗外似乎又有落雨的聲音,我見怪不怪,繼續低頭使勁地研磨那份早已成了細粉的水仙根,仿佛它們就是成天剝削我的蒂凡尼。一這樣想,我就更有動力了。細碎的粉末在我面前逐漸幻化成蒂凡尼那張表情冷漠、一成不變的臉……

  遠處麻瓜教堂的鐘敲了兩下,終於將我從對蒂凡尼的怨念中拉出來。我抬眼看了看表,發現已經八點半了。而向來八點半卡點來的蒂凡尼,向來風雨無阻嚴於律己的蒂凡尼,終於在我來到這家藥店的第三百九十天,留下了她從業以來的第一個污點——一直到九點藥店正式開門,蒂凡尼也沒出現。

  而我,也從一開始的竊喜、得意,變成了後來的茫然與不安。梅林,要是真有哪個病人拿著一張聖芒戈治療師簽名的藥單找我來配藥,我難道要親自動手?萬一出了點什麼問題,我是不是還要去阿茲卡班待上幾年?我心中惶恐。

  藥劑師資格考試共分為三次。只有通過三次資格考試,才能正式成為藥劑師,在醫院或者藥店給患者配藥。據說在第三次藥劑師考試時,考官會讓我們喝下自己做的藥劑。我至今沒有膽量去想這場考試該如何準備。難道準備考試的開端,就是今天?

  不過我們這家藥店別的好處沒有,地理位置卻是極為優越的。這個地方好就好在極少能有人找過來。能找到這家藥店的,基本上都是熟人。

  我揮魔杖把研磨好的水仙根粉倒入水晶瓶的時候,掛在門上的風鈴響了。我很心虛地抬頭,看著門口突然出現的人,都沒發現粉末已經灑了一桌子。

  果真是熟人。我回了神,手腳麻利地收拾工作臺上的殘局,餘光瞥到那個臉色蒼白、頭髮油膩、外套滴水的男孩慢慢走向櫃檯。

  西弗勒斯斯內普。

  老實說,我和他並沒有打過什麼交道,更談不上什麼好感或反感。但若真的細究起來,我和他還是有些淵源的——我並不是在這家藥店或是霍格華茲才認識他的。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我收拾妥當,抬頭露出了一個很職業化的微笑問道。

  他並沒有答話,看樣子也沒有認出來我。這倒是讓我松了一口氣。但我依然保持高度警惕,微笑著看著他的目光輕掃過我身後的瓶瓶罐罐,似乎是把我的微笑和那句「歡迎光臨」都當成了空氣。

  如此想著,我心中稍稍不悅。雖然我並不希望他認出來我到底是誰,但我也並不希望自己被當成空氣——尤其是被這樣一個邋邋遢遢、形象不佳的人當做空氣。

  「請問您需要點什麼?」我加重了語氣,其中的意味不難猜測。

  但我語氣中的某些東西似乎微微刺痛了他。此刻的他,像一隻受傷的、敏感的小獸,卻又要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來掩飾傷口。我看到他沒有放進口袋的左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我已經能大致猜到是怎樣一回事,便又覺得有些後悔。

  他深不可測的黑眼睛飛快地掠過我,和我的目光僅僅觸碰了一瞬,就有些狼狽地移開。

  「我來買緩和劑。」他機械地說,目光轉移到了地毯上的一個破洞——那是某次我不慎把巴波塊莖膿水灑出來腐蝕掉的。

  緩和劑……需要藥劑師配製……處方藥?

  「你有治療師開具的藥單嗎?」我直截了當地問。緩和劑是處方藥,沒有藥單不能購買。

  「沒有。」過了幾秒,他才開口。

  「那就請你下次過來的時候帶來治療師的藥單,聖芒戈就在——」

  「我知道,但是——」他抬眼看我,在那幾秒鐘,我突然明白過來他為什麼欲言又止,以及他欲言又止的是什麼。

  但凡是和魔法界還有點聯繫的巫師,都會被強制性地繳納一份醫療保險。有了這份保險,就可以在全英範圍內免費就醫。而不需要這種保險的只有兩種人——要麼是自己有家庭治療師不用去聖芒戈,要麼是已經徹底脫離魔法界。

  需要緩和劑的那個人,大概就屬於後者。

  想至此處,我心裡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同情。但我很小心地不把這種名為「同情」的情緒表露出來。

  「沒有藥單真不行,」我歎了口氣,決定把全部的實情都告訴他,「況且今天我們藥店的藥劑師不在,就算你有藥單也拿不到藥。」我乾巴巴地說。

  「你不是藥劑師,所以沒法配藥?」他眼神閃爍。難道是嘲諷?

  「對,」我大方地承認,我現在已經學會了心平氣和地面對一切,「這是規定。」

  他臉上嘲諷的意味更濃了。我想,他身為一個斯萊特林一定對「規定」這種東西不屑極了。我依舊端著一張笑臉面對著他的嘲諷,只不過臉頰逐漸僵硬。

  「這是五年級的內容。」他輕蔑地說,眼神不再躲閃,倒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我聳聳肩,並不介意自己被別人小瞧。

  「我沒上過霍格華茲,」我說起謊話來面不改色,很開心地看著他露出微微驚訝的神情,「你行你自己做啊。」我笑眯眯地轉身,麻利地從櫃子裡拿出各種藥品。

  「月長石粉、嚏根草糖漿、薑根、顛茄精、毛果芸香、雛菊根、金印草根……」我最終遞給他一個印有「布朗藥店」標誌的紙袋,「一共兩個西可八個納特,你自己拿回去做吧。」

  他又盯著我看了幾秒,似乎並沒看出什麼破綻。「月長石粉和顛茄精不是也需要藥單嗎?」他冷冷地問。

  「少劑量、低純度的限制性草藥可以不需要藥單,」我流利地答道,「而大劑量、高純度的非限制性草藥同樣需要治療師開具的藥單。」

  他似乎沒想到藥店還有這種規定,將手伸進那件破舊的、不合身的大衣口袋深處,掏出來一把零碎的硬幣,數出來兩個西可八個納特放到玻璃盤中,抓起紙袋,轉身沖出藥店。也許是他走的太匆忙,門口的風鈴叮叮噹當地響了好一陣子。還未等我將所有的硬幣都放進抽屜,他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重重雨簾之中。

  我不以為然地笑笑,伸手從口袋裡又拿出了五個西可放進抽屜裡。

  我只是欺負他算術沒有我好而已,並無他意。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這篇文的主角並不是斯內普教授,這篇文的主題也不完全是愛情。這篇文在構思之初,只是想寫一個平凡女孩在對角巷藥店平凡瑣碎的生活;後來我想到,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寫斯內普教授,所以有了這個標題;再後來主角徹底變成了女主,主題也由此變成了一個女孩的成長歷程與心理變化。

  女主蛇院,純血統,CP非教授,和教授之間也沒有暗戀梗。我努力不把女主塑造成一個瑪麗蘇,我想讓她看上去親切一些。她有著所有人都可能有的缺點,她懦弱、甘於平庸、深諳遠離是非明哲保身的道理,有著普通人的善良卻也不喜歡惹麻煩,她明白事理卻也時常抱怨。她遇事會像鴕鳥一樣逃避,但也會勇敢地站出來保護自己愛的人。

  至於前面的藥店設定,在《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有一段對藥店的描述——

  「隨後他們光顧了一家藥店,那裡散發出一股臭雞蛋和爛捲心菜葉的刺鼻氣味。但藥店卻十分神奇,地上擺放著一桶桶黏糊糊的東西,順牆擺著一罐罐藥草、幹草根和顏色鮮亮的各種粉末,天花板上掛著成捆的羽毛、成串的尖牙和毛嗲嗲的爪子。當海格向櫃檯後面的營業員買一份標準劑量的各種藥粉時,哈利正在細看一個用獨角野牛角製成的號角,每個價值二十一加隆,以及烏黑、亮閃閃的甲蟲小眼珠(五納特一勺)。」

  這與我要描寫的藥店形象並不一致。在我的想像中,藥店應該是乾淨、溫暖、明亮的。這一點和原著有些出入。不過大家可以認為「對角巷並不只有一家藥店」或者「並不是所有的藥店都是這樣」,至少可以自圓其說。


【2】緩和劑

  【……只有持有藥劑師執業資格或治療師執業資格的巫師,才在承認其執業資格的國家或地區擁有製作藥劑並有償出售的資格。——《英國巫師藥劑師從業準則(第二十一次修訂版)》】

  蒂凡尼一連失蹤了三天。直到八月十四日中午,她才重新出現在藥店門口,身後還跟著三個抱著大紙箱的年輕人。

  此時,我正在享用自己新配的花草茶和剛出爐的乳酪小圓餅。我看蒂凡尼來勢洶洶,一不小心被小圓餅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聽見我的咳嗽聲,蒂凡尼似乎才想起來藥店裡還有一個人的存在。只見她掏出魔杖指向我,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大腦飛速旋轉起來,盤算著自己到底又做錯了什麼。

  也許她發現我給斯內普的月長石粉和顛茄精稍稍多了些?也許她發現我忘記給她那盆寶貝花澆水了?也許她發現我這幾天都沒去打掃地下的儲藏室?

  我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最後只有一個念頭在我腦中不斷盤旋——

  她大概是要除掉我。

  明天《預言家日報》的頭條一定是「年輕女店員藥店遇害,是否與神秘人有關?」;接著是魔法部官員的聲明,聲稱事件還在調查中;然後是某個特約記者的獨特見解與犀利批判;再然後是遇害者家屬的全面曝光……

  我甚至已經想像出浩浩蕩蕩的一群人站在我的墓碑前或悲或喜的情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記得要在我墓碑前放上我最喜歡的百合花。

  事實證明,不管是巫師還是麻瓜,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思想都會瘋狂地旋轉。

  「安咳消。」隱隱約約間,我聽到蒂凡尼平靜冷淡的聲音。我的氣管頓時通暢起來,新鮮的空氣終於順利地湧入我的每一個肺泡。

  蒂凡尼高傲地轉身,繼續指揮那幾個人將紙箱子搬進來、整齊地碼在角落。我看著她盛氣淩人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倖自己還安然無恙。

  等到藥店裡只剩下我與蒂凡尼兩人,我才淚眼婆娑地問道:「這些紙箱是幹什麼的?」

  「把紙箱裡的東西擺在貨架上,」蒂凡尼直接命令道,「這上面的東西都要背熟。」她將一本系著紫色緞帶的小冊子扔在桌子上,險些撞飛我的茶杯。

  這個茶杯我已經用了十幾年,碎了三次又「恢復如初」了三次。在上一次施咒時這個咒語的效力就大不如從前了。我不知道下一次再摔碎了這個咒語是否還有效。

  「知道了。」我趕緊護住我的寶貝茶杯,沖著她走進工作間的背影比劃了一個鬼臉。

  大名鼎鼎的蝴蝶夫人牌護膚品就是以這樣的方式進駐了我們這家小藥店。我裝模作樣地畫了張海報貼在門口,沒想到來藥店的人竟然日漸多起來。

  提起藥店,你想到的可能只是咳嗽藥水,或是獅子魚脊骨粉這種配置魔藥的常見原料,其實不然。實際上,我們還可以擔負起診所和化妝品店的一部分職責。所以,護膚品出現在藥店最顯眼的位置也不無道理。

  只不過這樣一來,顧客的重心就變成了嘰嘰喳喳的女孩子,這倒是讓我十分頭疼。好在九月一號霍格華茲就重新開學,相當一部分女孩子就會被收回學校。左右不過再忍上兩周,兩周以後我就可以重新清靜清靜了。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期盼著九月一號的到來,真是風水輪流轉。

  八月二十一日的對角巷終於迎來了一個晴朗的早上。我向來喜歡這種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就連打掃見不到陽光的儲藏室時也忍不住哼著小曲。

  八點五十八,我懶懶地坐在櫃檯後,椅子上系著我最喜歡的田園風軟墊,面前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草茶和一本打開的藥典。我惆悵地掃了一眼藥典,發現昨天剛剛複習完「礦石的藥用價值」這一章節。

  麻瓜教堂的鐘開始准點報時,我揮揮魔杖,將門上掛牌的字調成了「營業中」。這個變形咒我已經用的很熟練了,究其原因,只是我吝嗇從櫃檯到門口再到櫃檯的這一小段路罷了。

  可我沒想到,有人今天竟然卡著點出現在了藥店門口。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一成不變的微笑、一成不變的「歡迎光臨」,以及一成不變的、只屬於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油膩膩的黑髮。

  他冷漠地走向櫃檯,我覺得我周圍的空氣驟然下降了好幾度。

  「我想用這瓶藥劑換月長石粉。」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瓶底有一道長裂紋的水晶瓶放在櫃檯上,冷淡的表情和蒂凡尼有的一拼。而我向來最討厭的就是蒂凡尼那張表情萬年不變的冷臉。

  我掃了一眼水晶瓶中泛起銀白色煙霧的藥劑,很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們藥店不做這種生意。」我有些開心、有些得意、有些自責、有些愧疚地看著他像是受到某種侮辱一般,不知該拿起水晶瓶直接走人,還是和我理論一番。

  過了幾秒,我有些後悔自己武斷地說出那句話。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我像上次那樣把他糊弄過去不是很好嗎?我欲要張口,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冷漠的女聲。

  「給我看看。」蒂凡尼命令道,我條件反射似地將那個水晶瓶畢恭畢敬地遞上去,心裡卻恨不得給她施個惡咒。

  西弗勒斯看見我低眉順目的模樣,又露出了我熟悉的嘲諷神情。這讓我的心裡忍不住有些窩火。

  蒂凡尼接過水晶瓶,細細觀察了藥劑的顏色,又擰開瓶塞扇聞了幾下。「近乎完美。」她最終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令我十分驚訝。

  緊接著驚訝的便是憤憤不平。想我在這裡工作了一年多,兢兢業業,不遲到不早退,被她像個家養小精靈一樣使喚,也從來沒得到過一句這麼高的評價。而西弗勒斯僅僅憑著一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藥劑便獲得了蒂凡尼的另眼相待。我覺得委屈,而這種情緒在過去一年中鮮少出現。

  「跟我來。」她簡短地說,拿著那瓶藥劑走進走廊。我知道那走廊是通向蒂凡尼的工作室的。蒂凡尼平時都是在那裡鼓搗她的藥劑,從來不讓人進去。我剛來的時候不知道,想進去打掃衛生,結果被她臭駡了一頓。

  西弗勒斯經過我時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裡有什麼?嘲諷、得意?我背過身去收拾櫃檯,閉著眼睛也能想像出他臉上的表情。

  算了,大概有才華的人都是這樣一幅對人愛答不理的樣子吧。我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在這種情形下,我幾乎是很高興看到兩個嘰嘰喳喳的姑娘推開門。門上的風鈴歡快地叮叮作響。她們周圍洋溢著的熱情與陽光似乎也能將我感染,就像是今天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歡迎光臨,請問你們需要點什麼?」我微笑著說。

  「我們來看看『蝴蝶夫人』。」胖乎乎的金髮姑娘說道。

  不用她說我也知道。這些漂亮的年輕姑娘是絕對不會對蝴蝶夫人牌護膚品以外的東西感興趣的,例如冒著各色蒸汽的藥劑和散發著各種味道的魔藥原材料。

  我繼續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心裡卻有些悲哀地想到,自己大概已經不算是個年輕姑娘了。

  出乎我的意料,和那位金髮女孩一同走進來的紅發女孩卻撇下同伴走到我這邊來。

  「勞駕,獅子魚脊骨粉、顛茄精、蕁麻、椒薄荷、兩耳草……」她一邊報出了長長的一串草藥名,一邊很貼心地遞給我一張用綠色墨水書寫的便簽,「標準劑量——兩份。」她想了想又補加道。

  我接過那張便簽,瞧著她顯眼的紅色長髮和綠色眼睛,終於想起來了她是誰。

  格蘭芬多的莉莉伊萬斯,擅長魔藥,是斯拉霍格恩教授的寵兒。我敢說等她畢業的時候,那位體態臃腫的魔藥課教授一定會問她要簽名照片的。

  「好的,請您稍候。」我語氣歡快地說,轉身去櫃子中搜尋起來。

  這些原材料最近消耗得出奇的快。我算了算帳目,發現並沒有什麼出入,也就理所應當地認為是因為學生們都來補充他們的原料箱。這種情況在去年並沒有發生,我想是因為去年並沒有那些閃閃發亮的蝴蝶夫人牌護膚品吧。

  最終,我將一個沉重的紙袋遞給莉莉,而她身旁的金髮姑娘什麼也沒有買,還在戀戀不捨地盯著那些價格不菲的化妝品。

  我恍然大悟,佩服起來蒂凡尼的行銷手段。原來那些擺在那裡的昂貴化妝品只是招來顧客的幌子,原來我的業績還是要靠那些利潤微薄的草藥和藥劑來積攢。

  不過若是每個人都像莉莉伊萬斯一樣勤奮好學、連原材料都一買買雙份的,那我每月的獎金也就有指望了。

  她身旁的金髮姑娘似乎也注意到她買了雙份的原材料了。「你怎麼買了這麼多?還買了雙份?」她疑惑道。

  「那一份我幫西弗買的。」莉莉笑吟吟地說,我心中微微一動。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了,離那個斯內普遠一點,」金髮姑娘突然生氣起來,嚇了我一跳,「你還沒有看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莉莉,你是格蘭芬多的級長,是全校最受歡迎的女孩之一,而斯內普呢?他只是個令人討厭的斯萊特林而已。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我很佩服金髮女孩可以把一個人的缺點分析得如此透徹,也同樣佩服莉莉伊萬斯可以在好友如此苦口婆心的勸說下還能無動於衷。

  「他是我的朋友,瑪麗。我的朋友,」她堅定不移地強調道,「我想我自己會分辨是非。」她倔強地說著,將數好的硬幣放到櫃檯上的玻璃盤中。

  一串脆響。一共十六個西可二十二個納特。

  我面帶微笑,直至她們帶著那種可怕的、窒息般的沉默走出藥店。在她們踏出店門的那一刻,我的臉驟然垮下來。

  微笑有時並不是情感的表達,而只是一種職業需要。可一旦某種事物的含義變得豐富起來,人反倒會懷念起最初的純粹。

  終於又清靜了,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癱在了櫃檯後系著軟墊的椅子上,將那本藥典拖過來,準備趁著沒人的時候再把昨天的章節重新看一遍。

  希望梅林看在我如此盡心盡力複習的份上保佑我一次通過第二次藥劑師考試。

  在我端起溫熱的茶杯時,我聽見身後的地板傳來了十分細微的聲響。我轉身去看,發現西弗勒斯正站在光線昏暗的走廊裡,臉色蒼白,身上黑色的長袍幾乎要與四周融為一體。

  我並不知道他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剛才的對話又聽見了多少。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是一株在黑暗中生長的植物。

  我想,他和莉莉伊萬斯大概是朋友。換做是誰聽朋友的朋友這樣說自己,都會不開心吧?

  他就站在那裡,一言不發;我靜靜地望著他,也一言不發。

  他的目光空洞無力,似乎落在了很遠的地方。也許是很久遠的、恣意歡暢的過去;又或許是兩人的將來——兩人註定要分道揚鑣的將來。

  我想我並不能很真切地體會到他心裡的悲傷。實際上,當二十多年後所有的真相都公諸于世、當年無論多麼深藏人心的隱秘都重見天日之時,我也並不能完全體會那種悲傷且壓抑、憤恨且不甘的情感。

  因為我不曾是西弗勒斯斯內普,不曾經歷過他的際遇,也無從體會他的沉浮、他的掙扎、他的信仰與他深沉的愛。

  而在一九七五年,在那個一切都剛剛開始的年代,十九歲的我只是聰明地選擇了一言不發然後若無其事地轉回來,為他保留了最後的體面與寧靜。

  我想他並不希望在這種時刻被人打擾。我並不指望他能理解我的善意,可我也不希望自己成為讓別人討厭的人。

  今天的花草茶味道不錯,看來減輕薄荷的劑量是正確的。我品嘗著自己已經改良了一個月配方的花草茶,心中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把那張便簽給我。」一個冰冷冷的聲音在我耳後冒出來,像是墓地裡突然出現的鬼魂。

  我打了個寒顫,嚇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剛剛還讓我引以為豪的花草茶灑了一地。好極了,待會蒂凡尼又有了一個讓我清理地毯的理由。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聲不響出現在我身後的西弗勒斯斯內普,而我用了十幾年的茶杯剛剛第四次被摔成碎片。

  「抱歉,」西弗勒斯不帶一絲感情地說,我並沒有從中聽出來一點抱歉的意味,「你能不能把剛才——」

  「你出去。」我面無表情地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種口氣和別人說話了。

  「我只要那張——」

  「你給我出去!」我怒氣衝衝地吼道。

  他看向我的目光透著怨毒與不甘,但我突如其來的怒氣好像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他飛快地收回目光,拿著手中的包裹最終選擇了離開。

  在店門合上的最後一刻,我抓起魔杖一揮。帶著莉莉伊萬斯綠色字跡的便簽像是活起來了一般,順著門縫嗖地飛出去,停留在西弗勒斯斯內普的面前。

  我並不想看他露出什麼感激的表情,我覺得他那張臉永遠也露不出什麼讓我看著順眼的表情。我跪在碎瓷片旁邊,沒有用魔杖——我不知道這種麻瓜的方式是不是能顯得更真誠一點——將那些瓷片一點一點地拾起來。

  看見鋪在桌子上的碎瓷片,我說不清楚心中的感受。也許在我一年前做出選擇的那一刻開始,過去的那十八年就真的成了過去,再也回不去了。既然已經成了過去,那我還守著過去的種種幹什麼呢?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收起魔杖。我找出一條舊的絲綢手帕將那些碎片小心地包起來。在我打上最後一個死結後,我瞧見手帕一角用銀線繡著的花體字母——

  J.P

  看著那兩個字母,我輕輕地笑起來。這年頭,誰沒有段或荒唐可笑或傷痕累累的過去?

  我望著窗外依舊燦爛的陽光,再次哼起了早晨的調子,只是早已沒了當時的好心情。


【3】對角巷的八卦新聞

  【所有在對角巷經營的店鋪都必須獲得魔法部頒發的店鋪經營許可證。對角巷的工作員工必須進行員工登記,對角巷的居民必須進行常住人口登記。由對角巷員工和居民共同選舉出的對角巷交易委員會將對對角巷的日常事務進行管理。——《1891年魔法部出臺的對角巷管理辦法第三條》】

  八月的最後一周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難熬。待到九月一號一開學,對角巷一下子冷清起來,我卻突然有些懷念暑假時這裡的熱鬧。

  其實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無關喜歡、無關好壞,只是是否合適、是否習慣。

  人是一種社會動物,總是耐不住寂寞、想要抱團取暖的。熱鬧的暑假結束,可對角巷絕對不會就此冷清沉寂下去。

  也許你聽過這樣一句話,叫做「八卦之火,可以燎原」。

  於是在九月份,一場年度大戲拉開帷幕,其精彩程度不亞於霍格華茲的魁地奇決賽,其重要程度不亞於霍格華茲的學院杯對決。對於我來說,今年和去年總歸是有些區別的。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剛來對角巷沒多久,也沒什麼認識的人;可是現在,一年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家也自認為把我的底細摸得差不多了。於是,對角巷九百三十一號布朗藥店的簡小姐終於在對角巷廣大群眾熱衷的徵婚兼交友市場隆重上市了。

  現在想來,這件事情的開端有點好笑。

  九月十七那日,八點剛過便有人來敲藥店的門。我穿著晨衣極不情願地從溫暖的閣樓走下來,看到門外站了三位穿戴整齊的巫師。

  我看到他們胸前別的徽章,一下子清醒起來——是對角巷交易委員會的人。

  沒錯,的確是有一個對角巷交易委員會的。從鄰里糾紛,到日常巡邏,再到貨物的進出,這個委員會都有參與。對角巷能井井有序、繁盛數年,也不乏他們的功勞。

  我打開店門,風鈴叮叮地響,一陣冷風灌了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請問閣下是簡 梅爾小姐嗎?」看著最年長的男巫問道。

  「是的。」我點頭道。

  「我們正在進行對角巷常住人口登記,希望你配合我們調查。」男巫嚴肅地說。

  我直愣愣地點頭,側著身子,讓他們趕緊都進店來,免得我還要站在門口受凍。

  「姓名?」一個卷頭髮的中年女巫推推眼鏡,開口問道。

  我被凍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姓名?」她提高了聲音,再次問道。

  「簡 梅爾。」我搓著手回道。

  「年齡?」

  「十九歲。」

  「學歷?」

  「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

  「家庭狀況?」

  我微愣,茫然地看著他們,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過了一秒鐘,我終於反應過來他們在問什麼,於是板著一張凍僵的臉說:「未婚,未婚——無子。」我十分誠實地說了全部的實話,不想那位年輕的女巫竟然笑起來。

  中年女巫又大概問了五六個問題。待我將這些問題半真半假地回答完之後,她遞給我了一張填好的表格,讓我簽個字。

  我大致掃了一眼,便拿起羽毛筆簽了名。送走了他們三位後,我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我暈暈乎乎地走上閣樓,覺得身上冷極了。我想著被子還有些餘熱,重新鑽進去大概能暖和些,便神志不清地重新倒在了床上。

  我躺在床上,頭難受的厲害,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有時我感覺到有人在給我喂藥,有時又感覺自己依然處在那些糾纏不清的往事之間。

  再次睜開眼,已經是傍晚了。我看見爐子上生了火,坩堝裡正在熬著藥劑。而站在坩堝後的人,卻是那個一年來處處找我麻煩的蒂凡尼。

  看來,蒂凡尼還沒有狠心到讓我自生自滅的地步。我心裡對她的討厭不自覺地減輕了幾分。她見我醒了,臉上也沒露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又低頭去配藥了。

  就在我已經不指望她能對我說話的時候,她突然開口道:「藥店已經歇業三天了。」

  我沒什麼說話的興致,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卻突然覺出一絲不對勁。

  「啊?我昨天不是還——」

  「那已經是大前天的事情了。」蒂凡尼說道,我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我已經躺在床上睡了三天了。

  「可是我不在,藥店就要關門嗎?」我有些生氣地說,「你好歹也是個藥劑師嘛!」

  「說的不錯,」蒂凡尼居然點頭了,「沒有你,藥店就是要關門。」

  「可是老布朗先生——」

  「他不會知道的,」蒂凡尼居然如此說道,「所以,快點好起來。」

  過了兩秒鐘,我才從她說的那句話中察覺出一絲不同。梅林的三角短褲啊……我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聽到蒂凡尼 黑爾說一句關心我的話!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我們以冷漠的面孔面對家人與朋友的給予,認為那是理所應當,可轉身卻對著那個給你一小塊麵包的陌生人留下激動的熱淚。十九歲的我還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肆意揮霍著最珍貴的感情,奮不顧身地去追尋我認為重要的東西。

  在這時,蒂凡尼冰冷的聲音打斷了我心中泛起的陣陣激動與喜悅。

  「對了,有件事我想你需要知道,」蒂凡尼在走到樓梯口時突然轉身看向我,「現在全對角巷都知道布朗藥店有位未婚無子的簡 梅爾小姐了。」

  蒂凡尼應該是領悟到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真諦。我聽到她的這句話,眼前一黑,又一頭栽倒在床上,過了半天才緩過來。

  第二日,我像做賊似地悄悄找到隔壁銀器店的安娜。圓臉姑娘見我便說:「早啊,簡!你現在好些了嗎?你前幾天病著,有件事情大概還不知道,現在對角巷——」

  「我知道,」我沒好氣地說,「布朗藥店有位未婚無子的簡 梅爾小姐。可問題是,大家都是怎麼知道的?」我急切地問道,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那個罪魁禍首。

  安娜驚詫地看著我。「你不知道交易委員會有一個成員開了個婚姻介紹所嗎?」她突然嚴肅起來,「你該不會是簽字的時候沒仔細看那些條款吧?」她用一種無可救藥的眼神看著我。

  我呆呆地看著她歎氣,絞盡腦汁地想著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卻連半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圓臉姑娘數落了我一番,我在一旁虛心受教,卻很心虛地不敢接受她的建議去找委員會的那些人理論一番。

  「你呀!平時糊裡糊塗的,遇到事就像個鴕鳥一樣躲起來!」安娜毫不客氣地指出。

  有那麼一瞬間——僅僅是一瞬間,我感到一絲慍怒。可緊接著,我的理智告訴我,她說的都是對的。不論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都是一隻一遇到事情就狼狽躲藏的鴕鳥。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一隻鴕鳥,」我說,「現在,我要繼續回去做我的鴕鳥了。」我不想傷害安娜的一番好心,便回了她一個笑容,只是那笑容略帶苦澀。

  我活了十九年,別的本事沒有,當鴕鳥的本事還是有的。我從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如何說,也從不會讓那些風言風語傷害到自己。你可以說這是特立獨行,也可以說這是自欺欺人。可不管你說的有多麼難聽,我都不會在乎。

  十二月,我從非凡藥劑師協會的月刊上撕下來了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表。我選了支最喜歡的羽毛筆,將表格填寫完整。在九日那天早晨,我去了趟郵局,付了四個納特,把這封報名信寄出去了。

  選這個日子是有原因的。那天是我的二十歲生日。我總是堅信生日那天會有好運,儘管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從未應驗。

  可在我寄出的那份報名表格中,我的生日填的卻是一月一日。在這裡,我可以很誠實地告訴你,那份報名表格中除了住址、參加第一次藥劑師考試的資訊和「簡」這個名字以外,其餘全都是憑空編造的謊話。

  親愛的讀者們,我還可以告訴你們,在一九七四年六月三十日之前,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一個叫簡 梅爾的、出生在一九五六年一月一日的女孩。

  我看著郵局營業員收走那封信,心中默默為我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祈禱著。在我第十次在心中默念梅林的時候,外面突然發出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我的腦子在這時一片空白。我呆滯地看著地面顫抖,櫥窗的玻璃像油漆一樣片片掉落,街上濃煙滾滾,到處都是奔跑尖叫的男女巫師。

  我呆在原地,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直到有一個人拽起我的手臂。

  「愣著幹什麼,趕緊跑啊!」他吼道。我猛地回過神來,跟著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郵局。

  街上的情況並不太好。到處都是飛梭的咒語,隨便一道就可以造成一道致命傷。遲鈍如我,也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看來,那個天天叫嚷著純血統至上的食死徒團夥終於想要鬧出點動靜來了。

  很難想像,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冷靜下來了。

  「跟我走。」我貓著腰掏出魔杖,憑著對於對角巷的熟悉,快速篩選出一條逃出對角巷的路線。跟在我身後的人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或許真的是生日那天的好運,這一路上我們一直是有驚無險。半個小時後,我們溜到了一家麻瓜超市的後門。警戒解除。

  我用手扶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和我一同逃出來的人情況比我好點有期限。等我喘勻了氣,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那人長什麼模樣。

  我們幾乎是心意相通地同時看向了對方的臉,又在下一秒同時將手伸向了口袋裡的魔杖。我瞧著我們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竟咳嗽起來。

  我萬萬沒想到,和我一同逃出來的竟然是比我大兩級的愛德華鐘斯。只不過他在明亮的格蘭芬多,我在深受他們詬病的斯萊特林。

  「在這種情形下碰到你,應該不是巧合吧。」他警惕地看著我,神情嚴肅。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卻笑眯眯地點頭,然後好笑地看著他將魔杖攥得更緊了。我倒是挺擔心他把魔杖給掰斷了的。

  「我聽說你畢業以後通過了傲羅的面試,」我的語氣十分輕鬆,「所以你是想把我帶回部裡?」

  「必要的情況下。」他沒有否認。我承認,我聽到他這麼說,心裡多多少少還是失落的。

  「不過恐怕你抓了我也沒有什麼用,」我坦然道,「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

  愛德華狐疑地看著我。「你沒有在替神秘人做事?」他挑眉。

  「不是所有的斯萊特林都是食死徒,也不是所有的純血統都相信他們那套純血理論,」我微笑著說,「我今天去郵局是去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表,不是去搞什麼突然襲擊。還有,我現在的名字是簡 梅爾,在布朗藥店當學徒。」

  他微張著嘴,過了很久都沒吐出來一個字。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過神來。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能有這樣的先進理念十分了不起?」我得意洋洋地問道。

  「我只是在想……」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原來那個大名鼎鼎的簡 梅爾就是你。」

  我真感謝他用「大名鼎鼎」這樣的詞來形容我。

  人生真是場奇妙的冒險。若是你在幾年前告訴我我會和格蘭芬多的愛德華鐘斯成為朋友,我只會覺得你是被夜騏踢了腦袋自己還沒發現。

  可是在這個冰冷喧鬧的十二月,我竟然能和他坐在一家麻瓜的餐館心平氣和地一起吃飯聊天,仿佛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餐桌上擺著裝飾用的蠟燭。燭火晃動跳躍,飄忽不定,將愛德華鐘斯的臉映得或明或暗。不得不承認,他看上去還是有幾分帥氣的。

  我在他有意無意地透露下知道了他的一些近況。他現在也在對角巷工作,掩護身份是魁地奇精品店的店員。果然,這傢伙連選個掩護身份都要和魁地奇沾點邊。而在他說到他現在的名字是「艾迪懷特」的時候,我差點沒被柚子茶嗆到。

  看來改名換姓在現在是件很時髦的事情。

  「現在該你說了,」愛德華的褐色眼睛緊緊盯著我,「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你現在應該躺在床上養病才對。」

