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One >
當他們跟我說抓到了幻影旅團團長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耳重了。
但喬卻走過來一拍我的肩膀,對我說,是真的。
他們生擒了庫洛洛•魯西魯。
當下我就哭了,感動的。
後來喬問我要不要過去看,據說拷問組對那小子上的刑是史無前例的血腥,不看可惜。
「我們抓他花了整整3年,死了這麼多夥伴,」喬說,「一起去吧,說不定還能輪上我們動手,捅他個兩刀也好啊,解解氣。」
我看著喬,抽口煙,很認真的想了想。
再想了想。
最終我還是沒有去。
還是那句老話,我本能的厭惡那只蜘蛛頭子。
當天半夜,我被一陣刺耳的電話鈴吵醒,很莫名,剛接起來還沒睜開眼,就聽見對方一竄劈頭蓋耳的猛吼:「被救走了!沖著你過去了佐盲!快跑啊!!」
我從床上驚跳起:「喬呢?!」
那邊已近聲嘶力竭:「別問了!我們這就派人過去!你快跑!!跑!!!」
「哢嗒。」斷線的忙音。
噢……好吧。
立馬丟了話筒我抓起床邊的褲子就像蚱蜢一樣邊跳著邊穿起來。
這時卻又是一陣敲門聲。
在黑暗的房間裡突兀的甚至讓人感到恐懼,我手還正緊拽著褲頭,著實被這幾聲驚出了一身冷汗,猛回頭看向門廊。
寂靜的五秒後。
「咄咄咄。」叩擊再起。
緩緩扭了兩下臀部,再輕輕拉上校門的拉鍊,我小心的好像這動作有多見不得人似的,然後屏息,面向門廊只問了一個字:「誰?」
沒有應答。
依舊是敲門。
我向門口走,到達後用汗瑩瑩的手握住門把,在對方又一次敲門的同時,我終於一扭把,將門開了條縫。
是個男的。他看見我後,一邊的嘴角向上微揚了揚,沒有眉毛的臉孔立即現出一個叫做「嘲弄」的表情。
「喲。」他說。
我笑笑:「嗨。」
然後猛地一甩門,不要命的我轉身就朝反方向的陽臺狂奔。
開玩笑,再熟悉不過了,蜘蛛的5號成員——芬克斯!
不理解自己為何要傻傻的去開門,更不理解蜘蛛的行動何以會這麼快。
庫洛洛•魯西魯坐在陽臺的圍欄上,等到我出現後,他才將注意力從黑洞洞的天空轉過來,面對我,微微一笑。
他衣服上大量的血漬甚至還在月光底下發亮,沒有幹。
大冷的冬天,我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望著這個背對著月光的男人,手心裡都是汗。
回頭再向後望,果然,我看見我那間黑漆漆的小臥室裡也已站滿了人,哦,不,非人,是一窩蜘蛛才對。
現在才明白,抓住頭沒有用,蜘蛛還會繼續活著,然後照樣行動。
可笑的是,我曾經跟喬說起過這種可能性,但當時喬沒有相信我,而我竟也同樣的沒有相信我自己。
俠客說:「不要掙扎比較好哦。」
芬克斯說:「哦,可以試試看啊,放馬過來。」
飛坦向前一步,冷冷道:「我先上。」
左看看,右看看,估量了情勢,再看向庫洛洛•魯西魯,看著他絲毫沒有波動的反應,於是,全身發冷的,我終於呼出口氣。
我收起了念。幾乎可說是鬆口氣的。
不用反抗了,反抗是無謂的。魯西魯不會讓飛坦先上。我如果在現下有半個「不當」的動作,他會下令所有人攻擊,然後在一秒以內殺掉我。
因為,他知道時間不允許。獵協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見我收起了備戰姿態,魯西魯默了默,像是在思考,然後他對我說:「就像你說過的,你果然很瞭解旅團。」
我聳了聳肩:「追蹤了3年,犧牲了5名獵人,怎麼也該有點收穫。」
他看我一眼。「我們也死傷不少,」說著他轉過身,「阿本迦納,剝落裂夫……還有,小滴傷的挺重。」
魯西魯帶頭走出房間,我被押著跟在後面。「我們一直都在猜,」我笑道,「阿本迦納死了,你一定很不甘心。」
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我緊張的要死,但就跟猜測的一樣,旅團沒那麼幼稚,他們根本不接受我的挑釁。
蜘蛛頭子始終走在最前面,沒再回我一句話。
他們將我帶到對過的一家旅館,開了間房間。
很近,近到從房裡的窗戶眺望,甚至可以看到我家的陽臺。我向對面投去一眼,果然,看到我臥室裡的燈還大亮著。
咦等等,燈亮著?應該從頭到尾沒有開過才對啊……
啊。
立刻意識到,竟就差一步,那是協會的獵人,蜘蛛前腳剛將我帶走,獵協的人後腳就到了。
