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西遊)作為大聖的移動飯票》作者：生酥熟酥【完結】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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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作為大聖的移動飯票》作者：生酥熟酥【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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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桃蓁投生成了桃樹精，分走月老一半生意。
這天她做了個夢，夢裡她給自己算了一回姻緣，最後得出個謎語——
她醒來一解，謎底是個「猴」？

「……大聖？」她看著樹下的猴子，紅著臉顫顫巍巍地喊一聲。
猴子眉眼桀驁，咧嘴笑得頑劣。
「桃樹精，給俺老孫咬一口？」
*
她想助大聖西天取經一臂之力，也想向神佛隱瞞，卻不知觀音早從鏡中得知所有。
後來，也是從這面鏡裡，她看見唐三藏三個徒弟灰飛煙滅。

成人、成魔、成佛，一念之間。

高亮：別被簡介騙了，本文甜且HE！

內容標籤：情有獨鍾天作之合穿越時空古典名著
搜索關鍵字：主角：桃蓁 ┃ 配角：123456789顆桃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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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一顆桃

　　「那你就做個桃樹精吧。」

　　虛空裡這一句話音剛落，她五感頓失，張嘴也無法出聲，緊接著就跌進一團混沌之中。

　　……

　　一樹桃瓣忽然無風自動，須臾間落英繽紛。不多時一隻小巧繡鞋從粉白相間的裙擺裡探出，輕輕巧巧踩在滿地綠草落花上，惹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響動。

　　「桃仙！」

　　枝椏裡忽然傳出細聲細氣的喊聲。

　　桃蓁本來已經半靠著樹幹躺好，聽見這一聲眼一睜就往上看去。

　　一根藤蔓慢悠悠垂下，落地時轉瞬就變成了個半大孩童，手裡還握著一隻小巧可愛的鳥兒。他又喊了聲「桃仙」，然後才幾步撲過去。

　　「桃仙，白龍殿下送了口信來！」

　　「又送口信？」桃蓁伸手，寬大袖口順著細腕往下滑了滑，顯得那一截肌膚像玉似的滑，半點不能阻攔那片衣袖。

　　白羽青喙的鳥兒落在她手指上啁啾幾聲。

　　桃蓁聽了個開頭就笑了。那鳥兒不知所措，歪了歪頭停下來，豆大的眼烏溜溜地看著她。

　　「你接著說。」她懶洋洋後仰，唇角含一抹笑。

　　那小白龍可真大言不慚，明明上回他生辰時才請她去過他那蛇盤山，這回送信第一句竟然就是「好久不見」。粗略一算也就過了月餘而已。

　　鳥兒接著啁啾，桃蓁這回聽完倒愣住了，「桃花開了？」

　　藤蔓化作的小妖眼珠一轉反應過來，想起上回白龍殿下說要在他那潭水邊也種一片桃林這事，便接話道：「料想也無法跟桃仙這處桃林相比。」

　　「那倒未必。我這裡桃林再美，日日相對總有厭煩的一天。」桃蓁手輕巧往上抬了抬，那鳥兒便順勢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藤蔓立刻變了臉色，像要哭了似的，「桃仙真要去？那，那我可怎麼辦？」

　　桃蓁忍不住笑起來，伸手就捏了捏小孩兒細嫩的臉蛋，「你替我看著桃林呀。」

　　「別的妖也能看桃林，桃仙你就帶我去吧！」

　　桃蓁想了想，好像的確也沒帶這小藤妖出過幾次門，「那好，這回帶你一起去。」

　　藤妖高興壞了，在草地上連翻了幾個跟鬥，末了往地上一躺又變回嫩綠色的藤蔓，像小蛇一般往前滑了滑，順勢纏在桃蓁的手腕上。

　　不像人出趟遠門還得收拾細軟，桃蓁站起身捏了個訣就騰身飛起來，悠哉悠哉地穿雲而去。

　　說起來，她也適應了好一陣才習慣。

　　桃蓁原本是叫陶真，既不是妖仙也不是精怪，她只是平平凡凡一個人，非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大概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

　　她本來病弱在療養院等死，誰知最後咽氣了被冥冥之中什麼力量給拋進了一片混沌裡，再一睜眼時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棵樹，一棵桃樹。

　　她弄不清自己是靈魂附在這桃樹上還是別的什麼，總之她從前病怏怏十幾年裡最渴望的就是健健康康活著，眼下願望實現，管它能不能動呢，活著就夠了。

　　結果更驚奇的還在後頭。

　　某天桃林裡突然來了幾個人，長衣飄飄氣質出塵，無論長相衣著都不像凡夫俗子。更重要的是分明一點不像她曾生活的那個世界裡的人！

　　陶真不明白自己到了哪裡，這回是真的惶惑了。

　　其中一個經過她身前時忽然停下步子，回身盯著她片刻後拂髯大笑起來：「不曾想到這普普通通一片桃林裡，竟然有一棵樹先開了靈識。難得難得。也罷，既我今日路過此地，就當行一件善事吧。」

　　說完一拂袖，一道瑩瑩白光鑽進桃樹樹幹裡。

　　陶真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困倦舒適。仿佛一仰頭就能呼吸澄澈空氣，吸收陽光雨露。她就這麼半夢半醒，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時那幾人都不見了。正摸不著頭腦時鼻尖一癢——如果一棵桃樹也有鼻子的話，她忍不住閉眼打了個噴嚏。

　　就這一個噴嚏，讓陶真一跟鬥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

　　她呆愣著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襲粉白交替的廣袖長裙，又傻傻環顧四周。

　　接著她聽見四周有許許多多的小聲音喊道：「桃仙？」

　　「誰在說話？」她後背一涼。

　　看來看去也只有無風自動的藤蔓與花花草草，她確認再三才相信是它們在說話。陶真很快釋然，她自己就是一棵桃樹，現在還成了人，花草藤蔓能說話也不算怪事。

　　「你們……也能變成人？」陶真遲疑著問。

　　「我們都是多虧桃仙修煉化形時洩漏的幾分靈氣才開了靈智，現在修為還太低……大約還要個幾百年吧。」小妖們的聲音聽起來萬分沮喪。

　　幾百年？陶真語塞，想了想問，「就沒有別的辦法？」

　　她總歸覺得孤獨。

　　「也……不是沒有……」藤蔓小妖嘿嘿笑了兩聲，「還要勞煩桃仙相助。」

　　陶真這才後知後覺那一聲「桃仙」是在叫自己，再結合遇見的那位「高人」所說的話，結合這小妖所說的話，她頓悟自己大概是由一棵桃樹修煉成了人形。

　　這滋味還真夠玄妙的。

　　「不用叫我桃仙。」她想了想，再一看滿目桃林，說道：「叫我桃蓁吧。」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算她厚顏無恥從詩經裡找了個諧音姓名。總歸是重活一世，這個名字就當是個新開始。

　　幾個小妖都不肯，還是叫她桃仙。

　　即便桃蓁是個新手，也知道自己必定不能算是仙，也就是個桃樹精罷了。可幾個小妖執意要這麼喊，還覺得好聽得很因此而沾沾自喜，她也就沒再阻止。反正這裡也沒別的人。

　　「桃仙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桃蓁被這問題給問住。

　　是啊，她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呢？

　　桃蓁對這世界一無所知，她不知自己來了多久，渾渾噩噩間觸目所及也只有這一方桃林。

　　她是妖，又要靠什麼為食？

　　桃蓁看著面前動來動去的花草，倏的笑起來，「不是說要先幫你們化形？你們還沒告訴我要怎麼做呢。」

　　「這事也急不得……即便有桃仙相助，我們也要花上個幾年才能以人形與桃仙相見。」

　　「這麼久？」

　　「桃仙可是怕孤單？」那藤蔓說著從樹上滑下來，試探著靠近桃蓁，「即便不成人形，我等也能伴隨桃仙左右。不過並不能離開桃林土地太久，等以後化形之後就沒有這樣的煩惱了。」

　　「太久是多久？」

　　「唔……七七四十九天吧。」

　　也挺久了。桃蓁還以為像養在花瓶裡的鮮花一樣，只能有幾天可活。

　　「離開桃林土地對你們自身有沒有損傷？」

　　「自然沒有。桃仙的靈氣也足以滋養我們。」

　　這麼厲害？桃蓁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接著桃蓁就知道那些小妖說的是怎樣的方法了。她只需要在每日修煉時引渡靈氣給它們，便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很快她也發現自己是不需要進食的——等她餓了就會犯困，只需要又化為原形吸收養分與靈氣。

　　等過了幾日桃蓁轉遍整座桃林後就忍不住想出去瞧瞧。那根藤蔓窸窸窣窣纏在她手腕上，一點也不硌手。

　　桃蓁走了幾步又停下。

　　她既是桃樹精，又能引渡靈氣給這些花草，那是不是還會些別的法術？

　　她死前短短十幾載人生大半都在療養院度過，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書看電視打發時間。桃蓁也由此得知故事裡但凡精怪，好像都是有些本事的。

　　能不能飛？

　　這個念頭剛在心裡浮現，她整個人就歪歪倒倒地騰了空。

　　藤蔓嚇得一縮緊，桃蓁也驚呼了一聲。驚嚇過後她又激動起來，沒想到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她不僅有了健健康康的身體，還能做到常人所不能。

　　她真的是個妖了。桃蓁頭一回這樣清楚意識到。

　　這下也不再想著出去逛，又開始一門心思地鑽研起各種法術來。等招招式式都琢磨的差不多了，桃蓁便又起了出門的心思。這回她沒打算再靠雙腿走路，而是心底默念了句，接著還算四平八穩地騰了空。

　　她勉強憑著俯瞰打量了周圍，僅僅一眼，桃蓁就愣住了。

第2章第二顆桃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個時間小細節

　　整座桃林被群山環抱，然而其本身所在也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因此與環抱的群山之間自然而然隔出一道環形的山谷似的凹陷，這凹陷裡盈滿碧波，僅憑雙眼所見難以丈量其深淺。

　　山高且陡，又有大河環抱，怪不得這處桃林僻靜無人，在桃蓁有意識時起也只有那幾位點化她的高人來過。

　　樹木蒼翠繁茂，碧水靜如玉帶，桃林落英繽紛。

　　桃蓁被這美景震撼了許久。

　　前世——姑且稱為前世，她身體病弱只能小心翼翼療養，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不可能有親眼所見這樣壯麗景色的機會。

　　眼下她見到了，竟然覺得想哭。

　　再沿著群山往外看，過碧水之後還是有幾條路通向背坡那一邊，但那一邊的景色桃蓁就無法得見了。

　　她先摸透了這幾座山，就這樣已經又過去數年，可惜那些花草還是未化形。那之後她就開始試著沿著那幾條路往外走，一開始不敢走遠了，等後來膽子大了起來就越走越遠。

　　最後誤打誤撞結識了小白龍——

　　「桃仙！到了到了！」

　　桃蓁遠遠望過去。

　　小白龍住在蛇盤山一個水潭裡，跟桃蓁也算有好些年的交情了，平日裡沒少往來。最初桃蓁法力太低時要花好幾天在路上，現在也不過半日功夫了。

　　而小白龍法術從初識起就比她高，因此他來桃林打發時間的次數就多了些。自從第一回他見了她的桃林後似乎就念念不忘，後來不知從哪里弄來大批桃樹，說要在水潭邊也種一片。

　　桃蓁自己所在的那片桃林最初花期也僅有三四兩個月，後來不知是否因為她修為又增強了些，花期也跟著延長了。

　　難道最後還能終年不敗？

　　這樣胡亂想著，小白龍的居所已近在咫尺。

　　「桃蓁！」

　　穿一襲白衣長袍的青年靠坐在潭邊一塊巨石上，看見熟悉的身影後挑眉笑起來，邊笑邊喊。

　　桃蓁輕輕落在他旁邊，頗有些懷疑地問白龍：「你這裡的桃花怎麼這麼早就開了？別是用了法術偃苗助長。」

　　白龍被拆穿卻也不臉紅，手一撐站起身又撣了撣灰塵，「這有什麼。說不定我用了法術，過個九九八十一天這兒也能化出個桃樹精來。」

　　桃蓁將從前受高人點化的事跟小白龍說過，聞言笑起來：「要真多個桃樹精才好，正好跟我作伴。」

　　白龍目光動了動，無意中落在她袖口，那裡垂著一段藤蔓。這藤蔓他認得，「這小妖不是一直陪著你？怎麼，還沒化形？」

　　「前些日子化了。」桃蓁話音剛落，藤蔓便落地化為小兒，朗聲道：「白龍殿下可別小瞧了我！」

　　「牙都沒長齊就跟我叫囂？」

　　水潭邊難得又熱鬧起來。

　　小白龍桃林種的錯落有致高低不一，開得雖不如桃蓁那片鮮潤，但確實別有一番趣味。幾人笑鬧到夜裡，桃蓁有些餓了，自然就覺得困倦，於是便化為原形隱沒在一片桃林裡休息。

　　這一待就待了兩日，兩日後桃蓁回了自己的桃林。一路上莫名覺得有些心慌，要知道她自從投生為桃樹精後就再沒有過病痛，因此一時半會也找不出原因。

　　就這樣又過了近一個月，桃蓁漸漸覺得自己是胡思亂想憂思過頭。近來修煉時還抽空想著過幾日再去找小白龍，看看他那桃花敗了沒有。

　　結果這日專為她報信的那只鳥兒驚慌失措飛回桃林，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桃仙不好啦！桃仙不好啦！」

　　桃蓁立刻化為人形讓它落在自己手上，「怎麼了？」

　　「是白龍殿下！」

　　「他怎麼了？」桃蓁急了，立刻就想往蛇盤山去。

　　「不是那邊兒！」鳥兒撲棱著翅膀，「是桃花寺！」

　　桃蓁愣了，「桃花寺？」

　　「白龍殿下成了一匹馬！被一個和尚跟毛臉猴子牽著去了桃花寺！」

　　……

　　關於桃花寺，確實算與桃蓁有些淵源。

　　環抱桃林的山後頭有個桃花村，歸桃花鎮管轄，桃花鎮的人都知道這片高不可攀的桃林，且引以為豪。後來人間漸漸興起桃花運這麼一說，眾人便把鎮上一座荒廢寺廟簡單修繕取名叫做桃花寺，還意思意思地栽了幾棵桃樹。

　　香火旺起來後桃蓁便發覺自己的法力突飛猛進，想來跟這桃花寺脫不了關係。這下她不好意思光拿好處不辦事，便也力所能及地湊了幾樁好事。至於那些心懷鬼胎求桃花的紈絝子，她也當打發時間給收拾了。

　　從那之後她便不時去桃花寺轉一圈，儼然看作了自己的一份職責。

　　至於小白龍，他也跟著去過幾回，大概是想看熱鬧。不過……照鳥兒報信說的那樣也實在太奇怪了吧？什麼叫變成一匹白馬被和尚牽著走去桃花寺？

　　「桃仙你去了就明白了！」

　　桃蓁不敢再耽擱，立刻就往桃花寺趕去。

　　遠遠的，她就看見了寺外的異樣。

　　披著袈裟的和尚，還有作為他坐騎的那匹白馬……怎麼看也與周圍行人格格不入。這一人一馬此時正停在路邊，也不知在等誰。

　　桃蓁悄悄捏了個訣朝白馬探去，這一探便嚇了一跳，真的是小白龍？！

　　等等。

　　她停在路邊打量那和尚，這袈裟……還有他頭頂戴的那個東西……這一身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

　　小白龍變成白馬……還成了這和尚的坐騎……

　　桃蓁差點叫出聲來，趕緊一把將自己的嘴給捂住。

　　別是她想的那樣？怎麼可能？！

　　她正呆若木雞時，桃花寺前的大路上又一陣騷動。無數村民指指點點驚慌四散，嘴裡還嚷嚷：「妖怪！妖怪啊！」

　　人群一散，中間的人便顯露出來。

　　桃蓁這回再也壓不住那個瘋狂的猜測。

　　這看起來，怎麼那麼像——

　　人群忽然對那「人」避之不及實在情有可原……那實在算不得人，其身形高大，卻是個猴子的外形。長長尾巴懶洋洋往上翹著，肩上扛一根鐵棒，鐵棒一端搭著它一隻手，另一端掛一個包袱。

　　一身耀目的金棕色猴毛……

　　桃蓁還像個木頭似的杵在原地，那行走神態都如人一般的猴子忽然停下來，飛快一側頭朝她看了過來。

　　她更像中了定身術，半點不能動彈。

　　那猴子眼皮耷拉著眯了眯眼，眉眼桀驁。

　　桃蓁真的傻了，她心裡只有兩個字。

　　……大聖？！

第3章第三顆桃

　　桃蓁不是沒想過自己這輩子究竟投生在了一個怎樣的世界。

　　看穿衣打扮是古時無疑，有法術精怪一類的又註定充滿神話色彩……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西遊記頭上去啊！

　　白馬上那戴毗盧冠、穿錦瀾袈裟的和尚，活脫脫不就是書裡寫的畫裡畫的那樣？

　　天下哪裡還會有第二隻猴子扛得起如意金箍棒？

　　更不會有第二條被化為白龍馬的小白龍了。

　　「哪裡來的妖怪。」這一聲冷哼似的低喝把桃蓁從震驚中驚醒。

　　穿著白布直裰系著虎皮裙的猴子將包袱往馬背上一拋，手一動金箍棒就翻了個個頭直直杵在地上，發出「咚」一聲響。

　　桃蓁又驚又怕，被那鐵棍子來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急了想走，下意識退了兩步就要念個訣脫身，這時長身量的猴子已騰空朝她躍過來，手裡的鐵棒眼看就要落在她身上了。桃蓁被這情景一嚇一打岔，竟然沒跑成，而是就地化為了原形。

　　「悟空！」白馬上的和尚急忙喝道。

　　竟然真的是！都這關頭了桃蓁腦海裡還有餘力冒出這樣的念頭。

　　桃樹憑空出現紮根在地上，不知是嚇的還是怎麼，滿樹桃枝都狠狠抖了抖。

　　「噗。」

　　一身金棕猴毛的猴子手裡金箍棒還高舉著，只是動作像被喊了停，此時側過臉噗一聲吐出撲進嘴裡的桃花瓣。

　　桃蓁壯著膽子睜開眼時就看見了這一幕，面前的猴子滿頭滿身都是落下的花瓣，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她竟然沒忍住笑，桃枝又明顯抖了抖。

　　孫悟空放下金箍棒支在地上，一隻手胡亂將身上的桃花瓣捋下去，咬牙切齒地哧了一聲：「你這妖怪——」

　　說著像是又要對她下手，桃蓁嚇得大叫起來：「大聖！」

　　「大聖手下留情！別殺我！」

　　孫悟空神色古怪，「你這妖精認得爺爺我？」

　　哪能不認得！

　　桃蓁都快懵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她究竟是投生到了新的一世，還是穿進了西遊故事裡？！

　　這……這……

　　活命要緊。她不敢化回人形，直接以桃樹樣貌說話道：「認，認得。」

　　乾巴巴像個木頭樁子。

　　「悟空！」唐三藏終於策馬到孫悟空身後，「休要衝動！」

　　「師父，這可是個妖精。」

　　「可，可我是個好妖！」桃蓁急了，心知即便唐僧勸說也並不一定管用，「我平日裡只在山上修煉，從不曾做壞事。」

　　孫悟空輕輕一跳落在身後的高石上蹲著，哼了一聲，「那你來這桃花寺做什麼？」

　　桃蓁結結巴巴將桃花寺的事和盤托出。

　　「這寺廟供奉你這桃樹精？這等便宜的好事。」

　　她根本不敢抬頭看面前的師徒二人，「大約跟，跟寺廟裡那幾棵桃樹有關。」

　　這可是活生生的唐僧和大聖！

　　她纏綿病榻時有關西游的書本故事都翻爛了。或許因為渴望自由而不得所以對騰雲駕霧本事通天的孫悟空格外羡慕。而穿戴黃金鎖子甲與鳳翅紫金冠的大聖，火眼金睛威風凜凜，於她而言羡慕就變成了仰慕。

　　這會兒她竟然見著了真的！她投生的世界竟然是西遊！

　　桃蓁不敢相信。

　　面前的大聖沒有黃金鎖子甲，也沒有鳳翅紫金冠，但一根如意金箍棒與一身金棕色猴毛已足夠震懾她。

　　她竟然活在了自己看過的故事裡。

　　好在震驚之餘她也終於記起了來意。一想到有數年交情的小白龍竟然有這樣玄之又玄的身世……桃蓁心頭有些複雜。

　　蛇盤山鷹愁澗……任這名字再耳熟桃蓁也不敢將其與西遊裡提到的地名聯想在一起，小白龍也從沒提過自己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

　　「唐……長老，我來其實是為了這匹白龍馬。」

　　桃蓁壯著膽子看一眼滿臉疑惑的唐僧又匆匆道：「我與小白龍相識已久，今日有小妖給我說他成了匹白馬被人牽來了桃花寺，我著急來看他安危才過來，並不是心懷歹意接近。」

　　孫悟空直起身，「你與這白龍有交情？」

　　「沒錯。」

　　「他吞吃我師父坐騎，若非觀音現身俺老孫早將他打殺了。」

　　唐僧忙道：「悟空！」

　　孫悟空擺擺手，「師父，俺老孫知道你要說什麼。」這不是沒殺成麼！

　　見他不以為意，唐僧阿彌陀佛一句：「出家人哪裡能將打殺這樣的詞掛在嘴邊。這次也就罷了，往後你要記得。」

　　這一番念叨念得孫悟空頭暈，他不耐煩地抬手薅了薅滿頭猴毛，縱身跳到那桃樹跟前，嚇得唐僧又念一句阿彌陀佛。

　　桃蓁又一抖，花瓣又嘩啦啦落下來。

　　「你怕什麼。」孫悟空圍著她轉了幾圈，覺得有趣，胡亂拍掉身上花瓣後道：「你再抖下去，別說花了，葉子都要掉光。」

　　他走路姿態與人相同卻又有些不同，走著走著時而快兩步。

　　不算太高，卻也沒有書裡寫得那樣矮。眉骨微微突顯，眼瞳又是暗金色，桃蓁壓根不覺得「妖猴」二字符合，只覺得他眉眼看起來桀驁又有幾分野性難馴——到底被五行山禁錮五百年，或許與最初大鬧天宮時的大聖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一顆心還飛快地跳個不停。

　　活生生的大聖啊……

　　再仰慕崇拜也害怕他給自己一棍子，然而再害怕心裡還是激動，所以她總是抖。

　　「大聖，我能……先化為人形嗎？」

　　雖然周圍人群都被嚇得一跑而空，但萬一又來個什麼人可就不妙了。這裡憑空多一棵桃樹不說，還能口吐人言。

　　「先別化，俺老孫先問你個問題。」

　　「……大聖請問。」

　　猴子笑得不懷好意，抬起毛茸茸的手撥了撥她的桃枝，「你是桃樹精？」

　　那是自然，她原形不是都在這裡了。「是的，桃樹是我原形。」

　　「那你就結幾個桃子給我和師父吃。」

　　桃蓁傻眼，「大聖……這，這還沒到結果的時候，我如何能結桃子給你們吃？」

　　「還真能結桃子！」孫悟空滿意了，又道：「現在不是桃樹開花的季節，你不照樣也開了花？」

　　「我能化形，所以跟別的桃樹不一樣，樹上桃花終年不敗——」

　　話音剛落就被一隻毛茸茸的手給攥住桃枝，桃蓁又一個哆嗦，接著聽見面前孫悟空說道：「這不就是了！你既與別的桃樹不同，非花季能開花，那想來非五月也能結果。快結幾個桃子讓俺老孫嘗嘗！」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收藏啊孩兒們！！讓我知道你們在看好嗎！

　　提問：桃樹跟大聖怎麼生猴子？

第4章第四顆桃

　　「悟空。」唐僧無奈歎道。

　　孫悟空笑了，他一笑便顯出殘存的難馴野性來，對於唐僧的苦口婆心不以為意，「師父，我們走一路也沒地方化緣，這桃樹精正好雪中送炭。」

　　「你就別為難她了。」

　　桃蓁忙道：「大聖你們餓了？我，我能給你們弄吃的。」

　　末了又小聲說：「只是桃子我是真結不出，大聖就別為難我了。」

　　孫悟空一是真饞了桃子，二也是想逗逗這小妖，這會也就大發善心放過她了，「那好，俺老孫就在這裡等著，你快去快回。」

　　說罷松了手放開桃枝，金箍棒重新懶洋洋扛回肩膀上。

　　桃樹還在原地默不作聲，下一刻樹枝一晃，繁茂枝丫沒了，繽紛粉白的花也沒了，只有個廣袖長裙的少女站在原地。

　　孫悟空目光掠過她，往回走幾步牽住白龍馬。

　　這時桃蓁才後知後覺沮喪，要是她有個簡單居所該多好，這會就能請大名鼎鼎的師徒二人進去坐坐，而不是只能坐在路邊等她找吃的來。

　　實在寒酸。

　　她正要捏個訣往桃林四周的山裡去，動作卻忽然一頓，接著猶猶豫豫往前走了兩步。

　　「大聖……」

　　猴子懶洋洋一掀眼皮，「怎麼？」

　　桃蓁小心翼翼往白龍馬那裡一指，「能讓我先看看他嗎？」

　　「一匹馬有什麼好看。」孫悟空說著看向唐僧，後者已下了馬，對桃蓁微微頷首說道：「你來看吧。」

　　桃蓁這才細緻打量幾眼唐僧。眉目清秀，唇紅齒白，怪不得九九八十一難裡數不清多少女妖精對他垂涎。

　　她慢吞吞走上去，將手搭在馬背上。

　　「小白龍？」她猶豫著喊。

　　回應她的只有白馬的一個響鼻。

　　桃蓁心裡五味雜陳。

　　兩人好歹也是數年交情了，誰曾想到上回分別之後再見就已經是這樣的光景了，下回再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待他與我們一同到達西天修成正果後，你們二人一定還能再見。」唐僧抬手低低念一聲阿彌陀佛，「所以不必太過掛懷。」

　　桃蓁明白唐僧這是在安慰她，忙回道：「多謝長老。」

　　……

　　桃林及其方圓數十裡地皆是靈氣充沛，所產果物也因此數不勝數。桃蓁沒費多少力氣就找了一大堆，最後用一塊布兜著給那師徒二人送去。

　　她整個人還一直震驚著，投生進西遊故事這樣的事可不是眨眼就能緩過神的。

　　「大聖，這些夠不夠？」

　　孫悟空粗略一看，複又走近幾步，一雙眼打量她，「你這桃樹精可別耍什麼花招。」

　　桃蓁覺得冤枉，「大聖不是火眼金睛？我那點兒小把戲怎麼也瞞不過去的。」

　　倒也是。孫悟空拿起個果子擦乾淨了遞給唐僧，轉頭再拿起一個後閒不住似的往空中一拋。

　　「啪」一聲果子又穩穩當當落回他手掌心，「桃樹精，多謝。」

　　桃蓁忍不住道：「大聖，我有名字。叫桃蓁。」

　　孫悟空隨意在心底默念一遍，拿著果子躍上一旁高大樹木的一根樹枝，等愜意靠好了才問她：「俺老孫問你，這桃花寺是做什麼的？」

　　桃蓁仰著頭答：「人間信桃花運，鎮上的人便將荒廢的寺廟收拾起來，改名叫做桃花寺。桃花喻指姻緣。」

　　孫悟空聞言笑得幸災樂禍，「你分走月老香火，他沒責難你？」

　　「沒有。」桃蓁搖頭。想想也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弄出個桃花寺雖不是她的主意，可她的的確確從中獲益了。

　　虧得月老寬宏大量不與她計較。

　　一旁唐僧坐在行李上，即便是啃個果子動作也斯文的很。

　　桃蓁小聲道：「長老，實在過意不去，因我本體是桃樹，平日裡都化為原形休息，所以也沒個住處……也就沒能騰個地方讓你和大聖歇一歇。」

　　唐僧匆忙將口中的果子咽下，「哪裡的話，勞煩你幫我們師徒二人找了吃食，貧僧已經感激不盡了。」

　　「那……長老你們接著就要往西走了？」

　　「正是。」

　　桃蓁忍不住又悄悄看一眼樹上的大聖，他手裡的果子已只剩個核了。

　　這就要分別？

　　她心裡覺得意猶未盡，姑且也能稱作不舍的一種。

　　好不容易讓她碰見傳說裡的人物——真正是實打實傳說裡的人物，然而不過吃幾個果子的功夫兩人就要重新上路了。這相處的短短一會裡她既是激動又戰戰兢兢，不敢過分殷勤更不敢怠慢，完完全全能說是痛並快樂著。

　　桃蓁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只能坐在一旁發呆。

　　忽然間她心裡冒出個瘋狂的念頭。有多瘋狂？這念頭甫一出現就把她嚇了一跳，這想法可不是鬧著玩的。最重要的是，這似乎不大現實，她也不敢貿然地提。

　　「師父歇好了？」孫悟空將手裡頭的果核往林子裡一拋。

　　唐僧回道：「為師歇息得差不多了，咱們上路吧。」

　　桃蓁急了，霍地起身道：「長老！」

　　「何事？」唐僧驚得愣住。

　　樹上的孫悟空眯著眼瞧她。

　　「我……你們……」支支吾吾半天桃蓁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她有些氣惱地垂下頭，「……沒什麼。」

　　「施主不妨說來聽聽。」

　　桃蓁知道自己膽子丁點兒大，她苦著臉笑了笑，「我把想說的話給忘了。」

　　她說話時孫悟空翻身跳下樹枝，又從耳中取出金箍棒來，一根威力無比的鐵棍竟然屈才用來挑了行李。弄好行李又牽來白龍馬，在唐僧翻身騎上去的空檔裡孫悟空回頭沖她道：「見你是個例外，不算個心腸歹毒的妖精，俺老孫今日便不殺你。」

　　他這一說桃蓁又想起那一幕，心裡不由得後怕，還好，大聖他金箍棒停的及時。

　　她努力回憶，隱約記得這之後二人大概是要路過某個禪院，那覬覦錦瀾袈裟的老方丈還好說，黑熊精卻不是個好對付的。桃蓁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說，最後猶豫喊了聲：「大聖。」

　　孫悟空回過頭去。

　　桃蓁斟酌詞句，「你們……記得護好錦瀾袈裟，別被歹人惦記上了。」

　　孫悟空反倒狐疑，「你如何得知那叫做錦瀾袈裟？」

　　果然多說多錯。桃蓁不敢再多說了，只能含糊道：「偶然聽來的。」說完岔開話題叮囑：「長老，大聖，你們……一路順風。」

　　作者有話要說：

　　猴哥讓你們收藏他和桃樹精！快動動手指！

第5章第五顆桃

　　桃蓁站在一旁，看著唐僧上馬，看著大聖牽著繩子引白龍馬走回大路。

　　「大聖！」她又喊道。

　　孫悟空一頭霧水轉過來，可被他那雙眼一看，桃蓁又說不出話來了。

　　「你這桃樹精喊了人怎麼又不說話？」

　　桃蓁勉強擠出個笑。

　　唐僧轉身看著她說道：「我們師徒二人這就告辭了。」

　　「……欸。」桃蓁遲鈍地點點頭。

　　她站在原處看著兩人一馬走遠了，他們這是要一路往西去，而她只會停在這一方桃林天地裡，往後哪有什麼再相逢的機緣呢？

　　等小白龍修成正果後，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得上。

　　桃蓁討厭離別。

　　前世她住在療養院裡，有時會有人來探望她，但待不了多一會兒就會走，等人走了病房裡便又只剩她孤零零一人。

　　如同現在這樣。

　　她長長歎息一聲，手裡撚了個訣憑空消失在原處。等那桃粉色衣擺也不見時，一片桃花瓣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

　　蛇盤山沒了小白龍，那片桃林也很快凋零殆盡，唯一能給桃蓁些許慰藉的是她身邊那些小妖都陸陸續續全部化了人形。

　　她整天除了修煉也想不出能做什麼，於是還煞有介事地用了好一會兒功夫給這些小妖們取了名字。

　　日子一天天過去，桃蓁再去回想那天偶遇那師徒二人時的情景，恍然覺得如夢一般，好像根本就不是什麼真事，僅僅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罷了。

　　是啊，那可是大鬧龍宮天庭的大聖。

　　這麼想著，桃蓁隱隱覺得有幾分困倦了。她默默化為原形，舒展枝椏沉沉睡去。

　　春去冬來，桃花開了又敗，五月又掛一樹沉甸甸果實。這一番變化困囿于桃林一番無人問津的天地裡，姑且也能稱作一個輪回。

　　按常理來說，桃蓁是個妖，兩個四季交替於她而言不過是漫長生命中的滄海一粟。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這兩載竟然漫長的可怕。

　　她時常後悔自己當時為何沒能壯著膽子提了那個請求，但後悔之後又慶倖自己沒提。

　　所以她到底為什麼會投生到這個故事裡來？

　　只為了讓她偶遇一回唐僧與大聖，了卻她前世對西遊魔怔似的沉迷？

　　若真是這樣，她就覺得自己的貪欲實在是無窮盡了。

　　.

　　桃蓁這日照常修煉。說實在的，要不是小白龍提點她許多，她恐怕到現在還是個門外漢，對修為一竅不通，更難有身為妖的自覺。

　　開了靈識的小妖們都以原形聚在她周圍打盹兒，風一陣陣吹來，桃樹枝葉被吹得颯颯作響。

　　「桃樹精。」

　　桃蓁迷迷糊糊裡聽見這麼一句，以為自己做夢，結果下一刻便有誰伸手握住她一根樹枝。

　　「誰！」她嚇了一跳猛地睜眼。

　　接著桃蓁失聲道：「大聖？！」

　　面前的孫悟空一頭猴毛亂糟糟的，暗金色眼瞳裡有一兩分殘存戾氣。

　　「我不是在做夢吧……」桃蓁喃喃。

　　猴子嗤笑一聲松了手。

　　她匆匆化為人形，這才發現周圍小妖都躲在自己身後去了。

　　「大聖——」桃蓁一噎，好不容易緩過神才接著問道：「大聖你不是接著取經去了？怎麼又回來了？」

　　真是像個夢一樣。桃蓁一頭霧水，竟不知該不該激動。

　　「與俺老孫何干。」扔下這麼一句就往另一棵桃樹走去，手一撐就翹著腿坐在了樹上。

　　沒等桃蓁再說話，孫悟空邊打量這桃樹邊開了口：「看來這回俺老孫來對了時候，上回你說結不出桃子，這回滿樹都結的是，就沒道理再藏著掖著了吧？」

　　時值五月，桃林滿溢桃子香氣。

　　「自然是大聖想吃多少就是多少，」桃蓁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乾脆坐在地上，「不過不能與蟠桃園相比就是了。」

　　她說前半句時孫悟空已動手摘了兩個桃子下來，聽見後半句動作一頓，笑了一聲道：「那也未必。」

　　見桃蓁看過來，孫悟空也沒急著嘗手裡的桃子究竟是什麼滋味，反而看著她的眼神意味深長，「畢竟蟠桃園裡也沒有能化人形的桃樹精。」

　　「喂，你樹上的給俺老孫嘗嘗。」

　　他倒想知道成精了的桃樹結的果子有什麼不同。

　　桃蓁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大聖你手裡的不就是？」

　　猴子哧了一聲跳下樹，幾個桃子變戲法似的在手裡拋來拋去，最後膩煩了被他一把握住。

　　「俺老孫說的是你樹上的。」

　　她樹上……桃蓁反應過來懂了，不知為什麼臉上莫名發熱，小聲道：「哦……我這就變回來。」說完人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桃樹。

　　不一會兒一隻毛茸茸的手就握住她一根枝丫。

　　「摘了你會不會覺得疼？」孫悟空的語氣有些古怪。

　　桃蓁老老實實答：「我也不知道……以前從沒摘過。」

　　不提還好，大聖這麼一說她倒有些緊張了。

　　「要不俺老孫還是不摘了。」嘴上這麼說，手卻沒鬆開。

　　桃蓁深呼吸幾次，「大聖，你摘吧。」說著不知是為了安慰自己還是什麼，又添了一句：「應該不疼。」

　　「真摘了？」

　　她應一聲。

　　孫悟空嘴裡不知嘀咕了句什麼，接著便乾脆俐落地從枝丫上摘下一個熟透的桃子來。

　　摘下來的那一刻，面前的桃樹忽然劇烈地抖了抖。這回沒有花瓣可掉了，卻落了孫悟空一身的樹葉。

　　「你這桃樹精，抖什麼？」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孫悟空胡亂將一身樹葉扒拉掉。

　　桃蓁聲音都像是在哆嗦：「大……大聖，我……」

　　「疼？」

　　「不不不，不疼……」桃蓁沉默片刻才用蚊子似的聲音說道：「……癢。」

　　兩人之間充斥著短暫的寂靜。

　　「...你這桃樹精倒怪得很。」孫悟空先打破沉默。

　　桃蓁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大聖，你一口氣多摘幾個吧。」

　　「不怕癢？」

　　桃蓁想搖頭，才發覺自己現在是樹的形態，要真這麼做了必定又要弄大聖一身葉子，因此克制著道：「我能忍住。」

　　「那俺老孫不客氣了。」

　　桃蓁竟然頗有幾分心滿意足。上回她沒能讓大聖吃上桃子，不知為何事後回想起來還有幾分遺憾。這下好了，給了她一個了卻遺憾的機會。

　　然而她這時還不明白話不能說得太滿。

　　孫悟空隨意將第一個摘下的桃子用嘴咬著，空出兩隻手來。一隻攥著桃枝，另一隻朝著看中的幾個桃子伸過去——

　　過了也就是幾息功夫，一猴一樹消停下來。

　　真是——太癢了！

　　桃蓁被癢得不知今夕何夕，這還不是簡簡單單被人撓胳肢窩的滋味，活像是有許許多多手指不停戳她，她只能憑本能一直躲。可她一棵樹能躲哪兒去？最後只是像經受風雨交加似的瘋狂抖來抖去。

　　等她稍稍冷靜下來時，面前忽然傳來咬牙切齒陰測測的一句：

　　「俺老孫真想讓你嘗嘗金箍棒的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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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六顆桃

　　桃蓁心知以桃樹形態示人時她是沒辦法控制自己了，因此想著要趕緊變回來。她被癢得腳軟，恢復人形時都是手撐在身後坐著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面前站著的孫悟空一頭猴毛本就亂七八糟，再加上滿頭滿身的細枝落葉，活像是哪個深山老林裡竄出來的野人。

　　興許剛從五行山下被解救出來時左右也不過是這副模樣了。

　　草地蓬軟，孫悟空也不怕桃子被摔壞，隨手就扔在地上。兩隻手得了空就開始從頭到腳的扒拉，一雙火眼金睛真的像是要冒火。

　　「不是說忍得住？！」他齜牙惡狠狠道。

　　桃蓁的笑都快憋不住了，「大聖對不住！我沒想到會這麼癢。」

　　孫悟空動作一頓，「你在笑話俺老孫？」

　　「沒有的事！」

　　最終他咬牙恨恨別過頭，就地坐下，兩手還不忘撈起地上的桃子，「……懶得跟你這桃樹精計較。」

　　一頭猴毛糾結在頭上緊箍周圍，顯得更亂了。

　　剛才桃蓁沒來得及想那麼多，這會想到大聖剛來時那副神色，再一看緊箍周圍亂七八糟的猴毛，心裡隱隱有了猜測。

　　西天取經，無緣無故大聖怎麼會往回走？

　　她心裡琢磨著，小心翼翼想走的離大聖近些。結果剛邁出兩步就有什麼東西不輕不重打在她腿上，嚇了她一大跳。

　　低頭一看，是一條長長的猴尾。

　　「別踩著俺老孫的尾巴。」他背對著桃蓁，語氣不算好，有點兒凶巴巴的。

　　「啊？好。」桃蓁趕緊應一聲，快步走到旁邊。她又悄悄看一眼大聖的頭頂，再一想到大聖剛才說別踩他尾巴的語氣……

　　桃蓁心裡竟然不合時宜的冒出可愛兩個字。

　　罪過！她怎麼能這樣褻瀆大聖的威嚴？

　　竟然還想伸手摸一摸大聖頭頂的猴毛……

　　「你在那邊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桃蓁立刻回答：「沒什麼。」說完眼觀鼻鼻觀心地在幾步開外坐下。

　　此時已是夜幕降臨，桃林比白日裡更加安靜了，除了風聲與呼吸聲，就是大聖吃桃子的聲音。

　　真像做夢似的……齊天大聖竟然就坐在她身邊啃桃子……

　　「大聖。」她輕聲問，「你怎麼來了我這裡？」

　　「俺老孫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孫悟空拋開吃乾淨的桃核，垂眸盯著手裡的桃子，臉色晦暗不明。

　　半晌又握著桃子送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

　　桃蓁不敢直接問他是否跟唐僧有了分歧——她沒跟著去取經，這些事自然無從得知。要是真這樣直接問了她才真的解釋不清。

　　「那……不取經了嗎？」

　　她話音剛落孫悟空就接了話：「不取了！」

　　桃蓁想了想遲疑著說道：「大聖，發生什麼事了，能跟我說說嗎？」說完又趕緊補充，「要是大聖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身旁半天也沒句回應，半晌孫悟空才哼一聲：「你這桃樹精懂什麼。」

　　孫悟空心裡煩躁得很，無處發洩，便又抬手薅了薅頭頂。手指碰到緊箍時他動作頓了頓，眼底那分戾氣又浮現起來。

　　「我是不懂。」桃蓁順著他的話說，笑了笑，「當我是塊石頭也行。或許大聖你把話說出來心裡就暢快了。」

　　孫悟空放下手，驀地仰倒在地，雙手枕在腦後又翹了個二郎腿。

　　好一會兒桃蓁才聽見他說：「……明明就是個妖怪變的，他肉體凡胎看不破也就罷了，俺老孫將那妖怪打殺了後竟還要受他責難，實在沒有半點道理。」

　　他何曾受過這樣的氣，偏偏豬悟能那呆子還從旁挑唆。

　　既然那樣大的能耐，那他們師徒兩個自管取經去，從此與他孫悟空沒有半點干係。

　　「本來俺老孫打算一個筋斗雲回花果山去，結果途經蛇盤山時想到你這片桃林，正好又饞了桃子，就順便來解個饞。」孫悟空眉頭緊蹙盯著眼前的蒼穹頂，「……竟然還莫名其妙跟你這桃樹精說些亂七八糟的。」

　　花果山也不缺桃子，他何必往桃樹精這裡走一遭？難道是想找個人逗趣兒？孫悟空納罕，不然就是他自己好奇成精桃樹結的果實的滋味——吃了之後他倒是發覺的確比一般桃子好上許多。

　　桃蓁頓時明白過來。大聖他們大概是遇上白骨夫人那一難了。

　　她還記得原先看到這一段時心裡也跟著怨恨唐僧，但，唐三藏再如何金蟬子轉世，這會兒畢竟也只是個凡人，又一副出家人慈悲心腸，總覺得雙眼所見即是真，哪能想到這些妖怪變化詭計多端，多的是他看不透的時候。

　　桃蓁斟酌著拿捏語氣，將心底的想法跟大聖說了。

　　當然，隱去了她知道唐僧轉世前的這一段。

　　孫悟空嗤笑一聲：「你不必替他說好話。」

　　「也不算是替唐長老說好話，」桃蓁笑笑，「離了大聖你，西天取經之路對他們來說大概艱險百倍。」

　　豈止是艱險百倍，或許唐僧早就命喪妖怪之口了。

　　孫悟空卻轉過頭盯著她，那眼神讓她毛骨悚然。

　　「……大聖，怎麼了？」

　　「他們？」

　　這桃樹精為何說的是「他們」？收服豬悟能和沙悟淨可是他們離開桃花鎮不知多久以後的事了。

　　桃蓁心裡咯噔一聲，強自鎮定道：「怎麼了，大聖？有什麼不對？」

　　「就師父一個，哪兒來的他們？」他有意誆她。

　　桃蓁適時露出恍然神色，「可不是還有小白龍？」

　　孫悟空一噎。她說的是這個意思？

　　他又狐疑地看了桃蓁一眼，最後冷哼：「什麼小白龍，現在不過是一匹坐騎。」

　　「這就是了。」危機解除，桃蓁又進入苦口婆心的角色，「長老身邊只有一匹白馬，要是遇到什麼危險怎麼辦？說不定你離開的這會兒，他已經想起你的好來了。」

　　「他身邊並不只一匹白龍馬，還有個呆子似的二徒弟和老實巴交的三徒弟。」孫悟空霍地起身，慢吞吞往前走，也不知是要去哪裡。

　　「……」

　　桃蓁語塞。大聖，你還記得剛才自己說過的所謂「就師父一個」的話嗎？

　　她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孫悟空就已經語氣微微急躁地道：「你是他徒弟？怎麼完全一身一模一樣的嘮叨本事。」

　　……不敢不敢，大聖你才是。

　　桃蓁頓時不敢再勸了，眼睜睜看著大聖又不耐地抓了抓頭頂的緊箍。

　　眼看著那道身影就要消失在視線之中，她忍不住大聲問：「大聖，你要去哪裡？」

　　孫悟空消失前扔下一句：

　　「去四周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這一章的時候被大聖萌到了，把片段發給基友之後她看了說，大聖有點傲嬌，適合匹配一個直球選手哈哈哈哈

第7章第七顆桃

　　桃蓁等了半天也沒見大聖回來，卻把自己給等得餓得犯困。她又化為原形，準備睡著覺等大聖回來。

　　閉眼之前她還打量了會兒自己的桃枝。果子還好好的掛著許多，葉子雖然被她一陣折騰掉了不少，但好歹也沒到禿的地步。

　　桃蓁放下心來，閉上眼睡了。

　　睡著後她做了個夢。

　　.

　　斬妖臺上立一根高柱，五人難以合抱之粗細，這會兒纏繞著層層鎖鏈。層層雲海間電閃雷鳴，轉瞬便是烏雲沉沉沒頂之勢。

　　被綁在降妖柱上的猴子作人似的氣派打扮，黃金鎖子甲，鳳翅紫金冠，藕絲步雲履，即便被鐵鍊鐵鍊束縛也是一身不羈。

　　那猴子冷冷嗤嘲：「刀斧槍劍，雷打火燒，玉帝，你還有何把式來對付俺老孫？！」

　　「若玉帝信得過便不如交給老道處置，將這潑猴置於八卦爐以文武火灼燒，想來最後也只能化為灰燼罷了。」

　　「既如此，便交予太上老君。」

　　七七四十九日後開爐取丹，兜率宮中傳來一聲巨響。

　　赤目金睛的猴子立於丹爐頂上，一身戾氣揮舞金箍棒的模樣如同地獄羅刹。

　　「爾等神佛，也不過只會些雕蟲小技。」

　　穹頂天宮一片混亂。也不知過了多久，如來忽然現身，甫一見眼前這猴子便笑道：「我與你打個賭，你這潑猴肯不肯來？」

　　冷哼一聲，他應：「賭什麼？」

　　如來便細細說了。

　　「既如此，那俺老孫就跟你賭。」

　　然而筋斗雲一萬八千里也不曾翻出如來手心。

　　這如何可能？！猴子氣急敗壞再度騰雲而起：「再來！」

　　「願賭服輸。」如來笑吟吟伸手，翻掌將滿身不羈野性的猴子推出西天門，五指化作一座高山，眼看著就要將那猴子壓在山下——

　　山底驟然傳來一聲氣急且挾著恨意的喊聲：「如來——」

　　……

　　桃蓁猛然從夢中驚醒。

　　她自己不知何時化為了人形，此時正躺倒在地上，胸口還劇烈地起起伏伏。

　　……原來只是個夢。

　　她怔怔坐起身，一陣風吹來，竟然讓她滿身起了寒意。

　　大聖呢？大聖哪兒去了？桃蓁回過神不安地起身，站直了就鑽進桃林沒頭蒼蠅似的找起來。

　　不在桃林裡。

　　桃蓁又往桃林外找去。頭頂一輪明月，足以讓她將周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本來要往比鄰的另一座山裡去，這會兒卻突然聽見一陣陣水聲。

　　桃蓁往河邊走了幾步，等看清面前情景時整個人愣在原地。

　　滿天星河都落在這一條河水中，夜幕籠罩下氾濫一陣陣波光粼粼。

　　沒有她夢裡的黃金鎖子甲、鳳翅紫金冠與藕絲步雲履，形單影隻的猴子穿一身簡簡單單白布短直裰再圍一張虎皮，亂糟糟的頭頂只有一頂緊箍。

　　他一動不動站在河邊不知在想什麼，立于月光下的背影竟顯得有幾分落寞。

　　桃蓁原本呆呆看著，這會兒鼻尖忽然一酸。

　　她想哭。

　　無數神佛鎮壓他，又用緊箍咒束縛他，於是他被困囿於通往西天這一條路裡，最後成鬥戰勝佛。

　　可成佛意味著更多束縛。

　　大聖真的想要成佛嗎？

　　過去大聖對她而言只是故事裡的一個人物罷了，再多揣測與唏噓也像是霧裡看花——她知道那是假的。

　　而現在，她終於意識到，故事裡那個仿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大聖，現在真的就活生生是她身邊真實存在的了。

　　桃蓁忍不住打破這讓她揪心的寂靜。

　　「大聖。」

　　孫悟空早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只不過沒回頭。這會兒聽見那桃樹精出聲，他身形動了動，盯著面前平靜水面問道：「怎麼？」

　　「你們取經路上……」桃蓁鼓起勇氣道，「能不能帶上我？」

　　面前的身影猛地轉過來，不過因為是背對月光，所以桃蓁看不清他的臉。

　　她忍不住忐忑起來。

　　「你怎麼會想著跟著去取經？」

　　「我……我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桃林，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其實她只是想，如果能親眼見證他們師徒幾人最終求得真經該有多好？上一回她碰見唐僧與大聖時就有了這樣的念頭，只是她不敢說。

　　可這一回卻覺得不說不行了。

　　大聖終歸是要回到唐僧身邊繼續取經之路的，這回心血來潮想起她這個桃樹精便往這裡來一遭，可往後呢？取經之路歷經十四年，那時大聖成佛，必定也早忘了她這麼個小人物。

　　她想真正見證這一切。

　　於是桃蓁匆匆補充道：「大聖，我無需吃喝，不會拖你們後腿，說不定還能——」

　　一句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俺老孫無論如何不想去的西天，你這桃樹精卻眼巴巴上趕著！」孫悟空走近幾步，眼裡漸漸溢滿怒氣，「什麼叫不知道去哪裡？這天地之大，還能沒你容身之處？！」

　　可天地之大，有無數本事的齊天大聖終究還是連佛祖的掌心都逃不過。

　　桃蓁沒敢將這句話說出來，只是心裡覺得悲哀。她道：「我只是個桃樹精，又不能得什麼好處，自然談不上想去西天。僅僅是因為敬仰大聖你，所以想跟著一路長長見識。」

　　面前孫悟空忽地沉默，半晌才別開臉，語氣仍生硬得很，「這一路艱險非你所能想像，你心血來潮一句話，往後必定是吃不了這種苦吵著要走的。」

　　「不是心血來潮。」桃蓁急了解釋道，「我是認真的，大聖。」

　　「你跟俺老孫說也沒用。」孫悟空板著臉。

　　桃蓁以為他被自己說動，當即大喜過望，「我可以再去求長老——」

　　最後一字話音將落未落，孫悟空就已輕哼一聲道：「俺老孫又不去取經了，你要去就自管去折騰吧！」

　　……也是，她怎麼忘了這茬？大聖還沒消氣呢。

　　桃蓁記得故事裡這一回是豬八戒去花果山將大聖請回去的，她不覺得自己有本事能將人勸的回心轉意，所以到底還是要靠八戒才行？

　　可現在大聖在她這裡，根本就沒回花果山啊！

　　桃蓁飛快地想了想，最後說道：「要是大聖你不回去，那我也覺得取經一路上沒多大意思了。」

　　孫悟空嗤了一聲，心道果然這桃樹精只是心血來潮，並無多大決心。剛這麼想著就聽她說：「那大聖你接著要往哪兒去？」

　　「自然是回花果山。」

　　桃蓁笑起來：「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下章轉戰花果山地圖

第8章第八顆桃

　　「帶你一起去？」

　　桃蓁像看不見他詫異古怪的神色似的，笑盈盈強自鎮定，她自顧自說道：「總之，大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也一直好奇花果山的風光來著。」

　　她現在心境有些豁然開朗，也不知是不是大聖那個背影讓她覺得難過的緣故。

　　就拿這回白骨精的事來說，眾人都不信他，要說大聖心裡不在意不難過是絕不可能的。桃蓁沒將自己看得多重，只是覺得如果這種時候有個人在一旁默默安慰勸解，大聖的心情是不是能好上一星半點？

　　孫悟空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抓一把臉側柔軟的猴毛。

　　「你這桃樹精好生奇怪……」語氣裡還帶幾分狐疑。

　　桃蓁這才覺得那句話是不是有些衝動了？

　　若她是大聖，莫名其妙被個交情並不深的妖精這樣表一番衷心，第一個念頭必定也是心生警惕吧？

　　「大聖，我，」桃蓁趕緊胡編亂造，「我原先與一個小妖交好，她與我說過大聖的事，我心裡覺得佩服，所以上回見面時便激動不已，只是卻不敢說想隨行上路。」

　　「那你這回就敢？」

　　桃蓁沉默片刻才答：「這回不說，興許就沒機會了。」

　　過了會兒，她聽見他慢悠悠嗤了一聲。

　　「……有什麼好佩服的。」

　　這一句裡頭好像夾雜無數意味，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桃蓁抬頭望過去，再次勸說：「大聖就當帶個跟班吧？我一個人在這裡住了許多年了，實在有些孤單。」

　　孫悟空瞥了不遠處的桃樹精一眼，再想想帶她去見識見識也沒什麼，自己回花果山好歹還有滿山的猴子猴孫，她卻只有孤零零一個，撐死就桃林裡那幾個小妖陪她。

　　就當是還她幾個桃子的報酬了。

　　孫悟空答應下來後卻也不忘佯作兇狠模樣叮囑：「俺老孫帶你去便是，你這小跟班可別整什麼么蛾子。」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聲歡呼。

　　孫悟空嘴角往下一撇，抬起手一捂耳朵：「吵死了！」

　　.

　　去花果山這事敲定後，桃蓁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那幾個剛能化形的小妖。

　　原先她什麼也不懂，小妖說有她幫忙便能提早化形她就真以為是自己的功勞。後來小白龍問清來龍去脈才告訴她，這些小妖大概是在她受那位仙人點化後順帶占了便宜，吸收了許多桃蓁控制不住使其流瀉出來的法力。

　　「那些小妖又不清楚緣由，便以為是你幫了他們增進修為。」小白龍如是說，「若你當初能好好聚攏那高人贈予你的法力，這會兒的修為也不止於此了。」

　　桃蓁倒沒覺得什麼，她總覺得能化形就是極大的好運，她也寧願用這些修為換來這些小妖的陪伴。

　　否則她一個人一定熬不過這漫長年月。

　　桃林這些有靈識的小妖都陸陸續續化了形，往後只需要自己潛心修煉，倒也用不上她幫忙了。這樣一來桃蓁即便要走也沒那麼愧疚。

　　只是這會兒它們全圍著她，淚眼汪汪。

　　「桃仙，我們捨不得你呀。」藤妖哭得嗚嗚嗚的。

　　桃蓁手忙腳亂安慰，又怕被大聖聽見這一聲「桃仙」，窘迫地抽空回頭一看，只見他正躺靠在樹椏上，手裡拿著個個大且色澤粉紅的桃子湊在鼻子跟前聞了聞。

　　……沒聽見就好。

　　她轉過頭接著對面前幾個小妖說道：「一是我不好再求大聖多帶上你們，二是你們修為薄弱，尚不能離開桃林土地。可我往後又不是不回來了，又怎麼會忘了你們？只希望你們別把我忘了就好。」

　　接著便是七嘴八舌的保證：「我們怎麼會忘了桃仙？」

　　「我們就把桃林守著！哪裡也不去！」

　　桃蓁失笑道：「你們想去哪裡都是自由，能去外頭看看也是好的。」

　　折騰了好半天才把事情一一交代好，順帶也安撫了小妖們依依不捨的情緒。桃蓁心裡也惆悵得很，但她也明白要自己放棄跟著大聖離開的機會也是不可能的。

　　人生在世，哪能不離別呢。

　　「能走了？」孫悟空看了眼朝自己走來的桃樹精。

　　桃蓁點點頭。

　　「可真是囉嗦。」這都好半天了。

　　桃蓁赧顏：「大聖久等了。」

　　孫悟空目光掠過一地桃核，便也不計較了：「那便走吧！」翻身下樹時又環顧四周，還有許多桃樹上的桃子他還沒來得及嘗呢。

　　可惜了。這桃林所結果實的味道的確比花果山好。

　　桃蓁將他神色看在眼裡，想了想說道：「反正這桃林裡的桃子也沒人吃，熟透了落地也浪費，不如都送給大聖帶去花果山吧？」

　　孫悟空步子一頓，轉過頭看她：「當真？」

　　偏還要做一副平平淡淡的神色。桃蓁忍著笑：「當真。不過……這麼多桃子，如何帶得走？」

　　「這有何難。」孫悟空伸手拔了根猴毛擱在掌心，再對著一吹，那猴毛被吹得騰了空，下一刻便化作一個口袋。

　　桃蓁險些驚呼出聲。這可是她第一回看大聖拔猴毛變化出別的東西！

　　可真神奇……書上描繪不過寥寥幾句，哪能比得上親眼所見帶來的衝擊呢。

　　不過這口袋也就尺餘長寬，能裝得下幾個？

　　「桃樹精，過來。」孫悟空喊道。

　　桃蓁乖乖走過去。

　　孫悟空將口袋扔給她：「給俺老孫拿著。」

　　她趕緊伸手一把接過來。

　　孫悟空說完就翻身上了樹，摘了幾個桃子要往口袋裡扔，桃蓁趕緊把袋口撐圓，以便能準確無誤將桃子給接住。說來也奇怪，這幾個桃子進了口袋以後卻像是半點不占地方，整個袋子還是空蕩蕩的。

　　……這是什麼寶物？！

　　桃蓁按捺不住好奇，伸手就想往裡探。

　　「當心把你這小妖的手給吞了！」耳邊冷不防傳來一句，將桃蓁嚇了一大跳。原本她都伸了半隻手進去，這會兒猛地就縮了回來。

　　接著她還沒來得及抬頭便聽見一陣笑聲。

　　桃蓁望過去，樹上的猴子笑得頑劣：「你這桃樹精當真好騙！傻得很！」

　　捉弄她的！

　　「大聖！」她氣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改論文改的頭昏腦脹，所以晚了點

第9章第九顆桃

　　滿桃林桃子都摘光了，那口袋也終於鼓起來。

　　孫悟空隨手將袋子扛在肩上就要念訣，桃蓁大概猜到他要做什麼，心裡一慌便急忙出聲道：「大聖！」

　　「怎麼？」

　　「我們怎麼去花果山？」

　　「還能怎麼去？自然是用俺老孫的筋斗雲。」

　　果然！可桃蓁一想到一縱身便行十萬八千里的筋斗雲就覺得頭暈目眩。那可是轉瞬就十萬八千里！她不得暈死在中途？

　　雖然丟人，她也只能如實將自己的擔憂給說了。

　　孫悟空看桃蓁的眼神如同看個傻子：「筋斗雲可快可慢，全聽俺老孫命令。」

　　「……那，」桃蓁有些窘迫，「那就勞煩大聖慢些。」

　　「好說。」

　　諸仙騰雲駕霧都是跌步而起，踏一步便能踩到雲上。那筋斗雲呢？

　　桃蓁屏住呼吸，心裡又激動又緊張。

　　孫悟空側對著她手裡撚了個訣，接著便轉頭對桃蓁道：「過來。」

　　她一頭霧水走過去，孫悟空見她慢吞吞的動作便不耐煩起來，伸手直接攥住她胳膊。桃蓁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整個人被扯著往上一提，下一刻便有呼呼風聲擦她兩鬢而過。

　　眼前景色一花，再看清時入目已大片都是蒼穹白雲，垂眸往下看才能看見蒼翠的群山山頂飛速往後掠去。

　　太高了！

　　「大聖！」桃蓁猛地閉眼驚呼，聲音都嚇得變了調。兩隻手反手抓住孫悟空正要縮回去的右手。

　　這桃樹精力氣還挺大。孫悟空抽不回手，嘀咕道：「你叫什麼？」

　　桃蓁此刻只慶倖自己頭髮都仔仔細細攏在後頭束好了，否則被這樣大的風一吹，現在看上去必定是個瘋子無疑。

　　她艱難道：「大聖，筋斗雲……不能低一點兒嗎？」

　　話音剛落，先聽見的是一聲笑。孫悟空看好戲似的：「你這桃樹精怕高？」

　　桃蓁沒說自己有恐高症，而是閉著眼睛胡謅：「我原形是桃樹，本該日日夜夜紮根在土地裡，又如何會不怕高？」

　　孫悟空回道：「這筋斗雲行得夠慢了，若再要低下去，你想讓地上所有人都看見你在天上飛？」

　　桃蓁默了默：「……那我還是閉著眼吧。」

　　她努力想些別的轉移注意力。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手上也沒鬆開，要是尋常時候她肯定不敢這樣一把抓住大聖，可現在情況特殊，桃蓁也就心安理得了。

　　不過大聖這手臂……毛茸茸的，手感還挺好……

　　「還不睜眼？」

　　桃蓁一愣，這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耳邊風聲都停了。她睜眼一看，呼吸登時一頓。

　　滿山樹木蒼翠繁密，間或有飛鳥成群被驚飛而起，嘩啦啦從樹葉枝丫中騰空，陣仗拉成一片朝著天空展翅而飛，最後化為十數個烏黑小點，融入天邊一層赤橙色晚霞。

　　晚霞一片暖融融顏色，雲朵上仿若裹挾糖漿，懸而欲滴，最終光暈潑墨似的落在峰頂樹冠上。

　　這樣的美景，言語實在難以感歎一二。

　　桃蓁看傻了似的，連孫悟空抽走被她緊握的右手也渾然不覺。

　　「真呆。」孫悟空胡亂薅了薅右手臂，這桃樹精一路攥得緊緊的，都險些要將他老孫的猴毛給擼禿了！

　　「大聖。」桃蓁轉過頭，「這是……花果山？」

　　「還能是哪裡？」孫悟空哼道，臉上有幾分得意神色。

　　這也太美了……她那片桃林雖美，可跟花果山一比也是小巫見大巫。也難怪大聖一直對這裡念念不忘了。

　　他們現在站在山頂一側突出的一處，因此能俯瞰這一側景色，桃蓁繼續好奇問道：「那水簾洞在哪裡？」

　　「你——」孫悟空正要問她如何得知水簾洞的存在，卻被身後一聲乍呼呼的「大王」給打斷。

　　一隻小猴子縱身一躍，躍至空中時抱著尾巴縮成一團，最後骨碌碌滾到孫悟空腳邊。

　　「大王！」小猴子激動萬分，「大王你回來啦！」

　　這一提孫悟空又想起唐僧來，當即嗤一聲：「是，俺老孫回來了。」說完伸手一撥那小猴子腦門兒，「東西拿著。」

　　小猴子聞見桃子香口水都快滴下來了，歡歡喜喜去接口袋時還不忘瞪大眼睛看向桃蓁：「大王，這是誰？」

　　這布袋實際重量遠超肉眼所見能想像到的，孫悟空一鬆手，小猴子便吃不住力氣被帶著往地上一撲，袋子砸在地上，裡頭的桃子骨碌碌滾出來。

　　桃蓁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這小猴子好可愛。

　　聽見這一聲笑聲，小猴子羞臊地抓了抓臉。

　　桃蓁笑過了便低頭蹲下去幫它撿桃子。這時忽然林子裡傳來此起彼伏一陣喊聲。

　　「大王！」

　　「大王回來了！」

　　數不清的猴子湧過來，又撲又跳，桃蓁下意識就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正好站在孫悟空身後。

　　孫悟空回頭看她一眼，她便沖著他笑笑。

　　「大王取經回來了？」有猴子問。

　　「哪裡那麼快。」孫悟空不以為意地一揮手，「俺老孫不去了。」

　　猴子們雖不明就裡，但一聽這話便都高興地叫喊起來，頓時一片熱鬧，連地上那一口袋桃子都顧不上撿了。

　　這裡頭也有跟那小猴子一樣好奇地問了同一個問題：「大王，這是誰？」

　　「桃樹精。」孫悟空的回答言簡意賅，想了想又添一句，「俺老孫的跟班。」

　　猴子們又細碎議論起來，一個個都覺得驚奇又羡慕。

　　竟然是桃樹精！那豈不是有吃不完的桃子？一個猴子能有個桃樹精做跟班，這也只有他們大王辦得到了！這可意味著永遠不必餓肚子了啊！

　　孫悟空一看花果山大半猴子都在這兒了，便將地上口袋一下翻轉過來，頓時數不清的桃子一股腦的湧了出來。

　　「你們自管分。」

　　猴子們歡呼起來。

　　這些桃子的香味一聞就知道與花果山的不同！

　　桃蓁看著眼前一幅熱鬧場景，終於沒忍住小聲問道：「大聖，這些桃子都給他們了，你吃什麼？」

　　孫悟空將目光收回落在桃蓁身上，眉一挑笑得頑劣：「俺老孫吃你樹上的，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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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十顆桃

　　桃蓁臉又莫名熱了。

　　「……好。」她目視前方，強自鎮定地點點頭。

　　這樣一說起來她又有些懊惱自己不能一年四季結果，不然有她跟著去西天取經，關鍵時刻能不讓師徒幾個餓肚子，食物充足時還能提供零嘴。

　　孫悟空滿意了，正要往前走時步子一頓。他回過頭打量桃蓁：「你這桃樹精知道的還挺多，竟然連水簾洞都知道。」

　　糟糕。

　　桃蓁趕緊答：「……也是從前跟我講大聖事蹟的那個朋友告訴我的。」

　　「她是個什麼妖精？現在在何處？」

　　桃蓁：「她是……」她說著一頓，絞盡腦汁想出個答案，「她原形是只青鳥，所以去過許多地方，知道許多奇聞異事。後來我們意見不合，分道揚鑣了。」

　　反正……大聖的火眼金睛也看不穿謊言，就讓她在良心允許範圍內胡扯吧。

　　面前這桃樹精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麼，孫悟空看不出她是否傷心難過，遲疑著轉過身抬手抓了抓臉，沒再問她這回事。

　　兩個人往山另一側走，後頭還跟著一群猴子，實在是無比熱鬧。然而這一路上幾乎再沒有更多猴子跟來了，只新跑來寥寥幾隻。

　　花果山猴子們的數量可遠遠不止於此。孫悟空皺眉問道：「還有些在哪裡？」

　　身後驟然安靜了。

　　孫悟空步子一停，桃蓁也趕緊跟著停下。

　　默不作聲的猴群裡慢吞吞站出個上了年紀的老猴子：「大王……從二郎神放火燒山后猴子猴孫便折損了許多，大王離開花果山去西天取經後，一隊獵戶陸續來了幾回山裡下了狠手，我們中受傷難以活命的被他們充作食物，活捉的則被逼著去演猴戲，受盡折磨。」

　　「竟有這等事！」孫悟空咬牙切齒攥緊手，想不到他離開後本該受他庇佑的猴子猴孫竟遭此大難。他冷著臉轉頭又問：「那些獵戶現在在何處？多久來一回？」

　　「半月來一回。算日子他們明天該是又會往山裡來。」

　　「是麼。」孫悟空盯著不遠處堆著的一堆亂石，暗金色眼瞳裡隱隱染幾分戾色。

　　「那便讓他們有來無回。」

　　.

　　一眾猴子們忙忙碌碌，齊心協力將幾塊巨石推至山頂。孫悟空站在一旁，等石頭都停穩當後拿出金箍棒蓄力往上一擊，隨之而來的哢擦幾聲響聽得桃蓁牙酸。

　　石頭上以金箍棒落下的地方為中心，四散延伸出無數裂痕，轉眼間就散成一堆亂石。

　　桃蓁站在不遠處看著山頂的大聖，心底五味雜陳。

　　等一切都佈置好，孫悟空才收了金箍棒往回走，幾步後停在桃蓁面前。

　　「你明日跟他們一起，待在水簾洞裡別出來。」

　　怒氣未消，他說話時語氣也硬梆梆的。而且說話時目光落在另一處，並沒有看著她。從桃蓁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能看見他皺起的眉頭和微微下撇的嘴角。

　　想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最後桃蓁安慰道：「大聖，你別太自責了。這樣的情形任誰也無法預料。」

　　孫悟空被說中，抬手抓了抓後腦的猴毛，末了扔下一句「什麼自責」便往一邊走。

　　他找了個平坦處坐下。

　　桃蓁跟過去。

　　她剛才一個人在這裡想了許多，驕傲如大聖，手下受他庇佑的猴子們卻死傷許多，這事還被她這個「小跟班」給聽見了，又怎麼可能不氣悶？

　　明日那場即將回以獵戶們的報復，她心裡只覺得解恨。

　　這些獵戶手下有多少猴子們的冤魂？是該以命償命的。

　　「大聖。」她喊。

　　孫悟空頭也沒回：「怎麼？」

　　桃蓁化回原形，眨眼間一棵桃樹佇立在坐在山頂的猴子背後，滿樹都掛著香氣撲鼻且成色粉嫩的桃子。

　　報復那些獵戶的事留給明日，今天能讓大聖多高興一秒也是好的。

　　「大聖，吃桃嗎？」桃樹的枝葉細細簌簌在微風中輕輕抖動。

　　孫悟空盯著山下連綿起伏的綠浪，沒回頭：「不吃。」

　　「大聖，真不吃？」

　　桃子香氣幽幽飄來。

　　「……不吃。」孫悟空又往旁邊撇了撇臉。

　　「大聖……」

　　猴子終於跳起來，反身便一把抓住離他最近的一根桃枝：「不許抖！」

　　桃蓁遲疑道：「我儘量吧……」

　　她雖然怕癢得很，但心裡還是高興的。想想以後也能跟別的妖精吹噓吹噓，沒什麼是一個桃子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個。

　　.