  我的心臟狂跳不止。現在能讓我如此緊張的也就只有去年發生的那件事了。

  「這件事牽扯到很多人,」我低頭擺弄著玻璃杯裡的冰塊,「我不能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確實在準備藥劑師考試而不是在替神秘人做事,信不信由你。」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愛德華盯上了我。我知道我這個人在他那裡沒什麼信譽可言。當年還在霍格華茲的時候,他是格蘭芬多七年級的男學生會主席,我是斯萊特林五年級的級長。不知是怎麼回事我在夜間巡邏時和他分到了一組。我當時在他身上搞過幾次惡作劇,把他折騰得很慘,還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的。我敢說,自從那時他就對我印象深刻、懷恨在心了。

  我並不太介意他天天有事沒事跑來藥店盯著我,可當周圍店鋪的店員們都以為他在向我獻殷勤的時候,我的心裡就不那麼舒服了。

  你一定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叫做「八卦之火,可以燎原」。

  我的整個冬天都是在這句話中度過的,而我的忍耐終於在二月份的某一天到達了極限。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那天,愛德華大搖大擺地帶了一大束玫瑰到了藥店。在我接過玫瑰的那一刻,要說一點激動也沒有那是假的。人嘛,向來都是感性與理性並存。

  我的感性促使我接過那一大束玫瑰,甚至縱容我沉浸在這樣甜蜜的氛圍裡一小會兒。而我的理性則促使我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是因為要更名正言順地盯著我才會送我花的,對嗎?」

  他很讚賞地點頭,而我心中的無名之火越竄越高。

  「那我教你一個更名正言順的理由好不好?」我語氣十分溫柔,愛德華看上去受寵若驚,似乎將這歸功於那束玫瑰花——事實也的確如此,「你的准女友生氣了,你現在必須要想方設法地討好她。」我聲音越來越高,最後幾乎是咆哮著說完了這句話。

  下一秒,愛德華和他那一大捧玫瑰花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齊被我丟到了門外。我站在店內,怒氣衝衝地捏著魔杖,一氣之下把門牌改成了「歇業」。

  那一刻,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感突然湧上心頭。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生氣,也不知道自己在指望他說出來點別的什麼。難道讓愛德華鐘斯和我說他喜歡我?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種想法。


【4】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

  【……歐洲巫師藥劑師共同資格考試共分為三次。根據在今年在奧地利薩爾茨堡舉行的第一百五十九屆歐洲共同藥劑師聯合會議通過的最新條例,自1976年6月1日起,第一次與第二次資格考試的時間間隔不得超過三十個月,第二次與第三次資格考試的時間間隔不得超過十八個月,第一個和第三次資格考試的時間間隔不得超過四十二個月,否則將失去考試的報名資格。——《歐洲巫師藥劑師共同資格考試說明(1976年版)》】

  我和愛德華之間的矛盾並沒有持續太久。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終以愛德華在弗洛林福斯科冰淇淋店給我買了半個月的超大份「熱帶繽紛冰淇淋」而告終。

  據說那半個月的冰淇淋花了他小半個月的工資。我知道他指的肯定是他在魁地奇精品店的工資而不是魔法部的那份。我倒是很羡慕他幹一個人的活可以領兩個人的工資,不像我幹三個人的活領一個人的工資。

  可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白來的。不用他說我也知道,魔法部支付給他很高的薪資是要讓他去賣命。所以我也僅僅是停留在「羡慕」而已。

  我和愛德華都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去重新認識對方,從最初的互相懷疑與隱瞞,到後來的相互依靠。我也終於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可以為了信仰而活,愛德華鐘斯就是。我暗暗稱奇,望塵莫及。

  自從他確定我不會對他見死不救以後,就在藥店打烊後隔三差五地往我閣樓上的小窩裡跑。我想他大概沒有弄清楚藥劑師和治療師之間的區別。像感冒這樣的小病確實在我們的職責範圍之內,可像他這樣隔三差五就中幾個疑難咒語還可憐巴巴地指望著我……我還真有些招架不住。

  我從來沒有問過他身上的那些傷口都是怎麼來的,他也從來沒有說過。我並不覺得他對我有多信任。我敢說,如果我在他的傷口上動半點手腳,第二天他就充足的理由把我帶到部裡去審問。

  想要做一個不迷戀純血統的斯萊特林可真難,我忍不住感歎。我想,這種世俗的偏見也是導致斯萊特林集體淪陷的原因之一。可我也不得不承認,每一種偏見都不是空穴來風且不無道理,最終能逃出這種偏見的斯萊特林也不過寥寥數人。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偏見造成了結果,還是結果造成了偏見。

  其實哪裡有什麼對與錯,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二十歲的我雖然對政治毫無興趣,卻有著與生俱來的靈敏政治嗅覺。我沒有愛德華那麼高尚無私,更不想做什麼拯救巫師界的英雄。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只想過平凡快樂的生活,什麼出人頭地、垂名千古更是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我的志向,是當一名藥劑師。我覺得在藥店給別人配一輩子藥也是件挺有意義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這份工作清閒、自由,不會被人打擾。

  一九七六年七月份,我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遇到了第一個麻煩,且還是個不小的麻煩。我知道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越來越近,可我依然沒有收到巫師考試管理局寄出的考試證件。我寫了封信詢問,在一周後收到了他們的回信。

  親愛的梅爾小姐:

  我們並未在截止日期前收到你的報名表格。在此,我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不能參加今年八月份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將於半年後再次舉行,報名視窗已經開放。但請注意,參加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和第一次藥劑師資格考試之間的時間間隔不能超過三十個月,否則,你將會失去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報名資格。

  順致問候。

  你忠實的

  茱莉亞澤勒

  巫師考試管理局

  「去你媽的三十個月!」我將那封信揉成一個紙團,隨手扔了出去。就在這時,掛在門上的風鈴響了,有人推門走進來。

  那個紙團在地上滾了幾圈,剛好落在來者的腳邊。

  說實話,我並不太想在這種時候碰到西弗勒斯斯內普。不瞞你說,我是個有點迷信的人。自從上次他嚇得我把茶杯打碎以後,我就萌生出一種「遇到他准沒好事」的想法。可我畢竟還能算得上是個有點寬容、有點理智、有點責任心的人。於是,我竭盡全力收斂住負面情緒,露出一個和剛才扔紙團形象判若兩人的微笑:「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一年未見,西弗勒斯比我記憶中長高了一截。不過這樣一來,他身上破舊的衣服就顯得更滑稽更不合身了。我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甚至連同情都沒有表現出來。我想比起別人的同情與説明,他更加需要的是平等對待。

  我突然想起來紅發的莉莉伊萬斯和她說過的話。當局者迷。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這一點。

  「我來找蒂凡尼 黑爾。」他簡短地說,看也不看地邁過地上的紙團,沖著那條昏暗的走廊走去。

  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早就習慣了看顧客的臉色——藥劑師可不僅是個靠專業吃飯的工作。我不在意自己的微笑與熱情成為毫無關係的背景,更不關心他為什麼要來找蒂凡尼。我端起愛德華送我的青色茶杯,輕品了一口今天的花草茶。

  味道不錯,看來我又可以在本子上記錄一個新的配方了。不知不覺間,我已在對角巷工作了兩年的時間,連花草茶的配方都已經攢到第二十個了。

  我拿起羽毛筆沾了沾墨水,回憶起今天早上配茶的原料,然後提筆寫道:

  Rp.

  Fructuum Cynosbati

  Florum Malvae

  Foliorum Rubi fructicosi

  Foliorum Rubi Idaei

  M. f. spec

  還未等我將劑量也寫上,風鈴便叮叮地響了。我放下羽毛筆,將墨蹟未乾的綢面小本推到一邊,起身微笑道:「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這次的莉莉伊萬斯是獨自前來。她也比去年長高了,但和西弗勒斯的情況正好相反,她更加光彩照人了。

  她照例一邊報著藥名,一邊遞給我一張綠色字跡的便簽。

  「還是要兩份?」我接過便簽,隨口問道。我轉身按照便簽上的藥名去櫃子中翻找,沒有注意她臉上逐漸消失的笑意。

  「不,只要一份。」她說。我察覺到她語氣的不對勁,但並未多想。我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找齊了那些藥材,又花了五分鐘將它們用棕紙包好放進紙袋中。

  「歡迎下次光臨!」我最終畢恭畢敬地將她送出藥店。等到重新癱在系著軟墊的椅子上時,我才想起來她的那張便簽還留在我的工作服口袋裡。

  我掏出那張便簽,看了一會,覺得莉莉伊萬斯的字寫的真是不錯。乾淨、整潔,比起那些想一口氣寫完所有字母的人真是不知強了多少倍。我轉而想到去了蒂凡尼工作間的西弗勒斯。我想起他一年前為了一張莉莉伊萬斯的便簽害得我把我的茶杯打碎,還被我轟了出去。

  正好他今天也在。我十分好心地準備把這張便簽留給他。倒是有點補償的意味。

  不過我沒想到,他直到下午五點半的時候才走出走廊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嘿,你等等,」我將桌上的便簽推給他,「你要的便簽。」

  他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頭,看到了櫃檯上的便簽和上面他所熟知的綠色字跡。他怔怔地凝視了幾秒,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什麼,右手伸出來卻也停在半空。我奇怪地看著他。就在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卻冷漠地轉頭,推門離去。

  風鈴叮叮亂響。我聯想起今天上午莉莉伊萬斯奇怪的語氣,終於得出一個結論——他們倆應該是做不成朋友了。

  在一年前,我就覺得那個金髮女孩說得很有道理,畢業後絕對可以去《巫師週刊》領個差事做。即使我只和他們打過幾次照面,我也能看出來伊萬斯在學校是個很受歡迎的女孩,而斯內普的人緣只怕不會太好。他們兩個能成為好朋友,這真是一件令人大跌眼鏡的事情。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沒有權利去過多地評判他們的友誼。就像當年安多米達嫁給了泰德唐克斯,我周圍的大多數人都在批判安多米達,我也只是冷眼旁觀而已。

  我不是事情的親歷者,我不知道所有的事實,因而也不能得出完全正確的結論。更何況很多事情是沒有對錯之分的。與其在那裡關心別人,倒不如靜下心來想想我的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怎麼辦。

  不斷逼近的考試固然令人鬱悶,可若是那場你複習了一年多的考試突然考不了了,只能是一件更加鬱悶的事情。

  我趴在桌子上,無比鬱悶地盯著茶杯上用白色顏料勾勒出的花紋。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想清楚事情的原委。我想起來在去年針對對角巷的那場突襲中,有很多店鋪都被付之一炬,郵局便是其中一家。估計我的報名表格還未完成它的使命就被燒得連渣也不剩了。

  要是我早幾個月想到這件事,現在也不至於如此被動。我繼續精神萎靡地趴在桌子上,心裡已經做好了被愛德華嘲笑一番的準備了。


【5】藥店進貨事宜

  【……從麻瓜供應商進口貨物時,必須嚴格遵守自1692年生效的《國際巫師保密法》。進口方需取得由魔法部頒發的貨物進口許可證。如果從他國麻瓜供應商處進口貨物,需要向國際魔法合作司提交正式申請。——《英國巫師界貨物進出口條例(第七十八次修訂版)》】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我拿到了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的准考證;一九七七年二月,我通過了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一九七八年二月,我通過了第三次藥劑師資格考試(感謝梅林,考官沒有讓我喝下我做的蛇毒解藥),終於取得了正式的藥劑師執業資格。

  我的生活並沒有因此發生多少變化。我依然在對角巷的布朗藥店工作,蒂凡尼在的時候配藥的活依然沒有我的份。不過老布朗先生因為我有了正式的執業資格,將我的每月的工資漲了八十加隆,還把以前他的那間工作間給了我。我也為此在愛德華面前趾高氣昂了好幾個月。

  然後布朗先生他老人家就收拾好行李去環遊世界了。我禁不住感歎,退休了可真好。我將這些感慨說給愛德華聽的時候,他笑著說我可真沒志氣。

  我沒反駁,也不生氣。我沒反駁,是因為他說的是實話;我不生氣,是因為我知道他並沒有惡意。

  現在的我已經足夠瞭解他了——至少我自認為是這樣的。我知道愛德華是個很有志氣的年輕人,我還知道他是個做什麼事情都很盡心盡責的人。比如他為了掩護他的身份在對角巷的一眾女店員中挑了一個做女朋友,比如他並沒有因此而怠慢了自己的女朋友。

  至於我是怎麼知道的……很不巧,當他女朋友的那位冤大頭就是我。我想我很清楚他找女友的原因,以及他找上我的原因。

  不過是為了更好的盯著我這個斯萊特林,為了掩護他的真實身份。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他的工作和他那遠大的志向罷了。

  可我並沒有拒絕。即使知道他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我也沒有拒絕。我只是太孤獨了。在這個局勢動盪人心惶惶的年代,我拋棄了身份地位,孑然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不知道誰可以信任,亦不知道誰可以依靠。

  局勢日漸緊張,我幾乎每天都會聽到各種失蹤遇害的小道消息。和平的假像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一樣,隨時都有可能被戳破。

  雖然我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樣,寧願相信這個肥皂泡永遠都不會破,可我還是不得不擔心起我的安全問題。我猶豫了很久,找到了另外一家藥店的店員。我們對了對各自的供應商,發現有那麼兩三家是相同的,於是一拍即合。從此我們幾人便一同去登記、取貨。

  我也終於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一些關於普林斯家族的消息。

  「老普林斯先生有一兒一女,聽說都是極其優秀的。只不過四年前他那女兒生了場大病,過了兩年就病逝了。而他的兒子,」那名栗色短髮的店員頓了頓,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據說已經是食死徒的核心成員了。」

  她一邊抱著紙箱走遠,一邊裝模作樣地搖頭歎氣。我呆站在原地,感受著自己的指尖逐漸變得冰涼。她說過的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縈繞在我耳邊,我想那絕對不是惋惜和擔心的意思。

  他已經是食死徒的核心成員了……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知道這意味什麼。這意味著,威廉普林斯的手臂上已經烙上了那個醜陋的黑色標記;這意味著,一旦黑魔王失勢,我的哥哥將面臨著威森加摩的審判。

  到那時候,食死徒、純血統甚至斯萊特林都會成為敏感的字眼。而威森加摩的那些人又怎麼會去聽一個食死徒身份確定無疑的、純血統家族的繼承人的辯解?

  我真真切切地記的,在四年前的六月三十日,他對我最後說的那番話。

  「很多人的命運是從出生便註定的。你既然身為普林斯家的一份子,從小享受著家族提供的優渥生活,就有責任去維護家族的利益。但是,」他望著我,那熟悉的目光令我害怕,「我更希望你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他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我幾乎懷疑我的聽覺出了差錯。

  「簡,離開這裡,你就和家族半點關係都沒有了,」威廉嚴厲地對我說,「但是你絕對不可以頹廢墮落。就算是赤著雙腳、踏著荊棘,你也要將你當初選擇的路忍痛走完。你可以改掉你的姓氏、否認你的過去,但你絕對不能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名普林斯,記住了嗎?」

  赤著雙腳,踏著荊棘;改掉姓氏,否認過去……我望向陰鬱的天空,我嘲弄地笑,我流下冰冷的眼淚……威廉,我的哥哥,他當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成為了現實。他的那些希望與期待,說出口的和沒出口的,終於都讓我知道了。

  簡 普林斯——從幼時童話書上的歪歪扭扭,到N.E.W.Ts試卷上的工工整整,羽毛筆與羊皮紙摩擦了成千上萬次、我或認真或潦草地書寫了十八年的名字。

  我感覺四肢冰冷,唯獨胸口靠近心臟跳動的地方像是有一團無法澆滅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我抱著紙箱一路失神地走回了藥店,遠遠地看見愛德華站在藥店門口。我裝作用袖子擦汗,乘機抹去了臉上的眼淚。我只希望自己的眼睛不要留下太多哭過的痕跡。愛德華看我走過來,走上來接過我懷裡的紙箱。我看著他臉上洋溢的笑容,勉強扯出一個應景的微笑問道:「今天心情不錯?」

  「來,開門。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愛德華說,連眉梢都跳躍著歡欣。

  我們進到空無一人的藥店。自從我拿到藥劑師執業資格以後,蒂凡尼就時常不在藥店了。我想,她大概是在外面又找了份兼職做。但我對此裝聾作啞,從沒打算告訴老布朗先生。

  我把紙箱放在牆角,沖了兩杯花草茶,又從抽屜裡拿出了一盒藍莓黃油餅乾,這才坐下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洗耳恭聽。

  「我加入鳳凰社了!」他故意壓低聲音,卻壓不住其中的喜悅。

  我愣愣地看著他,感受著他孩童一般的純粹的喜悅,然後低低地笑起來。看著我露出笑容,愛德華似乎松了一口氣。

  面對著這樣一個溫暖陽光、竭盡全力對自己好的人,那許許多多的殘忍的話,我終是沒能忍心說出口來。

  是夜,我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不眠之夜。我不斷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回想起那名店員展露出的看熱鬧的小市民心態,想起我的手指冰涼,想起愛德華說起鳳凰社時臉上的燦爛笑容,想起我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有出賣他的念頭。

  我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而感到恥辱。在一九七八年,二十二歲的我可以很堅定地說我並不愛愛德華鐘斯。我很清楚我為什麼答應做他的女友——我是真的太孤獨了。

  沒有經歷過孤獨的人是不能體會那種遲鈍卻蝕骨的滋味的。那感覺就像是一個人沉浸在冰冷孤寂的海水之中。我冰冷無力,無人言說,與世隔絕。我無比渴望踏實的土地與新鮮的空氣,可不知為何,我在這冰冷的海水中沒有立即死去。我只會在這無盡的海水中慢慢絕望,而後最終自己選擇走向生命的終結。

  我承認,我的心理還沒有足夠強大。我不想以「我是個女孩所以需要別人的呵護」這種毫無邏輯可言的理由來替自己掩飾和辯解。我承認我不愛他,但我也絕對不會出賣他。

  信譽、道德、底線——這些格蘭芬多們自認為有的東西,斯萊特林同樣也是擁有的。

  在那個夜晚,我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灑滿銀輝的靜謐街道,內心卻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威廉和愛德華的面孔交替浮現在我面前。我又一次想起臨別前威廉對我說的最後一番話。

  「簡,離開這裡,你就和家族半點關係都沒有了,但是你絕對不可以頹廢墮落。就算是赤著雙腳、踏著荊棘,你也要將你當初選擇的路忍痛走完。你可以改掉你的姓氏、否認你的過去,但你絕對不能忘記自己曾經是一名普林斯,記住了嗎?」

  他說話的時候字字鏗鏘有力。我記起我當時的懵懂不安,和他故意擺給我看的冷酷無情。在過去的幾年中,我因為他那番話對他始終是心存怨念的。可那是和我一同長大、小時候對我說將來的夢想是發明藥劑的、我親愛的哥哥啊!

  時隔四年,在這個充盈著月光的夜晚,當我終於明白了他這番話的真正含義、明白了就在那天他已經將自己所有的自由與理想交托於我的時候,我對著月光,將臉半埋在被子裡低聲痛哭起來。

  我也是在那一天再一次深刻地領悟到,過去的,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第二天,我便有些精神不濟。我拿著一摞厚厚的牛皮紙進貨單,在地下儲藏室裡挨個檢查草藥的庫存。

  這真的是一件很讓我頭疼的工作,比除去窗簾上的狐媚子還讓我頭疼。別著急,等我將事情的原委細細道來,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樣頭疼了。

  藥店裡相當一部分藥草都是從麻瓜那裡進口的。我一直以為這是一件挺諷刺的事情。如果讓那些天天叫嚷著純血統至上的食死徒們知道這件事,也不知他們會作何感想。

  而那些麻瓜對藥草的命名和我們不一樣。我覺得國際魔法貿易標準協會那群尸位素餐的人真應該把這個標準統一一下。

  我掀開進貨單的第一頁,寫得密密麻麻的草藥名看得我頭昏眼花——

  Aconiti tuber, Juniperi pseudofructus, Tiliae flos, Symphyti radix, Ipecacuanhae radix, Millefolii herba, Carvi fructus, Foeniculi fructus, Coriandri fructus, Meliloti herba, Lini semen, Chelidonii herba, Hyperici herba, Fagopyri herba, Hippocastani semen

  這是一頁的內容。在這之後還有起碼五十頁。我要找到個名字對應的草藥,檢查藥草是否受潮或生蟲,根據儲量和消耗量來判斷需不需要在下次補貨——這只是我每天工作的冰山一角。

  我打了個呵欠,強打起精神來去一一辨認那些草藥名。

  「烏頭,刺柏假果,椴樹葉,聚合草草根,吐根……」

  我掂量了一下進貨單的分量,決定還是先上去煮杯咖啡提提神。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我就養成了一個走路沒有聲音的習慣。只要不讓我穿高跟鞋,不管是在什麼材質的路面上走路,我都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習慣在我被濃烈的睡意籠罩住時依然沒有改變。在我經過蒂凡尼的工作間時,我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可是蒂凡尼似乎昨天才和我說她今天不會來上班。

  難道是店裡進了賊?我如此想著,停在門口,豎起耳朵。梅林,要是蒂凡尼的工作間裡丟了什麼東西,她發現後第一個怪罪的肯定就是我。為了保證我的清白,我決定站在門口聽聽裡面到底是什麼動靜。

  「太危險了,西弗勒斯!」

  我以前做夢也想不到蒂凡尼 黑爾會發出如此尖銳的聲音。等等,西弗勒斯?

  「所以你是想退縮?」西弗勒斯斯內普輕蔑的聲音,「你不是為了黑魔王,什麼都可以做嗎?」

  我呆呆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從頭到腳的血液都在冷卻、凝固。最後被門口的風鈴聲驚醒。

  門口空無一人,應該是有風從閣樓的窗戶中吹了進來。

  「別傻了,我進來的時候簡正在儲藏室打理存貨呢!」

  像是得到某種暗示或是特赦一般,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腳恢復了靈活,先前的困意也丟到了大洋彼岸。我輕手輕腳地回到儲藏室,身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當我重新拿起進貨單,覺得自己比喝了十杯咖啡外加兩瓶提神藥劑還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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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午夜搶救

  【……一般情況下,執業藥劑師並不具備參與急救的資格。但在沒有治療師和擁有急救資格證的巫師在場的特殊情況下,執業藥劑師可以參與急救並且不承擔任何後果。——《英國巫師藥劑師從業準則(第二十一次修訂版)》】

  在過去的二十四個小時裡,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我一時間消化不過來。

  首先,我知道了我的哥哥威廉普林斯成了一名食死徒,知道了我一直在誤解他;其次,我知道了我的現任男友愛德華鐘斯加入了鳳凰社。

  我因為這兩個驚人的事實糾結了一個晚上。而在第二天,又有一個重磅消息把睡意朦朧的我再一次炸醒。

  我的同事蒂凡尼 黑爾和我姑媽的兒子(這樣的說法讓我稍感怪異)西弗勒斯斯內普早就投身於神秘人的麾下,現在還在一個小組裡,研製某種高度機密的藥劑。

  一天之內,我機緣巧合地知道了四個和我沾親帶故的人的真實身份。我突然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比如我對威廉的誤解,比如蒂凡尼隔三差五的請假失蹤,再比如為什麼藥店裡的藥草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可帳目毫無紕漏。

  看樣子蒂凡尼是把藥草的錢一分不差地塞進了錢櫃裡。食死徒還有點道德可言。

  我將這幾個人全部想了一遍,覺得無論我怎麼做,我都會陷入兩難的境地,而我一直以來想要的平靜生活也將不再平靜。

  所以最後我決定,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裝聾作啞、明哲保身比較好——這很符合我一個斯萊特林的特質。我不會向蒂凡尼告發愛德華,也不會向愛德華告發蒂凡尼和西弗勒斯。

  至於威廉,既然連一名小店員都知道他是一名食死徒了,那這件事情鳳凰社肯定也早就知道了。現在的簡 梅爾真的和普林斯家族什麼關係也扯不上了。

  如今想來,我很佩服當年的自己在那樣的局勢下還能每天靜下心來喝茶、聊天,也很佩服自己當時裝聾作啞的能力。你也許會責備我,但是我就是喜歡這種溫暖寧靜的假像——哪怕是個假像。

  可惜,命運這個傢伙總喜歡和我對著幹。在我想要過平靜生活的時候,它偏偏就不讓我平靜。

  八月份的某個週三,我早早鑽進了閣樓裡。如今黑夜漸長,我喜歡躲在溫暖的閣樓裡,一邊吃著傍晚剛出爐的梅子蛋糕,一邊看著從隔壁的隔壁那家舊書店那裡借來的小說。

  在那聲急促的風鈴聲響起來之前,我真的覺得自己愜意極了。可當我拿起魔杖走下閣樓、看到愛德華和另一個頭髮亂蓬蓬的男孩駕著一個已經鮮血淋漓、失去意識的人的時候,我剛剛生出來的、被打擾了的怒意就立刻被拋諸腦後了。

  身為一名藥劑師和愛德華口中的「急救治療師」,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抬上去。」我簡短地說,和愛德華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從他的表情中我就能看出來這次的傷勢很棘手。

  我抓起掛在衣架上的工作服,給滴在地上血跡念了幾個消失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沖上了閣樓。

  「什麼情況?」我穿上工作服,用魔杖指揮著藏在書架後的木箱子落到傷患腳邊。

  「一個蜇人咒兩個切割咒,一道被繳械咒反射過來的昏迷咒……」頭髮亂七八糟的男孩如數家珍,讓我想起來每次都報一遍藥名的莉莉伊萬斯,「最後他們還撒了一種藥粉,所以傷口才會變這樣。」

  我俐落地撕開已經被血水浸濕的襯衣,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傷口變成了顯眼的橘黃色,已經開始潰爛。

  「蜇人咒和切割咒只是外傷,沒有毒性,箱子裡有燒傷治療膏和消腫藥水,每隔四個小時抹一次;經繳械咒反射的昏迷咒效力減弱,但不能貿然用『快快復蘇』……」我快速地分析起來,最後被不知成分的藥粉絆住了腳。

  「橘黃色,加快潰爛;橘黃色,加快潰爛;橘黃色——」

  「夥計,別念叨了行嗎?」

  「加快潰爛;橘黃色,加快潰爛……」

  「她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就愛這樣。」愛德華溫和地沖旁邊的人解釋道。

  我感覺有一個答案就在我嘴邊。但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一句話,一句旁人隨口說的話,一句我當時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的話——

  「高純度的巴波莖塊膿水有強烈的腐蝕效果,配製縮身藥劑時加入過量的耗子膽汁會產生明顯的橘黃色。你知道在這兩者中加入瞌睡豆會產生什麼效果嗎?」

  那是至少十年以前,我還整日賴在威廉的坩堝旁的時候。他時常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滿意地看到我一個也答不上來,而後像倒豆子似的給我講一遍。顯然,當時的我什麼也聽不懂。可是我們都對這樣的遊戲樂此不疲。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瞥見他們臉上如釋重負的笑容,可自己的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在此之前的二十二年間,我從未想到生性高傲的威廉普林斯會把他的聰明才智用在這種地方。我的心中五味雜陳,從最初的震驚、憤怒,到後來的愧疚、自責,再到最後的深深的無力感。

  一個小時後,我將制好的乳白色藥膏抹在傷口上,橘黃色立刻就消失了。我施了幾個咒語好讓閣樓恢復整潔,而後看了一眼掛鐘。

  十二點了,又是新的一天。再過幾個小時,太陽就會重新升起,給人們帶來虛無的希望。

  「詹姆波特。」頭髮亂糟糟的男孩沖我友好地笑道。

  「簡。」我簡單地說,故意略去了自己的姓氏。

  「謝謝你救了我的朋友。」詹姆波特說。

  「醫藥費是一個加隆兩個西可,剩下的藥膏你們可以都拿走,每隔十二個小時抹一次,手工費給你們免了,」我看出了愛德華的欲言又止,「你是我男朋友所以我可以不收你的錢,可如果我每一次連藥錢都收不上來,我月底還怎麼做賬?」

  我倒豆子似的一口氣說完,很有當年威廉的風範。威廉……我想起剛剛那道傷口,心中微微刺痛。

  我很感激他們在這個時候能容忍我莫名其妙的咄咄逼人。我平復了一下心緒,給他們每個人倒了一杯熱茶。

  閣樓裡彌漫著詭異的安靜。我們誰也沒有睡覺,只是安靜地端著茶杯等待。詹姆波特每隔一刻鐘就會問我一次他的朋友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我耐著性子告訴他們起碼要三四個小時。事實上,我也巴不得那個人趕緊醒過來好可以隨從顯形從我的閣樓裡消失。要是拖到明天上午蒂凡尼來了……

  蒂凡尼是神秘人的手下。我突然想起來了這個驚人的事實,頓時毛骨悚然,連一絲睡意都沒有了。

  到了三點半的時候,詹姆波特再次露出了那種想要說話的意思。我本以為他又要問他的朋友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卻沒想到他轉向了愛德華。

  「怎麼以前從沒聽你說過你有女朋友?」他促狹地笑,又將笑臉轉向我,「下周我和莉莉的婚禮,歡迎一起過來。」

  我瞥見愛德華的尷尬,忍住了自己莫名的怒氣。我的理智告訴我,我沒有資格怪他。

  「莉莉……莉莉伊萬斯?」我看到波特下意識地點頭,又不自覺地解釋下去,「她來我的藥店補充過她的原料箱。」

  詹姆波特的話題轉移到了他的未婚妻莉莉身上。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那還躺在地上的朋友像是被遺棄了一般。

  我聽著他的滔滔不絕、看著他臉上和愛德華相似的明亮笑容,不忍心打斷。可在他第三次說到「你們一定要過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

  「愛德華一個人去就行了。」我轉過臉時語氣堅定,可看到他的笑容逐漸消失,我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說下去。「我是一個斯萊特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說出這樣一句話。

  之前溫暖熱烈的氣氛驟然消失,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愛德華雙唇緊抿,表情冷硬地盯著地毯上的某點,好像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我凝視著愛德華,做了二十多年來第一個沒有深思熟慮過的臨時決定。我只是不想看到他陷入兩難之地。我這個始作俑者開口打破了這一室冷寂。

  「你和伊萬斯要結婚,我很為你們感到高興,」我竭力真誠地說,可同時也覺得在他們眼中我這個斯萊特林的祝福十分虛偽,「我知道你們多多少少都和鳳凰社有點關係。萬一另一邊的人在你們的婚禮上找麻煩,而你們又邀請了我,那我的嫌疑就怎麼也洗不掉了。」

  憑著我的直覺,我知道他們都是極其危險、極其麻煩的人。我想繼續我的平靜生活,不想和這種人扯上關係。這樣的麻煩,有愛德華一個就夠了。

  他們難得地沉默。我看著愛德華坐在角落裡,絞著雙手,看向地面,目光冷峻。

  「其實你早就知道,對不對?你知道我是斯萊特林,知道我的哥哥是食死徒,知道——」

  「可我也知道你從來都不是他們那一邊的!」愛德華突然抬頭,聲音嘶啞地說。

  我直愣愣地看著他,雙腿陡然失力,跌坐在床上。原來,一直以來,他什麼都知道。「那你為什麼還——」

  我的這句話沒有問完。在這以後的許多年,我為此慶倖過,也為此深深地後悔過。

  一連串的咳嗽聲。剛才還像一具屍體似的躺在地上的傷患,終於醒了過來。我們三人終於無暇顧及斯萊特林與格蘭芬多之間的紛爭,一齊湧到了他身邊。

  「看來是你救了我,」英俊的少年看向唯一是陌生面孔的我,露出一個感激的虛弱笑容,「我是小天狼星布萊克。謝謝你。」

  布萊克?小天狼星布萊克?我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看,終於找到了點昔日的影子。

  「簡,簡 普林斯,」我微笑著說,「就是那個簡 普林斯。」

  布萊克的臉上逐漸浮現出震驚。「梅林的褲子啊!」他喃喃道。

  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想說的是,我就是那個四年前差點和他訂婚的那個簡 普林斯。

  「你不是已經——」詹姆波特也是一臉驚異地看著我。但此驚異非彼驚異。

  「逃了。」我言簡意賅、毫不避諱地答道。

  時間到了四點。布萊克已經醒過來,我知道他們準備走了。我將他們帶到了閣樓的掃帚間。

  「只有這裡可以幻影移形,」我解釋道,刻意忽略掉波特的欲言又止和布萊克看向舊掃帚、髒抹布的嫌棄——現在的我只想趕緊把他們打發走,「飛路網會有使用的痕跡。你們別給我添麻煩。」

  愛德華站在我身邊,沒有要走的意思。臨走前,詹姆波特的目光掃過我們,落在了愛德華的臉上。

  「莉莉以前也有——」他遲疑著,最終帶著這句沒說完的話離開了我的閣樓。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莉莉伊萬斯以前也有個斯萊特林的朋友,他的名字是西弗勒斯斯內普。

  可是後來他們分道揚鑣了,正如當年的格蘭芬多與斯萊特林。

  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要是真的說出來,卻染上了些許惆悵與悲涼。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真實的詹姆波特出現在我面前。我記得很清楚,下一次見到他的笑容,是在三年後的《預言家日報》上,頭版頭條。那時戰爭剛剛結束,詹姆波特和莉莉波特變成了人們交口稱讚的英雄,同時也變成了只能徹底存在於照片裡的逐漸泛黃的回憶。