「真可惜。」
俠客毫無惡意的笑著替我扼腕,順便拉上了窗簾。
我知道我就要完了。
像我的那些被殺死的同胞們一樣,名字接下來會出現在獵協的那塊榮譽犧牲者的紀念碑上。上頭會用朱色的字,刻:
「——佐盲•哈迪克。我們的英雄。」
噗。
還是一樣的搞笑啊,尼特羅會長。
想像著,我很冷靜,出奇不意的冷靜。我想既然沒有了活路,那就好好保下自己的尊嚴吧。起碼要配得上紀念碑,配得上一手栽培我的會長的期望。
更何況,我們獵人活著,不就求的這樣的一死麼。
有尊嚴的,無悔的,頂天立地背脊挺直了的離開。
現在,這也是我僅留有的東西。
我被綁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蜘蛛們則四散開,或坐或站或躺。
幾個小時下來,他們問了我很多。我什麼都沒有說。
「你們有一個很厲害的情報人員。」
「……」
「幾乎把我們所有的人都找出來了。」
「……」
「是不是你?」
「……」
我努力睜開被血塊糊了的眼睛,看問話的俠客,再看就站在眼前的飛坦,嘴裡囈語般的,我還是只重複一句話:「…殺了我…」
飛坦眯眼。
當然,等著我的不可能是解脫。
我繼續悶聲慘叫。
本想不出聲的,但沒有辦法,控制不了。太疼了。
他媽的,真想抽根煙。
蜘蛛圍剿行動的獵人成員,一共有12名。
其中我是最弱的。
但就算如此,已死的那些先輩們都不曾出賣過我們,我又哪有臉不同樣的熬過去。
不能夠不這樣。
我也不願意不這樣。弱者如我,也一樣有我絕不可被輕賤的自尊。
在昏迷與清醒之間,我不斷的想起喬。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斷的想起他來。我想起跟他一同參加獵人測試的日子,想起合格後,我們同以獵人的身份工作,一起經歷的大大小小的險境。
直到3年前又同加入了蜘蛛圍剿行動。
然後現在,我不知道喬的生死。
他們問我的問題,無怪乎行動成員的人數,名單,以及一些內情。當然,還有我的能力。
「佐盲。」庫洛洛•魯西魯終於走了過來。
而我緩緩轉向他,話音虛弱:「……請叫我哈迪克…我跟你不熟。」
我看見魯西魯笑了一笑。
「我記不住你的姓,」他說,「也沒有想要記住。」
「……」
我當然知道,你是的。
不再看他,我又轉回了頭:「…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來吧…」
後來,我就哭了。哭得很厲害。魯西魯的手段比飛坦的更可怕,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旅團的人看來也震驚的可以。
我哭的簡直像個落水的孩子,淒慘的一塌糊塗,不斷的想著自己究竟是哪裡惹怒了他,但始終沒有個答案。
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案……
並不是我惹怒了他,而是,他本就是這樣的。
魯西魯一直都很靜。
是的,他折磨著我,氣息平穩,纏的流動甚至可稱為安和。
而我哭的歇斯底里,抽泣與隱忍的絕叫並存。
我想我是在求饒,因為每當他過來的時候,靠近的時候,我都在搖頭。他問我問題的時候,我抽抽噎噎,但上帝庇佑,我還是搖了頭。
「我不會…讓你偷我的能力的…」我說。
魯西魯沒有話。
接下來,當然是更厲害的疼痛。
更悲戚的哭。
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他的那雙眼睛。那裡面並不是沒有感情,而是完完全全,他根本沒有感覺。
我是一隻蟲子。
肢解一隻蟲子的時候,我想,普通人也不會有感覺。
「真是可惜。」之後他這麼說著,發出微微的一歎。
我全身發麻。
為這一歎,感到無以名狀的害怕。
當我再次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時,還沒睜開眼,我先聽見房間另一頭,俠客清朗的聲音。「很優秀,我從沒見過這麼能忍的,還是女性,硬成這樣真的不簡單。」
「有意克制了聲音,」飛坦說,「知道如果引來了旅館裡的其他人,會被我們殺掉。」
「不想連累無辜?」芬克斯的語氣聽來有些不屑,道,「不愧是『獵人』,還真是高尚,不過對我們的做法倒是沒有想錯。」