　　吃了桃子，孫悟空領著桃蓁往水簾洞走。

　　還沒真正走到另一邊時桃蓁便聽見了磅礴水聲，回聲在樹木間傳蕩著，夜幕降臨後四周比白日寂靜，水聲仿佛也能傳得更遠。

　　又走了一陣，水聲驟然清晰，山巔垂下的奔騰水幕映入眼簾。只不過離他們有好一段距離，站在原地只能感受到慢吞吞飄來的嫋嫋水霧。

　　「這便是了。」孫悟空說著倒遲疑起來，「你想進去？」

　　「……想的。」桃蓁試探道，「不能進嗎，大聖？」他不是還讓自己躲在裡面不出來嗎。

　　「倒不是不能。俺老孫跳過去便是，只是你要如何進去？」

　　桃蓁反應挺快：「大聖，我自己能行。我……勉強也算能飛？」

　　「飛？」孫悟空懷疑道，「俺老孫見你乘筋斗雲時的模樣不像是會飛的。」

　　然而片刻後他就懂了。

　　看這桃樹精飛得的確算熟練、卻低得如同鬧著玩似的「飛」，不知道的以為她要縱身跳進瀑布底下的水潭裡。

　　只是他們都忘了一回事——

　　此刻穿過水簾站在洞府裡的桃蓁，如同一隻落湯雞。

　　孫悟空不知從水簾洞這瀑布底下進出過多少回，早已駕輕就熟，速度快不說，那水幕撲在他身上也無甚影響。桃蓁就不同了，她本來在大聖眼皮子底下飛就緊張，再被這不輕的水流一淋，更是大失水準歪歪倒倒。

　　瀑布便把她淋了個徹底，裡外都濕透了。

　　孫悟空隨意抖了抖身上掛著的細小水珠後，抬頭便看見她這副狼狽模樣。

　　「……」

　　桃蓁站在原地僵硬得像根木頭。

　　在大聖和眾多猴子面前這樣丟人，真是……

　　洞裡頓時響起一片猴子們的笑聲議論聲。

　　她忍著窘迫抹掉臉上的水珠，有些尷尬的看著面前的大聖，不過這一看她有些走神。

　　大聖身上金棕色的猴毛經水一淋金色光澤更加顯眼了，實在跟他一雙暗金色眼瞳相配得很。

　　果然是大聖……再配上那身從龍王那裡得來的衣裝不知會是如何的威風凜凜。

　　她什麼時候能親眼看一看？

　　孫悟空再撚了個訣身上便幹透了。他看著桃蓁呆愣愣的模樣只覺得莫名其妙：「你這桃樹精盯著俺老孫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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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原著來說，猴子們應該叫大聖為大聖爺爺，但是……請允許我私自改動一下叭哈哈哈哈，大聖爺爺真的沒有大王好聽

第11章第十一顆桃

　　最後桃蓁在水簾洞裡找了個角落，以桃樹原形休憩。

　　猴子們都還纏著自家大王飲宴，洞府裡的石桌上滿滿當當擺著無數新鮮瓜果與酒盞杯盤。瑩瑩月色從水簾洞頂自然洞開的天窗流瀉進來，將室內陳設勉強照了清楚。

　　雖然都是石頭造就，但擺設無一不精緻。

　　桃蓁懶洋洋舒展枝葉，準備伴著耳邊這熱鬧的聲音入睡。

　　她這一隅安靜閒適，那頭猴子們還激動著，圍著大王有說不完的話，不時還要分神來眼饞這邊的桃子。

　　布袋裡的早被他們分食殆盡了，這會兒一聞卻發現這棵桃樹上的桃子香氣更吸引人百倍，更不用提一個個還仿佛同樣大小，看顏色都熟透了，一咬下去肯定溢出香甜汁水來。

　　不過大王都說了這是他跟班，他們也就不敢肖想。

　　過過眼癮而已。

　　.

　　水簾洞裡直鬧到深夜眾人才歇下。

　　翌日桃蓁是被一陣動靜弄醒的。

　　她睜開眼就看見猴子們急得抓耳撓腮，孫悟空翹著腿倚在最上座，冷哼道：「慌什麼？有俺老孫在，他們還能為所欲為不成。」

　　洞府外傳來一陣鼓響鑼鳴。

　　是獵戶進山來了。

　　孫悟空目光一沉，眼裡怒氣絲絲溢出，起身一步跳下高臺，接著又往洞口邁了幾步，轉眼就消失在水簾後頭。

　　還不忘扔下一句：「桃樹精別出來！」

　　桃蓁步子頓住。

　　她回頭看一眼，水簾洞裡全是大大小小的猴子，大聖極有可能是孤身出去「應戰」。尋仇獵戶這個小細節她記的並不清楚，昨晚想了好久都沒想起來大聖是如何將那些人擊退的。

　　不過總歸都不是大聖的對手就是了。

　　桃蓁站在洞口張望，然而視野所及之處都被飛流直下的瀑布給擋了個一乾二淨。

　　.

　　飛沙走石，狂風大作。

　　一隊人馬已歪歪倒倒狼狽不堪，還有力氣出聲的堪堪只能發出幾聲慘叫痛呼，然而更多的已直接被飛石給砸得頭破血流，疲於躲避。

　　孫悟空站在山頂，俯瞰山底一切，風將他身上直裰吹得微微鼓動。

　　「妖風！妖風！」有人驚恐大喊。

　　妖風？

　　孫悟空嗤笑。

　　暗金色眼瞳冷冷盯著這番情景，不知過了多久才消停下來，風停雲歇，山谷裡又回歸一片死寂。

　　「小的們，出來！」

　　猴子們聽見這聲號令，爭先恐後從水簾洞裡躍出。桃蓁深吸一口氣，也撚了訣跟著出了洞口。

　　這回比昨晚好了些，沒到裡外濕透的窘境，但仍舊顯出幾分狼狽。她默默回想默念大聖教她的口訣，不過片刻身上就幹了。

　　她走上山頂時，一眼就看見了猴群中無比顯眼的大聖。

　　「小的們，你們去南山下，將人馬屍首收拾了，衣物兵器一類記得清洗收撿，往後歸你們所用。」

　　猴子們領了命令便四散開來忙碌去了。

　　山頂上又只有大聖孤零零一個。

　　桃蓁默默走到他旁邊站著，目光刻意避開山谷裡慘烈景象，落在腳邊一朵迎風飄搖的野花上。

　　「自歸順唐僧，他日夜念叨『日行一善，善猶不足；日行一惡，惡自有餘』，俺老孫不過打殺心懷鬼胎化作人形的妖精他便能狠得下心寫一紙貶書。」孫悟空目光沉沉，話音落後忽然笑了聲，接著揚聲道：「然而今日俺老孫打殺了這一眾獵戶，他又能奈我何？」

　　只恨這緊箍仍不得除去……

　　他說完這話猛地側頭看向桃蓁，眉眼桀驁不羈。

　　「如何，桃樹精，你若現在怕了俺老孫，大可以自行離去，還來得及。」

　　這時忽然吹來一陣風，使得孫悟空身上金棕色猴毛微微曳動。桃蓁看著他此時此刻的眼神，竟然一時失聲。

　　心裡驟然湧起酸澀來。她想像不到大聖被唐僧趕走時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正因想不到，所以才更替他難過。

　　至於說怕……

　　她的確怕大聖，只是這「怕」大概用「敬畏」代替更合適。

　　「我不會走的。」桃蓁鼓起勇氣直視他，「那些獵戶殘害花果山猴子們的性命，遭此一劫是罪有應得，我又為何會因此懼怕大聖？」

　　孫悟空恨恨轉回頭又盯著山谷底下，語氣僵硬：「真不怕？不覺得俺老孫濫殺無辜？」

　　桃蓁微微一笑：「真不怕。也不覺得。」

　　風減弱了幾分從沉默的兩人間慢悠悠穿過，比起剛才現在只猶如輕紗拂面。

　　半晌孫悟空才道：「桃樹精。」

　　「怎麼了，大聖？」

　　他看著桃蓁，神色有些複雜。

　　「你與俺老孫素未謀面，怎麼就這樣忠心耿耿。」說著他又歪頭打量她，「僅憑那只青鳥一面之詞？」

　　有一瞬間桃蓁幾欲將實情脫口而出。

　　然而怎麼說？難道告訴大聖他只是個話本裡的人物？桃蓁辦不到，她也不想這麼做。這對這個故事裡的人物來說何其殘忍。

　　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正活生生的待在這樣一個「故事」裡，它是真實存在的，已不再簡簡單單只是虛構。

　　她攥緊手，有些緊張。

　　「大聖，並非所有人都如天宮神佛，力求讓你歸順，讓你循規蹈矩。我也不是唐長老，總是悲天憫人深明大義。對我而言，青鳥口中的大聖就像話本裡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從不屈服於任何人，敢為常人所不敢，為常人所不能。」

　　在她纏綿病榻的日子裡，大聖就好像是她的信仰。

　　有誰會背離或懷疑自己的信仰？

　　「所以我見到大聖激動還來不及呢。」她說到現在臉上已是笑吟吟的，「能做個跟班跟著大聖已經是求之不得。」

　　孫悟空罕見的有些發愣。

　　他如同中了定身術，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等回神後猛地就朝側後方一退，別過臉抬手有些急躁地抓了抓臉側。

　　露出來的耳朵漸漸紅得像要滴血。

　　這回桃蓁也傻眼了。

　　大聖這是……臉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大聖跟桃蓁說的那一段話裡有引用原著，在此說明一下~

　　謝謝「奈何一方」小天使送的100瓶營養液和投的雷~

　　也謝謝跟到這本書來還給我留評的小天使啦！

　　順便，專欄裡有一本完結文，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戳進去看一看~

第12章第十二顆桃

　　「……你這桃樹精少說好聽的來哄俺老孫。」

　　桃蓁一臉真誠：「大聖，我說的是實話。」

　　孫悟空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繼而轉頭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瞪完這一眼後就背轉過去往山下走。

　　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桃蓁還有些回不過神。大聖被她誇得臉紅了？

　　平日裡大聖總自誇來著，美猴王齊天大聖種種名號更是數不勝數，誰能想到會被她誇到臉紅呢！

　　.

　　處理獵戶這事算是告一段落。

　　桃蓁卻開始心急起來，豬八戒怎麼還不來花果山將大聖請回去？

　　不過她急也不敢表現出來，每天要麼跟著大聖學些小法術，要麼跟著在花果山裡轉悠。若她真是個土生土長的桃樹精，這會兒怕是真的已樂不思蜀了。

　　就這樣過了幾日，這天終於有個猴子飛快撲到孫悟空面前，口中還不住喊「大王」。

　　桃蓁正坐在溪水邊，聽見這聲喊頓時精神起來。

　　來了！

　　孫悟空本來枕著雙臂仰躺在一塊石頭上，翹著二郎腿好不愜意。突然被擾了清淨，眉頭一皺，再懶洋洋一掀眼皮。

　　「何事？」

　　「外頭來了個奇奇怪怪的妖，肚子圓滾，豬鼻大耳。」

　　這描述是豬八戒無疑了。桃蓁聽著這描述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孫悟空原本沉著臉若有所思，卻聽見身後撲哧一聲。

　　桃蓁趕緊答：「我在想什麼妖會是這副模樣。」

　　什麼妖？當然是豬妖。孫悟空心裡哼道，也不起身，「不知哪裡來的夷人，讓小的們趕走便是。」

　　「等等！」桃蓁忙出聲道，「大聖，咱們不去看看嗎？」

　　「有什麼好看？」孫悟空嗤一聲，又閉上眼。

　　她想說自己好奇，結果沒來得及開口便又見一個小猴子跑來。

　　「大王！那妖怪不肯走，一直叫囂『要見孫悟空』，雖然咱們人多勢眾，可他手裡不知拿了個什麼兵器，一時半會兒也不好對付。」

　　孫悟空猛地睜眼翻身下地。

　　「那俺老孫便去會一會他！」

　　桃蓁松了口氣，趕緊跟在後頭。

　　遠遠地，就聽見一陣喧嘩，有猴子們嘰嘰喳喳的叫喊，裡頭還不時夾雜著幾句明顯粗獷些的嗓音。

　　「讓孫悟空出來！」

　　「我們大王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算個什麼人物？」

　　「我是他師弟！」

　　「我倒是不知何時有了你這樣一個師弟！」

　　猴群頓時安靜下來，豬八戒抬頭一看，立在高石上正冷冷看著他的不是孫悟空還能是誰？

　　他趕緊賠一副笑臉：「猴哥！」

　　孫悟空嗤笑了聲：「誰是你猴哥？」

　　這時桃蓁從孫悟空身後冒出個頭來，往石頭下邊兒打量了一眼。呵！還真如形容的那樣，深色直裰也蓋不住圓滾滾一個肚子，一張人面卻有個顯眼無比的豬鼻子，兩側的耳朵能有她手掌大了。

　　豬八戒也眼尖的瞧見了桃蓁，躲在孫悟空身後的少女一襲粉白廣袖長裙，身姿窈窕翩躚，唇紅齒白，秀眉杏目。

　　比起天上宮娥也不遑多讓。

　　他當即陰陽怪氣地拈酸起來：「我說猴哥你怎麼巴巴地待在花果山，原是有了美人作伴！若我老豬是你，只怕也沒什麼取經的心思了。」

　　「豬悟能！你忘了那一紙貶書，俺老孫可沒忘！」孫悟空怒極反笑，「說起來其中還有你三分功勞！」

　　他無心取經？

　　他好心除妖，分明是唐僧不分青紅皂白！

　　桃蓁站在後頭，回過神也有些抑制不住地氣憤起來。豬八戒這話說得未免太過分！

　　孫悟空已不想再與豬八戒費什麼口舌：「小的們，拿上傢伙將這豬妖趕出去！」

　　豬八戒不過逞一時口舌之快，等到這會兒將人激怒了，那些猴子們要抄傢伙趕他走了他才知道闖了禍。他立即苦著臉大喊：「猴哥，猴哥！是我老豬說錯話了！」

　　師父還等著他去救呢！

　　「晚了。」孫悟空冷冷扔下兩個字，轉身就要走。

　　桃蓁這下就是想勸也開不了口，誰讓豬八戒自己將自己往火坑裡推呢？那一句話還把她也給說進去了。

　　「猴哥！我來是得了師父囑託，你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啊！」

　　孫悟空步子一頓。

　　桃蓁試探道：「大聖，聽他說說吧？」

　　豬八戒一雙眼一直仔細察言觀色，趁這空檔已經接著說道：「師父他……師父他說想你了，便特地讓我請你回去。」

　　「……」桃蓁幾欲扶額。她怎麼忘了？原本故事裡豬八戒被小白龍囑託，說是別將實情給說出來，只說是師父想大師兄了讓他來請人。

　　可還不如直說師父有難呢！大聖正在氣頭上，如何又會因為一句「師父思念」就眼巴巴地跑回去？

　　果然，接著便聽見孫悟空冷哼一聲：「俺老孫就由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奈何一方」小可愛的營養液！！可能這就是被金/主甩票子的滋味叭！

　　最近幾天都會更，只不過可能短小……我想壓一下字數，大家原諒我噢！

　　最後推薦兩首歌~兩首都叫「悟空」，但是是兩首不同的，分別是「貳嬸」和「戴荃」唱的，很好聽很有感覺。

第13章第十三顆桃

　　當初狠了心要趕他走，現在豬八戒卻說師父思念他？

　　孫悟空滿目冷嘲。

　　「猴哥，我說的都是真的！」

　　眼看著石頭上的身影就要一個縱身跳下去離開，豬八戒也急了，眼珠一轉看向桃蓁：「這位仙女姐姐，你幫我勸勸猴哥吧！」

　　……仙女姐姐？

　　桃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看一眼豬八戒，正回頭去看大聖時，卻見他站在石頭下邊兒抬頭沖她道：「還不走？」

　　她蹲下身一撐旁邊跳下去。

　　「大聖，」她道，「方才聽他說是你師弟？」

　　「哪門子師弟？」孫悟空見她下來了便轉身往前走，「俺老孫早與他們毫無瓜葛。」

　　桃蓁心裡歎息一聲。

　　身後豬八戒又叫嚷起來，聽動靜是被猴子們給逼著往山下走。他也被這些猴子猴孫給弄得惱了，再一想到孫悟空身後那個女子，心裡又忍不住哼哼。看著貌若天仙的，誰想到連句幫忙的話也不肯說。

　　真是狠心腸，跟那弼馬溫一個樣！

　　「吵死了！」孫悟空抬手胡亂一揉耳朵。

　　桃蓁想了想說道：「大聖，唐長老除你之外那兩個徒弟本事如何？」

　　「馬馬虎虎。」

　　她再次拍了個馬屁道：「想來是不如大聖你的。」這也是實話。

　　沒等孫悟空說什麼，桃蓁已經接著道：「有大聖你同行時，一路上尚且有諸多艱難險阻，既然他們本事尚不足夠，想來保護長老已經很吃力，又怎麼會沒什麼要緊事的時候專程分人手來尋你？」

　　「而且大聖你離開也有些日子了，若有心懷不軌的妖怪聽說大聖你回了花果山，肯定更要伺機動手。都這麼多天了，怎麼還會沒碰上麻煩呢？」

　　孫悟空停下步子，語氣生硬道：「那他怎會不說？」

　　桃蓁心裡也無奈於豬八戒的拐彎抹角。

　　「總之疑點諸多。大聖要是不想見他，那就我去問問吧？」

　　沉默片刻，孫悟空乾巴巴回了兩個字：「隨你。」本來說完就要走，不知想到什麼又停下，轉身對桃蓁說道：「他個呆子好色，你對他不必客氣。」

　　桃蓁站在原地愣愣看著大聖走遠的背影。

　　這是……怕她被豬八戒冒犯？

　　她忍不住笑了笑，返身回去了。

　　那些猴子們得了自家大王命令，這會兒已經不再團團將豬八戒圍住，只是四散開來在一旁看熱鬧。實則也是監視，怕他又弄出什麼么蛾子。

　　豬八戒嘴裡嘀嘀咕咕的，正拍打著沾上身的灰塵，冷不防目光所及之處多了粉白交替的女子裙擺，走動時裙擺底下還露出精緻的繡鞋。

　　他看得眼睛發直，呆呆往上抬頭。

　　這不是剛才猴哥旁邊那個美人？

　　近了一看，美人更美了。

　　桃蓁一直琢磨著要如何稱呼，最後乾脆喊道：「……二師兄？」

　　「欸，欸。」豬八戒連連應聲。

　　她微微一笑：「先前發生的事情我大概聽大聖說了。將心比心，若是二師兄你有火眼金睛能看透妖怪真身，好心一次次將其擊退長老卻反而責怪你，還寫貶書念緊箍咒逼你走……恐怕這樣的心結也不會三言兩語就化解吧？」

　　豬八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臉。

　　「大聖他還在氣頭上，所以我替他來問問。」桃蓁斟酌道，「二師兄為何突然來找大聖回去？」

　　「這個，」豬八戒嘿嘿笑了兩聲，「是師父想念他得很，夜裡也不能安睡，還茶飯不思的，所以就讓我老豬將人請回去。」

　　還不說實話……

　　「可唐長老當初可狠心給了貶書，這會兒怎麼可能又因為一時心軟便讓你來？」桃蓁乾脆挑明，「二師兄，你們是不是……遇上什麼難事了？」

　　其實她心裡隱隱為大聖鳴不平，有些不痛快。趕人的時候倒是俐落，豬八戒還添柴加火的，這會兒事情擺不平了又知道來找大聖解決。

　　若她沒記錯，他們師徒幾個現在遇上的應該是黃袍怪，唐僧現在大概已經被變成老虎關起來了。說到底會出這一回事還是因為唐僧沒衡量清楚就接受了國王委託，以為真能救出百花羞，可他和豬八戒沙僧三人根本就不是黃袍怪的對手。

　　豬八戒一個激靈，趕緊反駁：「沒有的事！真只是師父思念大師兄……」他老豬怎能在美人面前承認降不住一個妖怪呢。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旁邊一隻蝴蝶慢悠悠扇著翅膀，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上。

　　「我是怕你們真有什麼難處才跟大聖求情來問的，既然沒有，那我這就走了。」桃蓁明白不逼他一把是不行的，當下便打斷他後話，一副轉身欲走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後面但還沒收藏的小天使快點按爪啦！！

第14章第十四顆桃

　　豬八戒見她真是要走，立刻慌了：「等等！仙女姐姐別走！」

　　桃蓁轉過身乾巴巴道：「你還是叫我桃蓁吧。」

　　「欸，好，桃姑娘。」豬八戒苦著臉交代，「……那我老豬也就不瞞你了，其實是師父有難我才來求猴哥幫忙的。」

　　說著便一股腦兒地將事情交代了。

　　桃蓁心裡松了口氣，面上卻一副驚慌神色，她剛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覺得面前一花，等定睛看清後立刻驚呼：「大聖？！」

　　豬八戒回過神：「猴哥，你又變作什麼在一旁偷聽！」

　　孫悟空憑空出現，下一瞬便上前一步攥住豬八戒衣領，有些咬牙切齒道：「你這呆子！為何不早說！」

　　桃蓁趕緊道：「大聖，救人要緊。」

　　既是解圍也是提醒。

　　豬八戒附和幾聲後又問道：「那桃姑娘……？」

　　桃蓁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接著便有些遲疑地看向孫悟空。

　　他們師徒幾個脫困且冰釋前嫌後便要繼續去往西天，這會兒若大聖不讓她跟著……那她就真正是沒辦法跟著一同上路了。

　　這幾天她也忘了再同大聖商量這事，這會兒豬八戒問起，完全就只憑大聖一念之間的抉擇。

　　孫悟空神色有些複雜。

　　「這一去還不知凶不兇險，筋斗雲飛得急了只怕你也受不住。俺老孫只不過幫個忙就回來，桃樹精你就在花果山等著。」末了又添一句，「若是這一趟我去的久了，你不耐煩等或者想走，那就走吧。」

　　桃蓁沉默著聽完這番話，忽地笑了，但也只是盈盈一張笑臉望過去，沒再說什麼。她道：「好，我明白了。大聖你們快去吧。」

　　孫悟空看她一眼，像是欲言又止，他有些心急氣躁地薅了薅腦後，最後跟猴子猴孫交代幾句便拉著豬八戒一個筋斗雲走遠了。

　　.

　　桃蓁有些失神地盯著天邊。

　　這離別實在猝不及防，她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仿佛上一瞬還在跟著大聖在花果山轉悠，還在思索著要如何讓豬八戒說出實情讓大聖回去，但這一刻真的到來後，桃蓁卻覺得整個人恍恍惚惚，有些空落落的。

　　或許大聖眼下是真的抱著只替師父解決困境便回來的念頭，可桃蓁很清楚，這一去便冰釋前嫌，大聖不會再回來了。

　　或許大聖潛意識裡也隱約預感到什麼，所以才說了那後頭一句話。

　　——「若是這一趟我去的久了，你不耐煩等或者想走，那就走吧。」

　　周圍圍著桃蓁的猴子都不懂為何她看上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個別還上前來扯了扯她的裙擺：「桃子姑娘……」

　　桃蓁回過神，愣了愣才明白這聲「桃子姑娘」是在喊自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大概是豬八戒喊她「桃姑娘」時被他們給聽岔了。

　　她也沒去糾正，只是笑著問：「怎麼了？」

　　「大王已經走遠了，筋斗雲一去便能有十萬八千里呢！」

　　「可真遠啊。」她笑著感歎一句。

　　「桃子姑娘別擔心，大王本事大得很，沒什麼妖怪是他降不住的。」

　　桃蓁點點頭，又回頭看一眼天邊，然後才跟著猴子們重新走進山林深處。

　　深夜裡，花果山重新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只有水簾洞外那條飛瀑的水聲傳出去很遠。

　　桃蓁由桃樹重新化為人形，撚了訣飛出水簾洞。她在山林裡走了半天，最後在下午她和大聖一起曬太陽的地方停住步子。

　　她面朝著溪水坐了下來。旁邊便是下午大聖躺過的那塊平坦巨石。

　　此刻月色極好，零零碎碎撒進溪水裡，波光粼粼。

　　桃蓁又想起了在桃林的時候。就是在那一晚看見大聖孤零零的背影後，她才下定決心要跟著一同去西天取經。

　　她知道自己這個請求有些衝動了。

　　今天豬八戒說出實情後，大聖急著去寶象國救唐僧也的確沒思慮太多，那時候的情形也不允許她說太多。

　　下次大聖再回來時是不是已取完經封了鬥戰勝佛？

　　這近十年光陰，她要一直在花果山等著嗎？

　　桃蓁忽然有些迷茫。

　　她將臉埋進臂彎，鼻尖忽然有些酸澀了。反正現在也沒人看見，她也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哭到後頭她擦乾臉上的眼淚，覺得心底輕鬆了些。

　　她為了什麼而哭？無非就是難過、失落、不舍。

　　但反過來想想，她已經見過了大聖，還勉強算當了好些天的「小跟班兒」，這也算圓了她的念想吧。

　　只是往後她要何去何從……這的確要好好想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冷冷冷冷冷冷冷

第15章第十五顆桃

　　「猴哥，你快救救師父吧！」

　　三人面前放著個寬大結實的鐵籠，裡頭正臥著一頭斑斕猛虎。

　　孫悟空看著籠子半晌，忽然一咧嘴笑了：「師父，你勸我向善，怪俺老孫濫殺所謂『無辜』，可怎麼卻反倒將自己弄成這副兇惡模樣？」

　　籠子裡的老虎也不知能否聽懂人言，只趴著沒怎麼動彈，聽見響動輕輕抬了抬腦袋，末了又擱回前肢上。

　　沙僧暗暗著急，只能先勸道：「大師兄，先將師父變回來吧，有什麼誤會這會兒說開便是。」

　　孫悟空沒動：「來之前只說助你們解圍脫困，眼下奎木狼已被收服，俺老孫這便走了。」

　　豬八戒一急，聞言哼道：「好歹師徒一場，猴哥未免太狠心！」

　　「二師兄！你少說兩句！」

　　孫悟空冷冷朝豬八戒瞥了眼，收回目光後才嗤了聲：「既然師徒一場，那便當還了他的恩情。」

　　話音剛落便撚了個訣，嘴裡不知默念了什麼，下一刻籠子裡臥趴著的老虎便變成了個穿著袈裟的和尚。

　　唐僧顫巍巍從地上站直了身子，整個人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等看清籠外的身影才失聲喊道：「悟空！」

　　孫悟空轉身便要走。

　　「悟空！」唐僧忙上前一步。

　　面前大徒弟步子倒是頓住了，卻背對著他一言不發。四人皆沉默相對，一時間氣氛凝滯。

　　「……悟空。」

　　「若無要事，俺老孫便回花果山去了。」

　　唐僧忙又追上幾步，急促道：「是為師錯怪你了。」

　　他想起那白骨夫人與黃袍怪仍覺得後怕，同時又悔恨交加，心底愧疚不已。當初他不信悟空所說還念咒將人逐走，結果反倒還是這個大徒弟不計前嫌回來救了自己。

　　唐僧覺得臉上燒得慌。

　　「悟空，這回是為師做錯，錯在不該不信你。取經一路上多虧有你才能平安，往後……往後也是離不得你的。」

　　「……當初可是師父親手寫的貶書。」孫悟空微微側轉身子，餘光掃一眼唐僧複又收回，「你三番五次只聽信八戒所說，那只讓他陪你去西天料想也足夠了。」

　　沙僧趕緊一推豬八戒，低聲催促道：「二師兄！」

　　豬八戒被推著往前不情願地邁了兩步，佯裝整理衣裳低頭半晌才哼哼起來：「我老豬是也有錯……可當時的情形，我又不像猴哥有火眼金睛，如何看得穿妖怪？」

　　「那你便能隨意攛掇師父念咒逐我走？」

　　「大師兄，八戒總是快言快語，說之前當看熱鬧似的也沒想太多。大家師兄弟一場，總不會有害人之心。你就饒他這一回吧？」沙僧不敢讓八戒再說，只能又站出來當和事佬。

　　孫悟空沒理會豬八戒，只回頭去看唐僧，後者滿面愧疚之色。

　　「悟空，是為師當時氣糊塗了。師徒恩情，哪裡能說斷就斷？何況是我錯怪你。」

　　豬八戒眼珠滴溜溜轉一圈，掃一眼那猴子被定住似的腿腳，便知道他還是心軟了。

　　孫悟空攥著拳頭一言不發。

　　唐僧將他從五行山下救出，光這一點便於他有恩。

　　其他的……

　　「師父既已恢復原樣，那咱們這就能去與國王辭別了。」沙僧憨厚地笑了笑，末了試探著道，「大師兄，咱們走吧？」

　　孫悟空抬眼看他，半晌後「唔」了一聲。

　　.

　　國王率官送幾位「高僧」出城。

　　高門城牆與城門口數百人已被遠遠拋在身後。唐僧騎在白馬上，孫悟空在前頭牽著馬往路上走。

　　幾人說到什麼相談甚歡，氣氛算得上其樂融融，唯有牽馬那個悶著頭一言不發。

　　「……大師兄？」

　　孫悟空猛地回轉身，一副才回過神的模樣：「怎麼了？」

　　「猴哥，該問你怎麼了才對。」豬八戒將釘耙換了只手拿著，接著道，「素筵時你就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說著眨了眨眼嘿嘿笑兩聲，「是不是想桃姑娘了？」

　　「你個呆子胡說什麼？」孫悟空立刻惡狠狠瞪他一眼。

　　唐僧疑惑：「什麼桃姑娘？」

　　「就是個——」

　　「豬八戒！」三個字說得氣急敗壞。

　　豬八戒往後頭縮了縮：「好好好，我不說，你自己跟師父交代。」

　　孫悟空胡亂撓了撓頭，沒說話。

　　他現在心裡亂得很。

　　當初跟那桃樹精說的是幫師父脫了困便回去，但真正見了面才知道取經這事恐怕難以輕易放下。

　　他不能扔下師父不管。

　　但真要讓那桃樹精跟著一路往西天跋涉？

　　先前她說這話時他沒放在心上，一是仍在氣頭上沒想著接著去西天，二是他做不得主，三是這一路有諸多危險，萬一平白無故連累了她怎麼辦？

　　甚至……他還想過要麼自己就徑直護送師父往西天去了，那桃樹精等不著人，大概也很快會失了耐心，接著便會離開花果山。

　　「悟空？」

　　孫悟空默了默，微微側過頭道：「師父，怎麼了？」

　　唐僧見他皺著眉頭眼底都是鬱色，頓時既納罕又擔心：「方才你不讓八戒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桃姑娘是誰？」

　　「是……」剛開口，他步子忽然頓住，白龍馬也跟著停了下來。

　　孫悟空轉身看著唐僧，一咬牙道：「師父，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在桃花寺碰見的那個桃樹精？」

　　作者有話要說：

　　好怕寫崩了唉……

第16章第十六顆桃

　　唐僧略一回想便記了起來：「自然記得。當初還多虧她找食物給我們果腹。」

　　記得就好。孫悟空揉了揉臉，將事情簡單說了。

　　「……同去西天？」唐僧一愣。

　　落後幾步的豬八戒一拍手樂道：「這主意好！師父你就答應吧，光咱們師徒四個日日相對的多沒趣，桃姑娘跟著咱們也賞心悅目啊！」

　　唐僧無奈：「八戒。」

　　「……我這也是說的實話。」

　　孫悟空皺眉瞥他一眼，沒理會，只看著唐僧說道：「師父，俺老孫前些日子教了她些簡單法術，不說多大本事，但一路上也不至於拖咱們後腿，還能多個人探路。況且她本體是桃樹，平日裡不用吃喝，還算省事。」

　　要不是那桃樹精可憐巴巴說無處可去，還忠心耿耿非要跟著他，他老孫哪裡會這樣費盡口舌讓師父點頭。

　　「可她畢竟是個女子……」

　　孫悟空笑了笑：「若師父你不提，我都想不起這回事。」

　　豬八戒翻了個白眼，扯著沙僧哼道：「別聽那猴子胡說。」

　　意思是不把桃姑娘當女子看待？嘁，騙誰呢！

　　沙僧正一頭霧水，聽見二師兄說這一句也只憨厚笑了笑，沒說別的。

　　「那，她能受得了這一路艱辛？」

　　「師父，乾脆俺老孫將人帶來，你親自問吧。」不管最後成不成，他都不算對不起桃樹精。想到這兒孫悟空便乾脆俐落地撚了訣，沒等唐僧反應過來就不見了蹤影。

　　乘筋斗雲回花果山不過短暫一會兒功夫。落下雲頭後他就隨手抓了個小猴子問道：「桃樹精呢？」

　　「大王！」小猴子激動不已，回過神來被問得一愣，「桃，桃子姑娘？她走了。」

　　走了？

　　孫悟空一怔。

　　「走？走哪兒去？」

　　小猴子苦著臉：「……小的不知。」

　　孫悟空松了手，那猴子就跑去跟別的猴子們報信去了。大王回來了！他跟著那大耳朵的豬妖去救下了唐僧，這回回來後就該不走了吧？

　　.

　　白日裡猴子們都在山上竄上竄下，水簾洞裡反倒成了最清幽的一處了。

　　孫悟空悶頭在裡頭找了一圈，空空如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信那桃樹精真的走了還是什麼，竟然在花果山找了一圈。

　　都沒有。看樣子是真走了。

　　前些日子一番話吹得天花亂墜，可他才離開幾日她就走了。孫悟空躺靠在古木樹丫上，手裡捏著個隨手摘的桃子，不時往半空一拋又很快落回掌心。

　　拋了幾個來回，他拿到嘴邊咬了一口。

　　……難吃。

　　咬了一口的桃子被扔得骨碌碌滾到草叢裡不見了。

　　孫悟空翻身跳下樹，心裡嘀咕起來。那桃樹精走了也好，免得真跟著去了西天受苦受難。

　　他找了花果山年長的猴子叮囑諸多事宜，一眾猴子知道他要走都捨不得，年幼些的還可憐兮兮的扒拉在他腿邊。

　　老猴子摸了摸鬍鬚：「大王，保重。」

　　等大王再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花果山大概已是滄海桑田，猴子猴孫們也長成的長成，老死的老死。

　　孫悟空心裡也隱隱悵然，最後安撫了幾句便狠下心要走。

　　他撚訣的手剛抬了一半，動作卻突然一頓，接著眯眼朝半空中看去——一抹桃粉色身影正歪歪倒倒飛近，等到只隔著幾步開外的時候來人臉上震驚的神色已清晰可見。

　　桃蓁雖然疲倦，但也算飛得穩穩當當。誰知竟然看見了這時候最不可能出現在花果山的身影。

　　大聖？！

　　她落地踩實了之後眼睛都還瞪得圓圓的，如同桃核一般。

　　「大聖？！」

　　「你不是走了？」

　　兩人同時開口。

　　「我……」桃蓁人還愣著，「我本來是要走的，可是離開了花果山才發現我不認得回桃林的路……」

　　說到後半截聲音便愈發低下去。

　　她也知道丟人啊，可上回他一個筋斗雲帶著自己過來，又高又快不說，她還因為害怕全程不敢睜眼，這樣怎麼能知道兩地往返的路？

　　所以大聖你能不能別笑了！

　　孫悟空咧嘴笑得出了聲。這桃樹精傻氣得很，逗得他心情大好。

　　「大聖……你怎麼回來了？」

　　「俺老孫走之前不是說過要回來？」他說起這話半點也不臉紅心虛，反倒還問她，「也不知是誰要做俺老孫的跟班，結果這才幾日就溜了。」

　　要不是她記不得路又回花果山來，或者要不是她回來的時候趕得巧，那兩人肯定是見不著了。

　　孫悟空這一說桃蓁才發現情況對不上啊！

　　按理來說大聖這麼一走就該跟唐僧冰釋前嫌，繼而繼續西天取經之路……也正是因為桃蓁對故事原本的軌跡深信不疑，所以才決定回桃林去，也免得待在花果山每日都觸景傷情。

　　「大聖，你跟唐長老沒和好？」

　　孫悟空別開眼，抬手摸了摸鼻子，「……就那樣吧。」

　　就那樣……是什麼樣？

　　結果就聽他接著道：「俺老孫做不出半途而廢的事。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我怕了那九九八十一難。」

　　桃蓁一顆心落回原地。

　　可這樣一來……「大聖你是……專程回來找我的？」她心跳因為激動微微加快。

　　孫悟空看她一眼，嘴角故意往下撇了撇，含糊地應了一聲。猴尾在身後略有些不自在地擺了擺。

　　他身後站著個小猴子正直直的盯著面前大王的尾巴，這會兒眼睛都看直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只要有尾巴，就能贏（萌）

第17章第十七顆桃

　　跟著大聖去寶象國的一路桃蓁都在慶倖，當然也後怕，幸好……幸好她找不著路又回了花果山，不然就跟大聖錯過了。

　　大聖會專程回來找她，這也是桃蓁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

　　筋斗雲飛得不算太快，她這回勉強能睜眼，畢竟一回生二回熟。落地時筋斗雲一直將他們二人托到地面才慢慢消散成虛無。踩到實處的桃蓁默默松了口氣，還是這樣更有安全感。

　　唐僧、豬八戒和沙僧三人就站在面前。

　　桃蓁簡單見了禮，便對著唐僧說了自己的請求。

　　說實在的，桃蓁心裡忐忑的很。畢竟這可是唐三藏，一心向佛六根清淨不近女色的唐三藏啊！

　　自己卻請求他將自己這個女妖精帶著上路。

　　她趁唐僧猶豫時趕緊說道：「長老若是覺得不便……我還有個辦法。」

　　孫悟空看她一眼，在唐僧開口前問：「什麼？」

　　桃蓁身上柔和光暈一閃，下一刻原地的姑娘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細細小小的樹苗。枝幹袖珍，葉子都是剛冒頭的嫩綠。看著有些顫巍巍的。

　　「……桃樹精？」孫悟空音調古怪。

　　那樹苗細聲細氣答：「大聖，是我。」

　　豬八戒跟沙僧面面相覷。

　　「長老，我平日裡可以都以這樣一副模樣示人，將我隨便擱在行李一角或誰肩上都成。」

　　唐僧若是覺得讓她個女子跟著上路不自在，她變成個樹苗總行了吧？反正她只求跟著走完這剩下的取經之路，以及……

　　「師父，你就答應桃姑娘吧。」豬八戒趕緊上前兩步勸說。美人在側，這一路都更有滋味。

　　沙僧像個悶葫蘆似的沒開腔，孫悟空立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唐僧目光一一從幾個徒弟臉上掠過，心裡其實已經動搖了。

　　他講經取經都為宣揚佛法感化他人，眼下這位雖然是個女妖精，但誠心向佛不怕路途艱險，他也就沒有阻攔的理由了。

　　於是桃蓁正式成為取經隊伍中的一員。

　　緊接著便是「桃樹苗」的歸屬問題——該讓她待在誰肩上？

　　沙僧挑行李，桃蓁不好意思再往他肩上蹲了，再加上他和豬八戒她都不熟……

　　「要不我蹲在行李上？」她提議。

　　豬八戒立刻否決：「這怎麼能行？桃姑娘你現在小小一株，萬一行李把你壓壞了可怎麼辦？」更別提行李還被擔得晃晃悠悠的。

　　於是他嘿嘿笑道：「待我老豬肩上吧？」

　　親近不了美人，親近美人變的桃樹苗也好啊。

　　話音剛落，後腦就被人重重拍了上去：「呆子！快去前頭給師父牽馬！」

　　豬八戒被拍得一個趔趄，等憤憤回過頭去就看見孫悟空蹲下來，朝桃蓁伸出一隻手說道：「桃樹精，上來。」

　　「大、大聖……」桃蓁看著面前那只「放大」無數倍的手，忍不住又激動起來。這可是要坐在大聖的肩膀上啊！

　　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待遇？

　　她趕緊蹦躂到猴子手心。

　　孫悟空手心被弄得酥酥麻麻一陣癢，嘴裡不知嘀咕了句什麼，手一抬就將細矮的桃樹苗擱在了右肩上。

　　「猴哥，你！」豬八戒眼睜睜看著願望落空。

　　「還不去牽馬？」

　　大聖步子走得極穩，桃蓁待得舒坦。不過心裡實在太激動，所以又忍不住左右移了移，閒不住似的。

　　桃樹苗的樹根等同於她的腿，移動時隔著身上的衣服孫悟空倒沒覺得什麼，但細嫩的桃樹枝卻因此蹭了蹭他的右耳，癢得他一個哆嗦。

　　孫悟空趕緊抬手抓了抓耳朵。

　　桃蓁這才意識到，忙道：「大聖，抱歉。」

　　她變成樹苗後聲音本來就小，此時又因湊近他耳邊，所以更刻意放輕嗓音。孫悟空一聽見就聯想到了她細軟的枝丫。

　　真想捏一捏。

　　不過卻不知怎麼回事，他只覺得耳朵更癢了。

　　「桃樹精，你還有這樣的本事？」指的是她變小這回事。

　　桃蓁道：「是原先受了小白龍指點。不過也只能變化些跟我自己本體相關的東西。」

　　孫悟空聞言，揚眉笑起來：「那也能變桃子？」

　　桃子？

　　半晌桃蓁憋出來一句：「大聖，不好吃的。」

　　聽她這顫巍巍的嗓音，孫悟空咧嘴笑了：「逗你玩兒的。」

　　說到這桃蓁想起來自己樹上還掛著不少桃子，於是道：「大聖，我樹上的桃子再不吃就壞了。」好像有點可惜。

　　他唔一聲，想起她樹上桃子的滋味便有些饞了：「待會兒歇腳時摘吧。」

　　「欸。」桃蓁心滿意足。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你們有什麼感想或者想法都能跟我分享啊～多給我評論鴨

　　這本因為不是太長，所以隨榜更新每章稍微短小，不然字數就壓不住啦，大家原諒我哈哈哈

第18章第十八顆桃

　　途經人煙稀少的地方，桃蓁就化為人形跟在孫悟空後頭趕路。她前世身體病弱，還沒嘗過這種長途跋涉的滋味，覺得很新鮮，也有種別樣的滿足。而這會兒因為已不是凡人，所以體力自然也跟得上。

　　唐僧見她果然也受得住沿路的辛苦，更不會拖他們後腿，便也放下心來。

　　「桃樹精。」

　　桃蓁猝不及防被點名，趕緊抬起眼來應了一聲。

　　這一路走得沉悶，孫悟空想著打發時間，便問她：「在花果山，俺老孫教你法術問你會什麼時，你怎麼不說自己還有這樣的本事？」

　　「什麼本事？」

　　「像你變成樹苗那樣的各種變化。」

　　這哪兒能叫「各種」……桃蓁心道大聖你抬舉我了，嘴裡答道：「也僅僅只能變跟自身有關的，小把戲罷了，我就沒好意思說。」

　　孫悟空又隨口問：「那別的小把戲呢？還會什麼？」

　　想了想，桃蓁硬著頭皮答：「略通些占卜……算嗎？」

　　「……」孫悟空一噎，回頭瞥她一眼，「好歹是個修煉成形的妖精，怎麼還信這個？」

　　「閑來沒事弄著玩兒的，再說……桃花寺不也靠占卜抽籤才有香火。」

　　「姻緣能跟占卜有什麼關係？」孫悟空腦海裡浮現月老那張臉，「月老恐怕要被你給氣死。」

　　桃蓁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為自己辯解：「來桃花寺裡的大多是紈絝子或心術不正的，他們願意信就信，用這辦法唬弄他們也不錯。」多的是求露水姻緣的，她故弄玄虛將他們的綺夢搞砸，也算是給那些男子的妻室一點兒小小安慰。

　　孫悟空嘴裡不知嘀咕句什麼，接著又道：「那你信不信？」

　　桃蓁沉默片刻，雖然真的僅僅是片刻，但她腦海裡想到許多。

　　前世她信，或許也是因為終日纏綿病榻沒什麼希望的緣故。後來便找精通此道的人給自己占卜，算的是往後能不能康復。

　　那回結果說的是「能」。

　　後來她死了，閉眼的前一刻還對那結果耿耿於懷。

　　「桃樹精？」一隻毛茸茸的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桃蓁猛地回過神，看著面前的大聖驀地笑了：「大聖也說我是個妖精，自然不會信這些。」

　　本來這話題說到這兒就要揭過了，孫悟空卻突然皺眉道：「這也是小白龍教你的？」

　　語氣裡仿佛還帶著幾分嫌棄。桃蓁這回真笑了，笑完她搖搖頭：「不是。」說完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以前她可是說過一切都由小白龍提點。於是補充道：「……是青鳥教的。」

　　反正現在有什麼圓不過來的，就都推給那只「青鳥」就行。

　　.

　　又翻過一座小山頭，忽見不遠處田埂上有個犁地的老者，看上去倒不像個普通農人。桃蓁猜測這大概就是化身前來提點師徒幾個的日值功曹。

　　她化為樹苗，本想照例去大聖肩上蹲著，但轉念又想到這樣必定會引起日值功曹的注意，若是他知會給天庭的人就不妙了。因此最後轉頭跳進行李擔裡待著。

　　孫悟空詫異地看她一眼，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唐僧已經喊道：「悟空。」

　　他應聲：「師父。」

　　「找那位施主探個路吧。」

　　興許是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聲與馬蹄聲，那老者抬起頭來轉過身看向他們。沒等問話，已經拔高嗓音喊道：「前面的長老，繞路走吧！這山裡頭有妖怪，難對付的很，專抓東來西去的人。」

　　東來西去？不就是他們？

　　「師父，等俺老孫去問個清楚。」說完孫悟空便朝田埂上去了。

　　桃蓁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她路上一直在想，若取經一路上她從旁提醒，是不是就能規避許多坎坷？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覺得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她想親眼見證西天取經不假，同時也懷著一種難言的心情想要發揮自己「未卜先知」的這一長處，否則豈不浪費。

　　沒多久孫悟空折返。

　　「師父，此山喚作平頂山，裡頭有個蓮花洞。」

　　「那……他說的妖怪呢？」

　　好歹也經歷過些磨難，孫悟空怎會不知唐僧擔憂些什麼，於是也沒將那老農原話告訴他，只狀似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料想就是個小妖罷了，等遇上了俺老孫動手降了他就是。」

　　唐僧稍微寬心：「那咱們繼續往前走吧。」

　　桃蓁知道功曹其實沒走，因此也不敢變回人形，仍舊在行李擔裡縮著。

　　沒走幾步，孫悟空原本想彎腰將桃蓁從行李裡撈起來擱在肩上，卻被豬八戒一聲嘀咕打斷：「……奇怪，那老農呢？」

　　幾人看過去，田埂上已空無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金角大王銀角大王要出場了，但他們沒想到作者實在太短小，以至於他們又得晚一章露臉。

　　金角大王：還是得提前出來預熱一下人氣。

　　銀角大王：是啊！

　　作者本人：那你們跟讀者互動一下？說句話？

　　金/銀角大王：我叫你一聲小寶貝兒，你敢答應嗎？

第19章第十九顆桃

　　「……撞鬼了？」豬八戒哆哆嗦嗦道。

　　孫悟空斥一句：「胡說什麼？」

　　說完直起身對唐僧道：「師父，俺老孫去打探打探。」話音剛落人就不見了蹤影。

　　他先在四周找了一圈，本以為一個凡人再怎麼走，這短短一小會兒也走不到哪兒去，可卻硬是沒找到人。

　　略一思索，孫悟空一個訣翻上雲頭。

　　「日值功曹？」他訝然。

　　功曹正撅著身子往底下張望，乍一聽見這聲喊，差點兒驚得一頭栽下去。

　　「大，大聖。」

　　孫悟空上前：「你整這一遭做什麼？」

　　功曹答：「實在是這妖物兇險，所以特來提醒大聖你。此番需得小心應對方能平安護送你師父去往西天。」

　　孫悟空眉頭一皺。看來這平頂山的妖物真有些不簡單。

　　「俺老孫知道了，多謝功曹。」說完俐落翻下雲頭。

　　回到原處後豬八戒第一個湊上來：「猴哥，如何？找到沒有？」

　　「是日值功曹前來提點。」說著孫悟空看他一眼，忽然笑起來，暗金色眼瞳裡滿是不懷好意，豬八戒看見他這笑容頭皮發麻，立刻便躲到唐僧身後去了。

　　桃蓁跳出行李化為人形。

　　唐僧催促道：「悟空你就別賣關子了。」

　　「他只說兇險，卻沒說太多關於那妖怪的事。」孫悟空走到豬八戒身旁一拍他肩膀，「八戒，不如你去試探那妖怪的本事？」

　　「我，我不去。」豬八戒趕緊搖搖頭，兩隻耳朵被晃得扇來扇去，「猴哥你本事更大，你怎麼不去？」

　　桃蓁趕緊道：「大聖，既然兇險，那我們能不能繞路走？也就不去跟妖怪硬碰硬冒這個險了。」

　　雖然上回豬八戒慫恿唐僧給大聖念咒將人趕走的賬還沒算，桃蓁也想讓豬八戒被抓走吃點苦頭，但眼下還是得以大局為重。

　　「要不讓二師兄去探探有沒有能繞山而行的路吧？」她說完朝著豬八戒笑了笑。

　　豬八戒被她這個笑容迷得七葷八素。

　　「啪」，孫悟空一巴掌拍向面前的豬腦袋，豬八戒猛地回神，扭頭氣哄哄道：「你這猴子，怎麼總打人？」

　　美人面前被這潑猴這樣下臉，也太沒面子了。

　　「什麼猴子？」孫悟空冷笑一聲，反手就去擰他耳朵。

　　「別！別！猴哥停手！師父快救我！」

　　唐僧搖搖頭無奈道：「桃姑娘說的在理，八戒你快去探路吧。」反正現在天色尚早，能繞過危險也是好的。

　　「去就去！」豬八戒哼一聲，拿起九齒釘耙轉身時還偷偷看了眼桃蓁，後者回以笑容：「二師兄，快去快回，可千萬別在哪個山溝裡睡著了。」

　　豬八戒臉一熱，嘿嘿笑了兩聲走了。

　　他一走這裡便清淨不少。孫悟空退兩步，走到坐著的桃蓁身旁蹲下：「怎麼，怕了？」

　　「連日值功曹都特地來提醒了，我就想著還是穩妥起見。」桃蓁想了想又試探著問，「他還有沒有說別的？」

　　孫悟空略一回想，道：「功曹說那妖物還有幾樣寶貝，神通廣大得很。」

　　「什麼寶貝？」

　　「他沒細說。」

　　桃蓁雖然不記得那幾樣寶貝的名字了，但哪一樣是什麼作用她還是記得的。她心裡歎了口氣，雖然隱有預感，但嘴上還是說：「希望真有路能繞山而行吧。」

　　然而豬八戒這一去許久都沒回來。

　　唐僧坐不住了，喚道：「悟空。」

　　「師父。」孫悟空看過去。

　　「八戒怎麼還不回來？要不你去看看吧。」

　　孫悟空皺眉：「照常理來說那呆子貪生怕死，能避開妖怪自然求之不得，肯定會認認真真找路……」

　　別是出了什麼事才好。

　　「俺老孫去找找。」

　　話音剛落，他身形都還沒動，一旁草叢裡突然傳出些窸窸窣窣的動靜。桃蓁就坐在草叢邊上，聽見這聲音以為有蛇，嚇得噌地站起身。

　　孫悟空取出金箍棒握在手中，幾步上前就要將草叢撥開。

　　「救……救命……」

　　他手一頓，眼睛眯了眯，接著一把撥開半人高的草。

　　那裡頭躺著個奄奄一息的道士，乍一看見面前的猴子嚇得驚叫出來。唐僧趕緊幾步上前將孫悟空往身後拉。

　　桃蓁也嚇了一跳，八戒都沒去巡山了，他要是真去找繞行路線是不會穿山而過的，也就不會被妖怪抓住從而順藤摸瓜，可妖怪怎麼還是找來了？

　　她心裡一沉，看來她的確太樂觀也太天真，九九八十一難自然是避無可避的。

　　那道士激動起來：「這位長老救救我！」

　　桃蓁怕他弄出什麼么蛾子，趕緊上前攔住唐僧：「長老，讓我看看吧，我略懂些醫理。」

　　孫悟空本來皺著眉頭盯著那道士，聽見桃蓁這句話眉頭一挑朝她看過去。醫理？她怎麼又懂這個了？

　　桃蓁面上看著鎮定，其實心裡緊張的不行。這可是活生生的妖怪啊！雖然現在化作可憐兮兮的傷者，但也是兇狠角色無疑。

　　她蹲下身硬著頭皮打量道士的腿：「能動嗎？」

　　「骨頭都斷了，哪裡還能動？」

　　她佯裝驚訝：「道長是怎麼傷的腿？」

　　妖怪苦著臉幾句交代了，又看向唐僧：「這位長老，還望能送貧道回道觀裡，免得他們擔心。」

　　唐僧忙答道：「自然是要幫的。你腿腳不便，那就騎我的馬吧。」

　　妖怪又哎喲痛吟幾聲：「我傷了腿，如何能上馬騎馬？」

　　「這……」唐僧想了想又道，「那，悟淨，你來背這位道長吧。」

　　沙僧應一聲就要上前，桃蓁趕緊在妖怪說話前開了口：「長老，這樣不行。且不論能不能上馬，這腿折了後被人背著跟騎馬是一樣的，腿都往下墜著，這樣一來腿只會傷的更重。」

　　想讓大聖背他從而移山將其困住？

　　沒門兒。

　　妖怪臉色一僵。

　　唐僧不疑有他：「那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收藏大聖的小可愛快動動手指！瘋狂打滾！要不然我就要被妖怪抓走啦！

　　小天使也多給我評論讓我知道你們在看鴨，愛你們mua

第20章第二十顆桃

　　這「道士」說道觀在此山以西，若要送他回去繞路是不可能的，再說八戒出去探路久久未歸，妖物又準確找上了門來，說明他極有可能已經被抓了。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得用直木板固定他那只斷腿，再用平坦能躺人的東西拖著他走。」

　　孫悟空似笑非笑地拔下幾根猴毛，擱在掌心輕輕吹了口氣便有幾塊木板和一堆繩子落在地上，木板有大有小，最大的跟那道士等身量長。

　　他盯著那妖怪道：「這路上坎坷不平，既然要將他拖著走，那就得用繩子捆結實了。」

　　大聖可真狠啊。

　　桃蓁不合時宜地想笑，一低頭忍住了。

　　幾人合力將妖怪直挺挺綁在木板上，只剩頭勉強還能動。

　　「我跟三師兄一塊兒拖著走吧，大聖你去幫長老牽馬。」桃蓁握著綁在木板一邊的長繩說道。

　　孫悟空立刻道：「這怎麼行？你去牽馬，我來拖。」沒道理讓個姑娘家做苦力。

　　「三師兄力氣夠大了，我只是搭把手。還是大聖你在前頭探路更穩妥。」

　　那妖怪趕緊插話：「你一個姑娘家沒力氣，拖不平穩不是讓我遭罪麼！」

　　「道長放心。」桃蓁意思意思沖木板上的妖怪笑了笑，接著對沙僧道：「三師兄，辛苦你了，咱們走吧。」

　　「欸，好。」

　　兩人一齊拉著繩子往前拖。沙僧力氣是不小，但桃蓁還是用了十足的力氣，這樣一來木板還真的四平八穩。

　　孫悟空又不放心地打量兩眼，才勉強道：「那好，過會兒俺老孫來換你們兩個。」

　　沙僧笑，桃蓁也笑。他倆都沒說話。

　　銀角都快急死了。

　　孫悟空不背他，他就是把這兩個給困住了又如何？一樣對付不過。跟自家兄弟和小的們已誇下海口，空手而歸未免太丟臉了。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他閉眼嚷嚷，「這位姑娘力氣太小，拖得磕磕絆絆，我腿疼得厲害。」

　　……這還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桃蓁想著這樣也不是辦法，尤其是前頭唐僧已經轉過頭來，看神色是想讓她跟大聖調換過來。於是趕緊停下步子道：「大概綁太緊了，我把繩子放一放。」

　　沙僧也跟著停下：「桃姑娘，你說怎麼弄？我幫你。」

　　「好。」她應一聲，頓了頓又說，「繩子不夠用，我去找大聖再要點兒。」

　　說完她就往旁邊走了幾步，正好將要過來看看情況的孫悟空給攔住了。

　　「大聖，」桃蓁試探道，「我覺得……這道士有些不對勁。」

　　孫悟空原本遙遙盯著那妖物，聽見桃蓁這話目光微微側轉過來看著她，金色眼瞳裡仿佛有暗芒隱隱流轉。

　　他嗤了一聲：「一個妖怪罷了。」

　　桃蓁松了口氣，大聖這麼說她就有辦法接話了：「那怎麼不乾脆殺了他？」

　　「想看他究竟要使什麼把戲。」頓了頓，孫悟空才接著道，「……現了原形露了把柄最好，免得師父又說俺老孫濫殺無辜。」

　　「悟空，你跟桃姑娘在說些什麼？」唐僧忍不住疑惑道，又面露擔憂之色，「快些給那位道長鬆綁吧，為師看他實在疼得厲害。」

　　孫悟空應一聲：「這就去。」說完就要邁步過去。

　　桃蓁追了兩步將人給拉住：「大聖，我有個主意。」

　　.

　　「大哥！」

　　金角正在洞府裡來回踱步，忽然間未見其人便聞其聲，整個人先一愣，再就是大喜過望。他趕緊幾步上前將人迎進來。

　　「抓住了？」

　　銀角得意笑道：「那是自然！人都綁在外頭了，我讓小的們將他們抬進來跟那豬八戒綁在一處。」

　　金角按捺不住出了洞府，果然看見被五花大綁的唐僧。旁邊有個留絡腮胡脖子上戴一串骷髏頭的，再旁邊是個標緻美人。

　　唐僧肉啊！吃一口長生不老的唐僧肉啊！

　　他笑得嘴角咧到耳根，然而下一刻又意識到不對，返身回去皺眉問道：「怎麼就一個徒弟？那孫悟空呢？還有……怎麼還綁來個姑娘？」

　　一提這個銀角臉色便不大好看，冷哼一聲：「孫悟空跟這女子讓我吃了不少苦頭，不過也多虧有她跟孫悟空出了個什麼餿主意，讓那猴子分路找豬八戒去了，否則我還抓不著這幾個！」

　　「好端端地怎麼跟個女人？什麼來歷？」

　　「誰知道！」銀角摸了摸下巴，眯著眼不懷好意道，「不過……留著逗趣兒也不錯。」

　　說完見金角還是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當即便拍了拍自家兄弟肩膀：「大哥，想那麼多做什麼！咱們趕緊將唐僧吃了吧！」

　　「……不行。」想了想，金角還是搖了搖頭，「孫悟空本事太厲害，我怕他忽然找上門來，心裡實在覺得不安穩。等他找不見豬八戒，回頭去看又不見了師父，找到洞府來是遲早的事。」

　　銀角道：「那大哥你說該如何是好？」

　　金角沉吟片刻：「乾脆讓精細鬼和伶俐蟲拿著咱們的寶貝去對付他。」

第21章第二十一顆桃

　　洞府裡金角銀角坐在上座，不遠處幾根石柱上分別綁著唐僧、豬八戒和沙悟淨。

　　兩個妖怪低頭耳語一陣，旁邊矮幾上擺滿杯盤酒盞，穿粉白廣袖長裙的姑娘正低著頭小心托著袖口，另一隻手慢慢往杯裡斟酒。

　　背影看著怪可憐的。

　　「來人！」金角抬起頭，「把精細鬼和伶俐蟲給我叫來。那些個寶物也帶上來。」

　　有小妖應了聲，領命下去了。

　　金角垂眸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那雙細白小巧的手，被暗色酒壺一襯愈發顯得十指如玉。

　　他眼珠動也不動，情不自禁伸出手就想把那雙手給握住。

　　「大哥。」銀角突然出聲，遞過來一隻酒杯。金角被他這樣一喊猛地回了神，隨即嘿嘿乾笑兩聲，將酒杯接過。

　　桃蓁自然看見了金角伸過來的那只手，她渾身都緊緊繃住，想著他若敢摸自己的手就把酒都潑他臉上。

　　好在銀角這一聲正好將他動作給打斷了。桃蓁松了口氣。

　　「二弟，這美人著實是秀色可餐啊！得虧你將她給帶回來了。」金角收回來的那只手順勢在銀角肩上拍了拍，後者聞言但笑不語。

　　這一來金角色心又起，他另拿了一隻酒杯斟滿酒遞給桃蓁：「來，陪本大王喝幾杯！」

　　豬八戒終於忍不住叫嚷起來：「你這妖怪，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桃姑娘你別怕，等我老豬脫困必定扒了他的皮給你出氣！」

　　虛張聲勢的，氣勢還挺足。桃蓁佯裝畏畏縮縮的低頭，其實是在憋笑。

　　一番話說的金角惱羞成怒：「成了階下囚還這麼不知天高地厚！脫困？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脫困！」

　　「你這妖怪才不知天高地厚！齊天大聖的名號聽過沒有？當心我猴哥打得你哭爹喊娘！」

　　金角冷笑：「齊天大聖？我看他早自個兒跑了！」

　　這兩個吵得桃蓁腦仁兒疼。她悄悄抬眼朝穩坐如山的銀角大王看去，後者輕輕朝她眨了眨眼。

　　「大王！寶貝拿來了！」

　　金角和豬八戒這才堪堪停止爭吵。

　　精細鬼趕緊道：「紫金紅葫蘆、羊脂玉淨瓶、芭蕉扇、幌金繩，大王，都在這兒了。」

　　銀角往前探了探身，眯著眼打量一圈那幾樣寶物。桃蓁也跟著悄悄看過去，畢竟是寶物啊！她怎能不好奇。

　　看著就知道個個都非凡品。

　　「精細鬼，伶俐蟲，你們倆帶著紫金紅葫蘆和羊脂玉淨瓶去，儘快找到那猴子，記得喊一聲他名字後誆騙他應聲，待他進了這葫蘆便速速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兒封上，務必要快，免得他又耍什麼花招。」金角吩咐道。

　　兩個小妖忙應道：「大王放心，我們記得的。」

　　金角勉強點頭，但心裡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穩。

　　「大哥，不如讓我去，以防那孫悟空耍什麼花招他兩個招架不住。」

　　金角回頭看一眼銀角，略一思索後便點點頭道：「也好，若是二弟你去對付他我也更放心些。」

　　銀角笑得洋洋得意又胸有成竹，接著朝那兩個小妖一伸手：「東西拿來。」

　　「欸。」精細鬼和伶俐蟲應一聲，快步上前將寶貝奉上。

　　銀角將東西收在懷裡，往外走了兩步又突然轉過頭來，目光正好落在石椅旁邊眼巴巴看著他的桃蓁身上。

　　他想笑，兀自忍住了。「大哥，我帶著她一塊兒去。」

　　「……她？」金角一愣，有些疑惑，「帶她去做什麼？」

　　他還想著跟美人好好溫存一番……

　　「她跟在那師徒四人身邊，也不知是個什麼關係。若有幾分情分，拿她要脅孫悟空豈不是正好。」

　　銀角這麼一說，他就算再有什麼念頭也只得按捺住。還有什麼能比得上踏踏實實地將唐僧肉吃到嘴裡？

　　「也好。那二弟你早去早回，我這就讓小的們將水熱上，待會兒好把唐三藏下鍋。」

　　下鍋！

　　豬八戒一聽大驚失色，接著又聽見那銀角妖怪道：「光吃唐僧一個多沒意思，切了那豬八戒的耳朵下酒正好。」

　　「你個天殺的也敢吃豬爺爺我！」

　　銀角嗤笑一聲，沖一旁小妖招手：「去，將豬八戒弄去水池子裡洗乾淨。」

　　豬八戒滿頭大汗：「別！不好吃！我肉太老！」

　　那些小妖哪裡管他嘴裡嚷嚷什麼，熱熱鬧鬧地就一擁而上了。

　　「二弟，早去早回。」

　　銀角低頭摸了摸擱在懷裡的寶貝，末了抬眼看了看面前站著的金角，驀地笑了笑：「大哥放心。」

　　這邊兩兄弟話都說的差不多了，那一頭桃蓁卻還一動不動。

　　金角懷抱美人的期望落空，語氣自然也不大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

　　桃蓁一言不發，默默用抗拒且憤恨的目光盯著他。

　　「二弟，不然還是用繩子將她綁了！免得待會兒又整出亂子來。」金角邊說邊示意伶俐蟲動手，後者手腳麻利地將桃蓁的手給反綁在後頭。

　　期間她還意思意思掙扎了幾下。

　　精細鬼和伶俐蟲一左一右押著她，推搡著跟在銀角身後出了洞府。幾人沒走遠，先登上了洞口外的一個山坡。

　　「大王，咱們這是去哪兒？」

　　銀角原本背對著，聽見這話轉過身來，冷冷嗤一聲：「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第22章第二十二顆桃

　　面前的哪裡是銀角大王？分明是他們要抓的那個孫悟空！

　　精細鬼和伶俐蟲被驚得轉身就要跑，然而金箍棒很快便攜風追上，兩個小妖被狠狠一摜，再倒地時已經化成一鼠一狐，軟綿綿癱著，已沒了生氣。

　　桃蓁不敢細看地上那兩隻妖物的屍體：「大聖，咱們快用紫金紅葫蘆把妖怪給收了吧。」

　　免得夜長夢多。唐僧和沙僧還在山腳的某個山洞裡坐著等呢！再遲一會兒說不定豬八戒也真的被煮熟了。

　　「等著。」孫悟空從懷裡拿出葫蘆與封口的帖兒，接著想起什麼似的，一揚眉看著桃蓁說道，「還是你這桃樹精的主意好。」

　　被大聖誇了，桃蓁心裡美滋滋的。「那也要大聖會七十二般變化才行啊，換個人來這主意就沒辦法用。」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山坡這個位置正對蓮花洞洞口。

　　孫悟空揭開紫金紅葫蘆的塞子後剛用手托著抬起來些，就聽見桃蓁說道：「大聖，讓我來喊他吧，興許能讓他放鬆戒備。」

　　話音剛落，孫悟空就皺眉看著她道：「你這是要用美人計？」

　　剛才那妖怪還想摸她的手呢，這桃樹精怎麼不長記性。

　　桃蓁哭笑不得：「什麼美人計，我根本沒想到這兒來。只是通常女子與孩童都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罷了。況且只是叫他一聲，算什麼美人計？」

　　孫悟空嘴角撇了撇：「俺老孫說不過你。你喊吧。」

　　聞言桃蓁深呼吸幾回，盡力大聲沖著洞口喊道：「金角大王——」

　　金角原本坐在洞府裡，耳朵忽然一動，捕捉到這聲女子清脆動聽的喊聲。他一愣，放下酒杯便起身往外頭走：「哪個在喊本大王？」

　　他腦海裡還迷迷糊糊琢磨著這聲音可真好聽。

　　剛一走到洞口，金角忽見眼前閃過一團白光，他心道不好下意識便往後退，誰知竟半點挪不動步子，不僅如此，那白光裡像有只手似的狠狠攥住他往前頭拉扯。

　　金角驚恐萬分，下意識叫喊起來，然而下一刻便被吞噬進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桃蓁目瞪口呆地看著金角大王被吸進紫金紅葫蘆裡，又看著大聖眼疾手快將「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封條貼上。

　　……果然還是親眼所見才能體會其玄妙。

　　更讓她覺得不真實的是……他們就這麼輕易地將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給解決了？這麼簡單？

　　「傻了？」孫悟空伸手往桃樹精面前一晃。

　　桃蓁眨眨眼回神：「我們這就把兩個妖怪都收拾了？」

　　「還沒完。」孫悟空將葫蘆一收，「你在這裡等著，俺老孫去把那妖怪的寶貝都弄來。」

　　.