【7】送貨□□

  【……巫師藥店必須出售草藥和憑處方購買的藥劑,可選擇性地出售具有醫療效果的化妝品,詳細名單請參考附錄;藥店必須提供購買指導、配置藥劑、初步診斷及送貨上門的服務。藥店可以向顧客有理由地同時推薦至少兩家醫院或三名治療師,但不得做硬性要求。——《英國巫師藥劑師從業準則(第二十一次修訂版)》】

  這次,我和愛德華十分默契地誰也沒有提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那天晚上的一切——小天狼星布萊克的嚴重傷勢、我熬制的乳白色藥膏以及我那句沒能問完的話,沒有在我們的生活中留下絲毫痕跡。

  愛德華沒有再向我提起任何關於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萊克的消息,好像那天晚上只是我的一場夢境。我和愛德華像是瑟瑟寒風中的兩隻刺蝟,小心翼翼地靠近取暖,卻又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生怕一不留神身上的刺就會紮到對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一直刻意地保持著距離的緣故,我們之間的關係居然十分的穩定。時間轉眼到了風雨飄搖的一九八一年,愛德華依然是我的男友。我們已經成為了對角巷的模範情侶。街坊四鄰都開始關心我們什麼時候會舉行婚禮。

  我們也十分默契地誰也沒有提結婚的事情。我雖然習慣于這段相互溫暖的關係,但也並沒有拿准主意是否要和愛德華鐘斯生活一輩子。老實說,我對結婚這件事一直是排斥的。也許這種排斥感是在七年前我決定要逃婚的時候產生的,也許是在更久的之前——在那些已經破碎不堪、被我深深掩埋不願回想的記憶之中。

  戰爭雖然已經打響,但是生活仍然要繼續。在過去的三年中,魔法部對對角巷店鋪的稅收政策不斷改變,總體的趨勢是稅點越來越高。但這些每個月多交的金加隆和銀西可並沒有阻止那些惡性的事件不斷發生。

  不過羊毛總是出在羊身上的。隨著稅點的提高,對角巷的物價在不斷攀升。這種現象在愛德華的魁地奇精品店和安娜的銀器店並不明顯,但是在我的藥店就十分明顯了。原本十五個西可一小瓶的白鮮香精現在已經賣到了三個加隆。

  每過幾天,我就會再次上調緊俏藥品的價格。交易委員會的人來找過我,但他們毫無辦法——因為對角巷大部分的店鋪都是這麼做的。

  在你要跳起來對我破口大駡之前,請先耐心聽我講完所有的故事。

  幾乎所有的店鋪都會有一項「送貨上門」服務。這種服務對於書店、魁地奇精品店或是服裝店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他們只需要多養幾隻貓頭鷹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是在藥店工作的我卻不能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到處亂飛的貓頭鷹。

  原因很簡單。在我們配製的藥劑中,有一些是極其嬌貴的。一點額外的魔法或者一點多餘的震盪都會對藥劑的藥性產生影響。所以我們是不會把這種嬌貴的藥劑交給貓頭鷹的。在我對藥店歷史有限的認知中,在達格沃斯-格蘭傑發明幻影移形專用的藥箱之前,藥店不得不採取飛天掃帚或者麻瓜的交通方式來進行藥品運輸。

  在我還在藥店做學徒的時候,我對這項服務並沒有太過深刻的印象。一方面,我被蒂凡尼壓榨得實在有點慘;另一方面,當時這項服務都是外包出去的。每天下午兩點,都會有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人過來取需要配送的藥劑,他們都經過專業的培訓,持有藥品運輸資格證。

  一九七五年,運輸公司的配送費是一加隆三次;一九七九年,配送費一路飆升到了三加隆一次;而一九八零年,與我們簽訂配送協定的運輸公司關門歇業了。倒不是他們放著錢不賺。只是那年年初,有個藥品配送員在送藥途中被一擊斃命,而後他們就再也招不到願意做藥品配送員的人了。

  我苦思冥想了一個晚上,最後自作聰明地把配送費調到五加隆一次,以為這樣顧客們就不會選擇送貨上門。然而,配送藥品的訂單還是接連不斷。

  我不死心,把配送藥品的時間訂在了每週週一和週四,可訂單還是接連不斷。我瞠目結舌,徹底死心了。

  看來大家都把自己的小命看得很重。相比之下,我這個每週兩次背著藥箱到處亂竄的人倒像是個大傻瓜。

  一九八一年三月的某天,陰雨連綿。此時的配送費已經漲到了七加隆一次。我照例裝好藥箱,推門走出藥店。

  我鎖好門,聽著屋內的風鈴叮叮作響,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聽到這樣清脆美好的聲音。

  在幻影移形前,我掏出口袋裡的紙條,仔細讀了一遍那一長串地址。

  第一個位址是英格蘭南部的一個小鎮,第二個位址是海邊的一座小屋,第三個地址在蘇格蘭高地(我很慶倖自己穿了一件厚毛衣),第四個地址在霍格莫德……第二十一個位址(也是最後一個)在倫敦,看上去像是個麻瓜街道,我當時沒太在意。

  我沒有想到,問題偏偏就出在這個我沒太在意的第二十一個位址上。下午五點半,我拒絕了一個慈祥的老女巫留我喝一杯蜂蜜柚子茶的誘人建議,極不情願地踏出溫暖的房子,幻影移形到那條街道上。街上空無一人,路邊的荒草都有半人高了。

  我看了看門牌號,發現要找的房子在街道盡頭。三分鐘後,我走到了房子門口,按下門鈴。我注意到,旁邊的黑色欄杆已經開始掉漆了。

  我摁了大概五分鐘的門鈴,可房子裡的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我終於忍不住扯著嗓子喊起來:「裡面到底有沒有人啊?我是來送藥的!你們要是有人的話就把門打開,如果沒人的話我就放在門口了。東西丟了我概不負責啊!我還等著回去吃晚飯呢!」

  房子依然沒有動靜。我罵罵咧咧地從藥箱中拿出一個水晶瓶,竭力克制住把它摔在院子裡的衝動。事情就是在這時有了轉機——

  房子的門開了一條縫隙,造成一種有人要從房子裡走出來的錯覺。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七八個帶著兜帽的身影從雜草叢中一躍而起。房子外的空地上,不同方向、不同顏色咒語越來越密集,似乎要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光網將我罩住。

  我過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我匆忙將藥箱合上,準備在那些人靠近之前趕緊幻影移形跑掉。

  可惜我未能如願以償。一個戴著兜帽的人將魔杖指向了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另一個人沖上來死死鉗住我的手臂,隨即我就感覺四周一片漆黑,自己好像被塞進了一節橡膠管子裡,肺裡的空氣全都被擠了出來。

  那個人帶著我幻影移形到一條河邊——我本來以為會是佈滿黑魔法的陰暗地牢。我跌坐在濕潤的河灘上,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流和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生出來一種錯覺,仿佛那些殺戮與痛苦都已經遠在另一個世界。

  帶我逃離那個混亂戰場的人靜靜地站在我身旁。我抬起臉,將目光投向這個不知是食死徒還是鳳凰社成員的人。老實說,我更希望是鳳凰社的人。那個人的兜帽掉落下來,露出了和我一樣柔順的栗色頭髮、和我一樣顏色和形狀的眼睛。

  兩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對在一起。震驚從我的眼眸中流露出來。

  威廉普林斯。

  他的外貌並沒有什麼變化,但已經完成了從一個少年到男人的蛻變。他看上去成熟、穩重、堅毅、值得依賴,只是時而顯露的疲態和蒼老讓我心驚。

  從我的十八歲到二十五歲,我已經有將近七年沒有見到他。在這七年間,我們都各自經歷了很多事情,以至於重逢之時,竟無從說起。

  我們只是久久凝視著對方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沉默得像兩尊大理石雕像。遠處的流水聲像是有魔力一般,緩解了幾分我們誰也不說話的緊張與尷尬,也慢慢撫慰住我狂跳不已的心臟。我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問他,可我猶豫著,始終沒有打破沉默的勇氣。我害怕我最終得到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那個,而是我一直在逃避的現實。

  不知過了多久,他移開目光,低聲說:

  「我該走了。」

  「等等!」我終於慌亂地叫道,可他沒有再看向我,只是盯著泛著金光的河面,留給我一個完美的側臉,「你……你還好嗎?」我囁嚅著說,問出了這樣一個傻問題。

  他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彎起唇角。「不能再好了。」他這樣回答。

  說完沒有再留給我更多的時間流淚或是告別,他優雅決絕地轉身,迎著河邊的落日,身上灑滿金色的神聖光芒。隨著一記空氣的爆裂聲,他消失在了我眼前。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他還殘留在我視網膜上的輪廓,終於有冰冷的液體無聲滑下臉頰。我用手臂環住雙腿,這才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一陣疼痛——那是剛剛威廉留下的。我幾乎可以斷定已經留下了淤青,卻依然無比感謝這源源不斷傳來的疼痛,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那個人曾經存在,才能證明他不是我的幻覺。

  並不是每一個在你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在選擇離開的時候都會有一場盛大的謝幕告別。當時的你會覺得那一天稀鬆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待你終於發現那一天的不同時,過去的那些人與事,就真的成為了再也拼湊不完整的過去。


第二部分 巫師印象速寫(1981-1996)

【8】曾經的火焰——威廉普林斯

  【Agnosco veteris vestigia flammae——我再度感到我曾經擁有的火焰】

  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威廉。這也難怪,在過去的七年中,我也只見過他一次,而那一次僅有短短的一分鐘。下一次再見到他會是什麼時候——七年,十年,二十年?誰也不能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

  一九八一年的十一月一日,一個陰冷的天氣。我帶著很嚴重的感冒從床上慢慢爬起來,往頭上套了兩件毛衣,才走下閣樓。

  遠處麻瓜教堂的鐘聲開始准點報時——我數了數,一共有八聲——八點了。蒂凡尼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在藥店出現過,我對此漠不關心。對我來說並沒有壞處,反而還可以拖到八點,甚至八點半才起床。

  我從罐子裡倒出來點咖啡豆,決定用這種方式來驅散困意。還沒等我把咖啡豆都倒出來,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放下罐子,抓起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打開了店門。門外站著兩個目光銳利、神色嚴峻的高大巫師,看起來不像是要買藥配藥的樣子。

  「是簡 梅爾小姐嗎?」其中一個瘦一點的巫師開口問道,我輕輕點頭,「我們是魔法部的傲羅,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他們兩個人走上前來,熟練地一左一右抓住我的胳膊,一起幻影移形到一個很長的、金碧輝煌的大廳的……一個壁爐裡。

  我無可奈何地看到自己被帶到了魔法部,被裹挾在洶湧的人潮之中。以前我來這裡辦過草藥進口許可證。鑒於我頂著一個假身份,每次我來到這裡都會感到一陣心虛。

  他們抓著我離開那些朝金色大門走去的魔法部職員的人流,來到左邊的一張桌子。我看到在那個穿著孔雀藍長袍的巫師上方懸著一個「安全檢查」的牌子。

  他們終於鬆開我。我皺眉瞪了他們一眼,整整衣領,看到那名巫師舉起一根長長的、像收音機天線一樣的金棒,在我的前胸後背從上到下掃了起碼三遍。

  「基本可以排除危險,是不是?」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我是儲藏室裡啃咬雙耳草的害蟲,「但是對於這類人……」

  我沒聽到他接下來說的話,因為那兩名身形高大的巫師再一次將我抓走了,像是在扯著一個破舊的玩偶娃娃。在我穿過大門、來到一個較小的大廳裡時,我突然想起來,他們似乎沒有檢查我的魔杖。

  「等等,我的魔杖……」我的聲音在他們銳利的、懷疑的眼神下愈來愈小。

  「已經被我們收走了。」他們一副不願意和我多說話的樣子。

  圓形小廳裡至少有二十部升降電梯,都被精製的金色柵欄門擋著。我發現雖然小廳裡擠滿了人,但除了那兩個緊緊抓住我、防止我逃走的傲羅以外,其他人都和我保持了至少半米的距離,仿佛我身上帶著某種不乾淨的病菌。

  這種不潔感在他們或好奇或質疑或憎恨的目光下被放大了。我聽著他們的竊竊私語,兩隻手忍不住抖起來。別去聽,別去聽,別去聽……我閉上眼睛,努力將那些難聽的話從頭腦中摒棄……那只是些無關緊要的人,我對自己說。

  隨著叮叮噹當、哢啦哢啦的一陣響動,一部升降梯降落到我們面前。金色的柵欄門緩緩滑開。一名留著整齊狹窄的小鬍子、穿著熨燙整齊的黑色長袍的巫師從電梯裡走出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又抓住了一個?」他嚴厲贊許的目光依次落在我身旁的兩名巫師臉上,我看到他胸口的掛牌上寫著「巴蒂克勞奇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幹得不錯——」

  外面金碧輝煌的大廳突然傳來一連串的嘈雜聲——先是歇斯底里的大笑,而後那像中了咒一般的瘋狂笑聲戛然而止,「不許動!」「看緊他!」的命令聲起此彼伏。這時一名粗壯的小個子巫師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抓住他了!」他氣息不勻地說,寫著「康奈利福吉魔法事故和災害司副司長」的掛牌在胸前不停地抖動,巴蒂克勞奇皺起眉頭,似乎對他這副有損體面的形象十分不滿,「我們抓住小天狼星布萊克了!」

  克勞奇皺起的眉頭驟然鬆開。他大步流星地邁開步子,似乎走出去想親眼見證某個罪大惡極逃犯的落網。可他用不著這麼做了,因為在下一刻,小天狼星布萊克就和我一樣,被兩名身材高大的傲羅一左一右夾著帶了進來。只不過他的陣仗比我大得多。他的手上已經帶上了鐐銬,周圍有至少二十個魔法法律偵查隊的隊員警惕地拿魔杖指著他,像是在擔心這個雙手被銬住、連魔杖都沒有的年輕人會趁機逃走。

  「勞駕,借過一下——」打頭的人不由分說地擠開我們,領頭上了升降梯,聲音中透著疲憊,「我們好不容易才抓到他。你知道,你們手上的那個看起來比較溫和——」

  我十分驚訝茫然地看著小天狼星布萊克被團團包圍的人帶進升降梯裡。金色柵欄門緩緩關上。在升降梯啟動的前一秒,我望向布萊克。他正好也抬起頭向外看去。刹那間,四目相接。

  我在他那雙灰色的眸子中什麼也看不出來。不管是曾經的神采飛揚還是嘲諷高傲,都已經被不可逆轉的空洞與死寂所代替。他似乎沉浸在一座自我封閉的圍城之中,對四周發生的事情不再關心。我敢肯定,他並沒有認出來我。他漂亮的灰眼睛只是像鏡子一樣被動地倒映著外面的人和物,一點也沒有映進心裡去。

  似乎和剛才發出瘋狂笑聲的是兩個人。

  我來不及去想更多關於小天狼星布萊克的事情。因為就在這時,他在的升降梯猛地向後滑行,而我面前的另一扇金色柵欄門緩緩滑開。抓住我手臂的傲羅將溫和的我不由分說地帶了進去。

  此後的二十四個小時,成為我生命中又一個難忘的二十四個小時。

  現在的我已經知道當年自己為什麼一大清早就被帶到了部裡。

  魔法部在七月份的時候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聲稱對角巷有藥店在向神秘人提供秘密研製的藥劑。這封信所說的內容正好和他們掌握的資訊相吻合,還能很好的解釋很多現象。魔法法律執行司的人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去清查對角巷那兩家屬于普林斯家族的大藥店,甚至把二十多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了,可一無所獲。他們這才把視線轉移到我所在的那家小藥店上。

  一周前,他們抓住了蒂凡尼 黑爾,還險些抓獲了那個和她一同研製藥劑的男巫。就在幾個小時前,蒂凡尼終於吐出了兩個名字——西弗勒斯斯內普和簡 普林斯。

  我不知道蒂凡尼是怎麼發現我的身份的,可早已失去耐心的傲羅們沒有理由去相信一個帶著純血統姓氏的斯萊特林。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我的假身份(我很好奇在過去的七年中他們為什麼一直沒有發現),一大早就等在了我的藥店門口,把我帶了過來。

  「姓名?」審訊室裡,一個鬍子都來不及刮的巫師坐在長桌後。在他身後,還有兩個傲羅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簡 梅爾。」我無精打采地說,開始想念昨天剛剛製作成功的花草茶味小蛋糕。

  「真名!」一聲低吼。

  「簡 普林斯。」我很沒有骨氣地乖乖說出了真名。

  「年齡?」

  「二十五歲。」

  「職業?」

  「藥劑師。」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對角巷交易委員會的人好像進行過一次人口調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再說一次「未婚無子」。但我知道如果這次我這樣說,肯定沒有一個人會忍不住笑出聲。

  「什麼時候開始替神秘人做事的?」負責審訊的巫師身體微微前傾,透露出了他對答案的渴望。我能感覺地到,這個問題一出口,他們就更加聚精會神地盯著我了。

  「我沒有替神秘人做過事。」我很誠懇地說。但他們顯然不相信。

  「從來沒有?」他懷疑地重複著我的話,「那你能解釋你為什麼要隱姓埋名地在一家小藥店裡一待七年?憑藉你的成績和你家族的勢力,你用不著這麼努力工作,除非是另有目的……」

  「對,我是另有目的,」我沒好氣地說,「我當時是為了逃婚。我父親想把我嫁給布萊克——」

  「哪個布萊克?小天狼星布萊克?」他好像對這個名字感興趣極了。

  「對,就是他,」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但是我並不想嫁給他。雖然我覺得他也不會娶我,但安全起見,我還是逃了。」

  「所以你後來是被神秘人的手下脅迫的?」對面的巫師高高揚起眉毛。

  我不耐煩地晃晃腦袋。「我沒有替他們做過事……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想當一名藥劑師——這是我和我哥哥共同的理想。你知道,只有在藥店當滿兩年學徒才能參加第二次藥劑師資格考試,所以我就去了那家藥店。」

  「根據蒂凡尼 黑爾的招供,你一直在和她一起共事?」

  「對,我們一直在同一家藥店工作。從我剛進布朗藥店的時候她就在了。」

  「那你知不知道黑爾囚禁了約翰布朗?」

  我愣住了。這件事情我從來都沒有想過。

  「蒂凡尼?囚禁了老布朗先生?你在開玩笑!」我露出了來到這裡的第一個笑容,「怎麼可能?她一直對老布朗先生畢恭畢敬。再說,他不是出去環遊世界了嗎?」

  坐在桌後的巫師在我的臉上沒有發現絲毫破綻,顯得有些失望。我看到他們嚴肅的表情,變得不像剛才那麼篤定了。

  「你們——說的是實話?黑爾囚禁了老布朗先生?」這次換成了我觀察他們,過了幾秒,我覺得他們不太可能拿這件事情來騙我,「好吧——這麼說你們是先抓住了蒂凡尼 黑爾,從她嘴裡套出了我。你們覺得我八成也是個食死徒,所以把我也抓過來了。你們現在是不是希望從我嘴裡能套出來點什麼?」

  有一名巫師輕微地點頭,似乎覺得我很識相。

  「不過我真不是食死徒。我沒有黑魔標記——」我挽起袖子給他們看我光潔的手臂,「所以你們真的抓錯人了。」

  「你怎麼知道黑魔標記的事?」之前一直問我話的巫師問道。我竭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我雖然不是食死徒,但在我認識的人裡面肯定有食死徒,」我說,不太想把威廉的名字說出來——雖然我知道他們肯定知道,「我也不是白在斯萊特林待了那麼多年。」我低聲嘟囔道。

  「那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黑爾?」那人問道,「據我們所知,你們兩個的關係可不太好。」

  呵,他們連這個都查出來了。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工作能力。

  「被你這麼一說——」我沉吟著,裝作思考的樣子,「藥店裡有時候確實會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說儲藏室裡的草藥會莫名其妙地少一點,可月底結帳的時候帳目並沒有問題。還有蒂凡尼會隔三差五地消失上一陣子——」

  「你就從來沒想過她消失的時候去幹了什麼?」

  「想過,」我認真地點頭,「我覺得她應該是在外面又找了一份兼職做。你知道,人人都想保命的時候最容易掙錢。再說了,她要是來上班的話八點半就出現在藥店門口。我巴不得她不來上班我能偷偷懶。」

  他們似乎終於斷定我和食死徒沒有什麼關係了。就在這時,負責審訊的巫師拿出一張紙,示意旁邊的巫師遞給我。

  這是一封匿名信的影印件。我接過來,疑惑地讀道:

  致魔法部,

  在對角巷,有人在工作之余為黑魔王研製藥劑。

  希望你們不要辜負我的通風報信。

  我會一直關注你們的行動的。

  十分飄逸的花體字,可以看出寫信人受到過良好的教育。落款處一片空白。我將視線往下移了移,看到在右下角還有一行字,像是用來裝飾信紙的。

  Agnosco veteris vestigia flammae

  「我想我知道寫信的人是誰。」我輕鬆地笑,心頭終於卸下一副重擔。這樣的筆跡,這樣傲慢自大的口吻,以及最後的那句話——這對於我來說並不難猜測。

  幾名傲羅興致盎然地盯著我的臉,臉上的表情既興奮又古怪。

  「威廉普林斯,我的哥哥,」我揮了揮這張影印件,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我認得他的字跡。」

  我有些惱火地看著他們面面相覷,忍不住嚷道:「難道相信一個斯萊特林就是件這麼難的事情嗎?」

  他們停止了竊竊私語,一齊轉頭看向我,像是在看一隻亂叫著要求假期的家養小精靈。他們的臉上都透露著古怪的擔憂。

  「也許你還不知道,普林斯小姐——」其中一名巫師緩緩地說,「威廉普林斯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會?」我沒注意自己的聲調已經高了一個八度,「這不可能!」我粗暴地說。

  「就在上個月,」另一名巫師沉穩開口,「在一次傲羅與食死徒的交戰中。」

  我的耳朵開始嗡嗡地響,我的意識開始混沌不清,似乎剛剛有人拿坩堝拍到了我的腦袋上。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突然明白過來了是怎麼一回事——是他們、是他們——

  我不太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也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下一秒,我被兩道障礙咒同時擊中,跌坐回椅子上。剛剛被我揪住衣領的巫師臉已經漲成了醬紫色。

  也是在這時,走廊上的一團喧囂聲越來越近。審訊間的門似乎是被一腳踹開,有人風一樣地跑進來圈住我,咆哮著說:

  「住手!這是我未婚妻!」

  愛德華鐘斯像是一頭威風凜凜的獅子一樣宣示著對自己領地的主權,儘管他頭上纏著的繃帶使他吼出這句話時的氣勢稍打折扣。被惹怒的愛德華和他的那句話再一次刷新了我對他的認知。

  也許我從未真正看清他。

  可是那時的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死在傲羅手下的威廉,甚至都沒發現他說出了「未婚妻」這個怪異的字眼。儘管我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儘管我知道他就算是活著也會受到威森加摩的審判然後被投到阿茲卡班,但是,但是——

  Agnosco veteris vestigia flammae

  ——我再度感到我曾經擁有的火焰

  「既然你已經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那條最黑暗的路,那你為何還要回頭?難道你不知道返回的路要比前進的路更加艱難嗎?難道你不知道長期藏匿於黑暗的生物會被陽光灼傷嗎?」我忍不住在心裡去質問他,可聽者早已與世長眠。我甚至能想像出在墓地陰冷潮濕的土壤之下正在發生什麼。

  「你不是說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是赤著雙腳、踏著荊棘也要忍痛走完嗎?七年過去了,我一直沒有違背你的話,你又為何違背?」

  我感覺我已經逐漸變成了兩個我:坐在椅子上的我目光呆滯、神情麻木,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另一個我心中充滿對整個世界的怨恨,已經歇斯底里,徹底崩潰。

  如今回想起那段時光,我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隔著遙遠的時光傳來。也許你會問,既然我早已離家出走、和家族斷絕了往來,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悲痛欲絕呢?

  我想,如果我沒有看到那封信、不曾知曉威廉普林斯曾經試圖做出反抗之舉,我也許並不會那麼悲傷。那樣的話,我至少可以保持理智,因為我知道那是他應得的下場。

  可當我知道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知道他並沒有完全的墮落、知道他曾嘗試著做一些改變的時候,一種揪心的痛從我的心臟蔓延開來。作為一個不稱職的妹妹,我心疼、愧疚,我痛不欲生。

  我睜開緊閉的雙眼,目光似乎一下子蒼老了數十年。我感覺到愛德華正將我緊緊地圈在他的懷中。隔著厚實的衣料,我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暖,可那遙遠的溫度傳不到我冰涼的心臟。

  「他已經有意悔過,你們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我的聲音很輕,但問出的問題卻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我看到他們有人不可置信,有人不知所措,有人目光冷漠,突然輕輕地笑起來。

  壓迫人心的寂靜裡,這笑聲是如此詭異。

  「就因為他是個斯萊特林?」我看向他們,銳利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們穿透,直照人心。

  在那之後,我大病了一場。愛德華請了假,留在我身邊照顧我。我想,他的上司能在這樣的人手短缺時期給他准假,准是看在他頭上還纏著繃帶的份上。

  五年來養成的習慣使我沒有去問愛德華是如何受傷的。事實上,那一陣子的我面色蒼白,神色懨懨,一天說的話不超過五句。

  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有各種消息不斷傳來。例如波特夫婦一歲大的兒子是如何將神秘人打敗,例如瑪律福一家給魔法部塞了多少金子才逃脫掉牢獄之災,例如小天狼星布萊克未經審判就被巴蒂克勞奇扔去了阿茲卡班。

  不知道是否是那封匿名信的功勞,魔法部居然抽調出人手將威廉普林斯做過的事仔細清查了一遍。最後他們發現,這個罪大惡極的食死徒竟然暗中給他們提供過很多幫助。只不過由於他的自負和多疑,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我也終於拋棄了簡 梅爾這個用了七年的名字,改回了「簡 普林斯」。我看到了威廉的遺囑——他將一切都留給了我。

  十二月初,我收到了梅林爵士團頒給威廉普林斯的二級勳章,心中沒有泛起絲毫漣漪。我知道,在這場戰爭中,純血統家族的損失都太過慘重。而他們佔據著一多半的社會財富,魔法部必須要撫慰、補償、籠絡。

  那刻著威廉普林斯名字的勳章我只看了一眼,就丟在一旁。還是愛德華將勳章收起來,溫言勸誡道:「那是他用生命換來的榮譽。你不能這樣草率地對待。」

  我好笑地看著他,從未指望他能理解我心中的痛。

  「榮譽?在我心裡什麼榮譽都比不上他的命重要。」我喃喃道。

  平靜、尊嚴、自由,這些我平時看重、悉心呵護的羽毛我可以統統拔除。我傾其所有,只想要我愛的人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就算我願意拿出一切來交換,威廉普林斯也回不來了。

  我將那句「Agnosco veteris vestigia flammae」親手刻上了他的墓碑。站在墓碑前的那一刻,我再一次豁然開朗。我自認聰明,可我從來沒有真正看清他選擇的路是什麼。

  他為了保護家人選擇聽命於神秘人,卻不知為何又暗中向傲羅提供幫助。他從沒有徹底泯於黑暗,亦沒有徹底投身光明。他始終行走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之處,承受著兩股力量的撕扯,不曾與他人訴說。

  而在他遭受這一切的時候,我舒舒服服地窩在對角巷的小藥店裡,每天抱怨著蒂凡尼的嚴厲,用自己的小聰明來偷懶,對自己能在人心惶惶的年代過著平靜的生活而沾沾自喜。

  我想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平生第一次,我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恥辱。而這種負罪感將會伴隨我一輩子。

  「我再度感到我曾經擁有的火焰」

  我的手指撫上冰涼的大理石。我想自己能體會到他這句話背後的痛楚、掙扎以及內心的驕傲。


【9】不同立場下的對與錯——阿拉斯托穆迪

  【「難道我應該放過一個罪大惡極的食死徒嗎?」「那我呢?我是不是應該原諒殺害我哥哥的兇手,然後跪在你們的袍子前痛哭流涕說著感激的話?」】

  在大病初愈後,我跟隨著愛德華再一次來到魔法部。這一次,沒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也沒有人在我身後竊竊私語。可我依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仿佛那些人會隨時扯下臉上偽善的面具,對我冷眼相待、惡語相迎。我像個膽怯的孩子一樣緊緊地抓住愛德華的袖子。

  說來你可能不太相信,我今天是來看蒂凡尼 黑爾的。威森加摩已經對她做出了處決,明天她就要被押送到阿茲卡班了。

  我突然想起來我當年是如此討厭她。我討厭她的趾高氣昂,更討厭自己在她面前的低三下四。可我今天居然會特意跑來看她……當她看到我時,臉上露出了驚異的表情。這時我猜測到,可能我是唯一一個來看望她的人。

  「你來幹什麼?」她冷冷地問道。

  「我想來謝謝你。」我竭力使自己看上去更真誠一點,可蒂凡尼還是冷傲地扭頭。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她僵硬地說。

  我笑了起來,蹲下身平視著她。「你知道我的身份,可你沒有告訴別人。對不對?」

  她沒有說話。我把這當成了默認。

  「我想冒昧地問一句,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蒂凡尼轉頭,沖著我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這笑容終於使她看上去有那麼點像我印象中的蒂凡尼 黑爾了。

  「我見過許多試圖掩藏自己身份的巫師,你應該是這其中最拙劣一個了,」她似乎打開了話閘子,儘管說出的話依舊那麼不中聽,「你來到藥店沒幾天,我就知道你用的是假身份。」

  這次驚異的人換成了我。

  「怎麼會——這怎麼可能?」我驚叫著,看到蒂凡尼臉上嘲諷的意味越來越濃了。

  「你說話的腔調、你走路的姿態、你漂亮的字體都無一不在昭示著你受過良好的教育。這和你對老布朗先生說的從未上過學的鬼話嚴重衝突。還有你那些從昔日生活帶出來的習慣——還用我多說嗎?你為了追求好的口感,會在配茶時拿銀質天平挨個稱量每一種配料的品質——」

  「那可能是我的職業造成的——」我試圖辯解,蒂凡尼不耐煩地一揮手。

  「你用的記事本從來都是昂貴的綢面本,你除了工作服外所有的衣服都是在脫凡成衣店買的——」

  「可是很多女孩都這樣——」我辯解道,她又不耐煩地一揮手。

  「你花錢大手大腳,隨心所欲,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普通巫師家庭的孩子。」她斜睨了我一眼,好像終於證明了一個傻子都知道、而我卻不知道的事實。

  我張開嘴,終於無言以對,只得認輸似的看著她。

  「你根本不喜歡我,為什麼不告發我的身份?」

  「你不是也沒有告發我嗎?」她反問,轉過臉來看我,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掠過臉頰,「還有,我從來沒說過我不喜歡你。」

  「可是——」

  「我一向如此,」她昂起頭,這個動作使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對角巷的那家小藥店中,自己還只是一名藥店學徒,而蒂凡尼則是一名可以對我頤指氣使的資深藥劑師,「從業這麼多年,你是我唯一一個帶起來的藥劑師。簡,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平庸。」

  這句話是如此的熟悉。我記得很多人都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威廉說過,教變形術的麥格教授說過,愛德華也說過。可我向來自認懦弱,甘於平凡。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為自己能得到蒂凡尼 黑爾如此高的評價而感到受寵若驚。

  「你到底為什麼不告發我?」我鍥而不捨地追問,「還有,你是怎麼知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的?」

  蒂凡尼無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這個表情讓她看起來平易近人了幾分。

  「你沒什麼利用價值,」她被迫移開目光,說出這麼一句讓我有點窩火的話來,「至於我是怎麼知道你知道的……」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好了,探望時間到了!」一名傲羅走過來對我說。我知道,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絞盡腦汁地想要找一句能說的出口的告別語,可我除了一句「再見」再也找不到別的什麼話了。

  「在魔法部找到我們之前,西弗勒斯向黑魔王告發了威廉普林斯,」蒂凡尼突然抬頭看向我,臉上的表情意味不明,「所以黑魔王故意將普林斯派去了最危險的戰場。我想你應該知道。」她像是譏諷地說道。

  我的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我被傲羅帶出□□室。蒂凡尼 黑爾的身影逐漸遠去,可她說過的話一直在我心中盤旋。

  西弗勒斯向黑魔王告發了威廉普林斯……所以黑魔王故意將普林斯派去了最危險的戰場……他是被人告發的,他的死亡是有人刻意設計的……

  不行,我要將這一切說出來,趁著蒂凡尼還在,趁著她還可以作證……

  我跑到了二層的傲羅指揮部,試圖在淩亂嘈雜的人群中找到愛德華鐘斯。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先把這件事情告訴他,我想聽聽他的意見……

  「請問鐘斯在嗎?」我抓住一個抱著一大摞剪報的巫師,攔下他匆匆走過的腳步,「愛德華鐘斯?」

  「他剛剛出去,」那名巫師用略帶同情的口氣說,「回來上班的第一天就被派了外出任務——」

  我頓時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敏感不安。

  「被派了外出任務?」我的聲音中透著驚恐。我毫無緣由地想到了威廉。他被故意派去了最危險的戰場……

  「是啊,是啊,你是來找他的?」他看著我還對他的胳膊緊抓不放,顯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的目光掃過我胸前的銀色徽章,看到了上面的名字(簡 普林斯),「你找他做什麼?」他露出了我熟悉的懷疑神情。我覺得我應該是理直氣壯的,可迎著他的目光時卻不由自主地膽怯、退縮。

  「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他——嗯,其實是想和他商量——」我支支吾吾地說。

  我能看得出來,他顯然不相信我說的話。

  「梅林,別再給他添麻煩了行嗎?」他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總把坩堝底燒透的麻煩精,「那些事已經夠他忙的了!簡 普林斯是嗎——」