「不明白……」沉著的聲音,似乎是佛蘭克林,「根本還沒問到核心問題,為什麼不說,不過是一份名單,成員該死的也都已經死了。」
「她是最後一個?」瑪奇問。
「最後一個。」俠客很肯定。
我聽見芬克斯說:「那她知道嗎?」
眾人默了默。
繼而是飛坦的冷聲:「結果是一樣的,從一開始就咬這麼緊的人,無論是什麼情況,怎樣都不會多吐一個字。」
又是一默。
「那她知道自己是被出賣的嗎?」
我聽出來,這是信長的聲音。一個根本不屑去特意說謊的人。
我睜開眼睛。
魯西魯正看著我,然後像是瞭解我的疑問,他告訴我說:「你的地址,是阿甘達先生告訴我們的。」
很明顯,我松出口氣。
嚇死我了,不是喬嘛。
但沒想到魯西魯又接著說:「我知道你在想誰。他跟你一樣,什麼都不肯說。」
「俠客要操作他之前,他就自殺死了。」
魯西魯口吻很平常,像在告訴我某一段新聞似的,語調帶有種無關緊要的輕快。
喬是我的生死致交,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一向的,喬視自殺,為絕對的恥辱。
能想像我的感覺嗎?我瞪著魯西魯,眼睛一眨不眨的流下淚,全身憤怒的顫抖。
仇恨充滿了我的整個靈魂。
以至當魯西魯伏在我身前,用手在我心臟的位置穿出個洞的時候,我的怒氣還沒有消。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我記得自己在魯西魯的耳邊說了句非常可笑的話。
「你去死吧……!」
當然,之後呵呵笑了兩聲,死了的人,是我。
第2章 < Two >
醒來的時候,我有一瞬間記不得自己是誰。
我發現自己正被綁在椅子上,然後想起來,自己應該是死了的。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
這很奇怪。天也已經亮了。
頭漲的暴痛,我試著咽了口唾沫,吞下的只有血腥味。看了下自己的胸口,白色的襯衫上是一片怵目的紅。
……
好吧……
現在是什麼情況,究竟?
再試著挪動了動全身,意外的,原本綁縛著我的繩子松脫了。我拿起來看,整齊的切面,那是人為割斷的。
我頓時陷入迷想,蜘蛛在走前,替我割斷了繩子,解放了我。是誰?腦裡冒出來三個人,魯西魯,俠客,或者飛坦。
令人意外的不是這三個可能性的人選,而是自己此時的麻木程度。現在應該思考的其實不該是這些不是嗎?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發現一點都不費力,我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再扇了一個耳光,奇異的,沒有痛感。這讓我恍惚起來。
事實上,從醒來的一刻到現在,我都處於這樣的一種模糊虛幻的狀態。
究竟是怎麼了?
我看了眼窗戶。不知是誰已拉開了窗簾,我看見陽光金燦燦的照耀著窗外的大樹,樹上還立著幾隻黃鶯,黃鶯的叫聲很刺耳……啊,也許,只是因為我此時的耳鳴?
對面的我的房間裡,燈關著,白天裡我反倒看不太真切了。
呼氣,吸氣,我站著,感覺有些頭重腳輕。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我竟還有感覺,這不是很奇怪嗎?
甩甩頭,一步一步的,我走向過道,在快到達門口的時候,我看見我自己。
那是一面大大的穿衣鏡。
白色的襯衫,藍色的牛仔褲,紅色的長卷髮——那是我。
我渾身都是血。
站的更靠近,我想要看的再真切一點,持續的恍惚狀態,頭痛耳鳴等一切一切使我還處於不明所以,不知道如何思考,如何反應,甚至根本魂不附體。
伸手用指尖觸摸鏡面,感受著冰冷的涼意,我歪過頭,鏡裡的人也偏過了她那顆深紅色的腦袋,我微張開口,她亦如此,表情帶有某種微痛,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手指沿著鏡面緩緩下移,我看到白色襯衫的那片血紅處,是一個大大的洞。
我的心臟不在裡面。
被捏碎了。
我突然想抽根煙。
然後,我想到,我應該已經死了。
之後,我就發狂了。不,是像發狂一樣的,我大大呼吸,急促的呼吸,我想起來一個人名!庫洛洛•魯西魯!
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
帶著劇烈的恨意!