　　另一處乾乾淨淨的山洞裡此刻喧鬧得很。

　　「你這猴子實在過分！眼睜睜看著我老豬受苦受難擔驚受怕的，結果你變成那妖怪的兄弟了也不說給我遞個眼色！」

　　孫悟空冷哼一聲：「遞什麼眼色？等你說漏嘴？」

　　「這……」唐僧一頭霧水，忙拉住大徒弟，「悟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摔斷腿的道士是妖怪變的，我怕輕易打殺他後又被師父你怪罪，便沒輕舉妄動。後來是桃樹精給俺老孫出了主意，說是和她一同去尋八戒，實際是拐到後頭草叢裡變成道士模樣，將真妖怪給打殺了。」

　　聽到這兒唐僧大概明白了前因後果。他當時還覺得奇怪，怎麼那道士在桃姑娘和悟空走後突然間便執意要自己走回道觀。

　　「後來俺老孫變作銀角大王的模樣，從他兄弟那裡誆來寶物將他給收了。」

　　「阿彌陀佛。」唐僧趕緊撚了撚佛珠。既覺得後怕，又有些汗顏。

　　自己的大徒弟為了怕自己不分青紅皂白責罰，竟然都先瞞著不肯告訴他了……

　　沙僧笑道：「師父，總之解決了那兩個妖怪便是好事，這回多虧了大師兄跟桃姑娘。」

　　桃蓁忙擺手：「沒我什麼功勞，只是幸好有大聖在才能成功哄騙金角大王，我壓根沒出什麼力氣。」

　　「桃姑娘不必謙虛，你的恩情貧僧都記在心裡。」

　　桃蓁實在坐立不安，對於唐僧師徒四人她能有什麼恩情？無非就是仗著自己知道劇情耍弄點兒小聰明罷了，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幾人正說著話，山洞外頭突然傳來些動靜。

　　孫悟空剛側頭往洞口瞥去，便聽見有老態尖利的嗓音怒氣衝衝地在外頭喊道：「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殺了我兒！」

　　這……

　　桃蓁猛地站起身，她記起來了，金角和銀角還有個住在壓龍山壓龍洞的九尾狐乾娘！那九尾狐還有個被喚作狐阿七大王的弟弟！

　　她從剛才起便一直心神不寧的，因為覺著這金角銀角解決的太過容易了，沒想到這下擔憂成真，竟被這兩個給尋上門來。

第23章第二十三顆桃

　　唐僧被桃蓁突然起身的動作嚇了一跳，頓時面色慌亂：「悟空，這是怎麼回事？」

　　「師父別擔心，等俺老孫先出去看看。」

　　桃蓁趕緊跟上：「大聖我跟你一塊兒去。」

　　「你也在這裡等著，湊什麼熱鬧？」孫悟空瞪她一眼。

　　好不容易桃蓁才憋出一句：「……人多力量大。」

　　「怎麼，畏畏縮縮不肯出來，難道是怕了不成？」外頭九尾狐等不耐煩了，咬牙切齒地冷笑催促，「快快出來受死！」

　　桃蓁趕緊靈機一動變成桃樹苗落在孫悟空肩膀。「這樣總行了吧？」她抖了抖樹葉。

　　孫悟空拿這細細軟軟的嗓音沒轍，抬手抓了抓臉頰妥協：「那你好好待著。」

　　「欸。」

　　那頭九尾狐被婢女攙著下了掛滿寶珠香紗的軟轎，跟狐阿七一塊兒等著裡頭的人出來，誰曾想到半天沒聽見一點兒動靜。她等得不耐煩了，正要打發小妖進去看看，洞口卻突然閃出個身影，速度極快，帶起一陣勁風來。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一步，手還不忘把狐阿七往前推：「快！快抓住他！」

　　狐阿七微微踉蹌，站穩後抬手便舉起七星寶劍迎上。

　　「叮」地一聲，讓人頭皮後背發麻。金箍棒虎虎生風壓在寶劍劍鋒上，接著又拉成一線隱隱嗡嗡作響的回聲。

　　桃蓁都恨不得立馬變一雙手出來把耳朵捂上！

　　狐阿七手臂肩膀都被震得發麻，腿上也吃不住力氣，差點兒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用盡全身力氣一扭身躲開那股力道才堪堪站穩。

　　他跟九尾狐定睛一看——

　　猴子？

　　暗金色眼瞳被突起的眉骨壓得陰沉沉一片，看得他喘不過氣來。

　　「哪裡的妖怪，認不認得你爺爺我？」孫悟空冷哼一聲。

　　九尾狐塗脂抹粉的一張皺巴巴老臉氣得漲紅，狐阿七腿軟那一下子她都看見了，難不成他竟然不是這猴子的對手？！

　　「是你殺了我兒？」

　　孫悟空虛晃了晃將金箍棒杵在地上，手肘壓在朝天那一端上頭：「俺老孫打殺的妖怪多了去了，哪個是你兒？」

　　「你這猴子實在倡狂過頭！」狐阿七罵道，「就問你金角大王銀角大王認不認得？」

　　「哦，他們啊。」孫悟空嘴角一挑，咧嘴笑得倡狂。他拍了拍懷裡的寶物：「一個在這紫金紅葫蘆裡頭，另一個恐怕在山腳野草裡乖乖躺著呢。」

　　能不乖麼！早在調包的時候真正的銀角就被打死了，在野草堆裡的只是具屍體罷了。桃蓁心裡嘀咕著，小心地用樹苗根須將大聖的肩膀抓得更緊了些。

　　「你……」九尾狐氣得指向他的手指都發抖，要不是她洞裡小妖尋山到這頭無意間發現銀角屍體，恐怕這猴子拍拍屁股走了她都還不知道！「殺了我兒，還搶走寶物，我今天非取了你的命不可！」

　　「本事不定如何，廢話卻不少。」

　　孫悟空伸手握住金箍棒，動作忽然一頓，接著便笑起來，另一隻手往懷裡伸去。

　　看那妖怪氣得冒煙的模樣……當然是用她口中的寶物去拿她才對得住。

　　狐阿七已經一臉惡狠狠地再次揮劍砍來，方才那一下是自己姐姐推了一把，他沒站穩所以才沒敵過，這回他使出十成十的氣力，不信打不過這只猴子！

　　七星寶劍怎麼說也是把寶劍，就這麼遠遠一揮，桃蓁都能感覺到有一陣風從她枝葉間掠過——還好她抓的穩啊。

　　就這一愣神的空檔，等她再低頭看去的時候，大聖的手裡已經多了一把金燦燦的繩子。

　　是幌金繩。

　　下一刻桃蓁忽然想到什麼，趕緊喊道：「大聖，別——」

　　別用這個！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孫悟空已經將幌金繩拋了出去，另一隻手提起金箍棒順手往狐阿七那頭一揮。

　　「嘭」一聲擊中的悶響後便是狐阿七慘烈的痛呼，看著挺壯實的妖怪竟然被打的飛出去一大截，末了整個人重重地落在地上。

　　九尾狐還沒來得及為自家弟弟擔心就發覺自己已經動彈不得，她低頭一看，幌金繩正圈圈纏繞在她身上，將她綁得緊緊的。

　　她忍不住數落起狐阿七：「怎麼寶劍在你手裡也使不出什麼本事？！」

　　後者猛地吐出一口血。

　　「等俺老孫一棒送你兩個一同上路。」孫悟空冷冷道。

　　「上路？」九尾狐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這猴子一看就知並不曉得幌金繩真正奧秘所在，竟然只把這個當成普通繩子來拴她。

　　只可惜幌金繩認主，且不止有緊繩咒，還有松繩咒。

　　這蠢猴子一個也不曉得！

　　九尾狐嘴裡默念松繩咒，只見轉眼間那繩子就從她身上松脫了，接著便像活了似的，直直地就朝著孫悟空飛去。

　　桃蓁剛才想阻止他就是怕這個！

　　轉眼間幌金繩已飛到面前，等桃蓁反應過來時，她身體已經比腦袋快一步做了決定，直接化為人形擋在了大聖跟前。

　　「咻咻」幾聲，繩子將她綁了個結實。桃蓁重心不穩立刻就向後倒去，驚得她連痛呼都沒來得及喊出來。

　　這繩子實在綁得太緊，都要勒死她了！

　　「桃樹精！」瞬息間局勢扭轉，孫悟空本以為避無可避，誰能想到她竟然直接替自己擋了這一下！

　　桃蓁緊緊閉著眼，已經準備好像狐阿七那樣重重落地疼得齜牙咧嘴——

　　然而一隻手飛快地牢牢將她攔在半空給攬住了。

　　她恍恍惚惚地睜開眼，面前金色瞳仁近在咫尺。

　　「大、大聖？」

　　桃蓁臉下意識一燙……這離得真的有點兒近了……

　　第一次離大聖這麼近，也是第一次將大聖看得這麼清楚。拋開大聖臉頰兩側看上去柔軟順滑的淡金棕色猴毛不說，其實五官還是挺好看的。

　　眉骨微微突出顯得眼窩深邃，睫毛長長的，也是猴毛一樣的金棕色。

　　突然，有什麼東西碰著她的腳踝動了動。桃蓁微微一低頭，發覺竟然是大聖的尾巴……

　　他的尾巴也下意識伸出來攬她了，不過纏上的是她的腳踝而已。

　　這一提醒桃蓁才反應過來眼下的窘境，她竟然在面臨妖怪威脅的檔口腦海裡嘩啦啦冒出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動……

　　雖然這麼多也只是轉瞬間從腦海裡一閃而過。

　　孫悟空被她這一眼提醒，飛快地將尾巴收了回來，尾巴尖像被燙了似的在身後微微往上翹著。

　　九尾狐見一擊不中，竟然被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女人給擋住了，頓時火冒三丈，然而再一看桃蓁年輕嬌嫩的臉，心裡頓時起了某個念頭。

　　她為葆青春，需得飲用處/子心頭血，然而這幾年來壓龍山少見女兒家，更別提貌美處/子了，所以她肉眼可見地衰老了下去。

　　面前這個簡直是雪中送炭！

　　「你在這等著，我先將這老妖怪殺了再幫你解繩子。」孫悟空神色複雜且不自在地轉過頭，接著把桃蓁放在地上。

　　桃蓁胡亂點頭：「大聖你快去吧！」

第24章第二十四顆桃

　　如果沒有桃蓁橫插一杠，這位九尾狐奶奶應該出場沒多久就領了盒飯，然而金角銀角過早落敗反而讓她戲份多了起來。

　　原先沒多少戲份時描寫少之又少，只知道她有七星寶劍，出行時軟轎香風，所以這會兒桃蓁看見面前驟然間炸開的九條雪白狐尾時整個人目瞪口呆。

　　這、這九條尾巴也太大了吧？

　　九尾狐奶奶還有這種隱藏技能？

　　那九條狐尾扭動著此消彼長，伸的最長的竟然能竄到他們面前來。孫悟空神色不變，金箍棒像有生命似的在他手裡如靈活游龍，轉瞬間他就沖進狐尾密佈成的混亂之中。

　　桃蓁愣愣地看著，覺得他周圍仿佛無風自動。

　　她竟然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仿佛身臨其境的夢。夢裡大聖從兜率宮飛簷一躍而下，無數天兵天將敗退……

　　九尾狐忽地發出一聲淒厲慘叫將她拉回現實。

　　桃蓁定睛一看，原是大聖金箍棒一打一個准，那九條狐尾都吃痛著下意識蜷縮起來。沒了那幾條尾巴的保護，她就只有被一擊斃命的份兒了。

　　地上奄奄一息的狐阿七不知何時悄悄睜開了眼。

　　他朝四周打量一圈，自然也看見了自己姐姐的頹勢，若是她輸了，他們兩個都活不成……

　　電光石火間，狐阿七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忍著胸口劇痛大聲喊道：「阿姐！用尾巴抓旁邊那個！」

　　九尾狐沒應聲，但猛地朝地上桃蓁竄去的那條尾巴意味著狐阿七那句話她聽見了。

　　桃蓁雙眼倏的睜大，她現在被幌金繩綁著施展不出法術不說，根本連動都動彈不得。

　　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

　　.

　　「嘭」一聲撞擊皮肉的悶響。

　　伴隨著九尾狐那聲慘叫的，是驟然脫力似的、癱軟在地的狐尾。

　　桃蓁渾身僵直地縮在地上，目光茫然落在面前穿著白布直裰的後背上，腦子裡還回不過神來。

　　下一刻，那道身影騰空躍起，握著金箍棒朝九尾狐和狐阿七劈頭砍去。

　　「——妖怪，受死！」

　　這回不過片刻間，一切歸為沉寂。

　　桃蓁躺在原地，不一會兒看見頭頂蒼穹被誰遮了一片。

　　孫悟空走到她身邊，頓了頓才蹲下身：「俺老孫這就幫你解開。」

　　她張了張嘴，想說這幌金繩與平常的繩子不同，然後一仰頭就看見大聖眉梢眼角都還帶著一兩分弑妖後的狠厲。

　　桃蓁心神微微一震，忙又低下頭來。

　　他來回打量一眼，發現這繩子沒有打結連接處，不見頭尾。

　　這怎麼解？把繩子給割斷？

　　孫悟空拔一根猴毛化作利刃，來回試了幾次卻沒能在繩子上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他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方才動手前都忘了逼問那妖怪如何解這繩子。」

　　桃蓁也愁了。她現在身上還半點都不能動，幌金繩就是越動得厲害就纏得越緊，最後也只能被勒得吃盡苦頭。

　　「大聖，你先去跟長老他們報個平安吧。也好讓他們放下心來。」

　　這會兒只能等了。桃蓁原先本來想著，等太上老君來拿回這幾樣寶物時自己就躲起來，千萬不能被天庭發現取經隊伍裡頭混進了個她。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現在哪裡還怕被看見？早些求太上老君把繩子鬆開才是正解。

　　「也好，那你先在這裡等著。」

　　孫悟空說完便站起身，不過也沒急著回山洞裡，而是先走到九尾狐跟狐阿七屍體所在的地方將一地血腥狼藉都給收拾了。

　　剛掩去痕跡，他一轉身便看見豬八戒在洞口探頭探腦。

　　他瞥一眼：「賊眉鼠眼的做什麼？」

　　豬八戒見果真安全了，便一拍肚子走出來嚷嚷道：「什麼叫賊眉鼠眼？猴哥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孫悟空似笑非笑：「俺老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這話說的！非得讓師父評評理不可……」

　　桃蓁聽見他們這一來一往忍不住無聲笑了笑，孫悟空余光無意中瞥見，下意識就朝桃蓁看過去。

　　他目光這一動，豬八戒也就發現了。等看清桃蓁的狼狽後立刻驚呼：「桃姑娘，你這是怎麼了？」說著又埋怨地看一眼孫悟空，「猴哥也不知道給你解開。」

　　桃蓁趕緊解釋：「不怪大聖，這幌金繩尋常辦法都弄不開的。」

　　尋常辦法弄不開？豬八戒跟著傻眼：「那，那可如何是好？」

　　唐僧跟著沙僧聞聲從山洞裡出來，先關心大徒弟道：「悟空，你沒事吧？」

　　「師父放心，俺老孫沒事。」

　　唐僧松了口氣：「沒事就好。」話音剛落就看見了豬八戒身後的桃蓁，頓時驚疑道，「桃姑娘，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被繩子綁著？」

　　桃蓁只好又解釋一遍。

　　「這妖怪竟然這樣神通廣大？」唐僧不知妖物已死，聞言便焦急起來，「那這可如何是好？」

　　孫悟空抬手抓了抓臉側：「師父，妖怪已被我降伏了，只是這幌金繩還得想想辦法。」

　　桃蓁有些窘迫。大家都好好兒站著，只有她狼狽不已……太上老君怎麼還不來啊！她實在有些急了。

　　說曹操曹操到。桃蓁正想著，半空中突然傳來一句：「孫悟空，快還我寶貝。」那聲音聽起來上了些年紀，卻平穩有力，有幾分威嚴。

　　眾人都循聲抬頭望去，桃蓁心裡一喜，來了！

　　太上老君一撫鬍鬚落下雲頭，雖看見桃蓁眼底有幾分疑惑，但還是先不慌不忙念了個咒，那幌金繩頓時一松，接著便向他飛去。

　　重獲自由的桃蓁松了口氣，趕緊站起身來，不過卻跟師徒幾個空出一段距離來，沒再靠近半步。

　　她邊活動僵硬四肢，邊抬眼悄悄打量面前的太上老君。唔，看著的確仙風道骨，白髮白髯，臂上搭一柄拂塵。

　　孫悟空眉頭一皺：「太上老君？」

　　唐僧、豬八戒和沙僧聞言，趕緊恭敬俯首行了個禮。

　　「孫悟空，快將其餘幾件寶貝還我。」

　　「寶貝？」孫悟空一揚眉，「你說是你的便是你的？」

　　太上老君勉強耐著性子解釋道：「葫蘆為我盛丹所用，淨瓶則用於盛水。寶劍煉魔，扇子扇火，至於這繩子，」他抬了抬手中的東西示意，「則是我衣袍上一根腰帶。」

　　孫悟空聞言，不知想起什麼又笑了笑，看著有幾分不懷好意：「這紫金紅葫蘆裡裝了個妖怪，不過活了這麼久大概已化為膿水了。」

　　「什麼妖怪？」太上老君頗不樂意地輕哼一聲，「金角銀角是我看煉丹爐的金銀童子，只不過偷了寶貝下凡化身妖魔，正好給你們師徒幾人添個劫難。」

　　說完太上老君撥開紫金紅葫蘆瓶口封條，拂塵一揮，葫蘆裡和不遠處草叢中突然冒出金銀兩道光芒，直竄天際而去。

　　「他們二人因你們師徒將功贖罪，眼下也該跟著這幾樣寶物一同物歸原主。」

第25章第二十五顆桃

　　桃蓁百無聊賴地用右手支著腦袋趴在桌上，左手掩著唇輕輕打了個呵欠。

　　人們總找她求桃花運，她都應付膩味了。到後來直接做一個籤筒擱在了桃花寺大殿裡，來的人自管求取。

　　當然，真正誠心求姻緣的人她也是看得出來的。這些人嘴裡常都是念叨已去拜求過月老，再來一趟桃花寺只為穩妥。原因無他，實在是與心上人的緣分太坎坷了。

　　這種時候桃蓁便親自為他們算一算，勉強用她不夠精通的水準占卜。

　　這樣一日日下來她就有些抗拒，倒不是說勞心費神，而是這些姻緣大多都沒有好結果，她看了心裡怪難受的。

　　就這麼撐在桌上發了會兒呆，桃蓁突然抬手，不知在空中畫了什麼。她只覺得自己意識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昏昏沉沉。

　　桌上一段絹布輕飄飄騰在空中，仿佛有風吹來似的波浪一般動著。

　　她伸出手指，在絹布上畫了幾下，接著那布上似乎就要顯出字形來……

　　.

　　「桃樹精，想什麼呢。」

　　「啊？」桃蓁猛地回神，接著含含糊糊道，「……沒什麼。」

　　孫悟空在她旁邊坐下，兩人面前是一條潺潺小溪，水流聲聽得人心也跟著靜了。

　　「從遠離烏雞國皇城後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孫悟空皺眉，「怎麼回事？難道有什麼不妥？」

　　「……沒有，沒什麼不妥。」

　　這句話音一落，兩人之間陷入短暫沉默。

　　「桃樹精，謝了。」孫悟空忽然道，「烏雞國這事也多虧了你。說起來自平頂山那回之後，俺老孫還沒跟你好生道過謝。」

　　說著就抬手抓了抓臉側，有些不自在：「那回也多虧你替我擋了九尾狐的幌金繩。」

　　他第一回被別人保護，甚至是個姑娘家，柔柔弱弱連他半棍子都扛不住的姑娘家。當時只覺得愧疚，覺得對不住她。

　　還有一分說不出來的滋味兒。怪怪的。

　　「大聖，你不必道謝的。」桃蓁趕緊搖搖頭，「要真說起來，我做的比不上大聖你所為的百分之一。上回在平頂山，若不是大聖你，我早死在九尾狐手裡了。」

　　當時她整個人傻了，後來夜裡回想起來，忍不住在黑夜裡攥了攥拳頭。

　　她最崇拜的那個英雄，威風凜凜站在她身前保護她……

　　桃蓁那一瞬間覺得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與感動溢滿胸口，整個人感慨萬千。

　　最後她想到了大聖殺死九尾狐和狐阿七後回到她身邊的神情：有些冷然，眉目間沾染戾氣桀驁，俐落下了殺手之後的狠厲還未來得及收回。

　　她卻覺得心口微微震了震。

　　……好像那才是大聖最應有、最讓人想臣服的神態。

　　「桃樹精？」

　　「欸？」

　　「你想些什麼？又走神了。」

　　孫悟空也沒想真正等一句回答，彎腰盛了水便起身給唐僧送過去了。

　　他這一說，桃蓁又想起自己走神的緣故來。

　　昨晚她做了個夢。夢裡奇奇怪怪，她竟然像是會什麼奇特又厲害的本領似的，真能蔔算姻緣際遇，然而事實是她從始至終只給桃花寺留下了一個籤筒，這點倒是跟夢裡一樣。

　　至於夢裡飄在空中的那塊絹布，桃蓁怎麼也沒想明白。夢做到那時她仿佛已成了身外客旁觀者，好似霧裡看花一般看著「自己」坐在桌前比比劃劃。

　　最重要的是，在絹布上那幾個字出現之前夢就醒了。

　　桃蓁好奇得抓心撓肺。夢裡的「她」想做什麼？弄塊絹布在空中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平日裡給別人算姻緣算膩了，乾脆算起了自己的？

　　這個念頭一起桃蓁更好奇了，這夢怎麼也不讓她將布上的字看清了再停止？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想知道啊！

　　姻緣……

　　桃蓁默默念著這兩個字，又天馬行空地隨意想了起來。

　　不過很快這個夢就被腦海裡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給取代了。她盯著溪水裡一塊被沖刷得乾淨光亮的石頭，心裡浮上擔憂。

　　平頂山那回太上老君收走寶貝後就問她是誰、又為什麼跟師徒四個在一起，當然問話時也看出她是個妖精，桃蓁一番回答半真半假，她說自己途經此地，與九尾狐狹路相逢時對方不懷好意想對她下殺手，正好遇見大聖被救了一命。

　　豬八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被孫悟空若有所思地給攔住。

　　太上老君也不知信沒信，只說：「原來如此。」接著便跟師徒四人作別，打道回府了。

　　老君走後大聖問她：「撒謊做什麼。」

　　桃蓁答：「還是小心為好吧。」

　　她不知道天庭會不會發現她跟著唐僧四人還暗中幫助，也不知道被發現後會不會對她予以什麼懲罰……

　　要不接下來收斂些？她心裡這麼琢磨，烏雞國那一難時就只在重要關頭出了點兒主意，其他時候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一想到接下來那一難，桃蓁就坐不住了。

　　聖嬰大王紅孩兒啊……她永遠忘不了三昧真火將大聖燒得有多痛苦狼狽。雖然知道這些終究能有解決的方法，可要她眼睜睜看著大聖受苦？

　　「桃樹精，走了。」孫悟空握住白龍馬韁繩，回身喊她。

　　桃蓁趕緊起身應道：「來了來了！」

　　.

　　一踏進這山頭，孫悟空便發覺有些不對。

　　樹林深處像是隱隱有妖氣彌漫。

　　幾人慢慢往前走，沿路野草灌木有小腿高，孫悟空便差使豬八戒在前頭開路。後者不情不願，慢吞吞將九齒釘耙在草叢間揮來揮去。

　　野草攔腰倒，白龍馬蹄子這才邁得穩當了些，唐僧坐在馬上也不至於太顛簸。

　　豬八戒側頭看一眼桃蓁，嘿嘿一聲殷勤笑道：「桃姑娘，好不好走？要是不好走就跟在我後頭，我老豬給你開路。」

　　「謝謝二師兄。」桃蓁笑了笑，往豬八戒身後走了幾步。

　　「不謝不謝，客氣什麼。」

　　孫悟空手裡握著韁繩，聽著這話微微側頭：「要是難走，不如變作樹苗待在俺老孫肩上。」

　　桃蓁忙道：「不用了，我走得動。」

　　她當初出這個主意可不是為了偷懶的，純粹只是不想在人前暴露這麼個奇奇怪怪的取經組合。

　　四個和尚加一個女妖精，算什麼事兒呢。

　　「猴哥，你可別小看了桃姑娘嘍。」豬八戒哼哼笑起來。

　　五個人就這麼隨意說著話往前走，氣氛倒也輕鬆。

　　「救命啊——」

　　忽然間隱隱約約一聲叫喊傳來，唐僧皺眉示意大徒弟停下：「……悟空，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孫悟空斂去眼底冷意，轉過身對唐僧說道：「師父，哪裡有什麼聲音？大概是你聽錯了。」

　　「聽錯了？」唐僧將信將疑重複一遍，又舉目四顧。

第26章第二十六顆桃

　　「走吧。」說著孫悟空便拉著馬往前走。

　　唐僧本就是半信半疑，等沒走兩步又聽見呼喊聲後便立刻阻止道：「悟空，為師真的聽見有人在喊救命。萬一事態緊急，我們去看看說不定也能幫得上忙。」

　　「猴哥，我也聽見了。」豬八戒摸著肚皮嘀咕，「你該不會是怕麻煩所以才不願去吧？」

　　沙僧一拉他手臂示意他別胡亂說話，接著道：「大師兄，的確是有人在喊救命。」

　　孫悟空心裡咬牙，面上輕輕冷哼。沒辦法，拗不過唐僧，他只好牽著馬往聲音來源處走：「這深山老林的，你們注意些。特別是你，桃樹精。」

　　突然被點名的桃蓁趕緊點頭：「好。」

　　幾人循聲尋去，竟然就一路走到了樹林深處。一聲接一聲的「救命」在繁茂枝葉間蕩出一陣陣回聲。

　　遠遠地，唐僧看見一棵樹上掛著個半大孩童。他忙催促：「悟空，我們快些過去。」

　　孫悟空應了聲，勉強拉了拉馬轡頭，白龍馬打了個響鼻跟上。

　　「救命啊，救命——」

　　走近了才看清這孩子穿著紅黑相間的直裰，雙手雙腳都被綁起來吊著，勒出一道道紅痕。整張小臉兒白著，烏黑大眼眼淚汪汪的，看著好不可憐。

　　他看見師徒幾個走近，趕緊帶著哭腔喊：「救救我吧。」

　　唐僧看著心疼不已，趕緊翻身下馬要去解繩子，孫悟空冷著臉一把將他拉住。

　　「師父，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有個孩子在這裡？」

　　「這位師父，」幼童立刻解釋道，「我家住山那頭，只是貪玩兒跟著夥伴一起走到這邊來，沒想到他們使壞綁了我自己跑了。師父你快救救我吧。」

　　唐僧聽的連連點頭，又要上前去，卻被大徒弟再一次攔住。

　　「悟空，你這是做什麼？」唐僧也急了，「你為何不讓為師救人？」

　　孫悟空瞥一眼幼童，又轉過頭面無表情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一個孩子能有什麼危險？」

　　豬八戒立刻附和：「就是，猴哥你實在太冷血。」

　　「八戒，悟淨，」唐僧被攔著動不了手，便轉過頭吩咐另兩個徒弟，「你們去將這孩子放下來。」

　　「長老。」

　　桃蓁原本一直站在旁邊打量那小孩兒，忍到這份上終於忍不住了：「大聖說的也有道理，這裡方圓都沒有人家，確實有些可疑……上回白骨夫人的事也算前車之鑒，大聖也是為長老你的安全著想。」

　　提起白骨精的事唐僧臉上便有些掛不住：「可，可這只是個孩子，難道就看他這樣被綁在這兒？」

　　「我倒有個主意。」桃蓁被那小孩兒盯著看心底有些發怵，但臉上卻笑盈盈的，「大聖，能不能找來土地公問一問這孩子是哪座山哪個人家的？咱們知道了也好將他送回去。」

　　她篤定紅孩兒不敢。

　　這座山的土地早被他欺淩遍了，要真被大聖叫出來三言兩語就會忍不住倒苦水。

　　孫悟空忽地咧嘴笑了：「這主意好。師父覺得如何？」

　　「也好。」唐僧本就耳根子軟，桃蓁這麼一說又覺得無不可，因此答應得乾脆。

　　紅孩兒手攥成拳，又氣又恨，趁唐僧不注意時惡狠狠瞪向桃蓁。然而桃蓁正好別開眼沒看見，這帶著戾氣的眼神卻正好落在孫悟空眼裡。

　　他臉色更冷。退後兩步用金箍棒一擊地面：「土地，出來！」

　　地底下轟隆隆幾聲輕微悶響，接著四周便憑空出現了好幾個身材矮小的人。

　　誰知那孩子驟然爆發尖叫：「妖怪！妖怪！」叫聲刺耳得很，桃蓁忍不住捂住耳朵，別過臉時發現豬八戒的耳朵已自發向內合攏了。

　　「你別怕。」唐僧兀自忍耐著靠近幾步，「我徒弟神通廣大，這是他在召來掌管這片土地的小神，不是什麼妖怪。」

　　這邊唐僧忙不迭安慰，那頭幾個土地公已圍攏過來，自然也看見了被綁在樹上的紅孩兒，皆是戰戰兢兢：「大聖，這……」

　　孫悟空盯著那還故作害怕模樣的孩童，用手裡握著的金箍棒朝他一指：「俺老孫問你們，那小孩兒是哪座山，哪家的？」

　　紅孩兒遞過去個陰沉且暗含威脅的眼神。

　　土地們驚得彎腰低頭：「這，這……」

　　「怎麼，不肯說？這是什麼大來頭讓你們唯命是從，比俺老孫的名頭還大？！」

　　金箍棒收回來重重杵在地上，「咚」的一聲響讓幾個土地心裡狠狠一跳，互相對了個眼色便扛不住說實話了：「不敢欺瞞大聖！此山為號山，那孩童根本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而是枯松澗火雲洞的聖嬰大王，小名紅孩兒。平日裡百般欺淩我們，所以方才我們才不敢說啊！」

　　唐僧幾人聽得目瞪口呆。

　　「這……」

　　豬八戒趕忙上前將唐僧拉開，又想趁著這紅孩兒被綁住給他一釘耙，在桃蓁面前好生表現表現，於是高高將手裡傢伙舉了起來，要看就要落在紅孩兒身上——

　　「等著瞧！往後你們休想再有好日子過！」紅孩兒沖那幾個土地惡狠狠拋下一句，轉眼間原地騰起一片白霧，豬八戒和沙僧趕緊用袖子將白霧扇開，可等霧一散原地哪還有紅孩兒的身影？

　　只有那繩子一頭還掛在樹上，餘下的在空中蕩來蕩去。

　　眾人沉默了片刻，或後怕或有些尷尬。

　　「看來還是得聽大師兄的……」沙僧嘿嘿乾笑。

　　桃蓁心裡歎了口氣，心道你們早該這麼想了，那麼多回上妖精的當，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孫悟空皺眉：「竟讓他給跑了。」接著又問土地，「聖嬰大王……什麼來歷？」

　　「他是牛魔王和鐵扇公主之子，先在火焰山修煉三百年，又——」土地話還沒說完，就被孫悟空一臉詫異急忙打斷：「你說他是誰的兒子？」

　　土地重複道：「牛魔王和鐵扇公主的。」

　　孫悟空忽然笑起來。

　　「猴哥，你笑什麼？」豬八戒一臉莫名其妙。

　　「俺老孫幾百年前跟牛魔王結拜，這樣一算紅孩兒還算是我的侄兒。」

第27章第二十七顆桃

　　「氣死我了！」

　　叮鈴哐啷，桌上果盤杯碗全被掀翻在地。

　　「大王，這是怎麼了？」

　　紅孩兒沒搭理，只悶頭想著剛才那事。那女子著實可惡，好端端地毀了他的妙計！若不是有她在，自己現在早捉了唐僧回來等著吃了！

　　齊天大聖……

　　他心裡冷笑，都說那猴子神通廣大，不知自己出手又是誰輸誰贏？剛才他就不該走，直接動手多好！

　　到底年輕氣盛得很，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越想越迫不及待要去一爭高下。

　　「小的們！」紅孩兒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驚得底下一眾人趕緊應聲：「大王！」

　　他想了想，冷冷吩咐道：「把五行車備好，藏在樹叢裡。再把我的火尖槍拿來。」

　　.

　　幾人討論了半天有關紅孩兒的事，最後桃蓁一錘定音總結道：「還是早些趕路離開號山才穩妥。」

　　孫悟空點頭，轉身去扶唐僧：「師父，上馬。」

　　「欸，好，好。」唐僧應了幾聲，順著徒弟扶他的力道在白龍馬上坐的穩穩當當。

　　「八戒，你來牽馬。俺老孫開路。」

　　「我來吧。」桃蓁主動道。這裡頭所有人武力值都比她高，在沒離開號山前自然還是充當保護唐僧的角色才更合適。至於牽馬這種不需要什麼本事的就讓她來。

　　豬八戒趕緊勸阻：「桃姑娘，你輕輕鬆松走在後頭多好，何苦跟我老豬搶這個苦差事呢！」

　　「牽個馬罷了。」桃蓁笑眯眯地將自己心裡琢磨的理由給說了。

　　「桃樹精說的有道理。」孫悟空直接攔了豬八戒的話頭，「就這麼辦。」

　　於是桃蓁牽馬，孫悟空開路，豬八戒跟沙僧分別走在白龍馬左右，幾人將唐僧圍得嚴實。

　　這樣走了有一刻鐘，四周除了行進時的腳步聲就是風吹樹葉的簌簌響聲與鳥叫蟲鳴，豬八戒很快不再提心吊膽，小聲嘀咕道：「是不是多心了？」

　　桃蓁正對著白龍馬不知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因此沒聽見豬八戒這一句。但她沒聽見，孫悟空卻聽見了。

　　「呆子別偷懶，師父出了事俺老孫饒不了你。」

　　「猴哥你凶什麼。」

　　「八戒，」唐僧無奈搖搖頭，「你少說兩句吧。」

　　號山占地方圓幾百里，自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走得出去的。又走了好一會兒，豬八戒摸著肚皮氣喘吁吁：「猴哥，要不咱們歇會兒？」

　　孫悟空轉身時正好看見桃蓁鼻尖上幾顆汗珠，他又抬頭去看唐僧，發現他面色也有些疲倦了。

　　他正要說停下來歇一歇，林子裡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刮起一陣狂風。

　　樹枝被吹得東倒西歪，無數沙塵和腐枝枯葉被卷到空中。白龍馬頓時受了驚，甩頭打著響鼻朝地上刨了幾蹄子。桃蓁手上用了力氣拉住馬，下意識閉眼，又抬起袖子想掩住口鼻，結果手抬到一半就想起來馬背上還坐著唐僧！

　　她趕緊轉過頭勉強睜開雙眼，也顧不得避嫌，直接抓住唐僧的袈裟：「長老！快下馬！」

　　唐僧在混亂裡聽見這一聲，忙不迭點頭就要彎腰下馬，可這風怪得很，像是力氣極大要將他拖走似的。

　　他下意識驚喊道：「悟空！」

　　桃蓁眼睛也睜不開，手上也快抓不住了，於是也高聲喊：「大聖！」

　　……一張嘴就吃了滿嘴的沙。

　　孫悟空目光一凜，隨意一抹臉就要轉身朝後走，誰知淩空突然竄出一道火光來，他來不及撚避火訣，只能騰身躲開。

　　他騰起身形剛一避過，下一道又緊隨而至。

　　桃蓁感覺手里拉著的布料都快扯破了！旁邊豬八戒和沙僧都被風迷得失了方向，也沒辦法來幫她的忙。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她心裡急得不行。

　　驀地，桃蓁腦海裡靈光一閃，她拔高嗓音喊道：「長老，快抓著我的手！」

　　唐僧是害怕，可到底也沒失了理智，不敢忘記佛家清規戒律，因此便有些猶豫。桃蓁又急又氣又想笑：「都什麼時候了，就別在乎這些虛禮了！」

　　說完這句話她又得往外吐嘴裡的沙。

　　唐僧聞言，只好硬著頭皮摸索著去握桃蓁的手腕。

　　「長老，千萬別鬆手啊！」說完桃蓁便化回了原形，比人高的桃樹牢牢紮根在土地裡，雖然枝葉被吹得來回劇烈搖曳，但好歹不會再因為狂風移動半步了。

　　手裡女子的手腕突然變得粗糙堅硬且凹凸不平，唐僧大駭，只是心裡記著桃蓁所說不敢鬆手。他趕緊睜眼一看，等看清她是化為原形後才放下心來。

　　孫悟空被這一出弄得暴躁不已，又一次躲過火光後，他飛快撚了個訣，頓時另一股風從林中騰起，以沒頂之勢朝那妖風覆壓，不過片刻，妖風就被逼退得無影無蹤。

　　風沙一散，站在林中某截枯木上的身影便顯露出來。

　　玉冠束髮，唇紅齒白，一身紅黑長袍更襯的這人眉目俊秀。看上去是個少年。

　　只是卻透出一股子妖氣，烏黑瞳仁冷冷的。

　　「紅孩兒？」雖與先前完全是兩副模樣，但孫悟空一看便知就是同一人。

　　聖嬰原本微微眯眼打量唐僧旁邊的那棵桃樹，聞言收回目光，語帶怒氣盯著孫悟空道：「你以為破了我的妖風就算完了？」

　　孫悟空冷嗤：「賢侄還有什麼雕蟲小技？」

　　賢侄？聖嬰怒斥：「少攀親帶故！」

　　「俺老孫與你父親數百年前結拜為兄弟，你不是我賢侄是什麼？」

　　「與我何干？」

　　話音剛落，聖嬰便抬手擊向自己面門，桃蓁急了，顧不得重新化為人形，更顧不得暴露什麼，直接大聲喊道：「大聖小心！他那是三昧真火，破了他五行車可解！」

　　話音剛落，一簇極旺極盛的火焰直直便從聖嬰口中噴出。孫悟空金瞳裡映出這一片火光，仿佛暗金浮動。

　　他來不及去思索為何桃蓁會對紅孩兒的事知道的這樣清楚，只能飛速先撚了個避火訣。

　　桃蓁趁這空當恢復人形，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可千萬別再被三昧真火燒身！連大聖都險些扛不住……桃蓁不敢想像這會是怎樣的威力與痛苦。

　　孫悟空因早早撚了訣，所以這火拼不能近他的身，更灼傷不到分毫。

　　這時一股煙霧從聖嬰鼻中緩緩溢出，縮在三昧真火之後蜿蜒著朝前襲去。一時之間沒人察覺這一異常，頂多以為是伴火而生的濃煙罷了。

　　聖嬰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大聖！」在這股煙馬上就要湊到孫悟空跟前時，桃蓁終於發覺不對，「小心那煙！」

　　又是她壞自己好事！聖嬰冷著臉，一邊操控火焰與煙霧遊走，一邊分神暗忖。

　　還以為她是個凡人，結果是個女妖。可她到底是什麼來歷？怎麼連三昧真火與五行車都一清二楚？

　　還察覺了煙霧的不對勁……

　　他眯著眼若有所思。若是帶不走唐僧，這個女妖精也是必須要帶走的。

　　孫悟空本來已避開三昧真火，高高舉起金箍棒就要朝藏在草叢中的五行車砸下去，然而在桃蓁那一聲喊後，他面前猛地就騰起一股奇形怪狀的古怪煙霧來，直沖向他雙目與口鼻。

第28章第二十八顆桃

　　驟然間，他雙目刺痛起來。

　　就在孫悟空下意識緊閉雙目的那一刻起，林中又再次狂風大作，妖風將三昧真火四散吹去，豬八戒和沙僧為了躲避只能來回折騰，好不狼狽。

　　「悟空！」

　　孫悟空聽見唐僧這一聲喊，側過身憑聽覺一把堪堪將人抓住。接著便又想起了桃蓁——那桃樹精方才化回人形沒有？刮起風來她會不會又變成桃樹？可這樣一來三昧真火不就正好將她這根「木頭」燒個乾淨？！

　　「桃樹精！」

　　風聲呼嘯裡，好像有人應了一聲「大聖」，又好像沒有。

　　孫悟空咬牙睜眼，被煙霧偷襲後通紅的雙目環顧一圈，手上飛速撚了訣。

　　滿林子的狂風漸漸停息下來，豬八戒跟沙僧背靠著背癱坐在地，胸膛不住起伏著喘勻一口氣。而唐僧腳早已軟了，這會兒退後兩步便坐在地上。孫悟空鬆開扶著唐僧的手，眉頭狠狠擰了起來。

　　樹林裡除了他們已再沒有其他人。

　　桃樹精不見了。

　　.

　　頭昏昏沉沉的……

　　桃蓁猛地睜眼，還沒來得及環顧四周就察覺自己身體活動受限。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石柱上。

　　這？！

　　「醒了？」

　　桃蓁愣愣地循聲望過去——黑紅袍的少年正坐在不遠處的石椅上，一條腿屈起踩在邊沿，目光與神色卻完全不像個少年所有。

　　……也是，紅孩兒光是在火焰山就已經修煉了幾百年了。桃蓁心裡嘀咕。

　　聖嬰見她不說話，也失了耐心。直接起身大步走過去在桃蓁面前站定，問她：「你是什麼人？」

　　桃蓁朝他露出一個乾巴巴的笑：「我不是人。」

　　「……」聖嬰擰眉，「你少耍嘴皮子！我是問你是什麼來歷。」

　　「就一個普普通通的桃樹精罷了。」

　　「普普通通？」他打量著她，「那你怎會對三昧真火與五行車瞭若指掌？」

　　桃蓁沉默。當時情況緊急，她便想著避免大聖受傷才最重要，至於被懷疑什麼的倒只是其次。可這事被紅孩兒知道就不太妙了……

　　「……聽說的。」她答。

　　聖嬰盯著她：「不肯說實話？」

　　得到的是桃蓁仿佛無所畏懼一般對上他目光的眼神。

　　其實桃蓁心裡這會兒已是七上八下，一來她不知道究竟是只她一人還是其他人也被抓來了，二來……她擔心紅孩兒會對自己下殺手。

　　畢竟她幾次三番壞他好事，還對他的秘技知道的太多。

　　「我一股三昧真火就能將你燒得不餘半點灰燼。」聖嬰好整以暇地雙手環抱胸前，眼底浮現幾分頑劣，一副摩拳擦掌想要惡作劇的模樣。

　　雖然眼下還不能急著了結這女妖精的性命，但是嚇一嚇她也不錯。

　　桃蓁微微一笑：「大聖會來救我的。」

　　「救你？」聖嬰被她這句話給激怒，「他早被我燒死了！」

　　然而回應他的，是桃蓁斬釘截鐵的三個字。

　　「不可能。」

　　即便她對未來的情形一無所知，即便她真的只是西遊裡一個普普通通的桃樹精，桃蓁覺得自己也會這樣回答。

　　聖嬰壓抑著怒火冷笑：「不可能？！那你就等著瞧。」

　　說罷拂袖而去。

　　等人終於走遠，桃蓁才長長歎了一口氣。

　　說實在的，紅孩兒這一難不僅讓大聖遭了不少罪，同時也能稱得上後患無窮。若沒有這一出使紅孩兒被收入觀音座下，鐵扇公主也不會因此對師徒幾個，尤其是對大聖懷恨在心，也就沒有火焰山那一難了。

　　而大聖與牛魔王交好結拜，現在紅孩兒又要因他遁入佛門，他們往後恐怕再不能不懷任何芥蒂往來了。

　　所謂九九八十一難就是為了讓大聖與故人反目？

　　桃蓁並不願去深想西天取經這回事，不然總是想得後背發涼。

　　她環視四周，默默觀察地形，同時心裡也琢磨著該如何脫身。

　　聖嬰人走了，然而卻留下好幾個小嘍囉看守，他們不時來回走動，偶爾還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麼。

　　桃蓁目光最後落在石椅前的石桌上，那上頭擺著好些新鮮果物，零星還有幾個桃子夾雜其中。

　　她腦海中靈光一現。

　　有了！

　　.

　　「大王！大王！」

　　聖嬰皺眉轉過身，有些不耐：「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報信的小嘍囉硬著頭皮道：「那、那個女妖精不見了！」

　　不見了？！聖嬰臉色一沉：「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可能不見？！」

　　「不、不知道啊。」小嘍囉都快哭出來了，「小的們幾個全守在那兒，可她忽然間就憑空不見了！」

　　聖嬰聞言氣得咬牙切齒，他果然不該小看她！能知道他秘技的會是什麼簡單角色？

　　「找！」他冷喝，「她留著還有別的用處，絕不能讓她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紅孩兒：能知道他秘技的會是什麼簡單角色？

　　桃蓁：……不不不，這回你真的想多了。

第29章第二十九顆桃

　　躲在果盤後頭的桃蓁心裡偷著樂。

　　半刻鐘前，她趁看守的小嘍囉們不注意變成了一顆桃，順著地面一路骨碌碌滾到石桌前頭，最後再一個騰空躍起來落在水果堆裡。

　　變成一顆桃，自然比人形時小了不知多少，那普普通通的繩子又怎能拴得住她呢。

　　她心裡正暗自得意著，卻見那一襲紅黑長袍的少年轉身朝著石桌旁邊的石椅走來。

　　桃蓁一僵，下意識小心翼翼放輕呼吸。

　　聖嬰氣悶地在石椅上坐下，背重重往後一靠，這會兒動作與臉上的神情才顯露出幾分少年稚氣來。

　　還是個小孩兒嘛。桃蓁心裡忍不住笑笑。

　　「能逃到哪兒去？」聖嬰臉拉得老長自言自語。

　　不知道你就去找找？桃蓁心裡腹誹，見這人一點兒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她越來越發愁。還想著偷偷摸摸去毀了五行車，可要是紅孩兒一直坐在這裡，別說五行車了，光想不被發現就是苦差事。

　　桃蓁第一回變桃還有些不得要領，得稍微控制著才不會左右晃動。她僵著一動不敢動，又用靈識眼睛似的轉過去偷看他。

　　聖嬰皺著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忽然，他朝面前這一堆水果伸出手去，桃蓁眼睜睜看著他的手越來越近，整個人渾身緊繃，呼吸都下意識屏住——

　　聖嬰抓了她旁邊兩個杏兒擱在手裡。

　　桃蓁愣愣地又僵了片刻才驀地松了口氣，結果這口氣一松，她整個身子情不自禁地跟著晃了晃。

　　她覺得若是桃子能出汗……那自己現在肯定已經滿頭冷汗了……

　　桃蓁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紅孩兒，祈禱方才的異樣可千萬別被他看見！

　　觀察了好一會兒，只見聖嬰掂著那兩個杏兒，並沒有要吃的意思，好像只是為了擱在手裡把玩。他目光放空，若有所思地不知在盯著哪一處看。

　　……總之不是自己這處。她稍稍放下心來。

　　「大、大王。」報信的小嘍囉顫顫巍巍地來了。

　　聖嬰見他那副模樣就猜到結果，臉色瞬間黑了，但依然不死心問道：「找到沒有？」

　　小嘍囉壯著膽子答：「……沒有。」

　　「人看不住，跑了也找不著！」聖嬰抬手就把手裡的杏兒朝底下的小嘍囉擲去，「要你們有什麼用？！廢物！」

　　杏兒砸過去發出「噗、噗」兩聲悶響，最後「砰」地落在地上。

　　小嘍囉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出聲。

　　「算了，我親自去！」聖嬰冷哼一聲，大步邁開就朝外頭走去。

　　桃蓁心裡一喜。

　　很快這石室裡便空無一人。

　　她沒急著動，而是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直到確認短時間內大概都不會有人進來以後，桃蓁才心裡默念了個訣化為人形。

　　她趕緊活動了幾下手腳，方才為了偽裝成一個一動不動的桃子她渾身都僵了。

　　等身上舒服了些以後，桃蓁便小心翼翼地沿著牆邊走到石室出口，她屏住呼吸在原地停了停，確定沒有聽見任何動靜才悄悄探頭出去打量。

　　沒有人專程守在洞口，但不遠處卻有小嘍囉不時來回走動。

　　桃蓁趕緊把頭縮回來。

　　眼下有兩件要緊事。一是得去看看除了她紅孩兒是否還抓來了其他人，二是找到五行車所在並將其損壞。

　　沒了五行車紅孩兒就不能再口吐三昧真火，大聖對付他也能輕鬆些。

　　可憐她剛恢復人形沒多久，又得變回桃子。

　　桃蓁挑著那些小嘍囉背轉過身時一口氣滾到牆角後頭，這一滾滾得她頭暈眼花，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消解了那股子眩暈和噁心想吐的感覺。

　　這樣來回折騰半天，桃蓁每回都有驚無險地躲過所有小嘍囉，她也大致確定紅孩兒應當是沒抓住其他人的。且不說她沒在火雲洞裡找到他們，如果唐僧真被抓住了，這會兒肯定是一片忙亂。

　　燒水洗鍋什麼的……

　　她腦子裡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繼續在洞府裡來回找，終於又拐過一道牆時桃蓁看見了空地上整整齊齊擺放著的五輛紅色小車。

　　她激動地在心底歡呼一聲，小心環顧四周確認沒人後便骨碌碌滾上去。

　　就在桃蓁苦想著該如何毀掉其中一輛時，她整個桃忽然身子一重又一輕，失重感撲面而來——

　　「啊！」她下意識驚呼出聲。

　　聖嬰將桃子攥在手裡，垂首狀似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來。

　　桃蓁渾身僵硬。

　　紅孩兒是什麼時候來的？難道他特意在這兒等著自己？！

　　怪不得……桃蓁心裡緩不過勁兒來，怪不得這麼重要的五行車卻無一人看守！都怪她被輕而易舉的成功給沖昏了頭腦！

　　她抬眼看向面前將她整個握住的少年。

　　聖嬰低頭湊近了，黑白分明泛著些冷意的眼盯著她，接著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抓住你了。」

　　.

　　「大師兄，你眼睛沒事兒吧？」

　　孫悟空搖頭：「你們照顧好師父，我去去就回。」

　　豬八戒一愣：「猴哥，你還要去找那紅孩兒？他可有三昧真火，還有那股子奇奇怪怪的煙，咱們怎麼是他的對手？」

　　「那你說該如何？」孫悟空猛地側過頭，冷眼盯著豬八戒。

　　沙僧忙打圓場：「大師兄放心去救桃姑娘吧，我跟二師兄照顧師父。」

　　救桃姑娘……豬八戒反應過來，一咬牙豁出去道：「我老豬也去！」英雄救美的事兒可不能讓這猴子一個人擔了。

　　「少添亂。」

　　話音剛落，孫悟空人已不見了。

　　他化為飛鳥直奔火雲洞，到了洞門前發現大門關得嚴實，左右還站著兩個守門的。

　　翠羽的飛鳥落進繁茂樹葉間，轉眼就化成一隻及其細小的飛蟲，輕飄飄振著翅膀從大門門底的縫隙裡隱沒進去。

　　孫悟空心裡有些微暴躁。

　　這回桃樹精若不是為了救他們師徒幾個也不會被紅孩兒抓了去，如同上回對上九尾狐時一樣，都是受他們連累。

　　他保護不周也就罷了，讓一個修為薄弱的姑娘家被連累得回回跌進火坑，這叫他如何能平心靜氣。

　　不過一個紅孩兒，不過是三昧真火，能算的了什麼？！

　　至於桃樹精為何會知道那麼多……此刻孫悟空聯想前前後後遇險時她仿佛都總有方法應對，就算是再遲鈍的也能察覺不對勁。

　　不過，先救了人再說。

　　他以飛蟲模樣在空中轉悠著尋找桃蓁身影，順帶也尋找著五行車的所在。可找了半天哪一樣的影子都沒瞧見。

　　不僅沒瞧見桃樹精跟五行車，連紅孩兒也沒找著。

　　關在哪兒了？

　　孫悟空朝著洞府裡最後一處地方飛去，這回遠遠地他就看見了一個穿黑紅長袍的身影。不僅如此，那身影手裡正握著個桃子。

　　他一眼便認出那是桃樹精！

　　隨著一聲飛禽振翅時發出的俐落響聲，半空中的飛蟲轉眼間化為一隻展翅的鷹。黑白兩色的鷹一揚頭，抖動羽毛使整個身子繃成一條直線，長嘯一聲後直直朝著不遠處的人俯衝而去。

第30章第三十顆桃

　　「抓住你了。」

　　這語氣有些陰測測的，桃蓁本來忽然被抓住就嚇了一跳，聞言更覺得毛骨悚然。

　　聖嬰輕哼一聲，握著她翻來覆去打量：「原來還有這樣的本事。你除了會變桃子還會變什麼？」

　　傻子才告訴你。桃蓁緊閉著嘴一言不發。

　　「好不容易逃脫卻不肯走，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桃蓁還是不答。

　　幾次三番被下臉，聖嬰面上終於繃不住，有些惱羞成怒地道：「我先前說了，若我用三昧真火，你只會被燒得灰都不剩！怎麼，看樣子你是連死都不怕？」

　　「誰不怕死？」桃蓁終於回道。

　　「怕死你還來？還準備毀了五行車？」聖嬰手上用了些力氣，捏得她渾身發疼，可桃蓁卻像上回被幌金繩拴住時一樣，毫無脫身與變化之力，「我倒是好奇得很，你怎麼對那猴子死心塌地的，不顧自己安危也要幫他？」

　　頓了頓，聖嬰輕蔑地笑了笑：「莫非你喜歡那猴子？」

　　「你胡說什麼！」等桃蓁回過神時，發覺自己早在他問完那句時立刻就出聲反駁了，接著後知後覺地，臉頰有些燒得慌。

　　那可是大聖！

　　然而聖嬰笑容緩緩收起：「你心虛了？」

　　「什麼心虛，只是覺得你說的話可笑。」她聲音平板有些乾巴巴的，還帶著些慍怒。

　　她對大聖的感覺其實很複雜，但是卻從沒想過可能涉及男女情愛……他是故事裡的人物，筆者寫他桀驁不凡，多少人崇拜他仰慕他，這裡頭就有一個桃蓁。

　　偶爾桃蓁會心疼他，比如上回在桃林看見大聖臨溪而立的寂寥背影時。

　　但紅孩兒說的這些話她是從沒想過的，因此覺得荒唐。

　　「你一個女妖精死心塌地跟著他師徒幾個本就可疑，除了喜歡愛慕，還有什麼別的可能？」

　　說了這些，聖嬰猶覺不夠：「你眼光實在差，竟然喜歡那只猴子。」

　　桃蓁看著他臉上的鄙夷，氣不過他的詆毀，所以也來不及計較他胡說八道，只是先反駁：「大聖無所不能，有誰能比得上他？」

　　沒有誰比得上。天地間，齊天大聖只此一個。

　　話音剛落，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鷹的尖嘯聲。

　　聖嬰神色一凜，抬頭朝半空望去。只見那鷹喙尖利，雙翅有力且橫亙極長，直直地半點不錯朝他飛來。

　　他將手裡的桃子往懷裡一揣，提起火雲槍便迎了上去。

　　桃蓁冷不防被塞進他衣襟裡，等反應過來只覺得萬分不自在。她想從紅孩兒衣襟爬出去再落地化回人形，掙扎半天，好不容易要鑽出去時聖嬰正好一抖手裡的火雲槍，桃蓁便被猛地一晃，接著重新落回了他懷裡。

　　「待著別動！誤傷了你就自認倒楣吧。」

　　聖嬰邊說邊擲出□□。

　　這鷹實在怪異得很，好端端的怎麼直直朝著他而來？

　　眼看著火雲槍就要刺入老鷹腹間，然而聖嬰眼前突然一花，就這一眨眼的功夫老鷹便敏捷一個側身躲過，俯衝下來時利爪一伸再重重一勾——

　　聖嬰發出一聲悶哼，他低頭一看手背，那裡正橫著一條鮮血淋漓的傷口。

　　至於那鷹，早一個滑翔越過他頭頂，落在石壁一塊凸出的石頭上。

　　「哪來的妖物！」

　　「妖物？」鷹竟然口吐人言，「賢侄自己不也是個妖物？」

　　桃蓁一愣，接著便喜出望外道：「大聖！」

　　兩個字透過聖嬰的長袍傳出，有些甕聲甕氣。孫悟空一展翅化為原形，金箍棒砰一聲砸在地上，語氣裡頭夾雜不悅：「桃樹精，你待他衣服裡頭做什麼？快出來。」

　　「孫悟空！是你！」聖嬰咬牙。

　　衣襟處那桃子一直動來動去，半點不安分，他垂首瞥一眼不知想到什麼，眼底倏的劃過一抹不懷好意。

　　「想出去？」聖嬰問。

　　桃蓁動作一頓，莫名有些不太妙的預感。

　　下一刻聖嬰便拉開外袍衣襟，將桃蓁一把抓出來往地上一扔，桃蓁趕緊手忙腳亂地變回人形。

　　然而她成人形後步子都還沒邁開，就被聖嬰從背後一把抓住。

　　「孫悟空，這桃樹精你救是不救？」他拔高嗓音，「若是想救她，拿唐僧來換！」

　　桃蓁一怔，轉而又急又氣地費力扭過頭：「你怎麼能這麼卑鄙？」

　　「那又如何。」聖嬰輕蔑道，「你等著瞧，看看孫悟空究竟會不會用唐僧來換你。」

　　大聖當然不會，也不能。桃蓁覺得聖嬰問這問題簡直是腦子不對勁。而且她心裡也覺得尷尬，她跟大聖交情還沒好到這種程度，別說是唐僧了，就是用豬八戒換大聖也不會這麼做。

　　當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不會受紅孩兒威脅。

　　「廢話少說。」孫悟空攥緊手裡的金箍棒，「什麼換不換，有本事就跟俺老孫打一場。」

　　聖嬰眼底隱隱透出幾分不甘：「那如果我說，只要她留下，你們師徒四人可自行西去，我絕不再干涉呢？」

　　回應他的只有騰空躍起的那道金棕色身影與掄起向五行車砸去的金箍棒。

　　聖嬰卻一點不慌，甚至一點不挫敗。他猛地將桃蓁推向與五行車相背的方向，猛擊自己面門後大喊一聲：「孫悟空！」

　　眼看著金箍棒就要狠狠砸在那五行車其中一輛上，冷不丁聽見這聲喊，孫悟空下意識回頭望過去。

　　那道猙獰可怖的火焰，距離桃蓁已只剩咫尺。

　　「桃樹精！」他顧不上五行車，轉頭朝粉白長裙的少女而去。

　　桃蓁在火焰朝自己撲來的那一瞬就已經嚇傻了，她腦海中霎那間空白一片。

　　最後在巨大的危險與恐懼面前，她周身被妖精本能操控，在桃蓁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她化回了桃樹本體。

　　一棵樹，一根極易燃的木。

　　「桃樹精！不要！」孫悟空猛地睜大雙目，金瞳映襯火光，仿佛要從中溢出烈焰。

　　他想趕在大火燒著那桃樹前趕到，替她擋下這三昧真火——他從前在太上老君煉丹爐裡煆燒七七四十九天，被紅孩兒這三昧真火灼身又算得了什麼？

　　然而終究太遲了。

　　「轟」地一聲，那火襲上青蔥翠綠的桃樹，轉瞬間火光掛滿枝頭。

　　.

　　「沙師弟，你說猴哥能行嗎？」

　　沙僧眉頭緊鎖：「這……」

　　「八戒，悟淨，不然你們兩個還是去助悟空一臂之力吧。」唐僧放心不下，打坐也靜不下心來。

　　「這不行，師父，要是我跟沙師弟都走了，妖怪正好過來將你抓走怎麼辦？」

　　「那你們兩個裡留一個便是。」

　　豬八戒一想到「英雄救美」便坐不住，於是朝沙僧說道：「沙師弟，你在此處保護師父，我老豬去幫猴哥一把。」

　　「二師兄，要不還是我去吧。」

　　「都是師兄弟，客氣什麼！」豬八戒一拍肚皮站起身，「就這麼定了，我去，沙師弟你好好兒保護師父，千萬別被妖怪鑽了空子。」

　　沙僧趕緊點頭：「二師兄放心。」

　　「師父，那我去了。」

　　唐僧憂心忡忡：「欸，八戒你小心行事。」

　　豬八戒握著釘耙隨意挑了個方向朝林子裡走。

　　他只知那紅孩兒的洞府叫做火雲洞，可火雲洞究竟在東南西北哪一邊兒，離此處還有多遠，這些他一概不知。

　　這麼找得找到什麼時候？

　　別到時候找到火雲洞時黃花菜都涼了。

　　想到這兒他又想到紅孩兒的三昧真火，若真是三昧真火，豈不是凡水不能熄滅？

　　這……

　　豬八戒心裡打起了退堂鼓，若真是連猴哥也不能奈何那紅孩兒，他去又能頂什麼用？多一個人送死？

　　他腳步倏的一頓。要不然……回去？就說沒找著火雲洞在哪兒？

　　可萬一猴哥跟桃姑娘真有危險呢？他豈不是見死不救？

　　驀地，他腦海裡忽然靈光一現。他打不過，總可以找個救兵來啊！怎麼就沒想到這茬？

　　他都沒細想，腦袋裡頭第一個便蹦出觀世音菩薩那笑吟吟的一張臉。

　　就找菩薩去！

第31章第三十一顆桃

　　雲霧繚繞，風聲簌簌。

　　觀音正站在鏡潭旁，手裡羊脂玉淨瓶裡的楊柳迎風卻巋然不動，片片柳葉如精雕細琢，翠綠顏色四季不改。

　　不遠處的童子不敢打攪，只遠遠坐著，望過去只能瞧見白衣嫋嫋，烏髮垂落的背影。

　　過了好一會兒，觀音終於將目光從鏡潭上收回，微微側身囑咐：「去將惠岸叫來。」

　　童子躬身應道：「是。」

　　不多時有個年輕英武的身影進了紫竹林，見了潭邊站著的菩薩後略一行禮：「不知菩薩喚木吒前來有何吩咐？」

　　「唐僧師徒有難，你去天宮找你父親借全副天罡刀來，再隨我同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木吒趕緊應下，接著轉身駕雲走了。

　　.

　　豬八戒正預備往普陀山去，轉身後卻驚得一個趔趄。

　　「菩薩？！」

　　觀音正笑吟吟端坐在蓮花臺上，身後站著服侍左右的護法惠岸行者，即托塔李天王第二子木吒。

　　「悟能，悟空有難你不去搭救，在這裡做什麼？」

　　豬八戒嘿嘿乾笑幾聲：「這……我老豬不是正準備去幫忙嘛，只不過找不著這火雲洞到底在哪兒。」

　　觀音豈會不知他心裡打了什麼退堂鼓，只笑也不戳破：「你隨我來吧。」

　　三人駕著雲頭去往火雲洞，趕到時正好瞧見沖天火光，渾身掛滿火焰的猴子不知為何雙眼緊閉著，雙手卻像仍能辨得方向，狠狠將金箍棒朝五行車砸去。

　　「嘭」地一聲響，其中一輛四分五裂。

　　聖嬰大怒：「孫悟空！」

　　半空中的豬八戒早已嚇傻，連滾帶爬地下了雲頭：「猴哥！」

　　觀音抬手將楊柳枝從羊脂玉淨瓶裡抽出，接著不緊不慢地朝四下輕輕揮灑。原本只是零星幾滴甘露，然後落至雲頭之下卻轉瞬便成了瓢潑大雨。

　　熊熊火光轉瞬便被撲滅。

　　火滅之後，雲消雨霽。

　　五行車之一被毀，聖嬰知自己再無噴出三昧真火的可能，本來還企圖用這殘存火焰將孫悟空燒死，誰能想到突如其來一場大雨將其徹底澆熄。

　　他恨恨抬頭：「是誰？！」

　　雲頭緩緩落地又化為霧氣消散，只餘一個五色蓮花台，以及上頭端坐的觀音。原本在後頭站著的木吒跟豬八戒一同繞到另一邊兒去看孫悟空去了。

　　「你是那孫悟空叫來的？」聖嬰咬牙冷哼。

　　救兵？能滅他三昧真火？

　　觀音但笑不語。

　　「做什麼不答話？」

　　裝聾作啞的。聖嬰懶得再廢話，直接提起□□朝面前這人刺去。眼看著火雲槍就要刺入觀音心口，然而下一秒蓮花臺上便空空如也。

　　聖嬰一□□了個空：「跑了？」

　　那邊兒孫悟空躺倒在地，一身狼藉，金棕色猴毛被火灼得淩亂焦雜，他雙目還緊緊閉著不曾睜開。

　　「猴哥！」豬八戒趕緊跑到他身側將人給扶起來，「猴哥你眼睛怎麼了？」

　　下一刻孫悟空睜開眼，眼底佈滿紅色血絲。他沒回答豬八戒的話，反而一把將人推開。

　　「猴哥？」

　　孫悟空咬牙撐起身，朝另一側走去。

　　那裡立著一棵被燒得焦枯的桃樹，原本健康的枝幹此刻仿佛老嫗雙手一般，更不用提那些翠綠嫩葉，早已灰飛煙滅不見蹤影。

　　他想碰卻不敢碰，只盯著這死氣沉沉的桃樹，雙手攥緊。

　　「菩薩！」身後豬八戒忽然嚷道，「這……菩薩這怎麼自己先跑了？不是說幫忙降服這妖物？！」

　　孫悟空微微側過頭，映入眼中的便是隱隱得意的聖嬰，和他面前空蕩蕩的蓮台。

　　木吒輕斥：「休得無禮！菩薩自有妙計。」

　　話音剛落，餘光便見那狼狽不堪的猴子抽出金箍棒，直直朝那紅孩兒走去。

　　「大聖！」木吒趕緊上去將孫悟空拉住，「用不著大聖出手，且等著看吧。」

　　「等？」孫悟空冷冷開口，「他五行車被毀，再無法使出三昧真火，此時不殺他更待何時？」

　　說話間聖嬰已縱身躍上蓮花台，一條腿支起踩在一側，他目光掠過那棵了無生氣的桃樹，又看向狼狽不堪的孫悟空，一時間心情大好。

　　那桃樹精毀他計畫，又實在不夠識時務，好像他竟不如那只猴子似的。

　　孫悟空自然看見了紅孩兒瞥向桃樹的目光，頓時又攥緊金箍棒幾分。身側木吒看見那妖物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模樣心中冷笑，心道很快便有他的苦頭吃。

　　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那五色蓮花台驀地褪去蓮花形狀，取而代之的是數把泛著鋥鋥冷光的尖刀，合攏在一處如同蓮花瓣一般四散開來。

　　木吒微微一笑：「大聖，這並非觀音菩薩的蓮台，而是我父親的天罡刀，共三十六把，可叫那妖物痛不欲生。」

　　話音剛落，尖刀就已刺穿聖嬰雙腿，直疼得他咬牙忍耐才不至於痛呼。聖嬰沒想到蓮花台還暗藏這樣的機關，正打算忍痛抬起雙腿從尖刀上抽出，然而那刀仿佛長了眼睛，在他腿動之前頂端便朝地彎成了倒扣的彎鉤。

　　這下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自行脫困了。

　　聖嬰原本還得意洋洋的模樣已全然被痛苦神色取代。

　　「聖嬰，你降是不降？」

　　觀音不知何時再次出現，臉上笑意斂去大半。

　　聖嬰滿頭大汗，額角青筋突起，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從唇中溢出：「不降！就憑你用這下三濫手段也想降我？！你算什麼東西！」

　　觀音不動聲色，心裡念了訣，轉瞬間又有尖刀刺出，直直穿透聖嬰手掌。

　　他終於撐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孫悟空冷冷看著眼前的情景，只覺得此番實在便宜了他，真要論贖罪公平，那就該讓紅孩兒也受烈焰焚身之苦。

　　他漠然收回目光，將金箍棒收在手心。

　　等觀音懲戒了紅孩兒，他再去將這妖物一棒結果了。

　　豬八戒與木吒見孫悟空身形又動了動，忙側頭看過去。然而這回後者沒再向聖嬰而去，而是走向了一旁奄奄一息的那棵樹。

　　豬八戒心裡頓時浮起幾分不好的預感。他趕忙追上孫悟空的步子：「猴哥，這……這……桃姑娘呢？怎麼不見她？」

　　孫悟空看著面前的桃樹，心裡悔恨交加。

　　不該讓這桃樹精跟著一同上路的，就該讓她留在桃林裡，甚至留在花果山都好。而不是被他所累，平白無故搭上性命。

　　「……猴哥？」豬八戒又顫巍巍地喊了一聲。

　　孫悟空咬牙撇過臉，不忍再看桃樹淒慘的模樣：「你都猜到了，又何必再問？」

　　他喉頭發堵。

　　當初桃樹精誇他誇得天花亂墜，結果到頭來他卻連她都保護不住……

　　「這，這真是……」桃姑娘三個字仿佛卡在嗓子眼兒裡說不出，豬八戒驚得退了兩步，雖然不算多深厚的交情，但好歹一同渡過劫難，一起相處了這麼些日子，怎麼可能沒有半點感情。

　　一個小姑娘家，辛辛苦苦修煉成人形，卻被紅孩兒的三昧真火給弄成這副模樣。

　　「……還有救沒有？」他盯著枯枝敗葉，心裡頭還盼望著有轉圜的機會。

　　孫悟空想也沒想便答道：「待我去求菩薩。」

　　那邊聖嬰已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觀音又問他：「聖嬰，你是否願意誠心皈依？」

　　半晌，王罡刀圍成的「蓮台」上才傳來氣若遊絲的一句：「……弟子願意。」

　　「既願意，我也不再為難你。」觀音心頭默念，三十六把尖刀齊齊收回，聖嬰踉蹌落在地上，然而等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四肢時，卻發現原先的傷口鮮血已全部消失不見了。

　　孫悟空冷眼看了看周身完好的紅孩兒，接著望向觀音：「菩薩，難道就這樣饒過他了？！」

　　此時看似歸順的聖嬰，卻出其不意再次舉起火雲槍朝觀音刺去。

　　僅憑這戲法似的蓮台便想讓他皈依？！

　　他咬牙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將□□擊出。

　　觀音面色分毫未變，她不緊不慢一抬手，那火雲槍便脫力似的「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接著又有什麼金色的物件兒從她掌心飛出，又從一個變為五個，牢牢束縛在聖嬰的頭頂、手腕與腳腕上。

　　「你——」

　　原本還滿臉戾色的少年渾身倏的一僵，接著眉目一斂，神情變得恭順起來。

　　「往後你便做我座下的善財童子吧。」

　　聖嬰雙手合十，淡淡道：「是。」

　　一雙眼瞳淡然且黑白分明，看上去真像是在觀音身旁修煉了漫長時日的童子一般。

　　觀音又看向孫悟空，笑吟吟道：「悟空，這也算是罰過他了，如今他既已成我座下弟子，我便為他求個情。」

　　求情？

　　孫悟空從聖嬰身上收回目光，對觀音所說的求情避而不談：「俺老孫有事相求。」

　　然而觀音明白他這便是妥協了。

　　為何而妥協？

　　她目光含笑掠過不遠處的枯敗桃樹。

　　「你想說的，可是那桃樹精？」

　　孫悟空答：「正是。菩薩可有辦法救她一命？」

　　「她雖被三昧真火所傷，然而性命卻是無礙的。」觀音手指微微一動，那桃樹便立刻化為躺倒在地的少女，只是渾身還帶著烈火灼燒過的傷痕。

　　孫悟空聞言心裡一松，看見人形的桃蓁後立刻上前探查她傷勢：「桃樹精！」

　　然而地上的人卻無半點反應，了無生氣。

　　「悟空。」觀音喚他。

　　等猴子看過來，觀音才接著緩緩說道：「你可知這桃樹精的來歷？」

　　孫悟空一怔，半晌才答：「……俺老孫是在離蛇盤山不遠的桃花寺遇見她的。」

　　算不上回答了她的問題，但觀音也不介意，只是道：「你不知她來歷，卻任由她一個女妖與你們師徒四人去往西天，不怕她心懷不軌？」

　　孫悟空皺眉，神色複雜：「菩薩，俺老孫信她不會。」

　　「你這猴子，話說得篤定。」觀音依舊一副不辨喜怒的模樣，微微一笑道，「若想要我救她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一點。」

　　「她須得和我回普陀山。」

第32章第三十二顆桃

　　「回普陀山？」孫悟空一愣，「為何？」

　　不止是他，一旁的豬八戒也摸不著頭腦。

　　觀音不答，只是抽出淨瓶中的楊柳枝輕輕朝桃蓁所在之處點了點，這回倒不是瓢潑大雨，只是如同一層薄薄水霧，轉瞬間籠罩整個傷痕累累的軀體。

　　片刻之後，所有傷痕消弭，一切恢復如初。那緊閉著的雙眼眼睫也微微顫動，看著似乎像是要醒來。

　　孫悟空遲疑著喊了聲：「……桃樹精？」

　　……桃蓁覺得自己像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從她不受控制地變回桃樹那一刻，夢境陡然開始。烈火、酷熱、燒灼，她渾身疼得發抖，喉間卻像是被誰扼住了，發不出半點聲音。

　　接著眼前一幕幕都變成了迷離火光與層層煙霧，最後她墮入黑暗之中。

　　「桃樹精？」

　　誰在喊她？

　　大聖？

　　桃蓁驀地睜開眼。

　　「醒了？」孫悟空心裡仿佛沉沉壓著的那塊石頭驟然一輕。然而面前睜開眼的少女聽見這聲喊，先是下意識往他這處側了側，接著便臉色煞白的伸出手，一陣胡亂摸索後抓住他的手臂。

　　「……大聖？」

　　孫悟空低頭看一眼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心裡隱隱不安，皺眉看著她：「你現在覺得如何？」

　　桃蓁顫抖著嗓音：「我……我為什麼看不見了？」

　　手下溫熱且柔順的觸感勉強給了桃蓁一絲安定感，然而無論她如何睜眼，無論她看向哪個方向，眼前都是一片密實得透不進一絲光線的黑。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依然如此。

　　「看不見？！」孫悟空一怔，接著面色一沉，轉頭看向不遠處靜立在雲頭上的觀音。

　　觀音開口道：「甘露只能痊癒她身上傷口，而被煙灼傷的雙眼只能靜養，並日日用我蓮花池裡的水清洗方能恢復。所以方才我才說她須得跟我一同回普陀山。」

　　她的眼睛還有救。桃蓁松了一口氣。

　　但她也聽見觀音所說，需要跟著一起回普陀山才行。

　　孫悟空這才明白觀音之前所說究竟是何意，他看一眼桃蓁，末了起身抬頭朝半空看去：「多謝菩薩。」

　　桃蓁聞言，下意識輕聲喊了句：「大聖。」

　　她看不見，因此雙目茫然無焦點，只大概朝著一個方向。撐在身側的手因為不安而暗暗蜷縮起手指。

　　知道眼睛能治好後，她雖仍然覺得有幾分無助，但已經鎮定了許多，其他剛才沒來得及思索的事便一股腦湧了上來。

　　比如她的存在最終被觀音所知曉。

　　其實她心裡已隱隱有了最壞可能的猜測。畢竟從她所聽見和感受到的來看，觀音菩薩對她的存在沒有半點驚訝，自她醒來也不曾盤問過什麼問題。

　　……很可能她早就暴露了。

　　想來也是，如此重要的取經之路，神佛怎會不瞭若指掌。虧她還自以為瞞天過海，整日裡心懷僥倖。

　　除此之外，還有便是……

　　「桃樹精，你安心跟著菩薩回普陀山休養。」孫悟空目光短暫落在她雙眼上一瞬，接著就像被燙了似的飛快移開。

　　「可是……」桃蓁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怎麼說，不知該說些什麼。

　　觀音只說休養，卻沒需要多久。

　　那她眼睛痊癒後——

　　「隨我來吧。」觀音和善道了四個字，微微抬手，下一刻桃蓁便覺得渾身一輕，身下像是有一團柔軟雲朵托著她。

　　只是因為她不能視物，所以失重感襲來時難免覺得驚慌。

　　桃蓁下意識往身側抓了抓，卻只是指尖擦過了孫悟空身上的直裰，再用力時手上抓了個空。

　　雲彩托著她輕緩移動著。

　　在徹底遠離之前，她聽見大聖低聲道：「……桃樹精，養好傷就回桃林去吧。」

　　聲音裡，隱隱有幾分自責與愧疚。

　　.