  「她是什麼人?」一個嚴厲粗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猛地轉頭,被來者古怪的面貌嚇了一大跳。

  那張深灰色頭髮下的臉像是被刻木刀重新刻過一般,但顯然那是把不能再鈍的刻木刀,而負責雕刻的人也對這件作品不怎麼上心。他的鼻子缺了一大塊,臉上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傷痕累累。

  「簡 普林斯?」他鋒利的眼神掃過那塊銀色徽章,「為了你哥哥的事?」他直入正題。

  我機械地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雖然知道這很不禮貌,可那張臉似乎有一種別樣的魔力能吸引住別人的目光。

  「老實說,我並不太相信他最後能改邪歸正,」阿拉斯托穆迪甕聲甕氣地說,「一個法術高強的黑巫師……我們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虧。」

  我的胃裡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噁心。我突然沒了說話的欲望,只想快點逃離這個讓我覺得絕望窒息的地方。

  「——有好幾名傲羅都因為他進了聖芒戈。」

  「我今天過來不是聽你說他的罪行的,」我驚訝地聽到自己聲音平穩,沒有露出一絲膽怯,「我剛剛去探望了蒂凡尼 黑爾。」我心血來潮地停下來,想聽聽穆迪是怎麼評價她的。

  「她可是個狡猾的女巫。」穆迪說,很痛快地讓我如願以償。可我聽到後反倒覺得有點不舒服。

  「她和我說,是西弗勒斯斯內普向神秘人出賣了威廉,所以他才會被派到最危險的地方——」我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所以你們才有機會殺死他!」我還是沒忍住自己語氣中的尖銳與指責。

  「斯內普?」穆迪緊緊盯著我,嘲諷地說,「看來是老夥計了是不是?」

  「你什麼意思?」我冷冷地說。

  「阿不思 鄧布利多替他做了擔保,證明他其實是一名雙面間諜,為我們提供過情報。」穆迪很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似乎老朋友的擔保也除不盡他對斯內普的懷疑。

  「這不可能!」我大聲喊道,屋內起碼有一半的人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頭看我,「我是說——如果他是一名雙面間諜,他就會知道我哥哥和他一樣——對不對?他就不會、他就不可能向神秘人透露我哥哥的身份!」

  「作為一名食死徒,普林斯可從來沒有怠忽職守,」穆迪低吼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孩子,可這就是事實!」

  「事實?」我譏諷地重複道,「什麼是事實?事實就是你們用最殘忍的方式去對待一個有意悔過的人,卻任由那個出賣他的人逍遙法外!」

  「難道我應該放過一個罪大惡極的食死徒嗎?」穆迪咆哮著說,那張殘缺不全的臉顯得猙獰,可我無所畏懼地瞪著他。

  現在,屋子裡幾乎所有的人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屏住呼吸看著我和穆迪的爭吵。我瞥到他們中有不少人已經握緊了魔杖。如果我敢掏出魔杖,那在這之前我就會被幾十個訓練有素的傲羅的咒語擊中。

  我感到了深深的疲憊感。

  「那我呢?」我輕聲說道,「我是不是應該原諒殺害我哥哥的兇手,然後跪在你們的袍子前痛哭流涕說著感激的話?你們自認為在高尚地拯救巫師界,但本質和那些食死徒沒什麼兩樣。」

  穆迪身後的一名年輕巫師終於忍受不住我話中的譏誚,拔出了魔杖,似乎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我施個惡咒。可穆迪一把將他擋了回去。我並沒有因為穆迪的阻攔而感激。相反,我輕視厭惡地挨個掃過他們,平時溫順的眼睛中像是有兩隻兇狠的惡龍,隨時都有可能失去控制沖他們噴火。

  我在一片寂靜中離開。臨走時,又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中。

  「……可憐的人。」

  「我敢說,這是這個月的第八個了吧?」

  我走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來自己到這裡最初的目的。我折回去,走到穆迪面前,好笑地看到周圍的人又露出警惕的神情。

  「別告訴愛德華我來過,」隨著這句話出口,我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走了,「愛德華鐘斯——你知道的——請你別告訴他。」

  我沒有理會他們臉上的驚異和懷疑,也再也沒有力量去管他們會不會答應我的請求。我想,這大概是我唯一能為愛德華做的事情了。

  當幾十年後的我對當年的一切都釋然之時,確為自己那日的莽撞感到一絲後悔。但你不能指望一個內心被失去至親之痛塞滿的人立刻對那些罪魁禍表現出理解和寬容,即便是情有可原。只是當很多年過去,我又經歷了一些事,回想起阿拉斯托穆迪擋住那個年輕巫師的時候,我禁不住對他肅然起敬。


【10】往日恩怨——愛琳斯內普

  【「你如果真的愛過一個人,就會知道,無論和他在一起的快樂是多麼的短暫,你都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愛德華始終都沒有露出絲毫知曉我和穆迪爭吵的訊息。我沒心思去琢磨他是怎麼想的,就理所應當地認為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隨著鐘聲的敲響,新的一年又到了。一九八二年,一個終於沒有戰火的新的開始——這是件多麼值得慶賀的事情啊。只是那些在戰爭中失去生命的人,再也看不到這美好的新世界了。

  我繼承了威廉普林斯留下的所有遺產,這其中包括就包括對角巷的那兩家藥店。當我第一次以一名繼承者的身份踏入藥店的時候,那種感覺是十分微妙的。對於藥店裡的員工來說,我以前只是一名小藥店裡備受欺壓的小藥劑師;對於我來說,這讓我不得不去面對威廉普林斯已經離去的殘酷現實。

  被蒂凡尼囚禁了好幾年的老布朗先生被解救出來,但還沒等到來年鮮花盛開就匆匆離去。他沒有子女,將那家小藥店留給了我,希望我能像以前那樣盡心地經營。可這並沒有使我高興起來。我的心中再一次滑過深深的恥辱感,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我不配。

  經過很多次的協商和談判後,我將其中一家大藥店賣了出去,我在古靈閣的帳戶上也為此多了一大筆金子。

  所有的事情都陸續有了結局,其中的有些也因此有了新的開始。我和愛德華的戀情終於結束。一九八三年,我們舉行了婚禮。在那之前,他帶我去見了他的父母。

  鐘斯先生和鐘斯夫人一定是我見過的最熱情的麻瓜,但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據說,他們都是麻瓜醫生。我在第一次聽到鐘斯先生說起外科手術的時候,嚇得心裡抖了抖,但沒過幾分鐘就熱烈地參與了鐘斯夫婦的討論,把插不進話的愛德華一個人晾在了一邊。

  而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我的母親早早地去世,父親在我離家後沒多久也去世了。曾經輝煌偌大的普林斯家族如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像個孤獨的守墓人一般在塵寰中獨自徘徊。

  我和愛德華不約而同地沒有邀請過多的人參加婚禮。我是實在沒有什麼人可以邀請,但愛德華顯然不是。他一直以來都很有人緣,到哪裡都有那麼多的朋友——格蘭芬多、鳳凰社、對角巷、傲羅小分隊。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只發出了寥寥數封請柬。

  在婚禮舉行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其中的些許奧妙。十年以前,在我還沒有離開霍格華茲的時候,寢室的幾個女生曾經熱切地聚在一起討論過自己以後會辦一場怎樣的婚禮。我已經忘記自己當時說了什麼,但我知道,十年前的自己做夢也想不到屬於我的那場婚禮居然是一場地地道道的麻瓜婚禮——這完全要歸功於愛德華的麻瓜出身。

  我想我完全能理解愛德華的一片苦心了。你完全無法想像當那些著裝怪異的巫師們出現在麻瓜面前會是一副怎樣驚世駭俗的場面。當愛德華的一位表姐看到我頭上妖精做的頭飾時,疑惑地挑起眉毛,嚇得我差點掏出魔杖對她施一個遺忘咒。愛德華事後聽了哈哈大笑。

  我人生中第一次和這麼多麻瓜混在一起,感受著他們的熱鬧與嬉笑。那感覺似乎沒那麼糟,更沒有出現以前我的某位同學悄悄告訴我的可怕症狀。

  愛德華始終為沒能給我一場巫師婚禮深表自責,我卻沒有他那麼在意。事實上我知道,如果這是一場巫師婚禮的話,現場的情況只會更加尷尬——想想我的血統與姓氏你就可以知曉一二了。

  愛德華做得很好,真的很好。他幾乎都要讓我相信,這就是愛情原本的模樣。

  我的生活逐漸從單調走向充實,又再一次歸於平淡。我享受這樣的平靜。但我們應該相信,這樣的平靜永遠都是暫時的。就算它不會被徹底打破,也會因為一些意外而微起波瀾。

  我在一九八四年七月二十日收到的那封信就是這樣。

  那是一個罕見的、陽光燦爛的星期五早晨。我和愛德華正坐在橡木桌子後享用著早餐。我們面前都擺著煎蛋和抹著黃油的麵包。只不過我面前的青色杯子裡是冒著熱氣的「三十三號配方花草茶」(我實在取不出更好的名字了),而愛德華堅持要喝加冰塊的南瓜汁。

  愛德華一邊快速流覽《預言家日報》,一邊狼吞虎嚥地吃著煎蛋;我慢悠悠地看著非凡藥劑師協會的月刊,時而端起青色茶杯嘗一口花草茶。這大概是因為愛德華一大早就要趕去部裡上班,而我自從接管藥店以後,上班時間就自動調到了上午十點。

  就在這時,一隻灰褐色的貓頭鷹撲棱著翅膀飛進來,一頭撞上了餐桌中間放著百合花的玻璃花瓶。愛德華身手敏捷地接住被撞飛的花瓶。我拎起那只老的已經不能再老的貓頭鷹,解下了系在它爪子上的信。

  「鐘斯夫人收,」我讀著信封上的名字,沖放下花瓶的愛德華比劃出一個勝利的手勢,「看來是寄給我的。」

  「哦,得了吧,我才不希望收到什麼人的信——一準又是又麻煩事!」他開了句玩笑,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匆匆坐下繼續他的早餐。

  「如果真有麻煩事的話他們可不會那麼仁慈地給你寫信,」我一邊習慣性地回敬道,一邊用裁紙刀裁開信封,「你們不是一般都用——」我突然沒了聲音,愛德華抬頭奇怪地看著我。

  「是有什麼事嗎?」他的語氣中透露著擔憂與關切。

  「沒有,」我乾脆地否認,將那封信順手塞進了衣服口袋裡,「什麼也沒有發生,親愛的。」我勉強笑道。

  愛德華來不及去追究更多的細節。就在這時候,壁爐突然竄起火焰,露出一名頭髮幾乎快掉光的巫師的頭。

  就像我之前想要說的那樣。如果傲羅指揮部有什麼麻煩事的話,一定會通過飛路網直接找到愛德華。這樣的情況平均一個月就要出現一次。他們可能在任何時候直接闖進我家的壁爐——雖然失禮,但是有效。

  「愛德華,象堡那邊又起火了!很有可能是我們之前討論過的——」那名禿頂巫師看到餐桌後的我,立刻不說話了。

  我想他是知道我是誰的。儘管愛德華從沒有和我提過部裡的同事對他的新娘是什麼看法,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的心頭再次湧起一陣疲累感,但愛德華的注意力好像完全被象堡的突然起火吸引住了,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他放下刀叉,匆匆抓起外套,高聲說了一句「我一分鐘後趕到!」。

  壁爐裡的火焰就和它來時那樣突然熄滅,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剛剛沖出家門的愛德華鐘斯。一聲很響的關門聲後,房子裡恢復了寂靜的常態。

  「注意安全。」我低聲說,像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一樣。在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又頹然跌坐回椅子上。

  我守著空蕩蕩的房子——就在幾分鐘前它還是歡聲笑語、雞飛狗跳的樣子。我竭力壓下已經產生了無數次的封閉壁爐的念頭,將茶杯中的花草茶一口飲盡。

  我想了想,從口袋中掏出那封已經有些褶皺的信,重新讀道:

  親愛的簡,

  我想我很快就要離開人世了。在我離開之前,我想見你最後一面。

  愛琳普林斯斯內普

  信封裡還放著一張紙條。「蜘蛛尾巷十九號……」我讀道。

  我想我要更正一句自己之前說過的一句話。我並不是普林斯家族的最後一個人。我的姑媽、某個我不願意提起姓名的人的母親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想來也不會太久了。

  我已經有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這位姑媽了,她並沒有給我的生活留下多少印記。我只能依稀想起幾個很零碎的片段——

  我和威廉在夏日的花園裡追逐打鬧,安靜的年輕女子坐在一旁的長椅上讀書……父親看著《預言家日報》上一則不起眼的通告大發雷霆……風雨交加的夜晚,臉色蠟黃的女子站在氣派的莊園門口,腳旁堆著她剛剛被扔出來的東西,身後躲著一個不起眼的小男孩……

  這就是我對於愛琳普林斯全部的印象。說心裡話,我並不太想走這一遭。一來,我和她實在沒什麼感情;二來,我並不想看到西弗勒斯斯內普。

  我知道鄧布利多替他做了擔保。要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是可以僅憑名字就令人信服的,那非阿不思 鄧布利多莫屬了。可我居然在選擇相信蒂凡尼 黑爾還是阿不思 鄧布利多時猶豫了。

  正如穆迪說的,蒂凡尼是一個狡猾的女巫……她完全有可能是想借著我的手把斯內普也拉下水,儘管我並不具備這個能力……但她語氣中的某些東西使我幾乎可以斷定,那就是真話。

  我一向優柔寡斷。我本想和愛德華商量一下這件事——儘管你看到我當時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隱瞞這封信的內容,但那只是我還沒有考慮好從何說起。現在倒好,愛德華頭也不回地沖出家門,奔向了他更看重的傲羅事業。我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魔法部奪走了我的丈夫……

  我氣鼓鼓地坐在軟墊上,像只悶悶不樂的青蛙,卻不知氣從何來。也許我應該去,一個聲音在我心底說,畢竟她是普林斯家族除了我以外的唯一倖存者。想想鐘斯家那一大幫麻瓜親戚和愛德華遍佈天下的朋友們吧……

  就這樣,出於一個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理由,我扔下早餐和協會月刊,挑了身深顏色的長袍,逃跑一樣地踏出家門。

  我幻影移形到一條蜿蜒曲折、髒髒不堪、散發著垃圾味的河流旁邊。我連忙用袖子捂住口鼻,竭力忍住胃中不斷翻滾的不適感。在過去的二十八年裡,我從未到過這麼骯髒的地方。我敢說,在愛琳普林斯嫁給那個麻瓜之前,也從未到過這麼骯髒的地方。

  我對她稍稍產生了一絲同情,接踵而至的還有淡淡的欽佩與不解。我低頭看著自己所處的位置,竟有種無從下腳的感覺。幾秒鐘後,我邁過草叢裡的包裝紙和一堆被蒼蠅團團圍住的正在腐爛的東西,踩著一張褪色的宣傳單,爬到了河岸上,竭力不去想拖在地上的衣擺已經變成了什麼模樣。

  我站在鋪著卵石的小路上,望著小巷那邊一排排破舊的磚房,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我本以為所有的麻瓜都是像鐘斯夫婦那樣……難道愛琳普林斯就住在這裡?

  我壓下心中的失望、不適與鄙夷,走進了迷宮般的廢磚房。一刻鐘後,我來到了紙條上的地址——「蜘蛛尾巷十九號」。我深吸了一口氣,敲敲看上去已經積了好幾個世紀灰的木門。

  門打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我無比厭惡的黑眼睛。他看到是我,打開了門。

  「鐘斯夫人,」西弗勒斯斯內普不卑不亢地說,深不可測的黑眼睛緊盯著我,「真是意外。」他慢條斯理地說。

  「我來看愛琳。」我簡短地說,不願與他多談。他顯然也不願意和我多說什麼,在我走進來後直接哢噠一聲關上門,帶領我穿過一間小客廳,走向樓梯間。

  我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小小的客廳——幾面牆都是書,其中大部分是古舊的黑色或褐色的皮封面。我湊近一些,借著窗外的光線讀起書脊上的書名。

  「『《十九世紀魔藥發展史》』,」我讀道,突然來了興致,「你竟然有這本書——」我轉頭去看斯內普。他的臉上顯現出一種既自豪又惱火的矛盾情緒。

  「——我是說,我頭一次在霍格華茲以外的地方看到過這本書。」我解釋道,語氣意外的平靜。

  片刻後,斯內普開口,聲音略啞。「她在樓上等你。」他說,轉身去了黑漆漆的地下室。

  我心裡松了口氣,離開書架,登上樓梯。磚房的二層一共只有兩間臥室,有虛弱的咳嗽聲不斷從其中的一間中傳出來。不難猜測,那間小臥室就是愛琳普林斯最後的棲身之所。

  我敲敲門,在得到一聲微弱的允許後推開門走進去。這是一間很小的臥室,小到我不知道除了躺在床上的愛琳以外我還能將目光投放到哪裡。她看上去並不太好,臉色蒼白,兩頰深陷,使得那一雙淺棕色眼睛十分明顯地凸起。

  「簡。」她躺在床上,虛弱無力地叫著我的名字。

  「愛琳姑媽。」我第一次說出這樣的稱呼,默認了她的身份。

  「你能來,我很高興,」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我猶豫了一下,變出一個軟墊塞在她身後,「我想我們已經有二十幾年沒有見面了吧。」

  我點點頭,又變出一張舒適的、系著柔軟坐墊的椅子,坐在了愛琳的床前。

  「當年我離開的時候,你還那麼小,就已經能跟著威廉在花園裡亂跑了,」她拉住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而我在聽她提起威廉的名字的時候,身體僵住,心止不住地一沉,「……那個時候可真好。」她懷念般地說。

  我笨嘴拙舌地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愛琳似乎也不介意。又或者說,她需要的只是一名聽眾,並不希望我開口。

  「我還記得每年到這個時候,花園裡的薰衣草就會盛開,遠遠地望去,真是漂亮極了……還有小精靈做的水果餡餅和葡萄酒……」

  她的眼睛半閉著,陷入了回憶之中,似乎已經真的回到了過去。

  「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回去看看,」我乾巴巴地說,「雖然我已經不住在那裡了,但小精靈每天都會打掃。那裡還和以前一樣。」

  愛琳突然睜開半闔的雙眼。

  「一樣?」她微諷地重複著我的話,露出了一個和斯內普有些相像的神情,「怎麼會一樣呢,我的孩子?」她輕柔地說。

  我心裡有些不服氣。「有什麼不一樣?你說的薰衣草還在,家養小精靈隨時都樂意做水果餡餅——」我看到她輕輕搖頭,更加不服氣了,似乎她那失落的語氣在質疑我的管理能力,「——就連你的臥室,也和以前沒有半分不同!」

  她的雙眼猛地睜大,裡面跳躍著動人的光芒,剛剛的失落驚人地一掃而空。「你是說——」她遲疑著,看到我僵硬地點頭,「好吧,你贏了。我承認,確實沒有什麼不同。」她沒有一絲惱怒,甚至還表現出了一種奇怪的快樂。

  真是個奇怪的人,我暗想。愛琳連連咳嗽幾聲,我給她體貼地順氣。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這些年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對不對?」她的聲音比剛才更輕了,「即使你不說,我也能猜得到。正如你看到的,這些年來我過得並不好。我之前有幾年不太正常——就是托比亞剛走的那幾年。是西弗勒斯一直在照顧我。他是個好孩子……」愛琳發出一聲歎息。

  我不太敢去認同愛琳所說的話,只得認真地扮演一個聽眾的角色。我察覺到,她在說過得並不好的時候沒有用抱怨的語氣。相反,她平和、安詳,似乎在講述著另一個人的故事。

  「……托比亞開始的時候對我很好。他那時是個很成功的商人。可是後來,他投資失敗,又是恰巧在那個時候知道了我是名女巫……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西弗勒斯是名天賦很高的孩子,從他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了。我開始有意識地背著托比亞培養他,給他講我們世界的故事……」

  「……當然啦,我是知道伊萬斯家那名女孩的。她是叫莉莉嗎?我當然知道。沒有什麼可以逃得過一名母親的眼睛。我聽說她前幾年死了,西弗勒斯消沉了很久。他從沒和我說過,但還是那句話,沒有什麼可以逃得過一名母親的眼睛,即使我是一名不稱職的母親……」

  「……你都不知道,西弗勒斯剛得到我那些舊課本的時候是多麼興奮激動,雖然那天晚上他十分害怕,但我一直都沒有和他說實話。我一直都在和他說,我的家人並沒有討厭他。但其實呢?我想你的父親甚至都不知道西弗勒斯的存在……」

  很難想像,愛琳斯內普居然有這麼多的力氣將這些事情全部講出來。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覺得她柔弱得不堪一擊。可當太陽從東轉到南又轉到西時,通過她斷斷續續地敘述,在我面前的愛琳逐漸向我展露出她的堅韌與執著。

  「我想我要走了,」我看了一眼手錶,發現已經到了五點,「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再來看你的。也歡迎你回去看看。」我客氣地說。

  「簡!」愛琳突然伸手拽住我的衣擺,我驚訝地回頭看她,「威廉的事,我很抱歉——但你必須要知道,西弗勒斯他是有苦衷的!」她突然叫道。

  我看著情緒激動的愛琳,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似乎這才是愛琳斯內普今天叫我過來的真實目的。

  「——原諒他,好不好?」她睜大淺褐色的眼睛,使勁地搖著我的衣擺,「這是我作為一名母親——最後的心願——最後的請求。」她哀求道。

  我無法拒絕,也無法做出什麼回應。我伸手將她的手指慢慢掰開,垂下眼眸,問出了那個我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你後悔過嗎,」我問道,「為自己當年的選擇?」

  愛琳望著我,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此時的她,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名長輩。

  「從來沒有,」她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纏繞著甜蜜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很久遠的過去,「你如果真的愛過一個人,就會知道,無論和他在一起的快樂是多麼的短暫,你都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她的目光是那樣的平和,幾乎使我產生了一種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她都如同此刻這樣寧靜美好的錯覺。

  「在經歷所有的這些以後?」我低聲追問道。

  愛琳轉向了我,我能看清楚她臉上每一道因為生活的艱辛而留下的皺紋。

  她看到我一臉震驚與懷疑,輕輕地搖頭。

  「一直是這樣。」她堅定如磐石地說,看向我的目光中甚至還帶著一絲驕傲。不知為何,那一絲的驕傲讓人羡慕。

  這一幕一直刻在我的心裡很多年,即使直到很多年後我也不能完全理解她話中的意思。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傷害過我哥哥的人,」我同樣堅定地說,看到愛琳的臉變得如同紙一般的蒼白,「但我已心無怨恨。」我極其艱難地說完這句話,與其說是陳述,倒不如說是在逼著自己做一個無法違背的承諾。

  我將這句話留給了躺在床上的愛琳,匆匆離去。在離開的途中我沒有碰到西弗勒斯斯內普,正如我所願。我沒有直接回家——在往常的這個時候,我已經系著圍裙在廚房中忙碌起來——熱氣騰騰的鍋裡燉著一鍋燉菜,收音機唱著老式的歌曲,廚房的橙黃色燈光明亮而溫馨。

  可能是今天一下子聽到了那麼多過去的事情,我的心裡已經被往事塞滿,再沒有空間留給今天早晨匆匆離去的愛德華鐘斯。我已經厭倦自己每次面對他的匆忙離去都獨自生著悶氣,我又不是他的家養小精靈,我需要有自己的空間……

  我幻影移形到一片河灘上。平靜的河面上散落著碎金般的夕陽,流水聲像戀人的情歌一樣纏綿不絕。我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河面,試圖清空大腦,可往事像一本被微風掀動的厚書,在我面前自動呈現,不斷重播。

  我想起威廉最後和我說的那句「不能再好了」,想起蒂凡尼最後說的驚人秘密,想起愛琳說她從不後悔……我變出一隻高腳杯,裡面盛著愛德華珍藏許久的杜松子酒,舉杯一飲而盡。

  我又想起愛琳可笑的請求,想起我說我已無怨恨……我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意識模糊地感覺到夕陽逐漸消失,河面上逐漸泛起銀色的光輝。

  「走了,都走了!」我大聲喊道,歪歪扭扭地站起來,目光悲愴,「就剩下我一個了,對不對?」我在酒精的作用下向後倒去,卻沒有感到疼痛。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跌進了某個人的懷裡。而那人身上的氣息是我所熟悉的。

  借著月光,我看到了愛德華那張我此刻並不想見到的臉。實際上,我現在誰也不想見。但看到愛德華以後,我的酒醒了一大半。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促使我要在他面前保持絕對的清醒和理智——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很難實現。「你怎麼找到這裡的?」我懷疑地問。

  「我回家以後看到家裡沒人。我去了藥店,又回了趟部裡,去了你一切有可能去的地方——簡,和我回去,你不知道這有多危險!」他的臉上交織著焦急與疲憊。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我對這個問題緊抓不放。愛德華無可奈何地看著我。

  「我發現家裡有魔法的痕跡,最後定位到那瓶杜松子酒上。它在不斷消失——除了我們兩個沒人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一定是你用了轉移咒語。我施了一個追蹤咒,就跟到——」

  「追蹤咒!」我歇斯底里地大笑,「你們對待逃犯的慣用手段?」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愛德華生硬地說,「你喝醉了,只是喝醉了。所以你才會胡言亂語——」

  「不,我沒有喝醉!就算我喝醉了,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也要保持理智!我要不斷地告訴自己你和他們不一樣,告訴自己你和威廉的死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每次和你出現在眾人面前都要忍受他們異樣的眼光和低語——就因為我是斯萊特林,因為我是純血統,因為我的哥哥曾經是一名食死徒!愛德華鐘斯,我是真的、真的受夠了——」

  我使勁掙脫他,可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我的手臂。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答應我?」他低吼道,抓住我手臂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褐色的眼睛裡閃爍著真正的怒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搖著頭不住地說,淚水滾落臉頰,在月光下化為冰冷的液體流入脖頸,「我也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答應你……」我悲哀地笑,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掩不住的無助與絕望。

  他久久凝視著我,終於鬆開了我的手臂。我將這理解成了他要離開的信號。又有一個人要從我的生命中離開了嗎?連他也要離開了嗎……我覺得自己終於要被扔進孤獨絕望的深水之中。我踉蹌著後退幾步,目光躲避著他的眼睛,竭力使自己不要顯出一副被遺棄的可憐模樣,但同時也知道這在愛德華的眼中都是徒勞……

  就在我以為愛德華也要離去的時候,他突然走上前來,在皎潔月光與漫天星辰的見證下,給了我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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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堅強的雙重含義——奧古斯塔 隆巴頓

  【「沒有誰是生來堅強的。我倒希望你永遠也不會有像我這麼堅強的一天。」】

  一九八四年的七月二十日只在我漫長的生命中留下驚鴻一瞥,便悄然逝去。我並不太清楚那天的最後幾個小時裡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自己喝了不少酒,頭痛欲裂,大概是被愛德華像扛飛天掃帚那樣給扛回去的。

  愛德華……我想起自己沖他嚷嚷的那些話,突然覺得愧疚……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適應了屋裡強烈刺眼的陽光。我驚訝地看到滿眼血絲、帶著胡茬的愛德華正坐在病床前,目光呆滯地盯著床單上的一點,甚至都沒有發現我醒過來了。我渾身無力,只得清了清嗓子,這才看到愛德華的眼睛恢復了平時十分之一的光彩。

  「你怎麼了?」我皺著眉問他,試探性地問道,「是因為工作上的事?」

  這一定是我第一次主動開口問關於他工作的事情。可過了半天,他還是只靜靜看著我,不說話。我這次真的慌了。

  「看你的表情,你不會被開除了吧?」我小心翼翼地說,接著露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的輕鬆笑容,「沒事,我養你啊!」在那一刹那,我真的以為愛德華再也不用去魔法部上班了,而我們家的壁爐也終於不用再有什麼不速之客了。我甚至都開始計畫著也許我們可以出去度假,去溫暖的海邊享受海風與陽光。

  我事後想,也許是我說的那句「我養你啊!」將愛德華這只驕傲自大的獅子給戳醒了。

  「簡,你以後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了,」愛德華用老師管教學生或是上司教訓下屬的嚴肅口吻說道,「你知道你這次——」

  「我知道,不就是多喝了點酒嗎——」我不甚在意地說,但這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又把這只格蘭芬多獅子給觸怒了。

  「『不就是多喝了點酒?』」他惱怒地重複著我的話,「你知不知道你懷孕了!」

  我瞪大眼睛,驚訝的表情幾乎要掉到地上。

  「我還真的不知道……」我有氣無力地說道。愛德華看著我無辜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我和愛德華的兒子艾倫 威廉鐘斯出世。他有一雙和愛德華的父親一樣的湛藍色眼睛。愛德華堅持要給他取一個「A」開頭的名字。我無可奈何,只是同樣堅決地用了威廉的名字作為小艾倫的間名。

  自從小艾倫出生,我的生活就完全被這個小傢伙佔據了。在最忙碌的時候,我甚至把留守在莊園裡的家養小精靈菲拉都喚了過來。

  「簡小姐終於想起菲拉了!」瘦弱的小精靈在我腳邊哭天抹淚,「菲拉還以為簡小姐拋棄菲拉了!」

  小艾倫聽到如此尖銳的聲音,也跟著大哭了起來。我無力地發現,自己已經被淹沒在了嬰兒和小精靈這兩種以聲音尖細和哭聲震天而著名的物種的二重奏裡。

  不過說句公道話,有了菲拉的幫助,我的工作量確實減少了很多。只不過我發現每次愛德華看到我支使菲拉去幹活的時候都會有那麼一點彆扭。這次我實在想不通其中的關竅,但還是打定主意等我不那麼忙的時候就把菲拉重新派到莊園裡去。

  一九八七年,愛德華接到了傲羅辦公室副主任的正式任命,從此家裡壁爐迎接不速之客的頻率從每月一次變成了半月一次。三個月後,我忍無可忍地和他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後他搬去辦公室住了一個月才又重新搬回家。在此之前,我幾乎做好了離婚的準備。

  一九八八年,我的藥店開了第四家分店。我不再因為壁爐裡是不是有闖入者而和他爭吵,因為我開始變得和他一樣忙碌。現在的住處與其說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家,倒不如說是艾倫和菲拉的家、我和愛德華的旅館。

  一九□□年,我因為一封特殊的來信不得不和愛德華好好談談。此時我才猛然驚醒——我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我的丈夫坐下來好好地說過話了,我們甚至都已經很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過早餐了。

  我突然想起來我們一同在對角巷工作的日子。我想起來他隔三差五地找各種理由接近我,就是為了弄清楚我是不是在為神秘人做事;我想起他在情人節那天送了我一大束玫瑰卻被我怒氣衝衝地丟出藥店;我想起我們坐在冰淇淋店的那些溫暖而不真實的午後;我想起他晚上帶著滿身傷痕闖入我的閣樓……驀然回首,我驚訝地發現過去的我們竟然有那麼多事情可以做,有那麼多的話可以說;而現在的我們,幾乎成了名義上的夫妻,最熟悉的陌生人。

  三十三歲的我終於也到了開始瘋狂地懷念過去的年紀。

  週二的早晨,我拿著阿爾吉隆巴頓的來信去了部裡。現在的我甚至對於愛德華是否能在家認真地、不受打擾地聽我說完一件事情完全沒有把握。我看著機器吐出的銀色徽章(簡 鐘斯,諮詢事務),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我被人流裹挾著湧向入口,又十分費勁地擠出人流,走到「安全檢查」的牌子下。孔雀藍長袍的巫師拿著檢測儀在我身上例行公事地掃了一圈,對我嘟囔道:「魔杖。」

  我掏出我的魔杖遞給他,但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自己的魔杖。這讓我稍稍挽回了些安全感。

  我的魔杖被扔進一個黃銅機器裡,接著機器微微震動,飛快地吐出一張窄窄的羊皮紙。

  「十一英寸,黑胡桃木,杖芯是蛇的神經,用了二十二年。對嗎?」他沒精打采地問道。

  「謝謝。」我將魔杖從機器上拿了回來,習慣性地淡淡微笑。

  我重新回到魔法部職員上班的潮流之中。我被一群呵欠連天死氣沉沉的魔法部雇員推搡著進入了一架升降梯。身旁的一名年輕女巫的頭髮被染成了鮮豔的粉紅色,在一眾故作嚴肅老成的職員中十分顯眼,讓我想起了艾倫喜歡吃的泡泡糖。

  隨著樓層的不斷上升,不斷有巫師出去,盤旋在頭頂的淺紫色紙飛機倒是有進有出。到了第三層(魔法事故和災害司),幾乎所有的巫師都走出去了。升降梯裡只剩下了我和那個粉紅色頭髮的年輕女巫。

  「今天的天氣真是糟透了,不是嗎?」她用一種極為輕快地語氣對我說著。我看到她的頭髮微微皺眉。說實話,就算我還是名年輕姑娘,我也不會想到要把自己的頭髮染成這種顏色。我突然有點同情年輕女巫的父母了。

  「第二層,魔法法律執行司,包括禁止濫用魔法辦公室、傲羅辦公室和威森加摩管理機構。」升降梯裡機械冷漠的女聲說道。金色柵欄門緩緩拉開,我跟在粉紅色頭髮的後面,一路到了嘈雜的傲羅辦公室,剛巧看到愛德華拿了一張長長的羊皮紙名單,念著上面的名字將候選者挨個叫進去。