頓時,我至始至終恍惚的感覺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記憶的一幕幕,還有現實感,還有某種認知——我不應該活著,我現在是已經死了的,會站在這裡,是因為某種奇異的力量。
說到奇異的力量,能想到的只有念。
但現在思考不了那麼多!我站在那裡,站在鏡子前看著裡面臉孔蒼白血跡班班的自己,有一種迫切的需要。
——我要找到庫洛洛•魯西魯,然後殺掉他!
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
必須得快。
我覺得我快沒有時間了。這種讓人像是要頓失心魂般的緊迫感來自於我此時的直覺。我覺得我必須在自己的目的達到之前,不不,更具體的說,應該是在將目的遺忘之前,將願望施行完畢!
是的,願望!
要殺掉他!
等等,殺誰……?
啊啊,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
什麼都不重要了。
也沒有意義了。
我已經是死的了。
我頓時看見的,只是將要遺忘的必然性,這種必然性讓我產生畏懼與焦慮。像瘋子一樣,我在整個房間裡開始翻箱倒櫃。天知道我在找什麼,我也似乎不在意。我知道不能這樣,但腦子裡能容納的資訊與思考的範圍只有短短的六個字——庫洛洛•魯西魯。
眼淚流了下來。
不明原因,只是歇斯底里。
我狂叫著,感覺再不看到他,就要崩潰了。
然後我看到床邊的一部電話。
不哭了,不叫了,我一下安靜下來,呆呆的看著那部電話,努力思索著,腦袋裡開始迴旋起幾組號碼。
沖上前去抓起話筒撥號,我瞪大著眼睛,撥完後,嘴唇發抖等待那邊的接通。
「哢噠。」
「喂,您好,這裡是喬•維姆斯,現在有事不能接聽,請留言。」
「哐!」一聲,狠狠的,我扣下了電話。情感翻湧的厲害。是的是的,我想起來,這是喬的號碼。他死了,死在蜘蛛的手上。
淚簡直洶湧如濤水。我努力了,但沒法平復,時間也不允許,因此任著它流,我繼續顫抖著早已青筋暴起的手,撥了另一組熟悉的號碼。
這次等了很久。
有人接了,是個有些幼細的男性聲音,很熟悉,但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他是誰。
「喂喂,這裡是獵人協會總部。」
獵人協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不起來而感到焦慮,我感覺臉上的淚似乎更洶湧了。
「喂喂……?」線的那頭陷入疑惑,「……咦?」
「怎麼?是誰?」這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聽來有些蒼老,很近,應該就站在那人的旁邊。
「會長,」幼細聲音說,「我也不知道,有點奇怪,都沒有回話。」
「我來。」他這麼說著,就像是接過了電話,我聽見幾聲衣服的唏嗦聲,然後就是很直接的一句問話。他問我說:「佐盲?」
如今的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控制」,無論是控制理性,或者是控制感情。我控制不了,亦無法控制。他叫了一聲佐盲,我握住話筒的手便開始發緊,很緊,緊到我感到掌肉生疼,人蹲在地上,臉埋在膝蓋裡,哭聲直沒法往喉嚨裡咽。
奇妙的是,這一切表現,實際上我根本不知道原因。沒法理解。或者說,木訥的,我沒有要去理解。我不斷對自己說:對,對,我叫佐盲,我叫佐盲,佐盲是在叫我。
生理上,我是在哭,我想他是聽見了,因此問話的語氣變得十分確定:「佐盲,怎麼了,我們找了一夜都找不到你。」
「啊,是佐盲?」那幼細聲音似乎也認識我,不過語調比起拿話筒人的鎮定,他好像非常著急。「她好不好?有沒有出什麼事?!」
而我依舊發著顫,但管不了這些,我努力平復咽喉裡因感情翻湧而引起的疼痛,終於發了聲。我說:「你是誰……?」
「哦……」他似乎很不理解的樣子,沉吟一聲後,道:「尼特羅。」
「我是會長喲~」他接著說。
「……」
「怎麼了?」他問。
我全身抖得厲害,根本不理解,為何在聽到他的名字後,會感到一陣被攆過一樣的巨痛。「……尼特羅……是誰?」我說。
他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就在我要掛電話的時候,他問:「你在哪,佐盲?」
「庫洛洛…魯西魯。」這是我的回答。
「……」他停頓了一會,才又道:「你被偷了念?」
「不,不是,」我說,「我死了。」
「哼嗯?」
之後我就掛了電話。
眼淚還在莫明的狂流,但我管不上這些,因為腦裡充斥了另外一個訊息——念!