　　「嘩啦」

　　一隻細白素手握一節竹筒的手柄，慢慢往開滿蓮花的池子裡探了探，等察覺落在水面上時才微微往下一傾斜，讓清澈池水緩緩流入竹筒，最後再將水盛出，倒入手上的容器裡。

　　那容器周身泛著瑩潤光澤，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桃蓁一隻手在身側撐了撐，接著穩穩當當地站起身來。

　　這是她來普陀山的第三日。那日觀音將她帶回來，讓一個童子把她安頓在某個住處後便不見蹤影，聽日日給她引路將她帶到蓮池的那位童子說，菩薩是去紫竹林深處修煉了。

　　「桃姑娘，水打好了？」童子問道。

　　桃蓁點點頭：「今日也多謝你了。」

　　童子笑了笑：「不必客氣。」

　　回了她暫居的那處小院落，桃蓁先摸索著用蓮池水洗了雙眼，接著取了布巾擦乾，預備到院子裡坐著曬曬太陽。

　　最初她第一回用蓮池水洗眼時很是激動，以為仙家寶物必定不同凡響，還想著是不是洗一次就能重見光明。

　　然而洗過之後卻沒有任何變化。

　　她這才又想起來觀音菩薩說的是需要「日日用蓮花池的池水清洗」，可見所需的時日大概不會短。

　　桃蓁坐在院子裡又有些出神。

　　當時菩薩並沒有說她需要休養多久才能痊癒，但她與大聖都沒有問。

　　聯想大聖讓她傷好便回桃林去那句話，桃蓁已將他的意思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了。大聖不問，是因為沒有存著讓她眼睛恢復後與他們一同上路的意思。

　　也正因如此，那日桃蓁也沒有敢問出口。

　　大聖最後說的那句話裡暗含的愧疚，桃蓁聽出來了。可她沒來得及說自己根本沒想過要去責怪誰，因為這是當初她自己的選擇。

　　想到這裡，她似乎又隱隱有些慶倖這蓮花池的水寥寥幾日暫且治不好她。

　　現在桃蓁心底鴕鳥心態占了上風——只要眼睛一日不好，她就不必去思索那些她不想考慮的問題，這樣一來似乎目不能視也並非難以忍受了。

　　一晃又過了數日，觀音菩薩始終沒有出現過。每日給桃蓁帶路的那位童子被她問及去向，也只說菩薩在紫竹林深處修煉，不得打擾。

　　桃蓁聞言也就不好再追問。

　　但其實她心裡很不安。她害怕菩薩不僅早就得知自己跟師徒四人一同上路的事，還得知了自己在前幾難中的所作所為。

　　她怕菩薩會看出一些……自己仿佛知道諸多隱情似的、不對勁的地方。

　　可如果知道的話，為何遲遲不問她？

第33章第三十三顆桃

　　「……猴哥？」

　　孫悟空如夢初醒，微微側過頭皺眉看向豬八戒：「怎麼？」

　　「你怎麼心不在焉的。」

　　他否認：「沒有。」

　　豬八戒嘀嘀咕咕幾句，也不知在說什麼，末了湊到沙僧旁邊：「沙師弟，你有沒有覺得……猴哥最近奇奇怪怪的？」

　　沙悟淨平日裡話少，大多是聽旁人說，因此對於種種狀況的觀察也就更仔細。

　　「……是有些奇怪。」

　　沙師弟都這麼說了，豬八戒便更加篤定，半晌也不知琢磨到什麼，賊眉鼠眼地湊到孫悟空身旁嘿嘿笑了聲：「猴哥，你是不是……在想桃姑娘？」

　　孫悟空尾巴尖兒僵了僵，他面無表情回道：「胡說什麼！」

　　「我老豬可沒胡說。自從桃姑娘跟著菩薩走了以後，你整日就一副苦大仇深若有所思的模樣。要說不是因為桃姑娘，誰信？」

　　他話音剛落，孫悟空便輕哼一聲：「又想被師父念叨？」說完拿著水壺往豬八戒懷裡一扔，「打水去。」

　　「哎，猴哥你！」豬八戒恨恨盯著猴子走遠的背影，「……就知道使喚我。」

　　走遠了些的孫悟空隨手胡亂扯了幾把乾草遞到白龍馬跟前：「吃吧。」

　　白龍馬不緊不慢低下頭，將乾草含在口中慢吞吞咀嚼起來。

　　孫悟空也不走，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神色有些複雜地道：「變成白龍馬後，桃樹精站在你面前，你還認不認得出來？」

　　回應他的是一陣陣規律的咀嚼聲。

　　「……」

　　孫悟空抬手一薅臉上的細軟絨毛，神情古怪：「俺老孫傻了才跟一匹馬說話。」

　　「悟空。」遠遠地，唐僧喊道。

　　孫悟空轉頭應一聲：「師父。」

　　等人走到跟前，唐僧才斟酌著問：「你……是不是放心不下桃姑娘？」

　　「師父，你別聽八戒胡說。」

　　唐僧無奈：「是為師自己看出來的。」

　　孫悟空一僵，側過臉不知盯著哪裡。

　　「不如……你去普陀山探望探望她吧。」唐僧看向大徒弟，「往日說不定再沒有機會相見，趁著我們走得還不遠，正好了此心結。」

　　「……什麼心結不心結的，」孫悟空皺眉，「她有菩薩照拂，沒什麼放心不下。」

　　「這只是其一。」唐僧也不急，微微一笑道，「另外則是，她隨著上路時幫了我們不少忙，還因此吃了不少苦，為師也沒來得及去好生答謝一番，始終有些過意不去。」

　　看著面前別開臉的徒弟，唐僧又道：「就當是替為師去一趟，如何？」

　　.

　　日日用蓮花池水洗眼的日子已過去七天，然而雙眼仍舊沒有任何好轉。

　　這日桃蓁讓那童子帶她到竹林裡去待一會兒，但也不敢走得太遠，僅僅是在竹林邊沿處找了個平坦石頭坐下來。

　　面前是一條潺潺溪水，這情景讓桃蓁想起了花果山的日子。

　　童子叮囑了她幾句便先去忙別的了，等腳步聲一消失，竹林裡頓時便只剩下風吹拂過的竹葉沙沙聲與泉水叮咚聲。

　　桃蓁略有浮躁不安的心也漸漸平靜。

　　忽然，林中響起幾聲清脆動聽的鳥鳴。她循聲抬了頭，雖知自己看不見，但還是下意識這樣做了。

　　桃蓁突然有些懷念桃林裡替她送信的那只鳥兒，更懷念那些小妖。

　　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耳畔傳來翅膀撲棱棱拍打的動靜，桃蓁微微側頭，察覺到有鳥兒落在自己手腕時又驚又喜，克制著才沒驚呼出聲。她半天沒敢動，只小心感受著鳥兒那一雙小腳在手腕上跳來跳去所帶來的癢癢的觸感。

　　好一會兒，她才遲疑著抬起手，另一隻手緩緩伸過去，想碰一碰鳥兒的翅羽。可還沒靠多近，手上的鳥兒便一展翅飛走了。

　　桃蓁一愣，接著有些遺憾地放下手。

　　她以為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兒會想許多亂七八糟的事，然而整個人卻完全放空，十分輕鬆愜意。

　　難道這紫竹林有什麼玄妙不成？她心裡嘀咕。

　　正想著，耳畔忽然又是一陣細細的拍打翅膀的聲音，桃蓁還沒反應過來，便又有一隻鳥兒落在她肩頭。

　　怔愣片刻後她失笑，今天這些鳥兒都約好了似的。

　　想想也在竹林裡逗留了挺久了，桃蓁微微側頭放輕了嗓音對那鳥兒說道：「我該走啦。」

　　鳥兒沒因她忽然出聲而驚慌飛走，也沒發出半點飛鳥慣有的嘰嘰喳喳的叫聲，桃蓁只能根據肩上那雙小爪子時不時動作帶來的細小觸感來判斷它還沒離開。

　　「不走嗎？」她失笑。末了手摸索著一旁的竹子站起身，準備朝竹林外走。

　　只是她方才坐著的那塊石頭經歷了不少年歲風雨，四周散落著不少碎屑石塊，尋常人是肯定能避開的，然而桃蓁現在目不能視，又因為缺乏方向感下意識貼著這塊石頭走，正好就一腳踩到一堆碎石上。

　　她腳一崴，重心不穩身形一晃，這短短片刻裡，難為她還能想起來旁邊是一條小溪——

　　「嘩啦」一聲水波飛濺的聲響後，是桃蓁站穩後驚魂未定的飛快心跳聲。

　　「砰、砰、砰」

　　然而她心跳卻沒有半點漸漸平復的趨勢，反而愈演愈烈。

　　半晌，桃蓁艱難地朝身側轉了轉頭。

　　「……大聖，是你嗎？」

第34章第三十四顆桃

　　她險些跌倒的那一瞬間，肩上的鳥兒驟然消失，下一刻便有一隻有力的手臂穩穩托住了她半個身子。

　　桃蓁沒摔進溪水裡，只有一捧被來人猛地一踩飛濺起來的水花撲濕了她的鞋和裙擺。

　　「……大聖，是你嗎？」

　　她愣愣側著臉輕聲問，有些不敢置信。

　　孫悟空原本正難以忍耐似的低頭打量沾濕的雙腿，尾巴高高翹起來免得落進溪水裡，桃蓁這一問，他微微偏過頭，略不自在道：「嗯。」

　　接著扶著桃蓁的手一送，等她退後兩步在岸邊站好後便鬆開了手。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

　　氣氛著實有些尷尬，桃蓁抬手碰了碰鼻尖，磕磕絆絆道：「大聖你……你怎麼來這兒了？不是該跟著長老他們繼續西去嗎？」

　　孫悟空邁上岸，找了個乾淨處坐下。

　　「……師父說還不曾好生跟你道謝，放心不下，便讓俺老孫跑一趟，順便探望你的傷勢。」

　　雖說不該抱太大期望，但聽他說完桃蓁心裡仍舊空了空，接著彌漫上來層層失落，有些沉重。

　　「……這樣啊。」她勉強笑笑，「轉告長老不必擔心，我已經好多了。」

　　孫悟空看向她：「你能看見了？」

　　桃蓁被這話問得一噎：「……還不能，不過應該很快就能痊癒。」

　　能看見？她方才那行動不便還險些摔倒的樣子可不像是能看見吧……大聖變成飛鳥之後應當將她動作看得分明才是。桃蓁心裡嘀咕幾句，面上卻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波瀾。

　　孫悟空看著面前烏黑髮辮垂落在肩頭的少女，只覺得腦袋裡亂得很，不知該說什麼、問什麼。

　　「桃樹精。」他忽然喊道。

　　桃蓁忙應聲。

　　「你——」孫悟空說到一半頓了頓，忍不住抬手有些急躁地抓了抓臉側，「你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桃蓁心底輕輕咯噔一聲。

　　終究還是避不開這個問題。

　　「我的來歷，不是一開始就告訴大聖你了嗎？」

　　「那你如何能對取經這一路的事瞭若指掌？」他方才撚了個訣，此刻身上已經幹透，然而微風吹來時本該愜意的，這會兒卻不能使人平靜，「別的暫且能說是你想了辦法避開了危險，可紅孩兒的三昧真火與五行車你是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的？」

　　桃蓁抿了抿唇，深呼吸後道：「大聖。」

　　「……我不能說。」

　　孫悟空看著她臉上掙扎的神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然而沒等他說出口，桃蓁已經小心轉過身：「大聖，多謝你專程跑一趟，也謝謝唐長老的好意和你們最近對我的照顧。快些回去吧，你不在長老身邊他終究是有些危險的。」

　　說完就邁開步子要往前走。

　　「桃樹精，俺老孫沒有懷疑你的意思。」身後傳來這有些急躁的一句，「就是問問罷了。最初還想著是不是菩薩派你來的，但那日才知道不是。」

　　末了乾巴巴添一句：「……不是不信你。」

　　桃蓁眼眶驀地微微一酸，她趕緊眨眨眼，接著「唔」了一聲。淚意稍稍褪去，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時，眼前驟然一亮——

　　綠竹青苔，花草錯落。

　　她能看見了！

　　雙眼竟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毫無預兆的好轉。

　　桃蓁飛快轉過身，直直對上不遠處的身影。

　　孫悟空半點沒察覺異樣，還以為桃蓁依舊悶頭不高興，正不知該說什麼就見她突然轉了過來，眼眶還紅紅的。

　　「桃、桃樹精，」他一呆，「你別哭啊……」

　　說著胡亂薅了薅頭頂，眼睛也不敢看她。因為知道她「看不見」，也不擔心丟臉，因此還頗為暴躁地沖著旁邊的一根竹子齜牙咧嘴。

　　桃蓁看著面前頂著一頭亂糟糟猴毛滿臉不自在的大聖，心口忽地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撞。

　　……好像有點可愛。

　　一切心中的鬱結仿佛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扭過頭，心虛地抬手碰了碰臉。

　　「我、我沒哭。」桃蓁找了個蹩腳的藉口，「……轉身的時候有沙子落進我眼睛裡了。」

　　接著又是好一會兒相對無言，桃蓁只覺得自己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而且也鬼使神差的沒打算告訴他自己眼睛已經恢復。

　　「大聖，」她努力偽裝雙目失焦的模樣，打破沉默，「你來普陀山，長老會不會碰上什麼危險？」

　　「俺老孫留了猴毛，一有危險便能知道。」

　　「……哦。」她乾巴巴答道，又點點頭。

　　桃蓁假裝不經意轉過頭目光掠過，又飛快移開，最後想了想還是將醞釀了好些日子的話說了出來：「大聖，你方才問我的那些……就當我有什麼特殊本事，因此才能得知許多事情吧。但仔細想想這事是我不對，九九八十一難每一難皆有其用意，我若是耍小聰明幫你們，這些磨難便失去它本身的意義了。」

　　這些日子她也算想明白了這一點。

　　每一回她出了主意後看似讓師徒四人少吃了不少苦頭，但事情又總會有別的發展出人意料，仿佛始終要將磨難扭回正軌。

　　比如看見銀角屍體前來發難的九尾狐，比如紅孩兒抓了她來威脅和對付大聖。

　　唐長老似乎安全了許多，但是她卻分擔了不少倒楣事。想到這裡桃蓁又有些哭笑不得。

　　「無論如何，這些日子多虧有你幫忙。」末了孫悟空又添一句，「自責什麼，你能有什麼錯？」

　　桃蓁笑了笑。

　　這時他忽然抬眼朝她望過來，四目相對，桃蓁驚得出了一聲冷汗，也不敢移開目光，只能假裝是隨意朝向某一處。

　　孫悟空沒懷疑，只是猶疑道：「那……俺老孫這便走了。」

　　走……

　　桃蓁本來心裡就不舍，這會兒眼睛也好了，心裡更加掙扎：「大聖，等等。」

　　「我還有話想說。」她語速有些快，「你們不必覺得愧疚，我當初既然下定決心想跟著你們一同上路，就已經想好要經歷怎樣的磨難了。既然一同上路就要同甘共苦，又有什麼連不連累的？」

　　「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比在桃林開心許多。」

　　孫悟空身後的尾巴微微一卷又放下，他側過臉揉了揉耳朵，最後狠下心：「可這一路還長得很……對你來說，還是待在桃林更好些。」

　　「俺老孫走了，桃樹精，你保重。」說完逃似的撚了訣翻身躍上筋斗雲，又往桃蓁那邊匆匆瞥一眼，接著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桃蓁愣愣站在原地。

　　半晌，她唇邊溢出一絲苦笑，接著抬手搭在眼睛上，又吸了吸鼻子。

　　這回……是真的不能再見了吧？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壓下心底紛亂的念頭，有些懨懨地轉過身。

　　一抹白色倏的映入眼簾。

　　桃蓁嚇了一跳，接著怔怔道：「——菩薩？」

　　眼前觀音正笑盈盈地望著她：「眼睛已痊癒了？」

　　「……對，」桃蓁實話實說，「已痊癒了，多謝菩薩。」

　　說完又想到剛剛離開的大聖，本來還有幾分心虛，但轉眼便想到這紫竹林裡能有什麼瞞得過觀音呢？

　　桃蓁又釋然了。

　　觀音卻一點不提剛才誰來過這事，只笑問她：「你想見我？」

　　待桃蓁點頭答是，她才輕輕頷首：「那便隨我來吧。」

第35章第三十五顆桃

　　桃蓁跟在觀音身後，一路走回蓮池邊。這短短一段路她設想過無數可能被問到的問題，越想心裡越不安。

　　「菩薩，」桃蓁鼓起勇氣道，「您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跟著長老他們了嗎？」

　　觀音停在蓮花池一隅，微微側身笑道：「你走過來些。」

　　桃蓁不明所以，依言上前，再順著觀音手指向的方向朝池水望去——

　　「這……」她愣住。

　　這一片蓮花池裡的水無一絲一毫的波瀾，仿佛連風也不能掀動，平整寧靜如一大塊明鏡，鏡中唐僧、豬八戒和沙僧幾人清晰可見，當然，還有剛剛才從普陀山折返的孫悟空。

　　鮮活得仿佛就活生生站在眼前，桃蓁甚至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

　　她回過神後，只覺得不寒而慄，背後泛出層層冷汗。

　　這西去一路，唐僧幾人的所作所為被觀音盡收眼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無一能夠隱瞞。

　　而她前幾日因為短暫失明，所以沒能發覺這蓮池的玄妙之處，直到今日……

　　「若你這幾日想見我都是因為想問這個，那這便是答案了。」

　　桃蓁略一沉吟：「其實……也並不全是。菩薩，因我從前聽一位朋友講過不少大聖的事，心裡一直好奇嚮往，所以上回桃花林一遇便央求大聖帶我上路，想見識佛法與沿途風景。只是這樣貿然跟著或許有諸多不妥，還請菩薩原諒。」

　　然而觀音的回答卻出乎桃蓁意料。

　　「並無什麼不妥。」

　　觀音在蓮臺上坐下：「向西天求取真經，本就為宣揚佛法，感化人心。既佛能感化你，使你一心向佛，也算一件好事。」

　　這話說得桃蓁心虛。

　　話鋒一轉，觀音問道：「唐僧那匹白龍馬，你可認得？」

　　「是認得的。原先我在的桃林離蛇盤山不遠，後來跟小白龍機緣巧合結識。不過那時候還不知他是龍三太子。」

　　觀音微微頷首，又問：「那桃花鎮的桃花寺香火是供奉給你的？」

　　「這……」桃蓁有些窘迫地搖了搖頭，「不算是。」接著老老實實將自己捉弄那些紈絝子的事給交代了，「不過我也受了香火的益處，因此做了籤筒讓誠心人求個心安。」

　　「你倒愛恨分明。」觀音微微一笑。

　　桃蓁想起從前大聖說過的話，又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聽大聖說，這興許對月老有些冒犯，若果真如此，桃蓁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他不會怪你。」

　　觀音這話未免說得太篤定，桃蓁有些不解地抬起頭。

　　「你可還記得當初是誰點化你，使你提前修為人形？」觀音不答反問。

　　桃蓁略一思索，立刻反應過來：「是——月老？」

　　「正是。」

　　竟然是月老。桃蓁心裡頭默默驚歎。

　　觀音看著面前的少女，唇邊笑容多了一抹深意：「那往後你準備如何？重新回到桃花鎮？」

　　這問題猛地將桃蓁問住。

　　她現在雙目已經痊癒，的確該好好思考後路。她正遲疑著，便聽觀音道：「即便你心中已有決定，也暫且不能急著走。灼傷你雙目的畢竟不是尋常煙霧，今日複明，還需再用池水清洗一段日子方能真正痊癒。若你心底沒有答案，那便趁著這些日子再仔細考慮。」

　　桃蓁心裡一喜，下意識追問：「那這蓮花池……平日裡也能看嗎？」

　　「自然。」觀音失笑，看起來卻並不意外，仿佛這句話在她意料之中。

　　桃蓁心情稍稍好了些。雖然她只跟師徒幾個相處了一段不算長的時日，但心裡已十分不舍，尤其是對大聖……想到這她眼眶又有些泛酸。

　　不過，不能一同西天取經，現在卻能從這池子裡窺見些情景，也算聊以慰藉了。

　　她俯首道：「多謝菩薩。」

　　.

　　隔板猜物……

　　桃蓁看著鏡池裡頭的畫面，忍不住笑起來。大聖跟那妖怪鬥智鬥勇時使的那些把戲著實是讓人頭疼。

　　不過若她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就只覺得有趣了。

　　那羊力大仙指著櫃子信誓旦旦：「這裡頭是個仙桃！」

　　靠著殷紅宮柱的猴子雙手懶洋洋環抱胸前，聞言輕輕咧嘴一笑，看著便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接著看向唐僧，示意他開口。

　　唐僧垂眸掩下幾分心虛：「並非仙桃……而是個桃核。」

　　「如何可能是桃核！朕親手將仙桃摘下來放進盤中，這回是國師猜著了。」國王說著便匆匆邁下臺階，一心想快些揭開謎底。誰料打開櫃子一看，竟然真的只是孤零零一個桃核！

　　孫悟空這回不再掩飾，與八戒沙僧兩個笑得幸災樂禍。

　　桃蓁悶聲笑，她知道這桃子是被大聖吃掉了。

　　等收拾了那幾個興風作浪的國師，師徒幾個再次上路。沒走出車遲國多遠，八戒忽然湊過去撞了撞孫悟空。

　　後者皺眉看過去：「你這呆子做什麼？」

　　「猴哥，」豬八戒一摸嘴角，「那車遲國國王的仙桃，與桃姑娘樹上的桃子相比，味道如何？」

　　孫悟空臉上神色一僵，別過臉不答。

　　「猴哥你別當悶葫蘆啊！」豬八戒不依不饒。他因為沒吃著仙桃遺憾著呢。

　　「……沒得比。」

　　最後孫悟空憋了半天憋出三個字，說完就又到前頭去給唐僧牽馬去了。

　　坐在池邊的桃蓁愣愣的，半晌下意識抬手擋住有些發燙的臉頰和耳根，仿佛不這樣擋一擋就要被鏡池裡頭的人看見似的。

　　這樣的日子轉眼就不知不覺過了三個月。

　　整整一個季度，外頭應當是夏去秋來，只是紫竹林裡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

　　其實早兩個月前觀音就派童子來告訴她不必再用池水清洗雙目，可也沒提任何去留的字眼，桃蓁試探著問一句，那童子便說觀音離開普陀山了，去了何處何時回來都不清楚，因此她也無法回答桃蓁的問題。

　　「不過姑娘也可以再留一段時日，等菩薩回來後再問不遲。」

　　於是桃蓁便厚臉皮的繼續留了下來。

　　三月後的某一日，桃蓁正化作樹形休憩，忽然聽見有人輕聲喊道：「桃姑娘。」

　　她迷迷糊糊睜眼，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成天跟她打照面的童子。那童子見她醒了便笑道：「菩薩回了，讓我來請你過去一趟。」

　　走到蓮花池邊時，觀音似有所感地轉過身來。桃蓁以為她會問自己是否已考慮好去向，沒想到卻是：「唐僧師徒四人有難，我正要去助他們一臂之力，你若有意，便和我一道去吧。」

　　桃蓁沒來得及去想為何菩薩要帶上自己，一聽見「有難」便稀裡糊塗上了雲頭。

　　幾許微風一吹，桃蓁忽然反應過來，這幾日唐僧幾人行至了通天河，菩薩這會兒應該是要去收服那條鯉魚精。

　　一想到能見到大聖，她心裡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緊張什麼。桃蓁心裡唾棄自己。

　　觀音腳下這雲乖巧得很，不僅四平八穩，而且連周身的風都仿佛能阻擋大半，不至於使人形容狼狽。但桃蓁卻鬼使神差懷念大聖的筋斗雲。

　　「前頭便是了。」

　　思緒驀地被這一句打斷。桃蓁往雲下看去，正好將一切情景盡收眼底。

　　孫悟空正急躁地不行，想著該用什麼法子將這妖怪引出來，忽然聽得半空傳來笑盈盈一聲：「悟空。」

　　他抬頭，看清來人有些詫異：「菩薩？」

　　然而等看清觀音身旁那抹粉白身影後便徹底愣住。

　　……桃樹精？！

　　桃蓁目光跟雲頭下的猴子一碰便默默移開，她也不知自己心虛什麼，甚至耳根都微微熱燙起來。

　　直到觀音用魚籃收走那鯉魚精，孫悟空才緩過神，神色複雜合掌道：「……多謝菩薩。」

　　「你不問我為何將她一起帶來？」觀音問。

　　桃蓁下意識朝站在前頭幾步的菩薩看去——她也想知道原因。

　　孫悟空略一頓，接著搖頭：「弟子不知。」

　　「桃蓁誠心同你們西去，便理應承受這一路的種種劫難，一切皆是她的命數，擇此因，便結此果。」觀音眉目含笑，一如既往是慈悲為懷的模樣，「她一心向佛，我便不會阻止，而你……悟空，我且問你，你可護得住唐僧？」

　　他護得住，也必須得護得住。孫悟空沒有答話。

　　觀音卻像是已經了然：「若你哪日覺得護不住，便不肯再護送他，豈非是刻意躲避磨難災禍？」

　　一旁的桃蓁有些茫然：「菩薩……」

　　「你日日守在鏡池邊，這我已知曉了。」觀音回轉過身，「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往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得再有半句怨言，也絕無可能半途而廢，必須隨他們取得真經為止。」

　　「——就當是你先前耍弄些小聰明所得的懲罰，你可願意？」

　　桃蓁回過神，心底先後湧上窘迫、喜悅與激動，原來她內心真正的想法菩薩早已看在眼裡了。

　　她心裡多了些鄭重，毫不猶豫地答：「我願意。」

　　說完卻又想起來那句「耍弄小聰明所得的懲罰」，有些忐忑地問道：「菩薩，您……不問我是如何——」如何得知那些事，又如何得知破解的方法。

　　然而觀音卻已笑吟吟道：「去吧。」

　　話音剛落，桃蓁腳下的雲便托著她穩穩當當朝著地面飛去，離她越來越近的，是大聖那雙暗金色的眼瞳，以及神色還有些怔愣的臉。

　　.

　　重逢後的第一晚，桃蓁化為原形入睡時做了個夢，正是她從前夢到一半戛然而止的那個。這回這個夢境終於完整。

　　浮在空中的絹帛平整了些，不再如波浪一般層層疊疊浮動，其中一面安穩朝向她。

　　桃蓁伸出手，指尖輕輕晃動，下一刻便有絲絲縷縷光芒從她指尖流瀉而出，徑直鑽入絹帛之中。

　　不過須臾之間，那絹帛上緩緩浮現出幾個字。

　　是個謎語。

　　她盯著那幾個字默念幾遍，還沒來得及想出答案，便忽然渾身一抖從夢中驚醒。

　　桃蓁有些茫然地盯著面前的身影，意識漸漸回籠——原來是大聖又握住了她的桃枝，因此她才醒了過來。

　　此時天光已大亮了。

　　「大聖……」她剛下意識喊出這兩個字，夢裡的謎語便忽然浮現在腦海，這回桃蓁幾乎沒怎麼費力思索便解出了謎底。

　　……猴？

　　猴？！

　　「桃樹精。」孫悟空打量一圈桃樹繁茂的枝椏，接著湊近了些，金瞳盯著她，一揚眉，嘴角咧出個頑劣的笑。

　　「——給俺老孫咬一口？」

第36章第三十六顆桃

　　昨日裡菩薩好一番長篇大論，這突然的重逢也讓人有些反應不及，畢竟唐僧幾人都以為當初一別就再難相見。

　　不過到底還是對桃蓁懷有不舍之情，能一同上路還是值得高興的。

　　孫悟空那點兒不自在，睡了一覺之後也就消散得七七八八了，菩薩都發了話，他也不能再趕桃樹精回桃林，對著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模樣他也做不出第二回同樣的事。只能再小心些不讓她總吃苦頭便是。不過見到桃蓁，倒是久違地又讓他想起在車遲國吃的那個仙桃。

　　滋味確實比不上她樹上的。

　　被老白黿馱著過了通天河，幾人找了處農莊落腳過夜。天將亮未亮時孫悟空便睜眼醒了，想到桃子的滋味後就怎麼也睡不著。

　　想了想，他輕輕翻身坐起，小心出了屋子又掩上門。

　　一轉身便瞧見了屋門外立著的那棵桃樹。

　　此時天際微明，濛濛光線灑落在掛滿清晨露水的桃樹上，每一片樹葉都鮮嫩欲滴，翠綠得很。

　　孫悟空走近了一把攥住其中一根桃枝，意料之中的是桃樹下意識抖了抖，意料之外的是這一抖便落了他滿身的露水。

　　……他實在是對這濕漉漉的感覺萬分抗拒，剛捏了個訣將身上弄幹，便聽見面前桃樹帶著睡意的嗓音迷迷瞪瞪地喊：「大聖……」

　　孫悟空莫名覺得耳朵癢了癢，於是隨手揉了揉。

　　打量幾眼面前的桃枝，他只覺得饞得厲害，於是湊近了些，故意說道：「桃樹精，讓俺老孫咬一口？」

　　桃樹卻半天都沒動靜，仿佛就真的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桃樹一般。

　　孫悟空疑惑：「桃樹精？」

　　桃蓁此刻呆若木雞，那個謎底仿佛一棍子將她給敲懵了。

　　猴？怎麼會是猴？

　　她看著面前的猴子，一瞬間心砰砰跳了起來，渾身都發燙。

　　雖說是姻緣……可這畢竟只是個夢罷了，再者，即便這謎底是猴，誰又能說一定是……大聖呢？

　　桃蓁腦子裡頭亂七八糟，更要命的是，紅孩兒說過的那些話還火上澆油似的湧現在腦海裡。

　　——「莫非你喜歡那猴子？」

　　怎、怎麼可能！她跟大聖怎麼可能——

　　桃蓁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竟然猛地化為了人形！

　　孫悟空手裡驟然一空，手心潤滑略粗糙的枝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指尖猝不及防所觸及的一片溫熱細膩。

　　面前沒有桃樹。

　　只有一個少女。

　　烏黑柔順的長髮編成長辮垂落在一邊，白淨一張小臉上杏眼圓瞪，臉側是小巧精緻的耳朵，白裡透粉像她樹上桃子的顏色。

　　……他的手正捏在上頭。

　　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

　　就這麼定格了一般持續了片刻的寂靜，下一刻兩人都被燙了似的猛地各自朝一邊彈開，背對著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個字。

　　桃蓁的臉和耳朵紅了個透，活像個蘋果。

　　微微有些毛絨絨的溫熱觸感在耳朵上揮之不去，仿佛「轟」一聲點了個火將她從裡到外燒著了。

　　她到底為什麼突然化為人形啊！弄出這麼個烏龍！

　　那邊孫悟空飛快側轉過身時，尾巴都下意識緊繃地一下纏繞上自己的腳踝，接著又鬆開，胡亂在空中抬起又落下。

　　他撚了撚碰過她耳朵的右手手指，又抬起來薅了薅腦袋，有些不自在。

　　「那個，桃樹精。」他微微扭頭往桃蓁那邊瞥一眼，「……事出突然，俺老孫不是有意的……冒犯了。」

　　再是妖精也是個姑娘家，他還是出家人，這舉動實在太唐突太親昵。姑娘家的耳朵，哪裡是能隨便碰的？

　　桃蓁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沒什麼，怪我忽然沒控制住變回人形……」說著趕緊抬手捂臉，想給臉降降溫。

　　她勉強把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壓下，費力想著話題來沖淡尷尬。餘光忽然瞥見尚且不算亮堂的天色，於是乾巴巴問道：「那個……大聖，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不多休息一會兒嗎？」

　　孫悟空隨意坐在地上，左手無意識來回摩挲右手手指，被桃蓁一問想起來意：「俺老孫想吃桃了，睡不著。」說著側頭打量一眼桃蓁，那眼神像是透過她在看她桃樹本體。

　　腦海裡浮現出那桃樹青翠欲滴卻無一顆桃的模樣，他惋惜地抓了抓臉側。

　　桃蓁被他這一看，懂了。

　　「先前被三昧真火灼傷，雖然有菩薩的甘露傷勢得以痊癒，但卻傷了些元氣不能結果……現在也過了季節，大聖你要是想吃桃，可能得等明年了。」

　　眼看著氣氛又要變得沉重，桃蓁趕緊岔開話題：「不過，紅孩兒這事倒也提醒了我。」她有些遲疑地試探著道：「大聖，你能不能教我些法術？」

　　她唯一的「優勢」也不過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光憑這一點去協助師徒四人規避災禍，不僅使取經一路需誠心經受的這些磨難失去意義，有種作弊似的嫌疑，也有些過分天真。菩薩的洞察一切與彎彎繞繞總會回到原點帶來新磨難的發展軌跡，無一不是提醒她少做些無用功。

　　況且，知道前情也並非萬能，她被紅孩兒抓住無還手之力不就是個有力證明？

　　說到底還是她本事不夠。多學些本領不僅能自保，也能更好地幫助大聖。

　　孫悟空被這麼一打岔果然忘記了前頭正說著的事：「你想學什麼？」

　　「俺老孫會的不多，七十二般變化、筋斗雲、銅皮鐵骨、火眼金睛、法外□□、元神出竅、大品天仙訣……」他不緊不慢念叨出一長串來，末了抬眼看向桃蓁，「學哪個？」

　　「……」

　　桃蓁乾笑幾聲：「大聖，就沒有普通些的？」

　　這些要是常人都能通曉，那還得了了？

　　「普通的？」孫悟空皺眉，想了半天也不知她口中的普通是怎麼個普通法，「桃樹精，不然你直接告訴俺老孫你想學什麼，只要會的，教你便是。」

　　想學什麼……

　　桃蓁想了想，腦海裡忽然靈光一閃：「大聖，不然你教我怎麼逃跑吧？」

　　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她當時被紅孩兒給抓住，要是逃跑利索些，說不定也不會被用來威脅大聖，也不會被燒得那麼慘。

　　「……」孫悟空動作一僵，「你讓俺老孫教你逃跑？」

　　他從來提著金箍棒就跟妖怪對上，若實在情況不對便見好就收或去找個救兵來，一個筋斗雲也就走遠了，妖怪想要追上簡直是天方夜譚。

　　還從沒想過逃跑也算一門本領。

　　桃蓁點點頭，一副潛心求教的模樣。

　　孫悟空噎了噎，轉而一想這桃樹精連飛都飛得馬馬虎虎，竟然還怕高，那不如就從飛教起：「那俺老孫便教你如何能馭風飛得快些。」

　　說完又問：「你變成樹苗或別的什麼時能不能飛？」

　　「這……」桃蓁有些窘迫地搖頭，「我從沒試過。」

　　孫悟空站起身，雙手環抱胸前。他盯著桃蓁，身後尾巴晃了晃：「那你這會兒試試。」

　　「……哦，好的。」

　　桃蓁本來下意識想化為樹苗，結果受紅孩兒抓她那回影響太深，覺得還是圓滾滾滑溜溜的桃子更容易脫身些——既然要學逃跑嘛，那還是變桃子好些。

　　於是她心底默念一句，下一刻粉白裙的少女在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圓潤且白裡透粉的桃子。

　　孫悟空目光順著往下移，等看見那顆桃時腦海裡竟然鬼使神差出現的是這桃樹精的耳朵……

　　他趕緊別開臉，頓了頓又移回來：「……應當與你人形時沒什麼不同，你心裡默念試試。」

　　「好的。」變成桃子之後說話細聲細氣小了許多，若不是他耳力極好，這會兒估計都聽不見了。

　　桃蓁心裡默念口訣，然而半天了都沒什麼動靜。

　　她睜開眼又窘迫又沮喪：「大聖，我……」

　　孫悟空想了想，道：「你別想著自己現在是一顆桃，就當還是人身。」

　　「那我再試試。」

　　桃蓁摒除雜念又試了一回，結果這一回她還沒反應過來，渾身便突然一輕，整個桃晃晃悠悠浮在了空中。

　　「大聖！我成功了！」她興奮喊道。

　　孫悟空看著她歪歪倒倒的模樣，心裡緊了緊：「你——」

　　原本正想提醒她注意保持平衡，別骨碌碌在半空滾來滾去，結果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桃蓁就已經亂七八糟地橫衝直撞起來。

　　她有些手忙腳亂——如果桃子也有手腳的話：「欸！」

　　「……」孫悟空莫名覺得頭疼，「桃樹精……」

　　最後一個字卻戛然而止，像是說話時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似的。

　　孫悟空抬手下意識接住撞進自己懷裡的、還散發著幽幽果香的桃子。

　　一猴一桃又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桃蓁簡直想一閉眼裝作自己剛才一頭撞暈了過去，誰還能比她更丟人？變成桃子學飛卻一頭紮進了大聖的懷裡！

　　她縮頭烏龜似的裝啞巴。

　　孫悟空打量手裡的桃半晌，最後忽然不懷好意道：「俺老孫還正遺憾沒桃可吃，你這桃樹精竟然就變成桃自己送上門來了。」

　　「啊？」桃蓁頓時傻眼，也不裝啞巴了，「不能吃啊大聖！」

　　孫悟空剛開口要說話，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疑惑道：「猴哥？你在那兒站著做什麼？」

　　他握著桃轉過身，便見摸著肚子站在屋門口的豬八戒。

　　豬八戒餓得心慌，被沙僧叫起身後便惦記著出來找些東西吃，腦子裡頭正琢磨農家主人準備了什麼早飯呢，結果一踏出屋門就看見了猴子手裡水靈靈的那顆桃。

　　「猴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有桃吃怎麼能一個人躲起來偷偷享用？」豬八戒急匆匆湊上去，「這桃從哪兒來的？」

　　他一打量，發現形狀、顏色、香氣皆是上佳：「這麼好的桃，該不會是從車遲國帶出來的？」這一說他口水都險些流出來，「猴哥，快給我嘗嘗，我還沒吃過車遲國的仙桃呢！」

　　「那個，」桃蓁原本想笑的，但勉強忍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二師兄，是我。」

　　豬八戒一愣。

　　「是我，桃蓁。」

　　「——桃姑娘？！」

　　孫悟空有些嫌棄地朝豬八戒瞥一眼：「你這呆子就知道吃。師父呢？」

　　豬八戒戀戀不捨地從桃蓁身上收回目光，答道：「已經起身了。」說完彎腰湊近了面前的桃子，「桃姑娘，真是你？」

　　「是我。」

　　「去弄些齋飯來。」孫悟空皺眉要將人打發走，「你湊在這裡做什麼？」

　　「吃是吃不了了，連看都不行？猴哥你也太小氣了吧！」豬八戒哼哼幾聲，不過也實在是餓得厲害了，於是便摸著肚子轉身朝農家主人住的小院走去。走之前還半點不肯吃虧似的扔下一句，「懶得跟你計較。」

　　桃蓁等人走遠了才小聲道：「大聖，你把我放在地上吧，我……我變回來。」

　　孫悟空有意忍著才沒把手裡的桃子習慣性地往空中拋，他一改面對豬八戒時不耐的模樣，笑嘻嘻道：「真不能咬一口？」握著桃的手指卻忍不住動了動。

　　桃蓁被癢得一個哆嗦：「真、真不能。」

　　「……那紅孩兒還是便宜他了。」

　　輕哼著自言自語似的說了這一句，孫悟空彎腰輕輕將手裡的桃子擱在地上，接著想起什麼，對桃蓁說道：「改天再接著教你。」

　　「欸，好。」她笑眯眯應聲。

　　.

　　通天河這一難後，金兜山這一難也有驚無險地度過。大多數不算太要緊的時候桃蓁都沒再讓自己記憶裡的前情發揮什麼作用，而是試著作為這個世界的一員去融入，也試著不抱規避災禍的目的去擺脫師徒幾人所陷入的困境。

　　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這一日，桃蓁和師徒幾個行至一條河邊。此時正值秋季，微風沿著水面吹來，隱隱有幾分涼意拂面。

　　「師父，咱們歇會兒吧？」豬八戒長舒一口氣。

　　唐僧點點頭：「那便歇一會兒吧，正好這裡有水，咱們也能清洗整理一番，等入城去倒換通關文牒時也不至於太過狼狽。」

　　幾人放行李的放行李，拴馬的拴馬。

　　桃蓁只覺得這水邊的空氣仿佛都分外清新，她深呼吸幾次，走到河邊蹲下身，伸出手汲了一捧水輕輕撲在臉上。

　　清清涼涼的，將少許的疲憊都一掃而光。

　　桃蓁盯著明鏡似的水面裡映出的自己的臉，心裡忽然冒出個念頭。她轉頭看向一旁懶散坐著的猴子，試探問道：「大聖，你……變成人形是什麼樣子？」

　　「人形？」孫悟空一愣，「你問這個做什麼？」

　　「就是有點好奇。」桃蓁笑了笑。

　　他「唔」了一聲：「好像沒什麼差別。」

　　桃蓁想到書裡描寫的，想到畫裡畫的，百般姿態，莫衷一是。這樣一來便愈發好奇，她忍不住慫恿道：「大聖，你現在能不能變來看看？」

　　孫悟空抬手摸了摸臉側的猴毛，像是有些猶豫：「你想看？」

　　「嗯！」桃蓁猛地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被她這麼一看，孫悟空莫名有些不自在，他轉過臉盯著河水，嘀咕著自言自語一般：「變給你這桃樹精看看也無妨。」

　　桃蓁目光一錯不錯，連呼吸也小心翼翼屏住。

　　孫悟空心裡默念著，手上撚了訣。桃蓁覺得仿佛就是眨眼間的功夫，眼前長身量的猴子便消失不見了，她一愣，還有些緩不過神。

　　一抹墨白將金棕色身影取而代之。

　　眼前坐著的男子一襲墨白交替的長衫，英挺眉骨微微壓著一雙暗金色的眼，顯得眉眼桀驁不馴，鼻樑挺直，輪廓清晰俊朗。

　　褪去猴毛的臉乾淨且有些白皙。

　　「砰、砰、砰」

　　桃蓁呆呆地看著面前這人，心跳聲一聲蓋過一聲。

　　這目光太過專注，孫悟空原本支著一條腿側頭看著她，這會兒下意識就扭過頭想避開桃蓁的視線，接著還習慣性抬手想薅一薅腦袋和臉，結果手指一碰上去才發覺自己眼下已是人形了。

　　「……桃樹精，你發什麼呆？」

　　「大聖……？！」桃蓁終於回過神，也察覺到自己現在到底有多傻，忙轉而面向河水。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桃蓁莫名覺得心慌，那個夢裡的情景和紅孩兒那句話又浮現在她腦海裡。她趕緊搖了搖頭想摒除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最好是儘早忘了，忘不了也別放在心上，免得她面對大聖時也怪不自在的……

　　她忍不住又微微側過頭朝旁邊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大聖深金棕色的眼睫和垂眸看著河岸的側臉。

　　……確實猴子外形時與人形時差別沒有桃蓁想的那樣大，變成人形也不過是褪去一身猴毛，五官幾乎無甚變化。只是徹徹底底的人形給人感覺畢竟不同，她便又感到幾分陌生。

　　跟她的想像中、跟後世人無數的構想都不同。

　　大聖即便是猴子，也是只俊朗的猴子。桃蓁腦海裡驀地浮現出這句話。

　　「看完了？看完了俺老孫就變回去了。」

　　桃蓁回過神，愣愣地正要點頭說好，餘光卻忽然瞥見豬八戒拉著沙僧一同走過來。前者還隔著一段距離便嚷嚷著說道：「猴哥，你沒事兒變作個人模人樣的做什麼？想用一張好面皮去哄人家小姑娘？不是我老豬說你，你這也太卑鄙了。」

　　可不是！他跟沙僧兩個看上去怎麼也不算好看，結果這猴子兀自變成個倜儻的公子哥兒，那他兩個該怎麼辦？

　　孫悟空一撐身側站起來，看著豬八戒眉頭一皺：「胡說什麼？」

　　「我可沒胡說。」說著豬八戒一拍手，「公平起見，我和沙師弟也該化為人形，不然猴哥你一個人多無趣？正好變了人形也讓桃姑娘說句公道話，評一評哪個扮作人模樣的時候最好看。」

　　話音剛落就化成個穿著藍色長袍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上下，面容五官不能說不好，畢竟是從前的天蓬元帥呢。

　　只是看著總有些油頭粉面的。

　　「桃姑娘，如何？」他「嘩」一聲打開摺扇，慢條斯理地在胸前扇著，一副頗有些按捺不住得意的模樣。

　　桃蓁忍著笑，佯裝嚴肅點點頭：「嗯，二師兄，挺好的。」

　　原本坐在那邊兒打坐念經的唐僧聞聲走過來，沙僧忙伸手想攙一把：「師父。」

　　等唐僧看清眼前這情景，忍不住搖頭笑道：「悟空，八戒。」

　　「師父，反正咱們歇著這會兒也沒什麼事做。」豬八戒拉了拉沙悟淨，「沙師弟，快，你也變作個人形看看。」

　　他還沉浸在桃蓁那句「挺好」裡頭，於是自以為瀟灑風流地一抖長袍，斜著眼目光掃過面前穿墨白長衫的人。

　　「……」

　　孫悟空手隨意一扯束在腰間的那根墨色腰帶，見狀輕嗤一聲。

　　……桃蓁莫名覺得這兩人幼稚得有些孩子氣。

　　沙僧拗不過豬八戒，便撚了個訣。其實他本身就跟常人模樣極其接近，只是那一把絡腮胡與脖子上掛著的骷髏串有些駭人。

　　將這兩樣東西一去，他看起來便是憨厚敦實的模樣。

　　「桃姑娘，咱們三個裡頭，哪個最好？」豬八戒忙問道。

　　桃蓁心底其實早有答案了，不過目光還是裝模作樣掃了一圈，正好對上大聖看過的那雙暗金色的眼。

　　她飛快轉開臉，狀似鎮定：「……大聖吧。」

　　身量高大有些勁瘦的男子倏的咧嘴一笑，眉梢一挑，看得桃蓁心跳又快兩拍。

　　「還算你這桃樹精有眼光。」

　　唐僧本來只是過來看看這幾個徒弟又在鬧騰什麼，然而這會兒他心裡反倒有了個主意。

　　他笑了笑，道：「往日我們趕路時極少讓你們遮掩容貌，因此時常使人們遭受驚嚇。如此看來你們倒不如以這樣一副好模樣示人。眼看前頭就快到城門了，我們今日試一回，如何？」

　　悟淨還好些，悟空與八戒每回一嚇著別人，他就免不了有些愧疚。偏偏徒弟們都是張揚性子，管也管不住。

　　「這樣好！這樣好！」豬八戒美滋滋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師父你今日倒出了個好主意。」

　　孫悟空一想著一路都這副模樣便覺得不自在：「師父，在意旁人眼光做什麼，他們如何，與俺老孫何干？」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因此要多多體諒他人才是。」唐僧苦口婆心，「暫且就這一回，我們先試試。」說著又看向沙僧。

　　沙僧從來都覺得怎麼都行，於是只嘿嘿一笑：「聽師父的。」

　　桃蓁就在一邊兒聽著，唐僧這個決定她倒也挺支持，畢竟大聖好不容易變一回人形，她還沒看過癮呢。

　　幾人休整了一會兒，唐僧忽然說道：「八戒，你去替為師打些水來，我有些渴了。」

　　他這麼一說豬八戒也覺得口乾舌燥的：「好嘞，這就去。」順便他也喝上幾口。

　　河水十分清澈，但他還是尋了處更僻靜些的地方，用手撥了撥水面撇開浮塵，再用紫金缽盂探下去盛水。

　　盛滿之後，他穩穩當當端著回去送到唐僧面前：「師父，喝水。」

　　「欸。」唐僧接過，雖然渴得厲害，但還是一口一口喝得斯文。他喝完之後還剩半缽盂，豬八戒便接過來迫不及待大口喝了。

　　趁他喝水的功夫，唐僧轉頭對另外兩個徒弟道：「悟空，悟淨，你們兩個去找一找有沒有船家能送我們過河。」

　　兩人應了聲，桃蓁也跟在他們後頭一起往遠處走。邊走還邊默默觀察前頭的大聖。

　　他是猴子時走路好像就與常人沒多大不同，這會兒換了人形，竟然走出了幾分氣勢來。桃蓁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頭天馬行空，沒注意到前頭的人已停下步子轉過身朝她看過來。

　　她反應不及，一下撞了上去。

　　桃蓁輕輕「哎喲」一聲，抬手捂著撞上大聖肩膀泛起一陣陣疼痛的額頭。

　　孫悟空趕緊一把將人拉住，免得她朝後倒站不穩。

　　「桃樹精，你犯什麼迷糊？」

　　桃蓁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我剛才……想事情想得太認真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想什麼想這麼認真。」孫悟空鬆開手，接著聲音小了些又對她說道，「你——剛才一直盯著俺老孫做什麼？」

　　他又低頭打量自己：「有這麼奇怪？」

　　原來她剛才的目光被大聖察覺了。桃蓁有些心虛，接著聽見這話忙反駁道：「不奇怪不奇怪，挺好看的。」

　　孫悟空狐疑地看她一眼，見她神色不似作假，反而笑盈盈地真摯過頭，弄得他反而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耳朵轉過身：「走了走了，接著找船家。」

　　這回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停靠在岸邊的篷船。

　　「嘿，還真有船，這可太好了。」沙僧走上前，對著篷船喊道，「船家，我這裡有幾個人要過河，不知你做不做撐船生意？」

　　片刻後，篷船裡走出個婦人，但卻是撐船人的打扮，不像是船夫妻子。

　　那婦人微微一笑：「自然是做的。」

　　孫悟空眼一眯，有些警惕：「倒是奇怪，怎麼不見船夫，倒是個女子來撐船。」

　　聽見這話桃蓁一愣，她反應了片刻後便立即想起來，這是到了西梁女國的地界了，因此才會碰見這個女船夫！

　　完了！唐僧和豬八戒都已經喝了這河裡的水！

　　婦人也不惱，只是笑得意味深長：「女子如何就撐不得船？這女子能做的事兒可多著呢。」

　　桃蓁心裡頭著急，本來想趕快折返去讓喝了子母河水的唐僧跟豬八戒把水給吐出來，可再一想這水哪裡會是這麼好對付的，肯定早已融入體內預備發揮作用了。

　　再說，她現在去該怎麼跟他們兩個說清楚？她不就又成「未卜先知」了。

　　……算了，既然木已成舟，那她就別又「犯錯」，只能讓唐僧和豬八戒吃些苦頭。

　　「沙師弟，你去叫師父跟八戒過來，咱們上船。」孫悟空盯著這人看了半天，已確定她不是妖怪，可到底不敢徹底放鬆戒備。

　　沙僧應一聲好，轉身原路返回。

　　不一會兒沙僧就收拾好行李挑著擔子來了，後天跟著唐僧、豬八戒和白龍馬，好在這篷船足夠寬敞，幾個人便都上了船。

　　這條河並不算太寬，因此沒一會兒便過了河。上岸後婦人也不提要他們給多少錢，沙僧便從包袱裡取了幾文錢遞過去，婦人亦不還價，笑著收下了。

　　「師父，上馬。」孫悟空扶著唐僧跨坐上馬背。

　　幾人從河岸邊離開，走遠了幾步，桃蓁又忍不住回頭朝篷船的方向望去。

　　那婦人已又鑽進船篷裡，看不見了。

　　.

　　桃蓁心裡像是一直有個石頭懸著似的，她總不停觀察唐僧和豬八戒有無異狀，猜測那河水幾時會發作。

　　等她又一次從唐僧身上收回目光沒多久，忽然就聽見馬背上坐著的唐僧痛吟了聲。

　　孫悟空神色一凜：「師父，怎麼了？」

　　「……悟空，」唐僧也是忍不住了，「為師突然覺得……腹痛難忍。」

　　終於發作了桃蓁反倒松一口氣，她佯裝思索了片刻才問道：「是不是喝了涼水的緣故？」

　　「涼水？」豬八戒一臉疑惑，「我也喝了涼水，怎麼就——」

　　話音未落，他忽然一頓，接著停下步子一把捂住腹部，九齒釘耙也扔在了地上：「哎喲，我肚子疼……我肚子也疼……」

　　兩個人痛吟聲此起彼伏，唐僧下意識伸出手將腹部捂住，誰曾想肚子裡竟像多了什麼東西似的微微突起，他又驚又怕，加上疼得脫力便一下軟倒在馬背上。

　　孫悟空趕緊把唐僧給扶了下來，沙僧也架著豬八戒往路邊走。

　　桃蓁見狀，忙上前收拾好散落在地的東西，末了又拉住似有些不安的白龍馬。

　　「我們三個都半點異樣沒有，」孫悟空皺著眉頭，看著又急又氣，「料想是那河水有什麼問題。」

　　這地方真是處處透著古怪。

　　「大聖，那邊好像有戶人家。」桃蓁提議，「咱們去問問這附近有沒有什麼醫館，也好給師父和二師兄抓幾副藥。」

　　若她猜得不錯，不遠處那間茅舍，應該就是給師徒四人出主意去落胎泉打水的人家了。

　　孫悟空順著桃蓁手指的方向打量了一眼，那兒確實有一戶人家。於是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桃蓁的主意。

　　三人一馬拖著兩個病號敲響了茅舍的大門。

　　不一會兒門就被人從裡頭打開，開門的是個老嫗，等看見外頭幾人時先是一愣，再接著眼睛便亮了亮。

　　「幾位長老這是……」

　　雖然孫悟空幾個都變作人形，但頭上各自都還有頭箍，所以尋常人看見也能大概揣測他們身份，稱呼一句長老倒也正常。

　　孫悟空心裡雖著急，但畢竟有求於人，仍勉強記著禮數，略一合掌：「我們從大唐而來，今日路過此地時我師父與師弟忽然腹痛難忍，因此想來討碗熱水，也想問問這附近有沒有什麼醫館。」

　　那老嫗聞言一愣，目光在面色痛苦的那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接著竟然捂嘴笑了起來。

　　這一笑頓時讓孫悟空失了耐心，心頭竄起些怒火，他臉一冷上前兩步：「你這老嫗，怎麼見人落難反而幸災樂禍？！」

　　金瞳裡閃過戾氣，看著便不好惹。老嫗嚇得忙不迭後退：「長老息怒。不過……這不是普通病症，尋常藥方都是無用功。」

　　「你知道如何解？」

　　老嫗打開門：「長老們進來說話。」

　　然而誰曾想一進院門，那老嫗便招呼了好些人出來，都是和她極相似的老婦人，一群人圍著他們指指點點，間或笑得奇奇怪怪意味深長。

　　只聽見有「男子」、「有孕」、「子母河」這樣的字眼從她們口中傳出。

　　孫悟空被她們這動靜弄得咬牙切齒，正要上前卻被一隻手給拉住。

　　他一回頭便看見桃蓁沖著她搖頭：「大聖，救人要緊。」

　　孫悟空只能勉強斂了火氣，惡狠狠道：「你們笑什麼？最好快些告訴俺老孫解這腹痛的辦法，否則……」他抬手取出金箍棒猛地杵在地上，嚇得那些老婦齊齊驚呼出聲。

　　果然還是吃軟不吃硬，被這麼一嚇便紛紛交代了。什麼西梁女國，什麼歷來無一男子居住在此，什麼解陽山聚仙庵的落胎泉水，什麼守著泉水的是個要收禮才肯讓人取水的如意真仙，事無巨細地都說了。

　　唐僧一聽自己肚子裡懷了個胎兒，頓時又驚又臊，忙捂著臉，幾乎再拉不下臉痛呼出聲。

　　桃蓁在一旁默默聽著，正接過老嫗遞來的熱水想喂給唐僧和豬八戒，就聽見那些老婦裡的其中一個說道：「長老，萬幸你找到的是我們，這院落裡住的都是我們這樣上了年紀的，若你們尋到其他地方去討藥，但凡那處有一個年輕些的女兒家……你們可就別想走了。」

　　她聽得忍不住一個哆嗦。

　　孫悟空皺著眉頭，心道果然是個怪地方。眼下該問的都問了，便想著取到泉水還不容易？於是轉身對痛苦不已的唐僧和豬八戒說道：「師父，八戒，俺老孫這就去取了泉水回來解你們的腹痛。」

　　豬八戒哭喊連天：「猴哥快去！我快撐不住了！」

　　「撐不住？」孫悟空一聽，驀地眉頭一松咧嘴壞笑道，「那還不容易？生了便是。」

　　「生？！我又不是女子！如何能生得出孩子來！」

　　孫悟空伸手往他肋下一戳：「從這兒破個洞不就出來了。」

　　豬八戒本就疼痛難忍，再被他這麼一嚇再一碰，登時慘叫一聲，像是要哭了似的。

　　桃蓁看見他們兩個一來一往忍不住想笑，但又不好真笑出來，便強忍著扯了扯孫悟空的長袍：「大聖，咱們快走吧。」

　　喝了河水三天就能產子，那豈不是過一會兒肚子就越來越大？豬八戒也就罷了，唐僧本來臉皮就薄，讓他頂著個大肚子也太……

　　「咱們？」孫悟空一愣，「你也去？」

　　桃蓁點頭：「是啊，我也去。」

　　原來的故事裡頭，也是第一回不成折返後找沙僧協助大聖才取回泉水，這會兒她一起跟著去還省了大聖跑第二趟的功夫。

　　「你在這兒等著，俺老孫去去就回。」萬一又像上回遇上紅孩兒那樣怎麼辦？

　　孫悟空這麼一說桃蓁便大概猜到他的顧慮，可如意真仙比起紅孩兒來實在差遠了。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往門外拉，壓低嗓音神神秘秘道：「大聖，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孫悟空一頭霧水。

　　兩人出了屋門站在院子裡，桃蓁環視四周確定了這裡只有他們兩個，於是心裡念了訣變成樹苗縱身落在孫悟空肩頭。

　　她說話時聲音帶著笑意：「大聖，咱們走吧！」

　　「……」孫悟空有些無奈，「桃樹精，這就是你說的辦法？」

　　桃蓁嘿嘿笑了笑：「是呀。」

　　「……拿你沒辦法。」孫悟空走出院門，撚訣召來筋斗雲一個縱身跳上雲頭，又叮囑桃蓁抓緊了才駕雲往解陽山而去。雖二十餘裡路程，但對他來說也就是短短幾息功夫。行至途中餘光掠過身上長袍，他低頭一看，這才發覺自己還是人形，一想到若那如意真仙難纏便少不了要交手一番，於是又默念口訣變回猴身。

　　他微微側頭，餘光掃一眼乖乖待在他肩頭的桃樹苗：「等取了泉水俺老孫再變回來。」

　　桃蓁微微晃了晃樹枝表示理解。

　　駕雲而去的兩人都沒察覺在那農家小院籬笆一側還躲著個人。待筋斗雲消失不見後那身影才緩緩走了出來，看上去二八年華少女模樣，生得一張嬌媚芙蓉面，胭脂色裙衫豔麗奪目。她歪著頭打量空中筋斗雲消失的方向，眼底似乎還有些戀戀不捨。

　　好一會兒她才收回目光，提著手裡的瓦罐往院門處走。

　　抬手敲了三下，很快門「吱呀」一聲被打開，裡頭開門的老嫗一臉疑惑：「姑娘，你這是找誰？」

　　少女盈盈一笑：「你這裡頭可有兩位喝了子母河水的長老？」

　　老嫗一怔，隨即點頭：「正是。你是如何得知的？」

　　少女卻避而不答，只抬手晃了晃自己手裡的瓦罐，末了笑道：「我是來給他們送落胎泉水的。」

第37章第三十七顆桃

　　「這紅孩兒實在是禍害遺千年。」

　　孫悟空輕哼一聲，提著水桶走出聚仙庵。蹲在他肩上的桃蓁也裝模做樣感歎：「是啊，誰能想到紅孩兒是這如意真仙的侄兒呢，害得咱們被他遷怒刁難。」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如意真仙根本算不得什麼，等到火焰山那一難時才知道這一個紅孩兒牽扯著無數前因後果，足夠讓人吃盡苦頭。牛魔王跟鐵扇公主雖對這孩子「放養」，尤其鐵扇公主整日琢磨著對付牛魔王的小情人玉面狐狸，少有關心紅孩兒的時候，但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咽下自己孩子成了觀音座下善財童子這口惡氣。

　　畢竟就像那如意真仙所說，與人為婢為奴哪裡比得上占山為王自在？

　　「還是多虧了你這桃樹精一起跟著來。」孫悟空說著忍不住有些手癢，抬手便撥弄幾下肩頭上探出的桃枝。

　　桃蓁被癢得一陣抖，喊聲都變了調：「大、大聖！」

　　孫悟空收回手笑得幸災樂禍，卻佯裝一本正經的模樣嘴裡念念有詞：「變人了變人了。」話音剛落便又成了人形。

　　桃蓁緩過那陣癢，邊舒展樹枝邊說道：「我這會兒也變回來吧？免得待會兒把人給嚇壞了。」

　　說完細細嫩嫩的桃樹苗便飛到空中，穩穩當當的，末了轉眼間就變成了清水芙蓉般的少女。

　　孫悟空一揚眉，笑時露出白而齊整的一排牙：「俺老孫這幾日忘了問你練習的如何，不曾想現在看來竟然像模像樣的。」

　　被誇了的桃蓁既高興又忍不住稍稍有些得意，仰著臉看著面前的大聖，一雙杏眸亮晶晶的。

　　孫悟空看著面前的少女，心裡鑽出絲異樣來，他弄不清這是個什麼滋味，只是故意輕哼一聲逗她道：「尾巴都翹上天了。」

　　「我又不是猴子，哪裡來的尾巴？」桃蓁笑嘻嘻回道。

　　說這話時卻像條尾巴似的跟在後頭。

　　「你這是瞧不起俺老孫的尾巴？」孫悟空轉過頭裝作惡狠狠地朝她皺了皺眉，接著撚訣召來筋斗雲，「快上來，再耽擱八戒那呆子待會兒真生了。」

　　.