  我極有耐心地站到了一個角落,仔細觀察起愛德華。他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的黑色袍子,袖口的銀質扣子微微反光。我注意到,他的臉頰上不知什麼時候又添了道新傷,不過對於他的成熟英俊並沒有絲毫影響。他拿著羽毛筆的右手上有一道傷疤,這個我是知道的……

  愛德華念完最後一個人名,習慣性地向周圍掃了一眼,這才看到站在角落裡的我。「簡?」他疑惑不解地看向我,顯得有點疲憊。

  「我有事找你,」我走上前去,感覺到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異,「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

  愛德華困惑地看著我。「鐘斯,別忘了昨天的任務報告!」突然有這樣的聲音從裡面的一個小隔間裡傳出來。他猶豫了一秒鐘,轉頭沖著裡面的人喊道:「我知道了!」

  「出了什麼事?」他轉過臉低頭看我,看著我目光沉靜,「親愛的?」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叫道。

  「隆巴頓先生來信,邀請我們週六下午去黑湖碼頭。你知道,他是個很有聲望的藥劑師。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但是——」愛德華點頭,用歉意的語氣說道,「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們這一周都在進行新人的選拔。我真的走不開,實在抱歉。要是你早點和我說——」

  「我知道了,愛德華。我知道了,」我不想在這裡給他難堪,但也不能將自己的怒氣完全壓下去,「下次如果再有這種事情的話,我會提前半年就和你預約的。」我微微諷刺道。

  「半年用不著,你提前兩周和我說我就能安排的開。」愛德華誠懇地說,似乎沒有聽到我話中的諷刺。我看著他認真的目光,突然笑起來。

  「好,很好,好極了。愛德華,我下次一定會提前兩周和你預約的,」我已經被他的誠懇折磨得心力憔悴,「我週六自己去。現在沒事了。那麼,你回去工作吧。」

  「你和艾倫,還有菲拉——你們都還好吧?」他突然問道。

  「一切都很好。你該回去工作了,」我用堅定不移的口吻說,「我也該去忙我的事了。再見了,愛德華。」

  於是在那個下著微雨的週六,我獨自前往了黑湖碼頭。遠處的霍格華茲城堡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空氣中有下雨天獨有的潮濕味道——身為一名藥劑師,我總是對味道很敏感。

  在這次稱得上是圓滿的小型聚會上,我見到了很多意料之中的人——身材臃腫的、已經退休的斯拉霍格恩教授親切地和我打著招呼,我微笑著感謝他推薦到我店裡來的貝蒂艾博(這名姑娘對草藥十分在行,上周及時地發現了摻在熊蔥裡的秋水仙);體格消瘦的達摩克利斯貝爾比端著酒杯在和旁人討論是否能發明一種幫助狼人在滿月時減輕痛苦的藥劑,而對方已經露出了對這個話題的厭倦;一大把年紀還精神矍鑠的阿爾吉隆巴頓先生正在湖邊端著一杯飲料和一旁一個年老女巫聊天,那名老女巫的帽子上裝飾著一隻禿鷲標本。

  我找准目標,端著酒杯走過去,在半道碰上了我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人。西弗勒斯斯內普剛剛擺脫貝爾比的滔滔不絕,而後者不得不去尋找下一個可能對他的藥劑感興趣的人。

  上一次見到斯內普是在愛琳的葬禮上,距離今日已然過去了四五年的光景。我說服斯內普,將愛琳埋在了家族墓地,就在離威廉不遠的地方。斯內普的再次出現提醒了我對愛琳的最後許諾。

  ——我已心無怨恨。

  「鐘斯夫人。」

  「斯內普教授。」

  我們互相點頭致意,擦肩而過,就像這場聚會上兩個隨意碰到的陌生人,似乎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終於已經被歲月沖刷得只剩下淺淺痕跡來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我走到湖邊。老女巫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我的耳朵。

  「……很明顯沒有他爸爸的才氣。弗蘭克在兩歲的時候就已經顯現出魔法能力了,可納威——」她突兀地停下,很明顯是發現了周圍有了外人。而這場談話的內容並不適合讓外人聽到。

  那名突然闖入這場談話的外人就是我。可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為老女巫連同她對面的阿爾吉隆巴頓先生都一齊看向了我。我進退兩難。

  「簡 鐘斯,你知道的,」阿爾吉很意外地將我介紹給了那名老女巫,又轉頭和藹地看著我,「這位是奧古斯塔 隆巴頓,弗蘭克的母親。」

  阿爾吉隆巴頓特別的介紹方式似乎奠定了我們接下來談話的主題。我當然知道弗蘭克 隆巴頓。他和他的妻子愛麗絲隆巴頓在戰爭結束後不久被神秘人的手下折磨瘋了。這件事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我猶豫著走上前,為自己的身份而苦惱尷尬。

  簡 鐘斯,傲羅的妻子;簡 普林斯,食死徒的妹妹。我並不能像安多米達那樣理直氣壯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我沒有被家族除名,我沒有選擇立場,我甚至還繼承了家族的一大筆遺產至今生活優渥安逸。和很多人比起來,我無疑是幸運的,但這也更加凸顯出了我的懦弱。

  我猶豫不安地走上前,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隆巴頓夫人用她那高傲的目光審視著我。我將眼睛從她的綠色長袍、蟲蛀的狐皮,一直移到了她裝飾著禿鷲的帽子尖。

  「你一定是普林斯家的那個姑娘,」隆巴頓夫人伸出一隻鷹爪般乾枯的手遞給我,「我以前聽弗蘭克提起過你——他和愛德華是很好的朋友!」

  不知為何,我的心裡沉甸甸的。我從沒聽愛德華提起過弗蘭克 隆巴頓,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很好的朋友。我突然意識到,我幾乎對愛德華的世界一無所知,而愛德華幾乎也對我的世界一無所知。

  我們只是對彼此的過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就像透過被磨花的玻璃窗看向窗外。你能看到所有的景物,但同時,你也看不清所有的細節。

  我握住她乾枯的手,勉強笑笑。

  在這時,一個年輕的侍者在阿爾吉耳旁飛快地說了句什麼,他露出歉意的表情,跟隨著侍者離開。我尷尬地端著酒杯,看著隆巴頓夫人頭上的禿鷲,突然覺得自己成了她爪下的獵物……

  看來我一緊張就胡思亂想的毛病直到今天也沒有變。

  「隆巴頓夫人,很高興見到您,」我說,「對於您兒子和兒媳的事,我感到很遺憾。」我中規中矩地說著客氣的話。

  「別拿那種眼神看著我,孩子,」隆巴頓夫人對我抬起她高貴的下巴,「他們為了更美好的世界犧牲了自己的理智與健康——我為他們感到驕傲!」

  聽她說完這句話,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我突然想到了威廉,我想起了他親手寫在信紙邊緣的那句話——「我再度感到我曾經擁有的火焰」。

  「我的哥哥……威廉普林斯。他為了同樣的事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我的聲音逐漸低下去,「但我從來沒有像您一樣對別的什麼人說我為他感到驕傲——因為他曾經是一名食死徒。」我羞愧地說。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一方面,我以譏諷的面孔面對那些對所有斯萊特林都有偏見的人;另一方面,我卻不敢在眾人面前為自己的哥哥正名,就因為他曾經是一名食死徒。我花了八年的時間終於看到了這一點,而隆巴頓夫人一眼就看到了。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說為他感到驕傲,那又能指望別人說什麼?」隆巴頓夫人突然將自己的聲音放柔,讓我一時間有點不適應,「威廉普林斯……是啊,我聽說過,很勇敢。在那樣的情況下為魔法部提供情報……」

  一種火辣辣的感覺滾過我的鼻腔。接著,我驚訝地發現自己雙眼濕潤,聲音哽咽。

  「您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您認為他很勇敢,他值得受人尊敬?」我有點不敢相信地問。

  「當然,孩子!難道你的親人為此付出生命就是讓你在這裡以他為恥的嗎?」她的語氣變得嚴厲尖銳,帽子上的禿鷲駭人地抖了抖。

  「您不介意他曾經是神秘人的手下嗎——您的兒子和兒媳——」我驚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止住話頭,「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奧古斯塔 隆巴頓斬釘截鐵地說,重音落在了「你」而不是「驕傲」上,「至於我們怎麼想、怎麼說,那是我們的事。」

  片刻的靜默。

  「你用不著太在意別人怎麼說。孩子,你太敏感了,」她嚴厲的目光順著鼻尖瞅向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那些閒言碎語就像這變化多端的天氣一樣。永遠也別讓它影響你的判斷!」

  我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我記得很久以前,在一九七五年入秋的對角巷,十九歲的女孩子可以早晨一邊端著自己喜愛的花草茶暖手,一邊對著厚厚的藥典堅定地說著她從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可十幾年過去了,我也在不知不覺間丟棄了自己的堅定。旁人的目光不斷腐蝕著我的心,正如綠色的鏽跡慢慢爬上銅像光潔的表面。

  「謝謝您,」我由衷地說,「我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和您一樣堅強。」

  「沒有誰是生來堅強的。我倒希望你永遠也不會有像我這麼堅強的一天。」

  我會意一笑,坦然地面對著隆巴頓夫人審視般的目光。

  我們的談話沒有繼續下去。就在我們談話的空當,碼頭另一側發出了很大的動靜,似乎是有「撲通」的落水聲。我扭頭看到幾名成年巫師合力將一名小男孩從湖裡撈了出來。那名小男孩蜷縮在一堆毯子裡,渾身發抖,圓圓的臉十分蒼白。

  「梅林!」我身旁的隆巴頓夫人低聲驚呼。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老人家已經以幻影移形的速度出現在了碼頭的另一側。

  我後來聽說,落水的小男孩是隆巴頓夫人的孫子納威。我一直以為是一次意外,直到很多年後我才聽說了那日的真相。說來也是個很可笑的理由。阿爾吉隆巴頓先生為了迫使納威展露出魔法能力將他從碼頭上扔了下去。很遺憾,他並沒有看到他想要的結果。但值得慶倖的是,納威 隆巴頓確實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巫師。


【12】永失我愛——簡與愛德華

  【一名王子終會舉起手中的寶劍去守護心中所愛,去守護這個他熱愛的整個世界。】

  自從那次在湖邊與隆巴頓夫人的談話後,我終於開始對過去的幾年進行反思。我想起自己的敏感與不安,想起自己一如既往的膽怯。人總是在不斷的挫折與反思中成長的。從那天以後,我開始嘗試著去瞭解愛德華的世界,並且驚訝地發現他和他世界中的大多數人對我並沒有想像中的排斥。

  年輕時候的我們都樂於探索新的世界,渴望著一個更大的舞臺。我們會因為世間的偏見逐漸變得敏感不安、安於現狀、停止前進。但這並不代表我們沒有鼓起勇氣重新走出自己構築的硬殼的可能。

  我在三十三歲那年終於走出了那個封閉的硬殼,以一種不屬於自己年齡的新奇目光去打量著外面的世界。

  時間匆匆流逝,日曆似乎是突然間就翻到了一九九六年的七月。提起一九九六年,親愛的讀者們,你們大概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魔法部精心編制了一年的謊言終於圓不下去了,戰爭又一次以睥睨眾生的姿態降臨巫師界。

  在上一次戰爭中,我始終在麻木謹慎的面具下度過。食死徒從來沒有直接找上我——現在想來這都是威廉的功勞。那時的我像個驚慌膽怯的孩子一樣躲在他的身後,任由他為我死去。我想,此時的我已經足夠勇敢堅強,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自己,用不著其他人擋在我身前保護我。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的勇敢堅強,但是我又一次錯了。那個我所熟知的世界,終於在一九九六年的七月十六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是一個陰冷的天氣。窗外下著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收音機播報的新聞糾纏在一起,我們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吃著早餐。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了。

  愛德華坐在橡木桌子後,快速流覽著當天的《預言家日報》;我一邊讀著幾分鐘前剛剛送來的《今日變形術》,一邊留意著收音機裡的廣播;已經十一歲的艾倫吃著他不太喜歡的鹹肉三明治,但臉上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對於十一歲的艾倫 威廉鐘斯來說,這一天是極不平凡的一天。因為就在這天,他將去對角巷的奧利凡德買到人生中的第一根魔杖。愛德華在一周前已經很遺憾地表示自己無法一同前去。雖然這天是他在魔法部輪休的日子,但鳳凰社在這天下達了緊急任務。

  我已經不會因為他在家庭活動的時而缺席而大發雷霆。歲月已經打磨掉了我任性的棱角。四十歲的我對於他不能前去表示理解,對於他的緊急任務表示出最大的支持。

  那時的我,依然固執地認為自己對愛德華沒有戀人般的愛的情感。從一九七五年到一九九六年,從我的十九歲一直到四十歲,二十一年間,我們因為孤獨而靠近,因為身份的差異而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因為習慣彼此的存在而結下契約,因為包容與責任一直走到現在。我自認為頭腦清晰,可以將我們維繫了二十多年的關係條分縷析。

  「你們今天去對角巷可要注意安全,」愛德華將看完的報紙扔在一邊,「我聽說前幾天——」

  「知道了,」我止住他的話頭,沖著艾倫的方向眨眨眼睛,「你也一樣。」

  我總是有意識地避免艾倫聽到這些事情。他還小,他才十一歲。讓他聽到這些消息沒有半分好處。愛德華對此不太贊同,但也不反對。

  「我今天還有事,」愛德華匆匆起身,抓起衣架上的長袍,「祝你們今天有個好心情。」

  我和艾倫抬起頭和他說了句再見。這樣的告別實在是太常見了。它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對於我來說已經重複了十幾年。有時候我看著刊物上的論文看到入迷,連愛德華已經離開了都不會發現。

  我很慶倖在那天的《今日變形術》上沒有任何我特別感興趣的內容。我從雜誌中抬起頭,看著愛德華穿好黑色的長袍,給自己施了個水火不侵咒,將魔杖塞回口袋裡,推開門進入那微微散發著寒氣的細雨之中。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因為這在他看來,也是一場重複了十幾年的短暫告別。

  在木門推開的那一刹那,有屋外的涼風吹進來。那風裡混著下雨天特有的潮濕味道、樹葉的清新氣息和極淡極淡的花香。我對這個味道談不上什麼喜惡,但在這天過後,我幾乎記了這種味道一輩子。

  兩個小時後,我和艾倫走到對角巷奧利凡德魔杖店門口。店面又小又破,和奧利凡德魔杖的響亮名聲形成鮮明對比。櫥窗裡褪色的紫色軟墊上孤零零地擺著一根魔杖。門上的金字招牌已經剝落,上邊寫著:「奧利凡德,自西元前三百八十二年即製作精良魔杖」。

  「進去吧,艾倫。」我聲音柔和地說。

  這裡與我印象中的奧利凡德魔杖店並沒有什麼差別。昏暗的光線,空蕩蕩的店堂,堆積到天花板的狹長魔杖盒,以及淺色眼睛的魔杖製作人。

  「早上好。」一個輕柔的聲音。奧利凡德先生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了我們面前。艾倫有些緊張,我輕撫著他的肩膀。

  「簡 普林斯——現在是簡 鐘斯。黑胡桃木,十一英寸,杖芯是蛇的神經。對嗎?」年老的魔杖製作人念叨著,「十分漂亮。這種材質的魔杖喜歡洞察力強的巫師……總之是一根施魔法的好魔杖。」

  聽到他說到「洞察力」的時候,我的內心不安地動了動,仿佛真的探查到了什麼一般。

  「這是我的兒子,艾倫 鐘斯,」我將身前的艾倫介紹給奧利凡德,「他到了上霍格華茲的年紀了。」

  「啊……」奧利凡德先生將淺顏色的眼睛移到艾倫身上,「艾倫 鐘斯。我還記得你的父親來到我店裡的情景。九英寸,柏木做的,鳳凰羽毛。柏木,這種材質……我深感榮幸。」他意味深長地說。

  我沒有去問奧利凡德先生他為什麼會深感榮幸。這大概和我的職業特點有關。在我將藥劑瓶子遞給患者的時候,我也不太喜歡他們無休止的追問——這其中有很多都涉及配方的機密。

  我興致盎然地看著奧利凡德先生給艾倫測量各種尺寸,看著艾倫茫然失措地接過一根根魔杖,並私下猜測自己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的驚慌不安。

  突然間,一道火光照亮了光線昏暗的店堂。一卷羊皮紙啪的落在地上,伴著一根金色的鳳凰尾羽。我心中的不安感逐漸擴大。在我展開羊皮紙的那一刻這種不安終於得到了證實。

  「愛德華受了重傷。現在在聖芒戈。速來。金斯萊。」

  那種面臨失去親人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時隔多年再次將我擊中。我想流淚,我想大喊大叫,我想一個人躲在角落……

  可我什麼也沒有做。我只是將那卷羊皮紙和金色的羽毛塞進口袋最深處,隨即攬著艾倫,對奧利凡德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問他能不能用一下店裡的壁爐。

  我就是這樣心如亂麻地帶著一頭霧水的艾倫踏入了聖芒戈。一名面生的鳳凰社成員守在壁爐前,卻一眼就認出了我和艾倫。他帶著我們穿過吵鬧擁擠的人群,登上漫長的樓梯,又穿過長長的寂靜走廊。

  我們來到五樓的一間病房。那裡已經聚著一些人了,可我沒心思去招呼他們,將艾倫留在門外,一頭沖進了病房裡。

  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愛德華,他也一眼就看到了我,像是某種奇特的心靈感應一樣。很好,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我慶倖著……我像是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那些愛德華受傷跑到我閣樓上的日子裡。之前的那麼多次都可以……所以這次也一定可以的……我迅速鎮定下來。

  「什麼情況?」我開口詢問,聲音職業化的冷靜。除了愛德華,其他人都面面相覷。

  「一個昏迷咒和鑽心咒同時擊中左肩,」還是愛德華用虛弱的聲音配合我,「同時還有一道未知的咒語打中了我的左臂。」

  「前兩道都不致命,要緊的是最後一道,」我熟練地分析,「我需要你的一點血液做咒語分析。首先要確定第三道咒語的作用效果和範圍——」

  「鐘斯夫人——」

  「——其次要確定它是否會和前兩道咒語產生附加效果,」我一揮魔杖,變出一把銀質短刀和一個水晶瓶,割開他的手指擠出幾滴血倒進水晶瓶裡,「我要用斯卡平的現形咒分析出裡面的成分——」

  「夫人,我們已經做過血液分析了——」一名看起來像是治療師的人說,似乎覺得我在質疑他的專業能力。但我沒有理會他。我對著水晶瓶不斷地施咒語,專注地觀察著水晶瓶裡血液的變化。

  「有侵蝕作用。相似於昏迷咒的效果——不排除是昏迷咒的干擾。作用于神經,使患者產生幻覺,伴隨的還有各個器官的衰竭——」

  「鐘斯夫人,沒用的,我們已經——」

  「——我知道我可以的!」我大聲叫喊著,看到他們看向我的目光已經從最初的疑惑變成了近乎憐憫的同情,「我可以把他救過來——我總可以把他救過來的!」

  「已經無計可施了。我們施了活力維持咒,可以確保你們進行最後的告別。」穿著墨綠色長袍的小個子治療師說,臉上帶著我熟悉的抱歉的神情。我是多麼討厭那個表情。

  我猛地轉向愛德華,看到他臉上也帶著那種抱歉的神情。我閉上眼睛,拿著魔杖的手頹然落下。

  「麻煩你們回避一下,謝謝,」我的聲音顫抖著,「對了,再拜託把我們的兒子艾倫帶進來。我想,他需要一起過來——」

  「告別」這兩個字像是吐不出的魚刺一樣卡在我的嗓子裡。但沒有人苛責。他們魚貫而出,有人發出輕輕的抽泣聲,有人路過我時輕拍著我的肩膀說著安慰的話。

  我沒有再變出一把椅子,直接坐在了愛德華的床邊,緊緊握住他的手,似乎這樣就能從死神那裡奪過來他逐漸流逝的生命。

  「你不該讓他們施那個咒語的,」我忍不住責備,「你知道那有多麼痛苦。」我輕柔的目光落在他的臉頰上,代替我的手,掃過每一寸我熟悉的皮膚。

  「所以我們就更不應該把最後的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話上了,不是嗎?」愛德華微笑著看向我。很難想像,他在那樣艱難的情形下還能扯出一個微笑。

  艾倫被一個紫色頭髮的女巫送進了病房。我牽著他的手,勉強露出一個撫慰的微笑說:「艾倫,愛德華就要離開了……我們來和他告別,好嗎?」我的聲音劇烈地顫抖,眼眶中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艾倫撲到床頭,低聲嗚咽起來。我掏出手帕擦乾眼淚,將艾倫拽進我的懷裡。

  「這會是我們一家人最後一次團聚,」我用手帕的另一面將艾倫的小臉也擦乾淨,「不要哭泣……我們誰也不許哭。我們來好好地說說話,好嗎?」我哄勸道。

  我的目光和愛德華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多年來的默契告訴我他是贊許我的做法的。艾倫的哭聲低下去,我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

  「我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愛德華對我說,眷戀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你一定想不到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魔藥課上。」

  看到我震驚的表情,他輕輕地笑了。「那是五年級的事了。有一次魔藥課我早去了一會,你們還沒下課。我看到斯拉霍格恩教授在表揚你做的縮身藥劑。然後,然後你對他說,」他的目光變的眷戀溫暖,「你說你想做一名藥劑師。」

  我聽著他敘述一件我已經記不起來的瑣碎小事,而這件事似乎已經像珍寶一樣在他心裡埋了很多年。

  「我一下子就記住你了。直到七年級……我們再次相遇。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在我身上的惡作劇,」他說著,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我可以發誓,我從來都沒有因為你的學院和姓氏對你做出過判斷,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被我那些惡作劇整慘了。」我很不厚道地替他把話說完,既悲哀又滿意地看著他微露驚愕。

  「當然,你可以這麼理解,」愛德華虛弱地笑著,「所以,我對你的印象更加深刻了。在郵局的時候,我幾乎一眼就認出你了。」

  「我知道你一直以為我接近你另有目的,但在那之後沒過幾天我就知道你不是食死徒了。我天天去找你,是因為真的想看見你——」

  愛德華用虛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說了很多話,其中的很多我在過去連想都沒想過。他的話就像是絢爛的、明亮的、耀眼的、最後的煙火,在我如黑夜般寂寞平靜的內心留下極其深刻的印痕,然後在最璀璨的時刻走向凋零。

  「爸爸,我們永遠都愛你,你不要走——」艾倫已是泣不成聲。

  「我也永遠、永遠都愛你們。」愛德華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了,我只能從他的口型中勉強辨認。

  「我也是,」我說道,一瞬間像是觸電了一般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我緊緊抓住他的手,乞求地看著他。

  在這一刻,我才在恍恍惚惚間突然意識到,我愛他,一直都愛。巨大的喜悅與悔意向我席捲而來。那些我自以為的條分縷析,我自以為的孤獨、責任、包容,我自以為的相互溫暖與支持——其實一直都是愛。也許不如戀人之間的熾熱,但卻像山間的溪水般細水長流。幾十年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有多麼愛一個人。

  愛德華蒼白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有那麼一瞬間他原本黯淡的雙眼又變得璀璨奪目,幾乎都要讓我以為他已經脫離了危險。可緊接著,那雙璀璨的眼睛帶著最後的笑意緩緩闔上。我摯愛的人,就這樣被死神殘忍地帶走,靜靜離開了人世。

  艾倫哇哇大哭起來,我已經無力去安撫他什麼。因為此刻的我也脆弱的像個需要安慰的孩子。可在之前的那麼多年裡一直給予我溫暖與鼓勵,默默地支持我、無條件地信任我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葬禮安排在了三天之後。愛德華在去世之前剛剛接任了斯克林傑傲羅辦公室主任的職位。我本來還預訂了對角巷的一家高級餐廳想為他慶賀,可是現在都不用了。我幾乎是陷入了一種麻木冷靜的狀態,仿佛自己是在一場無比逼真的夢境中,夢醒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原樣,我們一家三口還會每天早上坐在一起吃著早餐。愛德華還會流覽著《預言家日報》,心不在焉地吃著煎蛋,然後匆匆披上外衣趕去部裡上班。

  很多人參加了愛德華的葬禮。他們有的年老有的年少,有的穿著體面有的打扮寒酸,有的我認識有的我不認識。但他們臉上都帶著相同的悲傷表情。他們匆匆趕來,和我的丈夫做最後的告別。

  葬禮結束後,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最終只剩下我們母子二人站在墓碑前陪伴著愛德華。灰暗陰沉的天空又下起小雨,我舉起魔杖,像是撐起一把透明的傘,隔絕了那些冰冷的雨滴。

  艾倫被我攬在懷中,還在不住地抽泣。我從口袋中拿出一根舊魔杖,塞進他的手中。

  「這是你父親的魔杖,」我清冷的聲音伴著雨聲響起,「他十一歲的時候選擇了這根魔杖,這根魔杖也是在那時選定了他。他們彼此陪伴了三十三年。在這三十三年中,他大膽、果斷、無畏生死,他始終在為了一個更加美好的努力而奮鬥。我對於他的離去感到非常遺憾,但我從來都不後悔選擇他作為我的終生伴侶,也從來不後悔未能阻止他將自己置於危險之間。」

  「我愛你,所以我始終尊重你做的每一個決定。我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關心你、包容你、支持你。我知道,你始終在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活,我一開始並不理解。但是你讓我明白,有很多東西是值得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的。」

  「我將代替你將我們的兒子撫養成人。我將教給他做人的道理,讓他有判斷對錯、辨別是非的能力。我將代你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看著他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巫師,看著他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人,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將好好地保護我們的兒子、保護好我自己。我不會再讓你擔心操勞。過去的我始終懦弱地躲在別人的身後,可現在的我已經將自己的軟弱徹底拋棄。我會像你一樣,像威廉一樣,保護所有我愛的和愛我的人。」

  「我知道你是為了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為了讓所有的人更快樂地生活。過去那是屬於你的信仰,從現在開始,這會是我的信仰——我們共同的信仰。我會和鳳凰社一同抵抗神秘人——為了我們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都能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倫敦的冷雨下得越來越大,但並不能將我心頭的火焰澆滅。

  「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對艾倫的承諾,」我輕輕吸了吸鼻子,又對著身前的艾倫說,「現在,你的父親不在了。但我希望你像他一樣,成為一個勇敢無畏的格蘭芬多,不要像我。我始終都不怎麼勇敢。」我有些慚愧地說。

  「不,媽媽,」艾倫抬起頭,用那雙湛藍純粹的眼睛看著我,「你也很勇敢。你和爸爸一樣勇敢。」他臉上帶著淚痕,認真地對我說。

  我看著艾倫無比認真的小臉,再一次豁然開朗。原來,自始至終決定我們成為什麼樣人的,不是我們的能力,而是我們的選擇。過去的我自認為膽小懦弱,那只不過是我選擇了做那個膽小懦弱的簡——不是因為我的純血統身份,更不是因為我是一個斯萊特林。

  那次草率的分院並不能說明所有的問題。我的哥哥,我的丈夫——他們前赴後繼。而現在的我,終於也選擇了勇敢和堅強。一名王子終會舉起手中的寶劍去守護心中所愛,去守護這個他熱愛的整個世界。

  我花了半生的時間去糾結徘徊,終於在四十歲的時候做出了這個最終的、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第三部分 魔藥製作記錄(1997-1998)

【13】狼毒藥劑

  【「狼毒藥劑,一九九二年由達摩克利斯貝爾比發明,可以減緩狼人在滿月時的痛苦,使其在變形時保持理智。貝爾比也因此獲得梅林爵士團二級勳章。一九九七年,簡 鐘斯改進了狼□□劑的製作步驟,使其可以長期儲存。」——《二十世紀歐洲魔藥發明》】

  【Never 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毋須煩惱,終有弱水替滄海。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拋卻糾纏,再把相思寄巫山。

  Don\'t forget me, I beg, I remember you said:

  勿忘昨日,亦存君言於肺腑。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情堪雋永,也善心潮掀狂瀾。

  ——《Someone like you/再尋滄海》】

  我始終記得,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九日,對角巷的戰火紛飛。因為在那時,有一個人堅定地抓住了我的手,使我從此心安;

  我始終記得,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十七日,霍格莫德的冬日飛雪。因為在那紛揚墜落的雪花之中,有一個人單膝跪地,對我許下了一世的諾言;

  我始終記得,一九八四年七月二十日,我此生遇到的最美的月光。因為在那月光的見證下,有一個人用一個擁抱告訴我,他永遠不會拋下我;

  我始終記得,一九九六年七月十六日,夾雜著花香的涼風。因為就在那一刻,我此生的摯愛,留給我了最後一個背影。

  人的一生中,總有幾個瞬間會銘記許多年。這些瞬間提醒著麻木的我,原來我還活在這個美好與醜惡並存的世界上。

  四十一歲的我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注視著對角巷蕭條的街道,思緒不知飄往何方。過了很久,我才注意到玻璃上的星星雨點,喃喃道:

  「又下雨了啊。」

  我轉身離開窗前,不再去看那細雨,隨手施了個咒語,讓厚重的窗簾遮住窗外的景象。

  說實話,我早就應該對這一天三場雨的天氣見怪不怪了。可那些淅淅瀝瀝的雨絲似乎總能觸及早已沉入心海的沉重悲傷,而那從未癒合的傷口會再次讓人痛不欲生。

  我突然又有了落淚的衝動。可這種衝動在眼睛還未完全濕潤的時候就停住了。我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不能軟弱,我要一直勇敢地往前走。我還有事要做。

  今天是一九九七年十月八日,我是簡 鐘斯,一名執業藥劑師,普林斯連鎖藥店的持有者。我的丈夫和兒子……他們都在很安全的地方。

  如此想著,我從書架深處拿出一個木盒,解除咒語後,拿出了兩個盛滿藥劑的水晶瓶,放進了抽屜裡。

  在一切歸位後,有人敲門進來。「鐘斯夫人,盧平先生來了。」助理神色恭謹地說。

  「謝謝,凱薩琳。」我說。

  進入辦公室的人年紀並不是很大,但他的臉上卻顯露出不屬於他的年紀的滄桑,仿佛已經歷經風霜。我注意到他的袍子看上去比以前更加破舊了,完全不會和那個字眼扯上什麼關係。

  我努力著不去想那個充滿著美好與無限希望的詞。那對於我來說,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找到了一種新的儲存方法,」我將那兩個水晶瓶從抽屜中拿出來推給他,「只要在服用前一天將這兩種藥劑以十四比九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熬制二十個小時,理論上就可以達到和狼□□劑相同的效果。當然,還沒有經過臨床試驗。」

  「那我很榮幸成為你的第一個試驗品。」萊姆斯盧平溫和地說。

  「不,你不是第一個。」我下意識地說,思緒突然被拉扯到差不多二十年前夜幕下的閣樓裡。愛德華,他才是我那些或成功或失敗的試劑的第一個試驗品。

  可他已經不在了。我的心感到一陣鈍痛與絕望。

  萊姆斯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他並沒有多問。「服用的劑量和狼□□劑一樣嗎?」他問道。

  「一樣,」我說,「實際上,我只是把狼□□劑熬制的步驟改進了一下。在混合之後,兩者的成分是完全相同的。藥效上的不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也可以給你重新熬制。但我覺得這樣可以大量儲存——我給你的是三個月的量。」

  「真是太感謝你了,」萊姆斯說道,「如果在上一次戰爭中能把你爭取到我們這邊來……不過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成功。」他露出一個微笑。

  「我可不記得你們什麼時候爭取過我。」我皺眉說,心中的疑惑像水紋般越擴越大。

  萊姆斯沉默了一秒鐘,似乎在掂量著到底要不要開口。

  「是愛德華,」他終於說,「是他說,你只希望過平靜安逸、不被打擾的生活。他說,他希望盡他全力讓你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沉寂已久的心猛然間被觸動。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們的一場對話——

  「其實你早就知道,對不對?你知道我是斯萊特林,知道我的哥哥是食死徒,知道——」

  「可我也知道你從來都不是他們那一邊的!」

  他從始至終都知道,他甚至比我自己都要瞭解我。可他從未對我說過為什麼。遺憾的是,我直至今日才發現這一點。

  「謝謝你,萊姆斯,」我微微仰頭,好不讓淚水滾落下來,「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丈夫曾經為我做過什麼。」

  「這沒什麼。對了,艾倫的病好些了嗎?我們都很喜歡他,很希望他早點好起來。」他關切地說。

  「會好起來的,」我的語氣有點不像在討論兒子而是天氣,「韋斯萊家最小的那個兒子也會好起來的,不是嗎?」在看到萊姆斯疑惑探尋的目光後,我淡淡地說。

  「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現在的霍格華茲……」他眼神黯淡,「斯內普當了校長,還有卡羅兄妹……霍格華茲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了。我們已經和麥格教授聯絡過,她會盡力保護好學生的。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放棄。」

  他的臉上閃現著和愛德華相似的神情。從前,愛德華每每說起鳳凰社時,臉上都會帶著這種神情。過去的我只覺得那神情之後連結著一個讓我嚮往的光明世界,可現在再看到這種神情,我只覺得呼吸困難。於是我轉過臉,不再去看萊姆斯盧平那張過早刻上滄桑的臉。

  「如果你們有需要,可以給我寫信,我會盡我全力,」說到這裡,我嘲弄地扯了扯唇角,「你們用不著相信我。你們只需要知道,我不會傷害愛德華的戰友。這就足夠了。」

  「其實是你不願意相信我們。你有多久沒有完全相信過一個人了?」

  「自從愛德華離開以後。」

  一陣沉默。我已經聽不到窗外的雨聲。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可誰又知道在這之後是雨過天晴,還是一場更大的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

  可不管是雨過天晴還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都和我沒關係了,因為我無所畏懼。過去的簡——那個為了追尋自由離家出走的簡,那個在動盪中妄求平靜安寧的簡,那個一心只想當個小藥劑師的簡,那個愛偷懶愛耍小聰明整天抱怨的簡,那個在愛人庇護下生活半生的簡,都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現在這個老練、圓滑、冷漠,對很多事都無動於衷的簡 鐘斯。

  現實告訴我曾經的美好都會轉瞬即逝,而我只能孤身向前,別無退路。

  「愛德華的事,我很抱歉。」萊姆斯說。

  又是那種千篇一律的抱歉的話,我聽得已經有些厭煩了。可除此之外,那些局外人又能說些什麼來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情呢?