是的是的,念!!
怎麼就忘了,我有念能力!我的能力能找到他!!
誰?
啊,庫洛洛•魯西魯!!!
恍恍惚惚間,我直接蹲在那裡進入了某種最為熟悉的波動,不出幾秒,場景開始在眼前晃動。
我看見人群,市場,街道。
是的,我的念能力——意識能夠進入某一個人的內裡,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一切他所看到的,聽到一切他所聽到的,也就是說,分享對方的五感能力。
「你是最好的情報員。」不知道誰曾經對我這麼說過……像是個老頭?
然而我現在正得到的,就是庫洛洛•魯西魯的情報。
當然是他,不可能不是他,我的腦子裡,現在能想到的只有他。
我看到無數的人。
熙攘的人群。
一扇純淨的玻璃門,上面有個花圈,花圈的下面是一行花體字——Llorando。他推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
視覺場景一移,焦點裡出現一張角落裡的桌子,那裡坐著一群人。
「啊,團長,這邊。」其中一人朝著這邊揮手。
我記得他,是…是……俠客!對,蜘蛛的腦,俠客。
走了過去。坐下。
而我不再等待,即刻的,意識抽離。一睜開眼睛,我就騰的站起來,瘋子一般尋著房間的出口,一旦鎖定,便朝著門直沖。
找到他!找到他!庫洛洛•魯西魯!!!
在經過那塊穿衣鏡的時候,我不由自主撇了下頭,看見,鏡子裡面的身影一閃而過,她的身體被套在一件過大的白色襯衫裡。
拉開房門我跌跌撞撞的跑在走廊,跑到拱門,撞開在狹窄的大廳裡擁擠的人群。我似乎聽見女人的驚呼聲:「呀啊——!血!血!!」
跑到馬路上,我急急朝兩邊的方向張望了下,下一刻便選定左邊,狂奔起來。
人潮不斷在如潮水分離般的為我讓出路,我也依然在不斷聽到驚叫。「啊啊,這小孩怎麼回事?!!」
「呀啊——!」
聽到,但沒有意識,我腦子裡正不斷想著,Llorando,簡式餐廳,我認識!我認識!就在路口!!
庫洛洛•魯西魯就在那裡!!!
不知為何,在茫目的奔跑中,在路人的驚駭叫聲中,我突然想起一些片段來。是的,我記得,知道庫洛洛•魯西魯這個人的時候,我19歲,當時我跟喬已經是生死致交;啊啊,對了,還有尼特羅會長,自16歲成為獵人之後,我就直接被會長收入心源流的門下,刻苦修習念,後來也是通過的會長,我才知道了幻影旅團,知道了庫洛洛•魯西魯這個人。
27歲的時候,喬問我要不要參加獵協的蜘蛛圍剿行動。我欣然答應了。
記得那時會長曾對我說,別死,佐盲。
極快的穿過人群,撞開路人,甚至從他們身上飛躍著跳過,我朝著路口盲目的奔跑。
對了,我現在是要幹嗎?
啊,是的,殺掉庫洛洛•魯西魯。
可是,為什麼呢?
「天呐,這小孩子!全身是血!」
「呀啊——!!」
「喂!誰的一條褲子?!」
路人的叫聲刺耳的讓我覺得頭痛。我拉提著從肩膀不斷下滑的衣服,焦躁的尋著路口的方向,腦袋裡還是只有那六個字——庫洛洛•魯西魯!
不,是只剩下這六個字。
純淨的玻璃門,花圈,還有下面的一行——Llorando。
找到了!!
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
我撞開門,雙眼發紅的極力搜尋著一桌人。在角落裡,我找到了!!!
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庫洛洛•魯西魯!!!!!
我沖過去!
向目標撲過去!
撲到半空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停了下來,眼前的那張綁著綁帶的臉孔,正望著我。而我在對他拼命的伸著雙手,臉上淚如泉湧。「嗚,嗚……庫……庫……洛……洛……」
「這女嬰是怎麼回事?」
視線一轉,發現,正一把拎著我的頭髮在半空晃了晃的,是個沒眉毛的傢伙。他扯了一下我身上的衣服,頓時,本就好像過大的襯衫,整個滑到了地上。
沒了遮蔽,但我還是不理他,拼命踢打著要扭回去繼續跟綁帶腦袋對視,他如了我的願,將我轉回,於是,朝著那張綁著綁帶的臉,我繼續努力伸出肥短的手,嗚咽著哭:「嗚(ku?)洛……洛……嗚……洛…洛……」
「……團長的小孩?」
「不會吧。」
「她好像認定團長了。」
「為什麼?」
「私生子?」
而我還在半空裡晃,拎著我的那個沒眉毛的,像是在拎著只蟑螂的觸鬚一般,把我晃的厲害,害我說不出庫洛洛後面的那三個字。
嗚……庫洛洛,後面是叫什麼來著?