　　「長老，泉水打來了！」

　　桃蓁小跑兩步一把將屋門推開，然而看清屋內情形後身形卻頓了頓：「這……長老，二師兄，你們肚子不疼了？」

　　屋子裡唐僧、沙僧和豬八戒正坐在桌邊，神色從容，臉色紅潤。桌子另一邊兒坐著個少女，桃蓁推門進來時四個人相談正歡。

　　孫悟空方才落後兩步，這會兒也已經走到門口，他看一眼桃蓁疑惑道：「站著做什麼，怎麼不進去？」說著越過她提著水桶跨過門檻。

　　桌邊坐著的少女看見來人眸光一亮。

　　「悟空，桃姑娘，辛苦你們跑這一趟。」唐僧笑道，「不過你們剛走不久，這位女施主就已慷慨分了半罐落胎泉水給我和八戒，眼下胎氣已解，腹痛已消。」

　　桃蓁一愣，下意識朝那少女看去，後者回以她盈盈笑臉。

　　孫悟空放下水桶，目光一掃打量一眼那生面孔：「她如何有落胎泉水，又為何無緣無故贈與你們？不是說那如意真仙吝嗇貪財，打水須得奉上珍寶無數？她就這樣白送？」

　　「猴哥！人家玉姑娘好心好意給了水，你怎麼嘴裡一句好話都沒有？」豬八戒憤憤起身，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樣，「反而還疑神疑鬼，實在不講道理。」

　　被喚作「玉姑娘」的少女站起身，頗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是我好心辦了壞事，兩位長老切莫為了我鬧得不愉快。」說完又解釋道，「這水的確是我花重金求來的，是我家阿姊想要落胎，但一罐水她也只喝了小半，多的留著對我們姐妹兩個來說也無甚用處。正巧我方才路過時聽見這兒的動靜便趕緊回家將泉水取來，能幫著這二位長老解了胎氣也算是做善事了。」

　　唐僧又十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末了對孫悟空說道：「多虧這半罐泉水才解了我與八戒的燃眉之急，悟空，快給玉姑娘賠個不是。」

　　確認了這女子並非妖怪，再多看似乎也看不出什麼不妥。孫悟空收回目光道了句：「對不住。」

　　「無妨。」玉姑娘微微一笑，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他一眼。

　　桃蓁默默在屋子裡找了個地方坐下，再抬眼時正好將面前玉姑娘看大聖的那一瞬看在眼裡，眉心下意識蹙了蹙轉瞬又鬆開，快得連她自己也沒察覺。

　　唐僧幾人又接著交談起來，從這子母河水一直說到西梁女國。

　　「近日女帝新登基，城中到處都熱鬧得很，若幾位長老有些興趣，我倒可以陪著一同在城裡逛一逛。」

　　玉姑娘話音剛落，豬八戒便興高采烈道：「好主意好主意！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最好。」說著看向沙僧，「沙師弟，你說呢？」

　　沙僧面色為難地剛要開口，唐僧就先發了話：「八戒，我們還急著趕路，還是儘早進城去見女王陛下，也好儘早倒換通關文牒。」

　　「就逛一會兒，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要去你自己去。」孫悟空原本靠坐在椅子上，聞言抬眼冷冷瞥一眼豬八戒。

　　後者哼一聲，心道懶得跟你這猴子爭論。又轉過頭去對著唐僧軟磨硬泡：「師父，咱們就去逛一逛吧，領略領略這當地的風土人情也是好事一樁。」

　　唐僧又怎會抱著遊山玩水的心而耽誤去覲見女王，因此當即只是起身對玉姑娘合掌說道：「玉姑娘，多謝盛情相邀，只是我們師徒急著倒換文牒，只能辜負你一番美意了。」

　　少女忙跟著起身，聞言擺手道：「長老客氣了，自然是你們趕路要緊。只是……能否問一問你們這是要去向何方？」

　　「我們一路往西而去，為求取真經。」

　　玉姑娘一副恍然且敬佩的神色：「那……敢問將在此處逗留幾日？」

　　唐僧笑笑：「倒換了關文便走。」

　　「這麼快？」她有些驚訝。

　　沙僧坐在一旁，看著這女子從剛才起便一直熱情得很，這會兒還跟師父兩個你來我往說個不停，似是意猶未盡戀戀不捨，於是頓時心生警惕。

　　這玉姑娘不會是瞧上師父了吧？

　　「師父，」想到這兒他立刻站起身，對著唐僧說道，「既然已解了這胎氣，那咱們便事不宜遲，趕緊上路吧！」

　　唐僧點頭「欸」了一聲，孫悟空與桃蓁便跟著站起身來，只有豬八戒一個還磨磨蹭蹭賴在凳子上不大情願動。

　　孫悟空抬腳一踢凳子：「呆子，走了。」

　　「走走走！就知道趕路。」豬八戒猛地站起身，嘴裡含著怨氣哼哼唧唧，「半點人情不講。」

　　幾人走出院門，唐僧朝那些老嫗和站在一旁的玉姑娘笑了笑道：「多謝幾位施主，今日叨擾了。」

　　至於那桶落胎泉水，左右用不著，因此便留給了這些老嫗，一群人得知能白得這泉水當即便三番五次道謝，欣喜不已。嘴裡還不住念叨著說能把這水做棺材本兒了，末了又找了個隱蔽陰涼處好生保存起來。

　　由於受了唐僧幾人的恩，因此老嫗們這會兒格外熱情：「不礙事不礙事，說什麼叨擾，還要多謝你們這桶水便宜了我們呢。」

　　倒是玉姑娘一直沒吭聲。

　　豬八戒還有些戀戀不捨，於是趁著那邊兒話音落下便湊過去嘿嘿笑道：「玉姑娘，咱們有緣再見。」

　　少女掩嘴輕輕一笑：「這會兒說分別的話還早了些吧？」

　　「……這是何意？」豬八戒一頭霧水。

　　玉姑娘目光掃視一圈師徒幾個，這回視線落在孫悟空身上：「幾位長老不是要進宮？正好，我能給你們領個路。」

　　.

　　一行人慢慢往皇城走。

　　「玉姑娘，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竟然還是王宮女官？」

　　後頭豬八戒說話的聲音好像就沒個停歇的時候。桃蓁走在牽著馬的大聖身邊聽著這說話聲笑了笑，心道幸好玉姑娘人耐心才能陪著聊了一路。

　　過了會兒，她忽然聽見背後有人輕聲問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桃蓁轉過身，玉姑娘正笑盈盈站在她身後，細眉彎彎，一雙眼波光流轉。原來不知何時她從後頭走到前面來了。桃蓁回過神忙回道：「叫我桃蓁就好。」又給她說了是哪個桃哪個蓁。

　　「這名字可真好聽，不像我，就單名一個玉字，大家都叫我玉娘或者阿玉。」

　　寒暄幾句不再生疏後，玉娘忽然話鋒一轉，面帶疑惑地問桃蓁：「對了，我送水時怎麼不見你？先前我路過時看見的是那位孫長老一個人駕雲走的，怎麼最後卻是你們兩個一起回來？」

　　桃蓁還沒大意到對一個剛結識的人輕易說出實情，因此只是笑笑：「我們前後腳走的，你或許沒注意。」

　　「原來如此。」玉娘笑著應一聲，接著好像也對這個話題不願多談，又探頭看向旁邊牽著白馬的那個墨白交替的身影。

　　她感歎似的誇讚道：「孫長老可真是本事高強，竟能駕雲而行。」

　　「雕蟲小技而已。」孫悟空沒回頭，只隨意應了一聲。

　　聞言，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聽見一旁挑擔的沙僧驚喜道：「前頭好像就是城門了！」

　　孫悟空抬頭跟著往前望過去。

　　玉娘笑容頓了頓，片刻後才隨意一瞥前面大路盡頭，附和道：「是城門，這便到皇城了。」

　　不多一會兒便走到皇城門下，她對著守城門的士兵說道：「這幾位是從東土大唐前來的高僧，欲求見女王陛下，你們幾個將長老們安頓好，我先去向陛下通稟。」

　　待士兵們應下，她才款款轉回身來：「還請長老們在此處稍等片刻。」

　　唐僧早已下了馬，聞言忙頷首：「多謝。」

　　玉娘又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身影，嘴角忍不住翹起一個微妙笑意，接著抬手佯裝理了理鬢角，側過身斂了那抹笑。

　　她快步進了城門後一路朝女王寢宮而去，到後頭越走越快，幾乎要小跑起來。

　　「快，去向陛下通傳，我有要事要稟。」她停在寢殿門口，有些氣喘吁吁。

　　侍女見狀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趕緊朝內殿去了。不多時便折返給玉娘傳話道：「陛下讓女官進去說話。」

　　玉娘提著裙擺踏進內殿。

　　女王雖初登基，但一應已全是女帝待遇，寢宮裡頭香紗雲帳，香爐裡燃起陣陣宜人清香。兩側放置好些多寶閣，上邊兒錯落擺著無數古玩珍寶。

　　窗前擺著一張書案，有個嫺靜窈窕的身影正背對著寢殿門口，細細讀著手裡頭的書。

　　「陛下。」

　　女帝恍若夢醒，她放下書回過身，露出一張端莊動人的臉來。明眸瓊鼻，嫣紅素口。

　　玉娘又走近兩步：「陛下，有幾位東土大唐前來的高僧求見，欲倒換通關文牒。」

　　「大唐來的高僧？」女帝頓時面露喜色，「快快有請！」

　　玉娘卻沒動，等女帝朝她投去疑惑目光時才微微一笑道：「陛下，玉娘還有一事要稟告，也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簡單描繪幾句唐僧是如何慈悲氣度與天人之資後，玉娘笑得有些狡黠：「西梁女國歷來無一男子，多少西梁的姑娘們也期望有男子懷抱作溫柔鄉。要玉娘說，這事不如先從陛下開個先河，與那聖僧做一對神仙眷侶，屆時陛下再生下與聖僧的孩兒，帝位便可世襲傳遞。如此兩全其美，豈不妙哉？」

　　女帝雖有些動搖，但仍舊猶豫：「這……」

　　「陛下可見了那聖僧再做定奪。」

　　「……也好。」女帝微微頷首，「那你說的一事相求，又是要求些什麼？」

　　玉娘臉上浮現出笑意，眼底蘊藏幾分迷戀：「我想求陛下做主……為我許一門婚事。」

　　作者有話要說：

　　趁著能粗長的時候儘量粗長~再來點兒小劇場！

　　孫悟空：桃樹精，快上來，再耽擱八戒那呆子待會兒真生了。

　　豬八戒：？呵呵，猴哥你還知道我快生了啊，談情說愛還不忘我老豬可真是難為你了。

　　從此大聖和桃桃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從此唐僧和女兒國國王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豬八戒/沙僧：？再見：）

第38章第三十八顆桃

　　「幾位長老裡面請。」

　　女帝原本坐在寶座上等待，聽聞太師的聲音在大殿門口響起時，下意識又抬手理了理鬢角。

　　殿門口陸陸續續邁進來好些個身影。

　　唐僧一撩衣袍跨進大殿，目不斜視直至走到寶座階下，待站定後俯首合掌道：「唐三藏參見陛下。」

　　他身後跟著的桃蓁等人也齊齊俯首行禮。然而行禮之後，卻久久不聞女帝回音。

　　唐僧壓下疑惑，只得再道：「唐三藏參見陛下。」

　　大殿上空蕩蕩似的，仿佛只能聽見他話音落後的回聲。

　　玉娘見狀便知有戲，當即放下心來。而候在另一側的太師忙小聲提醒女帝：「陛下？……陛下？」

　　女帝如夢初醒，察覺自己方才失神忍不住有些赧顏，忙斂眸將目光移開，朝著底下眾人回道：「諸位請起。」

　　「謝陛下。」

　　聲清朗，潤如玉。

　　女帝又忍不住抬眸看向階下身著袈裟長身玉立的身影，他正垂眸站著，不曾抬眸打量四周及面前一眼。眉目淡然，面白且唇紅，一副慈悲心腸的模樣。

　　這便是禦弟……

　　底下桃蓁正小心翼翼朝寶座上打量，這一眼，即便她自己是個女子也有些驚為天人。面前女帝不僅容色佳，周身氣質還溫柔善意得很，眉眼裡還藏半分嬌憨，光看著就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不曾想目光正巧和女帝對上，四目相接，桃蓁正晃神，便聽女帝笑道：「這兒還有個姑娘家呢。」

　　桃蓁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回陛下，我是破例跟著一同取經修行的。」

　　既說到這兒了，唐僧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帶著幾個徒弟途徑貴國，欲倒換通關文牒，還請陛下行個方便。」

　　沙僧聞言將文牒從包袱裡頭取出，遞給一旁的女官。那女官接過後便上前去交給寶座旁的太師。

　　女帝側首看了眼，接著抬手示意太師不必急著呈上來：「幾位路途辛勞，不如先在宮裡歇息休整一番。」

　　「……也好。」唐僧應下，「那就有勞陛下了。」

　　待女官領著一行人離開大殿后，女帝終於不再刻意掩飾神情，眉梢眼角都染上喜色來。

　　太師有些疑惑：「陛下，這……可是有什麼喜事？」

　　「那位唐朝禦弟，身份尊貴，氣度不凡，或許是天賜我西梁。」女帝看著大殿某一處有些出神，「願以一國富，招禦弟為王，而我為後，如此可生子生孫，永傳帝業，豈非喜事一樁？」

　　太師聞言一怔，接著笑起來：「如此甚好！只是……只是他們看著取經心切得很，那禦弟幾個徒弟耍棍舞槍，不像是省事好惹的。」

　　「這個太師不必擔心，」玉娘笑吟吟道，「以王位江山與國庫財寶為聘，尋常人哪裡能不動心？師父都發了話，想來徒弟也不可能不從。再者，禦弟幾個徒弟都頗有風采，若能一同留下來造福我西梁女兒也是妙極。至於取經，若仍執意要去，打發那個女子和另兩個憨厚老實的和油頭粉面的去不就行了？」

　　「玉娘這是看上禦弟那大徒弟了？」太師回過味來，忍不住揶揄打趣。

　　女帝也望過去，溫柔道：「我這就將兩道旨意一併傳下，且看他們師徒兩個意下如何。」

　　玉娘原本低頭佯裝羞怯，聽聞女帝這一句立刻歡喜道：「多謝陛下。」

　　.

　　「變作這個模樣就是好，」豬八戒下意識就要伸手摸摸肚皮，手一碰著才記起自己現在是人形，於是轉而美滋滋一撩長袍在凳子上坐下，「這陛下和女官們都對咱們客氣許多。師父，你說你怎麼不早出這個主意？」

　　唐僧無奈：「為師原來也沒想到，還要多虧那日桃姑娘讓悟空化作人形。」

　　他向來說話都客氣得不行，桃蓁原來聽了還會起一身雞皮疙瘩，疲於跟唐僧你來我往的謙虛。現在好歹也一起同行這麼久了，早已習慣，因此只是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長老不必客氣。」

　　孫悟空原本端著個茶杯翹著腿坐在一邊，喝了口茶水後立刻皺著眉齜牙咧嘴：「這茶水可真難喝。」

　　「猴哥，不是我老豬說你，你個山野猴子能懂什麼。」豬八戒拿起茶杯裝模作樣喝了一口，露出一副愜意神情，「想當年我做天蓬元帥時喝的茶也跟這個差不多，想來女王陛下是用了好茶招待咱們。」

　　孫悟空冷嗤一聲：「這麼久了，茶水是什麼味道你這呆子還記得清麼？」說著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得不懷好意，「當心這茶水是用子母河的水泡的，要讓你這蠢豬留在這兒給他們生娃娃呢！」

　　「噗！」

　　豬八戒一口茶水噴出來，正好噴在張大嘴欲發笑的沙僧臉上。

　　桃蓁正撐著臉坐在一旁看他們倆你來我往的鬥嘴，乍一看到這一幕，先是跟沙僧一同怔住，接著忍不住看著沙僧那皺成一團有苦說不出的臉笑個不停。

　　眼淚都給她笑出來了。

　　門外的太師聽見這一屋子的動靜有些疑惑，也不知這幾位長老在說些什麼這麼熱熱鬧鬧的。

　　她抬手叩了三下門。

　　裡頭聲音停了停，很快門被人打開。開門的人長身量，一身墨白袍，眉目看著雖不親和，但卻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相貌與氣度。

　　方才隔遠了沒注意，這會兒近看太師才明白為何玉娘心系這位了。

　　「我奉陛下之命，來傳達旨意。」

　　孫悟空收了目光，退開兩步讓人進來。

　　唐僧看清來人後忙起身：「不知太師前來所為何事？」

　　「方才聽玉娘提起，說你們先前誤飲了子母河的水，」說到這兒太師忍不住掩唇笑了笑，「只是雖然胎氣已解，但終究傷了身體，陛下體諒，便讓幾位搬到御花園旁的宮殿去修養居住，好生調養身體。」

　　唐僧有些窘迫，婉拒道：「多謝陛下好意，只是貧僧與幾位徒弟待倒換了文牒便要接著上路，實在不必興師動眾再換處地方。歇腳而已，這裡已很好了。」

　　太師卻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望禦弟辛苦動身換個地方歇息，也好讓我回去同陛下交差。」

　　唐僧面皮本就薄，太師這麼一說便扛不住，只得應下：「有勞了。」

　　除了桃蓁，大家都沒對這簡簡單單一件事想得太多。無非就覺得女王陛下善解人意，對他們諸多體貼。

　　通曉未來卻半點不能透露，常常令桃蓁忍得很辛苦。

　　搬到御花園附近的寢殿不久，女帝便親自前去邀請那位大唐來的禦弟同游御花園。此時正值春末，園中百花齊放，香氣撲鼻。

　　唐僧卻只覺得坐立難安。

　　再一次避開女帝灼灼目光後，他就是再遲鈍也明白對方究竟是何意了。半日遊園，對他而言仿若酷刑。

　　回了宮殿，他脫力一般坐在椅子上，桃蓁心細察覺不對，忙給他倒了杯茶水。

　　孫悟空疑惑：「師父，你這是怎麼了？」

　　豬八戒也覺得納罕：「是啊，那女王貌若天仙，照理來說與她同遊該是美事一樁，師父你怎的跟受了什麼苦難似的。」

　　「二師兄，你別胡說。」沙僧道，「師父是佛家弟子，又怎會為美色所動？」

　　唐僧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他不知該從何說起，這些事他也難以啟齒。最後只擺了擺手道：「沒什麼，只是走得累了。」

　　「……長老，」桃蓁斟酌著說道，「是不是女王陛下對你有意？」

　　這話一出口，屋子裡四個人齊刷刷地都朝她望過來。

　　孫悟空皺眉：「桃樹精，你這話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桃蓁說著又解釋，「大概因為我是女子，所以觀察得仔細些，也對常人情緒敏感些。在大殿上與陛下初次碰面時，我就無意中看見她似乎對長老頗為青睞。」

　　「怪不得呢，咱們行了禮也半天沒個回音，想是看師父看得呆了。」豬八戒說著忍不住暗自笑起來。

　　唐僧臉一板：「八戒，休要胡言亂語。」

　　桃蓁說這個可不只是單純為了八卦罷了：「若真是這樣，想必女王陛下會竭力挽留，咱們的通關文牒還在他們手上呢，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候說出來桃蓁也是期望能想個別的辦法婉拒女帝一番心意，不然像原本那樣假意應允成婚，到頭來卻說只是將計就計一個騙局而已，實在是……

　　幾人正說著，忽然外頭又有人通傳太師來了。

　　「怎麼又來了？」沙僧納悶，這太師怎麼日日都往他們這裡來一回？

　　桃蓁卻隱約猜到或許是來傳達女王求親旨意的。

　　沒想到這旨意來得這麼快，她還想著他們提前揣摩了女帝心思便能佔據主動地位，好想些法子應對，可現在半個主意都還沒有太師就帶著旨意來向唐僧求親了。

　　就在幾人面面相覷時，太師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天色已不早了，太師前來所為何事？」

　　太師一番說辭出口後，除了桃蓁皆是一愣。

　　豬八戒驚訝得嘴都合不上：「以一國之富？！與陛下結親？！」

　　「正是。」太師微微一笑後看向唐僧，「不知禦弟意下如何？」

　　唐僧臉漲得通紅，正欲開口反駁卻被豬八戒一把拉住，後者笑得見牙不見眼：「師父，若要我說你就從了吧！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

　　「胡言亂語！出家人怎可還俗娶妻。」唐僧一拂袖將豬八戒揮開，自己閉目對牆而立，默默平復心中羞惱。

　　孫悟空一眯眼，腦海裡頭頓時冒出個主意來，他忽地咧嘴笑道：「師父，俺老孫想的倒是跟八戒一樣，不若你就做了這王夫吧。」

　　「悟空！你！」唐僧不敢置信，「八戒說這些沒頭腦的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太師一看禦弟這大徒弟識趣，心中便覺得受玉娘所托的那事也有幾分成算了，便笑道：「禦弟，還有一事我方才忘了說。你這幾個徒兒各個出眾，又恰巧我西梁女官玉娘對你這大徒弟有意，陛下另一旨意乃是想聘這位孫長老為玉娘夫婿。這樣一來，你們師徒兩個一齊留在我西梁大婚，豈不妙哉？」

　　孫悟空先是一愣，隨即皺眉冷道：「你說什麼？」

　　太師沒料到這人忽然就變了臉色，卻半點不像她預想中那樣欣喜，以為是單這一條不足以使他動心，便忙接著勸道：「長老且聽我說完，若你同意這門婚事，陛下也會賜下良田萬頃，珍寶無數，如若有意，還能給長老封官進爵。」

　　桃蓁在一旁聽著都傻眼了，她愣愣轉頭看向一旁的大聖。

　　玉姑娘對大聖有意？！求親？！

　　這也太突然了，之前同行那一路時也沒察覺她有什麼旁的心思啊！想到這兒，桃蓁腦海裡卻驀地浮現出在農家小院裡玉姑娘看大聖的那一眼。

　　她當時無意中注意到，卻並未放在心裡……

　　震驚與迷茫褪去的一瞬，桃蓁心裡驀地湧起些奇奇怪怪的感覺，她下意識蹙眉，只覺得心口發悶。

　　「大聖……」她遲疑著喊道。

　　原本大聖是要讓唐僧將計就計，與女帝假成親。這會兒他也成了被求親的那個了，會不會也乾脆將計就計？

　　桃蓁看著他，忽然有些埋怨自己為什麼一時興起讓大聖變成人形，那個玉姑娘難道不正是因為這副外表才想著求親的？她可從不記得原先的情節裡頭有玉娘或者阿玉這麼號人物。

　　或許原本是有這人的，只是沒有瞧見大聖人形的機會罷了……

　　孫悟空冷嗤一聲，只覺得莫名其妙，他連那什麼玉娘的臉都記不清。求親？若是知道了他老孫的真面目，可別嚇壞了才好！

　　「女官玉娘？」他笑得譏誚，看向太師說道，「煩請太師將這位玉娘請來。」

　　太師聞言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欸了一聲應下後便差人去請。豬八戒聞言雙目圓睜嚷嚷開了：「這是什麼道理？！怎麼一眨眼你兩個都要在這兒做便宜夫婿，美人在懷珍寶無數，卻要我和桃姑娘還有沙師弟去吃盡取經苦頭？」

　　越說他越按捺不住，一個箭步便沖到太師跟前：「太師，不如也招我做你們哪位佳人的夫婿如何？」

　　「八戒！」唐僧氣急敗壞喝一聲，只覺得什麼都亂了套。他又看向大徒弟：「悟空，你，你真要留下來娶那玉姑娘？！」

　　桃蓁一顆心高懸著，也跟著緊張兮兮地望過去。

　　孫悟空不答，只好整以暇雙臂環抱胸前，笑裡帶些頑劣與冷意：「師父，你且等著看吧。」

　　不多一會兒玉娘便匆匆趕到。方才來請她的那位侍女一問三不知，她一面覺得大有希望一面又忍不住有些忐忑，於是便小跑著匆匆趕來。心裡頭閃過的全是那人俊朗的外表，若真能招他做夫婿……

　　她剛到殿門外便推了推帶路侍女：「快去通傳！」說完自己在原地停下步子，飛快整理有些淩亂的鬢角與裙裳。

　　估摸著差不多了，她呼吸也勉強平復，便提著裙子笑盈盈邁進大殿：「不知孫長老叫我來所為何——」

　　話音未落，她眼前陡然閃過一道金棕色暗影，接著便現出一張出乎意料且可怖的面容來！

　　她嚇得後退幾步，接著便放聲尖叫。

　　「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八戒：師父你就留下來成親吧！

　　悟空：師父你就留下來成親吧！

　　太師：我來替玉娘向孫長老求親。

　　八戒：猴哥你就留下來成親吧！

　　悟空：（……）師父！快走！

　　猴哥是真·孫·坑師父·師父成親與我無關·利用師父·火不掉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悟空

第39章第三十九顆桃

　　玉娘一個踉蹌跌坐在地，被這突然竄出來的身影給嚇了一跳：「妖怪！」

　　「妖怪？」孫悟空冷哼一聲，居高臨下地望著坐在地上的人：「聽太師說，你要向俺老孫求親？」

　　原本身著長袍惹眼無比的男子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渾身金棕色猴毛的長身量猴子。這情形變化太快，太師反應不及，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這……這……

　　玉娘往後縮了縮，抖著嗓音羞憤交加：「哪來的毛臉和尚口出狂言！我分明是要向孫長老求親！」

　　她話音剛落，後頭的豬八戒和沙僧便笑作一團。

　　「你，你們笑什麼！」她忙揚聲喝道。

　　孫悟空嗤笑：「孫長老？你看看可是這個孫長老？」

　　說完他撚訣變作人的模樣，但只維持了片刻，沒等呆若木雞的玉娘回過神便又恢復猴身，朝她惡狠狠地齜牙咧嘴。

　　玉娘一聲尖叫卡在嗓子眼兒，兩眼一翻白就要暈倒。旁邊兒站著的太師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接著，伸出手去掐她人中：「玉娘，玉娘！」

　　她是西梁朝中的老臣了，比小輩們見多識廣些，倒不至於像驚嚇參半的玉娘一樣被嚇得暈過去。雖然乍一看見儀錶堂堂的男子變成個囂張的猴子也難以置信，但也還能勉強維持鎮定。

　　桃蓁看著眼前這混亂的場景有些語塞。

　　大聖看上去哪裡有那麼可怕？至於嚇成這樣？還說要求親呢，結果只是被一副皮囊迷得五迷三道。

　　她心裡頭有個隱秘角落似乎悄悄松了口氣，但又因為他們過激的反應有些不痛快。

　　玉娘恢復神智後起身就要往外跑。

　　豬八戒趕忙上前將人攔住，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欸，玉姑娘，別急著走啊，不是說要向我猴哥求親？這是要往哪兒去？」

　　「你給我讓開！」玉娘心裡頭又氣又恨又心有餘悸。還以為是個難得的如意夫婿，誰曾想是個猴子假裝的，害她淪為笑柄！

　　宮裡頭的那些女官和侍女以後還指不定如何在背後笑話她。

　　「呆子，俺老孫都現了真身了，你也讓這位女官一睹真容如何？」孫悟空靠著廊柱，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我才不幹呢！你自己愛如何便如何，少拉我下水。」他還沒過夠英俊瀟灑的癮呢！

　　孫悟空咧嘴笑了幾聲沒發話，只朝著那邊兒輕輕吹了口氣。

　　玉娘本來趁這兩人說話的功夫就要從另一邊兒偷偷溜走，結果步子還沒邁開就聽見那禦弟的二徒弟又湊過來道：「玉姑娘——」

　　她不耐，抬頭便斥道：「你這和尚，知不知道我可是這宮中——」

　　「女官」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看見面前原本油頭粉面的男子忽然生出豬鼻大耳來，肚子也撐得溜圓，奇奇怪怪的模樣怖人得比剛才那個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回玉娘什麼也沒來得及說，瞪了瞪眼後便直直地軟倒在地。

　　桃蓁在心裡頭默默為她掬一把同情淚，又忍不住有些想笑。果然被二師兄嚇暈過去才算合理嘛。

　　有侍女飛快上前將玉娘扶著走了，一場鬧劇勉強落幕。

　　「你這猴子實在過分！做什麼把我也變回來？」豬八戒氣得七竅生煙，「你就是見不得別人好！」

　　孫悟空譏笑道：「你不是一直念叨玉姑娘溫柔善良又耐心？現在看來如何？」

　　太師忙乾笑幾聲打起圓場：「……兩位長老別動氣，我替玉娘賠個不是。這婚事嘛……恐怕要等她醒來後再議。」

　　「等什麼等？不必再議。」孫悟空冷哼一聲。

　　桃蓁默默盯著眼前的大聖，覺得還是猴身看著更舒坦。而大聖這回答也果斷得很，聽得她徹底放下心來。

　　頓時覺得這時候的大聖比起打殺妖怪時也沒少了半點英武。

　　孫悟空說完又走回桌前隨手扯了瓣橘子扔進嘴裡，嚼了幾口之後皺著眉咽下去。

　　寡淡得跟白水似的。

　　他想起那桃樹精樹上的桃子，比起蟠桃來也不差。心思動了動就側頭朝不遠處的桃蓁看去，卻發覺後者正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孫悟空覺得不自在：「桃樹精，你怎麼這麼看著我？」

　　桃蓁有些茫然：「啊？」

　　……她怎麼了？眼神有什麼不對？

　　那頭豬八戒還氣不過想爭幾句，沙僧只能將人拉住不停地勸。太師聽著耳邊的動靜，環顧一眼屋內，最後目光落在面壁而立的禦弟身上。

　　她無奈，雖覺得棘手卻仍硬著頭皮問道：「那……禦弟的婚事……」

　　「太師，」唐僧聞言轉回身來，「煩請轉告陛下，貧僧為佛家弟子，絕無可能還俗成親。」

　　「師父，別啊，猴哥娶不成了你還能娶嘛！」豬八戒趕緊湊到唐僧身邊苦口婆心，「至於取經的事兒您也不用擔心，就包在我們幾個身上。」

　　「八戒！」

　　孫悟空也跟著笑起來，像是根本沒有方才那回事似的：「師父，八戒說的在理，依俺老孫之見你還是留下吧。」

　　唐僧冷臉道：「悟空，你自己也推了婚事，為何卻不顧及為師感受？」

　　「太師，」孫悟空不答，轉而看向幹站在一邊兒的太師，「你只管回去覆命，告訴陛下我師父應允了，其他的不必擔心，自有俺老孫。」

　　太師自然求之不得，當即滿臉喜色地道了謝，接著便飛快走了。

　　有這禦弟大徒弟幫著勸還打了包票，她樂得輕鬆。

　　唐僧聞言氣得渾身戰慄，桃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忙勸道：「長老，大聖這麼應下來大概是有理由的，咱們不妨聽聽看。」

　　「桃樹精倒像俺老孫肚子裡的蛔蟲似的。」孫悟空幾步走到唐僧旁邊：「師父，俺老孫方才看了一眼，這外頭都被士兵把守著，想是那女王陛下思慕你心切，非要你答應不可。通關文牒不能不要，這西梁女國咱們也得離開，因此只能將計就計。」

　　不止唐僧，豬八戒跟沙僧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將計就計？」

　　「假意成婚，等倒換了關文，師父也送我們幾個出了城，直接一同離開便是。」

　　唐僧怔愣片刻，接著松了口氣：「原來如此。為師還以為……」

　　還好只是假意成婚，不然他如何對得起佛祖。

　　那邊兒玉娘回去後卻覺得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再一聽太師說唐三藏竟然應下了婚事，當即心裡便騰起個念頭來。

　　她先強撐一副笑臉向女帝賀了喜，接著便道：「陛下，可否讓玉娘為陛下預備這回成婚時的酒宴？」

　　女帝方才就聽太師說了前因後果，心頭對她十分憐惜，這會兒還有什麼不同意的。畢竟也只是操辦酒宴，玉娘的能力她信得過。於是笑了笑點頭：「那便交給你來辦吧。」

　　「謝陛下。」玉娘斂了眼底的怨恨，微微一笑。

　　.

　　六日後，宮中大設筵席，慶賀女帝與唐朝禦弟成婚。

　　大殿之上絲竹之聲靡靡，兩側設有無數桌椅，桌上琳琅擺滿各色珍饈佳餚，瓊漿玉液。

　　唐僧與女帝一同坐在主位之上，底下右側上首坐著孫悟空和桃蓁幾個，對面正好對著的是高品階女官的桌椅，其中便有玉娘。

　　玉娘只要一抬眼就能瞧見那幾個和尚和那個跟著破例修行的女子，看一眼就覺得如鯁在喉，食不下嚥。

　　她目光掠過幾人面前的杯盤碗盞，默默咬牙攥緊手。

　　「桃樹精，你真不吃？」孫悟空看一眼坐在旁邊兒只喝水的桃蓁。

　　桃蓁搖頭：「不吃。」

　　她這一世從蘇醒時起便失去了口腹之欲，畢竟她只是一棵桃樹，只需從土地汲取養分，再飲雨水如甘露，最後吸收天地間孕育生靈的靈氣。人所吃的食物對她不僅沒有半點用處，也不再有吸引力。

　　有時候想想她還覺得有些難過，失去美食陪伴似乎也少了諸多樂趣。

　　「桃姑娘，」豬八戒盯著她面前的菜肴垂涎得很，「你既然不吃，那我老豬便把你這份也一塊兒吃了吧？」

　　桃蓁聞言笑了笑，接著將盤子推過去：「好啊，二師兄你吃。」

　　豬八戒趕緊美滋滋地接過。

　　桃蓁坐著百無聊賴地喝著杯子裡頭的茶水，忽然想起什麼，有些遲疑地問道：「大聖，你為什麼……不跟長老一樣將計就計，跟那玉姑娘假成親？」

　　問這話時她心莫名跳得有些快。

　　孫悟空轉頭盯著她看一眼，忽然咧嘴壞笑道：「將計就計有師父一個足夠了，用不著再多一個我。」

　　「……」桃蓁一噎，一時竟忍不住覺得唐僧實在有些可憐。

　　「陛下，」筵席又持續了好一會兒後，孫悟空忽然起身，沖著主位的女帝道，「還請將通關文牒先準備著，等我們師兄弟吃完筵席也好上路。」

　　女帝眼下心滿意足，自然無不應好，當即便叫來太師：「你去將東西拿來。」

　　太師頷首應了，接著轉身去取關文。

　　孫悟空剛坐下片刻，神色卻忽然一僵。桃蓁最先察覺不對，忙低聲問道：「大聖，怎麼了？」

　　「俺老孫……」他擰著眉微微彎腰，手擱在肚子上，下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身側便傳來一聲慘叫。

　　這熟悉的痛感讓豬八戒驚恐萬分。

　　「哎喲，哎喲我的肚子——」他往前一倒，杯盤酒盞劈裡啪啦被撞倒一地。緊隨他之後，沙僧也跟著痛呼起來。

　　桃蓁看著面色愈發痛苦，甚至嘴裡忍不住溢出悶哼的大聖急得不行：「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豬八戒想起前些日子誤飲子母河水時的情形，頓時又驚又委屈得很：「怎，怎麼又來這個！」

　　唐僧跟女帝也察覺了動靜，忙一同起身詢問，女帝又忙招手傳來太醫：「快，去給幾位長老看看。」

　　太醫原本也就坐在筵席當中，女帝有令，便趕緊放了手裡的東西快步給幾個和尚診治。

　　一摸脈象，她頓時驚疑不定：「這……」

　　又仔細端詳一番幾人面色，她才轉身朝著女帝叩首道：「回陛下，幾位長老這是、這是喝了子母河水，腹中已有了胎氣！」

第40章第四十顆桃

　　子母河水？胎氣？

　　女帝一愣，接著目光往下落在他們面前的杯盤上，心中頓生疑竇。她微微側目，看向玉娘的神情有些威嚴。

　　從筵席開始到現在，正巧和子母河水發作所需的時間對得上。

　　「玉娘，筵席是你一手操辦，吃食都該是仔細準備的，又怎麼會混進子母河水來？」

　　玉娘被女帝質問也只略有一瞬間的忐忑，很快又恢復鎮定：「陛下，水是我親手加在飯菜裡頭的。」

　　「你！」

　　「陛下且聽玉娘說完。」她像是渾然不覺這大殿裡頭齊刷刷朝她投來的幾道憤恨的目光，「禦弟突然應允這門婚事，他幾個徒弟又急著拿到關文說今日便要走，誰知道這其中他們有沒有什麼別的打算？再者，既是師徒一場，怎麼連自己師父的登基之禮也等不得？」

　　玉娘垂眸恭恭敬敬頷首：「以免橫生枝節玉娘才出此下策，等明日禦弟登基為帝后我便立刻取水為幾位長老消解胎氣。」

　　桃蓁簡直目瞪口呆。

　　這玉娘到底是真的識破了他們的計謀，還是隨口胡謅卻誤打誤撞說對了？！

　　她正這麼想著，對面的玉娘便微微側身，目光從他們幾個身上掠過，顯出幾分憎惡與快意來，最後才與桃蓁的視線對個正著。

　　她沖著桃蓁笑得得意且泛著絲絲涼氣。

　　沒想到這個女子竟然沒碰半點她放了河水的飯菜，若不是其他幾個都自顧自吃著，她都以為自己做的手腳被人給識破了。玉娘冷冷收回目光，心頭哼一聲，也罷，料想這唯一的漏網之魚也成不了什麼氣候，也看在她沒戲弄自己的份上放她一馬。

　　桃蓁看了她這副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玉娘這分明是蓄意報復！

　　可這事說到底怪誰？玉娘她也不過是喜歡大聖變化出的外表，還想借女帝之手促成自己的婚事，結果大聖露出真容便以為是故意戲弄自己。

　　誰閑得慌招惹她不成？求親作罷正好鬧劇至此為止，然而竟然還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她都替大聖他們覺得冤枉！

　　桃蓁急忙看向女帝：「陛下，只因玉姑娘一個猜測便讓他們吃這苦頭未免太說不過去，還望能儘快賜下落胎泉水，好解幾位師兄的腹痛。」

　　唐僧原本以為計畫落敗，正又急又慌，待桃蓁開口後立刻緊隨著附和：「還請陛下開恩，貧僧實在不忍心看這幾個徒弟痛苦難忍。」

　　女帝張了張嘴，卻啞了聲似的說不出半個字。

　　玉娘那番話正好說進她心裡頭了，若真有什麼變故又該如何是好？

　　「陛下？」桃蓁心底浮現出幾分不好的預感。

　　終於女帝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朝另一側別過臉不看唐僧和桃蓁：「……禦弟哥哥，等咱們今夜大婚禮成及明日你登基後，我便立刻差人給那幾位長老送水去。」

　　唐僧顯然沒料到溫柔解意的女帝竟然會默許玉娘的做法：「陛下！」

　　桃蓁心都涼了，正還想說什麼，大殿內忽然之間狂風大作。兩側尤其是靠近大殿門口的女官們猝不及防被掀了個仰倒，紛紛發出驚呼。

　　還有人不忘喊道：「護駕！護駕！」

　　宮殿裡頭如何會起這麼大的風？

　　桃蓁立刻便聯想到了蠍子精頭上，這狂風和書裡寫得實在太像了。只是原本唐僧是要在出城後才被擄走，沒想到這會兒竟然提前了！

　　孫悟空雖腹痛難忍，可也立刻察覺到妖氣。他想強撐著起身想去保護唐僧，可卻冷汗涔涔，提不起半分力氣來。余光只能瞧見旁邊兒的桃樹精跌跌撞撞頂著狂風往王座上跑去。

　　「長老！」桃蓁揚聲喊道。

　　然而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唐僧被一陣風給卷走。

　　風漸漸歇了，大殿之內一片狼藉。

　　女帝怕被風沙迷眼，於是剛才一直緊閉雙目，這會兒風終於停歇便趕緊朝身旁望去，這一眼頓時令她大驚失色：「禦弟哥哥！」

　　階上除了她，哪裡還有別人？

　　桃蓁看著被子母河水弄得痛苦不已的大聖幾人心裡急得不行。原本這一難她是不怎麼擔心的，畢竟那蠍子精就算擄走唐僧也因唐僧心志堅定成不了什麼事，然後便只需等大聖找來卯日星官降伏蠍子精便是。可是現在大聖、豬八戒和唐僧三人全軍覆沒了，又該怎麼辦才好？

　　那頭女帝還在找唐僧。

　　「禦弟呢？」她看著底下不知所措的一群女官，「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找？」

　　女官們紛紛應是。

　　玉娘壓低嗓音道：「陛下，我曾見禦弟大徒弟騰雲駕霧，料想本事不小，這風會不會是他故弄玄虛，故意將禦弟給弄走？」

　　「這……」女帝有些遲疑，「可你看他看起來已是痛苦非常了，怎麼還會……」

　　玉娘瞥一眼顯然要過來再次求情的桃蓁，說道：「無論如何還是小心為上，陛下，切莫心軟啊。」

　　桃蓁的確是想再次求情讓女帝給他們落胎泉水，然而卻再次被拒絕。

　　她徹底明白女帝已被玉娘給勸得徹徹底底，因此也不再抱希望。「求」水行不通，那……她自己去取水呢？

　　她心思一動，環顧四周，守衛自然是不少的，女帝肯定也不會讓她離開，只能想法子偷偷溜出去。

　　桃蓁想到被紅孩兒抓的那回，覺得變成樹苗桃子什麼的還是有些太顯眼了，只能絞盡腦汁考慮還能變成些什麼更小巧些的東西。她心裡邊琢磨邊假意心如死灰地走回桌案旁。看見一桌瓜果皮核的時候她腦海裡頭忽然靈光一現，有了！

　　孫悟空雖沒像豬八戒叫得那麼慘烈，可也幾近忍耐邊緣，整個人疼得迷迷糊糊。視線朦朧間，他忽然看見手邊多了個桃核。

　　哪兒來的桃核？誰吃的？這會兒可不是結桃子的季節，方才桌上也是一個都沒見著。

　　肚子雖疼，火眼金睛卻沒失效。他再定睛一看——

　　「桃樹精？！」他咬牙勉強喊了聲，費力抬手一把將桃核攥在手中，心底又驚又怒，「誰把你給吃了？！」

　　桃核光禿禿的，哪裡還有半點果肉？

　　這一下好險沒將桃蓁給捂死。

　　她趕緊嚷道：「大聖，沒人吃我！這是我變的！」

　　孫悟空一個拳頭握得嚴實過頭，桃蓁細細小小又甕聲甕氣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能忽略不計，他正被疼痛折磨差點沒聽見，本還以為這聲音是自己臆想出來的，接著頓了頓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手給鬆開。

　　桃蓁拼命大口呼吸。

　　「你……變的？」

　　「是、是啊。」桃蓁終於勉強緩過勁兒。

　　這時女帝與玉娘才驚覺桃蓁忽然憑空消失了，趕忙幾步下了臺階走到孫悟空周圍來來回回的找。

　　孫悟空閉著眼，將桃核罩在自己手掌之下。

　　「怎麼可能憑空消失？！難道她也是什麼厲害人物，還是這猴子又施了什麼法術？！」玉娘暗自咬牙，早知該把子母河水也喂了她才對！

　　女帝只能又叫了些守衛進來：「好好守著幾位長老，再派人一同去找桃姑娘。」

　　「大聖，」等其他人暫時走遠了幾步，桃蓁趕緊小聲道：「我這就去給你們打水來，你們先再忍忍。」

　　「你去？」孫悟空忍著腹中翻攪似的疼痛斷斷續續低聲回道，「你如何對付得了……那如意真仙？」

　　「不一定得正面對上，大聖你放心，我近來將你教我的都練熟了，不會有事的。」

　　話音剛落，他手底下那顆小巧玲瓏的桃核便跳起來安撫似的撞了撞他手心，接著趁守衛們不察時飛快從桌子底下一溜煙出了大殿。

　　.

　　一路朝解陽山飛著去時，桃蓁才深覺前些日子讓大聖教她些本領實在是有先見之明。不然她不僅飛不快，而且也難以在上回乘著筋斗雲時記下往返解陽山與西梁皇城的路線。

　　桃蓁為了不被發現，飛了好一段路才從桃核變回人形。

　　解陽山離得並不算近，上回往返極快是因為有筋斗雲，這回全靠她自己，不僅累，還飛了好久都還看不見山頭。

　　桃蓁咬牙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隱約看見瞭解陽山的影子。

　　她松了口氣，抵達山腳下後停下來歇了會兒才又變為桃核。到落胎泉的路她還記得，只期望別碰見如意真仙……是他弟子守在那兒也好啊。

　　然而越怕的東西便越有成真的可能。

　　如意真仙正和他那大弟子站在離落胎泉不遠的石橋上頭，不知在說些什麼，看上去頗為張狂得意。

　　桃蓁悄悄滾到草叢裡準備偷聽。

　　「師父，萬一玉大人沒將陛下給勸動該如何是好？」那弟子說話時聽得出有些擔憂，「陛下要咱們奉上泉水，咱們……總不能抗旨吧？」

　　雖說他們聚仙庵獨佔一方，連女帝也以禮待之，但總不好撕破臉皮。

　　如意真仙一拂鬍鬚，陰測測地笑道：「放心，這西梁多少年難見一個男子，舉國上下想男人想得都快瘋了，不然你以為玉娘為何不要名分的跟著我？更何況聽說那大唐禦弟是個風姿卓絕的人物，陛下究竟多渴望與他結為夫妻……可是你我想像不到的。」

　　說完笑得愈發意味深長。

　　弟子也嘿嘿笑了，末了順著如意真仙的話道：「這樣一來，等三日後那孫悟空生下孩兒，恐怕自己都沒臉見人了！」

　　話音落下，一師一徒當即哈哈大笑起來。

　　桃蓁只覺得這番偷聽讓她倒足了胃口！

　　原來這玉娘跟這如意真仙竟是一夥兒的，還有見不得人的關係……而且他們還根本沒打算在登基大典後給大聖他們落胎泉水，就等著看他們幾個的笑話！

　　實在太過分！

　　桃蓁看一眼不遠處的泉水和放著的打水木桶，又看了看周圍，等看見地上的小石子時眼睛一亮。

　　她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變回人身，接著撿起地上的石子瞄準如意真仙大張的嘴用力一扔——

　　作者有話要說：

　　大聖：桃樹精，誰把你給吃了？？？俺老孫還一口都沒嘗過呢！！

　　桃蓁：轉身離開.jpg

第41章第四十一顆桃

　　那弟子只覺得眼前好像隱約花了花，接著面前的師父便雙手掐著脖子一瞪眼，腳下不穩往後腿了退，接著喉嚨裡只來得及發出「呵」一聲破風箱似的聲音便往後仰倒從石橋上跌落，「嘩啦」一聲，濺起好大一陣水花。

　　「師父！」他嚇了一跳，趕緊跳下去救人。

　　如意真仙一手下意識往嘴裡探，另一隻手在水裡劃拉撲騰。好在他徒弟眼疾手快，很快便將他從水中一把拉了起來，他漲紅著臉趕緊抬手蓄了力氣往胸口一擊。

　　「咳、咳。」

　　一顆石子帶著些血跡滾落出來。

　　他沒去管自己的狼狽模樣，先往石子襲來的方向迅速看去，厲喝道：「誰！」

　　無人回應，然而泉水旁用來打水的木桶不見了蹤影，地上還蜿蜒著一條水跡，正好朝向著聚仙庵外的方向。

　　弟子驚呼：「師父，有人偷泉水！」

　　「聲東擊西！」如意真仙咬牙切齒，一甩袖吩咐道：「追！」

　　等兩人齊齊離開後，泉水旁草叢裡靜靜躺著的桃核忽然動了動，像剛經歷了什麼驚險關頭，秀氣地長舒了一口氣，發出一聲細細小小的「呼」，接著原地便「憑空」出現了個少女。

　　桃蓁邊起身去拿藏在茂盛草叢裡的水桶邊嘀咕道：「什麼聲東擊西，明明是調虎離山嘛。」

　　說完笑得有些小小的得意。

　　她抬起木桶伸到泉水邊接了大半桶，接著選了個跟如意真仙和他大弟子去向相反的方向馭風飛了起來。

　　事不宜遲，得趕快走，免得被人給發現了。這兩人都去追「偷水賊」，保險起見肯定會差使新的弟子過來看守落胎泉。

　　桃蓁從解陽山另一側離開，途徑山腳時卻看見某處圍著幾個人，或愁眉苦臉或憤憤不平，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似的。她總覺得出現在這兒就應該跟聚仙庵如意真仙脫不了關係，因此略加思索後還是稍稍靠近了些。

　　「……能湊來的錢財都在這兒了。」

　　「昨天如意真仙說錢不夠，這回……這回應該夠了吧？」

　　「但願他今日發個慈悲。」

　　「若他還是不肯給，咱們……要不去求玉大人？」

　　玉大人？桃蓁一愣，玉娘？這裡頭又跟她有什麼關係？

　　「……算了吧，你忘了小半個月前，陳家為了他家三丫頭抱著金銀去求泉水，結果她卻沒把泉水按時送去的事兒？」

　　話音落便是一陣唉聲歎氣，一行人邊說邊朝山上走。

　　桃蓁皺著眉頭來不及捋清思路，先站出來出了聲：「幾位留步。」

　　老老少少幾個女子都嚇了一跳，忙轉過身來看向桃蓁。剛才他們在這兒說了好一會兒話，卻半點沒注意竟然還有個人藏著。

　　「這位姑娘，你……」

　　桃蓁急著走，因此只言簡意賅道：「我這裡水正好用不完，分你們一些吧。」說完便示意他們舉起手裡頭的小桶。

　　幾人反應過來千恩萬謝，還非要將手裡的金銀塞給她。桃蓁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為了拿這些錢才分水給你們，真的不必了。」

　　她自己手上的水都是不要錢的呢，怎好用它賺取錢財？

　　倒了水，桃蓁走前試探著問道：「你們方才說的向玉大人求水，是怎麼一回事？」

　　對方幾人裡其中一個把事情前因後果簡要說了，這回答卻再次讓桃蓁心裡頭震驚了一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在大半桶水本來就不太重，分給剛才那幾人後就更輕了點兒，桃蓁一路提著回去也跟來時差不多，只在中途稍稍歇了歇，然後便接著往皇城趕。

　　既然要提著木桶，桃蓁便沒辦法再變作桃核飛進去，也沒必要再這麼做，畢竟還要給大聖他們喂水，這一番動靜是怎麼也瞞不住的。

　　守在殿門口的守衛看見她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接著又面面相覷。桃蓁心裡還氣著，板著臉直直走進大殿這一段路竟硬生生被她走出幾分氣勢來，那些守衛看她頗為理直氣壯，又想起她是「憑空消失」便有些膽怯，一時之間竟然也猶豫著沒上前將人給攔下來。

　　其中一個回過神後飛快沖進去報信。

　　女帝已下去歇著了，只等女官們給她彙報唐僧的下落，此時大殿偏殿除了看守的士兵便只有玉娘一個正半靠在榻上休憩。

　　她聽了那士兵的話，心底先是一驚，接著便急忙站起身吩咐道：「把她給我抓住！」

　　然而到底遲了一步。

　　桃蓁一路沖進大殿時也有人壯著膽子想把她給攔下來，可架不住她冷著臉說一句：「你以為尋常人敵得過我的法術？」

　　那士兵還真的不敢再追了。畢竟在她們心中整個西梁如意真仙就算個厲害人物了，可也從沒聽說過他有能憑空消失又忽然出現的本領，況且這個女長老還是飛回來的呢！

　　桃蓁見自己裝模作樣的竟真把人給唬住了，心裡頭忍不住松了口氣。

　　幾人喝了落胎泉水，胎氣立刻全消，孫悟空撐著桌案松了口氣，斂了眸底冷意對桃蓁笑了笑：「桃樹精，多謝。」

　　「不客氣。」桃蓁忽然發覺她不依靠「未卜先知」也能幫的上忙了，便有些高興起來。說完之後不經意抬眼，正好看見大聖額頭上還佈滿細細密密的汗水，金棕色的猴毛都有些被打濕了。

　　她鬼使神差地就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又如夢初醒似的飛快縮回來。

　　孫悟空疑惑：「怎麼了？」

　　桃蓁默了默，接著從袖子裡拿出手帕遞過去：「那個……大聖，擦擦頭上的汗吧。」說話時垂著眼不敢往前看。

　　「桃姑娘，我老豬也出了一身汗，你還有帕子麼，也借我用用。」豬八戒疼痛才得以消解，本來諂媚的笑也帶著幾分虛弱。

　　說著還眼巴巴地盯著桃蓁手裡白色的手帕。

　　忽然，一道金棕色的影子閃過，面前的猴子已面無表情一把將手帕接過：「自己用你袖子擦去。」

　　這邊兒幾人正整理儀容時，站在大殿入口屏風後頭的玉娘終於忍不住沖著士兵喝道：「你們怎麼不將她給攔住？！」

　　士兵們也委屈得很：「玉大人，那女長老本事不容小覷，我們也不敢貿然動手。」

　　玉娘盯著旁若無人的幾個和尚心裡也打起鼓來，如意真仙的本事她是清楚的，也因抱著寧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心思提前與他商量好，說今日萬不可給任何人泉水。

　　可這個桃蓁竟然還是將泉水給帶回來了，這才幾個時辰，她就能往返皇城與解陽山？

　　「怕什麼！」話雖這麼說，玉娘自己卻不肯往前一步，「難道你們還想違背陛下旨意不成？快去將他們給我拿下！」

　　這邊說話的動靜早落在孫悟空耳中。他冷冷抬眼望去，看著硬著頭皮圍上來的好些士兵，忽然嗤了聲：「自討苦吃。」

　　話音落，他抬手拔下腦後的猴毛擱在手心裡吹了口氣，接著大殿裡一瞬間蹦出無數個猴子來。一個猴子纏一個士兵，不至於下重手將人給傷了，卻讓人難以脫身被嚇得夠嗆。

　　「妖怪！妖怪！」

　　「救命！」

　　大殿上頓時充斥層層疊疊驚慌失措的聲浪。

　　玉娘嚇得轉身就要逃跑，卻有三個猴子幾下便將她給圍得嚴嚴實實，躲又躲不開，跑又跑不掉，她抱著頭狼狽蹲下身，跟那些女官一同尖叫起來。

　　桃蓁揉了揉耳朵，對著似乎還想捉弄這些女官的孫悟空說道：「大聖，先去救長老要緊。」

　　只可惜大殿太吵，孫悟空一時沒聽清，他稍稍低了頭皺眉問：「什麼？」

　　「我說先救長老要緊。」

　　桃蓁微微抬高了嗓音，往他耳邊湊了湊。

　　說話時呼吸間的溫熱氣息羽毛似的撲在孫悟空耳朵上，他好懸沒一個激靈，下意識便轉頭正對著桃蓁，一時之間四目相接，距離近在咫尺。

　　桃蓁呆呆看著自己眼前那雙暗金色的眼瞳，這才驚覺她湊得太近，於是猛地往後一退，別開臉磕磕巴巴道：「那、那個，其他的事救了長老回來再處置也不遲……」

　　耳朵好燙……她心跳得飛快，還想抬手去捂，但又怕欲蓋彌彰。

　　孫悟空看著桃蓁染上一層薄紅的耳朵和臉頰，只覺得自己耳朵上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覺還沒褪去，便不自覺抬手揉了揉。

　　「……說的是。」他剛才驟然跳得有些快的心口現在勉強消停了些，「俺老孫先去救師父。」

　　桃蓁胡亂點頭。

　　孫悟空本都已邁開了步子，結果又停下來，猶豫片刻後朝桃蓁看去：「桃樹精，不然你也去？」

　　「我也去？」

　　「免得玉娘記恨你對你下手，這猴毛的效用快過了。」孫悟空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臉側。

　　桃蓁聞言忙點頭：「好，我跟著去。」

　　等兩人走後，一旁津津有味看著這滿大殿好戲的豬八戒和沙僧才反應過來。

　　「猴哥和桃姑娘人呢？就這麼走了？！救師父怎麼也不把我們給帶上？」豬八戒氣哼哼地在椅子上坐下，「萬一這些猴子沒了可怎麼辦？那子母河水的滋味兒我可怕了，猴哥倒好，直接把這爛攤子留給我們！」

　　沙僧忙勸：「二師兄，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她先前都是耍陰招才得手，真要這麼直接對上，哪裡會是我們的對手？」

　　「我看猴哥就是美人當前就把我們給拋在腦後了！」

　　「大師兄哪裡會是這種人！」沙僧失笑。

　　這邊兒大殿上還熱鬧得很，那頭孫悟空和桃蓁一路離開皇城後，找了個僻靜處召出了土地。等他們再按照土地公所說順著找到那蠍子精所在的敵毒山琵琶洞時，天色也暗了下來。

　　「桃樹精，你在這外頭等著，俺老孫進去看看。」

　　桃蓁知道自己跟著進去恐怕也是拖後腿，只能鄭重叮囑道：「大聖，穩妥起見還是先只打探裡頭的情形，切莫打草驚蛇為好，畢竟我們也不知那蠍子精本事到底如何。」

　　這一路桃蓁出的主意幾乎無一不妥，再者眼下她說的也有道理。於是孫悟空點了點頭，接著便化作蜜蜂悄悄朝洞口飛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沙僧：大師兄怎麼可能是這種人！大師兄，你說是吧！

　　大聖：沉默.jpg

　　沙僧：……大師兄你怎麼不說話……

第42章第四十二顆桃

　　琵琶洞內，粉帳香紗，濃濃脂粉氣浮蕩在空中，孫悟空拼命忍著才沒打噴嚏。

　　還是桃子香好聞啊。他扇了扇翅膀往洞深處飛，腦海裡卻浮現出剛才湊近時聞到的桃樹精身上的香氣。

　　淡淡桃花清香，裡頭還夾雜著幾分桃子的果香……

　　孫悟空趕緊晃了晃腦袋。

　　飛到琵琶洞深處，他終於看見了那女妖精與自家師父的身影。

　　蠍子精一抬手，一旁候著的侍女便立刻將手裡的盤子端上來，裡頭放著兩個還騰著熱氣的饃饃。

　　孫悟空在一旁打量師父，見他面色憔悴灰暗，心裡不禁擔心起來，也不知道這女妖精到底得逞沒有。正想著，卻見那蠍子精不知說了什麼，竟然腰身一扭就要往師父身上貼去！

　　他心中怒火騰起，自然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師父被這女妖精非禮，於是當即便撚了訣化為原形，金箍棒狠狠往前一砸——

　　「妖怪，休想胡來！」

　　.

　　桃蓁一直在洞口外靜靜等著。

　　原本洞裡頭一直都安安靜靜，沒傳出什麼打鬥聲響，她還想著這回興許真能全身而退不被蠍子精發現，若是像原本的發展軌跡那樣，大聖被發現就要被那蠍子精的尾巴給狠狠蟄一下腦袋，雖然被蟄這麼一下沒傷口也不會引起什麼嚴重後果，只是腦袋疼一疼，可……

　　桃蓁心裡還是願意盼望那一分僥倖，能讓大聖少受一點苦是一點。

　　想到這兒她心裡頭突然覺得怪怪的。

　　以前面對大聖時只覺得敬佩仰慕都來不及，現在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自己動不動就容易臉紅不好意思。

　　難道是相處久了，沒那麼有距離感了？

　　可相處久了不該是愈發自然才對？她這樣扭扭捏捏的，大聖肯定覺得她莫名其妙吧……

　　「你這猴子，壞我好事！」

　　洞內忽然傳出一聲女子的怒喝，嚇得桃蓁渾身一抖。

　　接著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竄了出來，途中還打得難捨難分。桃蓁一看，除了大聖和那蠍子精還能有誰？

　　果然還是無法避免。

　　孫悟空又一次躲過那妖精的三叉戟後，握著金箍棒蓄力狠狠朝她砸去，蠍子精咬牙舉起手裡兵器抵擋卻根本吃不住這力道，眼看著那金箍棒就要落在她頭上，她眼底忽然寒光一閃，桃蓁察覺不妙，忙大喊：「大聖小心！」

　　話音剛落，蠍子精身後倏的閃過一道寒光，頗為靈活地往孫悟空身上一甩——

　　一陣劇痛襲來，孫悟空收了手捂住腦袋悶哼一聲。

　　蠍子精見他中招，當即不再戀戰，反身鑽回洞裡頭去了。

　　桃蓁化為人形幾步跑上前：「大聖！大聖你沒事吧？」

　　「……沒事。」孫悟空咬牙答得有些勉強，也不知道這蠍子精弄了個什麼東西紮了他腦袋一下，竟然連他銅皮鐵骨的身子也經不住這一陣疼。

　　見他手一直捂著腦袋，桃蓁忙道：「大聖，你手鬆開，我幫你看看。」

　　孫悟空皺眉忍著疼將手鬆開，覺得這西梁女國真是與他八字不合。莫名其妙的求親在先，接著受了子母河水的苦，眼下還被蠍子精狠狠蟄了。

　　頭頂看起來好好的，不見傷口也不見紅腫。桃蓁稍稍松了口氣：「大聖，什麼傷口也沒找著……你現在腦袋還疼嗎？」

　　「疼。」不只是因為低著頭還是什麼的緣故，聲音有些悶悶的，莫名讓人覺得聽起來有些委屈。

　　於是桃蓁下意識彎腰輕輕吹了吹，頭頂金棕色猴毛被吹得微微顫動。

　　剛一吹完，桃蓁就後悔了。

　　她有些尷尬地硬著頭皮問了句：「……大聖，還疼嗎？」

　　溫溫熱熱的氣息輕柔撲在頭頂，心口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像是……像是那回她變成桃子練習如何馭風而飛，結果卻整個桃一頭撞進他懷裡的感覺……

　　孫悟空整個人有些毛毛躁躁的，仿佛怎麼都不對勁。

　　桃樹精這麼問讓他怎麼回答？還疼？說還疼是個什麼意思？讓她接著吹？

　　「……」孫悟空勉強裝出一副平靜神色，「不疼了。」

　　手指卻不由自主彎了彎，想下意識地抬起來捂在腦袋上。這一看就是某處疼痛時才會做出的動作，桃蓁又怎會看不出來？

　　「不然，咱們先找個地方休息，等大聖你頭不疼了再去救長老？」

　　明天天一亮菩薩也該來了，到時候便能得知對付蠍子精的方法。

　　「也好。」料想那蠍子精為了成好事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傷害師父，他現在頭還疼著，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也對付不了她。

　　孫悟空摸著頭頂晃晃悠悠站起身，桃蓁見狀趕緊上前將人給扶住。

　　她一靠近，孫悟空就又聞見了那股桃花與桃子混合的甜香，頭疼仿佛也神奇地緩解了不少。

　　兩人一路都目視前方，沉默地往前走。

　　琵琶洞外有個背風坡，地上長滿柔軟綠草，坐著還挺舒服。桃蓁扶著孫悟空坐下後略一思忖，默默化為了桃樹原形紮根在一旁。

　　「大聖，你靠著我休息吧。」

　　孫悟空聞言也沒拒絕，默默地靠了上去：「多謝你了，桃樹精。」

　　沒一會兒，桃蓁枝條忽然動了動，她小聲問道：「大聖，你睡了嗎？」

　　「睡不著。」頭疼得很。

　　桃蓁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那你先坐起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孫悟空納罕：「什麼東西？」

　　桃樹枝又嘩啦啦抖了抖：「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樹下的猴子微微直起身，聽見身後好似有什麼動靜，正要轉頭去看，突然聽見少女急急忙忙阻止：「先別看！」

　　「你這桃樹精，弄什麼玄虛？」孫悟空揉了揉腦袋。

　　又過了片刻：「好了，大聖，你轉過來吧。」

　　他聞言轉過身去，看清眼前情形後忽然一怔。

　　少女正笑臉盈盈地蹲在地上，一雙杏眸亮晶晶望著他，手裡捧著個飽滿粉白、香氣撲鼻的桃子。

　　「快看！」她一伸手把桃子遞過去，言語裡溢滿雀躍，「今年的第一個桃子！」

　　剛才她化為桃樹時才驚覺枝椏間已有桃子長成了！

　　孫悟空愣愣將桃子接過。

　　桃蓁心滿意足坐下來，雙手撐著臉看向沉沉夜幕中那一輪明月：「大聖你不是一直想吃桃？快吃吧。」

　　卻沒聽見半點回音。

　　孫悟空正盯著月光下少女的側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聖？」桃蓁有些疑惑地轉過頭朝身旁看去，正好對上那雙暗金色的眼睛。

　　她動作一頓。

　　兩人之間只有夜晚涼風慢悠悠吹過。

　　猴子有些狼狽地別開臉，抬手抓了抓臉側後，舉起手裡的桃「哢擦」一聲咬了一大口。頃刻間，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開來。

　　桃蓁呆呆抬手捂住發燙的臉，看著面前大聖吃桃這一幕，心裡忽然湧上一陣開心與滿足。

　　她剛才發現這個桃子時的第一念頭就是趕快摘下來給他，滿心的迫不及待與興奮，好像比自己能吃到什麼美味還開心。

　　某種情緒來得迅速且有些突然，桃蓁恍惚好像明白了什麼，又什麼都不明白。

　　心裡還有些不安。她不明白自己在不安些什麼。

　　「……好吃嗎，大聖？」她乾巴巴道。

　　孫悟空點點頭：「很甜。」

　　「那就好。」桃蓁嘴角無聲往上翹了翹，接著重新面對月亮坐好。

　　玉盤皎潔，靜靜掛在頭頂，仿佛能看清許多人的心事。桃蓁微微歎了口氣，感歎道：「今晚的月色可真美。」

　　說完她整個人卻忽然僵住，這……這句話……是她前世讀過的，原本是出自一位作家之手，是一句含蓄無比的告白……

　　雖然大聖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她這麼一說出來，心裡陡然就不自在了。

　　孫悟空不明所以：「怎麼了？」

　　「沒、沒怎麼。」桃蓁飛快搖了搖頭。她腦袋裡頭都在想些什麼？！

　　亂七八糟。稀裡糊塗。

　　一顆桃很快就被孫悟空給吃完，他將桃核往空中來回拋了拋，這才後知後覺仿佛頭也沒那麼疼了。

　　「大聖，你還是睡一會兒吧。」桃蓁看一眼他手裡的桃核，又變回桃樹，「好好休息一晚，咱們明天去救長老。」

　　微風拂過，桃樹枝葉發出輕柔的簌簌聲。一旁的猴子「唔」了一聲，接著一側身，靠在桃樹樹幹上。他閉眼前，桃蓁仿佛看見滿天星子都落在那雙金瞳之中。

　　.