  我簡短地道謝,將萊姆斯送至門口。臨別的時候,他看到凱薩琳,對我說了句話,便匆匆離去。

  「鐘斯夫人,請問您有什麼吩咐嗎?」凱薩琳畢恭畢敬地問。

  「去把上個月的進貨記錄拿過來。」

  我看著凱薩琳離開的身影,想起了剛剛萊姆斯對我的提醒。他讓我當心我的助理凱薩琳。他覺得凱薩琳最近有些反常,懷疑是被人施了奪魂咒。

  我當然知道凱薩琳的反常,也早就知道奪魂咒的事。可那又怎樣呢?我不以為然地笑。

  因為施那個奪魂咒的人是我。只有這樣,我所做的事情才能絕對保密。

  我突然想起凱薩琳辦公桌上一張她和女兒的照片。照片上女孩的笑容天真燦爛,很像我的艾倫。一絲不忍閃過,但這僅有的一點掙扎轉眼間就消失在無盡的冷漠寒霜之中。


【14】生死水

  【「……水仙根粉和艾草以三比五的比例在水中(標準坩堝)熬制十七個小時,可以得到效力很強的安眠劑,又名「生死水」。服用過量可致死。在服用時,通常採用C1級稀釋液(一份標準溶液:九十九份水)和D3級稀釋液(一份標準溶液:九百九十九份水),以減輕藥效。」——《歐洲巫師藥典》(1985年第四版)】

  我感覺自己在不停地墜落,墜落……最終我墜落到一間裝潢考究的客廳中。這客廳我是如此的熟悉,這場景我已經經歷過千百次……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坐在沙發上的長髮女人低聲說,「離開這裡,帶著艾倫。這裡已經不安全了。我不能讓你們繼續在這裡冒險——」

  「不!媽媽!我不要走!」男孩緊緊抱住女人的腿,眼淚在湛藍的眼睛中打轉,倔強著死活不肯掉落下來,「你在這裡,爸爸也在這裡——我不要走!」

  長髮女人遲疑了,坐在他們對面的兩位老人也面露不忍。可女人最終還是拉開了男孩的手臂。她蹲下身來平視著他。

  「媽媽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件事太過危險。媽媽答應過爸爸,要保護好艾倫。乖孩子,聽話好嗎?就跟爺爺奶奶生活幾天。很快媽媽就會把事情辦完,就會把艾倫接回來——」

  「你也答應過爸爸,要代替他看著我長大!媽媽,爸爸已經不在了,難道你也要離開我了嗎?」男孩的目光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個人,「那些傳言是真的嗎?他們都說——」

  女人突然緊緊抱住男孩。男孩看不到她的臉,看不到淚水無聲地順著她的面頰流入衣領。這個短暫的擁抱已經不足以打消這個十二歲男孩心中所有的疑慮。

  「艾倫,你要相信,媽媽是有苦衷的。」長髮女人說。男孩猛地從她懷中掙脫出來。女人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她的身體像是被人施了全身束縛咒一樣,還保持著張開雙臂的姿勢。

  「所以那些都是真的?」他質問道,「他們都說你早就想和爸爸離婚!他們說你早就給自己留好了後路!你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怎麼想!」

  「艾倫,愛德華和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自己有眼睛。我自己會看!我小的時候你和爸爸吵過多少次架,你以為我不記得了嗎?你每天活的都很輕鬆,可你有體諒過他嗎?他和我說,你是他見過最好的姑娘。連我都能看出來,他一直都在包容你!可你為他做過什麼?現在他不在了,你連我都不想管了是嗎?」

  女人呆呆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終於明白對於一個要離開母親的孩子來說怎樣的解釋都是多餘的,再崇高的理想也都是空談。她的身體終於不再僵硬。她垂下雙臂,慢慢站起來,轉身朝那兩位老人說:「瑪麗,查理,拜託你們照顧好艾倫。我發誓,我很快就會去找你們——」

  「你真的要這麼做?」瑪麗鐘斯睜大眼睛,雙手交錯,似乎有點恐懼。

  女人輕輕點頭。她身旁的男孩滿臉怒意地瞪著他,可是突然間,他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呆滯起來。瑪麗發出一聲驚呼。

  白色的、霧狀的液體源源不斷地從男孩太陽穴的位置流出,經過杖尖,最終流到女人手中的水晶瓶裡。她攥那水晶瓶可真用力,連關節都微微發白。

  水晶瓶沒過多久就裝滿了。女人丟下魔杖,扶住男孩軟綿綿倒下的身子。她將男孩抱到沙發上,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滴落到男孩剛剛還閃現著怒意的臉上。

  「艾倫,艾倫——你要記住,媽媽永遠都是愛你的——艾倫——」她哽咽著,用手帕捂著臉低聲哭起來。但她並沒有允許自己在這悲傷中沉浸太久。半分鐘後,她撿起魔杖,再次站起來。

  「艾倫就拜託你們了,」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終於做出了決定,「他醒來以後,會不記得一些事情——你們,你們就告訴他——他的父母都已經——對,都已經不在了。而你們為了躲避仇敵,所以才會——」

  「我們會仔細斟酌的。」查理鐘斯突然開口,語氣有點冷。長髮女人感受到了他話中的冷意,突然沒了剛剛施咒時的氣勢,變得有些膽怯。

  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起來。

  「那,那我就走了。你們多保重,」她突然間有些慌亂,眼神幾次掃過還躺在沙發上的艾倫,「我保證,不會太久的——我很快就會去找你們的。我們平時就通過手期聯繫。再會。」

  一向刻板嚴苛的查理並沒有指出那個錯詞。女人快走出客廳的時候,瑪麗突然站起來。

  「簡,等等!」她跑到抽屜裡拿出一個塑膠盒,把它遞給女人,「這是愛德華的。我想你應該拿著它。」

  女人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抬起手接過塑膠盒,似乎手上拿的是十個摞在一起的坩堝。「謝謝你,瑪麗。」她聲音沙啞地說。

  下一秒,兩個女人毫無預兆地抱在一起痛哭。再也不是那種故作堅強的無聲的落淚,此時的女人哭得像個孩子。年邁瘦小的瑪麗撫慰般地拍拍長髮女人的後背,仿佛她的依靠。

  「你說的不錯,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們都要好好活著。聽到了嗎,簡?不要讓艾倫再失去媽媽了!」

  女人帶著淚痕重重地點頭,隨即鬆開瑪麗,轉身離去。

  ……為什麼這些場景如此真實?為什麼在看到那名男孩的時候我的心會很痛?

  因為那是我的艾倫啊,是我和愛德華的兒子啊……

  艾倫是誰?愛德華又是誰?為什麼聽上去這麼熟悉?

  你難道都忘記了嗎?艾倫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了。

  親人?原來我還有親人,原來我在這個世界上還不是完完全全的一個人……可是他們在哪裡,為什麼在我如此艱難的時候還是孤身一人?

  愛德華不在了。艾倫也不記得我了……

  他不記得我了……

  劇烈的頭痛將我喚醒。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借著魔杖尖的微光看清了鐘錶的指針。

  淩晨四點半。一液盎司生死水C1級稀釋液,只讓我睡了四個半小時。

  我熄滅了魔杖上的光亮,再次躺下,卻感受到臉旁已經濕了一片。我不得不拿起魔杖,對著枕頭施一個乾燥咒。

  雖然我已經醒了,但卻感受到了生死水的餘威。強烈的痛感既不能使我入睡,也不能讓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別的地方。我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只得被動地感受著自己的神思像紅色的鬼飛球一樣到處亂撞。

  剛剛的那個不只是夢,所以我一點也沒有從噩夢中驚醒的慶倖。相反,那噩夢一直籠罩著我,似乎在時時提醒著我,我對愛德華的諾言和我選擇立場的代價。

  我從不輕易許諾。因為未來不可知,而許下的諾言就一定要實現。我的思緒被一下子拽回到了過去——

  「簡 梅拉妮婭,你願意嫁給愛德華查理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我願意。」

  ……

  那時的我,是否會想到,我對他的愛與忠誠,並沒有因他的死亡而終止?

  我曾在無數個瞬間裡想起他,我會不知不覺地按照他的風格行事。現在,我也會一邊吃著煎蛋一邊流覽《預言家日報》;我也會像一個麻瓜一樣使用他們的通訊工具;我也盡全力去保護自己愛的人。

  ——其實,他從未離開,他一直都活在我的心中。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我照常起床。我拉開厚厚的窗簾,淡淡的晨光刹那間灑進臥室。我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天空逐漸褪去黑暗,看著對角巷還沒關張的店鋪陸續開門。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天才完全亮起來。陽光從雲層中艱難地將幾束陽光投向大地,給人們重新帶來希望。

  十一點,我換上一身黑色的袍子,走到樓下的辦公室。幾個月前,我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了藥店的頂樓,在這之前這裡一直都是閒置的。現在的我孤身一人,再看到舊景也只是徒增傷感。

  十一點半,我的藥店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親愛的簡,我想我們已經有很久都沒有見面了吧。」一個穿著粉紅色套裙、帶著配套的帽子和手套的矮胖女巫滿臉笑容地站在我面前。那嬌滴滴的、甜的像糖一般的聲音讓我覺得一陣噁心。

  多洛莉絲烏姆裡奇——魔法部高級副部長,麻瓜出身登記委員會主任。對於我而言,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我當年在霍格華茲的同班同學。

  讀者們,我想你們終於能理解當年的我為什麼對於返校這件事這麼抵觸了吧。然而這並不是全部。

  「多洛莉絲,」我微笑道,「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個旮旯來了?」

  她似乎對我的應承很滿意。

  「很久不見,來看看你還不行嗎?」她說完發出一串類似小姑娘的咯咯的笑聲,我連忙點頭稱是。

  不用我領著,多洛莉絲自己邁著步子走上樓梯,好像她才是這裡的主人一般。而我,只是臉上掛著笑容跟上去。

  到了會客廳,她沒兜都多少圈子就直接說明了來意。

  「簡,我想你一定會滿足我這個小小的要求的,」她說,閃閃發光的眼睛像看著志在必得的獵物一般,「我需要吐真劑。」

  「哦?我以為魔法部內部會有供應,斯內普校長肯定也很樂意為你們效勞,哪裡還用得著我這個小藥劑師出力?」我打趣道。

  「啊……你知道的,我們實際操作的時候,難免會超出規定……」她意味深長地說。我盡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心中卻感到一陣惡寒。

  「我當然很願意為你效勞,」我說,「但很遺憾,多洛莉絲,我們的吐真劑沒有存貨。」

  「我想你可以再熬一點,不是嗎?」

  「我需要一個月亮週期,」我不緊不慢地說,「當然了,我們也可以省略其中的一些步驟。不過成品沒有那麼完美,使用者可能會產生魔力暴動的狀況。我可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

  「你總是這樣,是不是?『需要一個月亮週期』——」她終於撕開了虛偽的面具,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是純血統,我就真不能把你怎麼樣了,是嗎?別忘了,你現在可不是『普林斯』了。」

  「是啊,我可是相當後悔。我不像你,和那麼多純血統家族都有親緣關係,從來不需要姓氏來證明血統。」我假意恭維道。

  「那當然,」她驕傲地挺起胸脯,一個金燦燦的掛墜盒在她胸前熠熠生輝,「很少有純血統家族和我沒有親緣關係。普林斯大概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刻薄地加上一句。

  我望著她,繼續保持微笑,只不過感覺臉頰已經快僵了。

  快一點的時候,她終於要走了。我硬著頭皮將她送到藥店門口。門面前本來聚集著的乞丐們一看見多洛莉絲烏姆裡奇走出來,頓時作鳥獸散,都拉起兜帽遮著臉儘快逃離。就連不遠處的小商小販也趕緊推著車子逃離現場。

  只有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一個男孩向我跌跌撞撞地走來。

  「求求你,夫人。求求你救救他——」她跌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哀求道,「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的心微微一動。還未等我開口說什麼,旁邊的多洛莉絲已經厲聲說:「讓開!你這個骯髒的雜種!」

  年輕女人的身體因為害怕而顫抖,可她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離開。她還在哀求。「求求你救救他——」

  多洛莉絲似乎是想直接給她來一腳,可無奈兩個人離得有些距離,她一下子沒有踢到。我興致十足地看著她為了化解尷尬將那只伸出去的□□腿轉了個方向踏到了別處,臉上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滑稽樣子。

  她本來以為我會向先前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可這次我沒有。我蹲下身子,伸出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額頭。他的體溫很正常,看上去只是睡著了。我想不通這位年輕的母親為什麼會不顧一切地來求我。

  這時,我嗅到了一絲血腥氣。我微微掀開小男孩身上的旅行斗篷,看到了一個皮開肉綻、形狀奇特的傷口。

  也是在這時,多洛莉絲轉身。「簡,你不走嗎——你要幹什麼?」她尖刻地問責。

  「我想他們是我的遠房親戚。」我一邊沉著冷靜地說著胡話,一邊把小男孩裹在斗篷裡抱起來。

  多洛莉絲發出一陣嬌笑,還坐在地上的女人打了個寒顫。

  「親戚?別告訴我是你那個麻瓜丈夫的親戚!」她惡毒地說。

  我再也不能無動於衷,於是微笑著走近她,在她耳邊輕語道:「難道你的麻瓜母親就沒有親戚嗎?還是說,你那個啞炮弟弟已經不算是你的親戚了?多洛莉絲,我不知道你給了斯基特多少錢才封住她的口。但我向你保證,我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收買的。」

  我們不甘示弱地對視著。這讓我覺得噁心,但我必須要這麼做。

  「你這個不知羞恥的私生女。你就等著吧!」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在臨走前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到過那個字眼了,而曾經的我對它是那麼的熟悉。在我剛進霍格華茲的時候,它簡直就是我的代名詞。而威廉只要在場總會沖上來保護我。

  一時間,我被禁錮在往事之中,呆立在原地,直到一陣涼風吹過將我喚醒。在發現自己一直在無意識地盯著那個粉紅色的矮胖身影後,我立刻轉過了腦袋。

  「跟我來。」我對著女人輕柔地說,後者看上去滿臉震驚,不敢置信。

  我抱著小男孩走進了辦公室,將他放在了沙發上。我找齊了要用的原料和工具,跪在沙發旁給小男孩清理傷口。那位年輕的母親站在一旁,一臉焦灼,欲言又止。

  「他是被狼人咬傷的,」我已經清理好了傷口,正在往上面塗抹難聞的綠色藥膏,「為什麼不去聖芒戈?那裡的條件可強多了。」

  女人絞著雙手,囁嚅道:「我們……我們沒有血統證明……聖芒戈不承認我們是巫師——但是有個肖像告訴我可以來對角巷找您——鐘斯夫人,我——」

  深深的疲憊感湧上心頭。我舉起一隻手,打斷了她說的話。

  的確,現在食死徒控制了魔法界所有的官方機構。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已經不再招收沒有血統證明的「非巫師群體」了。更糟糕的是,有一群食死徒專門守在聖芒戈,負責抓捕那些因為受傷不得不就醫的麻瓜出身的巫師。

  所以我才會拜託黛麗絲 德文特的肖像,讓她悄悄告訴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可以來對角巷找我。雖然這樣做十分冒險,可鑒於情況危急,而且那幫食死徒也不太可能對一副肖像施鑽心咒,我只能鋌而走險。

  「傷口處理得還算及時,但小腿還是會留下疤痕,」我冷靜地說著,「我不知道狼人在咬傷他時是不是狼形。如果不是的話,那他只會留下一些狼人的特性,並不會變成真正的狼人。」

  「夫人,我——我想他不會變成狼人的。」年輕女人慌亂羞愧地低下頭。

  「很好。現在我們只需要等待他醒來——」

  「——夫人,您真的會給我們提供血統證明,證明我們是您的遠房親戚嗎?」年輕女人突然抬起頭,用抑制不住的渴望的眼神看著我。

  我輕輕皺眉,目光凜然。她在這目光之下似乎有點萎縮。我當時那麼說只是為了在多洛莉絲烏姆裡奇的鼻子下找出一個救她兒子的理由。我以為她知道。

  「很抱歉,我不能。」我垂下眼簾。在純血家族的圈子裡,我的身世並不是個秘密,他們比我更加清楚我有沒有這樣一個遠房親戚。也只有烏姆裡奇這個很多人眼中的大笑話才會被我給唬住。

  年輕女人的眼睛驟然黯淡,就好像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將她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給吹滅了一樣。我轉過頭,不再去看她。

  「不過我可以給你一筆錢,把你們安置在國外——」

  「不必了,夫人,」年輕女人如此說,讓我十分意外,「這都是我們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她俯身抱起還在昏迷的小男孩,他的身上還帶著被狼人咬傷的傷口。她低頭看著兒子,臉上帶著溫柔悲傷的表情。

  「我會給他製作傷口癒合的藥膏,」我說,「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給你寄過去。」

  她這次沒有拒絕。「戴安娜 克萊斯韋。」她輕輕說。我微微愣住。

  「德克 克萊斯韋是你的——」

  「——他是我的丈夫,」戴安娜 克萊斯韋昂起頭驕傲地說,我卻感到了絲絲莫名傷感,「謝謝你,鐘斯夫人,也請你原諒我剛剛的冒犯。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那東西對我們來說有多麼重要。」她喃喃自語。

  「我想我能理解。」我安慰道。

  「不,你理解不了,」她倔強地說,「如果有血統證明,我的丈夫還能有一份薪資豐厚的工作,我的兒子還能繼續回霍格華茲上學,我們也不會得罪他們,丹尼爾也不會被咬傷……」她的身體因為憤怒顫抖,淚水因為悲傷湧出,「你不會理解的。」

  一陣沉默。窗外的雪花輕輕墜落,如此寧靜。我看著她堅強地掏出手帕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在小男孩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最起碼,他們還在一起,我毫無緣由地想到。我突然有些羡慕她。儘管她生活窮困,儘管她的丈夫逃亡在外,我卻很羡慕她能抱著自己的兒子,感受著他的體溫,凝視著他的睡眼,輕吻著他的額頭。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救了丹尼爾。再見了,鐘斯夫人。」她朝我鞠了一躬,用滿含淚水的眼睛最後望了我一眼,離開了。


【15】活力維持劑

  【「活力維持劑,可以維持病人生命的一種藥劑,有強烈的毒性。效力與活力維持咒相同,能挽留人的生命,但服用者需要承受極端的痛苦。服用後的存活時間完全取決於服用者的意志。」——《歐洲巫師藥典》(1985年第四版)」】

  戴安娜望著兒子的溫柔目光像是鐫刻在了我的心上一樣。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其實我真的渴望那種溫暖的愛意很久很久了。應該說,我冷寂已久的心從來沒有得到過那種溫暖。在那天晚上,我帶著難以言說的情緒去了普威特家族的墓地。

  「你從未愛過我,對嗎?」

  我隻身一人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問出了這個註定無人回答的問題。我打著黑色的雨傘,魔杖尖發出的光亮將墓碑上的字照亮。

  柳克麗霞梅拉妮婭布萊克 普威特

  生於1925年4月2日

  卒於1992年12月10日

  即使無人知曉,我亦心無悔意

  「對嗎,我親愛的——媽媽?」

  我感覺到了眼睛的濕潤,不自覺地仰頭,好像這樣就能將它們蓄住。這漆黑夜幕下的雪從未如此暢快地下過。我的心頭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而所有情緒的源頭,都埋藏自那些久遠的往事之間。

  從我記事起,我就生活在普林斯家族的莊園裡。那時的我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與眾不同。我像其他的同齡孩子一樣,整日在花園中嬉笑打鬧。

  當年每一個被我忽略掉的細節,現在想來都意味深長。比如說,父親的沉默寡言;比如說,愛琳夾在魔藥書中的神秘來信;比如說,母親艾瑞斯面對我時臉上永遠帶著的疏遠笑容;比如說,我們家從來不舉行也不參加宴會。那時的我只知道整天跟在威廉身後,像個怎麼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那時,唯一給我留下陰影的,只有威廉在艾瑞斯葬禮上沖我吼的那句「都是你害了媽媽!」。等待他的是父親響亮的耳光和半個月的禁閉。

  在那以後,威廉變得和父親一樣沉默寡言。但我還像以前一樣,整日嘰嘰喳喳地圍在他身邊。

  我的好日子就是在一九六七年九月一日入學時結束的,也是從那天開始,隱藏多年的秘密開始以最激烈慘痛的方式一點點呈現在我面前。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艾瑞斯待我始終不那麼親熱;我終於知道,威廉為什麼會在葬禮上朝我吼了那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因為我的生母並不是我父親的妻子。我是一個私生女。流言傳得最難聽的時候,我甚至整天躲在宿舍裡不敢出去上課。可我在宿舍的處境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在宿舍裡,納西莎布萊克把我當成空氣;多洛莉絲烏姆裡奇對我冷嘲熱諷;麗塔 斯基特倒是很願意和我說話。但在我發現她把我說的那些話曲解了意思告訴外面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之後,我就堅定地把她拉入了黑名單。

  這些流言持續了大半個學期。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開始的,也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結束的。但結束並不代表它沒有存在過。相反,那些人嘲諷的嘴臉和他們背地裡射出的冷箭,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可往事畢竟是往事。時間已經抹去了很多細枝末梢。比如說,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麼一步步得知我的生母是柳克麗霞的了。我只知道,我一直都渴望見到她;我只知道,我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過她。

  我還記得那些我眼巴巴守在她家門口的日子。那是個很熱的夏天,我穿著最喜歡的一條白裙子,上面繡著很漂亮的茉莉花,我以為她會喜歡。我一連十天,每天都去她家門口蹲守。在最後一天,我被告知她和普威特先生一起去海島度假了。

  大雨滂沱間,我坐在地上無所顧忌地大聲哭起來。那條我最喜歡的裙子沾上了泥巴,我精心打理的頭髮也濕漉漉地黏在身上。最後是威廉找到我,不由分說地把我拖回了家。我因為淋雨發了一場高燒。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提起過有關她的半個字。

  父親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過有關她的任何事情。但他把對於她的思念全部付諸於行動:我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間名、威廉和安多米達布萊克的訂婚,以及我和小天狼星布萊克那場還在商議就沒了下文的婚事。

  曾經的我多麼渴望有人能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站出來,保護我、支持我,告訴我她那樣做是迫不得已。可我自始至終,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看到。

  「你錯了,孩子。」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攥著魔杖猛地轉身,差點要丟出去一個昏迷咒。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滿頭銀髮、身體佝僂的小老頭。他笑眯眯地看著我,可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好笑的。

  「你是誰?」我冷冷地問,借此來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態。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都是愛你的。」他和藹地說。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孩子,請你聽我講一個故事,好嗎?」小老頭面容平靜地看著我,「這並不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保持沉默。小老頭將這當成了默許。

  「從前有一個女巫。她的眼睛像霍格華茲魁地奇球場的晴空一樣清澈,她的笑容像秋天透過金色樹葉的陽光一樣燦爛……二十八歲那年,她嫁給了追求她十年之久的伊格內修斯,兩個人的生活過的十分美滿。可惜好景不長。兩年以後,她被人設計與初戀情人醉宿在一起。在那之後沒多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說到這裡,小老頭臉上笑意全無。

  「當時所有的人都在勸她,讓她把這個孩子拿掉。這個孩子牽扯到兩個家庭、四個家族。沒有這個孩子,所有人的生活都能步入正軌。有無數雙眼睛盯在她的肚子上。」

  「可她沒有這麼做。她四處周旋,最終說服了那幾個關鍵人物。她的丈夫同意她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她已經結婚的初戀情人同意將這個孩子撫養成人,盡他所能去保護這個孩子不受流言紛擾。」

  「她當時發了毒誓,說她永遠都不會與這個孩子相見相認,才打消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慮。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過別的孩子。她只在這個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匆匆看過她一眼——」

  「不,」我輕輕出聲,打斷了他的回憶,「她在那個孩子長大後,曾經給她寫過一封信,想和她見上一面。」

  「這也正是我這麼多年來疑惑不解的地方,」小老頭輕柔地看著我,「為什麼呢?為什麼她費盡心血保下來的孩子卻不願意見她最後一面呢?孩子,你知道答案嗎?」

  我逃避著他似乎要將我看穿的目光,轉身盯著夜幕中不斷飄落的潔白雪花。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費盡心血保下來的孩子卻不願意見她最後一面呢?

  「因為……因為那個孩子並不知道她曾經為自己做過什麼……她曾經幻想過,在她被人排擠欺負的時候,有一個美麗的女人會站出來,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告訴她她不是沒媽的野孩子,」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有兩行眼淚流下面頰,「可是沒有人出現……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她的媽媽沒有出現,沒有出現……你讓她憑什麼認為,自己是被愛的?」我發出一聲刺耳的怪笑。

  小老頭憐惜地看著我。我真討厭這種目光。

  「你究竟是誰?」

  「我只是一個守墓人而已。」小老頭望著我,圓滑地說。

  我們對峙了幾秒。過了一會,我移開目光,不再執著於他的身份。我用魔杖在空中劃過一個圈,一個漂亮的花環出現在半空,在魔杖的指揮下輕輕落在墓碑前。

  我再次看到了墓碑上的銘文——

  即使無人知曉,我心亦無悔意。

  「聖誕快樂,媽媽。」我眨了眨眼睛,旋即握緊魔杖,轉身離開佇立在無邊黑夜與皚皚白雪之間的墓碑和微微驚訝的小老頭。

  「謝謝你,孩子。」小老頭愣了很久才說。在離開墓地前,我回頭看了一眼。他正俯下身子用手掃去墓碑上的積雪。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用魔杖。

  謎題終於被解開,過去那須臾數年的愛與恨現在看來是那麼的幼稚可笑。曾經的我是多麼想知道這個謎題的答案,可當我最終知道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像中的如釋重負,也沒有直擊人心的強烈情感,只有一種猶如窗外晨霧一般淡淡的朦朧情緒彌漫四周。

  我坐在窗邊,一夜未眠。

  不知是不是那一晚的緣故,耶誕節的這幾天我都過得黑白顛倒。在三十日傍晚,我蓋著薄毛毯靠在沙發上,被手背上的疼痛喚醒。貓頭鷹看到我已經被它啄醒,拍拍翅膀飛走了。在桌子上放著一封署名「莫莉韋斯萊」的來信。

  我對莫莉是有些印象的,這全要歸功於她那個酷愛一切和麻瓜有關的東西的丈夫亞瑟。在我印象中,亞瑟沒少向愛德華打聽關於麻瓜世界的東西,而愛德華總是很有耐心地解釋。

  當他們兩個聊得熱火朝天忘乎所以的時候,為了避免尷尬,我只好假裝對家務方面的咒語十分感興趣。可沒過多久我就真的被她講的內容吸引了。莫莉真是做家務以及和孩子們周旋的一把好手,我暗自佩服不已。

  我不知她為何會在這個時候給我寫信。自從愛德華去世後,我再也沒有和她聯繫過。我拆開信,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但還是給那封信念了個消失咒,又收拾好可能會用到的藥劑和配製原料,幻影移形到了她說的那個山頂。

  許久不見的亞瑟韋斯萊就在山頂等我。他將我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穆麗爾 普威特的家。

  這是一個很大很氣派的房子,看上去像是上個世紀建造的。它有著非常高的尖屋頂,牆面上褪色的紅漆在夜色籠罩下並不太明顯。我還沒進門,就聽到一個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抱怨聲——

  「那些人把我這裡都擠滿了……我這裡可不是聖芒戈!」

  大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一個穿著鮮綠色袍子的老女巫差點撞到我的下巴。「你是誰?」她帶著強烈的不滿問道。

  「您好,我是簡 鐘斯。很高興——」

  「哦,你就是柳克麗霞的女兒?」她用鷹爪一樣尖利的目光將我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看上去可真不像——」

  「謝謝,」我說,看起來像是患了牙痛,「我來給普威特先生診治。」

  「可憐的伊格內修斯,」老女巫誇張地歎了口氣,伊格內修斯——這個名字聽上去有點熟悉……

  「我敢說,他見到你病也不會好到哪去。」她毫不客氣地說,打斷了我的思緒。

  「雖然我不是一名治療師,但是我——」

  「哈!治療師?你真以為治療師就能治得了他的病?」她嘲笑著說,「好了,我要去看我的龍膽草了,可沒有閒工夫和你們瞎聊。」她從我和亞瑟之間硬擠出去。很難想像,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還會有這麼硬朗強健的身子骨。

  我看著穆麗爾長袍上左右搖擺的裝飾用的羽毛,心裡覺得莫名其妙。「我們進去吧。」旁邊的亞瑟溫和地說。

  我們踏入了溫暖的門檻。在亞瑟的帶領下,我直接來到了一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走廊兩側掛著耶誕節的裝飾品,橙色的燈光用層層暖意包裹著它們。

  「我們有很多傷患都被轉移到了這裡,因為這裡的房間足夠多。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定期來這裡診治嗎?」他和顏悅色地問道。

  「當然。」我微笑著說,拉開門,笑容在看到床上的人後凝固在了臉上。

  響亮的關門聲。床上的人偏過頭看向我,掙扎了幾下想要坐起來,失敗了。我站在原地,沒有要上去幫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孩子。」小老頭躺在床上,虛弱地說。

  無與倫比的震驚席捲了我全身的每一處角落,似乎從帽子上的月長石一直到拖在地上的長袍後擺都在跟隨著我的聲音一起顫抖。

  「所以——你就是那個人?你就是她的丈夫?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我控制不住地在聲音中添入了一絲質問的意味。

  「你是她的女兒,我當然知道,」他喃喃道,「雖然你的外表並不像她,但內在卻是極為相似的。」

  「你怎麼知道?」我尖刻地問。

  「也許你不會承認,但至少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的固執和她如出一轍。」

  小老頭靜靜地望著我,和藹的目光中夾雜著懷念與愛意,似乎穿越了數年的時光,落在了那個不知與我何處相似的、我未曾謀面的生母身上。我厭惡這種感覺。

  「我想穆麗爾說得對。連治療師都對你的病毫無助益,更何況是我,」我低聲說,低著頭故意避開他的目光,手在身後胡亂摸索著門把手,「那麼就再見吧。」我推開門,逃一樣地離開了這間房間。

  我並不太想見到他。在我心中,他的存在始終代表著一段並不愉快的往事,而這段往事是我不願回想甚至想要逃避的。

  而不知為何,我心中的那些怨恨現在全都轉移到了伊格內修斯普威特的身上。如果沒有他……雖然知道這很可笑,但我總是抑制不住地去想如果沒有他的出現,柳克麗霞會不會嫁給父親,而我的人生會不會有所改變……

  時間匆匆流逝,從未因為我們的意願而停止或改變。一月份,郊外的藥材倉庫意外著火,很多珍稀藥材付之一炬,那件事很快就被忙碌的我拋到了腦後。我履行了對亞瑟的承諾,每週日都會去穆麗爾的家中診治傷患,但我再也沒有踏足那間走廊盡頭的房間,也再也沒有問起關於伊格內修斯普威特的任何情況。

  三月份的一個周日,魔法部的人突然闖入了我的藥店,進行臨時搜查。當我畢恭畢敬地把那個兇神惡煞的帶頭人送走以後,才發現天色已暗,而我還沒有去診治。

  我收拾好藥箱,急忙來到穆麗爾家。這裡有點不對勁,沒有幾個房間的燈是點著的……我握緊魔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門口,按了按門鈴。

  半分鐘後,莫莉給我開了門。

  「簡,你能過來真是太好了。」她說著,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怎麼了?抱歉,藥店今天有人搜查——」

  「老普威特先生要不行了,」她說,「在今天早上就喝了活力維持劑。」

  我怔怔地看著她的褐色眼睛,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攫住了我的五臟六腑。活力維持劑……這場景是何其相像。我邁開步子,來到那間走廊盡頭的房間,手卻在碰到門把手的前一秒在空中猛然停住,似乎那把手是燒紅了的烙鐵。我突然想起了穆麗爾見到我時說的話——

  「我敢說,他見到你病也不會好到哪去。」

  「哈!治療師?你真以為治療師就能治得了他的病?」

  ……

  「我想穆麗爾說得對。連治療師都對你的病毫無助益,更何況是我,那麼就再見吧。」

  ……

  「他……他真的想見我嗎?」我慌亂無助地看著莫莉,她輕輕點了點頭。在她的鼓勵下,我深吸了一口氣,手顫抖著拉開了門。

  房間裡有很多人,他們中有很多我都不認識,可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我慢慢走近病床,看著小老頭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一個輕鬆的笑容。

  我有多久都沒有這樣神思不寧了?往事在我眼前一幕幕重播,我想起來多年前在魔法部審訊室對傲羅的質問,想起來在愛琳床頭許下的承諾,想起來我在愛德華臨終前那既可笑又可憐的無謂補救……

  我踏出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棉花上。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我壓根就沒想到伊格內修斯也會有這麼一天……