露露……?
「呐,小妹妹。」
我抬頭望去,淚水糊了眼睛,我只能看見一顆茶色的頭,他朝我這邊過來,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打了個哭嗝,想了想,想對他搖頭,但被拎著沒有成功,只說:「咯…不,不記得了。」
茶色的頭好像滴下一滴汗。「那,你的爸爸媽媽呢?」他又問。
我哭著,再想了想,然後又哭開了。也許是因為我在試圖回憶,使得腦海裡僅剩的資訊猛的沖了上來。我感覺有什麼激烈的情感在我身體裡面翻湧,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只記得我有一個目標。
這目標是一個人。
「呐,你的爸爸媽媽呢?」他還是問。
而我沒再理這顆茶頭,朝著那枚綁著綁帶的腦袋,我哭的更凶,伸著雙手:「嗚…洛洛……洛洛,咯,嗚……」
「真的是私生子?」我聽見有人發出詫異的那麼一聲。
然後是輕輕的一聲歎。
眼前的綁帶腦袋終於有了反應。他看著半空中的我,問:「確定找我?」
很肯定的,我點頭。
他一笑。「什麼事?」
想了想,我直愣愣的看著他。「不記得了。」我說。
作者有話要說:
改錯別字~
第3章 < Three >
所知道的,只有「庫洛洛」。
纏綁帶的就是他。
我的所有認知 ,只剩下以上短短的這兩句話。其餘的……
「不記得了。」
真的。
沒有人說話。應該是,在座的沒有人想到要怎麼反應,或是認為有要去反應的必要。
這時,茶頭的傢伙像是注意到什麼,他撿起地上的那件襯衫,看了看,臉上露出些微震驚,將有著大片血跡的一面朝向眾人,說:「有沒有覺得很眼熟,這個?」
眾人看過去。
茶頭指著的地方,是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在心臟的位置。
我發現綁綁帶的腦袋又轉回來盯住我的左胸看。我也跟著低頭瞅。
唔,白白淨淨,肉嘟嘟的,啥都沒有呀。
庫洛洛眼睛直直的看向我的臉,再移向我的頭髮。「佐盲。」他說。
我依舊是被拎著吊在半空裡,允著食指頭看他,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麼。
餐廳裡的人都在安靜的望著這邊。
從座位上站起來,庫洛洛說:「換個地方。」
我的整個世界,是倒過來的。
我依舊吮著手指,感覺新奇。左腳被拽著,我看著倒過來的街景,一晃一晃。他就在我的身邊。
叫什麼來著?剛剛還記得的呀……
什麼洛洛的……
那就叫他洛洛吧。
洛洛走在我身邊。雖然不是由他拽著我走,但他就在這裡,這讓我感到基本的平靜。比起先前的狂躁,要好太多太多了。
繃緊全身肌肉,我努力擴大視野尋向他。
看到的是倒過來的人,綁著綁帶的腦袋,白色的襯衣,他筆直的看向前方,走著,筆直的看向前方,筆直的,始終沒有看過來一眼。
這就是洛洛?這就是洛洛。
放鬆肌肉,我又倒下,任著眼前倒過來的街景一晃一晃,不再看那個人。
我不是很喜歡叫他洛洛。
為什麼呢?