　　第二天醒來不久兩人便碰見了菩薩。

　　觀音特來指點，說那蠍子精從前蟄傷過佛祖手指，連她也近不得身。現在逃脫下凡來，若他們能找了法子制服這妖物也算是一樁功德了。

　　「萬物相生相剋，若要降伏她，你們只管去找卯日星官。」

　　孫悟空帶著化身為樹苗的桃蓁依言一同去了，卯日星官爽快跟來，在琵琶洞前化為一隻雙冠子大公雞，雞鳴三聲後，那蠍子精便已倒在洞口前失了生氣，竟然就這麼斃命了。

　　唐僧被攙扶著出了琵琶洞。

　　「師父，」孫悟空笑嘻嘻道，「昨夜好事如何？」

　　「休得胡言亂語。」唐僧臉一板對著大徒弟斥道。

　　幾人一路回了皇城，才至宮門，便看見了行色匆匆聞聲趕來的女帝。女帝一臉焦急與失而復得的喜色，走近了卻又顯露出愧疚，猶猶豫豫不敢上前：「禦弟哥哥……」

　　「陛下。」唐僧客客氣氣回了，臉上神色卻有些冷淡。

　　女帝知他還耿耿於懷自己不肯賜下落胎泉水的事，也明白自己錯怪了他大徒弟，誤以為他是想是故意使唐僧脫身。

　　誰知竟真如禦弟另兩個徒弟所說，是被妖怪所擄。

　　她知道即便禦弟先前還對自己客氣且不至於到反感的地步，可經過這麼一回，恐怕一切都蕩然無存了。

　　「我……」雖知是徒勞，但她還是想說些什麼。

　　桃蓁卻遙遙看見了女帝身後隊伍裡的玉娘。

　　「陛下，」她忽然道，「有些事，為了西梁城中百姓，恐怕必須得讓您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真·吃桃。

　　桃蓁：大聖快看！你不是想吃桃子嗎！

　　大聖：此桃非彼桃……

第43章第四十三顆桃

　　玉娘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眾隨行女官與侍女中，雖隔著些距離，但桃蓁說那句話時聲音並不小，因此她也聽得清楚分明。

　　她心裡驀地有了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桃蓁接下來要說的與她有關。

　　「陛下，昨日我去解陽山取水時偶遇了去向如意真仙求水的鄉民，接著無意中聽見他們提起些事情，我想了想，覺得這畢竟關乎陛下所轄西梁的百姓，還是得為他們討個公道。」

　　女帝疑惑：「桃姑娘請說。若百姓真受了委屈，我是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桃蓁目光轉而落在玉娘身上：「是關於這位女官玉娘。」

　　「你要說什麼，一口氣說了便是，賣什麼關子？」玉娘眼底有些怨恨與冷意，臉上卻笑著，像戴著副假面。

　　「陳家三姑娘，玉姑娘可還記得？」桃蓁微微一笑，「她正是雙十年華，剛到能飲子母河水的年紀，前些日子喝下河水有了身孕，卻又生了悔意。她家人憐惜她年紀尚輕，怕她生產有難，便拿著重金來向你求落胎泉水。你答應了，卻沒如約將水送去，最後陳三姑娘死在了生產途中。陳家意難平，卻因你是宮中女官沒有半點方法。」

　　「你胡說！」玉娘將微微發抖的手藏進袖口中，厲色道，「只憑你一面之詞就想污蔑我？」

　　桃蓁懶得跟她扯什麼一不一面之詞，只繃著臉冷道：「若我算得沒錯，該你去給陳家送水的日子，正是你主動給長老他們幾個泉水解胎氣的那一日，而你手中所謂阿姊喝剩下的水，則是你該拿給陳家的水。」

　　「陳三姑娘只是這幾年被你所害的其中一個罷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敢不敢和陳家對質？」

　　「陛下，是她污蔑我！」玉娘慌了陣腳，只能避開桃蓁犀利的問話，轉而泫然欲泣地幾步上前跪在女帝腳邊，「我左右不過是負責料理宮中事務的一個女官罷了，更沒有萬貫家財，哪來那樣大的本事隨意取用落胎泉水？」

　　女帝驚疑不定，一時間竟什麼話也說不出。

　　「你與如意真仙關係匪淺，泉水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自然不會對你吝嗇。」

　　玉娘面色煞白地看向桃蓁，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竟然什麼都讓她知道了。

　　唐僧幾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畢竟解了他們胎氣的，能稱得上是那陳家三姑娘的救命水……

　　「阿彌陀佛。」唐僧合掌歎息，只覺得罪過。

　　豬八戒直接呸了聲道：「還當你心地善良助人為樂，原來內裡是個蛇蠍！我老豬真是瞎了眼！」

　　「你也知道你瞎了眼？」孫悟空冷哼一聲。

　　女帝眉心蹙起招來身旁女官：「去將桃姑娘所說的陳家人找來，若一切屬實……」她失望地瞥一眼玉娘，「便立刻將玉娘革去官職，關入大牢，再聽發落。」

　　「陛下！」

　　女帝卻不去理會地上還為自己喊冤的玉娘，等士兵將人拖下去後，她面色極其羞愧地朝面前的唐僧幾人屈膝頷首：「實在是對不住禦弟與幾位長老，讓你們見笑了。」

　　唐僧靜默片刻，只垂眸道：「貧僧師徒幾個已在貴國逗留許久，實在再耽擱不得，若陛下能儘早返還關文，我等也好早日上路。」

　　「我……」女帝白了臉色，心底一時間百轉千回，末了苦笑，「……也好。」接著便側過身吩咐太師取來通關文牒。

　　「多謝陛下。」

　　桃蓁跟著唐僧還有旁邊站著的大聖幾個一齊客客氣氣地行了禮，中途她悄悄抬眼打量女帝一眼，等看清對方滿臉苦澀後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

　　西梁女帝與唐僧豈止是生不逢時……

　　送唐僧幾人出城的隊伍浩浩蕩蕩，一直蜿蜒出頗為壯觀的一條「尾巴」。桃蓁回頭朝城門望去，都還能隱約看見身著赤色長裙的女帝身影。

　　「師父，」豬八戒抬頭看向馬背上的唐僧，「你真不後悔沒迎娶女王陛下，沒做成西梁皇帝這事兒？」

　　唐僧淡淡瞥他一眼：「為師是出家人，這些事休要再提起。」

　　一句話聽得豬八戒索然無味，他轉而湊到桃蓁身邊嘿嘿一笑找話說：「桃姑娘，剛才你看著可真有氣勢，我老豬險些都認不出了！」

　　「有嗎？」桃蓁有些不好意思。

　　沙僧也笑起來，附和：「那可不，桃姑娘這樣還是第一回見。」

　　「我就是有些為那些百姓鳴不平。」她抬手摸了摸鼻尖，嘴角上翹，露出一排整齊秀氣的皓齒。

　　孫悟空看在眼裡，只覺得這桃樹精笑得傻乎乎的，讓人想揉她腦袋。

　　女兒國這一難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

　　趕路的日子照舊，五人一馬白□□西走，晚上便找人家投宿休息。這樣不知不覺又進了某處不知名的地界，四周群山環繞，鬱鬱蔥蔥。

　　豬八戒叫喚了一路，說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二師兄，我——」桃蓁開口，本想說自己樹上結了桃，能先給他墊墊肚子，結果孫悟空卻像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先一步用扛在肩上的金箍棒一頭不輕不重往豬八戒背上一戳：「你這呆子就知道吃。」

　　說完卻轉頭看了看桃蓁，看也就算了，偏偏還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好像真的只是無意中瞥了她這一眼。

　　桃蓁反應過來後忍著笑，好歹把方才晃得有些急躁的尾巴給藏起來呀，大聖這是想吃獨食？

　　豬八戒委委屈屈嚷起來：「我就是吃得多，餓得快，如何？」說完看著桃蓁眼睛亮了亮，「桃姑娘，你有吃的？」

　　桃蓁頂著背後那道灼熱的視線，違心地搖了搖頭：「……沒有。」

　　「不行了，餓死了餓死了。」聞言豬八戒洩氣一般，喊也喊得有氣無力，「要不然咱們走快些？看能不能找家農戶討些吃的。」

　　剛保住了滿樹的桃，猴子心情好得很。他咧嘴笑道：「那得讓師父的馬跑快些。」

　　豬八戒聞言眼珠一轉，接著心頭便有了主意。他嘿嘿笑了兩聲，抬手往馬屁股上一拍——

　　白龍馬猝不及防被這麼一拍頓時受了驚嘶鳴一聲，隨後四蹄撒開飛速交錯著朝前頭飛奔起來，嚇得唐僧失聲喊道：「悟空！」手上還不停扯著韁繩。

　　可受了驚的馬哪裡這樣容易停下？不過一轉眼的功夫，白龍馬就跑沒了影兒。

　　桃蓁看著旁邊笑得幸災樂禍的幾人，再次在心底對唐僧聊表同情。

　　「走走走，咱們追上去。」豬八戒扛著釘耙邁開大步。

　　白龍馬腳程確實不容小覷，他們幾個追了好一會兒才遙遙望見白龍馬的影子。然而卻只見白馬，不見唐僧。

　　沙僧疑惑道：「奇怪，師父去哪兒了？」

　　孫悟空斂了原本的嬉笑神色，皺眉道：「你們等著，俺老孫去前面看看。」

　　.

　　桃蓁腦子裡頭一直拼命回想。

　　西梁女國一難以後又是什麼？唐僧這會兒是不是又遇上新劫難了？遇見的是什麼？

　　她想得著急，但卻怎麼也想不出來。若真要讓她身處一「難」之中了，許多重要細節與關竅她是記得的，可這一世也過了好些年了，要她還記得九九八十一難每一難的順序實在有些勉強。

　　眼下這情形，也實在不好貿然前去查看……

　　正想著是不是變成桃核什麼的悄悄去看一眼，桃蓁耳邊就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師父！」沙僧忙高喊道。

　　白龍馬行至幾人面前被勒著慢慢停下，接著唐僧有些驚魂未定的下了馬，豬八戒和沙僧趕緊去攙扶。

　　「長老，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見大聖？」桃蓁忙問。

　　唐僧喘勻了氣才道：「這馬方才跑得太快，停下來時正好碰見一夥山賊，他們便將我綁起來吊在樹上……接著還說不僅要擄走白馬，還讓我給他們錢財，我身上哪裡有什麼錢物？稍有違背之意他們便拳打腳踢……我只能謊稱我幾個徒兒身上揣有錢物，正巧這時悟空便趕來了……」

　　她想起來了！這是那夥被大聖打殺了的山賊！也正是因為這個，又引出後頭不少禍端，唐僧還又——

　　「不好，八戒，你快些去攔著悟空，讓他切莫傷人性命！」唐僧說著說著才想起來這個，當即便有些焦急。

　　豬八戒提著釘耙應了一聲，正要走，便見桃蓁忽然出聲道：「二師兄，我跟你一塊兒去。」

　　「欸，好。」豬八戒點點頭。

　　兩人趕到時，孫悟空正高高舉起金箍棒，狠狠砸在其中一名山賊的頭頂上！

　　桃蓁趕緊一閉眼，免得看見太血腥的場面。此時看不見面前發生了什麼，只聽得孫悟空冷嗤了聲：「如何，你們打我五十棍，俺老孫且只打一棍，這樣划算的買賣還有誰想來？」

　　那些山賊方才都下了狠手，存了要將這和尚打死的心掄了五十棍上去，可誰知卻沒傷到對方分毫，反倒是自己人被打了個腦漿四濺！

　　「你……你是妖物！」

　　「妖物？」孫悟空將金箍棒扛在肩上，桀驁眉峰下金瞳佈滿戾色，他盯著那賊人冷笑道，「你爺爺我是齊天大聖。」

　　說完便再次抬起金箍棒來——

　　「桃姑娘，別看別看！」豬八戒一個跨步站到桃蓁跟前，接著正要喝止。然而面前那道金棕色身影卻忽然一頓，接著轉過頭來。

　　一雙暗金色眼瞳看向桃蓁。

　　對著她的半張臉還殘留著些狠戾，然而語氣卻緩了緩：「你來做什麼？」

　　這滿地都是血跡狼藉，這桃樹精要是見了不知會嚇成個什麼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大聖：？？？你把我的小寶貝帶來現場幹什麼？？？

　　豬八戒：（嘔）來看您的帥氣身姿。

第44章第四十四顆桃

　　桃蓁保持著僅僅從豬八戒背後露出一雙眼睛的姿勢，答道：「……怕大聖你有什麼危險，所以跟著來看看。」

　　「俺老孫能有什麼危險。」

　　說話間，那些個山賊打算趁此機會逃跑，沒想到剛退後兩步，面前使那根厲害兵器的猴子就已轉回身來。

　　「想跑？」孫悟空冷哼，下一刻又一個山賊失了生氣軟倒在地。

　　豬八戒忙見縫插針大喊：「猴哥！住手啊！」

　　「住手？你可知道方才我來時，這些個賊人正將師父掛在樹上，當成個球似的踢來踢去百般羞辱？」孫悟空頭也不回，又將一人摜倒在地，「更何況他們剛才可是一人往俺老孫頭上來了幾下，足足打了五十棍。」

　　「——一人還他們一棍又算得了什麼？」

　　「他們怎麼跟你比？」豬八戒急了，「猴哥快住手吧，師父特意讓我來攔著你，就怕你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無辜？

　　桃蓁實在聽不下去了：「二師兄，若大聖並非銅皮鐵骨，現在早沒命了。那些山賊打他時可沒手下留情。況且他不也是為了長老？」

　　雖然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人的確罪不至死，但她卻沒有阻止。一是因為這些山賊的殺心與過往的燒殺劫掠是實實在在的，二是她無法預見干預這件事後會產生什麼變故，萬一埋下了新的禍因……屆時來尋仇報復的人只會更多。

　　她也只有一瞬間想阻止大聖的衝動，僅僅是出於面臨這樣一番場面的不忍。

　　「可，可猴哥他畢竟不是肉體凡胎嘛……」豬八戒訕笑。

　　喊了這麼幾聲都阻止不了，他也不敢頂著揮來揮去的金箍棒上前去攔，說話間，這些個山賊已都倒地沒命了。

　　豬八戒目瞪口呆，轉身就要跑回去跟唐僧報信，手上還不忘把桃蓁拉著：「桃姑娘快走，千萬別看。」

　　桃蓁確實怕，確實不敢看，甚至餘光都不敢往大聖那邊兒瞥，可還是第一時間拽住豬八戒：「二師兄，等等！」

　　「怎麼了？」

　　「你這是要回去向長老告狀？」

　　豬八戒面色一僵，乾笑道：「這，這怎麼能算告狀？頂多實話實說罷了。」

　　桃蓁怎麼會信？豬八戒尋常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的時候難道會少了？她只覺得頭疼，拽著對方衣袖的手半點不肯松：「二師兄，一會兒讓我來說如何？」

　　「你說？」

　　桃蓁點點頭。

　　「也行，」豬八戒嘿嘿笑了，「那就桃姑娘你說。」

　　「八戒。」

　　兩人正要齊齊轉過身去，孫悟空忽然又道：「桃樹精你回去，八戒你來幫俺老孫將這些山賊給收拾了。」

　　「什麼髒活兒累活兒就知道使喚我。」豬八戒嘀嘀咕咕，不情不願地提著釘耙走過去。

　　桃蓁想著豬八戒留下了，她正好回去跟唐僧「交代」，因此趕緊回了唐僧與沙僧歇腳的地方。

　　「長老。」她沖著坐在一旁石頭上的身影喊道。

　　唐僧抬起頭，有些疑惑：「桃姑娘，怎麼就你一個？悟空與八戒呢？」

　　「我先一步回來的。」桃蓁說完露出些擔憂的神色，「長老，聽大聖說你在那些山賊手裡吃了苦頭？現在身上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並不曾受什麼傷，歇息一會兒就是了。桃姑娘不必擔心。」唐僧有些窘迫，抬起袖子想遮住袈裟一側的污漬，但桃蓁眼尖，到底還是看見了。那一道道痕跡在袈裟上顯眼得很，像是被人踹出的塵土印子。

　　桃蓁點了點頭又皺眉道：「那些山賊著實可氣，只知道恃強淩弱搜刮過路人的錢財，也不知究竟害了多少人，而且竟然還這樣欺辱長老你.....」說到這兒桃蓁又舒展了眉頭，「不過好在大聖本事高強，被那些賊人打了幾十棍也毫髮無傷，最後還手將他們給處置了，也算是給長老你還有其他受了苦的百姓報了仇。」

　　「處置了？」唐僧一怔。

　　他朝桃蓁望過去，然而後者只是坦然地笑看著他。

　　唐僧恍然明白了「處置」二字的含義，下意識就合掌念了句「阿彌陀佛」，接著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間卻像噎住了似的。

　　是為了他，還有為從前那些百姓報仇……

　　話雖如此，可畢竟是那麼多條性命……

　　唐僧心頭五味雜陳，心頭剛生出幾分埋怨的意思，就聽桃蓁又道：「那些賊人手裡拿的棍子可都有碗口粗，竟硬生生地用這些棍子往大聖頭上打了五十下！」

　　她雙臂環胸佯裝害怕狀：「實在是太過心狠手辣。結果方才二師兄竟然還說大聖不該了結山賊性命，說大聖畢竟是銅皮鐵骨，並非肉體凡胎。」

　　「長老，你是不是也覺得二師兄的話不在理？」桃蓁轉頭望著唐僧微微笑了笑，「我們是該僥倖大聖軀體輕易不能被人所傷，可卻不能因為那些山賊沒能真正殺死大聖而認定他們無罪啊。不然若是等他們罪行真的釀成再下定論……那恐怕就太晚了。」

　　「長老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一番話像一記悶棍將唐僧給打暈了，說得他啞口無言。

　　旁邊兒站著的沙僧也愣了。往常只知道師父喜歡講道理苦口婆心，常常一番話說下來不帶喘氣的，沒想到桃姑娘竟然也真人不露相，實在像是得了師父的真傳啊！

　　「這……」唐僧緩過勁兒來，別過臉掩了眼底的慚色。

　　方才桃蓁說了八戒那番話後，他心裡竟然不自覺有些認同，但再一想想，似乎確實對悟空有些不公。

　　他這做師父的，險些就讓人看了笑話了。

　　「確實如此。」唐僧頷首，末了笑了笑，「不過好在悟空也沒什麼事，還是……將人給好生葬了吧。」

　　桃蓁笑道：「長老放心。大聖和二師兄已經這麼做了，所以我才先回來一步。」

　　她沒奢望能一次徹底改變唐僧的想法，若是能徹底改變那也不是唐僧了，但能稍微體諒和理解大聖一些也好。

　　孫悟空回來時見唐僧關切問了他幾句還有些詫異，他還以為師父少不得又要說他。

　　「都處置妥當了？皆已安葬了？」

　　孫悟空點頭應是。

　　唐僧道了句「阿彌陀佛」，接著道：「那便接著趕路吧。」

　　不僅是孫悟空，豬八戒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忍不住摻和：「師父，你竟然半句不怪罪猴哥？你不是還讓我攔著他麼，怎麼他將人都殺光了也不見你說半個字的責備。」

　　「二師兄，長老肯理解大聖難道不是好事？也免得傷了和氣。」

　　豬八戒看著桃蓁笑吟吟的模樣忍不住摸摸鼻子，賠笑著說了幾個「是」之後就不再說話了。

　　孫悟空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末了目光一轉，落在身旁少女身上。桃蓁若有所覺，轉頭對上那雙金瞳，忍不住露出個笑臉。不同於對著唐僧和豬八戒時那樣的笑，而是眉眼都盛滿了絲絲狡黠。

　　他將金箍棒一收，接著走到桃蓁身旁跟她並肩而行。

　　「你……跟師父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呀。」桃蓁又笑起來，「就照實說了。」

　　沙僧挑著行李走在後頭，餘光忽然看見前邊那條猴尾左右來回晃。他眨了眨眼再看過去時卻發現那尾巴只是老老實實垂在大師兄身後。

　　看錯了？眼花了？他心裡納罕地嘀咕幾聲。

　　.

　　傍晚時一行人終於找到一處農家院落，雖說敲開門時那家主人少不得又受了些驚嚇，嘴裡還喊幾聲「妖怪」，但最後還是好心收留了他們。

　　自從離開女兒國之後唐僧就再也沒有過讓幾個徒弟化為人形的念頭，生怕又惹出什麼麻煩來。嚇著尋常百姓雖然是有些對不住，但好歹還有他和桃蓁周旋。

　　晚上主人家準備了好菜招待，吃到興致正高時二老忽聞那位舉止客氣的高僧問道：「兩位老人家孤身在這山中居住？」

　　鬚髮花白的老爺子臉色頓時黯然：「我們還有個兒子，只是他整日不學無術，只同寨子裡的山賊打交道，實在讓人痛心！」

　　聞言唐僧愣了愣，他立刻便想到大徒弟打死的那夥人，忙問：「那……怎麼不見他？他現在在何處？」

　　「傍晚時剛出門去了，肯定又是去找那群禍害。」老人恨鐵不成鋼，「跟長老你們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也幸好他走了，不然我也不敢留你們。」

　　唐僧一聽，這才放下心來，又安慰了一番。

　　孫悟空一直冷眼聽著，半個字也不說。

　　一頓飯吃完，師徒幾個又好生打水清洗一番，緩解了不少疲憊。換了乾淨衣物後又躺在二老備好乾淨棉絮的炕上，只覺得愜意無比。

　　桃蓁也仔仔細細梳洗了，接著無所事事地坐在院子裡，抬頭便能看見滿天星子。

　　「桃樹精，怎麼還在這兒待著？」

　　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桃蓁忙回過頭去：「這就去睡了。」

　　孫悟空點了點頭，本都已經轉身朝屋裡邁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來轉頭猶豫道：「不然你還是待在我們那間屋子門口？」

　　他總覺得有些不放心。

　　二老見她是個姑娘，單獨安排了個房間——雖然桃蓁用不著，她夜裡都是以桃樹之形休息的。

　　「我今晚還是以人形在房裡休息一晚吧。」桃蓁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不是單獨的小院，萬一被老人家看見院子裡突然多了棵樹又得嚇著他們。」

　　孫悟空抓了抓臉側，「唔」了一聲，末了道了聲好便轉身進屋了。

　　桃蓁慢吞吞起身，也轉身走進小院另一側老人為她準備的屋子裡，炕上棉絮乾乾淨淨，躺上去軟綿綿的。

　　好像這麼以人形睡一覺也挺好的，只是一晚上不能汲取養分罷了，想來也沒什麼。這麼想著，桃蓁便脫了衣服散了頭髮鑽進被窩，躺好之後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撐起身吹了燈，頓時身置滿室黑暗之中。

　　桃蓁很快便睡了過去。

　　只是睡著睡著忽然聽見了什麼響動，卻也沒完全吵醒她。桃蓁整個人半夢半醒，最後像是本能察覺到了什麼似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床邊赫然立著個高大的黑影！

　　她先是一愣，接著睡意頓消，被嚇得下意識瞪圓了眼想尖叫，來人卻飛快伸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桃蓁被嚇懵了，勉勉強強她也算活了兩世，可卻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景，眼下便只能憑本能不斷掙扎。

　　可是黑影的力氣大得很，她拼了命也撼動不了分毫！

　　「別出聲！」男子壓低嗓音惡狠狠威脅，接著一把掀開桃蓁身上的被子，整個人也緊跟著壓了上來。

　　該他李全今日走了大運，半夜回家竟碰上如此美人！回想他踏進房門看見的美人酣睡的畫面，還有被他驚醒後楚楚可憐驚慌失措的臉，此刻手下觸感更是如凝脂一般……他只覺得渾身都興奮得很。

　　「聽話。」他低頭湊近桃蓁臉側，陶醉地深吸一口氣，「乖乖從了我，往後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桃蓁聽見這話，哪裡還能不明白這男子的意圖，於是更加拼命地掙扎，喉嚨裡發出的尖叫因為被捂著嘴，便悶成了幾聲嗚咽。

　　不知不覺她眼角臉側全是眼淚。

　　大聖！她腦海裡浮現出那抹金棕色身影，大聖救命！

　　李全將身下美人雙手合攏固定在頭頂，這樣便空出了一隻手來回在曼妙身軀上逡巡。同時彎下腰去想嘗嘗美人嫣紅菱唇的滋味，桃蓁只能奮力左右扭頭躲避。

　　「你這孽子！」屋外忽然傳來老人一聲高喝，似乎是想闖進屋裡來卻被別的什麼人給攔住了，因為他話音剛落便有一道粗獷男聲響起：「老爺子，你兒子正在裡頭辦好事呢，你個當爹的怎麼狠得下心去打擾？」

　　「刺啦」一聲，桃蓁只覺得肩頭驟然一涼。

　　李全看著面前圓潤秀氣的肩頭，還有精緻伶仃的鎖骨，頓時眼睛都紅了，一埋頭就要親上去——

　　「嘭」

　　一聲巨響，木門被人從外頭以大力踢開，一時間碎屑四濺，接著門板便轟然倒地。

　　下一刻桃蓁身上忽然一輕，她還滿臉淚痕回不過神來，就聽見一旁傳來聲悶響，像是什麼東西被狠狠撞上了牆面，接著是一聲慘叫：「啊——」

　　她顧不上去看，只發著抖一把抓過被褥裹在身上。

　　李全原本正急不可耐打算一親芳澤，卻驀地冷不防被人提起來狠狠抵在牆上，這一下撞得他仿佛五臟六腑統統移位，一張口便是滿嘴血腥味。

　　他正要大罵出口，那人卻一把捏住他脖子。

　　眼前湊近的，是一張臉側長滿了毛的臉！

　　他頓時驚恐交加，雙手本能抬起來去掰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這才驚覺面前這「人」滿身都長著毛！

　　「妖……呵……妖怪……」李全嗓子眼兒裡擠出這幾個字，一陣陣窒息的脅迫感讓他更用力的想把面前這人的手給掰開。

　　「俺老孫這就送你上路。」

　　一字一句咬著牙，一句話惡狠狠地從口中溢出，仿佛裹挾無數冷冰冰的死氣，孫悟空一雙金瞳中似有烈火，當中滿布冷戾與殺意。

　　話音未落，手上已用了力將人破布似的扔在地上，接著攥緊金箍棒狠狠揮落！

　　「救——」一聲驚恐無比的呼喊來不及盡數出口就已戛然而止。

　　一聲悶響伴隨著骨頭碎裂的響聲清晰傳來，桃蓁渾身抖了抖，閉著眼將臉埋進被子。

　　好像只過了短暫片刻，又好像經過了一段漫長的寂靜，她忽然聽見身旁傳來腳步聲，接著是急促淩亂呼吸漸漸平復後、一道熟悉的嗓音：

　　「桃樹精，沒事了，別怕。」

　　大聖。

　　是大聖。

　　大聖來救她了。

　　桃蓁一把掀開被子，想也沒想地轉身伸手抱住站在床邊的人的腰，接著滿是淚痕的臉埋進對方懷裡。

　　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大聖！」

　　這一哭好像就止不住。

　　這一世她有了健康軀體，能跑能跳，還因為投生成妖精會了些法術，可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碰上這種事，她卻想不出半點逃脫的辦法。

　　她只記得自己腦海裡空白一片，只有噁心與恐懼。

　　「大聖……大聖……」桃蓁閉著眼嗚嗚嗚地哭，嘴裡還無意識重三遍四地喊著這兩個字。

　　孫悟空僵在原地，從桃蓁抱住他的那一刻他就僵得跟木頭似的，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好。直到有溫熱液體浸濕他身上的直裰，直到懷中少女哭得止也止不住，那哭聲裡還充斥著後怕與驚恐。

　　他心口先是一空，接著像被一隻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透不過氣來，仿佛湧上百般情感。

　　「……別哭了。」孫悟空有些僵硬且笨拙地伸出手，猶豫了會兒才一點點落下，最終落在少女後背拍了拍，再然後一點點環住她纖細的肩膀。然而手卻不期然地碰上了她因被歹徒撕裂衣衫而露出的左肩，孫悟空頓時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手，最後有些笨拙地落在肩膀另一處。

　　「別哭了。」他再次低聲說了一句。

　　桃蓁只覺得肩頭被一陣暖洋洋的感覺所包圍住，心底的無助害怕隨著這溫暖緩緩地消散。面前大聖的懷抱似乎帶著些外頭的冷風，還參雜著絲絲血腥氣，無需思索便知剛經歷了一場殺伐。可卻讓她整個人慢慢安定起來。

　　來救她的是個大英雄，無所不能的大英雄。

　　不僅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更是她心目中的。

　　大聖親手救了她。

　　桃蓁哭聲漸弱，接著變成低低的抽泣。

　　「大聖……還好有你來救我……」懷裡傳出少女帶著哭腔與抽泣的低語，露出難得的脆弱一面，孫悟空有些狼狽地轉頭看向屋內某一處：「……俺老孫來晚了。」

　　桃蓁沒說話，默默搖了搖頭，帶著一股子執拗的意味。

　　半晌，孫悟空低頭看向懷裡的人。

　　只能看見她的頭頂，還有流瀉而下鋪滿後背的烏髮，院子裡的光亮從門窗蜿蜒而來，輕柔地覆蓋了少女滿身。

　　他神情忽然有些恍惚。

　　夜裡他睡得並不沉，院子裡發出響動後他便醒了。一開始腳步聲朝著他們師徒四個的屋子而來，他便按兵不動想看看對方打算做些什麼。興許是腳步太過雜亂，他竟沒分辨出有人朝著桃蓁那間屋子去了。

　　直到老人那聲怒喝，他腦海裡頭響起一聲驚雷。

　　桃樹精！

　　他搖醒一旁的八戒與沙僧便沖了出去，那些賊人囂張得很，說要為白日裡送死的兄弟尋仇，提刀便想取他性命。他一心只急著去救那桃樹精，便取出金箍棒狠狠一揮，所到之處賊人紛紛倒地。

　　踢開房門時，孫悟空目眥盡裂。

　　.

　　「老人家！」

　　豬八戒一把將老爺子拉住：「你在這兒等著吧，讓我老豬去看看。」

　　老人顫顫巍巍停住步子，應了幾聲，一副被嚇得站不穩的模樣，沙僧見狀忙上前將人給扶住。

　　豬八戒上前扒拉在門邊，探頭探腦地朝屋子裡看去。

　　這一眼看得他目瞪口呆，他趕緊縮回腦袋，見鬼了似的往後退了幾步。

　　這……

　　桃姑娘跟猴哥竟然抱在一起！猴哥的手還環在別人肩上！

　　屋子的另一頭，正躺著個佈滿血跡的人，生死不知。

　　這這這！

　　「二師兄，怎麼了？」沙僧心裡頭直打鼓，這是看見什麼了？

　　豬八戒趕緊退回來，嘴裡嘀嘀咕咕：「我老豬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什麼都沒看見？」沙僧一頭霧水。

　　老人家再也待不住，方才那位長老兇神惡煞地沖進去，隨後他好像就隱隱約約聽見了一聲慘叫。

　　他兒子還在裡頭，怎麼能不擔心？

　　「這位長老，你讓我進去看看。」他說著便要去撥開沙僧的手，後者一個不留神也沒把人給拉住。

　　豬八戒忙道：「老人家！」

　　老爺子卻徑直朝屋子裡快步走去。

　　走得近了才聽見裡頭有姑娘家的哭聲，他心裡直發慌，一抬腿跨過門檻，張口便要喊出那聲「孽子」。

　　然而看見地上躺著的那個身影後，他雙目登時圓瞪，接著失聲喊道：「我的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麼寫得我心裡有點酸酸的，甚至寫不出小劇場了。

　　英雄救美是永恆的主題，為什麼呢？因為只有在面臨危險和恐懼的時候，大腦才會映射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希望大聖和桃桃都能儘快明白這一點（當然，肯定快啦！）

第45章第四十五顆桃

　　「我的兒！」

　　這三個字如兜頭冷水澆在桃蓁頭上，她呆呆望向屋內不遠處的空地上，那裡正躺著剛才對她動手動腳的男子，而老爺子正顫顫巍巍地跪坐在屍體旁。

　　她腦海裡頭空白一片。

　　「老人家，這是怎麼了？」唐僧一臉焦急出現在門口。

　　方才幾個徒弟讓他待在屋裡別出去，他便依言等著。結果外頭的動靜越來越讓人心頭不安，他這才忍不住出來看看。

　　入目的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老人家悲愴的喊聲。

　　被老伴兒安置在房裡的老婦人也跟著唐僧一起朝聲源處走去。

　　「這！」唐僧震驚地倒退幾步，二老的哭喊令他頭暈目眩，「悟空……老人家的兒子，是誰殺死的？」

　　孫悟空將桃蓁擋在身後，冷聲道：「是俺老孫殺的。」

　　「你……你這孽徒！」唐僧怒極，「你怎可又平白無故傷人性命？！更何況兩位老人家還于我們師徒幾人有恩！」

　　「平白無故？」孫悟空咬牙，「他日日折磨雙親，整日與盜賊為伍，不用想也知道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俺老孫便替閻王爺早早收了他，也好過再讓無辜百姓遭他毒手。」

　　沙僧忙勸：「師父，這夥人是來尋仇的，他們與白日裡那群人是一夥，大師兄若不動手遭殃的便是咱們啊！」

　　唐僧卻恍若不聞，直直看著孫悟空。他冷了臉色，眼底滿是失望透頂：「孽徒！休得狡辯！他如何，他與他雙親如何，與你何干？！白日裡若你不對那群人趕盡殺絕，他們又如何會來尋仇？！」

　　「長老，」桃蓁剛才躲在孫悟空背後匆匆將衣服穿好，大體收拾齊整後便一抹臉站了出來，「這事不怪大聖，是那人——」

　　桃蓁屢次為他大徒弟開脫，唐僧心裡都記得。此時二老哭聲繞耳，他不想再聽任何人辯解，因此不等桃蓁將話說完便合掌念起了緊箍咒。

　　猝不及防疼痛襲來，孫悟空悶哼一聲，抬起雙手死死捂住腦袋。

　　桃蓁一愣，接著失聲喊道：「大聖！」

　　豬八戒與沙僧也紛紛驚呼。

　　「……疼！」孫悟空跌跌撞撞站不穩身形，片刻後痛呼才從唇齒間溢出，額角青筋暴起，雙目因充血而通紅。他咬牙道，「別……念了，師父……別念了！」

　　「長老！」桃蓁踉蹌著下了床幾步奔至唐僧身邊，伸手央求著去拉他手臂，「長老！求求你別念了！大聖是為了救我！是那人欲行不軌，大聖為了救我才殺了他的！」

　　唐僧不為所動，邊念著咒邊側過身躲開桃蓁的手，依舊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

　　「疼！」

　　孫悟空忽然朝牆狠狠撞去，發出「嘭」一聲巨響，房子仿佛都承受不住這股力道而晃了晃。

　　只是緊箍咒並不會因為這一撞而減輕半分，他喉間蘊滿痛苦的低低咆哮聲，接著雙腳一軟整個人匍匐在地。

　　桃蓁看著面前跪倒在地卑微請求唐僧別再念咒的大聖，看著他痛苦不已的身影，還有耳畔一句句困獸似的痛呼。

　　她眼淚「唰」地落下來。

　　「長老！我求求你了！」桃蓁急紅了眼，見唐僧依舊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怨恨來。她忽然猛地朝前一撲，將唐僧撞倒在地。

　　「別念了！」

　　唐僧跌倒在地，緊箍咒因此中斷。

　　不遠處，孫悟空脫力似的癱在地上。

　　桃蓁抹掉臉上淚痕，直起身跪坐著，像是跪在蒲團上聽講經一般，最後忍著哽咽道：「……冒犯了，長老。」

　　唐僧被豬八戒扶著愣愣地坐起來，滿臉不敢置信。

　　再旁邊，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住了的二老。

　　平復呼吸後，桃蓁才垂眸道：「煩請長老聽我講明前因後果……我半夜忽然被動靜驚醒，發現有人站在我床邊，還捂住了我的嘴不許我出聲，然後……意圖不軌。後來是大聖及時趕到，救了我。」

　　「若說錯，那也算是我的錯。大聖救了我卻反受緊箍咒之苦，對他而言沒有半點公平。」

　　豬八戒與沙僧聽得目瞪口呆。

　　「桃樹精，」身後忽然傳來孫悟空有氣無力的聲音，「……別道歉。」

　　並非你的錯，所以無需道歉。

　　桃蓁眼眶猛然又泛起酸澀，她垂首，轉身沖著二老鞠了一躬，嘴唇開開合合幾次才輕聲道：「……對不起，令兩位老人家痛失愛子。」

　　無論如何，兩位老人是無辜的。

　　老爺子仿佛啞了聲，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自己的兒子，他是知道的。整日跟著山賊混日子，不用想也沒少幹喪盡天良的事，這回還意圖玷污別人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要他理直氣壯去找這幾人要個「道理」，他實在拉不下臉皮。

　　可再怎麼罪過，到底也是他的兒子……

　　他捂著臉側過身去，一言不發。半晌眼角溢出幾滴濁淚。

　　老婦人還嗚嗚哭著，嘴裡不停念叨著「我的兒」。

　　孫悟空恢復了些力氣，咬著牙慢慢撐著坐起身。桃蓁聽見動靜，忙轉過身去扶他。

　　「……無論如何，他亦同那些山賊一樣，罪不至死。」唐僧別開臉不願再看大徒弟，「為師屢次說教，你卻屢次不改。我這裡實在是容不下你這野蠻猴子，從此……你我斷絕師徒情誼，你自管去吧。」

　　「師父！」豬八戒和沙僧齊齊驚呼，接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勸道，「萬萬不可啊師父，這一路如何離得了猴哥？」

　　「是啊，況且這一路大師兄一直費盡心思保護師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唐僧閉著眼道：「我可受不起這樣的苦勞。屆時滿身殺孽，如何去見佛祖？」

　　「沒有俺老孫滿身殺孽，你能平安活到抵達西天？」孫悟空冷冷笑一聲。

　　唐僧打坐一般，一言不發。

　　「猴哥，你就少說兩句吧。」豬八戒朝孫悟空擠眉弄眼，可惜卻沒得到哪怕半個眼神的回應。

　　「你走吧。」唐僧道。

　　孫悟空嗤笑了聲，接著站起身居高臨下望著面前的和尚。

　　「不消師父幾次三番的說，俺老孫這便走了。」

　　「大聖，我跟你一起走。」

　　孫悟空一愣，怔怔轉回身來看著坐在地上的桃蓁。她方才哭過，這會兒臉上花得不成樣子，卻做出一副平靜模樣，見他轉過頭來還笑了笑。

　　「桃姑娘？你怎麼——」豬八戒急了。

　　「桃樹精，你跟著湊什麼熱鬧。」孫悟空轉過臉不去看她，「你不是想跟著取經修行，那便跟著他們一起繼續上路吧。」

　　桃蓁搖頭：「我說想跟著去西天，初衷就只是為了跟著大聖你。若你不去，我跟著去還有什麼意思？」

　　她在意的哪裡是取經？

　　她在意的自始至終只是齊天大聖罷了。

　　孫悟空看著桃蓁有些失神。

　　這不是師父第一回趕他走，然而以往他都是孤身一人離開，唯有這回不同，桃樹精竟然義無反顧地要跟著他一起。

　　良久，他咧嘴笑了。

　　「那便走吧。」

　　.

　　一路上兩人都緘默不語。

　　離開後桃蓁激動且大起大落的情緒才漸漸平穩，方才自己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一股腦兒地都湧了上來。

　　她當時因為太害怕所以沖著大聖就那麼抱上去了，那也是她第一次在大聖面前露出那樣脆弱的一面。至於唐僧念緊箍咒時她也同樣失控，竟然想也沒想就將其撞倒在地。

　　當時處於情形之中察覺不出什麼，這會兒跟大聖單獨離開後，兩人之間……就浮動著略有些微妙的東西。

　　說不清楚，只覺得好像有些彆扭。

　　而拋開這個不談，兩位老人兒子的死像一塊石頭似的壓在桃蓁心口，若出於她自己的考慮，她當然希望傷害自己的人獲得懲罰，但站在二老的立場，她又覺得……

　　而且李全的死，也讓大聖被唐僧趕走。雖然她知道大聖終究會再次回去護送唐僧取經，但傷害卻實實在在已經釀成。

　　「大聖，」她垂著眼盯著腳尖，率先打破沉默，「……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孫悟空皺眉：「什麼連不連累，若他沒做出這等齷齪事俺老孫也不會放過他。」

　　「他大張旗鼓的帶著山賊來尋仇，俺老孫若不殺了他，難道等著讓你們都丟了性命？」他金瞳裡有淡淡冷色。

　　話音落下後，又是好一陣子的相對無言。

　　眼下這些事好像也是多說無益。

　　「大聖，我們這是去哪裡？」桃蓁岔開話題，強打起精神勉強露出個笑臉來。

　　「桃樹精，笑不出來就別笑了。」孫悟空薅了薅頭頂，嘴裡又不知嘀咕了句什麼，嘀咕完了才揚聲說道，「回桃林。」

　　「桃林？」桃蓁一愣，「不去紫——不去花果山嗎？」

　　好險，差點兒就說漏嘴了。

　　「回花果山有什麼意思。」他不自在地別開臉。

　　上回跟花果山猴子猴孫們好一番折騰告了別，說要接著護送唐僧去西天取經，這會兒卻又突然回去了，那像什麼話？

　　桃蓁心裡有些發愁。興許是一切都隨著李全與原本故事裡完全不同的做法，再加上有她的存在，所以大聖目前的決定也因此改變，不再想著去紫竹林找觀音訴苦。

　　她配合地做出一副驚喜的模樣：「那太好了，離開這麼久，也不知道那些小妖過得如何。」

　　其實心裡也的確有幾分高興，畢竟她心裡記掛那幾個小妖記掛了一路。

　　孫悟空餘光飛快瞥她一眼，接著狀似無意道：「正好……桃林的那些桃子，是不是都熟了？」

　　……原來大聖是這麼個意思。

　　桃蓁失笑：「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了。」

　　很快筋斗雲上的兩人便遙遙望見了一片被群山合抱的幽幽桃林，再飛得近了些甚至能將枝頭掛著的圓潤桃子看個清楚。

　　孫悟空眼底陰翳微微消散，縱身落下雲頭後抬頭看著桃蓁輕輕咧嘴一笑：「桃樹精，俺老孫就不客氣了。」

　　轉眼間金棕色的猴子便一躍而起橫躺在樹椏間，伸手一握一拽，帶著淡淡清香的桃便落在懷裡。

　　桃蓁站在幾步開外，眼前是大聖垂落下來的尾巴。那尾巴後半段正將一個水靈靈的桃子給卷得穩穩當當。

　　她忍不住上前兩步，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個桃，想試試它到底會不會從尾巴「圈兒」裡掉出去。結果頭頂忽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嗓音：「別動俺老孫尾巴。」

　　也許是剛才發生的許多事實在壓得桃蓁心裡難受，她迫切地想用什麼改變自己的心境與兩人之間猶帶著沉重且奇怪的氛圍。

　　自然，也有可能是她單純對這條尾巴蠢蠢欲動許久。

　　因此她對猴子的「警告」充耳不聞，直接伸手捏了捏尾巴尖兒。

　　「！！」

　　桃樹「嘩啦」一聲響，熟得過頭的幾個桃子砰砰砰落在草地上，原本躺著的猴子一個哆嗦騰地翻身起來：「你——」

　　孫悟空雙目圓睜，尾巴緊繃著朝身後高高翹起來。

　　桃蓁沒想到他反應這麼激烈，整個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甚至還被嚇了一跳。她呆呆抬頭朝樹上的猴子看去，一人一猴大眼瞪小眼。

　　她餘光瞥見他被絨毛覆蓋但都能看出通紅顏色的耳朵，乾巴巴道：「對、對不起，我不知道……」

第46章第四十六顆桃

　　她、她不知道大聖被碰了尾巴會有這麼大反應啊！

　　……就像……炸毛了似的……

　　孫悟空伸手想去捋一捋自己的尾巴，然而想到方才桃樹精捏他尾巴那一下，只覺得雞皮疙瘩又騰地從尾巴尖兒一路竄上頭頂，不由自主又打了個哆嗦。

　　他手就這麼僵在半空，最後默默縮回來，胡亂揉起耳朵和臉側來。

　　桃蓁看著面前的大聖，忽然像面對什麼毛茸茸的小貓小狗一樣，有點兒喪失抵抗力。她忍不住又湊近兩步：「那個……大聖，抱歉，我不知道不能隨便碰你尾巴……」

　　孫悟空猛地抬起臉看著又走近了的桃樹精。

　　桃蓁覺得莫名從板著臉盯著自己的大聖眼裡讀出幾分……警惕來？

　　「你這桃樹精，說了讓你別碰俺老孫的尾巴。」孫悟空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毛，惡狠狠瞪了桃蓁一眼，語氣也凶巴巴的。

　　桃蓁有些心虛地抬手摸了摸鼻尖：「我，我一時沒忍住。」

　　孫悟空壓下心底的異樣，輕哼一聲，扭身重新在枝椏間躺下。

　　「大聖，別生氣啦。」桃蓁笑起來，「一會兒我把樹上的桃都給你吃。」這個樹上的桃當然指的是她樹上的。

　　「……你不是要去找那幾個小妖，還不去？」

　　「這就去這就去。」

　　桃蓁忍著笑轉身朝桃林深處走去，邊走邊忍不住回想大聖剛才的樣子，忽然發覺大聖有時候實在是彆扭的可愛。

　　然而她找遍整個桃林都沒看見任何一個小妖，包括當初與她最親近的那個小藤妖。

　　這是……都走了？

　　桃蓁愣愣地站在原地，心裡驀地湧上來些許失落。

　　雖然當初離開時想過，或許這些小妖們會好奇外面的世界從而離開桃林，但是一顆有些期待的心忽然落空，這滋味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惆悵的。

　　不過，或許他們現在已經見識了更多景色，結交了更有趣更投緣的夥伴，想到這桃蓁又覺得自己應該替他們高興。

　　孫悟空看著她形單影隻地又走了回來，稍加思索就明白了。

　　「沒找著？」

　　桃蓁點點頭，在樹下坐好：「應該是都走了。」

　　面前仿佛不是個人形少女，而是棵葉子都微微打卷兒焉頭焉腦的桃樹。孫悟空一個縱身跳下樹，在桃蓁身邊坐下，起初一言不發，半晌才小聲嘀咕似的道：「有俺老孫陪著你不就行了。」

　　桃蓁一怔，接著忽然笑起來。

　　「是啊，還好有大聖你在。」

　　聞言孫悟空忍不住轉過頭去看身側坐著的少女，等看見她帶著些盈盈笑意的側臉和烏黑顫動的眼睫時，腦海裡驀地浮現出他將她從李全手裡救下時，她緊緊抱住他後說的那句話。

　　「大聖，還好有你來救我。」

　　他不是傻子，那裡能聽不出桃樹精說那話時的依賴，就如同她過去說自己讓她敬佩，所以她想跟著上路做個跟班——

　　孫悟空忽然有些狼狽地扭過頭去。

　　桃樹精似乎把他當成個英雄看待……可他昨晚卻根本沒能保護好她，甚至還再次遭唐僧貶離，灰頭土臉如同喪家之犬……

　　「桃樹精。」他突然喊道。

　　桃蓁轉頭望去：「怎麼了，大聖？」

　　「俺老孫打算去紫竹林找觀音菩薩一趟。」

　　「去做什麼？」桃蓁心裡稍稍松了口氣。

　　孫悟空站起身，盯著桃林邊界某一處：「去求一道松箍咒，從此與唐僧各奔東西，取經這事與俺老孫再不相干。」

　　.

　　夜幕下的桃林靜悄悄的，靜謐得能讓人沉浸在思緒裡去想許許多多的事。

　　桃蓁靠在桃林邊界的一棵桃樹樹幹上，抬頭望向穹頂那一輪皎潔明月，過去一天發生的種種，浮光掠影似的出現在她腦海中。

　　她想起那個擁抱就忍不住懊惱地把臉埋進臂彎裡，最後一抬頭，自暴自棄地腿一蹬仰倒躺在地上。

　　她竟然就那麼抱上去了！

　　但是……面臨危險時她腦海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浮現出的，就是大聖的身影，最後抱住大聖時，她也頓時像找到了避風港……

　　這些，都僅僅是因為他一直是她崇拜的英雄嗎？

　　桃蓁怔怔地望著夜空，半晌忽然伸手捂住跳得急促的心口。

　　好像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當一個活在自己夢境裡的英雄某一天真正存在於自己眼前，雖然鮮活，卻仿佛更加不切實際的時候，似乎就越來越怕他消失，越來越怕自己離他越來越遠……

　　每一日潛意識裡的心驚膽戰與欣喜中，又仿佛認識了一個新的大聖。或許跟「英雄」一點不沾邊，可是卻更讓她覺得滿足。

　　桃蓁腦子裡一片混混沌沌時，耳畔又浮現出紅孩兒那句話，眼前仿佛又出現夢中那張寫著姻緣預言的絹帛，她頓時像被燙了似的從思緒中抽離。

　　然而她有些失焦的雙目還沒來得及徹底恢復清明，面前便陡然出現了一張臉。

　　熟悉的眉眼，還有臉上掛著的那抹頑劣笑意。

　　他背後，是掛滿玉盤與璀璨星光的夜幕。

　　「——大聖？！」桃蓁失聲喊道。她被嚇了一跳就要彈坐起來，然而敵不過對方更快一步俯下身逼近她面前。

　　她頓時一動不敢動，腦子仿佛又成了漿糊。

　　「大、大聖，你……這就回來了？」這麼快？離他走時不過才過去大半日，不是該被觀音給留下了？

　　面前金棕色的猴子懶洋洋後退，接著靠上了桃蓁剛才靠過的那棵樹：「去找觀音也不能讓俺老孫如願，索性便回來了。」

　　啊？！這、這跟桃蓁預料的出入不小：「菩薩沒攔著大聖你？」

　　「攔是攔了，不過俺老孫執意要走。」孫悟空側過臉垂眸看著地上的少女，那目光讓地上躺著的桃蓁臉飛快燙了起來，她趕緊坐起身再隨手整理幾下頭髮與裙衫，這一切都弄完後卻感覺到大聖的視線依舊沒挪開，於是忍不住朝他看過去。

　　孫悟空倏的一笑，也不知是不是月色太盛，他眉眼愈發飛揚肆意：「桃樹精，你看俺老孫做什麼？」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桃蓁飛快扭過頭，末了乾巴巴憋出一句。

　　猴子聞言笑了幾聲，忽然又湊近了些：「俺老孫忽然有些餓了，你變成桃樹讓我摘幾個桃子吃？」

　　桃蓁忙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腦海裡想的東西都跟大聖有關，所以這會兒一直覺得局促得很，若恢復原形也能更自在些。她應了聲便在心裡念了口訣變回桃樹，滿樹的桃子在月光下泛著清甜。

　　孫悟空起身走到桃樹下，一手握住桃枝，抬頭在整棵桃樹上逡巡，最後抬手把看中的那個摘了下來。

　　身上的桃枝不是第一次被握住，身上的桃也不是第一回被摘，因此桃蓁也算是稍稍習慣了些，沒有最初抖得那麼厲害了。

　　——當然，還是沒辦法徹底忍住。

　　孫悟空握著桃子，忽然惡作劇地一笑，握住桃枝的手轉而在樹枝上戳了幾下。

　　「大聖！」桃蓁渾身一個激靈。

　　「俺老孫逗你玩兒的。」孫悟空咧嘴笑著鬆開手。

　　桃蓁深呼吸幾次才緩過勁兒來。

　　猴子將桃湊到嘴邊，正要咬下去時忽然一頓，他不知想到什麼，放下手沒急著吃那顆桃，而是望著身邊的桃樹問道：「桃樹精，若俺老孫還要接著去取經，你去不去？」

　　接著去取經？桃蓁一愣：「可是……長老不是——」

　　沒等她說完，孫悟空忽然別開臉，垂眸盯著另一處，因此桃蓁沒能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光。

　　「他百般看低我，俺老孫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他若願意重新接納我，再護送他去西天也無妨，可若還是一副固執迂腐作態，那俺老孫便自己去西天取經！」

　　孫悟空將手中桃子往空中拋了幾個來回，接著冷聲道：「他沒了我沒那本事去西天，可俺老孫卻不需要他。一人得道成佛，豈不逍遙？」

　　桃蓁怔怔看著一旁的身影。

　　月色下金棕色的猴子眉眼桀驁乃至狂放。

　　不對。

　　她心底忽然劃過這兩個字。

　　不對，太多地方不對。方才她只顧得上為自己腦海裡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和大聖的言行而窘迫，可是卻沒想到大聖平日裡從沒做出這樣的舉動過……

　　至少是人形時，大聖從不會刻意湊這麼近。而且大聖不會說這種話，什麼「自己去西天取經」、「一人成佛豈不逍遙」一類的。

　　或許神態也有些不同，或許沒有。桃蓁心裡此刻成了一團亂麻。

　　最重要的是，原本的故事裡還有一個太重要太重要的人物——

　　她看著不遠處大聖拿起桃子，接著就要放到嘴邊咬一口，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句「桃樹精，若俺老孫還要接著去取經，你去不去」，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她張口就要把腦子裡頭那句「你不是大聖」給喊出來，結果還沒來得及出聲，忽然就聽見桃林另一端傳來一聲怒喝：「哪來的妖怪敢冒充俺老孫！」

　　隨著這道怒喝一同出現的，還有一道金棕色的身影。

　　桃蓁一怔，接著化為人形失聲喊道：「大聖！」

　　兩道金棕色須臾間便纏鬥在一處，過招極快，看得桃蓁眼花繚亂。

　　忽然腳邊被什麼東西輕輕一碰，桃蓁嚇了一跳低頭看去，發現原來是「大聖」摘下的那個桃，大概是還沒來得及吃就隨著打鬥滾落在地，一路骨碌碌地滾到她腳邊。

　　兩道身影纏鬥得難捨難分，最初桃蓁還勸兩句，後來發覺這兩人根本聽不見她說話似的，也就不再做無用功了。

　　她有些頭疼。

　　也不知打了多久，兩人終於停了下來。

　　然而片刻後，桃蓁就面臨了更讓她頭疼的事。兩隻猴子在她面前吵得不可開交——

　　「桃樹精，你怎麼能被這冒牌貨給騙了？！」

　　「冒牌貨？桃樹精，你看清楚，俺老孫才是真的孫悟空，他是假的！」

　　「我是真的！他是假的！」

　　其中一個沖著對方冷哼一聲，接著看向桃蓁道：「桃樹精，俺老孫相信你認得出來，你說，我們兩個誰是真的，誰又是假的？」

　　桃蓁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張了張嘴乾巴巴吐出一個字：「我……」

　　她現在只想哭。

　　怎麼不一來就讓她辨認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剛才要是問她這個問題她肯定都不帶猶豫的，畢竟她已經發覺假的那個有問題了啊！

　　可是現在，這兩個猴子打鬥半天她早看花眼了，眼下神態舉止都挑不出錯處，讓她怎麼說？！

　　作者有話要說：

　　解鎖大聖*2=小小修羅場？

　　桃蓁：？溜了溜了。

第47章第四十七顆桃

　　「很快你們師徒便能因為因緣際會再次重逢，所以你也不必急著離開，只消在我這紫竹林等著便是。」

　　觀音在蓮花台上端坐，笑吟吟對他說道。

　　孫悟空皺眉思索片刻後卻道：「桃樹精還在等著我，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俺老孫先回去跟她說一聲，免得她等急了。」

　　「如此也好。」觀音像是半點不意外。

　　孫悟空離開紫竹林後便直奔桃林。菩薩並未應允取下他頭上的金箍，只說取經不能到此便終止，他與唐僧的師徒情誼也不該斷絕……他若要在紫竹林等著那個「因緣際會」，那桃樹精怎麼辦？

　　她好像有些畏懼菩薩，他這回來紫竹林前就問過她要不要跟來，可她只說留在桃林等。

　　須臾間筋斗雲便停在桃林所在的山頭，他躍下雲頭後剛走到桃林邊界便愣住了。

　　不遠處一棵仿佛精雕細琢的桃樹正立於月色下，枝條豐潤，果實累累，他實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旁邊竟然還站著個猴子！跟他一模一樣的猴子！

　　那猴子說的每個字都沒逃過他的耳朵，不僅說了種種對師父大不敬的話，竟然還想把桃樹精給拐走去取經！

　　竟然還摘了桃樹精樹上的桃！看那架勢，眼看著就要塞進嘴裡了！

　　孫悟空一時間怒火中燒，取了金箍棒便縱身朝那冒牌貨一躍而去——

　　卻沒料到這冒牌貨竟能跟他差不多打個平手，手裡頭的金箍棒看著也像真的似的，可他從不曾聽說這世間有兩根定海神針。

　　爭論半天沒個定數，對方只會鸚鵡學舌一般強調他才是真的孫悟空。

　　乾脆就讓這桃樹精來辨認，相處這麼久，總不可能認不出他來……

　　這些念頭桃蓁當然是無從得知的，她現在只是覺得頭疼得很，單單從外表上看來這兩隻猴子簡直沒有半點區別，所以她到底應該想個什麼法子才好？

　　「你們……」她遲疑著試探道，「誰先來？誰後來？」

　　「俺老孫先來的！」兩隻猴子異口同聲。

　　「……」桃蓁一噎，心道這六耳獼猴果然狡猾。

　　可觀音與天兵天將都分辨不出的話，還能有什麼辦法？總不可能直接說去找如來佛祖，這不又「犯規」了，而且……都相處這麼久了要是還認不出大聖，桃蓁心裡難免覺得挫敗，大聖會不會也不開心？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腦海裡忽然靈光一現，想起如來佛祖說的關於六耳獼猴的話來。

　　「此猴若立一處，能知千裡外之事，凡人說話，亦能知之。」

　　可沒吃過的東西，總不能也知道味道吧？她可看清楚了，那個掉在地上的桃完整得很，半個牙印兒都沒，六耳獼猴還沒來得及吃呢！

　　於是桃蓁道：「我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桃樹精你就別賣關子了。」

　　「我給你們每人準備兩個桃，一個我樹上的，一個其他樹上的，你們兩個桃子各嘗一口，最後說出哪個才是我樹上結出的桃子。」

　　兩隻猴子又是異口同聲：「好！就這麼辦！」

　　話音剛落，又分別暴躁地看著對方：「你做什麼學俺老孫說話？！」

　　「你才學俺老孫說話！」

　　桃蓁笑容一僵，接著深呼吸一口氣道：「你們別吵了，眼睛蒙上，我去摘桃。」

　　兩人聞言，皆伸出手來往掌心吹了口氣，接著手裡便出現了根長長的布條。桃蓁不放心，想親自給他們系上，沒想到剛接過其中一個另一個便立刻揚聲道：「桃樹精，別給這冒牌貨系，先給俺老孫系。」

　　「怎麼，桃樹精選擇先給俺老孫系，你這冒牌貨坐不住了？」

　　桃蓁看著面前兩隻猴子都齜牙咧嘴惡狠狠盯著對方，連目瞪口呆的力氣都沒了。就系個帶子而已，這有什麼可吵的？

　　「那好，你們兩個各自給對方系吧。」桃蓁乾巴巴道，只恨自己沒早想到這個主意。既然這兩個都想讓自己勝出，那想必給對方蒙眼時也不會手下留情。

　　……果然，那力道，她光是看著都覺得疼。

　　「系好了？」

　　「系好了。」

　　「那轉過去吧，誰偷看另一個揭發了就自動勝出。」她狡黠地笑了笑。

　　桃蓁並沒有走遠，她就站在桃林邊緣摘好了桃子，接著分成兩份分別擺在兩隻猴子面前。四個桃個個飽滿圓潤，粉白顏色裡透出淡淡香甜來。

　　「好了。」

　　兩道身影齊刷刷轉過來，又飛快抬手扯掉布條。

　　桃蓁看著他兩個為了不給對方透露半點訊息都竭力保持面無表情吃桃的模樣，心裡只覺得好笑。

　　「嘗好了？」

　　兩對金瞳都齊齊望向她，接著都各自瞪了彼此一眼，再冷哼一聲點頭。

　　桃蓁心裡忍不住有些緊張，她目光又在他們臉上逡巡一圈，接著道：「我數到三，然後你們就把正確的那個握住？」

　　看著兩隻猴子都點了點頭，桃蓁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教幼童的夫子似的……

　　她忍著笑斂了神色，這才慢吞吞數起數來：「一、二……」

　　「——三！」

　　一左一右兩隻手飛快的伸了出來。

　　一隻落在左邊那顆桃上。

　　另一隻……卻懸在空中，哪個也沒選。

　　握住左邊桃子的那個孫悟空立刻起身得意洋洋地咧嘴笑了起來，接著雙臂環胸冷哼道：「如何，冒牌貨，這回露餡兒了吧？！」

　　可坐著的那個神色卻半點不見驚慌，他手慢吞吞落下隨便握住個桃往空中拋了拋，接著才站起身，目光冷冷落在對面那個猴子身上，末了嗤笑一聲：「俺老孫都不選，是因為這兩個都不是桃樹精樹上的。」

　　那猴子身形一僵，很快又道：「你這冒牌貨少胡說八道！」說完便求證似的看向站在一旁從剛才起便一言不發的桃蓁，話還沒問住口，卻因她臉上盈盈笑意怔住了。

　　「這四個桃子，確實都是桃林裡其他桃樹上的。」

　　只是個小把戲罷了，桃蓁都忘了從前是在哪段名人軼事裡頭看到過，這會兒正好適用。六耳獼猴又沒吃過她樹上的桃，又怎麼會想到這裡頭哪個都不是呢？

　　「這！」

　　六耳獼猴這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頓時覺得自己被戲弄了，他惱羞成怒地一把將桃子狠狠擲在地上，接著趁桃蓁沒反應過來時大步邁上前，狠狠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語氣之中溢滿不甘：「幾個桃子能說明什麼！」

　　冷不防看見這冒牌貨攥住身旁少女的細腕，孫悟空眉頭猛地一皺，想也沒想便上前一把將桃蓁拉過護在自己身後。

　　「怎麼就不能說明什麼？」孫悟空陰沉著臉，「桃樹精樹上的桃俺老孫不知道吃過多少，到底什麼滋味一嘗便知，也就你這冒牌貨嘗不出。」

　　桃蓁愣愣看著大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那手眼下看上去仍沒什麼要鬆開的意思。

　　其實……若她剛才還不確定，經過這麼一遭也已經能百分百確定哪個才是真的大聖了。六耳獼猴拉住她手時，她即便沒來得及反應，潛意識也是抗拒的，下意識便想推開，只是大聖快了一步。

　　可大聖握住她手時，她卻沒有半點這樣的感覺。

　　只覺得帶著股暖意，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六耳獼猴倒退幾步站穩，憤憤道：「有本事去找觀音菩薩辨認！」

　　桃蓁能想出這法子認出他也沒能讓孫悟空心情徹底好起來，只要一想到這冒牌貨變作自己的模樣去哄騙傻乎乎的桃樹精，就一陣咬牙切齒。

　　幸好想的這個主意用的也不是她樹上的桃，免得便宜這冒牌貨！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去找觀音菩薩了，」桃蓁從面前將她擋了個嚴實的大聖背後探出頭來，接著微微一笑，「直接去找如來佛祖豈不是更好？」

　　.

　　「——兩個大師兄？！」

　　沙僧看著面前的觀音菩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早些時候他跟八戒分頭去打了水，回來時只見師父暈倒在地，一切行李包袱皆是不知所蹤，等師父清醒後問了兩句才知竟然是大師兄將師父打暈後將東西都給拿走了，說是要獨自去往西天取經。他又驚又怒，當即直奔向花果山，可抵達後卻聽猴子猴孫說他家大王不在山中，前腳剛走。

　　走？走去哪兒？

　　再問那些猴子們就一問三不知了。

　　沙僧只好又馬不停蹄地來了紫竹林。然而接著又得知現在有兩個大師兄，難辨真假。

　　兩個？哪兒來的兩個？

　　「稍安勿躁，你先回去安撫你師父，這事很快便會有定論了。」觀音笑道。

　　沙僧就算有滿肚子疑惑也只能按下，又返程找豬八戒和唐僧去了。

　　他離開紫竹林後，觀音慢慢踱步到蓮池邊，池角那塊被稱作「鏡池」的水依舊明晰顯現出有關那只猴子的影像。

　　或許此時該稱作是兩隻猴子。

　　觀音笑吟吟俯瞰鏡池，將一切盡收眼底，等看見那四個桃子的主意時微微一怔，繼而失笑搖搖頭。

　　這頭沙僧折返唐僧所在之處，那邊剛從桃林出發的三人也已抵達大西天雷音寶刹之外。

　　興許也有聖地蘊滿無數威嚴與壓迫的緣故，桃蓁一想到即將親眼看見佛祖，不免就有些緊張，腳步也跟著有些踟躕了。她覺得忐忑，若真的面見佛祖了，自己的來歷會不會被看穿？

　　「桃樹精，你在這裡等著俺老孫，俺老孫去去就來。」孫悟空自然察覺到她的異樣，當即便停下步子對她道。

　　六耳獼猴聞言神色變得有些莫測，他收回掠過桃蓁的目光才冷道：「話別說得太滿，誰能從這道門再次走出來可還說不準。」

　　桃蓁原本沒什麼不放心，可六耳獼猴這話一出，她一顆心又忍不住高懸起來。

　　「大聖，你小心。」

　　孫悟空沖她安撫地咧嘴笑了笑：「放心。」

　　旁邊的六耳獼猴別開臉不去看旁邊兩人，惡狠狠催促：「到底走不走？難不成怕了？」

　　「誰怕你個冒牌貨？」孫悟空嗤笑，接著率先邁步往前走。

　　桃蓁站在原地，有些怔怔地看著兩道一模一樣的身影消失在雲海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桃桃：修羅場存活認證。

第48章第四十八顆桃

　　「大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聽見這句話的六耳陡然一怔。

　　等細細聽完那孫悟空身邊這少女一番話後，他仰倒躺在巨石上，眯眼看向穹頂中的一輪紅日。

　　半晌，他倏的笑了，笑得有些古怪。

　　花果山那猴子行千里拜入菩提祖師門下時，自以為學了許多獨門秘技，還對菩提說什麼「此間更無六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師父大舍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以為知曉這一番談話與傳教的只他兩人而已。

　　然而此間哪裡無第三人？他不就是那只六耳？

　　六耳眼底溢滿得意。孫悟空所學，他亦精通；孫悟空所能，他亦分毫不差。那猴子有的他都有。

　　只除了那個桃樹精。

　　他們既不分伯仲，為何那猴子身邊就能有個忠心不二、視他為無所不能英雄的跟班？

　　他六耳不比他差半點，甚至若他能取而代之，必定不會像那孫悟空一般百般受唐僧壓制，至於西天取經，他一人亦足以，屆時升為神佛，世間便再無人記得孫悟空，只會記得他六耳獼猴。

　　「從此……你我斷絕師徒情誼。」

　　「你自管去吧。」

　　六耳猛地坐起身，唐僧方才說的那幾句話仍似有餘音。

　　孫悟空要走？

　　那便讓他六耳徹底取而代之。

　　只是——「大聖，我跟你一起走。」那桃樹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聲音裡頭似帶些顫巍巍的哭腔，可卻堅定得很。

　　一起走？他驀地咬牙笑了。

　　那便看看是跟誰一起走。

　　.

　　桃蓁在寶刹外頭來回踱步，只覺得度秒如年。

　　怎麼還不出來？

　　忽然，被雲海霧氣包裹、長長延伸向雷音寶刹大殿的層層臺階上，忽然隱約出現了個身影，最初隱沒在雲海之中太過模糊，桃蓁無法斷定，便又耐心等著。

　　終於，那一身金棕色的猴毛顯現出來。

　　她看清那抹顏色後便興奮喊道：「大聖！」

　　站在階梯上的猴子看著底下朝自己揮手的少女，忽然咧嘴一笑，接著不緊不慢地邁下剩下幾級臺階，無數霧氣都靜靜掠過他身側，重新融入那片茫茫雪白。

　　桃蓁看著他臉上那抹笑容，揮手的動作一頓，微微愣了愣。接著便放下手，抬腳仿佛急不可耐地沖著不遠處長長的階梯奔去。

　　腳邊紛飛的裙擺仿佛四散而開的桃花，跌落在雲梯之上。

　　六耳看著朝自己急匆匆奔來的少女，嘴邊那抹笑愈發得意且肆意起來。他想到大殿裡頭的孫悟空，想到這桃樹精方才還說自己是假的，眼底驀地劃過一抹冷嘲。

　　他懶洋洋開口：「桃樹精——」

　　然而最後一個音節卻隨著少女毫不猶豫地掠過自己身側而戛然而止，最後不可置信地消失在西天之上。

　　六耳猛地回過頭，壓著怒氣道：「你這是要往哪裡去？俺老孫站在這兒了，你怎麼反倒去找那六耳獼猴？！」

　　桃蓁卻咬緊牙關不發一言，只盯著腳下層層的臺階。

　　她心口劇烈地跳動著。

　　大聖呢？大聖去哪兒了？

　　為什麼出來的會是六耳獼猴？！

　　她心頭泛上一陣又一陣的恐慌，手心冰冷一片。

　　雷音寶刹大殿內，如來依舊是一張笑面，他垂眸盯著面前的猴子，緩緩道：「你這猴子，不是心心念念要脫離唐僧，取下金箍，眼下就有一個十全十美的機緣擺在你面前，你是要，還是不要？」

　　十全十美的機緣？

　　他怔怔看向佛祖。

　　「六耳與你難分真假，讓你師父與兩個師弟來看也是認不出的。恰好他一心向佛，正能代替你完成你未竟之功業——若你願意，便可讓他代替你去取經，你頭上那金箍，自然亦可解。只是——」

　　孫悟空略有些急躁地追問：「只是什麼？」

　　「只是你必須孑然一身離開，不可知會任何人，這個秘密也不可再宣揚給他人。從此，你不再是孫悟空。」

　　「俺老孫不是孫悟空，誰是？！」

　　「六耳獼猴。」佛祖微微一笑，「而你，不得再稱自己是齊天大聖，不得再回花果山，不得再見故人，只能隱姓埋名活在世間。你可願意？」

　　他可願意？

　　他當然不願意！

　　如何能讓別人頂了他的名頭活在這世間，如何能不再回花果山，不再見師父師弟，如何能不再見桃樹精？！

　　難道就讓她傻傻地把那六耳當作自己對待？讓她去百般信任，百般崇拜一個冒牌貨？！

　　這種所謂自由，他老孫才瞧不起！

　　孫悟空皺著眉頭，正要咬牙反駁座上的如來，忽然身後傳來驚慌地一聲：「大聖——」

　　他一怔，猛地回過身去。

　　不遠處雲梯盡頭、大殿始處，正站著個氣喘吁吁驚魂未定的少女，一頭烏髮淩亂，看上去實在狼狽得很。兩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略略有些散亂游離的目光，最後重新聚焦在他臉上。

　　「悟空，看來她已替你做了決定。」佛祖笑道，嗓音如同梵音回蕩在大殿，「她通過了考驗，不知你會如何？」

　　通過了考驗？桃樹精篤定地認出了六耳獼猴？

　　可她沒有火眼金睛，照理來說該對佛祖的判斷深信不疑，然而她卻沒有相信隻身踏下雲梯的六耳，反倒急急忙忙朝大殿奔來。

　　孫悟空忽然覺得腿忽然發酸似的站不穩，他呆呆低下頭，才發現是自己心口被酸軟的情緒給脹滿，牽動四肢活動時都有些僵硬。

　　他孕育於天地，生於一塊頑石。過去不知多少年，才漸漸嘗得些肉體凡胎的情義與酸甜苦辣。

　　然而這一刻，他卻好似覺得自己腦袋以前都只像顆石頭，那石頭尚且冥頑，直到方才才在西天之上陡然輕微地裂開一條細縫，無數衝擊都從那條裂縫裡傾瀉而下。

　　「齊天大聖，只會有俺老孫一個。」他聽見自己說道。

　　.