  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將我以往的傷口再次撕開。為什麼呢?為什麼人生來就要面對這麼多的生離死別?為什麼人的一生中要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

  「這幾個月來,我一直想告訴你一句話……我想我們都應該和你說一句對不起……她選擇讓你來到這個世上,卻從來沒有讓你感受到她給予的愛與溫暖……而我,出於自己的私心……」

  他仍然努力睜著眼睛看著我。多年的怨恨與不忍交織在一起的情緒像烈火一樣灼燒著我的心。我艱難地開口。

  「傷害已經造成,再多的歉意又有什麼用呢?可是……我不敢說如果我站在你們的位置上,會比你們做得更好。」

  我們互相注視著。我知道,他已經堅持不了太久了。

  「你和她一樣固執,一樣善良……」他歎息了一聲,用乾瘦的手握住我的,「祝你好運,我的孩子。」

  我呆呆地看著他合上眼睛,感受著他的手指逐漸失去溫度。我仿佛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像一具會行走的軀殼一樣,被別人牽著離開了這間房間,來到溫暖的客廳,和大家一起圍坐在壁爐周圍。

  過了很久,我才脫離了那種精神恍惚的狀態。我發現自己坐在一把柔軟的扶手椅上,手裡端著一杯加了蜂蜜的柚子茶。

  「簡,你今天為什麼晚來了那麼久?」莫莉見我回過神來,詢問道。

  「今天食死徒突然過來搜查藥店。他們什麼也沒有搜查出來。」看到他們擔心的眼神,我找補道。

  「你現在的處境太過危險。亞瑟和比爾都不去上班了,弗雷德和喬治的商店也歇業了。你要不要也考慮找一個更隱蔽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就這樣吧。我不像你們。我沒有那麼多後顧之憂,」我勉強笑道,「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披上斗篷,重新回到初春微冷的夜晚之中。月亮的光輝並不那麼明亮,繁星代替她點綴著夜晚的天空。我幻影移形回藥店的後院,剛一現身就被幾道咒語同時擊中,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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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吐真劑

  【「吐真劑,能使服用者說出真話的藥劑,用量受魔法部的嚴格控制。標準劑量每天最多五滴,否則輕者精神錯亂,重者死亡。」——《歐洲巫師藥典》(1985年第四版)】

  我是被一道復蘇咒喚醒的。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鐵鍊綁在一張椅子上。我抬起頭,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到了多洛莉絲烏姆裡奇那張讓人生厭的□□臉。

  「親愛的簡,我們又見面了。」她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說。

  「你這見面的方式可真特別。」我冷冷地說。

  「一月份藥材倉庫起火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你不想知道結果嗎?還是說,你早就知道會有今天的下場?」她在我身邊轉著圈子,十分高興的樣子。

  「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嗎?」我傲慢地抬頭,用極其不屑的眼神看著她。

  「那些原本應該在大火中燒毀的藥材竟然在布朗藥店的地下室重新出現。我可真是驚訝極了。就是不知道,鐘斯夫人是不是和我一樣驚訝?」

  「——我確實感到十分驚訝,同時也十分高興,」我聲線平穩,音量蓋過了她的,「你終於不再把時間浪費在審查血統這種根本不用過腦子的事情上了。不過欣慰之餘,我對你的智商還是感到十分擔憂的。如果你允准,我十分樂意為你提供幾點建議。」

  烏姆裡奇沒有說話。她停住腳步站在我面前,似乎還沒有看清楚我的意圖。

  「第一點,我建議你去麻瓜的學校從一年級讀起。不過我不敢斷言你是否能跟得上。畢竟,一個六歲的孩子都比你思維清晰,更能明辨是非。」

  她突然發出一串小姑娘似的嬌笑。

  「我想你還沒有搞清楚情況,」她伸出魔杖戳著我的脖子,「你現在是在我的手裡。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巴。」

  「你大概忘了,」我微笑著看著她,「是你讓我說話的。如果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還請你見諒。」

  烏姆裡奇看著我,同樣用一張笑臉看著我。但是你永遠都不知道在這張笑臉之下隱藏著多麼骯髒邪惡的心思。這笑容讓我覺得噁心。

  「鑽心剜骨。」

  四周一片寂靜,她的聲音如此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可緊接著,世界就變得嘈雜瘋狂起來。我感覺自己要被撕咬成無數細小的碎片,那巨大的疼痛每一秒都在挑戰著我承受的極限,似乎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向我叫囂著自己的痛苦……我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發出慘叫。我知道這只會讓她更加得意。

  愛德華,愛德華……我在心中不斷默念著他的名字,有一團澆不滅的火焰護身符一般在我心中熊熊燃燒,支撐著我承受那些早已超越極限的痛感……

  「說,鳳凰社的人都藏在了哪?」她厲聲問道,繼續拿魔杖指著我的脖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抬起頭,毫無畏懼地瞪著她。

  「不,你心裡明白得很。你的助理早就向我們交代清楚了,我們已經掌握了你暗中給他們提供援助的證據……不過沒有關係,」她露出一個笑容,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個獰笑,「我想你一定知道這是什麼,對不對?」她掏出一個裝著吐真劑的水晶瓶。

  「你就不怕我已經喝瞭解藥?」我鎮靜地問。

  「我可以一直給你喝吐真劑,」她表情猙獰地靠近我,「直到你說出真相為止。」

  「別白費力氣了,多洛莉絲,」我說,「你就算把這一瓶都給我灌下去,我也不會告訴你一個字的。而且,請允許我提醒你一句,吐真劑的用量是有嚴格控制的。」

  「這控制權在我,而不是你!」她胸前掛著的蛇形掛墜盒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上面的花紋雕刻得不太精緻,像是個仿製品。

  「不,我指的不是魔法部,而是藥典上的最大用量——『標準劑量每天最多五滴,否則輕者精神錯亂,重者死亡』。給你吐真劑的那個人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嗎?」

  「我的確告訴過你,」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無法轉頭,但我幾乎可以斷定那聲音的主人,「但你似乎從來沒有把我的話當回事。」

  「啊,西弗勒斯,」她放開我,恢復了那甜得發膩的聲音,「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你新抓了一個犯人,正在審訊,」西弗勒斯斯內普慢條斯理地說,「我特意來提醒你吐真劑的用量。你上次在審訊的時候因為——」

  「好了,我知道了,」烏姆裡奇打斷他的話,「你可以出去了。我還要接著審訊。」

  「審訊?我不明白,」他這樣說,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我還在奇怪,為什麼鐘斯夫人昨天從我那離開之後就失去聯繫了。不知道她做了什麼讓你產生了誤解,被誤抓到了你這裡。」

  「誤抓?」烏姆裡奇的聲音十分滑稽地揚起。我的心臟狂跳不止,低著頭沒有看她的臉,但可以想像出她臉上的表情一定精彩極了。「你有證據嗎?」

  「沒有。但是我有證人。」

  「誰?」

  「我。」

  審訊室裡一陣靜默,我的心中卻是翻江倒海。梅林,斯內普會來好心救我?我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始終低著頭保持沉默,生怕露出一絲破綻。

  「西弗勒斯,你不覺得你最近的閒事管得有點太多了嗎?」多洛莉絲烏姆裡奇居然這樣問道。

  「與你無關,」斯內普用他一貫傲慢譏諷的口吻說,施了個咒語讓綁住我的鐵鍊叮叮噹當地縮回去,「如果部長知道你並沒有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你該放在的地方上的話,他會不高興的。我只是在幫你糾正你的錯誤,多洛莉絲。」

  他無視了烏姆裡奇的怨憤不甘,用像鐵鉗一樣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直接從椅子上拖起來。我顧不上身上的疼痛,疲憊的大腦被驅使著飛速思考斯內普到底要做什麼。我不知道他究竟會把我帶到哪裡,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光明還是更加黑暗的地獄……

  在這個年代,我很難去相信誰。那個我能給予全部信賴、能完全依靠的人,早已離我而去。我不知道這對於誰來說更為殘忍。一個被剝奪生命離開這個他熱愛的世界,一個承受著愛人離去的痛苦強撐著去獨自面對所有的艱難險阻。我想我是願意代替他死的,可我卻又不忍心將他一人拋在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對於愛德華來說是一種幸運。活著,永遠是一件更加艱難的事。

  斯內普帶著我離開了部裡。我不敢想像我居然這麼輕易地就離開了這裡。他帶著我幻影移形到一片森林,從斗篷下掏出一根魔杖扔給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接住魔杖,發現這正是陪伴了我幾十年的那一根。黑胡桃木,蛇的神經,靈活、漂亮。

  他蒼白的臉轉向我,挑起眉毛。「我以為你知道。」他微微譏諷地說。

  「不,我不知道。我根本沒有去過你那裡。你為什麼要在魔法部替我說謊?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戒備地看著他。

  西弗勒斯斯內普用他深不可測的黑眼睛繼續看著我,似乎終於斷定我是真的沒有明白過來,但並沒有打算解釋的意思。他的無視讓我感到惱火。可還沒等我想出一句激怒他的話,他就轉過身邁開步子。黑色的斗篷在他身後被風揚起,幾步以後,他幻影移形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在天邊塗抹上幾道明豔的橙色,連結伴回家的飛鳥都被灑上了些許金黃。西弗勒斯剛剛便是在這壯麗夕陽的映襯下離開的。我隻身一人站在樹林邊緣,無端地想到了多年以前迎著河邊的落日決絕離去的威廉。

  他們似乎都已經奔赴了自己的命運。


【17】終章:To be or not to be

  他們都已經奔赴了自己的命運,那我呢?

  一九九八年五月一日晚,我跪坐在沙發旁邊,面前除了我的魔杖外還放著兩樣東西——一張羊皮紙紙條和一部麻瓜的手機。

  「霍格華茲在戰鬥。速來豬頭酒吧。」

  「艾倫生病了,很嚴重。你快過來。地址:……」

  誰能告訴我我應該如何抉擇?一個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一個是我和愛德華共同堅守為之奮鬥的理想……有沒有人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我感覺自己要被撕扯成了兩半……

  也許我應該和艾倫在一起……我的大腦不受控制地飛轉起來。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暴露。我在國際魔法合作司有一個熟人,對,可以拜託她把我的壁爐連到加拿大去……但這樣做太過冒險。也許我應該用麻瓜的交通方式,那個叫灰機還是什麼的玩意……可不管怎麼樣,我只要一過去就會錯過戰鬥。

  艾倫身邊還有瑪麗和查理,可是如果我不去霍格華茲……你如果不去霍格華茲的話也會有別人,一個聲音響起,可是艾倫只有一個媽媽……

  可是……

  我靠著沙發,兩行眼淚很不爭氣地流下來。我多麼想一個人躲在角落,可我知道,留給我選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戰場上,每一秒鐘都有人在流血犧牲。我在這裡耽誤的每一秒鐘都有可能間接造成一個無辜生命的犧牲……

  我最終將手伸向了手機。雖然愛德華教過我很多次,但我也不能完全熟練地用手機鍵盤打字。再加上我現在腦子十分混亂,根本沒有空間去思考。

  「對不起,我們在戰鬥。」

  我愣愣地看著這一行字很久。我不確定這幾個單詞是不是能把我所有的意思都表達清楚。因為從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這似乎有點生硬,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按下了發送鍵,把手機關掉塞回了長袍深處。在那裡,還有一個裝滿艾倫記憶的水晶瓶。

  我忍住心裡緩緩淌出的悲傷與脆弱,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施了無痕伸展咒的藥箱,幻影移形到紙條上說的豬頭酒吧。

  豬頭酒吧裡的場面十分混亂。有不明真相被吵醒的住店旅客,有匆匆趕來參加戰鬥的鳳凰社員,有從學校撤離的霍格華茲學生,有試圖偷偷溜回通道的格蘭芬多學生,有來接學生回家的家長……

  「媽媽!你終於來了!」一個小男孩抹著眼淚撲到一個高個子女人的懷中。我看著女人將男孩緊緊摟在懷中,再次有了那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我來清點一下人數——亞瑟,比爾,芙蓉,查理,弗雷德,喬治——」

  「讓你們回家就趕緊回家!你們這些不聽話的小鬼頭——總有一天我要用鐵鍊和手銬把你們都銬在一起!」上了年紀的看門人費爾奇先生用燈泡一般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一名低年級學生。那名學生趁他不注意對著他做了個齜牙咧嘴的鬼臉。

  「我才是喬治!」紅頭髮的男孩子叫道,「媽媽你總是把我們搞錯!」

  「這裡太吵了我們根本沒法睡覺!我們要求退款!」一名還穿著睡衣的老巫師沖酒吧的老闆嚷嚷著抗議,「快點退款!我們還要趕去霍格華茲!」

  「龐弗雷夫人,我要回去!」

  「好吧你是喬治——你的假耳朵還不錯——金妮!你怎麼過來了!你應該待在家裡!」

  「我們都還活著,感謝梅林!」

  「生意簡直沒法做了!」酒吧老闆惱火地說,罵罵咧咧地將加隆和西可重重拍在木頭櫃檯上。那些被拍痛的硬幣尖叫著表示不滿。

  「其實我是弗雷德。」紅發男孩笑嘻嘻地說。

  「蒙頓格斯!你這個偷了我傳家寶的小偷!」一名穿著鮮亮的綠色條紋褲子的巫師一聲怒吼,「今天總算讓我逮住你了!」

  「行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比爾 韋斯萊對自己的兩個弟弟嚴肅地說。

  我像一名旁觀者一樣看著這亂世中的一角喧鬧縮影,冷寂的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暖意。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仿佛就在一瞬間塵封已久的心門被突然打開,似乎有一整團的騎兵穿著嶄新的制服喊著嘹亮的口號進入我被冰雪覆蓋的寂寞王國,似乎有一股暖流突然湧入寒冷沉寂多年的冰湖湖底,溫暖代替了寒冷,喧囂代替了寂靜,繽紛的色彩代替了單調的黑白。

  我又一次豁然開朗。這才是這個世界原本的模樣——善意,溫暖,勇敢,真誠;這才是我要用生命去守護的那個世界。我希望這世上從此不再有骨肉分離,戀人可以白首到老;我希望不再有戰火侵襲這片土地,不再有人因為權力和欲望失去生命;我希望血統論在巫師界銷聲匿跡,所有的人都可以帶著笑臉生活在陽光之下。

  我希望,沒有戰火紛飛,沒有血統高低,所有人都可以過上平淡幸福的生活。也許孩子們仍然會因為買一把更好的掃帚和父母鬧脾氣,也許父母仍然會為拮据的生活而苦惱,也許上班族還會因為每日的工作而煩心,也許霍格華茲的教授們還會向校長抗議要求漲工資。

  看門人還會到處抓可能違反了校規的學生,學生們還會因為教授佈置的論文愁眉苦臉,魔法部的雇員每天去上班時還是呵欠連天死氣沉沉,來藥店的患者還會對藥劑裡到底有什麼成分窮追不捨……可我們的生活就是因為這些缺憾而變得可愛非常。我們會生氣,會嫉妒,會感激,會傷感,會貪心,會虛榮,會興高采烈;我們有歡笑,有淚水,也許懶惰也許勤奮,也許笨拙也許聰慧。一切都是朝氣蓬勃,一切都是如此鮮活富有生命力。

  如此平凡,卻又如此奢侈;如此乏味,卻又如此美好。

  我真愛這個世界。

  心中的暖意源源不斷地給予我力量。我從沒有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存在于世的意義。我還活在這個世上,我還被人需要,我要盡自己的力量讓她擺脫黑暗變得更加美好。

  「簡,你能來真是太好了!」一道女聲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我看著龐弗雷夫人阻攔那些試圖返回通道的學生,「不行!克裡維,我說過多少次了!你還沒有成年,不能參加戰鬥!」

  我和龐弗雷夫人回到霍格華茲。我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回到霍格華茲了,但現在絕不是感慨時光流逝的好時候。我們行走在走廊上,兩側的甲胄雕像已經不見了,牆壁上的肖像也只剩下灰撲撲的畫布。地板在震動,灰塵在空氣中浮動,到處都有人在決鬥,隨時都有可能有一道咒語砸過來。

  「萊姆斯帶領一支隊伍去了操場,我也要過去了。」我說。

  「我們應該去幫助傷患和那些沒來得及撤離的學生!」龐弗雷夫人說,「你留在這裡更有用!」

  「不,我要過去!」我不得不提高音量確保她能聽得到我的聲音,「我不只是一名藥劑師!這裡就拜託你了!」

  戰爭終於將它最殘酷的一面展露在我面前。尖叫,死亡,流血。每分鐘都有人倒下,每分鐘都有人被剝奪生命……可我也不得不加入其中。有兩三名食死徒在我的魔杖下接連慘叫著倒下,我也從一開始的驚惶不安到後來的漠然麻木。

  為什麼我還在繼續?為什麼戰爭還沒有結束?為什麼我們還要自相殘殺?多年前的一幕硬生生地擠入我已經要擁擠炸裂的大腦——

  「那我呢?我是不是應該原諒殺害我哥哥的兇手,然後跪在你們的袍子前痛哭流涕說著感激的話?你們自認為在高尚地拯救巫師界,但本質和那些食死徒沒什麼兩樣。」

  那是在上次戰爭結束的一九八一年,一個失去至親的年輕女孩發出的呐喊,儘管她的哥哥是一名食死徒……我又想起了穆迪和那名被他擋回去的年輕巫師……

  為了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阿瓦達索命!」一道綠光閃過,我呆滯麻木地看著又有一名帶著兜帽的食死徒倒在了我的魔杖之下。

  那時的我是否會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變成她口中那些「本質和食死徒沒什麼兩樣」的人?我知道現在我還不能鬆懈,可那些絕望的情緒像衝開堤壩的洪水一樣向我襲來,我只能在這無助茫然中奮力掙扎……

  「你知道我媽媽在哪裡嗎?」彌漫著塵土的廢墟之上,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將我喚醒,仿佛新鮮的空氣之於一個快要溺水而死的人,仿佛一股帶著森林氣息的微風吹進塵封已久的瓦罐。我回頭,一名小女孩跑過來拽著我的衣袖。我看著她似曾相識、純潔無暇的明亮雙眼,突然想起了她是誰。

  「你是凱薩琳的女兒?」我蹲下來掏出手帕擦擦她的小臉,儘管用咒語可以做得更好,可我不太想用那根已經沾滿鮮血的魔杖對著小女孩未染世俗的臉,好像這是一種玷污,「你怎麼沒有回家?」

  「媽媽沒有來——」小女孩嗚咽著說,「媽媽沒有來接我。你是誰?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我一時無言,強烈的愧疚感湧上心頭。難道我要告訴她,是我給凱薩琳施了奪魂咒,讓她捲入這是是非非之中,最後死在了烏姆裡奇手上?難道我要告訴她,我就是那個間接害死她媽媽的人?

  「我——我是你媽媽的同事,」我不忍心去看她的眼睛,「跟我走。我先帶你離開這裡。」

  我站起來牽起她的手,貓著腰小心地躲避著那些飛梭的咒語。我將她護在身前,在戰場上小心翼翼地前進。

  空氣突然爆炸。一切都被定格在了危險來臨的前一瞬間——咒語穿梭閃爍的光芒,戰場上拼搏廝殺的叫喊。我感覺自己飛到了空中,我所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懷中的小女孩,保護她不受傷害。

  如果我死了……如果我馬上就要死了……

  我想,查理和瑪麗會代替我把艾倫撫養成人。沒有那些記憶,他一樣可以過得很好。他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死于戰爭,他沒有必要去承擔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和足以將人吞噬的仇恨。現在的我甚至不希望他是一個勇敢的格蘭芬多,我寧願他是一個勤勞誠實的赫奇帕奇。我只希望他能快快樂樂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過著普通平淡的生活,就像我曾經擁有的、威廉和愛德華希望我過的那種平靜生活……

  我在不停地墜落……我將小女孩抱得更緊了……迎接我的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一片黑暗……

  我還活著,抑或已經死去?我游離在混沌之中,不知何方是歸途……我感覺到了一線光明,但我猶豫著是否要走上前去,我不知道那光明之處是否還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這裡乾淨、明亮。我偏過頭,看見一名穿著綠色袍子的金髮姑娘正在整理床頭櫃上的雜物。

  「啊,您終於醒了,」金髮姑娘歡快地對我說,胸首碼著「麗莎沃克 見習醫師」的名牌,「您已經昏迷了半個月了。」她看到我掙扎著要坐起來,貼心地往我身後塞了個墊子。

  「霍格華茲——」

  「霍格華茲正在重建,戰爭已經結束了。您在那天保護了一名小女孩,她很想要見您,一直待在隔壁的病房不肯走。需要我幫您把她叫過來嗎?」

  我沒什麼力氣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去面對凱薩琳的女兒。麗莎看上去有些不解。

  「戰爭終於結束了,」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戰爭結束了,那些可惡的斯萊特林終於要接受審判了——」

  「別這麼說,」我輕聲說,「我就是一名斯萊特林。我以此為傲。」

  嘰嘰喳喳的麗莎突然安靜下來,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失去了和我交流的能力。我轉過臉,眯著眼睛看向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陽光終於重回大地,這個我所熱愛的世界終於不再烏雲密佈。

  在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所有的付出與犧牲、所有的掙扎與痛苦都是值得的。

  儘管這都是值得的,但戰爭結束並不代表痛苦的終結,並不代表一切就會自動回到從前的軌道。在這片被戰爭□□踐踏過的土地上,每個人都在承受著失去親人朋友的痛苦,每個人都面臨著一個千瘡百孔的世界,每個人的心靈上都被打上了無法抹去的深深烙印。沒有人知道,我們到底從戰爭本身得到了什麼。

  我被轉去了普通病房。兩天以後,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的主治醫師終於批准我提前出院。在去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我又一次碰到了見習醫師麗莎沃克。

  「鐘斯夫人,我想和您說一句對不起。」她捧著一本書紅著眼睛看著我,我嚇了一跳。

  「發生了什麼?」

  「我不應該認為所有的斯萊特林都是壞人,」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可憐的斯內普教授——他真是太偉大無私了。雖然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因為他給我們學院扣了很多分我很討厭他,但是我真的很為他對莉莉的愛感動……」

  我想,我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一個人精神錯亂或者出現了幻覺。我瞄了一眼她懷中那本書的書名——《悲情王子西弗勒斯》,有無數粉紅色的愛心環繞在書名周圍。看上去是本不太靠譜的愛情小說。我頓時哭笑不得。

  「這種小說可不能全信。」我很實在地說。

  「您說什麼?」麗莎停止了她的滔滔不絕,帶著一雙哭腫了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

  「你應該去看看斯基特的書。聽說她馬上就要出版一本斯內普的傳記。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叫《斯內普:惡棍還是聖人》。我只希望你看完了以後不要得出相反的結論,」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困惑地看著我,「給自己的眼睛施個消腫咒趕快去上班吧,不要為這種無聊的小說哭得死去活來了。」

  她漲紅了臉,很不服氣地看著我。「不許你這麼說!」她凶巴巴地說。

  我看著她一幅為了斯內普要跟我決鬥的架勢,歎了口氣。我放棄了和她辯解。畢竟,她能對斯萊特林放下偏見也是件好事——儘管是以這種讓我啼笑皆非的方式。

  「年輕可真好。」我最終微笑著說。

  讀者們,永遠也別羡慕故事中的角色,別羡慕他們跌宕起伏精彩紛呈的一生。相信我,他們都更希望和他們愛的人一起,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也許就是正在讀這句話的你所擁有的那種生活。

  可我也相信,如果你站在他們或是我的位置上,只會比我們做得更好。因為,每一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名王子,在危險來臨之際,每一個人都會舉起手中的寶劍去守護心中所愛。

  這就是我的故事,普林斯們的故事,以及所有因為心中的愛與正義而奮起反抗的人的故事。

  我希望每一個故事都有一個這樣的結尾——

  「從此,王子和他周圍所有的人都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The End——

  20171222 冬至


後記:

  ヾ凱薩琳的女兒夏洛特被簡收養,就讀於霍格華茲魔法學校拉文克勞學院,畢業後成為了一名藥劑師。

  ゝ一九九八年秋天,簡接替了斯拉霍格恩教授的職位,成為了霍格華茲的魔藥課教授和斯萊特林學院院長。她始終致力於消除人們對於斯萊特林學院的偏見。

  ゞ瑪麗鐘斯交給簡的塑膠盒中裝著一盒磁帶。很遺憾,簡並不清楚這是什麼,以至於在兩年以後才聽到了愛德華早已錄好的遺言。在赫敏格蘭傑的幫助下,她親手將磁帶放入了答錄機。愛德華說,他不希望簡去上戰場做什麼英雄,只希望她帶著艾倫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然而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時隔兩年,簡再次聽到愛人的聲音,淚流滿面。

  々簡在餘生始終為自己使用過不可饒恕咒而懺悔。在她的學生中,就有父母是食死徒並死在她手下的,儘管他們並不知情。直到臨終前,簡才告訴了夏洛特當年的真相,但沒有奢求得到她的原諒,因為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ぁ簡在戰後去加拿大找到了艾倫。只是有時錯過的再也得不到彌補,正如她沒有辦法真正諒解柳克麗霞。艾倫沒有再回到英國,而是和祖父母一直在北美生活。他就讀于伊法魔尼魔法學校雷鳥學院,畢業後成為了一名解咒員。他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理解了簡當年的做法。只是簡的健康早已被戰爭摧毀,她並沒有等到這一天。

  あ戰爭結束後,一座戰爭紀念碑在霍格華茲建成,以此來紀念所有為了抵抗伏地魔而獻出生命的勇士和因伏地魔而被剝奪生命的無辜者。靈魂有高下之別,但生命沒有貴賤之分,每個生命的離去都是無法挽回的巨大損失。

  ぃ戰爭紀念碑上的遇難者名單(部分)(按姓氏字母排序):

  艾博女士(漢娜 艾博的母親)

  巴希達巴沙特

  雷古勒斯布萊克

  小天狼星布萊克

  弗蘭克 布萊斯

  布羅德里克 博多

  阿米莉亞博恩斯

  愛德格博恩斯及家人

  凱迪瑞布巴吉

  科林克裡維

  德克 克萊斯韋

  (老)巴蒂克勞奇

  卡拉多克 迪爾伯恩

  塞德里克 迪戈裡

  多比

  阿不思 鄧布利多

  本吉芬威克

  福洛林福斯科

  莫芬岡特

  戈努克

  格裡戈維奇

  蓋勒特格林德沃

  郝琪

  愛德華鐘斯[原創角色]

  伯莎喬金斯

  伊戈爾 卡卡洛夫

  萊姆斯盧平

  尼法朵拉盧平

  馬琳麥金農

  多卡斯梅多斯

  阿拉斯托穆迪

  彼得佩迪魯

  詹姆波特

  莉莉波特

  費比安普威特

  吉迪翁 普威特

  威廉普林斯[原創角色]

  (老)湯姆裡德爾及家人

  魯弗斯斯克林傑

  赫普茲巴史密斯

  西弗勒斯斯內普

  凱薩琳斯圖爾特[原創角色]

  泰德唐克斯

  愛米琳萬斯

  弗雷德韋斯萊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後的一點感想】

昨天寫完正文+後記後,又折回去看了開頭。

「簡在餘生始終為自己使用過不可饒恕咒而懺悔。在她的學生中,就有父母是食死徒並死在她手下的,儘管他們並不知情。直到臨終前,簡才告訴了夏洛特當年的真相,但沒有奢求得到她的原諒,因為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很多人的命運是從出生便註定的。』一個靦腆的鄉下姑娘永遠不會融入都市的繁華,而舉止精緻的貴婦也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是為生活而疲於奔命。

  十九歲的我,對自己能逃脫這句話的束縛而沾沾自喜——不管這種逃脫是否只是暫時的。我得意地將研缽裡的水仙根磨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蒂凡尼今天肯定不會再因為這種瑣事揪著我不放。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的八月十一日,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在我起床之前對角巷照例下了場雨,鵝卵石鋪就的路面帶著坑坑窪窪的積水,我在藥店開門前不得不給店門口的毯子施了三遍烘乾咒,以防地毯下的木地板生了黴菌……」

  在過去的一天裡,我在反復思考一個問題。簡到底是怎樣從一個安於現狀、喜歡平靜生活、不想出人頭地只想平凡而快樂地活著的普通女巫一點點被捲入戰爭,最終成為了遭受戰爭摧殘、懺悔餘生、無法原諒自己的戰爭受害者。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她就寫成這樣了,好像所有的變化都很在正常範圍之內,可是寫完結尾再回去一看開頭突然覺得很殘酷。

  在寫最後一節的時候,我本來打算讓簡在戰爭中英勇犧牲。因為她的哥哥在戰爭中犧牲,丈夫在戰爭中犧牲,有親緣關係的教授也在戰爭中犧牲。我突然想起來自己以前看哈七的時候的想法。我那時覺得教授真的太悲慘了,馬上就要熬到戰爭結束了,結果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一下子死了。所以我決定讓女主活下來,看看她如果活著會有怎樣的結局。

  寫完了後記以後我覺得,還是讓她在戰爭中犧牲比較仁慈。與其活下來承受諸多痛苦終日活在懺悔之中,還不如死了來得乾脆利索。但是結尾已經寫好懶得改了,再說我覺得這個歸宿對於簡來說真的很真實,所以就這樣吧。

  我很喜歡哈吧精品區的一篇徵文,名字是「我們的故事」,主角是原創女主和雷古勒斯,當時看一次哭一次。本文的一些設定也與那篇相仿,比如描寫的都是一名女孩的成長,最後主角都面臨著親人和理想的抉擇(而且都有手機短信)。不過寫作功底和那一篇差的太遠(捂臉)。

  至於女主,她一開始就是個普通人,有著所有人都可能擁有的優點,也有著所有人都可能擁有的缺點。如果沒有戰爭她內在的品質根本不會被挖掘出來,比如說勇敢,冷酷,果斷,善良。寫到後來她後半輩子都在懺悔的時候,我真的有點心疼。簡真的是一個善良的好孩子。

  至於男主也就是女主的丈夫愛德華,我覺得他的存在感並沒有很強。他也並不是那種很顯眼的人。簡可以是一名優秀的藥劑師,一名出色的學校教授,但她絕不是一名合格的妻子,至少在剛開始的幾年。她從來都沒有仔細琢磨過愛德華的想法,對待感情雖然專一但絕稱不上細緻。而她的這些缺點,愛德華一直都在默默地包容。心疼愛德華一分鐘。

  最受詬病的大概會是女主曲折離奇的身世,雖然並沒有由此牽扯出很狗血的劇情。私生女的設定是寫到那裡才想到的,想了半天女主生母可以是誰,發現自己在最前面給自己挖的坑「女主蛇院,純血統」,最後從布萊克家譜裡翻出來了柳克麗霞。

  後記最後一條的遇難者名單的來源是原著而非電影,篩選的定義是為了抵抗伏地魔而獻出生命的勇士或因伏地魔而被剝奪生命的無辜者。按照這個定義,我把格林德沃也放進來了,因為他確實試圖阻止過伏地魔獲得老魔杖,並最終被伏地魔殺死。在這個名單上的還有兩個家養小精靈和一名麻瓜。原著中最後一戰鳳凰社一方有大約五十人犧牲,最後翻遍七本書找到了四十幾個名字。如有遺漏,歡迎補充。

  最後謝謝大家的閱讀,希望你們喜歡這個故事。祝大家週末愉快~

  安紫/Anni

  20171223


鐘斯家的日常(歡樂向)

  【標題】鐘斯家的日常

  【副標題】被獅院爸爸和蛇院媽媽帶大的小艾倫

  【出場人物】

  愛德華:簡的丈夫,獅院,麻瓜出身,傲羅

  簡:愛德華的妻子,蛇院,純血統,藥劑師

  艾倫:簡和愛德華的兒子,混血,學院未知

  【時間和地點】

  鐘斯家。艾倫還沒有到上霍格華茲的年紀,第二次巫師戰爭還沒有爆發。

  【正文】

  艾倫:為什麼天空是藍色的?

  愛德華:是因為瑞利散射(此處省略五百詞)……

  艾倫似懂非懂地點頭。

  愛德華:……等你以後學了物理就知道了。

  艾倫:(把頭轉向媽媽)什麼是物理?

  簡:物理是(一頭霧水)……等你以後學了麻瓜研究就知道了。

  艾倫:什麼是麻瓜研究?

  愛德華:就是從巫師的角度去看麻瓜如何生活的一門課。

  簡:(看著愛德華)……等你到可以選課的年紀這門課就完全沒必要上了。

  艾倫:(沉思狀)那有沒有從麻瓜的角度去看巫師如何生活的課?

  簡:(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你可以去採訪一下費爾奇——

  愛德華:簡,別這麼說!

  艾倫:(天真臉)費爾奇先生是教這門課的教授嗎?

  簡:(語氣無比溫柔)不,他是霍格華茲的看門人,專門抓不守規矩的學生。他還是個——

  愛德華:好了。(語氣生硬)我們換個話題吧。

  艾倫:(不滿)爸爸,你為什麼總要打斷媽媽?

  簡:因為你爸爸是個莽撞的格蘭芬多。

  愛德華:因為你媽媽是個專挑別人毛病的險惡的斯萊特林

  艾倫:(不解,好奇)那你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簡:(輕描淡寫)哦,就是有一天在對角巷趕巧碰上了。

  愛德華:(瞥了妻子一眼,稍稍失落)當然是因為我愛她。

  簡:(勉強)好吧,一定要這麼說的話,我也愛你爸爸。

  艾倫:(驚訝)你們的審美都好奇特啊!