有種極端的不適感。
但也只能如此,現在的我,只記得這兩個字。
一股不安浮上來,我突然哭了。
感覺就好像是,我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相當的重要……
他們沒有避開路人。走在大街上,依舊是沒眉毛的傢伙,拽著我的腳,隨意的像是提著個袋子。我全身□□,卻絲毫不感到冬日街頭的寒冷。
沒有走多久,便到了目的地,一幢三層樓的獨戶房子。周圍沒有人煙。
開門的是一個黑衣服,帶著大黑邊眼鏡的女生。她從沒眉毛的那裡將我接過,抱起,懸在半空跟我眼對眼。「是誰,這孩子?」她問。
所有人越過她進屋。紫頭髮的女生在最後,將門輕一踢,關上,淡淡的回了一句:「誰知道……」
眨著大大的眼睛,眼前黑衣的女生對著我歪過腦袋。而我死死的盯著她胸前的逆十字項鍊,看了很久。
牆上的鐘擺,在左右的蕩。
「哢噠,哢噠,哢噠……」我坐在白色的沙發上,直愣愣的看著鐘,聽著那機械的聲音,簡直入迷。其他人則聚在另一頭,似乎正在討論有關於我的事情。
「是佐盲。」
「開什麼玩笑。」
「昨天不已經死了嗎?」
「團長那一擊,是人就不可能活下來。」
「你是想說她不是人嗎?」
「這個論題沒有意義。不過,佐盲的確很特別,不是嗎?」
眾人瞬間沉默下來。
我感覺到視線,看過去,發現他們正都望過來。
「?」我歪頭。
他們卻又收回視線,繼續討論。
「昨晚我操作她想迫使她回答問題的時候,你們也都看到了,根本不可行,」那顆茶頭說,「當時我們就懷疑她是特質系,是能夠操控精神力的念能者。」
「在你操作她時,她轉移了某種關鍵的精神力,扔下軀體,從而躲過操控。」巨人一樣的科學怪人說完閉起眼睛,想了想,又道:「但怎麼想也是我們單方面的假設,不一定是事實。」
「是事實吧,現在違背常理的現象就在眼前。」沒眉毛的一這麼說完,旁邊細眼的矮個子就冷笑了笑,接著道:「有意思,念力實體化。」
這下戴眼鏡的女生歪頭:「是說這孩子不是人,是念?」
「正確來講,是由死人留下的念所操控的屍體。」紫發的女生如此回道。
眾人又向我看了過來。
「唔——只有這個解釋了,」茶頭接話,他手抵下巴思索,說,「肉體會縮小回到幼兒狀態,可能是死者的念再如何強大,也沒有辦法驅動成人的身體。」
「那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面前?」頭髮長的遮住了整張臉乃至大半個身體的矮個子剛一問完,梳著沖天洋蔥辮的大叔,就理所當然的回道:「當然是因為要報復吧?」
於是,自然而然,所有人都看向坐在一邊,始終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的他。
我也看過去。
洛洛望著眾人,只是淡淡的笑,說:「原來我這麼招人恨。」
眾:「……」
「知道她特別,但沒想到這麼特別,」他看向我,說,「真想知道,死後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
我呆呆的望著他。
「她說她不記得了,」這時茶色頭髮的少年人又開口,問,「難道智力也退化了?」
「我想,更可能只是沒有記憶,智力依然在一定水準,」解著頭上的綁帶,我始終看著的他,道,「她的眼睛並不空洞,是迷茫。」
「恩……有迷茫就說明有在思考,」紫發的女生走過來,蹲在我眼前,說,「只是沒記憶,就沒有東西可以思考,於是迷茫。」
「我想,應該不高不低,雖有一定思考能力,但認知與思維力極其有限。」他說。
黑眼鏡的女生這時也靠了過來,沉吟:「唔——好像是這樣。」
「那,怎麼辦?」沒眉毛的講。
「阿本迦納已經死了,再去找新的除念師嗎?」紫發的女生問。
「這是死者的念吧?」細眼矮個子說,「能將『死靈』昇華的全世界不到十個人。」
「還有其它辦法嗎?」沖天辮大叔提議,「比如,消滅肉體?」
「是啊,她的念就附著在她的屍體上,」巨型科學怪沉聲道,「如果沒有了屍體,念是不是可能也一併消失?」
「團長。」茶頭髮的人看向正朝我走過來的人,詢問他的意思。
他站定在我眼前,從高往下的看著我。「可以試試看。」他說。
於是,現下,我躺在浴缸裡,被淹沒在水裡。
景觀很奇異。眼前水波蕩漾,人影扭曲。在浴缸前看著我的,只有他。
我不感到痛苦,甚至,沒有感覺。
後來他將我撈了出來。
「團長?」看見我們從浴室裡一起出來,茶頭不解。
「不行,行不通,」他說,「她死了,我想我應該也活不了。」
「咦?」