　　她好像……

　　桃蓁愣愣看著佛祖座下那道金棕色身影，看著他隱沒在霧氣中透露出怔愣的暗金色眼瞳，那一瞬，大殿上迴響的梵音如一股冷冽清泉讓她醍醐灌頂。

　　前世她終日與孱弱身體與疾病為伴，從沒有喜歡一個人。所以她不懂為什麼自己如此記掛他的安危，不懂為何玉娘說要向他求親時自己心裡那麼抗拒與酸澀，更不懂為什麼遇見危險時第一個想到他，也不懂為什麼即便外表舉止都一模一樣，自己還是能認出那個「大聖」是六耳假冒的。

　　齊天大聖孫悟空的確是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英雄，可這一點不足以讓她腦海裡頭胡思亂想那麼多。

　　方才六耳獼猴臉上的神情她看清了。

　　她大概明白，如果是大聖從雷音寶刹裡出來，絕不會是那樣僅僅得意與炫耀的神情。

　　在此之前許多事她都不懂，也從未去深究過。但沖上雲梯看見回眸時的大聖，桃蓁忽然好像明白了。她看著那雙眼睛，情不自禁顯露出劫後餘生似的欣喜，還有些自己匆匆而來後迫不及待展現出在意與狼狽的不知所措。

　　她好像真的如同紅孩兒所說……喜歡上大聖了。

　　喜歡……

　　是什麼時候，單純的敬佩與仰慕，變成了喜歡？

　　「佛祖。」桃蓁攥緊手勉強維持平靜，沖著如來恭恭敬敬行了禮。

　　如來微微頷首，語帶笑意：「既然你們二人都已克服難關、通過考驗，那六耳獼猴也該承受他所行錯因所種下的苦果了。」

　　話音剛落，他微微抬起手，掌心朝上。須臾間便有另一道金棕色身影從茫茫雲海之中飛入大殿，雖然那身影極力掙扎，可拖住他的那股力道更加不可違抗。

　　六耳獼猴目眥盡裂：「如來——你耍我——」

　　「你這妖猴，經此種種，難道還不明白？」如來並不惱，「頭一回你便被識破，方才我又令你先走出大殿，可你仍舊不曾瞞過旁人眼光。」

　　說罷如來攤開的五指緩緩合攏，緊接著六耳頭頂乍現幾道金光，以沒頂之勢覆蓋他周身。

　　「到底為何！」那金光有如實質般的烈焰落在他身軀各處，六耳獼猴又痛又恨，狠狠盯著如來討要一個答案，「他孫悟空能辦到的，我一樣可以！」

　　桃蓁怔怔看著眼前一切，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寒而慄。

　　……要說沒有分毫不忍並不可能，可她知道一切早已是定局。從六耳獼猴現於這天地間起，就已註定他要屈服在這金缽之下。

　　如來看著眼前景象但笑不語。

　　漸漸地，六耳身影徹底被金光籠罩，完完全全消失之前，他扭過頭直直看向桃蓁的方向。

　　但桃蓁已看不清他眼神裡到底蘊含了些什麼。

　　好像只是時空滄海中的一粟，片刻間一切重歸寧靜，雷音寶刹大殿上依舊梵音陣陣，末了隱隱約約傳來一聲鐘鳴，令桃蓁如夢初醒。

　　「你師父已知曉前因後果，此時正是和好時機，悟空，回去吧。」

　　孫悟空抬眼看向座上佛祖，繼而淡淡合掌：「是，多謝佛祖。」

　　桃蓁也忙跟著行了禮。

　　拜別如來，兩人走出大殿，腳踩上仿佛窺不見盡頭的雲梯。這會兒看起來實在長得可怕，可桃蓁一鼓作氣跑上來時卻沒想那麼多，只想著自己得盡可能再跑快些。

　　腦子裡頭走了神，她沒留意腳下的臺階，一步忽然踩空，眼看就要跌倒。

　　這滾下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桃蓁驚恐地瞪圓了眼，然而下一刻手腕倏的被誰給握住了，跟著腰上也是一緊，她整個人因為被撈住所以在半空中旋轉了大半圈。

　　視野裡飄過無數雲霧，最後所有雲霧都落入了面前這雙暗金色的眼裡。

　　「咚咚咚」

　　她心口飛快跳個不停，像有塊細小的石頭來回捶打著胸口。

　　而眼疾手快把她抓住的大聖……眼下好像也沒有鬆開手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大聖：我覺得我腦袋像顆石頭，剛才好像裂了條縫——

　　某s姓作者：……俗稱開竅，謝謝。

　　六耳：我覺得我還能扛一波。

　　某s姓作者：你的盒飯都在微波爐了好叭。

第49章第四十九顆桃

　　腰上緊緊攬住她的那只手臂，以及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二者像是傳遞出某種微微發燙的溫度，讓桃蓁整個人都繃緊了。

　　枝椏上每一片樹葉都繃直的那種緊。

　　那雙金瞳好似在專注看她又仿佛有些出神，桃蓁的臉頰與耳朵唰地蔓延而開一層熱烈的嫣紅，她屏息輕飄飄喊道：「……大聖。」

　　一瞬間，孫悟空腦海中浮現的、方才雲梯盡頭少女的雙眼，與面前這雙猛地重合。

　　他皺起眉頭，喃喃道：「桃樹精？」

　　桃蓁窘迫地唔了一聲。

　　「我——」孫悟空緩過神飛快地鬆開了攬在她腰間的手臂，接著才是另一隻握住她手腕的手，「你，你走路當心。」

　　桃蓁忙不迭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兩人一路無言地走完了雲梯，邁下最後一級時，孫悟空忍不住側過頭去看身旁的少女，目光所及是她白淨的側臉，然後他伸出腳落在最後一級臺階之下。

　　輕輕一聲響，那腳步像踩落一塊石頭在他自己心口，像是以不可抗的力道坐實了某種猜測。

　　他好像對桃樹精有了什麼不同的念頭。

　　那念頭現在還在他腦袋裡頭橫衝直撞，他想不出來。

　　「紅——善財童子？」桃蓁看清面前的人，好懸差點兒沒叫對稱呼。

　　聖嬰目光淡漠掃過兩人，接著合掌道：「菩薩命我前來與你們說清前因後果，然後，催促你們快些去與唐僧會合。」

　　「前因後果？」孫悟空不解。

　　「你離開後，六耳獼猴變作你的模樣對唐僧出言不遜，不僅出手傷人還搶走行李，沙悟淨得知，當即便去花果山尋你，無果後又去了紫竹林，請求菩薩懲治。不過菩薩明察秋毫，已讓他們耐心等待了，方才也已得知你們前去西天請佛祖辨認一事。眼下事情已有結果，你只消回去解釋便能自證清白。」

　　孫悟空越聽臉色越黑，聽到最後惡狠狠回頭望向雷音寶刹大殿方向：「早知如此……俺老孫剛才便該一棍打死他！」

　　「他現在已被佛祖收服，也算是受到懲罰了。」桃蓁勸道，「大聖，咱們走吧？快些去找長老他們，也免得他們擔心。」

　　「他又怎麼會擔心。」孫悟空冷嗤。

　　桃蓁知道他心裡在意，只是免不了嘴硬幾句罷了，因此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那我便回去向菩薩覆命了。」聖嬰微微頷首，接著轉身駕雲消失在雲霧裡。

　　留下莫名都有些局促不安似的兩人。

　　孫悟空偏過頭抬手心浮氣躁地抓了抓臉側，接著撚訣召來筋斗雲，他先一縱身跳上雲頭，接著卻頓了頓，桃蓁打量一眼便低下頭也沒察覺異樣，提了裙擺就要自己上去。

　　——眼前卻驀地出現一隻手。

　　她愣愣地抬起頭，面前大聖已不知何時轉過來了。兩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孫悟空微微垂眸瞥向一旁：「上來。」

　　桃蓁很快回過神，接著慢慢抬手把自己的手放進他掌心。

　　一股力道輕輕巧巧地一帶，等桃蓁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在雲上了。

　　「……謝謝。」她乾巴巴道。

　　孫悟空一言不發，手心裡的那只手纖細小巧，柔軟溫熱，他心裡頭莫名焦躁，鬆開手後哼道：「謝什麼。」

　　桃蓁有點兒為自己憂心。

　　自從她想明白了某些事，再面對大聖時好像總想太多，竟然覺得大聖的舉動也奇奇怪怪，比如她也不是第一回乘筋斗雲，可好像還沒有哪一回大聖是主動伸手給她要拉她一把的。

第一回坐筋斗雲時大聖問她：上不上的來？

　　她回：上的來。

　　於是從那以後每一回都是自力更生。

　　……興許是她對大聖的一舉一動都在意過頭了，就扶一把而已，想那麼多做什麼？

　　想到這兒桃蓁心底又忍不住有些酸澀，喜歡上大聖這事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料到的，但想想……也知道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畢竟她已體會過未來的不可更改——而大聖將成鬥戰勝佛，神佛又怎會有情呢？

　　註定只是她自己的……單相思。

　　不過，單相思就單相思吧。桃蓁勉強笑了笑，心裡長歎一聲。只是覺得自己往後該小心些，不能讓別人發覺自己的異常。

　　.

　　一行五人重整上路。

　　此時已至秋季，照理來說正適合趕路，並不會像夏季酷暑冬季嚴寒時那樣辛苦，可這幾日他們卻覺得天氣仿佛愈發熱了起來。

　　「倒是怪事。」豬八戒嘟囔一聲。

　　桃蓁有些憂心忡忡，她揣測著這恐怕是快到火焰山了。

　　果不其然，越往西走，天氣便越熱，到最後簡直快如同蒸籠一般。桃蓁勉強還算輕鬆，她本體為木，雖畏火，卻並不懼熱，暫且還能撐一撐，可也正是因為本體為木，因此離不得水，若長此以往地無法汲取水分，她……

　　不僅桃蓁，剩下的師徒幾個也並不好過，就連白龍馬都懶洋洋像是提不起精神，時而焦躁地跺著步子。

　　能喝的水也越來越難找到，實在是火上澆油。

　　桃蓁心裡歎了口氣，接著抬手摸了摸白龍馬的頸項想安撫它。

　　「再找不著水，我老豬都該變成肉乾了！」豬八戒喘著粗氣，手上不停地擦汗，嘴裡亦不停地抱怨。

　　唐僧雖沒說什麼，可也沒喝止，大概也是實在沒什麼力氣了，整個人滿頭滿臉是汗騎在白龍馬上，桃蓁都怕他冷不防就要倒下來。

　　可惜現在已不是桃樹結果的季節，她樹上已經一個桃都不剩，若還有，至少能給師徒四人勉強解渴。

　　「前頭好像有集市。」孫悟空盯著前頭，忽然出聲道。

　　沙僧臉上扯出些笑容來：「太好了，興許能討幾碗水，或買幾個果子吃。」

　　……大抵是指望不上的，天氣如此炎熱，不用想也知此處水源短缺。但桃蓁沒開口，能讓大家短暫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她邊這麼想著邊收回朝遠處打量的目光，不料卻正好看見大聖正望著自己。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桃蓁看得出他並未松一口氣，想來她想到的大聖也已經想到了。她看著那金瞳裡隱隱的焦慮與擔憂，沖他露出了個笑容。

　　孫悟空一怔，接著將頭又轉過去了。

　　桃蓁卻後知後覺將目光落在他額角的汗水上——不止是額角，其他地方也滿布汗水，金棕色的猴毛都打濕了。

　　她拿出手帕走上去，喊了聲：「大聖。」

　　孫悟空早聽見她腳步聲了，不過剛才並沒有急著轉身，直等到她張口喊了才微微側頭：「怎麼了？」

　　若按照桃蓁的私心，她是想直接伸手幫他的。然而唐僧他們都看著，這麼一番舉動終究不太好。於是她笑了笑將手帕遞向他沒牽著馬的那只手：「擦擦汗吧。」

　　孫悟空默默低頭看向面前這張手帕，想起她先前也給過自己一張，而他一直沒有歸還……

　　「多謝。」他悶聲道，接過胡亂往頭臉上擦了擦，只是中途頓了頓。

　　桃蓁不解：「怎麼了？」

　　「沒什麼。」他面色如常，只是被熱得有些情緒低沉且話少，別的好像沒什麼區別……桃蓁自動忽略了大聖從離開西天後便有的異常——那時好像有了話少的潛質，常常是若有所思地發呆，桃蓁出於擔心問過，只是也沒能得出什麼答案。

　　孫悟空極力使自己不去在意手帕上不時飄至他鼻尖的桃香。這會兒聞著，不僅僅覺得愈發乾渴，好像還有些說不清的急躁。

　　他不明白自己在急躁什麼。

　　走得近了些眾人才看清「集市」全貌。

　　其實說集市尚且有幾分勉強：幾輛破舊板車，上頭架一塊勉強乾淨的木板，上頭陳列布巾和木碗，其他的便再沒有了。

　　每輛板車後頭都站一兩個商販。

　　「你們這是賣什麼？」孫悟空上前問道。

　　商販答：「賣水，還有瓜果。」

　　豬八戒一聽，眼睛猛地亮了：「水？瓜果？快都端上來，給我們好生解解渴！」

　　「都端上來？」幾個商販哄然大笑。

　　「長老，」其中一個搖搖頭，「見你們行裝樸素，不像是寬裕的，若是想讓我們的瓜果和水都端上來，你們恐怕吃不起啊。」

　　沙僧納悶：「幾個瓜果能有多貴？」

　　「尋常地方大抵不貴，可在咱們這兒可就昂貴得很，外頭能買十來個瓜果的價，這裡也不過勉強夠付半個罷了。通常過路人錢財只夠買一碗清水，開口便要全部瓜果的，實在罕見。」

　　孫悟空原本站著聽這些商販說話，可目光卻忽然間被不遠處另一處推車前的兩人吸引。

　　一男一女，看上去還有些年輕。那女子不知說到什麼，忽然垂首從衣襟之中拿出一張手帕來，接著笑盈盈仰起頭，抬手落在男子額頭上輕輕擦拭。男子垂首笑望著她，好似頗為享受的模樣。

　　「猴哥。」忽然一股力道從斜後方撞他一下，孫悟空猛地回過神，接著轉頭看向豬八戒，後者哼笑，「你盯著別人小夫妻看做什麼，咱們連買瓜的錢都沒了，你還有這種心思？」

　　孫悟空只留意了前半段。

　　小夫妻……

　　他想起兩回桃樹精遞手帕給他，都沒有像——

　　等等！

　　孫悟空心神一震。他在想什麼？！那對男女是夫妻，因此舉止親昵，他……他怎麼能以此跟自己和桃樹精相比？！

　　他攥緊手，愣愣看向還在跟商販討一碗水的桃蓁，雙眸因為震驚而微微瞪大。

　　豬八戒失了耐心，又一碰他：「猴哥？」

　　而此時，商販也終於因他們遠道而來大唐和尚的身份和桃蓁的軟磨硬泡心軟，答應給一碗水給他們解渴。桃蓁接過那小小一個碗，第一反應便是下意識轉身朝身後的金棕色身影看去，然後有些得意且邀功似的笑了笑。

　　孫悟空看著少女亮晶晶的杏眼，心頭忽然軟了軟。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大噶！太晚了今天，用幾個小劇場和明天的粗長賠罪！

　　豬八戒：猴哥別看了，都沒錢買瓜了

　　猴哥：瓜？這兒有個驚天大瓜你吃不吃？這都有個驚天大瓜了你都不吃？這兒都有個驚天大瓜了你還要買瓜？

　　八戒：？

　　大聖：上不上的來？

　　桃蓁：上的來。

　　大聖：？

　　桃蓁：（立即）上不來嗚嗚嗚

　　大聖（滿意地）將桃樹打（連）橫（根）抱（拔）起

　　最後，大聖凡塵感情的徹底開竅當然要交給俗世中真正的凡人來點醒嘛，嘿嘿~

第50章第五十顆桃

　　「長老，快喝吧。」桃蓁小心端著碗遞給唐僧，生怕灑出來。

　　唐僧推辭道：「桃姑娘，你是姑娘家，哪有讓著我們幾個男子的道理，還是你先喝吧，這一路想必你也不好受。」

　　「我自有我的方法喝水，長老無需擔心。」桃蓁說得隱晦，唐僧略一怔愣便懂了，只好道謝將碗接過，喝之前又再次謝過商販的善心。

　　豬八戒在一旁看著都急死了。師父也真是的，有什麼不能喝了水再說？他們還眼巴巴等著呢。

　　這碗淺得很，唐僧只喝了一口便忍著乾渴停住，轉而遞給湊在他旁邊眼巴巴的二徒弟。豬八戒迫不及待一把接過，張開大嘴便要湊上碗沿，不料卻忽然被人截了胡。

　　孫悟空伸手一把從他手中將碗給拿走，板著臉遞給了身後的沙僧。

　　「猴哥！你，你這是做什麼！」

　　「等你喝過，這碗裡還能有剩？」孫悟空淡淡抬眼瞥他。雖然被炎熱磨得有些懨懨且煩躁不耐，但那一眼還是威懾十足。

　　豬八戒只能把不滿的哼哼都憋進肚子裡。

　　沙僧憨厚笑笑：「大師兄，還是你先喝吧。按咱們輩分來說，師父之後也該是你先喝。」

　　「推辭什麼，快喝。」

　　「欸。」沙僧只能將碗端至嘴邊。不過他也只喝了一口便停下了，接著碗遞到孫悟空面前。

　　後者垂眸看著碗，末了沖著豬八戒道：「你這呆子不是要喝水？還不接著。」

　　豬八戒立刻歡歡喜喜地接過。

　　桃蓁在一旁看著，心裡忍不住微微歎一句：果然是大聖啊。

　　「……晚上找個涼快些的地方歇息。」

　　不知什麼時候金棕色的身影靠了過來，忽然就說了這麼一句。看似沒頭沒尾的，也不是看著她說的，但桃蓁莫名就明白了大聖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要以桃樹原形紮根在土地裡吸收水分，而這一片都實在炎熱過頭，連帶著土壤都乾旱得很。

　　「嗯，好。」桃蓁笑著點點頭。

　　「幾位施主，」唐僧有些疑惑地問道，「此地為何秋日裡尚且如此炎熱？收穫之季天干大旱，那你們如何還能種的出瓜果糧食來？」

　　「此去六十裡有座火焰山，有八百里火焰，周圍寸草不生，故得此名，因而我們這些地界都受了波及。只是若想耕種也不是沒有辦法，只需去敬求鐵扇仙。」

　　孫悟空皺眉道：「鐵扇仙？」

　　「鐵扇仙有一樣寶貝，名為芭蕉扇，一扇可滅火，而扇可起風，三扇能降雨。每當敬求鐵扇仙之後，我們便播種收割，故可得五穀瓜果。」

　　「這樣厲害的寶貝？」

　　「那可不。不過求她一回也不容易，須得沐浴焚香，再奉上牛羊美酒等無數好物。」

　　孫悟空嗤了聲：「倒是個會享受的。」接著又問，「那這鐵扇仙在何處？」

　　「她住在翠雲山芭蕉洞，位於西南，離咱們這兒有一千四百五六十裡，遠得很啊。」

　　遠？孫悟空不以為意，轉身對唐僧道：「師父，你們先找個稍涼快些的地方等著，俺老孫這便去借那芭蕉扇一用。」

　　商販一愣，接著又笑起來：「長老，可別說大話，若你師父真要等著你，恐怕要等上月餘了。」

　　「月餘？」孫悟空咧嘴笑了笑，也不再多說，只是召來筋斗雲一躍而上，接著回身沖桃蓁伸手說道：「桃樹精，上來。」

　　桃蓁還沒想明白為何這回大聖問都沒問她便讓她跟著，旁邊幾個商販都已紛紛驚呼起來：「原來是神仙！」

　　「並不是什麼神仙，」唐僧搖頭笑笑，「貧僧徒弟只是略通些本領罷了。」

　　這還叫略通本領？那幾人看著消失在半空的兩人，忍不住面面相覷，接著便殷勤地拿出瓜果招待。

　　.

　　「你在這兒等著，俺老孫去尋那鐵扇仙。」

　　孫悟空說完就要走，後頭卻傳來疑惑的一句：「大聖，既然都讓我跟來了，為什麼不乾脆讓我一起去芭蕉洞？」

　　他一僵。

　　以前怎麼沒發覺桃樹精這麼笨？

　　「你不是自有你喝水的方法？」

　　桃蓁愣了愣，目光從大聖身上移開落在腳邊的潺潺河水中，接著又下意識踩了踩腳下的河堤，以她桃樹的本能，能覺察出這河堤肥沃濕潤得很。

　　她頓時明白了，臉上忍不住溢出笑容來，最後又小心克制住。

　　「喝水的事不著急。」

　　「不著急？」

　　桃蓁一副誠實作答的模樣點點頭：「不著急。」

　　孫悟空沒再說什麼，蹲下身掬了幾捧水解了渴又洗了洗一頭猴毛，濕漉漉的金棕色被太陽一曬色澤耀目。只是很快蹲著身的猴子手上撚了決，臉上頭上的毛便都幹透了。

　　那猴毛仿佛都跟此刻的主人一樣愜意，在微風中輕輕拂動。

　　差點兒忘了，大聖不喜歡水。桃蓁恍然。

　　「走吧。」孫悟空轉過身，看向站在原地出神的少女。

　　兩人沒走多久就聽見了些動靜，走近了看清是個樵夫。孫悟空上前兩步正要開口問，不想那樵夫也察覺了身後動靜，很快便回過頭來，看見面前兩人後微微詫異一瞬，尤其目光在那孫悟空身上多停了片刻。

　　然而卻不像尋常百姓一樣驚慌失措，想來是見多識廣。

　　「長老和這位姑娘看著倒是面生，不曾在這山中見過。」

　　桃蓁忙笑著解釋道：「我們的確不是這裡人，只是來尋人的。」

　　「尋人？」

　　孫悟空點頭：「敢問此處可是翠雲山？」

　　「正是。」

　　「那這裡可有個芭蕉洞，可有個鐵扇仙？」

　　樵夫笑了：「芭蕉洞倒是有，只是不是鐵扇仙，而叫做鐵扇公主，又名羅刹女。」

　　那便是了。孫悟空又問：「那她是不是有把芭蕉扇，能滅火焰山八百里大火？」

　　「傳聞是如此，不過我們這處並用不上這寶貝，所以不曾親眼目睹虛實。但想來不會有假，畢竟有個羅刹女的來頭，還是那大力牛魔王之妻。」

　　牛魔王？孫悟空一怔。

　　樵夫看他這樣子覺得奇怪：「長老，怎麼了？」

　　「沒怎麼。」孫悟空搖搖頭。心裡卻覺得不妙，先前在號山時觀音收服了紅孩兒，後又聽得如意真仙說他們一家子都因此跟自己結了仇，想必這扇子借得不會順利。

　　桃蓁卻多留了個心眼兒，對著樵夫問道：「那這扇子除了滅火，還有沒有什麼別的厲害之處？」

　　「別的厲害之處？」樵夫皺眉想了想，「這倒沒聽說過。」

　　得了這個答案桃蓁倒也沒洩氣，只想著大不了一會兒提醒大聖多留個心眼兒。

　　.

　　「奶奶！」

　　原本守門的侍女快步走了進來，走到桌前停下來屈膝行了個禮。

　　面前背對著斜靠著的身影緩緩側過來，半張臉雖美，卻美得有些淩厲，說話時也是不苟言笑的模樣：「何事？」

　　侍女答：「外頭有個自稱孫悟空的人，說是與他師父途徑火焰山，特前來求芭蕉扇一用。」

　　「你說是誰？」鐵扇臉色一沉。

　　「孫悟空。」

　　驀地，那侍女說完後聽見頭頂落下一聲冷笑，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孫悟空？」鐵扇猛地起身，手一揮便拂落桌上擺放的瓜果美酒，轉瞬間地上一片狼藉，「他害了我兒，竟然還有臉來求我的扇子？！」

　　侍女被酒水濺了滿身卻一動不敢動：「那……」

　　「去將我的兵器拿來！」

　　「是，是。」忙不迭應聲後，侍女飛快跑去專門放置兵器的庫房裡頭拿出兩口青鋒寶劍，接著雙手呈上。

　　鐵扇一把接過，怒氣衝衝地踏出洞口，腳剛一邁出去便看見了立在石頭上的猴子。這一眼不僅看見了孫悟空，還看見了他身旁那個粉白裙的少女。

　　當真是怪事！一個毛臉和尚身邊竟然還跟著個姑娘家！果然但凡是個公的，便跟那頭牛一樣滿肚花花腸子！

　　孫悟空見人出來了，當即便咧嘴笑道：「嫂嫂。」

　　「誰是你嫂嫂！」

　　「怎麼不是？幾百年前俺老孫跟牛魔王可是拜把子的兄弟。」

　　「拜把子的兄弟？」鐵扇心底的恨意壓都壓不住，「跟我可沒什麼關係，我只知你害我兒被迫在觀音座下為奴，盡失自由，你竟還有臉來借我的芭蕉扇？！」

　　「這可怨不得俺老孫。」孫悟空皮笑肉不笑，「若不是紅孩兒主動招惹上門打我師父主意，也不會被觀音收服。照我說你還得多謝菩薩，不然俺老孫早一棒將他打死，如何還能留一條性命？」

　　「省了你一番詭辯，扇子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借的。」說到這兒鐵扇又譏諷笑道，「表面上忠心耿耿護你師父，我看你這猴子恐怕巴不得不用再去這西天，好帶著你身旁那小狐狸精瀟灑快活去吧。」

　　小狐狸精？這是在說她？

　　桃蓁目瞪口呆，自己怎麼莫名其妙就被鐵扇公主給一塊兒罵了？難不成……是被她對牛魔王和玉面狐狸的怨氣給殃及？

　　……這也太……

　　她呆呆轉頭朝一旁的大聖看去，結果對方卻躲閃似的飛快別開眼。

　　剛才大聖在看她？

　　看她做什麼？怎麼好像還有幾分心虛似的……

　　孫悟空有些暴躁：「你胡說什麼！」

　　先前在雷音寶刹時佛祖問他的話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他怎麼可能扔下一切一走了之？然而也不知為什麼，鐵扇公主那段話明明該覺得荒唐，卻又像說得他莫名心虛。

　　不，他現在大概知道為什麼。孫悟空下意識轉頭去看一眼桃蓁，四目相對時又飛快轉回來。

　　心口跳得有些厲害。

　　「我可沒胡說。哪個和尚取經還在身邊帶個女子陪伴著？」

　　孫悟空聽不下去，取出金箍棒便縱身躍下高石：「俺老孫好言好語來借芭蕉扇，不是來聽你污言穢語挖苦的！」

　　鐵扇公主忙舉寶劍於頭頂抵擋。

　　兩人一打起來，桃蓁也就沒工夫再去介意鐵扇公主那番話，她全神貫注盯著纏鬥的兩人，以免鐵扇公主忽然取出芭蕉扇他們卻沒個準備。

　　這麼一交手，鐵扇便知自己根本敵不過眼前這猴子。她心裡咬牙切齒暗恨，一直惦記著的仇家就在眼前，這仇是無論如何也要報的！

　　她虛晃一招，假意吃不住力道要敗走，卻在轉身時飛快將芭蕉扇取出，回身對著孫悟空便要揮下——

　　「大聖！」桃蓁驚呼，接著便趕緊落地化為桃樹，樹根轉瞬間便延伸至土地之下，牢牢將土壤給扣住。

　　孫悟空沒料到鐵扇忽然來這麼一手，一瞬間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騰空而起，耳邊身側充斥呼嘯退去的狂風，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抓著他往後拖拽。他咬緊牙關攥住金箍棒以免松脫，接著從狂風中猛地側翻過身，由仰面朝上變為背朝上。

　　「咚」

　　一聲悶響後，金箍棒被狠狠砸入土地之中。

　　鐵扇看著握著釘住的金箍棒不鬆手的猴子，冷冷笑了，接著又狠狠扇了一下手裡頭的芭蕉扇。

　　沒入地裡的金箍棒直直往後退去，在地上劃出一條深深的溝壑，最後終於頂不住猛地脫出。再度騰空的那一刻，孫悟空下意識扭頭想看看石頭上的少女是否安然無恙。

　　下一刻，他忽然被什麼東西給托住了。

　　他一愣，環顧四周發現周圍佈滿茂盛樹枝。

　　「——桃樹精？！」

　　桃蓁此刻有些吃力：「是我。」

　　孫悟空原本出於本能握住了一根桃枝，這下驀地就松了。

　　「大聖，別鬆手啊！」

　　不鬆手？可她的桃枝怎麼經得起這麼大的力道拽著。孫悟空一言不發，卻發現那根樹枝不依不饒地跟上來，直到纏住他手腕，看上去極為柔軟有韌性。

　　「我……我可能也撐不了多久了……」桃蓁要拼盡全力才能用根須抓緊土壤，此刻已經累得不行。

　　最不妙的是，她這句話剛說完便應驗了。

　　鐵扇咬牙切齒地扇了第三下。

　　桃蓁驚呼一聲，為了樹根不被扯斷，只能被迫松了力道。桃樹騰空的那一刻，又轉瞬變回了一個少女。

　　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薄薄的一張紙，身體不受控的恐慌讓桃蓁下意識閉眼驚呼：「大聖——」

　　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因為桃蓁感覺到自己忽然落入了一個懷抱——

　　這人先是拉住了她一隻手，接著她整個人被一股力道一帶，最後被對方給緊緊抱在懷中——她腰上緊緊橫貫一隻手臂，另一隻手則用了些力氣扣在她後腦。

　　桃蓁被緊扣著埋入對方的胸口，耳畔清晰地響起一聲聲急促有力的心跳。

　　有好一陣子，桃蓁腦海裡一片空白。

　　最開始是嚇的，這會兒……也是嚇的。

　　許多複雜的念頭和情緒還沒來得及闖入腦海便被她拒之門外。桃蓁沒睜開眼，而是伸出手，環住了對方的腰。

　　最後……臉頰滾燙的抿著嘴唇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桃桃：英雄救美公主抱大聖成就達成。

　　大聖：？？？

第51章第五十一顆桃

　　這一飄不知飄了多久。

　　桃蓁只覺得一雙手都抱酸了都還不見停下，周圍仿佛仍舊充斥勁風，眼睛都睜不開。

　　孫悟空倒是能睜開眼睛視物，無數景色從他眼底匆匆掠過，然而他卻忍不住時不時地低下頭看一眼懷裡的少女。

　　開始還有些不自在，後來便強迫自己摒除雜念，接著耐心等待風減弱時能落地的時機。

　　「抓緊了。」

　　良久，桃蓁忽然聽見頭頂傳來這一句，她回過神趕緊應聲。

　　孫悟空松了其中一隻手取出金箍棒，接著變長之後重重往下一擊，一聲悶響後金箍棒一端牢牢沒入石縫之中，他壓下身抱緊懷裡的人順勢一滾。

　　雖然顛簸又驚險，但是桃蓁卻沒受半點傷，好像也沒怎麼覺得疼。

　　兩人停下時，桃蓁還隨著慣力再往一側撲了出去，然而整個身子完全失控前，有什麼東西倏的纏住了她的腳踝，這力道足以讓她懸崖勒馬。

　　她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接著為了避免舉止過於親密帶來的尷尬而一骨碌坐起身，餘光卻冷不防掃到右腳腳踝。

　　原本纏在上頭的猴尾就像長了眼睛似的，飛快地縮了回去。

　　孫悟空坐起身，抓了抓臉側乾巴巴問道：「……傷著沒有？」

　　「沒、沒有。」桃蓁背對著他趕緊搖搖頭，雖然臉一直埋在大聖胸口沒怎麼被風吹著，臉沒能借此降溫，但還好經過這麼一番出其不意的驚險她臉也沒那麼燙了。她被尾巴卷過的右腿支棱著一動也沒敢動，「大聖你呢？」

　　「俺老孫怎麼會傷著。」

　　她……她剛才那麼抱著，大聖會不會覺得不舒服？桃蓁心裡忐忑得很，想回頭打量一眼又怕對視太尷尬。

　　沒回頭，自然也就沒能看見猴子不斷往她身上瞥來的目光，還有那條有些躁動不安的尾巴。

　　孫悟空忽然急躁地一薅腦袋，接著站起身道：「俺老孫去看看這是個什麼地方。」

　　「欸，好。」桃蓁也跟著站起來，假裝認真整理裙擺上的塵土。

　　「那你就在這裡待著，俺老孫也走不遠。」

　　說完孫悟空便抬腳往前走。他也的確沒走遠，只在周圍打量一圈，這越看就越覺得眼熟……

　　——小須彌山？

　　他驀地記起來，原先他曾在此處告求靈吉菩薩降黃風怪……這鐵扇公主的芭蕉扇實在厲害，這一扇子竟把他弄到萬里之外，若不是他方才找了時機停下，這會兒還不定飄到哪兒去了。

　　不過落在小須彌山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他好歹還能找菩薩打聽消息。

　　這麼想著，孫悟空便返身往回走，遠遠看見那道身影時他就下意識別開眼，片刻後又若無其事地望回去：「桃樹精，走了。」

　　桃蓁這才假裝一副剛察覺他回來的模樣，應了好又站起身，以掩飾自己方才一直往那邊兒偷看的細微舉動。

　　兩人走下山坡，行至禪院門口。一路上好像沒什麼異常，可桃蓁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忍不住後悔自己那麼一抱太衝動了……可也是他先抱住自己的啊，這會兒又彆扭什麼？

　　孫悟空默默把目光收回來，眼底劃過幾分懊惱。

　　就算是為了救人，他的舉動好像也太親密了些……若真是坦坦蕩蕩倒也沒什麼，正因他心裡頭有鬼才愈發心虛。

　　兩人心思各異。

　　「大聖？！」門前小和尚認出人來，頗有些詫異地喊了聲。

　　孫悟空笑了笑：「正是俺老孫，煩請通稟一聲，就說有要事想詢問靈吉菩薩。」

　　「欸，好，好，我這就去，大聖稍等，先請進來坐著歇息。」小和尚很是熱情，忙不迭引兩人進來，只是目光時不時有些好奇地向桃蓁看去，最後桃蓁實在沒辦法裝作看不見，只能朝他笑了笑。

　　見著這麼個盈盈笑容，小和尚頓時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笑，末了轉過頭去，心裡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孫悟空看見他紅透了的耳朵，心裡忽然煩得慌。

　　靈吉菩薩得了消息很快便趕來，遠遠見著孫悟空便笑道：「恭喜大聖，這是取經歸來了？」

　　「還早得很。」孫悟空擺擺手。

　　「那是為何……」

　　孫悟空便把前因後果都講了，靈吉聽完立刻恍然，正要說什麼，卻遲疑著先問道：「那這位是？」

　　桃蓁忙有模有樣地合掌行了禮，接著笑道：「我得了觀音菩薩應允，跟幾位長老一同修行，同去往西天取經。」

　　「原來如此。」靈吉面色卻忽然為難起來，「這就有些難辦了。」

　　孫悟空皺眉道：「此話怎講？」

　　靈吉娓娓道來：「芭蕉扇之所以有這樣的能耐，皆因它是混沌開闢以來所誕生的靈物，所借太陽之力，所以能滅得了火氣，只是若以兵器之用也難對付得很，非得將人扇出八萬四千里不可，也幸虧大聖你本事高強，才堪堪只飛出五萬餘裡，飛到我這小須彌山。」

　　……五萬餘裡？！

　　桃蓁目瞪口呆，怪不得她手都酸了……

　　「不過，這芭蕉扇也並非完全無法對付。從前如來曾賜我一枚定風丹，若將這東西放在身上，那芭蕉扇也就起不了作用了。只是也僅僅一枚而已，你們卻有兩人，故我方才才說難辦。」

　　聞言兩人都是一愣。

　　桃蓁很快想了想，說道：「不如這樣，我去火焰山找長老他們，在那兒等著大聖你借了扇子來，也免得去跟著拖了後腿。」

　　關鍵是勸大聖先試試得來的那把芭蕉扇的真假，或者拿著假扇子去滅火時撚個避火訣，免得像原本故事裡頭那樣殃及一身猴毛。

　　「也好，」孫悟空點頭，「那俺老孫先送你回去。」

　　他這一說桃蓁才想起來他們此刻已距離火焰山五萬餘裡，憑她自己的本事回去……恐怕那時師徒幾人都從西天取經回來了。

　　靈吉將定風丹交給孫悟空後便笑吟吟退後兩步目送兩人。孫悟空撚訣召來筋斗雲，縱身躍上去後身形卻一僵，片刻後他才有些遲疑地轉身，慢吞吞伸出手。

　　桃蓁壓根不敢抬頭，手搭上去踩上筋斗雲後便飛快放開了。

　　果然大聖是不自在了……不然怎麼會糾結要不要轉身如同往常那樣扶她。

　　她這麼避之不及似的鬆手也是孫悟空沒想到的，他垂眸斂了神色收回手，合掌沖靈吉道：「多謝菩薩，那我們這便走了。」

　　靈吉也微微一合掌：「祝你們儘早借得寶扇，滅得大火。」

　　.

　　「大聖，」眼看著就要到火焰山了，桃蓁忍不住叮囑道，「你小心。」

　　孫悟空看著少女眉梢眼角掛著的擔憂，心裡頭終於好像舒坦了些：「放心。」

　　「若鐵扇公主真的借了……能先試一試那芭蕉扇是最好的，若有異常，也好早做應對。」

　　「試？」孫悟空不解，眉頭揚了揚。

　　「畢竟她一直因紅孩兒的事懷恨在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怕她動什麼手腳。」

　　「你倒是一如既往這麼警惕。」孫悟空咧嘴笑了笑，「俺老孫知道了。」

　　桃蓁有些心虛，她哪裡是警惕，只是每次都費盡心思的想要盡可能提醒他罷了。常人很難察覺問題的小事，誰能想到正是關鍵所在？

　　唐僧幾人遠遠看見雲頭，以為他們已將芭蕉扇借來了，便興高采烈迎出來，誰知上頭下來的兩人皆是兩手空空。

　　「猴哥，扇子呢？」豬八戒摸著肚子繞著孫悟空轉了幾圈，又去看桃蓁手上，「就別藏著掖著了，快拿出來讓咱們見識見識。」

　　孫悟空正要開口，桃蓁忙道：「大聖，你先去翠雲山吧，我來給長老他們解釋。」

　　「那好，俺老孫去去就回。」

　　說完也不再耽擱，縱身便跳上筋斗雲，只是駕雲離開前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桃蓁正好抬頭撞上他目光，下意識便對著他眉眼彎彎地笑了笑，笑完又不知想到什麼，假借著將鬢髮挽至耳後的動作低下頭。

　　孫悟空微微皺了皺眉，接著駕著筋斗雲眨眼就沒了蹤影。

　　唐僧一頭霧水：「這？」

　　桃蓁一五一十把事情都交代了。

　　「這……」豬八戒傻眼了，「什麼是冤家路窄，這不就是麼！」

　　桃蓁心裡哀歎一聲，冤家路窄算什麼，就怕這冤家原本還是拜把子的兄弟，還有什麼比昔日好友反目更糟？

　　關於這一點她不願深想，畢竟九九八十一難環環相扣，無數前因造就後果，許多因說到底也是神佛有意安排，而這樣的安排正是大聖與俗世與舊友一刀兩斷的根源……

　　這麼炎熱的天氣，桃蓁背後竟然冒出些冷汗。

　　再這樣想下去，連菩薩如此寬容她一同取經、且不計較她先前插手的原因都只會讓人愈發不寒而慄……

　　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能多一天跟大聖待在一起，桃蓁都覺得萬分感恩與高興了。

　　幾人坐在一間茅草亭裡頭等，一旁桌子上倒是不缺水與瓜果。

　　「桃姑娘，」豬八戒嘴閒不住，「那芭蕉扇真那麼厲害？竟將你們扇出五萬餘裡？」

　　「本該落在八萬里之外的，是大聖本事高強，因此才中途就停下了。」桃蓁答。

　　說完她又不禁想起了中途大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的時候……接著又想起了那個夢，有關姻緣的夢。

　　所以，那個夢並不是什麼姻緣的預示，而僅僅是她對大聖心意的隱晦提醒？

　　……是她想的太多了，只是一個夢罷了，人們雖然信桃花運，她也因此受了香火滋養，可她卻沒有多少與姻緣的本事。再者，大聖未來要成佛，過去也只是自由自在天地間的齊天大聖，又怎會輕易有情/愛？

　　越想桃蓁便越沮喪。

　　然而沮喪的心情也沒能維持太久，因為大聖這一走便久久沒有回來。

　　怎麼會這麼久？難道……是發現了扇子的不對勁，因此想了另外的辦法對付鐵扇公主？

　　桃蓁心裡有些發慌。

　　這一等便等了近兩日，等到後面她乾脆化為桃樹，邊汲取土地裡少得可憐的水分聊以慰藉，邊朝遠處張望。

　　只是這土地裡的水分實在不足以滋養她，因此桃蓁等著等著便有些昏昏欲睡——她有些虛弱和「饑餓」的時候就容易嗜睡。

　　正半夢半醒間，忽然聽得一句：「猴哥回來了！」

　　她猛地睜眼醒過來，果然看見從雲頭上躍下的大聖。只是……為何他一直嚴嚴實實把右手手臂捂著？察覺她看過去還欲蓋彌彰地將手背在身後。

　　桃蓁趕緊變作人形上前，語氣有些焦急：「大聖，你手怎麼了？受傷了？」

　

第52章第五十二顆桃

　　「真的扇子到底在哪裡？！」

　　鐵扇跌倒在地，看著面前惡狠狠逼問自己的猴子不住發抖：「真的扇子……不在我這裡。」

　　「你少說這些假話來騙俺老孫。」孫悟空將金箍棒狠狠砸在鐵扇臉側，一聲悶響逼近在耳邊，使得倒地的人又頗為狼狽地抖了抖，「剛才你也信誓旦旦說交出芭蕉扇，結果卻拿假的應付，若非我方才多心試了試你給我的芭蕉扇，只怕早已拿去扇那火焰山的烈火了！」

　　說完孫悟空看一眼自己被火灼傷的右手手臂，盯著鐵扇的目光又冷了冷。

　　「都被大聖你識破一回了，如何還敢再騙你？」鐵扇神色裡除了驚恐便是懊惱，「只是寶貝真的不在我手裡，方才是為了脫身才想著變個假的打發你……」

　　「那真的在何處？！」

　　「在我夫君大力牛魔王手中。」

　　「牛魔王？」孫悟空一愣。

　　鐵扇點頭：「正是。」

　　「那他人在何處？」

　　「他迷上了那萬歲狐王的女兒玉面狐狸，已久不歸家，與那狐狸精一同住在積雷山摩雲洞……前些日子他為討狐狸精開心，便將那扇子給奪走了。」邊哽咽說著鐵扇邊掩面而泣，看著倒不似作偽……孫悟空有些遲疑地退後兩步，最後冷道：「當真？若你再騙俺老孫，我饒不了你。」

　　「自然當真！」鐵扇忙點頭，臉上還還掛著淚痕，「若大聖能將芭蕉扇拿到手，也算替我出了這口氣了。」

　　「那你說，積雷山如何前往？」

　　「沿正南方行三千餘裡便可抵達。」

　　孫悟空輕嗤一聲：「便再信你一回，屆時俺老孫用完那芭蕉扇便帶來還你。」

　　鐵扇立刻喜不自勝道：「多謝大聖！」

　　猴子扛著金箍棒，翻身上了筋斗雲，眨眼便消失在半空。

　　原本狼狽跌坐在地的女子靜靜看著那雲頭消失，接著懶洋洋抬手抹掉臉上淚痕，再抬眼時滿目譏諷與鄙夷。

　　「蠢猴子。」

　　.

　　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原本是拜把子兄弟的仇人如今見面，個中滋味便不是寥寥數語能說得清的了。而仇上再添一仇，更是雪上加霜。

　　牛魔王看著倒地失了生機的心愛女子，又氣又恨，雙目燒得通紅：「孫悟空！你先害了我兒，再害我愛妾，我今日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俺老孫說過，是紅孩兒先對我師父下手，因行了惡事才被觀音菩薩收服，與我何干？！」孫悟空咬牙冷道，更何況當初桃樹精被燒得遍體鱗傷，他沒下殺手都是看著菩薩的面子！

　　「至於你那小妾，是因你失手誤傷才丟了小命，如何又能算在俺老孫頭上？」

　　「廢話少說！」牛魔王怒喝，「我當初實在是瞎了眼與你這猴子結拜！今日你送上門來，便新仇舊恨一起算！」

　　話音剛落就提著混鐵棍沖了上去。

　　孫悟空立在原地，金瞳裡映出漸漸逼近的高壯身影，幾百年前的情形、紅孩兒痛下殺手的一幕幕，還有如今恨他入骨的昔日兄弟，全都亂哄哄一股腦在他腦海裡頭亂竄，攪得人不得安寧——

　　「咚」一聲悶響，混鐵棍直直砸在孫悟空頭頂，他卻分毫不動，也毫髮無傷。

　　牛魔王悶恨憋在胸口，收回混鐵棍便要再砸一回，卻見方才面無表情盯著他的猴子忽然咧嘴冷冷一笑，周身氣勢也隨之而變——

　　「俺老孫可不是站著乖乖讓你打的。」

　　說完，孫悟空抬手架開混鐵棍，手中金箍棒順勢如游龍攀附而上，以壓頂之勢狠狠向下砸去。

　　牛魔王大驚，慌忙後退幾步，再雙手舉起混鐵棍頂住了這股力道。

　　一時間，飛沙走石。

　　兵器交接間，孫悟空乾脆道：「俺老孫無心戀戰，只問你一句——芭蕉扇到底在何處？！」

　　「芭蕉扇？」牛魔王冷哼，「我這兒可沒什麼芭蕉扇！即便是有也絕不可能便宜你這猴子！」

　　沒有？孫悟空使力猛地將牛魔王往石壁上撞去，再用金箍棒壓住他兵器，形成圍困之勢，看上去兩人倒是暫時歇下來了似的：「這可是你孤身住在翠雲山的妻子親口所說。」

　　鐵扇？牛魔王咬牙暗恨，低喝一聲將人推開。

　　「要拿？那就憑本事來！」

　　也不知打了多久，孫悟空實在失了耐心，一招一式愈發淩厲急躁，牛魔王漸漸力不從心，最後竟被金箍棒震得手臂發麻。

　　他暗道不妙，虛晃一招就想走。卻沒想到騰雲至空中時，東南西北都各圍上來幾個金光加身的佛兵天將，正是幾大金剛。

　　「牛魔，你還預備往哪裡去？佛祖派遣吾等前來收服你，好助齊天大聖一臂之力。」

　　孫悟空雙臂環胸，皮笑肉不笑：「幾位金剛來的正好，俺老孫實在打得煩了，還急著拿了芭蕉扇去熄滅火焰山的大火，好讓我師父過路。」

　　「大聖稍等。」

　　刀砍火燒，孫悟空站在一旁默默看著，面上看不出什麼波瀾。

　　這火終於燒得牛魔王受不住，他當即仰頭高喊：「諸位莫傷我性命，我牛魔王甘願歸順佛祖！」

　　孫悟空眉頭松了松，別開眼將金箍棒收起。

　　其中一位金剛道：「大聖，吾等這就隨你一同去往翠雲山，找那羅刹女要來芭蕉扇，以便你們師徒幾個通行。」

　　「扇子在她那裡？！」

　　「正是。」

　　「敢騙俺老孫兩回……」孫悟空皺眉。

　　那金剛微微一笑：「大聖莫惱。吾等此番前來，還奉了佛祖之命告知大聖一件事。」

　　「什麼？」

　　「火焰山這火，原本是大聖放的。」

　　孫悟空身形一僵，下意識愣愣道：「怎麼會是俺老孫放的？」

　　「五百年前大聖你大鬧天宮時，震碎太上老君兜率宮八卦爐，其中幾塊燒紅炭火落在那處便成了今日的火焰山。正是你當初種下的果，結下如今這一難的禍因，因此大聖不必太過苛責那羅刹女，早些取了扇子滅火才是要緊事。」

　　孫悟空想到沿路所見的那些潦倒百姓，想到他們需小心翼翼供奉鐵扇公主求得收成，心裡頭一陣陣發悶。

　　「俺老孫知道了。」半晌他才道。

　　幾位金剛便齊齊笑著頷首道：「事不宜遲，大聖，咱們這就去翠雲山吧。」

　　佛祖之命，鐵扇自然戰戰兢兢不敢違抗，乖乖換了素衣以示虔誠，接著雙手將芭蕉扇奉上。

　　孫悟空接過扇子卻一言不發，只輕哼一聲便反身回了雲上。

　　「大聖既已拿到寶物，那吾等這便回去了。只是大聖須得牢記，這扇子扇三下能滅火于一時，若扇七七四十九下便可永不再生火焰，還百姓安寧。」

　　「多謝。」孫悟空合掌微微點頭，心裡頭松了口氣。接著立在雲上，看著幾個金剛押著牛魔王駕雲遠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神色有些複雜。不過也只是片刻，他很快便斂了神情，拿著扇子駕雲朝火焰山而去。

　　雲頭飛得近了，他看見八戒滿臉興高采烈奔來，不用想也知道他嘴裡嚷嚷的是什麼。

　　轉瞬間，目光又落在那棵桃樹上。

　　忽然他想起來什麼，趕緊慌慌忙忙地低頭掃一眼右手手臂，再伸出手將那一塊兒給捂住。再抬頭時，便見那桃樹已化作了人形，朝他跑來時裙袂紛飛。

　　「大聖？你手怎麼了？受傷了？」

　　少女一臉焦急之色，往常他多半心裡受用，但是今天心裡卻急急躁躁不斷暗道糟糕。

　　這能怎麼藏？

　　「大聖？」桃蓁愈發擔心，語氣也催促起來。

　　孫悟空轉過身，淡淡道：「沒什麼。」

　　桃蓁呆呆立在原地，不明白為何大聖回來就好像不想理人似的，發生什麼事了？還是單純不想理她？

　　豬八戒一頭霧水：「猴哥，你受傷了？」說完便要湊上去，不料孫悟空抬腳踹了踹他屁股：「一邊兒去。」

　　「你這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桃蓁看著這一幕，也顧不上同情豬八戒了，心裡頭微微松了口氣。還以為大聖只是對她才這樣呢……

　　「別看了。」孫悟空悄悄回轉身，沒想到正好視線跟桃蓁對個正著，被抓了包，只得不自在地別開臉，「你再去休息一會兒，俺老孫去滅火。」

　　桃蓁沒急著應下，而是猶猶豫豫說道：「大聖，要是真受傷了就包紮一下吧？這麼熱的天氣，這麼用手捂著也不行。」

　　難道大聖覺得受了傷，有些沒面子？想到這桃蓁趕緊補充：「大聖你這麼快拿回扇子辛苦了，果然還是沒有我在更好些，免得拖你後腿。」

　　「沒這回事。」她話音剛落便聽面前的身影反駁。

　　聞言桃蓁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就這麼愣愣地站著。

　　這副模樣落在孫悟空眼裡就覺得少女看上去實在可憐兮兮的，好像真的堅信自己就是個拖累似的……不行，這麼下去往後她都不肯跟著自己了怎麼辦？

　　丟人就丟人，反正他也不能捂著手一直不動！孫悟空咬著牙，心裡頭激烈鬥爭一番，最後破罐破摔，猛地鬆開右手伸到桃蓁眼皮子底下。

　　「看吧看吧，」他狀似急躁地嘀咕幾聲，左手忍不住抬起來狠狠抓了幾下臉側，「……真拿你這桃樹精沒辦法。」

　　桃蓁盯著大聖猛地伸出的右手，傻眼了。

　　這——

　　大聖手臂這一小片兒怎麼……禿了？！

　　作者有話要說：

　　豬八戒：打個商量？你們倆談戀愛能不能老把我老豬做參照？不是我就奇怪了，關我什麼事？？？

　　大聖：我家寶貝兒喜歡，你管得著嗎。

　　豬八戒：……

　　豬八戒：（故作堅強）行吧！（接著）師父！！求安慰啊！！！

　　說實話我覺得大聖跟紅孩兒這一家的恩怨糾葛真的好慘，被迫跟過去兄弟反目成仇……

　　（然後幫我萌新萌新的基友推一下她的文~嘿嘿，兔子男女主有點可愛~喜歡的小可愛可以戳戳，不喜歡可忽略~）

　　《當我下凡找到男主之後》 by銀耳殺手一句話：「你要不要和我回月宮」

　　徐一柿其實是月宮裡的雌兔子。

　　然而……為了完成嫦娥仙子的任務，她不得不下凡輪回，帶回那只思凡下界的雄兔。

　　-能有什麼辦法讓一個人心甘情願聽你的，跟你走？

　　-成為朋友，家人……戀人？

　　徐一柿蠢蠢欲動。

　　徐一柿靠近他：「你沒有和女生坐這麼近過嗎？」余萬重紅了臉。

　　「余同學，要試試嗎？和我一起。」

　　前三世這雄兔都去當了和尚，好不容易這一世是個正常的青年，徐一柿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徐一柿。」

　　聽到有人叫自己，徐一柿轉過身去。司命的手伸出一半，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

　　在他們身後的余萬重氣喘吁吁：「你過來。」

　　HE 文中穿插有少許前世回憶玻璃渣少量，總體甜度up

第53章第五十三顆桃

　　「這……」桃蓁抬頭朝一旁大聖臉上看去，一句話才開了個頭就戛然而止。大聖這是怕丟臉，所以才不給她看的？

　　「看完了？」孫悟空收回手背在身後，目光躲躲閃閃就是不敢往桃蓁身上放。

　　桃蓁點點頭，又怕他看不見自己點頭，忙出聲道：「看完了。」

　　可她光是看也弄不清楚前因後果……桃蓁忍不住又問：「大聖，這是怎麼弄的？」

　　「……鐵扇借給我扇子後，俺老孫想起來你說試一試真假，便朝旁邊扇了扇，確實能起大風，」孫悟空說著又抬手薅了薅頭頂，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我便又想看看它是否能滅火……怪俺老孫放鬆了警惕，一時不察被竄起的火苗給燒著了。」

　　「她果然給的是假扇子？」

　　孫悟空點頭。

　　桃蓁本來還想接著追問後頭的事情，但好在還記得滅火才是頭等大事，於是只能先把好奇心按捺著，笑道：「沒傷著便最好。這回的扇子的確是真的了？」

　　孫悟空乾脆簡單將一切都告訴了她，只是有些細節說得含糊，然而桃蓁卻能根據他一番話推測出許多。比如即便有些諸如提前察覺芭蕉扇真假這樣的細微變化，情形大體也是不會改變的，結局也是同樣。

　　而既然像他提到的那樣有幾大金剛協助，那這回就肯定是真的芭蕉扇沒錯了。

　　交代清楚，孫悟空縱身上了雲頭前去火焰山滅火。

　　桃蓁站在原地看著大聖眨眼間便消失的背影，腦海裡頭浮現出大聖說到牛魔王歸順佛祖時的神情，即使只有一瞬間的異樣，可還是被她察覺了。

　　中間發生的種種，必然不會像大聖說的那樣輕鬆。無論是昔日好友的反目，還是對方為了規避烈火灼燒的苦難不得不歸順，這一切都活生生發生在大聖眼前，也是他親歷的。

　　如果是她呢？她會是什麼心情？

　　桃蓁默默注視著頭頂萬里無雲的晴朗碧空，片刻後斂了目光，轉身朝身後涼亭走去。

　　.

　　酷熱全消，天降甘霖。

　　無數百姓歡呼著站在天幕之下，仰頭張開雙臂，任由大雨沖刷自己的身體，有些甚至忍不住抱頭痛哭。

　　他們都看見了那位騰雲駕霧的仙人扇了七七四十九下，也聽聞他說從此火焰山不會再起大火，此後這一帶可年年風調雨順，再不受酷熱乾旱的苦楚。

　　孫悟空站在高處，默默看著百姓在雨幕之中來回奔走。

　　「大聖。」

　　身後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

　　回過身，他眉頭立刻一皺：「你怎麼出來了？」

　　少女站在幾步開外，渾身都快被雨給淋得濕透了，一隻手徒勞遮在頭頂也不知能擋下多少，她臉上也有好些雨水，弄得眉眼像氤氳著濕漉漉的水汽，黑亮得驚人。

　　桃蓁只是道：「大聖，快到亭子裡去吧。」

　　下雨後她在亭子裡左等右等，可怎麼也沒看見那抹金棕色的身影，於是只能等不急了出來找，最後看見站在高處兀自淋雨的身影時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扯了扯，鼻尖也跟著發酸。

　　孫悟空勉強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不用管我。」

　　「萬一生病了怎麼辦？」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桃蓁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淋雨，更何況大聖現在看起來明顯就有心事，末了她只能一咬牙賭氣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你——」孫悟空一噎，接著一拔猴毛放在掌心一撚，眨眼間便「憑空」多了把傘來。他一把撐開舉在桃蓁頭頂，嘴裡催促道，「行了行了，快回去。」

　　桃蓁松了口氣，接著抬手微微握著他手臂推了推，頭頂的雨傘跟著挪了挪，這回移到了兩人頭頂正上方。末了她鬆開手抬眼往上看了看，正好跟那雙金瞳對上。

　　……一身金棕色猴毛都濕了，但是那雙眼瞳一如既往的亮。

　　大聖還是一隻英俊過頭的猴子。

　　桃蓁忍不住笑了笑。

　　落在孫悟空眼裡，就是唇紅齒白笑目盈盈的少女正與自己近在咫尺。他有片刻出神，接著垂眸一把抓住桃蓁的手臂——

　　……兩人這麼打著傘，駕著筋斗雲回了離此處並不算多遠的涼亭。

　　跟瞬間移動差不多，頭一回知道筋斗雲還能用的這麼奢侈的桃蓁忍不住沉默了。

　　涼亭裡頭唐僧幾人也為這場大雨而高興不已，正站在臺階處伸出手接了滿手心的雨水，這一頭濕透的兩人撚了訣將身上給弄幹，也總算沒那麼狼狽。

　　「大聖，」桃蓁轉過頭，「你……有心事？」

　　孫悟空一怔，隨即否認：「沒有。」

　　「說出來或許會好些。」

　　聞言，他微微側首看向桃蓁，少女正低著頭，垂著的眼睫微微顫動。

　　「……不是什麼大事。」孫悟空皺了皺眉，還是說了，「只是聽說火焰山的火是因俺老孫而起。火種正是當年大鬧天宮時從兜率宮八卦爐裡掉落的炭石。」

　　桃蓁聽見這一句反而愣了愣，她還以為大聖只是因為牛魔王一事才……

　　她想到那些興高采烈的百姓，心裡頭忍不住跟著沉重，但是又微微笑了笑道：「當初大聖你別無選擇，因為不可能被八卦爐困一輩子，當時也不會想到會釀成如此嚴重的後果，殃及這些無辜百姓。但，好在現在一切都已解決，大聖你埋下的因果，終究還是被你親手解了。」

　　孫悟空應了一聲，沒說什麼。桃蓁也沒再多勸。

　　幾人在亭中等著雨停，期間豬八戒看見了孫悟空手臂上那處被火焰灼燒過的地方，忍不住大笑道：「猴哥，好端端地，怎麼就把自己猴毛給弄禿了呢！」

　　「你這呆子少來礙眼。」孫悟空冷冷瞥他，抬腳作勢要踹。

　　豬八戒忙躲在沙僧身後：「好好地你又動手！」

　　「俺老孫這叫動腳。也只有你才手腳分不清。」

　　好在這雨大概也知道什麼叫做「適可而止」，沒過多久就停了。唐僧見雨過天晴，便站起身道：「既然事情已解決，那事不宜遲，我們趕緊上路吧。」

　　豬八戒聞言，趕緊把桌上沒吃完的水果揣進包袱裡，沙僧也起身去挑行李。

　　然而沒走多遠就被眾多百姓給攔下了。那些百姓都手捧瓜果糧食，口中千恩萬謝地要師徒幾人收下謝禮。

　　唐僧忙搖頭擺手婉拒：「多謝各位，只是謝禮就不必了，你們收成不易，還是自己儲備著過冬吧。」

　　「我們這一帶受了不少火焰山的苦，若沒有幾位高僧，也不會有徹底擺脫酷熱乾旱的一日，所以各位萬莫推辭！」

　　孫悟空看著周圍眼神殷切的百姓，抬手抓了抓臉側，接著轉頭對唐僧說道：「師父，俺老孫去歸還芭蕉扇。」說完便駕雲沒了蹤影，人群中又是無數驚歎。

　　「大師兄走得痛快，倒是把這棘手問題都留給我們了。」沙僧面色發苦。

　　桃蓁看著熱情不已的百姓，再看著局促萬分的唐僧，算是明白若他們什麼也不收，百姓們恐怕是不會放棄的，於是只能笑道：「各位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在外修行，不得受無功之祿，更不能以百姓的心血來貪圖輕鬆與口腹之欲。不如這樣，我們幾人便挑一樣收下，權當收下所有心意了。」

　　唐僧趕緊附和地點了點頭。

　　百姓頓時捧起自己手裡頭的東西紛紛道：「女長老，選我這個！」

　　「選我的，選我的！」

　　桃蓁哭笑不得，最後在面前一片琳琅之中忽然被什麼吸引了目光，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位娘子，能否……把你針線筐裡的東西贈與我？」

　　面前捧著一籃子瓜果的大概是個針線娘子，腰上拴著個針線筐，裡頭的東西看起來像一雙護臂似的。

　　「這個？」那娘子有些驚訝，接著反倒比桃蓁還不好意思，「這……我平時縫製些東西補貼家用，可手藝並不精湛，這雙護臂也只是粗布縫製，是要賣給那些做工的男子的，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女長老還是將瓜果收下吧！」

　　「瓜果不易保存，護臂卻正好實用。」桃蓁笑道，「只是卻讓娘子少了筆要得的錢。」

　　「哪裡的話！」桃蓁這麼一說，針線娘子反倒急忙拿出護臂遞出去，「這可不比瓜果值錢，女長老儘管收下。」

　　「多謝。」桃蓁將東西接過，心滿意足。

　　等勸過百姓不必再送，幾人才繼續慢慢朝前走。豬八戒嘟嘟囔囔：「桃姑娘，你選個這樣的護臂做什麼？還不如拿一籃瓜果呢，也無需保存，我老豬幾口就能吃乾淨。」

　　桃蓁聞言，只是笑了笑，卻什麼也沒說。

　　沒走幾步，一道金棕色身影卻駕著雲回來了。唐僧見狀無奈道：「你倒會選時機。」

　　孫悟空咧嘴笑了：「只是正巧罷了。」

　　桃蓁走在隊伍最後頭，見大聖仿佛無意間看過來，忙悄悄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孫悟空一愣，但還是默默走過去，納罕道：「怎麼了？」

　　「大聖，這個給你。」桃蓁將手裡握著的護臂遞出去，「快戴上吧。」

　　「這是什麼？」孫悟空接過一看，動作一頓，接著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側頭愣愣反問：「給我的？」

　　「是啊。」桃蓁笑起來，「是找一個針線娘子要的，正好能把……能把大聖你手臂給遮住。」

　　作者有話要說：

　　桃桃：瞬間移動可還行。

　　豬八戒：以公謀私可還行。

　

第54章第五十四顆桃

　　「我還說呢，桃姑娘怎麼別的都不肯收下，單單只要了這副護臂。」豬八戒轉頭瞥一眼孫悟空手臂上多出的物件，哼哼道，「原來是以公謀私給猴哥你行了方便。」

　　某種程度上他說的也是實話，因此桃蓁只是笑了笑，低著頭沒說話。

　　孫悟空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嗤道：「俺老孫借這芭蕉扇是為我自己借的？」

　　「八戒，悟空此番費了不少功夫，你少說兩句吧。」唐僧聽著他們這一來一往，在馬背上搖搖頭無奈得很。

　　他這樣一說，豬八戒也只能勉強消停下來，只是心底卻被那猴子氣得牙癢癢。他們幾人裡頭，雖然沒在明面上說過，但桃姑娘總是對猴哥最好的。

　　孫悟空低頭看一眼手上的護臂，又回頭去看桃蓁，忍不住笑得有些得意。

　　……她肯定是在意自己的。

　　一路上眾人照舊挑擔的挑擔，牽馬的牽馬，只不過牽馬這差事是孫悟空跟豬八戒兩個交替著來——反正，桃蓁每回都狀似無意的跟在大聖旁邊，好像時不時游離在隊伍前後果真是巧合似的。

　　某日夜裡，桃蓁忽然做了個夢，夢境在她醒來的那一刻她就記不清了，唯獨能記得的就是牛魔王恨意洶湧的那雙眼。

　　不過不是對著她，而是對著夢裡的大聖。

　　天光未明，但桃蓁已經沒了睡意，就這麼睜著眼睛直到師徒四人醒來，然後大聖頂著滿身熹微晨光來提醒她上路。

　　桃蓁應一聲，默默化作原形。

　　「大聖，」趁著他們兩個都落在隊伍後頭，桃蓁還是忍不住問了那個她琢磨了好久的問題，「……你護送長老取經，為的是什麼？」

　　「怎麼突然問這個？」孫悟空一愣。

　　桃蓁立刻轉了轉眼珠看向別處：「想起來就隨口一問。」

　　隨口一問？孫悟空也沒將這問題放在心上，只哼笑一聲隨意道：「俺老孫有得選嗎？」

　　……的確。桃蓁啞然，她倒是鑽牛角尖似的沒想明白，或許她更想問的是——

　　「那，大聖你……想成佛嗎？」

　　成佛這一路意味著與昔日如牛魔王一樣的好友兄弟形同陌路，意味著往後斬斷凡塵一切，意味著處於更深的枷鎖之中。

　　「成佛？」孫悟空皺了皺眉，「沒想過。」

　　他仿佛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興許是取經這一路太漫長，讓他總覺得求得真經修得正果還太過遙遠，因此眼下除了西天也沒什麼可想的。

　　沒想過，卻沒說想還是不想。桃蓁聽見這個回答，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心底更沉重。

　　「你腦袋裡頭天天都想些什麼？」

　　「也沒想什麼……只是不知道如果等到抵達西天那一日到來，我該去哪裡，然後又該做些什麼。」

　　桃蓁是真的有些迷茫。

　　西遊被她所熟知的故事，到抵達西天後便永遠停止了，那之後才是真真正正的未知，最讓人害怕與躊躇的未知。

　　孫悟空想也沒想便答：「當然還和現在一樣。」

　　桃蓁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失笑道：「怎麼能一樣呢，那時你們都成了佛……自然不用像現在齊心協力取經這樣時時刻刻待在一處。」到時候各有各的歸處。

　　「那便讓佛祖也給你封個佛當。」

　　桃蓁一愣，側頭望去正好對上大聖不以為意又有幾分肆意的笑。

　　是自己被昨晚的夢弄的有些多愁善感了，何必要因這些將來的事使自己煩擾？又何必用這些事讓大聖思慮些他原本不曾放在心上的事。

　　就算抵達西天之後她就要跟大聖分開……那也是以後的事了，至少現在還待在一起，這段回憶也足夠她珍藏一輩子。

　　「可千萬別，大聖，」桃蓁笑了笑，只是笑容裡頭幾多酸澀只有她自己明白，「我跟著走這一路並不是為了成佛，到時候還想回桃林呢。」

　　「回桃林？」

　　「對啊。」

　　「你……你不當俺老孫的跟班了？」孫悟空轉頭看著桃蓁，心裡頭忽然有些緊張。

　　桃蓁怔了怔，也跟著轉過頭，對上那雙金瞳時心口越跳越快，驀地盈盈一笑：「怎麼會？難道大聖又想趕我走？」

　　孫悟空神色頓時不自在起來：「什麼叫又想趕你走。」

　　「之前那回可不就是。」

　　這一聲好似在抱怨，聽得他愈發著急：「那回不算！」

　　桃蓁看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這一笑還忍不住笑出了聲，猴子頓時一僵，接著佯裝惡狠狠回過頭來：「你耍俺老孫？」

　　「不敢不敢。」嘴上這麼說，眉梢眼角的笑意卻半點沒褪去。

　　看著她笑意盈盈的一雙杏眸，孫悟空心裡的羞惱忽然就消散了，他抓了抓臉側，裝作一副隨意神色道：「那俺老孫不說，你就不走，是不是？」

　　桃蓁笑著點頭：「是呀。」

　　「這還差不多。」孫悟空跟著咧嘴笑了笑。

　　「猴哥，桃姑娘，你們躲在後邊兒說什麼悄悄話呢？」豬八戒忽然高喊，這一聲讓兩個人都回了神，桃蓁這才發覺他們落下的有些遠了，於是趕忙回道：「沒什麼，就來。」

　　.