  簡:(惱羞成怒)快回去背你的草藥書!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把草藥都認全了!

  艾倫:(委屈)可你直到現在也不會用電話!

  愛德華:(和藹,掩藏不住的笑意)你媽媽說得對,快去背書吧。別忘了下周我們還要去看魁地奇球賽。

  簡:(毋庸置疑)背不過就不許去。

  艾倫:(眼淚汪汪)為什麼我要受到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的聯合欺壓!!

  艾倫獨自悲傷一秒鐘,回去繼續與草藥書鬥爭。

  愛德華:(實話實說)沒關係,我會用電話就行了。

  簡:(生氣)我是一名女巫!難道我不會用電話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愛德華:當然不是。

  沉默。

  簡:對不起,我不應該沖你發脾氣。

  愛德華: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兩人相視而笑。

  ——The End——



尾聲十九年後

  二零一七年的九月一日,多數人的目光都被清涼秋日中的國王十字車站所吸引。比起充斥著□□和病菌的醫院,人們還是更願意看到蘋果般紅潤的小臉和年輕人的嬉笑打鬧。一場不引人注目的鬧劇正在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上演。本應寂靜非常的走廊上此時一片混亂。

  「斯圖爾特小姐,公司這個月的財務報表出來了,請您過目——」

  「斯圖爾特小姐,我們已經和依拉波藥品進出口公司訂好了在今天舉行合同簽署儀式,您要代替鐘斯夫人參加嗎?」

  「斯圖爾特小姐,霍格華茲的麥格教授來信,她向鐘斯教授致以問候,還說已經找到了代課教師,夫人可以安心休養。」

  「斯圖爾特小姐,這是藥店收到的幾位經理候選人簡歷,鐘斯夫人上周說她要親自過目,但今天我們就要決定出最終人選——」

  「斯圖爾特小姐,有幾個人正在走廊外,自稱是鐘斯夫人的學生要來探望,您看我們是否——?」

  今天的天氣好極了。陽光燦爛得耀眼,天空蔚藍如洗,是個讓人只想外出郊遊的日子。可現年三十一歲的夏洛特斯圖爾特不得不放棄去蘇黎世的度假計畫,一大早就在聖芒戈頂層的特殊病房外接受養母簡 鐘斯助手們的集體圍攻,像是一群饑餓夜騏中的一塊鮮肉。他們的理由很簡單,鐘斯夫人突然病倒,她——夏洛特斯圖爾特,是他們唯一能找到的「能說了算」的人。

  「可她還有個兒子啊,」夏洛特靠在牆上,孤立無援地說,從沒有這麼希望那個她只匆匆見過幾面的年輕男人出現在自己面前,「艾倫 鐘斯——你們為什麼不去找他?」

  短暫的沉默。

  「夏洛特,」一個帶著方框眼鏡的高個子女人說道,夏洛特是認得她的——伊莉莎白貝爾,簡的首席秘書,「你在突發事件時的機敏反應會在鐘斯夫人面前改善你以往的……形象。」精明強幹的女秘書上下打量著還一臉懵的夏洛特,最終還是把那個快出口的形容詞咽了下去。

  夏洛特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五年前,她接手在二零零一年成立的草藥與藥物進出口公司,剛剛上任就談砸了一單大生意;三年前,她一時不察,手下的助理帶著公司的機密資料逃到了國外;一個月前,她突然發現自己交往了七年的男友竟然是為了她家的財產才和她在一起,分手事件鬧得滿城皆知……那些小報的記者們都很喜歡夏洛特,並親切地稱她為「新聞製造機」。

  「哦,好吧。那我們一樣一樣地來吧,」夏洛特終於認命,「伊莉莎白,你先說。」

  眾人松了一口氣,但緊接著又膽戰心驚起來。這位極有可能繼承鐘斯夫人名下巨額財產的年輕小姐,似乎並沒有從她的養母那裡繼承令人刮目相看的智慧和雷厲風行的手段。

  「史蒂夫,我真的不能在這上面簽字,我對財務一竅不通,」兩個半小時後,焦頭爛額的夏洛特沖著財務主管攤開手,「你為什麼不等簡醒來以後讓她簽字?」

  這次,梅林終於站在了夏洛特這邊。一名綠袍的治療師從病房裡走出來,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已經脫離危險了,不過還不能探望!」治療師望著這一群恨不得立刻沖進去討主意的助理們,連忙又加了一句。

  依然是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

  夏洛特終於擺脫了無窮無盡需要批復的檔和對她死纏爛打的一群助理。現在的她,筋疲力盡,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一邊聽著治療師的病情彙報,一邊打算好好歇歇。

  「鐘斯夫人的身體狀況很不樂觀,我建議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治療師職業化的聲音將疲憊的夏洛特又一次炸醒。

  「可是——怎麼會?」夏洛特驚得一下子跳起來,「我是說,這根本不可能啊!」

  辦公室裡,主治醫師安德魯 詹森不解地看著對面的年輕女士一臉震驚的表情。他微微皺眉。「你難道對她的健康情況一無所知嗎?」他的語氣忍不住有些責備。

  「她一直以來都很好啊!」夏洛特急切地說,「她週一到週五在學校教課,週六去對角巷的總部處理公司的事務,聽各部門的彙報——為此我們要特意把所有人調休的時間安排好。周日也許回學校,也許在藥店,也許會帶我去郊遊——當然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在我——」她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像是羞愧一般。

  「但是我敢向您保證,簡一直以來身體都很好!我們剛入職的年輕職員都沒有她精力充沛。她比我在複習普等巫測的時候還要拼命——」

  「從一九九八年開始,」安德魯威嚴的聲音一下子蓋過夏洛特,「我就開始擔任鐘斯夫人的私人治療師。她的身體從那時候就出現了問題。斯圖爾特小姐,很大的問題。」他目光嚴厲。

  夏洛特愣愣地看著安德魯,跌坐回椅子上。

  「這麼說——」夏洛特虛弱地開口,終於恢復了一點思考的能力,「在我剛剛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她慌亂地看向安德魯,好像在指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一點諒解。

  「準確的說,是戰爭結束的那年。」安德魯說。

  「戰爭結束的那年……是啊,」夏洛特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很多人都在戰爭中喪生,愛德華叔叔……還有我的媽媽……」

  不知為何,夏洛特不太想提及自己的親生母親。幼時的記憶雖然已經不那麼清晰,但她也總歸是有些印象的——簡陋的出租屋,獨自支撐生活的單親母親,自己每天在家中孤獨而漫長的等待。作為一名富裕的養母,簡給予了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在那個女孩子最愛慕虛榮的年紀,夏洛特始終有嶄新漂亮的長袍,最新款式的首飾和每個月數目可觀的零花錢——這些都成了她在同齡人中炫耀的資本。漸漸地,她對於逝去母親的思念也就淡了。有時候她甚至想,如果她是簡的親生女兒就好了,儘管她每次事後都會為此感到羞愧。

  「我早該知道她會一個人撐著,」安德魯突然說,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早該知道的。」他歎息了一聲。

  「怎麼?您在以前就認識簡嗎?」好奇暫時代替痛苦佔據了夏洛特的心。

  「我們在霍格華茲是同學。我在赫奇帕奇學院,」安德魯微笑著說,「簡是我們那屆魔藥學的最好的,我時常去請教她。她總是講得很明白。我想那些問題對於她來說肯定是小菜一碟,但她從來沒有過不耐煩。」

  「是啊,」夏洛特贊同道,「簡在學校的時候從來都很有耐心。」

  「你不明白,孩子。在我們那會——梅林,已經快有四十年了吧,巫師界還是很看重血統的。一個純血統的斯萊特林能平等地對待一個赫奇帕奇。這在當時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簡從小就和我說,血統論都是垃圾,」夏洛特挺直了腰板,驕傲地說,「她還說幸好我被分在了拉文克勞。當然了,赫奇帕奇也不錯。」她照顧到安德魯的情緒,找補道。

  「四個學院都很好,無論是赫奇帕奇、斯萊特林、拉文克勞還是格蘭芬多,」安德魯說著,再次陷入了回憶之中,「後來……畢業以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繫。再後來,我以為她去世了,直到第一次戰爭結束,我發現她還活著。我那時可真高興。只不過那時鐘斯已經在她身邊很多年了,我也就沒有必要去打擾她了,不是嗎?」

  夏洛特想起了這麼多年來從沒停止過的傳言。大家都說,詹森先生在追求鐘斯夫人。但就夏洛特所知道的,簡從來沒有鬆口半分。

  「您真的很高尚,」夏洛特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敬意,「相比之下,我——」她耷拉下腦袋。

  「我瞭解她。如果她不願意讓你知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安德魯寬慰道,「簡一直都是這麼固執,總願意一個人擔著所有的事。」

  「不,這就是我的錯,」夏洛特輕聲說,「我應該把心思多放在她身上一點的。」她倔強地說。

  安德魯欣慰地看著夏洛特。他在此之前聽說過不少關於這位斯圖爾特小姐的傳聞。在公眾前始終保持著不低的關注度是他從那些報導中唯一能搜刮出來的夏洛特斯圖爾特的優點——也許簡能為此少付些廣告費。夏洛特的坦率認錯稍稍挽回了她在安德魯心中的形象。

  「好了,斯圖爾特小姐,這就是我所有要交代的事情,」一刻鐘後,安德魯站起來,與夏洛特握手告別,「別忘了給寫信給艾倫。簡會希望看到他的。」

  夏洛特一邊與安德魯握手,一邊感受著自己的心變得沉重。艾倫 鐘斯是簡與愛德華的獨子,在戰亂時被簡送到加拿大,從此就沒有再回來過幾次。根據以往的經驗,寫信是毫無用處的。看來,她不得不去親自去把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的混蛋給押回來了。

  把艾倫押回來這事宜早不宜遲。夏洛特推掉了自己的度假計畫、合同簽署儀式和始終糾纏著她不放的財務報表,通過在部裡的關係申請到了一個門鑰匙,來到了紐約。

  夏洛特是在艾倫住處附近的一處麻瓜餐館逮到艾倫的。現年三十二歲的艾倫 威廉鐘斯,正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裝坐在咖啡館靠窗的座位,享受著自己簡單的早餐——香腸、煎蛋,和一瓶自帶的南瓜汁。如果夏洛特對年輕時的愛德華鐘斯熟悉的話,她會驚訝于艾倫簡直就是他父親年輕時的翻版。

  「哈,總算讓我找到你了,」夏洛特不由分說地坐到了艾倫的對面,這個大膽的舉動引起了不遠處幾個女孩的不滿,「你這次必須要和我回去!」

  「又是什麼理由?」艾倫冷淡而不失風度地問道,「半年前,你寫信邀請我去過復活節;三個月前,你邀請我去和你一起參加公司的年中舞會;一個月前,你又和我說鐘斯夫人身體不好住院了。可是我去看了,她根本就沒事。」

  「可這次不一樣!」夏洛特說,「等等——你說你上個月回倫敦了?那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她用鷹一般敏銳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艾倫。

  艾倫頭一次在夏洛特面前露出了一絲慌亂。「這不是重點,斯圖爾特小姐,」他的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重點是,你謊話連篇,我沒法相信你。」

  「這次她是真的病了,我發誓!我可以拿我的姓氏發誓,這次絕對是真的!」夏洛特情緒激動地說,「治療師說,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作為她的兒子,你得回去見她最後一面。」

  艾倫用銳利的藍眼睛盯著舉起手發誓的夏洛特。一秒,兩秒,三秒——

  「這不可能。我不相信。」他慢慢地說。

  「我沒必要大老遠地跑過來拿這種事情騙你,」夏洛特用她少有的嚴肅語氣說,「我騙你確實是我不對。那只是因為我太想讓你回一趟英國了。你不知道簡有多想你——」

  「不要再和我提起她。」

  「我發誓我這次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

  「別白費力氣了,斯圖爾特小姐。你的姓氏對我來說毫無意義,」艾倫站起來抓起公事包,語氣生硬,「再會。」

  艾倫表情冷硬地沖出餐館。不遠處的幾名女孩毫無顧忌地沖著夏洛特指指點點。夏洛特在心中暗罵一聲,也跟著沖了出去,差點撞到一名端著甜點的服務生。夏洛特沖出門後,憑藉著在校魁地奇球隊抓住金色飛賊的精湛技藝,在艾倫幻影移形離開的前一刻抓住了他的袖子。兩人一起消失在了秋日清晨的街道上。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艾倫深吸了幾口氣,終於用慣常的禮貌語氣問出了這句話。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夏洛特生氣地重複著他的話,「她是你的媽媽!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在聽到她病危的消息後你僅僅有這麼一句話要對我說嗎?她做了什麼,你要這麼對待她?艾倫 鐘斯,你究竟有沒有一點感情?」

  兩個人站著的地方像是在市郊。道路兩旁栽種著高大的白蠟樹,被陽光映得金黃的樹葉隨風擺動,遮蓋住大半蔚藍的天空。夏洛特沒有去想,為什麼艾倫會選擇這裡作為幻影移形的目的地。

  「她做了什麼?」艾倫望向藍得不太真實的天空,似乎終於下定決心要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好甩掉這個煩人的尾巴,「她拿走了我所有的記憶。她還把它們都弄丟了。」他輕聲說。

  夏洛特微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這個平時溫文爾雅的男巫露出了脆弱的神情。

  「我叫艾倫 鐘斯。我的父親是愛德華鐘斯,是一名很出色的傲羅。他還是鳳凰社的成員,在一次戰鬥中英勇犧牲。我的母親是簡 鐘斯,是一名很優秀的藥劑師,出身于一個古老的巫師家族,卻很難得地對於血統少有偏見。我還知道自己曾經在霍格華茲讀過一年書,我被分到了勇敢的格蘭芬多,和我的父親一樣。」他的語氣冷靜、客觀,像是在講述另一個人的故事,而這個故事他回想過千百遍,早已爛熟於心。

  「可是所有的這些我都不記得了!」他突然暴躁地大喊,和之前的形象判若兩人,「我知道愛德華所有的事,但我卻想不起來一點和他相處的片段!我知道她是我的母親,可我想不起來她的笑容!我知道我在霍格華茲讀過書,可我卻不知道霍格華茲城堡的樣子、格蘭芬多的休息室在哪裡!也許我在那裡有很好的朋友,也許我曾經很愛我的父母,也許我們有過很美好的時光。可是她把這一切都奪走了!我人生的前十二年,只有一片空白。」

  他蹲在地上,粗暴地拽著自己的頭髮,仿佛這樣就可以把失去的記憶給拽回來。

  「既然她拿走了我的記憶,那為什麼不好好保管呢?」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愛德華……他已經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聲音,只能從以前的照片來回憶過去……」

  夏洛特蹲下來,遞給他一張乾淨的手帕。她沒有說話。

  「你知道整天捧著一本相冊看著自己以前和各種陌生的人合影留念的感覺嗎?他們中的每一個我都不認識,可標注上卻是『艾倫和爸爸媽媽』『艾倫和霍格華茲的朋友們』『艾倫和麥格教授』『艾倫和艾博小姐』……那種感覺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我心懷恐懼。我不敢回去。我怕我一會去就會有人認出我而我卻對他們一無所知……」

  「一開始,我只以為那是一次意外。我是意外失憶的。查理和瑪麗和我說我的父母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他們都是為了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而獻出的生命。直到十九年前——」他發出一聲怪笑。

  「——一個女人找到了我們。她說她是我的媽媽,是她拿走了我的記憶。可她居然——她怎麼能把我的記憶弄丟?」

  夏洛特溫柔地拍著他的後背,安慰著被往日悲傷淹沒的艾倫。

  「我想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說,「你沒有經歷過戰爭,你不知道戰爭的殘酷。最後一戰後,昔日輝煌的霍格華茲城堡有一半變成了廢墟,一些人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來的人承受著他們離去所帶來的痛苦。我在戰爭中失去了媽媽,自己也差點沒命——是簡在戰場上救了我。簡是個好人,她為了救我差點死掉——我還記得當時天天守在她床前的情景。那種失去親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想起那段時日,夏洛特禁不住眼睛濕潤。她吸了吸鼻子,像是患了重感冒。

  「我寧願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也不願意這麼不明不白地活著。」艾倫盯著夏洛特,一字一頓地說。

  「但你的親人更希望你活在這個世界上,鐘斯先生,」夏洛特說,「她希望你活著。哪怕你對她心懷怨恨,哪怕你承受著失去記憶的痛苦,哪怕你要面臨一個新的環境,但最起碼,你還活著。」

  兩個人對視著,誰也不肯退讓。

  「跟我走吧,」夏洛特站起來,朝他伸出了一隻手,「門鑰匙馬上就要生效了。別告訴我你打算騎著掃帚回倫敦。」

  艾倫沒有將自己的手伸給她。他自己站了起來。夏洛特一邊緊張地看著他,一邊在思考著要不要直接把艾倫 鐘斯綁回去。

  就在她要舉起魔杖念咒的時候,艾倫 鐘斯轉過身來。「我們走吧,」他看到夏洛特舉起的魔杖,揚起眉毛,「別試著對我念咒,斯圖爾特小姐。我的魔咒從來都是拿滿分的。」

  夏洛特想起自己勉強拿了良好的魔咒成績,撇了撇嘴,收回魔杖,從口袋裡拿出一把舊梳子。一分鐘後,門鑰匙發出淡藍色的光芒,將兩人帶離了美洲大陸。

  夏洛特回來的時候剛剛好。剛剛還昏迷不醒的簡終於有了短暫的清醒期。她的病床被團團圍住,首席秘書伊莉莎白的羽毛筆一直在奮筆疾書。簡似乎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瞭解,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事無巨細地對所有事情做出最後的指示。

  「史蒂夫,夏洛特不是個傻姑娘,」簡躺在床上,嚴厲地看著這位已經禿頂的中年男巫,「我也不是。很遺憾,你被解雇了。」

  史蒂夫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隨即扔下手中的檔——這其中就有他想讓夏洛特簽名的那份有問題的財務報表。他奪門而出。

  「這是怎麼了?」剛剛回來、差點被撞倒的夏洛特一臉驚詫的進入病房,「簡!你終於醒過來了,真是太好了!」她幾乎是飛奔到了簡身邊,跪在了床邊。

  「好了,好了,」她顫抖著抬起的手和平穩冷靜的聲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沒事。」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用眼神示意助手們離開。

  夏洛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包住簡冰涼的手,試圖用自己溫暖的手將它們重新焐熱。「簡,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她大哭起來,原本為度假畫的精緻妝容全花了。

  「傻孩子,我早說過不要用摩金夫人店裡順帶賣的化妝品。妝花了就不好看了。年輕女孩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夏洛特哭得更凶了。

  「都——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管我用的是什麼化妝品,」她忘記了口袋裡的絲質手帕,忘記了平時那些從雜誌上看到的美妝咒語,用手背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把,使自己的臉情況更糟了,「對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我應該多關心你一些,而不是整天出去闖禍——」

  「夏洛特,我要和你說一件事,」簡瘦弱的手突然用力握住了夏洛特的,「一件已經在我心裡埋了十九年的事。我不請求能得到你的原諒,因為——」

  「你從來都沒有虧欠過我,」夏洛特說,「而我——」

  「不,不要打斷我,聽我說完,」簡堅持著說,夏洛特只得安靜下來,「這些話我從未對別人說過——」

  「——我經歷過戰爭。」

  啊,這是肯定的。十九歲以上的男女巫師都經歷過戰爭,夏洛特想。

  「——我上過戰場。」

  嚴格的說,當時十一歲的她也上過戰場。夏洛特繼續保持安靜,但她不知道簡到底要說什麼。

  「我用過殺戮咒,殺過食死徒——」冷酷在簡的眼睛中一閃而過,但接踵而來的是從未停止的痛苦。

  「我理解,」夏洛特趕緊說,「如果你不那麼做,戰爭怎麼能結束?我們又怎麼能過上和平的生活呢?」

  「對,對,」已經年老的簡 鐘斯向夏洛特投來痛苦迷茫的目光,「但是——但是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愛人,有朋友,有孩子。他們是有感情有理智、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人。你不明白——」

  「高爾——我殺死了他的父親,可是那個孩子只知道他的父親死于戰爭。他始終很樂意找我請教課本上的問題,甚至還對我說我是他最喜歡的老師。艾弗裡雖然有些高傲,瞧不起別的學院,但她也不會逃避自己的錯誤,不會把責任推脫到別人身上。她曾經和我說過她有多想自己的姑姑,她說她的姑姑總是給她帶蜂蜜公爵最新的糖果——」

  「可是她不知道,殺死她姑姑的那個人就是我,」簡痛苦地閉上眼睛,有兩行悔恨的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流下來,「他們都那麼喜歡我。可他們不知道他們思念的親人就死在我的手上,死在他們最喜愛、最尊敬的院長手上。即使我知道我做的都是對的,即使我知道他們是罪有應得,但是——」

  「但是那些孩子們是無辜的啊,」她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他們為什麼要去承擔那些權利與欲望的腥風血雨所帶來的後果呢……」

  夏洛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記憶中的簡,時而嚴厲,時而和藹。她會在週末陽光好的時候帶著她去海邊野餐,她會在她寫不出論文的時候單獨輔導她,她會在她闖禍後站出來替她擋住那些難聽的風言風語。夏洛特從未想過,簡在心中會有這麼多的痛苦與悔意。

  她突然想起幾小時前安德魯說過的話——

  如果她不願意讓你知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簡一直都是這麼固執,總願意一個人擔著所有的事……

  「他們都是無辜的,難道你就有罪嗎?」夏洛特大聲說,「簡,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你一個人身上。」

  簡突然輕輕笑出了聲。

  「你很快就不會這麼說了,夏洛特,」簡沉靜輕柔的目光落在夏洛特充滿活力的年輕面龐上,「我想你知道,你的媽媽凱薩琳原來是我的助理。她是個工作能力很強的女巫。我知道她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

  「我本來應該提醒她,戰爭打響,時局不穩。她應該帶著你逃到安全的地方去,」簡冷漠的目光落在天花板的吊燈上,「可是我沒有那麼做。一個出色的女巫,沒有背景,沒有依靠,只有一個在霍格華茲上學的女兒。還有誰比她更合適呢?」

  夏洛特看著眼前的這個完全陌生的養母。她不知道簡在說什麼。

  「我給她施了奪魂咒,把她變成了一個完全服從我命令的完美傀儡。不會有人看出來異常,不會有人會想到那個施奪魂咒的人是我,」她突然將目光轉向完全呆住的夏洛特,「其實我還是有私心的。我從沒有派她去過危險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我暴露,他們會發現凱薩琳是被施了奪魂咒。她並沒有罪責。可我沒有想到烏姆裡奇會直接把她給——」

  她再沒有力氣說下去。儘管她說不請求得到夏洛特的原諒,可看向她的目光還是忍不住染上了一點希冀。

  夏洛特目光呆滯,看上去像是遭遇了攝魂怪的襲擊,或者說,她才更像是那個被簡施了奪魂咒的人。

  「夏洛特?」簡輕喚道。這個平時看上去傻傻的拉文克勞女巫似乎還沒有緩過來神。沒人知道,在她沉默之後的會是什麼。這沉默讓人心生恐懼。

  「我只知道,害死我媽媽的人是烏姆裡奇那個老妖婆;我只知道,這麼多年來一直愛我、照顧我、包容我的人是你;」夏洛特極慢的、機械化的聲音說,好像在通過這種方式理清思緒,「我只知道,我很愛你,像愛我媽媽一樣愛。」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夏洛特慢慢揚起了唇角,淚光閃爍。

  「簡,你一直都是一個善良的好人。我相信,你這麼做一定是迫不得已。」夏洛特無比肯定地說,但有些欲蓋彌彰。她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簡自嘲地笑,「你要記住,絕大部分人是沒有好壞之分的。」

  「不,你就是一個好人,」夏洛特說,有點像一個依賴母親的孩子在撒嬌,「哦,對了,我想有個人你一定很想見到。你等著!」

  夏洛特風一樣地跑出去。躺在病床上的簡凝視著她匆忙的背影,良久才開口。

  「謝謝你,夏洛特。」她像是已經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五分鐘後,夏洛特用驚人的力氣把躲在走廊拐角處的艾倫 鐘斯一路拖到了病房門口。她沒有想到的是,簡原本已經穩定下來的狀況再次出現了反復。

  「斯圖爾特小姐,我們已經盡力了,」匆匆走出來的安德魯 詹森對著夏洛特說,夏洛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巨大的恐懼感攫住了她的五臟六腑,「沒有多久了。跟著我進去吧。」

  夏洛特的手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再去扯住艾倫的袖子。她現在還能站著就已經是個奇跡了。艾倫不得不摟住她的腰,將她扶進了病房。

  艾倫沒有想到病房裡站滿了人。但沒有幾個人看到他,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已經快要暈倒的夏洛特身上。只有幾名老巫師的探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

  簡的眼睛動了動,睜開了。她一下子就看到了被艾倫扶進來的夏洛特,眼力好的讓人驚訝。

  「夏洛特,你終於回來了。你看上去長高了不少,還化了妝——哦,梅林,你是想在萬聖節的晚會上扮鬼嗎?」

  夏洛特發出了很響亮的一聲。沒人知道她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

  「你還帶了誰?」她盯著夏洛特身旁的艾倫使勁看了看,花了很長時間才看清楚他的面容。艾倫心裡有點緊張。她不可能認出自己的,他對自己說,畢竟他們已經有太久沒有見過。

  「愛德華?」她輕輕說出一個名字。艾倫愣愣地聽著她用清晰的聲音沖他喊出他父親的名字,看著自己的母親突然露出了一個少女般的燦爛笑容。

  「你的眼睛怎麼變成藍色的了?該不會又是哪個同學在你身上練的人體變形咒吧。愚蠢的格蘭芬多,七年級了還有人不會這個咒語。我現在有點不舒服,等待會我感覺好一點就給你變回來。」

  她的意識已經不清醒了,夏洛特絕望地意識到。她現在要完全依靠艾倫的支撐才能不倒下去。

  「哦,你別過來。我下次一定要和龐弗雷夫人打個招呼,千萬不能放你進來。我在你身上搞過那麼多惡作劇,誰知道你會不會伺機報復……」

  「這次絕對是個意外。你知道,我一般都不會中招的。你們那個黃頭髮的女級長肯定很高興。她之前和我說了好幾次要和我換崗。我可不想和她換,因為她的搭檔看上去沒有你帥……」她突然發出了很清脆的笑聲,像被霍格華茲場地上的風吹響的鈴鐺。

  「我知道你畢業以後想進魔法部去當一名傲羅。你可千萬別來遊說我。我對戰爭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就想做一名小藥劑師,整天幫別人配藥,過著安逸平靜的生活。梅林可一定要保佑我的願望實現……」

  「我有點困了,一定是龐弗雷夫人的睡眠藥水起效了。你還會再來看我嗎?」她笑著問眼前人,似乎真的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霍格華茲。她是斯萊特林五年級的級長,他是格蘭芬多七年級的男學生會主席,兩人陰差陽錯地在夜間巡邏被分到了一組。

  他說,他畢業以後想做一名傲羅;她說,她只想做一名藥劑師。

  他說,他想去維護世間的正義抵抗邪惡;她說,她只想過平靜安逸的生活。

  他苦惱地說,也許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純血統的斯萊特林;她揶揄地說,你看上了誰我去幫你把她約出來……

  那時沒有人能預見他們的分離與重逢,沒有人能預見他們之間的深深緣分,沒有人能預見在花團錦簇後慘痛的分別。

  一九七一年,她被同學下了個絆子,被送到了校醫院。他過來探望她。她在臨睡前笑著問他:

  「你還會再來看我嗎?」

  「當然,」七年級的格蘭芬多一本正經地說,「我得每天過來確認一遍你是否還在住院。我可知道你為了逃脫級長的任務什麼招數都能使出來。」

  她帶著笑容滿意地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你還會再來看我嗎?」二零一七年,年逾花甲的簡 鐘斯躺在病床上,對著酷似自己丈夫的兒子問出了這句話。

  她的目光沒有痛苦,沒有悔恨,如此安寧,如此平靜。

  艾倫僵硬地點頭。「我會的。」他聲音沙啞地說。

  她露出了一個很孩子氣的笑,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沒有人能聽清。緊接著,她就帶著多年未有的純粹笑意,在陽光的照耀下,欣然接受了死神的擁抱。

  也許簡是幸運的,她看到了戰爭結束,看著巫師界再一次欣欣向榮繁花似錦。

  「……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只想過平凡快樂的生活,什麼出人頭地、垂名千古更是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的志向,是當一名藥劑師……」

  「……他始終行走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之處,承受著兩股力量的撕扯,不曾與他人訴說……我想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平生第一次,我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恥辱。而這種負罪感將會伴隨我一輩子……」

  「我並不能像安多米達那樣理直氣壯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我沒有被家族除名,我沒有選擇立場,我甚至還繼承了家族的一大筆遺產至今生活優渥安逸。和很多人比起來,我無疑是幸運的,但這也更加凸顯出了我的懦弱……」

  「……我知道你是為了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為了讓所有的人更快樂地生活。過去那是屬於你的信仰,從現在開始,這會是我的信仰——我們共同的信仰。我會和鳳凰社一同抵抗神秘人——為了我們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都能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因為我無所畏懼。過去的簡——那個為了追尋自由離家出走的簡,那個在動盪中妄求平靜安寧的簡,那個一心只想當個小藥劑師的簡,那個愛偷懶愛耍小聰明整天抱怨的簡,那個在愛人庇護下生活半生的簡,都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現在這個老練、圓滑、冷漠,對很多事都無動於衷的簡 鐘斯……」

  「……我又一次豁然開朗。這才是這個世界原本的模樣——善意,溫暖,勇敢,真誠;這才是我要用生命去守護的那個世界。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可以帶著笑臉生活在陽光之下。」

  「戰爭終於將它最殘酷的一面展露在我面前。尖叫,死亡,流血。每分鐘都有人倒下,每分鐘都有人被剝奪生命……可我也不得不加入其中……為什麼我還在繼續?為什麼戰爭還沒有結束?為什麼我們還要自相殘殺?……沒有人知道,我們到底從戰爭本身得到了什麼……」

  「但是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愛人,有朋友,有孩子。他們是有感情有理智、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人……他們都那麼喜歡我。可他們不知道他們思念的親人就死在我的手上,死在他們最喜愛、最尊敬的院長手上。即使我知道我做的都是對的,即使我知道他們是罪有應得,但是那些孩子們是無辜的啊,他們為什麼要去承擔那些權利與欲望的腥風血雨所帶來的後果呢……」

  但是對於她來說,戰爭的傷痛從未離開。對於她而言,死亡並沒有那麼可怕,反倒像是一種解脫。

  窗外鮮花盛開,陽光燦爛。在這陽光之下,有一列閃閃發光的、像毛毛蟲一樣在原野中前進的紅色火車正載著沒有經歷過戰火的年輕一代,駛向北方溫暖的霍格華茲城堡。

  「我就想做一名小藥劑師,整天幫別人配藥,過著安逸平靜的生活。」斯萊特林的小女巫說著自己的心願,笑靨如花。

  十九年過去了,一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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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久好久沒打評了
久得我也快忘記,曾經看文後最少堅持得,的就是打評

看完文章後,是沉重的。
文筆的重量都墜在心頭。不只是看著一個又一個人的犧牲,看著簡(總覺得叫女主輕佻了。),看著她不得不長大,又看清了現實,由起初不住的躲避,去到步入中年,終於看清。這儘管是一篇短文,但相信我震撼不比任何一篇長文的少。

起初,被教授的名字騙了入來,可以說還是我第一次看教授以外的文。但比很多虐心的文章令人沉重,亦令人冷靜下來。面對問題還是想想怎樣做吧,找回自己想做的、需要做的,好像,比逃避更直接。
往往,簡總是後知後覺,最後一刻,才知道身邊的人到底有多好。可惜為時已晚。其實倒過來想,我們又何嘗不是?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我們以冷漠的面孔面對家人與朋友的給予,認為那是理所應當,可轉身卻對著那個給你一小塊麵包的陌生人留下激動的熱淚。」
是的, 因為陌生人是理論上最不會幫助亦不需幫助我們的人 所以我們才會這樣的詫異、感動。但是反過來說,家人和朋友的幫助給予,又何嘗是理所當然?

「至於女主,她一開始就是個普通人,有著所有人都可能擁有的優點,也有著所有人都可能擁有的缺點。如果沒有戰爭她內在的品質根本不會被挖掘出來,比如說勇敢,冷酷,果斷」
很喜歡作者最後的一句話,簡,這個平凡的女孩其實是我們平常的倒影,不是嗎?
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盡量改善自己,見步行步,有時也是一種方法。

(這文亦教我冷靜下來,反思一下自己平時做的事,一些抉擇,教曉我冷靜、果斷。想起有/友人說過一句説話,在事發的時候所決定沒有說是對或錯,只有過了才能評論。人不是總會/總需從過去學習嗎? 不是所有決定也有對錯之分,畢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需要反思的是,有沒有錯過一些自己重視的事,想辦法去彌補,其實已經夠。下一會提醒一下自己就好。

最後想補一句,正如好多人告訴過簡,其實她沒想像中平庸。
謝謝妳在我在低谷時教曉了我這件事(詠、湯、nelson),但亦謝謝這次科大、第一行的同學們教曉了我謙卑,「你是不錯,所以繼續努力吧」不要辜負了妳的能耐,好嗎?

[ 本帖最後由 Epans 於 2018-9-8 00:1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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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樓上的長評 才看這文章
很特別的視覺去看 巫師界的戰爭

簡很平凡也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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