「呼,剛剛心臟差點被攆碎,」他的語氣聽來倒不怎麼像是在心有餘悸,反倒有些兒戲。「考慮到佐盲當時的死法,估計是她的念造成的沒錯。」他說。
全部的人都默了一默。
「這下,變命運共同體了……?」茶頭喃喃,笑容有點僵。
洛洛將我放到沙發上,不涼不熱的對眾人道:「肉體消亡的話,這惡意的念應該會立即轉移到主人所恨的人,也就是我的身上。」
眾:「……」
「這麼怨恨我?」他笑著摸摸我的頭。
「啊,」而我突然想起來,「庫,庫。」
「哭?」
「洛洛!」我叫道,順帶朝他伸出兩隻短肥手臂,樣子看來應該蠻像是在討抱抱。
對,他叫庫洛洛。
而對於我的動作,庫洛洛沒有理我。
紫發的女生用毛巾替我擦乾身體,黑眼鏡的另一個從房間裡出來,手裡像拿了什麼。
「小孩子的衣服?哪來的?」
「這兒有個嬰兒房,衣櫥裡正好有。」
紫發的女生接過,開始動手替我穿上。
我低頭一看,是套公主裙。
「不錯。」紫發揚了揚眉毛說。
「怎樣,開始找除念師嗎?」
眾人看向庫洛洛。
當事人在一邊想了想,反倒看向我。過一會,他說:「先試一下另外一個辦法。庫嘩。」
長頭髮的矮個子站了出來。
「複製一下我的屍體。可以的話弄得慘一點。」
反應過來,庫嘩點頭:「OK。」
「怎麼回事?」沖天辮問。
茶頭了然的回答:「對啊,即然是死者生前的怨恨,就讓它如願!」
不明所以,我被帶出房間一會,再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地上的庫洛洛的屍體。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還有這具血淋淋淒慘的屍首。
直到很久,他們才魚貫進來。
「沒有用?」
「會不會是要我們蜘蛛全體死光?」
眾:「……」
我又被帶出了房間,一個人,好一會兒後,門在我眼前開了條縫。我爬過去,望著裡面的亮光,又好一會兒,才一推。
與先前不同,房間裡倒下的不是一具,而是一片死屍。
我爬到它們中間。呆愣愣的,獨自一個人,我在這間房間裡默默無言了很久很久。
等他們進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啊啊,沒有用。」
「看來念跟活人不一樣,不怎麼好騙。」
「怎麼辦?」
「只好找除念師了吧。」
「團長?」
庫洛洛看了兩眼正坐屍體堆裡的我,便轉而對眾人說:「分頭去找除念師,保持隨時可聯繫的狀態。俠客,情報方面要盡可能及時覆蓋所有團員。」
「瞭解!」
「如果運氣好,一旦找到除念師,先不要行動,等待3名以上的同伴到達,當然,其中必需包括我在內。」
「那她怎麼辦?」紫發女生問。
庫洛洛看向我,回答她:「即使多不願意……應該也是只會獨獨跟著我吧?」
「啊!」而我此時突然如醍醐灌頂般,用小小的手指指著庫洛洛,大叫一聲:「魯西魯!」
對的對的,想起來,他是叫庫洛洛•魯西魯。
我感覺氣氛瞬間由於這三個字,凝結起來。
一會兒,茶頭笑笑,說:「不得了,死一次就回想起一點。」
「說明讓她看我們屍體的方法並不是沒有用,的確有影響到她。」
「不過沒想到是反效果。」
「嗯,如果全想起來的話,可能立刻會要了團長的命。」
「會很強嗎,死靈?」
「根本沒法打的吧?」
「天知道。」
「俠客。」
「問我也一樣,沒有前例可循,太冒險了。」
而在我眼前的,是庫洛洛•魯西魯的臉。
他正蹲在我身前,看著我。「還記起了什麼?」他問。
我想了想,搖頭。
「知道佐盲嗎?」
我還是搖頭。
「是你的名字。」
「啊。」他忽又抬頭看天花板,道:「我忘了你的姓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視線漸移向他額頭正中央的十字刺青。
「在想什麼?」
我眼睛發直的瞅著他,終於開口,回答說:「想哭。」
「為什麼?」
「不知道。」
後來,眾人陸續走掉,便只剩下我和庫洛洛。在淩晨的微光裡,我們踏在積雪上。我問庫洛洛要去哪,庫洛洛說,找人。
「什麼人?」
「可以殺掉你的人。」
我亦步亦趨的走在庫洛洛的身後,緊拽著他的大衣衣擺小跑步的跟上。「你要殺掉我嗎?」我揚長著脖子問他。
庫洛洛低下首,表情背著光隱在黑暗裡:「我們是在比試誰更快,佐盲。究竟會是你先想起一切,從而殺掉我呢,還是我先找到除念師,依此抹消掉你?」
我聽見他隨後低低的一聲笑,說:「不管結果如何,我都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