　　繼續西行的這一路，說同往常一樣……好像也有些不一樣。

　　桃蓁總覺得大聖有了些變化。

　　具體是什麼變化她也說不出來，但很多小事常常讓她腦海裡頭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但每回事後又覺得自己多心。

　　比如從前，十有五六都是她盡心盡力發揮「跟班」本色，有什麼事她都主動要跟著大聖一起，現在大聖直接跳上筋斗雲，再轉身伸手示意要拉她上去。

　　其實有好幾次她是不準備去的，可大聖這麼一伸手，她就跟喝了迷魂湯一樣乖乖把自己的手擱在他掌心裡頭。

　　再比如，「格外」護著她，以及她樹上的桃。現在她桃樹上的桃除了他基本只有唐僧才能吃，吝嗇得像地主守財奴，有時候桃蓁看著一臉委屈的豬八戒都有些不忍心。而且只要豬八戒一湊到她身邊兒跟她說話，大聖就會抬腳把可憐的二師兄給踹開，或者直接叫她過去。

　　叫她過去看似每回都是有事讓她幫忙，但是又好像有些奇怪。

　　「桃樹精，俺老孫護臂松了，你過來看看。」

　　「桃樹精，白龍馬不肯吃草了，你過來看看。」

　　「桃樹精——」喊到一半孫悟空卡殼了似的一頓，接著直接說，「你過來。」

　　桃蓁不疑有他，走到河邊。

　　孫悟空將缽盂遞給她：「俺老孫不喜歡碰水，你幫我打點兒水喝。」

　　「……」桃蓁語塞，「那撚個避水訣不就好了？」

　　「打個水撚避水訣做什麼？」孫悟空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把桃蓁看得沒話說，只是心裡頭忍不住嘀咕從前他打水不也打得好好的？

　　她拿著紫金缽盂走到河邊，心裡頭那股奇奇怪怪的感覺又來了。舀了水，她起身往回走，最後走到大聖身邊將水遞過去。

　　孫悟空將缽盂接過，正仰頭喝的時候，豬八戒又湊了過來：「渴死我了，猴哥，快也給我喝一口。」

　　孫悟空動作一頓，接著將水一飲而盡，末了紫金缽盂直直落在豬八戒懷裡頭。

　　「要喝自己打去。」

　　「猴哥，你水牛變的？」豬八戒看一眼空空如也的缽盂忍不住挖苦，「我剛才可看見了，桃姑娘是裝滿了的。」

　　「你這呆子看人打好了水所以專程來佔便宜？」

　　「什麼叫佔便宜，順便喝一口都不行？」

　　「這有什麼。」桃蓁原本一直默默看著面前鬥嘴的兩人，這會兒忽然出聲，又從豬八戒懷裡接過缽盂，「不就是一碗水，反正我閑著也沒事。」

　　說完轉身又朝河邊走去。

　　桃蓁頂著背後那道無法忽略的目光，心口跳得飛快卻故作鎮定。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試探什麼……

　　河水澄澈甘甜，豬八戒喝了個飽，心滿意足地找地方坐著歇息去了，然而走前還抬臉沖著孫悟空頗為挑釁地笑了笑。

　　孫悟空心裡頭咬牙切齒，這個呆子……

　　簡直就是故意跟他作對！

　　「你做什麼幫他打水？」孫悟空輕哼一聲跟著坐下，「小心這呆子越來越懶。」

　　「費不了什麼力氣，再說，既然叫一聲師兄，那也就都真的算作師兄看待了，然而我卻只幫大聖你打水，有些說不過去。」桃蓁邊說話邊忍不住伸手去拽腳邊的那一根長得格外突出的草。

　　都算師兄看待？在這桃樹精眼裡就沒什麼區別？

　　「俺老孫跟那呆子能一樣嗎？」

　　桃蓁動作一頓，那根草驀地就從她手裡逃脫，又直直往天上翹。

　　大聖覺得應該是不一樣的？哪種不一樣？跟班那種？

　　「都是師兄嘛……」她說這句時小聲了些，仿佛有些沒底氣似的。

　　孫悟空皺眉反駁道：「你什麼時候叫過俺老孫師兄？」

　　桃蓁一噎，忽然急中生智：「我不是也沒叫過長老師父？」

　　這麼一說，她對師徒四人的稱呼是挺混亂的，竟然也一直沒人說過這事，大家好像都自然而然接受了。

　　只是這麼一提卻讓孫悟空來了興致，他勉強把剛才說的事拋在腦後，好整以暇轉身看著桃蓁咧嘴笑道：「叫聲大師兄聽聽？」

　　桃蓁頓時傻眼，說話也不利索了：「啊？可、可不是一直都叫的大聖，叫的好好的為什麼……」

　　「就叫一聲聽聽。」

　　孫悟空手撐在身側湊近了些，眉眼看著都不懷好意，這副模樣桃蓁只看了一眼就趕緊別開臉，耳尖飛快發燙，喉嚨裡頭卻像塞了棉花似的，那三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就一個普普通通的稱呼，為什麼她這麼難為情？是喊「大聖」喊習慣了的緣故？

　　「我一時改口改不過來……」

　　孫悟空像是忽然耍起無賴似的，不依不饒不聽她推辭，笑得頑劣得很：「快叫。」

　　桃蓁臉微微漲紅，最後破罐破摔：「……大師兄。」

　　這一聲喊得很小聲，孫悟空覺得像一陣煙似的飛進了他的耳朵，微微發癢，就跟她上回抓自己尾巴似的，渾身都不得勁……

　　卻說不上哪兒不得勁。他身後尾巴胡亂擺了擺，撐在身側的手也收了回來，轉而不自在地抓了抓臉，末了含含糊糊「唔」了一聲。

　　那聲「大師兄」聲音軟酥酥的，最後一個音像是有個小尾巴顫巍巍往上翹了翹。

　　好像跟喊「大聖」時不一樣。

　　兩個人在這驟然變得奇怪的氛圍裡沉默以對。

　　「噗嗤」

　　忽然響起一聲細微的響聲，孫悟空目光動了動，朝一旁看過去，發現是那根草被一隻纖細白皙的手給拽斷了。

　　桃蓁隨著慣性往後仰了仰，這麼一仰再一偏頭，倒讓她發現了點兒什麼。

　　那條尾巴正亂晃著。

　　再一看大聖的耳朵，這是……害羞了？

　　不好意思的人不止她一個了，那也就沒什麼好難為情的了，反而心裡還忽然冒出了些惡作劇的心思。

　　桃蓁忍著笑和最後殘存的那點兒可憐兮兮的局促，故意道：「大師兄？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第55章第五十五顆桃

　　「大師兄？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一句話說得揶揄，話音剛落，孫悟空倏的扭過頭盯著桃蓁，眉頭擰在一起，那雙金瞳瞪著她，竟然讓桃蓁讀出幾分譴責的意味來。

　　好像炸毛了似的。桃蓁終於忍不住要笑，嘴都咧了一半，卻忽然一僵，整個人被頭頂那只手的力道給弄得歪歪倒倒。

　　孫悟空伸手胡亂在少女頭頂揉了好幾下，惡狠狠道：「敢故意捉弄俺老孫？」

　　「哎！大聖，別！頭髮弄亂了！」

　　這個動作雖然幼稚，卻也實打實的親昵。桃蓁臉又燙了，她趕緊抬手護住腦袋，人也跟著往後躲。

　　孫悟空勉強收手，看著面前頂著一頭雞窩瞪圓了眼睛的桃樹精，覺得莫名怪可愛的，又覺得自己終於扳回了一城。他站起身笑得得意：「怕什麼，亂了理一理便是。」

　　當然比不上你一頭猴毛好打理。桃蓁心裡嘀咕，背轉身解開髮辮。

　　頂著一頭雞窩，肯定難看死了。

　　「怎麼，生氣了？」孫悟空尾巴下意識就想伸到她肩膀旁邊戳一戳，但又覺得不妥趕緊把尾巴一收，湊到跟前時正好看見烏髮披肩的桃蓁仰起臉來。

　　「……沒有。」桃蓁只是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把頭發給解開。

　　孫悟空呆呆抓了抓臉側：「你……你這麼弄好像還挺好看的。」說完他才發覺竟然將心裡話給說了出來，趕緊撇開臉若無其事地看著另一處。

　　桃蓁一愣，沒料到大聖竟然會這麼直白地誇她……她含含糊糊胡亂應了聲，又忙低了頭抬手一下一下整理，纖細白皙的手指從綢緞似的髮絲裡頭穿梭而過。

　　嘴角卻忽然騰起一抹笑意，翹起的嘴角壓也壓不下去。

　　蹲在旁邊的猴子目光又忍不住默默挪回來，盯著這一幕，眼睛動也不動。

　　桃蓁覺得自己都快頂不住頭頂兩道目光了……做什麼一直盯著她看……

　　「悟空。」

　　孫悟空一愣，接著回過頭起身應道：「怎麼了，師父？」

　　唐僧笑了笑：「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們接著趕路吧。」

　　「好。」孫悟空低頭看一眼坐著的桃蓁，發現她手指靈活飛快，幾句話的功夫散落的髮絲又規整成一條髮辮，於是點點頭答應下來。

　　幾人各司其職，整理行裝又走上大路。

　　唐僧騎在白龍馬上，看向前頭並肩而行的兩人，眉頭微微蹙起。

　　他腦海裡又浮現出方才看見的一幕……往常他不怎麼注意，只覺得兩人關係要好些，直到現在才後知後覺似乎親近得過頭。

　　男女本就有別，更何況佛門弟子。他得找個機會提醒悟空才好。

　　.

　　桃蓁現在一想到那個猜測就忍不住緊張，忍不住心跳加快，但是又覺得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大聖那些舉動，說的那些話到底有沒有什麼別的含義？

　　如果有……

　　「桃樹精？」

　　桃蓁嚇了一跳，趕緊抬頭應聲：「啊？」

　　「想什麼呢？」

　　她看著面前一臉疑惑的大聖，心虛得不敢看對方的眼睛，支支吾吾答：「沒，沒什麼。」

　　孫悟空不疑有他，朝前頭抬了抬下巴：「到了。」

　　桃蓁忙強裝鎮定循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入目是繁盛景象與恢弘樓宇，一時之間也忘記了腦子裡頭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

　　只是一身枷鎖沿街乞討的和尚卻與這繁榮有些格格不入。

　　看著這麼一幅情景，桃蓁很快想起來，這大概就是祭賽國了。國王以為這些和尚偷了鎮寺之寶舍利子，便幾次三番審問折磨，卻沒料到偷走舍利子的是兩個妖精。這一難倒沒什麼需要擔心的，唯一棘手些的九頭蟲也有二郎神來幫忙收服。

　　這之後一切果然也如同桃蓁所想，都還算順利，僧人們身上的枷鎖都被大聖劈開，他們也從兩個魚精那兒問出了舍利子的下落，一路追到了萬聖龍王與九頭蟲所在的碧波潭。正苦惱該如何對付九頭蟲時，便看見天際一道裹挾狂風的烏雲由東朝南而去。

　　桃蓁立刻精神了些，這應該便是二郎神楊戩了。

　　不過……楊戩曾降伏大聖捉拿他去天宮……

　　孫悟空打發豬八戒登上雲頭去請二郎神下來，就說齊天大聖有要事請求幫忙。二郎神也果然就跟在豬八戒後頭下來了，一見孫悟空，還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將方才問豬八戒的問題又給問了一遍。

　　「找我前來所為何事？」

　　孫悟空知他是故意，心裡頭暗自咬牙，面上卻咧嘴一笑：「自然有求於你。」接著便將前因後果簡單說了。

　　桃蓁跟豬八戒站在旁邊，看著相對而立的兩人，總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稱不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可雖然都笑著……也總沒體會到「融洽」二字。

　　皮笑肉不笑？

　　「幫忙？好說。不過急什麼。」楊戩模樣清俊五官俊朗，卻滿身威嚴，看著頗有氣勢，他沖著孫悟空微微一笑，「明日再捉拿妖物不遲。倒是你我……難得相見一次，不如設宴飲樂一番，如何？」

　　孫悟空盯著對面這人，雙目微眯：「俺老孫出家之人，不得食葷腥。」

　　「怕什麼，果品都是素的，酒也是素的。」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孫悟空笑了笑，輕哼道。

　　桃蓁看著這兩人，竟然莫名讀出了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第56章第五十六顆桃

　　「不知這位姑娘是？」

　　桃蓁原本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看得正入神，冷不防聽見二郎神問這一句，趕緊回過神來又答了一回她這西去一路對著無數人解釋過的話。

　　「原來如此。」楊戩聞言微微一笑。

　　二郎神作為天地間赫赫有名的人物，其樣貌與氣質也的確當得起這樣的名號，與扛著金箍棒的大聖各立兩側，氣勢上也不遜色半分，竟有幾分分庭抗禮的意味。

　　「不是說有素酒佳餚招待，還不快走？」孫悟空皺眉出聲，手上金箍棒靈活轉了半圈被他收成掌心裡頭毫不起眼的一截。

　　筵席上桃蓁照舊是什麼也不吃的，但架不住楊戩命人奉上的酒香氣撲鼻勾人得過頭。桃蓁是沒有食欲不假，但卻沒喪失對香味的感知，她一聞見這酒就覺得被勾起了滿肚子的好奇。

　　上輩子她因為身體不好不曾沾半點酒水，這會兒卻有些想嘗嘗了。

　　「此酒以桃花釀成，所用不是尋常桃花，也不是凡水。桃花是天宮所贈蟠桃園的桃花，水乃是桃花初綻那日起後七七四十九天內採集的朝露。」

　　似乎察覺桃蓁頗有興趣，楊戩便慢慢解釋起來，直聽得桃蓁不住點頭：果然這樣驚人的香氣得要個金光閃閃的出身才配得上！

　　孫悟空看著一旁的少女撐著臉聽得入迷的模樣，忍不住抬眼朝楊戩冷哼：「那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得進俺老孫的肚子。」

　　豬八戒聽得不住點頭，他一肚子饞蟲早被勾出來了。

　　「美酒自然是懂的人才更能賞識。」楊戩不動聲色將孫悟空頻頻望向那位桃姑娘的目光看在眼裡，末了笑道，「桃姑娘若無需進食，那便看在楊戩的面子上試試這桃花酒吧。」

　　桃蓁正有此意，忙點頭笑了笑：「那就多謝了。」

　　這楊戩做什麼？平日裡端一副冷冰冰的架子，怎麼今日對桃樹精如此殷勤？孫悟空眉頭緊皺著，心頭暗恨得牙癢癢，他側過頭去看桃蓁，面前少女耳邊一縷髮絲垂落，更襯得她膚色雪白，眼睫烏黑。

　　……難道楊戩那小子看上桃樹精了？！

　　孫悟空被自己腦袋裡頭這念頭被弄得悚然一驚。

　　他又趕緊轉頭去看楊戩——

　　楊戩樣貌如何他說不上來，但白淨的一張臉跟不就跟上回自己在西梁時的模樣差不多？……他還記得自己上回變作人形時桃樹精看得傻乎乎的樣子，剛才她聽楊戩講桃花酒時，不也是眼巴巴的？！

　　難道她喜歡這種模樣的？！

　　「大聖？你怎麼了？」

　　桃蓁手裡端著白玉酒盞正要微微俯首嘗一點兒，餘光卻見旁邊大聖一動不動。

　　孫悟空猛地回神，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就聽見楊戩的聲音再度響起：「桃姑娘，我敬你一杯。」

　　桃蓁趕緊轉回頭去，微微舉起手中酒盞，邊跟楊戩遙相舉杯，邊在心裡頭嘀咕。

　　楊戩敬酒只敬她，這是做什麼，故意冷落大聖？若說這兩人故意給對方找不痛快……也太幼稚了。

　　這頓筵席大約只有豬八戒最輕鬆自在，也吃得最痛快。桃蓁餘光瞥一眼埋頭大吃大喝不住叫好的豬八戒，有些羡慕起他的食欲來。

　　一口桃花酒眼看就要喝進嘴裡了，卻突然橫空伸出來一隻手，直直在她眼前劈頭將酒盞奪過。

　　「大聖？」桃蓁有些詫異。

　　孫悟空悶頭往自己酒杯裡倒滿桃花酒，接著才將桃蓁那杯還給她：「哪有先跟外人碰杯的道理？」

　　「外人？」楊戩笑了，接著意味深長道：「我的確是外人，比不上你們……師兄妹一般的情誼。」

　　他說話停頓在「你們」後頭時，桃蓁呼吸都屏住了，還以為自己什麼時候情緒沒掩飾好被人給看了出來，等楊戩再說「師兄妹」時又陡然一松，下意識去看大聖。

　　孫悟空卻也正好回頭來看她，這一瞬間四目相對。

　　桃蓁飛快移開眼。

　　師兄妹……？

　　會不會真像楊戩所說，大聖對她是師兄妹一般的感情？畢竟她在隊伍裡頭也是個跟唐僧差不多的弱者，大聖出於下意識的責任與保護才會顯得親近在意……

　　原本在桃蓁心裡頭搖搖曳曳的某一簇貪心的火苗，就這麼「噗」地熄滅了。

　　她低著頭，沒注意到面前那雙金瞳正瞪著她，眼睛都瞪圓了。

　　孫悟空沒預料到自己沒讓桃蓁喝跟楊戩那小子遙遙相敬的酒，她竟然就失落成這副模樣……

　　面前一聲酒盞落在桌案上的輕響，桃蓁剛下意識抬起頭來，就聽見旁邊大聖乾巴巴道：「喝吧。」

　　「不是說要……」

　　孫悟空沒說話，自顧自地把手裡頭的酒一飲而盡。

　　桃蓁剩下半句話還噎在喉間沒來得及說出來，見狀有些茫然，只好轉頭默默喝掉杯裡的桃花酒。

　　清涼的酒液甫一入口，就騰起一陣淡卻無法忽略的桃花香氣，咽下後帶著酒氣直沖四肢百骸，呼吸吞吐間都能醞釀出花香似的。

　　酒的滋味太好，她一時之間也不願再去想煩心事。

　　「如何？」楊戩笑問。

　　桃蓁還閉著嘴默默體會，聞言一雙眼亮晶晶地張口答道：「味道很好。竟然比桃花本身的香氣還要濃郁出色。」

　　「若喜歡，桃姑娘可以多喝些，這酒滋味美妙，但不易醉人。」

　　二郎神這麼一說，桃蓁便忍不住笑道：「多謝款待，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聽了二郎神的話放下心來，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可桃蓁從沒喝過酒，自然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到底是個什麼程度，沒一會兒便有些醺然。

　　——這期間竟也沒什麼人阻止她。豬八戒埋頭敞開了肚皮吃，而另兩個也早已推杯換盞好一陣子。

　　孫悟空本來獨自喝悶酒，卻不料二郎神說道：「獨酌多沒意思？不知大聖酒量如何？肯不肯與我喝兩杯？」

　　「酒量？」孫悟空冷嗤，敢跟他比酒量？二郎神這幾百年越活越回去了？

　　楊戩見狀，示意僕從再端了些桃花酒上來。

　　孫悟空輕哼一聲縱身躍起，最後落在楊戩座席旁邊，也不再用酒杯，直接拿起酒罈便湊到嘴邊。

　　這麼吃吃喝喝一直到夜深。

　　「怎麼不喝了？」

　　「嘭」一聲，酒罈重重砸在桌案上，孫悟空惡狠狠看向楊戩，仿佛就差伸手去攥他衣領：「怕了不成？」

　　「比起我喝不喝……」大概更應當關心關心那位桃姑娘。這話楊戩沒來得及說完，便聽見那邊兒忽然嘩啦啦一陣響，抬眼一看，已是一片杯盤狼藉。

　　孫悟空一怔，接著猛地回過頭去。

　　——桃蓁原本坐著的地方哪裡還有她的影子？只有一棵桃樹！

　　「桃樹精？」

　　旁邊豬八戒呆呆抬起臉來，嘴裡的東西都忘了咽。

　　「……唔？」似乎還能聽見有人在叫她，桃樹晃晃悠悠歪了歪，發出幾個意味不明的含混音節，中間夾雜兩個字：「大……聖？」

　　孫悟空酒也不喝了，手一撐翻過齊腰桌案便朝著桃樹走去。

　　還沒走到桃樹旁邊，那滿樹的樹枝忽然劇烈搖晃起來，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落下來，門外亭廊的風吹進來，點點粉白便朝四面八方散去。

　　「喝……酒……」

　　「……酒……」

　　喝醉了？孫悟空走到樹下：「桃樹精，你先——」

　　話還沒說完，滿目桃枝與花瓣忽然消失了，接著少女帶著酒香的身子便軟綿綿落在他懷裡頭。

　　孫悟空登時一僵。

　　「誰……誰抱，抱著我？」桃蓁皺著眉頭嘟囔一聲。

　　「……」孫悟空張了幾次嘴也沒說出話來，一旁的豬八戒就不說了，雖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但卻醉得歪歪倒倒，可背後楊戩還是清醒的，那兩束目光絲毫不加掩飾落在他後背。

　　孫悟空僵硬地扭過頭，對上楊戩含義不明的淡笑。他乾巴巴道：「俺老孫帶她出去吹吹冷風，醒個酒。」

　　楊戩一抬手，微笑示意：「自便。」

　　「……你別抱著我呀。」就在孫悟空想用些力氣把人弄出去時，桃蓁忽然在他懷裡掙扎起來，聽她這麼倒打一耙，孫悟空忽然覺得頭疼，他頓了頓，開口：「你——」

　　「不聽不聽。」忽然又不結巴了，桃蓁將人推開，晃晃悠悠坐回椅子上，臉擱在冰涼桌案上，她情不自禁愜意地眯了眯眼。

　　少女雪白臉頰上染著淡淡嫣紅，一雙杏眼似睜非睜，眉梢眼角都是平日裡見不著的嬌憨姿態。一頭烏髮差不多已是淩亂散落在肩頭，又添幾分嫵媚。

　　孫悟空看著桃蓁這副模樣，忽然覺得心慌意亂。

　　「酒呢？」桃蓁又撐起身子，伸手去拿酒杯。

　　「不准喝了。」孫悟空臉忽然一黑，接著也管不了別的，直接附身將人一把橫抱起來，突然的失重感讓懷裡的人軟綿綿驚呼一聲。

　　孫悟空身子頓時麻了半邊。

　　他板著臉強裝鎮定就要走到門外，誰料醉酒的人簡直不能有片刻安寧。桃蓁不依不饒：「酒！放我下去！」

　　「不能再喝了。」

　　「……大聖呢？你放開我，讓大聖抱。」

　　孫悟空聞言耳朵忽然一燙，他咬著牙拔高嗓音惡狠狠喊道：「你就在俺老孫懷裡頭！」

　　目睹全程的楊戩雲淡風輕地重新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不可能，不可能。」桃蓁拼命搖頭，搖完頭又忽然瞪大眼，認認真真盯著自己的手掌說道，「大聖給我酒喝。」

　　仿佛手掌能看出朵花兒來。

　　「好！給你酒喝！」孫悟空沖著她凶巴巴應聲，末了將人放下來，讓她去拿那個秀氣細長的酒壺。

　　拿了酒，這回終於肯出去。孫悟空出門前莫名心虛地看了一眼楊戩的方向，後者倏的笑了，接著沖他遙遙舉杯。

　　.

　　風一吹來，沒吹散醉酒人半分醉意，反倒把她一身原有的清香與桃花酒的香氣盡數吹到孫悟空鼻端，他明明半點兒沒醉，這會兒卻有些發暈了。

　　他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女。

　　「喝。」

　　桃蓁鄭重地將酒壺跟自己左手碰了碰，接著把酒往嘴裡倒。

　　酒後吐真言。孫悟空腦子裡頭驀地冒出來這麼一句話，他心口忽然飛快跳動起來，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緊張——

　　「桃樹精。」

　　「唔。」

　　「你……你……」

　　「唔！」桃蓁忽然驚喜地喊了聲，也沒從靠著的肩膀上起來，直接扭過頭便要向身邊的人展示。

　　孫悟空憋了半天都憋不出想問的話，正緊緊皺著眉頭，忽然看見月色下少女陡然湊近的一張臉。

　　精緻美麗得如同天宮仙子。

　　少女嫣紅唇間，正含著零散一兩片桃花瓣，大概是方才她變回原形時掉進酒壺裡的。粉白顏色與嫣紅交替，一時間分不出哪個才是更勝一籌的嬌嫩顏色。

　　一瞬間，孫悟空腦海一片空白，只聽得見胸口的急促撞擊聲。

　　桃蓁睜著眼，呆呆看著面前注入月華的暗金色眼瞳，只覺得暈暈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大聖……

　　她迷迷糊糊想開口喊這兩個字。

　　少女唇瓣動了動，忽然又來一陣微風，眼看那一兩片桃花瓣就要顫巍巍落下，孫悟空忽然腦子一熱，想也沒想地就低頭印了上去。

第57章第五十七顆桃

　　花瓣顫巍巍被輕輕蹂躪著消失在緊緊相貼的嘴唇之中。

　　貼上去的那一刻，像有一種尖銳且細密的戰慄急急忙忙竄上頭頂，最後重重落在尾椎處，讓人手不自覺地攥緊。孫悟空只覺得仿佛有只手像桃蓁上回那樣猛地攥住他尾巴尖兒，帶著種說不清的滋味，讓人幾乎要一個哆嗦。

　　酒液香氣仿佛被什麼炙烤，猛地蒸騰著化為虛無。

　　桃蓁睜著大大一雙眼，仿佛並不知道此時此刻正在發生著什麼，而孫悟空被她這樣傻氣且毫不閃躲的目光看著，似乎所有念頭都無處遁形。

　　少女的唇柔軟溫熱，帶著某種不知名的香氣與蠱惑……

　　他，他竟然就這麼親上去了……

　　一瞬間孫悟空有些狼狽地後退，撇開臉不敢再看桃蓁。然而卻忽然間覺得嘴唇間有些異樣，他手下意識想抬起來碰一碰，這才後知後覺是那零星的花瓣……

　　他仿佛凝固了似的半晌沒動彈，最後將花瓣含入口中，等他再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早已將其給咽了下去。

　　察覺這一點的孫悟空暴躁地抬手胡亂抓著頭頂，眉頭死死皺著。

　　沒人撐著，桃蓁軟綿綿就往前撲倒，又翻了個身，仰頭看向天空。

　　「……好多星星。」她忽然咧嘴一笑。

　　星星？孫悟空抬眼一看，才發現的確是滿天星河。不知想到什麼，他忽然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猛地轉身，兩手撐在桃蓁身側俯視著她。

　　掛滿夜幕的星子，不及她眼裡一半光芒。

　　「桃樹精，俺老孫問你。」他沉著臉，神情嚴肅，「你有喜歡的人嗎？」

　　「喜歡的人？」桃蓁先慢吞吞重複一遍，接著忽然笑得極為燦爛，「有啊！」

　　有？！

　　「誰？」孫悟空渾身緊繃。

　　桃蓁「噓」了一聲，一臉神秘兮兮：「我告訴你……你肯定不會信的。」

　　一顆心隨著一句話早已拋來蕩去，孫悟空咬著牙，強自鎮定：「你說的我都信。所以，是誰？」

　　半晌——

　　「……是齊天大聖呀。」桃蓁失神地看著他的眼睛，聲音輕得像是在低聲喃語。

　　一道驚雷在孫悟空腦海裡閃過，他有些艱澀地再重複了一遍：「……齊天大聖？」

　　桃蓁腦子暈乎乎的，但想到這四個字，鼻尖眼角便不由自主地泛了酸，她紅著眼圈煞有介事地點頭：「你信嗎？」

　　卻半天無人應答。

　　「看吧，我說你不會信的。」桃蓁委屈地撇了撇嘴，「他肯定也不會信的……怎麼能喜歡上大聖呢……」

　　孫悟空怔怔呆立。

　　那一道驚雷怦然濺起巨浪沒過他頭頂。

　　他原本還為自己方才衝動親了她而懊惱，然而桃樹精卻說，她喜歡的人是齊天大聖。

　　孫悟空尾巴都快繃直了。

　　她喜歡的人是他！

　　喜悅剛沖上頭頂，他一句「我信」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見那句小聲的抱怨，一瞬間心又沉了下去，酸得發軟。

　　「我信，他肯定也信。」孫悟空伸手托著桃蓁的臉頰，稍稍用了些力氣讓她轉過臉來看著自己，「為什麼，不能喜歡齊天大聖？」

　　桃蓁臉頰因醉酒而發燙，臉側的掌心也是燙的，但她卻情不自禁依舊往上湊。

　　少女白裡透粉的臉就乖乖貼在他手邊，然後眼角那抹濕潤慢慢落到他指間。

　　「因為他不會喜歡我呀。」

　　孫悟空一怔：「……怎麼會。」

　　他以為桃樹精最多是在意自己的，從沒想過她也喜歡自己。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情感與喜悅，他甚至興奮得想縱身駕雲上天入地向萬物宣告。

　　卻沒料到她篤定自己不可能會喜歡她。

　　「桃樹精，」他俯身湊近了，認認真真問道，「你面前的是誰？」

　　桃蓁茫然瞪大眼，黑白分明的杏眸卻仿佛失焦一般，她嘀嘀咕咕：「我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孫悟空忽然不知該感謝這酒，還是該記恨。

　　萬一桃樹精明天酒醒後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該怎麼辦？別說明日，她現在甚至都不知道面前的是誰，也根本……沒意識到剛才那個吻……

　　「看清楚，」他緩緩道，「你面前的，是齊天大聖，是孫悟空。」

　　桃蓁愣愣重複：「大……聖？」

　　「希望你明天還能記得。」說著孫悟空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臉，惹得桃蓁委委屈屈喊一聲：「痛！」

　　「這樣你才記得住俺老孫的話！」

　　凶巴巴一句說得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什，什麼話？」

　　聞言孫悟空心虛別開眼，但轉而一想，桃樹精都說喜歡他了，他做什麼還跟以前一樣畏畏縮縮的？！

　　他又轉回來直直盯著桃蓁，手掌心少女臉頰的細膩觸感實在讓人容易分心……孫悟空正色摒棄雜念，張了幾次嘴，最後才一咬牙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我也喜歡你。」漫天星辰下，桃蓁聽見那雙暗金色眼瞳的主人這樣對自己說道。

　　.

　　二郎神不能不說是個為賓客們思慮周全的主人家。

　　琳琅宴席加好酒，末了還為每一位客人都準備了舒適房間。

　　其中一間房內，躺在床上睡得自始至終沉得很的少女，終於有了蘇醒的跡象。她秀氣的眉頭蹙了蹙，接著眼睫顫巍巍地動了動。

　　清晨天光大亮，讓桃蓁覺得有些刺眼。她一點一點努力清除睡意，末了終於睜開眼。

　　……頭好疼……

　　她頭怎麼這麼疼？

　　桃蓁抬手在額頭上揉了揉，只覺得難受得不行……

　　等等！

　　她猛地睜大眼，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桃花酒的情景她還有印象，可後頭的事她卻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她喝醉了？

　　桃蓁也顧不上頭疼，趕緊一骨碌坐了起來。

　　完了完了，竟然醉成這種地步，那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做什麼不該做的？

　　「酒後吐真言」這句話如雷貫耳，桃蓁想不擔心也不行。她正心慌忐忑時，外頭忽然響起腳步聲，接著有人輕輕叩門問道：「桃姑娘這是醒了嗎？若是醒了，我們這便進來侍候您梳洗了。」

　　桃蓁趕緊應聲：「我醒了，請進。」

　　她話音剛落，門便被人從外頭輕輕推開，幾個侍女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將清水、衣物和布巾等物件拿了進來。

　　桃蓁這一世有意識起便在桃林，接著就跟師徒幾人西去取經，一路上環境大多艱苦，少數時候途徑某些小國受到國主盛情款待才會有諸多侍女宮婢侍候，因此她到現在也不習慣被人服侍著晨起一類。

　　或許也是她不喜歡，畢竟上輩子什麼都要人幫忙的日子她已經過得太足夠，潛意識裡是極為抗拒的。

　　「我自己來吧。」桃蓁語氣客氣，然而動作卻透著種不容置喙的意味。那侍女笑著應了聲，將布巾和漱口用的東西遞給她便退到屋子一邊兒了。

　　表面上桃蓁慢條斯理洗漱換衣，實則心裡沒底得很，要是可以，她真想一輩子不再出這個屋子。

　　若是她昨晚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她把臉埋進布巾裡，憂心忡忡地皺了皺眉。

　　門外臺階前的空地上，一道金棕色的身影已經來來回回踱步等了許久。

　　孫悟空雙手環抱胸前，眉頭緊緊皺著，不時往某扇緊閉的門望一眼。

　　他昨晚一夜未睡。睡不著。

　　怎麼可能睡得著！

　　桃樹精倒好，醉得徹底睡得安穩得很，仿佛打雷都打不醒。孫悟空惡狠狠瞪一眼那扇門，心裡故作鎮定哼一聲，他剛才看見有侍女進去了，這說明她醒了，馬上就要出來了。

　　他又開始來來回回踱步。心裡頭既希望時間過得快些，又希望時間過得慢些。

　　……他就想問問，昨晚的事，她還記不記得。

　　「吱呀」一聲，門忽然開了。

　　孫悟空一聽見這動靜，頓時緊張不已地抬頭望過去。

　　先是那幾個侍女又款款走了出來，接著，一道粉白色身影跟在幾人後頭慢吞吞踏出了房門。

　　桃蓁一踏出門就察覺到了那束目光，她愣愣抬頭望過去，看見的是別開眼急匆匆走過來的大聖。

　　看著那道越來越近的金棕色身影，她心口仿佛有什麼感應似的飛快跳了起來。

　　「桃樹精。」

　　孫悟空幾乎幾步就走到了少女跟前。

　　暗金色的眼瞳直直看著她。

　　桃蓁張了張嘴，連半個音節都沒來得及發出，這時腦海裡驟然浮現出一個畫面。

　　面前的身影一瞬間仿佛不再是站在陽光明媚的清晨，而是立於夜色之中，金瞳之後是滿天閃爍的繁星。

　　然後他說——

　　「我也喜歡你。」

　　這五個字重重落在桃蓁耳畔，她驚得瞪大眼，渾身頓時僵硬，甚至還下意識往後木偶似的挪了半步。

　　孫悟空一句詢問就這麼卡在喉間。

　　大概是……不必問了。

　　有時就是如此奇妙，只需一個眼神，就足以使面對面的兩人心領神會。孫悟空看著面前杏目圓瞪的桃蓁，一瞬間福至心靈。

　　他知道，她一定是記得什麼，或者是記起來了什麼。

　　計畫全盤打亂，他也跟著像根木頭似的，心慌意亂得耳邊都是自己的心跳聲：「你，你——」

　　「大，大聖。」桃蓁被燙了似的，趕緊乾巴巴出聲打斷他，接著目光閃爍四處飄乎，就是不敢落在面前人的身上，「我……我忽然想起來還有……有東西落在房間了，我，我進去一下。」

　　說完便急急忙忙轉身快步走進房裡，末了反身垂眸強裝鎮定地關了門，縮在廣袖裡頭的手微微有些抖。

　　一聲輕響，孫悟空看著門在自己面前緊緊合上。

　　門內關了門的桃蓁猛地蹲下身，接著抬手死死捂住一瞬間通紅的臉。

　　大聖他！

　　他竟然說——

　　渾身血液沖上頭頂，心跳得仿佛要從喉嚨裡頭沖出來。

　　天啊……她是不是在做夢？！

　　桃蓁腦海裡頭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渾身冒著滾燙熱氣，一閉眼就是滿天星辰下的那雙眼，還有那五個字！

　　門外的孫悟空很快回過神，看著緊閉的門當即有些急了，於是抬腳往前走了兩步就要敲門。

　　「悟空。」

　　他頓時一僵，接著有些詫異地轉過身：「師父？你怎麼在這裡？」

　　回廊上幾步開外的唐僧笑了笑，回道：「二郎神派人給為師捎了信，說你們歇一晚再去捉拿妖怪，我坐不住，便跟悟淨一同來了。」

　　「……哦。」孫悟空呆呆應了一聲，他手還僵在半空，那門現在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你方才在想什麼？怎麼為師都走到這兒了你都毫無所覺。」

　　「沒什麼。」孫悟空收回手，搖了搖頭。

　　唐僧沒再多問，只是道：「正好現在你我師徒二人有些空閒……你跟我來，為師有話要說。」

　　孫悟空雖摸不著頭腦，但也默默跟在唐僧身後往別處走，離開前又忍不住回頭打量一眼。

　　「師父，是有什麼事要說？」

　　唐僧在某處僻靜地方站定，沉吟片刻才道：「我既是你師父，有些話為了你好，便也就直說了……桃姑娘雖對你表示親近之意，但你畢竟是出家之人，言行舉止還是與她保持些距離為好？」

　　他話音剛落，便見孫悟空面色變得有些古怪。

　　「怎麼了？」唐僧疑惑，「為師說的可有哪裡不妥？」

　　孫悟空微微皺眉：「師父，俺老孫不覺得與桃樹精有何時舉止過於親密。」

　　要說親密……

　　昨晚才是。

　　難道師父看出了什麼？

　　「不覺得？悟空，上回我們在河邊休息，你們打水時的情景為師都看在眼裡。男女本就有別，遑論佛門弟子，你往後一定記得切莫再與桃姑娘太過親近。」

　　作者有話要說：

　　唐僧：某酥作者開文以來，貧僧的存在感最強的一次，阿彌陀佛，值得慶祝。

　　被帶出場的某酥作者：？你有什麼誤會：）下一章我就讓你認識你自己。

第58章第五十八顆桃

　　「師父。」

　　沉默片刻，孫悟空忽然出聲。他側著身子並未看向唐僧，而是盯著某一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佛門有許許多多的規矩，可俺老孫從不曾在意。」

　　言下之意，這回也是同樣。

　　唐僧根本沒往深了想，只是不明白為何這麼個小小的提醒也令徒弟回答得仿佛是什麼天大的事：「悟空，你——」

　　說到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唐僧有些頭疼，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半晌，他重重歎了口氣：「你既然是我的徒弟，我便理應管教你，不能任你為所欲為，出家人就要有個出家人的樣子。」

　　出家人的樣子？

　　孫悟空心裡頭笑了笑，不以為意。

　　他從來就沒個出家人的樣子。

　　「師父，俺老孫去叫八戒那呆子起床了。」

　　說完轉身便走，唐僧忙喊道：「悟空！」

　　可惜那道金棕色身影並未回頭，徑直走遠了。

　　.

　　躲在屋子裡頭的桃蓁聽見唐僧將大聖給叫走，於是躡手躡腳湊到門邊把耳朵貼上去，聽了半天確認是真的沒人了才趕緊趁著這空檔出了門。

　　她剛才根本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就烏龜似的想縮進殼裡。

　　……大聖是想跟她說些什麼？

　　不敢置信、震驚、隱隱約約的期待與膽怯交織在一起，桃蓁覺得自己腦子都轉不動了。

　　她慢悠悠沿著走廊走，思緒正如一團漿糊時，身後忽然傳來了腳步聲。這腳步聲她太熟悉了，整個人頓時一僵，接著慢吞吞轉過身去。

　　「……大聖。」

　　孫悟空身後尾巴倏的僵直，接著又勉強放鬆下來，胡亂應了一聲後道：「俺老孫……正要去叫八戒起來。」說話時眼睛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就別開了。

　　「哦，哦，好。」桃蓁有些茫然地應了幾聲，高高懸起的心驀地沉了下去，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還以為大聖要說什麼……

　　「那，大聖你去吧。」

　　孫悟空點點頭，加快步子往前走，片刻便消失在回廊拐角。

　　桃蓁有些失神地望著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末了垂下眼，反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回廊拐角後頭，孫悟空齜牙咧嘴地死命抓了抓腦袋，眼底佈滿懊惱。

　　他是想將事情早些問清楚沒錯，但……現在時間匆忙，顯然不是個說這件事的好時機，再加上師父才跟他說過的「提醒」……

　　天時沒有，地利不占，人和也沒用。

　　煩！

　　「呆子，起床！」

　　孫悟空推開門，抬腳便踹在睡得天昏地暗的豬八戒屁股上。一腔氣悶無處發洩，可憐的師弟成了出氣筒。

　　「誰！誰！」豬八戒被踹得一個激靈，猛地一個挺身坐起來，差點兒滾下床。

　　等他一揉眼看清楚面前站著的是誰，頓時翻了個白眼又躺回床上：「猴哥，這麼早你叫我做什麼！」

　　被子一蓋，又要呼呼大睡。

　　「早？」孫悟空冷哼，「你自己出去看看是什麼時辰？師父都來了，讓你趕緊去見他。」

　　「——師父來了？」

　　「騙你做什麼？」

　　兩人一個催一個賴，折騰著去了唐僧所在的前廳，一踏進去孫悟空目光便不動聲色轉一圈，卻只看見了師父跟沙師弟的身影。

　　他皺了皺眉，也沒問。

　　「師父，你就在這兒等著吧，」孫悟空只叮囑道，「俺老孫跟楊戩去去就來。」

　　唐僧趕緊應下。

　　孫悟空走了沒多久，桃蓁才磨磨蹭蹭來了前廳，一進來卻只看見了師徒三人，她下意識便問：「大聖呢？」

　　話音剛落唐僧便朝她望過來，桃蓁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他這目光有些古怪。

　　「悟空他與二郎神去收服九頭蟲了。」

　　桃蓁聞言笑了笑：「原來是這樣。」

　　她小心掩飾自己的神色，免得讓人看出異樣來。

　　唐僧心裡頭微微歎了口氣，這事他並不好去直接提醒一個姑娘家，只能再勸那個一身反骨的徒弟了。

　　幾人等得十分輕鬆，有吃有喝地方舒適寬敞，實在愜意。

　　倒是辛苦了大聖他們。桃蓁托著下巴有些出神，想到這個名字又猛然像被蟄了似的趕緊晃了晃腦袋。

　　其實也沒等上多久，只有桃蓁一人覺得如坐針氈，等忽然聽見八戒喊道「回來了」時，她一顆心又猛地高懸起來。

　　「師父。」孫悟空跳下雲頭，率先踏進前廳大門。二郎神緊隨其後，唐僧幾人忙起身好一陣寒暄。

　　楊戩與他們說話時，孫悟空便默默退後幾步，接著目光看向一旁幾步開外的少女。

　　滿眼複雜神色，看得桃蓁心口狠狠一跳，接著立刻裝作不經意地移開眼。

　　目光錯開，孫悟空皺了皺眉。

　　舍利子既然已經物歸原處，他幾人也就沒理由再停留，告別了二郎神後便要上路。桃蓁也跟著禮貌地道了別，再謝過了昨晚的一番款待。

　　楊戩笑得意味深長：「桃姑娘不必客氣。」

　　桃蓁一頭霧水，眨了眨眼再有些探究地望過去時卻發現他面色如常，一臉笑意客客氣氣且淡然。

　　「走了走了。」孫悟空忽然從兩人中間穿過，扔下嘀咕似的一句。

　　桃蓁乾巴巴笑了笑，沖楊戩點了點頭後便垂頭跟了上去，走在前頭的孫悟空卻忽然又回過頭看向楊戩，停下步子道了句：「謝了。」

　　「舉手之勞。」楊戩笑容不變。

　　至於到底是謝什麼，也只有這兩人才知道了。

　　.

　　「沙師弟。」豬八戒抬起手肘撞了撞，放低了聲音納罕道，「你覺不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怪怪的？」

　　「怪？誰怪？」

　　「桃姑娘怪，猴哥怪，師父也怪。整得老豬我怪不自在的。」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兒。」

　　穿著袈裟的和尚騎在白馬上頭，左前方隨行個牽馬的猴子，右邊兒隨行個少女。

　　挑擔的和扛著九齒釘耙的兩個鬼鬼祟祟跟在後頭。

　　走了好一會兒，唐僧忽然聽見身後二徒弟抱怨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動了，師父，咱們停下來歇一歇吧？」

　　唐僧也有些疲乏了，於是應道：「那就歇歇吧。」

　　一行人在樹蔭下停了下來。

　　孫悟空一聲不吭地將韁繩拴在樹幹上，又一聲不吭地去打水。桃蓁見她走了，猶豫片刻便走到白龍馬旁邊，將手裡一把扯下來的草遞過去。

　　「吃吧。」

　　白馬張開嘴，不緊不慢咀嚼起來。

　　桃蓁無意識地不斷將草遞出去，末了有些鬱結地問道：「我該怎麼辦？」

　　馬兒口不能言，身後卻有一道嗓音壓低了回應她：「什麼怎麼辦？」

　　這聲音嚇了桃蓁一跳，她手裡準備喂馬的草全部落在了地上，她慌忙轉身：「大、大聖。」

　　怎麼自言自語一句也被他聽見了！

　　孫悟空默不作聲地上前幾步，所有顧及與楊戩跟他說的那些話也壓抑不住此刻想走到她旁邊的念頭。這事不早些說清，他便止不住的暴躁。

　　他蹲下身將那把草撿了起來，撿得七七八八後站起身遞到有些不耐煩的白龍馬嘴邊。

　　「什麼怎麼辦？」他又原封不動問了一回。

　　桃蓁一頓，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便要走：「沒什麼。」

　　「桃樹精。」孫悟空側過臉盯著少女的背影，「昨晚的事情，你都記得，對不對？」

　　少女背對著他搖了搖頭：「我……我不記得了。」

　　「說謊。」

　　孫悟空繞過她，走到她跟前站定：「你騙不了我。」

　　桃蓁臉一點一點的燙了，她兩隻手僵硬地握在一處，頭也不敢抬：「真的，我……我——」說到一半沒了聲音。

　　戛然而止。

　　她垂頭懊惱地驟緊眉頭，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頭頂那道目光灼灼，他語氣也篤定得很。

　　想逃。

　　桃蓁真的想逃。

　　腳下卻生根了似的捨不得移動。

　　「昨晚的是……真心話。」孫悟空攥緊手，「你的也是，對不對？」

　　桃蓁臉轟地紅了個徹底。

　　「我也喜歡你」這五個字，傻子也知道這就意味著她先表明了心意，雖然這事她根本不記得了。

　　酒後吐真言這句話，她親自證明了。

　　從今天早上起她就一直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因為一想就覺得沒臉見人。她竟然把藏在心裡的秘密給說了！還直接告訴了大聖！

　　孫悟空看著她通紅的臉頰和耳朵，突然就懂了，心底鬱結忽然一掃而光，他咧嘴笑起來，笑容裡帶著十萬分的得意，還帶著傻氣。

　　「你不知道俺老孫昨天聽見時有多開心。」他攥緊的手一瞬間鬆開，「是這千年來最開心的時候。」

　　桃蓁鼻尖忽然一陣酸澀。

　　她忍不住咧嘴傻笑起來，眼眶卻越來越熱，最後笑著笑著一滴眼淚落在衣襟上。她趕緊眨了眨眼逼退淚意，接著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沖著面前的大聖盈盈一笑。

　　「我覺得……」她看著面前那雙暗金色的眼瞳，只覺得自己臉燙得像有火在燒，最後被那目光看得堅持不住抬手遮住眼睛，也擋住對方灼熱的視線，她抿了抿唇憋出一句，「好像做夢一樣。」

　　她從來都不敢想。

　　而這一切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發生了，挑明瞭。

　　大聖喜歡她。桃蓁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心口滿漲得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開心到極點反而不知所措。

　　或許理智與羞怯讓她退縮，但是心底那種歡喜根本壓抑不住。

　　她捨不得不去回應。

　　孫悟空看見少女通紅的眼眶頓時一怔，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聽見另一邊的樹下坐著的唐僧喊道：「悟空。」

　　「師父。」他直直盯著桃蓁，胡亂應了一聲。手抬了抬又僵硬地放下。

　　「為師又有些渴了，你去打些水來。」

　　一棵古木與樹旁白馬遮擋了兩人大半身影，唐僧看不清他們此刻在做什麼，只能找了個蹩腳的藉口。

　　這兩人一有閒暇便待在一起，從前他怎麼就沒發現？今日好不容易像是接觸少了些，他還以為自己那番話最終起了作用，卻沒想到這會兒兩人又單獨呆在一塊兒了。

　　他憂心忡忡地蹙起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唐僧：一定是我的話起作用了。

　　某酥作者：？你想的美哦。

第59章第五十九顆桃

　　這番話也猛然驚醒了桃蓁，她趕緊揉了揉眼睛後退一步，刻意抬高了些嗓音道：「大聖你……快去打水吧。」

　　她心虛得不行。也是被大聖一番話弄得昏了頭，唐僧這麼一打岔她才驚覺現在根本不是談這些的好時機。

　　萬一被唐僧發現了……

　　孫悟空無奈，只能不甘道：「總有機會說，你給俺老孫等著。」

　　說完轉身去給唐僧打水去了。

　　桃蓁站在原地，抬起手用手背貼了貼臉側想讓滾燙的臉頰降降溫，片刻後又忍不住笑起來，笑得比在剛才面對大聖時燦爛多了。

　　她緩了緩神，接著走到一邊坐了下來。

　　不過……說起發現這事，她心裡隱隱有什麼憂慮一閃而過，但是再去想卻又沒有半點頭緒。桃蓁下意識抬眼看了看四周，下一刻卻又茫然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莫名其妙的念頭就像個引子，一瞬間讓桃蓁稍稍冷靜了些。

　　她原本是不打算說出自己的心思的。一是因為知道未來大聖將成鬥戰勝佛，必然要斬斷凡塵情愛，二是她一直篤定以為大聖不可能喜歡自己，所以一直提醒自己何必說出來弄得尷尬收場。

　　不如她小心藏在心底，好好珍惜最後相處的日子。

　　但現在，桃蓁已經徹底明白……她也只是個被情感左右的普通人，沒能無私到完全為成佛之路讓步，所以歸根結底阻止她說出心意的最大阻礙，只是喜歡的人不喜歡她的隱秘心思。

　　不然她也不會那麼衝動地在牛魔王歸順佛祖後，那樣衝動地問大聖，到底想不想成佛。

　　若說這一問裡頭沒有她半點私心，只有對大聖與昔日舊友反目成仇的情境覺得不是滋味——桃蓁覺得這是個謊話。

　　驀地認識到這一點，她有些無措茫然地將臉埋入掌心。

　　故事終究不可改，大聖必然會成佛。

　　而她卻有了這樣大膽的念頭。

　　不能再想了。桃蓁深呼吸幾回，摒除腦海裡頭的雜念，努力使「大聖竟然也喜歡她」的這個驚喜重新回到她的腦海之中。

　　.

　　「氣氛好像又沒那麼怪了。」豬八戒摸著耳朵嘀嘀咕咕，雖然總覺得還有哪兒不對勁，而且不是方才那種不對勁，但已經比先前好多了。

　　沙僧沒說什麼，只是憨厚地嘿嘿笑了笑。

　　一心不能二用這句話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

　　桃蓁一直心不在焉埋頭走路，結果一個不留神腳踩在一塊石頭上，那石頭受力一滾，她便一腳往旁邊踩空，狠狠扭了扭。

　　她下意識低聲驚呼一聲，接著便立刻有只手伸出來牢牢扶住她，免了摔倒在地的慘狀。

　　「崴著腳了？」孫悟空皺眉問道。傻裡傻氣的，走個路也能崴腳。

　　若是從前，扶也就扶了，但是現在不同，桃蓁完完全全陷入做賊心虛的心境裡頭，趕緊就要把手抽回來：「好像是吧……」

　　周圍幾人都停了下來。

　　「桃姑娘崴腳了？嚴不嚴重？」沙僧關切道。

　　是有些疼，但勉強能忍耐。桃蓁動了動腳踝，發現不是什麼嚴重扭傷一類，腳還是能動的，於是笑了笑答道：「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不嚴重的。」

　　邊說邊暗中使勁想抽回手，可惜扶住她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很，沒有半分松的意思，有些熱燙的溫度隔著衣袖一路攀上。

　　她只好硬著頭皮轉過去：「大聖，你鬆開我吧，我自己能站穩。」

　　孫悟空垂眸瞥她：「逞什麼能？」

　　晃晃悠悠的，要不是他方才眼疾手快，這桃樹精都摔地上了。

　　「真的沒事，我坐著休息休息就好了。」

　　「悟空，也別站在這裡說話了，扶桃姑娘去那邊坐坐吧。」唐僧翻身下馬，幾步走了過來。

　　孫悟空應了聲，桃蓁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被扶著往路邊走，右腳也不敢使力，因此走得有些滑稽。

　　兩個人龜速往前移，桃蓁窘迫得想走快些也沒辦法，她的腳踝是真的疼啊。大聖本來就比她腿長，一步頂她這個傷患兩三步……

　　路邊那個樹樁仿佛隔著十萬八千里遠。

　　「俺老孫背你。」孫悟空空著的手抓了抓臉側，接著就要在她面前蹲下身。

　　「別！」桃蓁扯了扯他手臂，沒想到面前大聖忽然步子一定，轉過頭揚眉咧嘴一笑，「背不行，那抱你過去？」

　　說什麼呢！桃蓁想到身後的唐僧幾人，急得沖他拼命眨眼。

　　然而沒眨幾下，她面色忽然一僵，黑白分明的杏眼圓睜。

　　「怎麼了？」孫悟空忍住伸手去捏她臉的念頭，只覺得她這呆住的樣子可愛得他心裡頭發癢。

　　抱？

　　「誰抱著我？」

　　「你別抱著我呀。」

　　「大聖呢？你放開我，讓大聖抱。」

　　天啊！她昨晚到底說了些什麼！為什麼還要讓她想起來！

　　桃蓁一瞬間臉紅得滴血，心裡頭早已扯著頭髮來回打滾幾萬回了。

　　「桃姑娘，」豬八戒嘿嘿笑著湊過來，「怎麼了，怎麼站著不走了？——你臉怎麼那麼紅？」

　　桃蓁忙撥浪鼓似的搖頭：「沒什麼。」

　　唐僧原本聽見自家大徒弟那句話臉色僵了僵愣在原地，豬八戒這麼一嗓子倒是讓他緩過神，他趕緊說道：「既然不好走路，悟淨，你將行李搬過去，讓桃姑娘坐在上面休息一會兒。」

　　「欸，好。」沙僧應下來，幾下便將行李搬到桃蓁腳邊，「桃姑娘，坐吧。」

　　桃蓁低聲道了謝，慢吞吞坐下。這下子孫悟空不得不將手放開，只是——

　　指間忽然有另一隻手伸進來飛快捏了捏，桃蓁一愣，那股酥麻觸感遊魚一般竄上她手指手臂又飛快溜走了。

　　「這麼一看的確臉挺紅的，」好像還更紅了，沙僧既疑惑也關心，「桃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啊？嗯……大概，大概是被日頭曬得有些頭暈。」桃蓁話說得含含糊糊。

　　「猴哥，你笑什麼？」豬八戒一臉莫名其妙，「你這也太過分了吧？桃姑娘崴了腳不舒服，你不安慰也就算了，怎麼還看笑話似的。」

　　站在少女身旁的孫悟空不冷不熱瞥過來一眼，豬八戒轉頭便向唐僧告狀：「師父，你快說說他。」

　　「悟空。」唐僧語重心長地歎道。

　　方才他還覺得大徒弟那幾句話都異樣得很，現在又覺得大概是他頑劣本性，總收不住那頑皮性子，故意幸災樂禍。

　　「你去拿水來給桃姑娘喝一些。」

　　「知道了。」孫悟空應聲，轉身走了。

　　幾人說話時，桃蓁就低頭默默活動腳踝。

　　方才疼得有點兒厲害，但現在已好多了，臉上的溫度也降了不少。她這才抬頭有些歉意地說道：「實在抱歉，都怪我不小心，耽誤了趕路。」

　　「不礙事，你也沒什麼錯，不必道歉。」唐僧笑了笑。

　　孫悟空很快折返，將水遞給桃蓁的同時，又抖出一片不知哪兒來的大葉子平攤著懸在她頭頂。

　　「大聖……這是做什麼？」。

　　孫悟空懶洋洋把葉子掀開一點兒，那張白淨小臉又從綠葉下頭顯現，他睨著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不是被曬得頭暈？給你片葉子擋擋。」

　　桃蓁當然聽出他這是在故意取笑自己蹩腳的藉口，噎了噎埋頭喝起水來。

　　「腳還疼不疼？」

　　「好多了。」

　　那就是還疼。孫悟空目光動了動，輕咳一聲像是有些不自在：「俺老孫倒有個主意，既不耽誤趕路，也不勉強你受傷的腳。」

　　「什麼主意？」

　　「你從前不是變成樹苗待在俺老孫肩上？」

　　沙僧最先捧場，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唐僧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既然變成桃樹……原先也不是沒這樣過，他也不必太刻意去糾正，再加上確實也是為桃蓁的腳考慮。

　　孫悟空又默默掀開葉子，桃蓁似有所覺地一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最後她飛快垂下頭，悄悄碰了碰微微發燙的耳根，應聲答應了：「那，好吧。」說完嘴角又忍不住隱秘地往上翹了翹。

　　右肩上酥酥麻麻的觸感讓孫悟空通體舒暢。

　　很快桃蓁便發覺以原形待在大聖肩上好處也不少。一個是就算臉紅也看不出來，另一個則是實在太方便說悄悄話。

　　「大聖。」她壓低聲音。

　　孫悟空被這細細軟軟一聲弄得毫無防備一個激靈，尾巴都僵了僵。桃蓁就在他肩上待在又怎會察覺不到，忍不住笑起來，故意道：「大聖，你抖什麼呀？」

　　「……俺老孫沒抖。」比起嘴硬，猴子也不遑多讓。

　　「噢。」桃蓁從善如流點點頭，沒拆穿。

　　不過，擔心的事還是要問的。

　　「大聖，萬一被長老知道了怎麼辦？」

　　「知道什麼。」孫悟空一臉的一本正經。

　　桃蓁支支吾吾：「反正你以後別故意這麼說話了，也不要……有什麼不妥當的舉動。」

　　「怎麼故意？什麼不妥當？」孫悟空想起來師父的提醒，還有楊戩那番話，目光驀地沉了沉，卻又不以為意笑了笑，「知道了也沒什麼。」

　　——我？我早看出來了，你以為你自己騙得了誰？

　　——也就騙騙你不染半點凡俗男女之情的師父，還有那兩個傻傻的師弟。不過他兩個發現也是早晚的事。

　　——給你個忠告，這事你想清楚沒有？

　　——你是出家人，真經也沒取得，你師父，觀音菩薩與佛祖，豈會容許？

　　——未來該如何，你好好選。

　　這是楊戩與他同去取回舍利子時說的話。

　　「還是瞞著吧？」桃蓁憂心忡忡，「萬一師父又生氣，要逐你走怎麼辦。」

　　「那正好，帶著你一起走。」孫悟空咧嘴笑了。

　　可走，又能往哪裡走？桃蓁苦笑。

　　「桃樹精，」孫悟空忽然問，「你這是承認了，對吧？」

　　「承認？」下意識反問後，桃蓁頓時就明白了，滿樹的桃枝都忍不住縮了縮，最後小聲嘀咕：「……不是之前就承認了嗎。」

　　這個角度和位置桃蓁是看不見他臉上神情的，但她就是莫名覺得大聖在笑。

　　然後……耳朵紅彤彤的。

　　桃蓁也跟著傻笑起來。

　　她剛才說話時怎麼直接就說得像他們之間已經什麼了似的……還說瞞著唐僧，這是秘密戀愛？

　　好像迷迷糊糊一切莫名就塵埃落定了。

　　桃蓁心裡接二連三冒出來一點又一點的貪心。即便以後大聖成佛，他們最終也沒能有什麼結果……但能有這樣一段回憶，能知道大聖喜歡自己這回事，她也沒什麼遺憾了。

　　總之她不想讓自己有遺憾，就像執意要跟著一起取經一樣，桃蓁心裡頭又默默下了某個決心。

　　「今天是我最幸福最開心的一天。」

　　輕柔的聲音落在耳畔，孫悟空只覺得身子發軟，最後悶聲憋出一句：「以後還會有更開心的時候，傻不傻，這麼容易滿足？」

　　這樣的口吻聽得桃蓁心裡不斷騰起甜甜的滋味，笑容簡直就像止不住了似的。

　　然而說完這麼一句，孫悟空眼底卻隱隱騰起一抹得意與溫柔。

　　昨天也是他最幸福最開心的一天。

　　.

　　即便早前便猜測過這種可能，但親眼所見仍然讓聖嬰愣了愣。

　　更何況鏡池裡頭那兩人看起來，明顯是兩情相悅。

　　「菩薩，」他眉頭皺了皺，看向蓮花臺上的觀音，「孫悟空且不論，但桃蓁她既知鏡池能窺見他們一言一行，怎麼還敢如此放肆？」

　　觀音目光輕飄飄落在那一塊平整池水上，末了微微一笑。

　　「自從她離開紫竹林，鏡池的事早已在她腦海中漸漸消弭了。」

　　「唯有毫無防備，方能顯示本真。」

第60章第六十顆桃

　　勸，勸不動，唐僧無奈，後頭索性就不再提了。

　　然而孫悟空依舊覺得不痛快。

　　怎麼他喜歡個人也要偷偷摸摸的？！

　　每回那桃樹精偷偷摸摸做賊似的他就忍不住想戳穿，結果每回她都睜大眼睛瞪著她，臉板著一副要生氣的模樣。

　　孫悟空只能訕訕合上嘴，身後翹起來的尾巴也耷拉下去。

　　好好好，瞞著就瞞著。

　　反正最後都要跟他回花果山，先忍忍憋屈一陣子也沒什麼。

　　不過有時候駕著筋斗雲有要事須得「離隊外出」的齊天大聖，總是假公濟私將自己的「跟班」給帶上，反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大家都習以為常。

　　除開這個，每天晚上孫悟空又總在師徒幾個歇下後偷偷摸摸起身，接著走到桃樹底下晃晃桃枝，下一刻便有個穿粉白裙的少女跟他並肩坐在夜幕下。

　　開始桃蓁還總緊張心虛，緊張是捅破窗戶紙後與大聖獨處緊張，心虛是怕被其他人發現端倪，後來慢慢就鎮定了。

　　畢竟與大聖單獨相處的時候也確實難能可貴，貪心能戰勝一切膽怯。

　　不過……

　　她好像發現，越相處，某只猴子便越不安份。

　　「你！」也就片刻功夫，那尾巴便又纏到她手腕上來了。桃蓁目光一動，某種念頭又蠢蠢欲動，她忍著笑一個反手握住尾巴尖兒捏了捏。

　　孫悟空渾身一個激靈，尾巴上的猴毛都豎起來了，偏偏都這樣了還強裝鎮定，轉頭凶巴巴盯著桃蓁：「尾巴是能隨便摸的嗎。」

　　「為什麼不能摸？」桃蓁面上顯現出單純只是疑惑的神色。

　　實則心裡被大聖這副模樣可愛得不行。

　　唔……尾巴的手感真的挺好的，她都捨不得鬆手了。

　　「快放開。」孫悟空瞪她，可惜少女大概是趁著夜色看不清臉上微微的紅暈，所以壯著膽子不肯松。

　　又麻又癢，接著就像是坐在火堆旁邊，他渾身都莫名升了溫，心裡頭還覺得急躁不安得很。

　　「不松？」孫悟空咬牙，忽然目光被少女嫣紅菱唇吸引，暗金色眼瞳忽然定了定，接著壓著往上翹的嘴角，哼哼道，「想捏尾巴……也不是不行。」

　　「你……讓俺老孫，親一口。」

　　桃蓁一愣，仿佛手裡的尾巴是什麼燙手東西似的猛地放開，轉過頭不去看他，臉飛快燙了起來。

　　孫悟空趕緊縮回尾巴。

　　「桃樹精，怎麼不說話？」尾巴不在桃蓁手裡了，孫悟空笑得更得意。

　　雖然不是第一回……但上回是在她醉酒意識不清的時候，桃蓁心裡又窘又氣悶，還想讓她怎麼說？難道說「好，你親吧」？！

　　「你瞪我做什麼？」孫悟空摸不著頭腦。

　　桃蓁起身就要走，聲音低得像蚊子叫：「……我困了。」

　　困了？孫悟空急了，手一撐站起身來，伸手便去拉桃蓁手腕，她自然是敵不過他力氣的——雖然好像他也沒用什麼力氣。

　　他看著少女站不穩他懷裡倒的模樣，趕緊一伸手將人抱了個滿懷。

　　盈盈桃香與花香頓時彌漫在他四周，孫悟空滿足地咧嘴挑眉笑了笑，接著笑容又一點一點收斂了，他垂眸盯了片刻，接著一手擱在桃蓁臉側，輕輕用力往上托了托，末了徑直吻了下去。

　　桃蓁控制不住眼睫眨個不停，耳邊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最後連這些聲音也察覺不到了，神智與注意全部融化在唇間的熱燙裡。

　　.

　　豬八戒猛地捂住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這這這這！

　　猴哥跟桃姑娘，他們？！

　　他震驚地看著月光下站立著相擁親吻的兩人，竟被這一幕弄得半天回不過神來，起夜時原本濃濃的睡意也無影無蹤。

　　半晌，他四肢僵硬地重新退回了屋子裡頭。

　　他就說……怎麼猴哥護桃姑娘跟護寶貝似的。此時這一路的種種都在他腦海裡頭豁然開朗，但是又炸得他頭發暈。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呆猴子竟然——

　　還說他天天腦子裡頭惦記一個「色」字，明明他才是！他孫悟空不僅惦記，還下手抱得美人歸了！

　　沒過多久，豬八戒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些細微響動，他趕緊閉上眼打起呼嚕來。

　　門開了又被人輕輕關上，卻不知道怎麼回事進來的人毛手毛腳的，竟然還弄出了不小的動靜將師父給驚醒了。

　　「……悟空？」唐僧壓低了聲音迷迷糊糊問道。

　　「……欸，師父。」孫悟空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接著故意做出一副睡意朦朧的嗓音。

　　唐僧沒再多問，合眼接著睡了。

　　豬八戒莫名也跟著松了口氣，他心裡頭哼哼幾聲，想著明天就嚇嚇你這猴子。末了一閉眼，很快便又睡死過去。

　　這回鼾聲也不是裝的了。

　　孫悟空躺在床上，單手墊在腦後，沒有分毫睡意，他就這麼大睜著眼半天，時不時就要衝著滿室黑暗無聲傻笑。

　　少女唇瓣溫熱且細膩柔軟的觸感仿佛還停留著，那道獨特香氣更是讓他暈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

　　「猴哥。」

　　一大早，孫悟空就發覺八戒那呆子沖自己擠眉弄眼，神色古怪。

　　「你發什麼瘋？」孫悟空輕嗤一聲，「沒睡醒？」

　　「老豬我是沒睡醒，可我還記得昨晚做的夢呢。」豬八戒拍著肚子哼哼，「夢見起夜的時候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

　　面前猴子倏的轉過頭來，眼微微眯了眯，將他剩下的話堵在了喉嚨裡。

　　「你看見什麼了？」

　　「猴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豬八戒裝模做樣地歎了口氣：「天天教訓我不該想著不該想的，可你倒好，都跟桃姑娘卿卿我我到這種地步嘍。」

　　孫悟空一伸手扯住他耳朵，惡狠狠低喝：「你給俺老孫閉嘴！」

　　「欸，欸，別扯耳朵！疼！」

　　還好這會兒這裡也就他們兩個在，倒不用怕被師父聽見。孫悟空松了手冷哼：「怎麼，你還準備去告狀？」

　　「哪兒能啊？」豬八戒揉了揉耳朵，憤憤瞥一旁那道金棕色身影一眼，「我要是想說，早昨晚就把師父給叫起來了。」

　　孫悟空一言不發看著他，示意他接著說。

　　「猴哥，」豬八戒得了他這個暗示，又舔著臉湊上來，「你說，你現在想跟桃姑娘在一塊兒，我老豬呢，嘿嘿，也實在想念高老莊，不如咱們就此別過，各自散了吧？何苦還受這苦去取經呢？再說，後頭還有什麼磨難，咱們什麼也不知道——」

　　「趁早打消你這念頭。」

　　他說到一半時孫悟空便沉了臉色，最後也沒耐心再聽完，直接打斷了轉身就要走。

　　豬八戒急了：「猴哥，難道你不想帶著桃姑娘回花果山？師父要是知道你們兩個……肯定又得生氣！」

　　「那也是往後的事。」孫悟空微微側過頭，「俺老孫既答應要護送師父去西天，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願望落空，豬八戒一拍肚子扭過頭，氣悶哼道：「你這猴子就是死腦筋。」

　　還以為能趁此機會回高老莊瀟灑自在……

　　「別給師父說這事，少添亂。」說完孫悟空便徑直走了。

　　一場談話不歡而散。

　　出發上路後唐僧才發覺二徒弟神色不對，出口關切問了問，豬八戒剛哼哼兩聲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見有人已替他答了：「他嫌俺老孫叫他叫的早了，發起床氣罷了。」

　　豬八戒一噎，咽不下這口惡氣想說些什麼，那猴子不鹹不淡一眼瞥過來便讓什麼話都化在了肚子裡頭。

　　不說就不說。他又忍不住看一眼桃蓁，心道桃姑娘這麼好個美人，怎麼就看上了那麼個蠢猴子？

　　那猴子有什麼好的？！

　　桃蓁自然是無從得知豬八戒撞破了昨晚那一幕的事，還以為這兩人只是尋常鬥嘴。

　　「桃樹精。」孫悟空忽然喊道。

　　桃蓁趕緊應聲。

　　「走得累不累？要不要待俺老孫肩膀上？」

　　「……不用了。」勉強扯出個笑臉，桃蓁又趁唐僧不注意時狠狠瞪他一眼。

　　「真不累？」

　　「二師兄，我來找你聊會兒天？不然你一個人走著也怪無聊的。」

　　孫悟空臉一黑，伸手將邁開步子的少女給拉回來。不遠處豬八戒一溜煙躲在沙僧背後，末了探出頭來乾笑道：「不無聊，不無聊，有沙師弟陪我呢！」

　　豬八戒心道我這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先前喝一口桃姑娘打的水那猴子就跟要吃人似的，心眼真是比針尖兒還小！

　　這麼走走停停便一路走到了朱紫國。

　　桃蓁也不知是不是心境變了，只覺得這一路實在過得太快，仿佛沒走幾步路轉眼便經歷了一難。

　　畢竟她私心希望這一路能走得越久越好。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能晚一點點結束也是好的。

　　揭了皇榜便要進宮為國王治病，雖然知道這朱紫國的國王實在害怕大聖幾人的外貌，但經過西梁女國那一回之後桃蓁也不敢再隨便讓大聖變作人形了。

　　誰知道會不會再來一個玉娘？

　　「你們把所有藥材都備齊，我自有辦法為國王調製良方。」孫悟空板著一張臉，看上去高深莫測的模樣令那位隨侍國王左右的侍從趕忙戰戰兢兢應下。

　　桃蓁在心裡頭默默同情了會兒國王，接著便跟著一起鑽進了放置藥材的倉庫。

　　還沒走進去就聞見了濃濃的藥味，一踏進去更是苦得透人心脾，但嗅習慣了又覺得裡頭充斥著苦澀的清香味。

　　孫悟空嫌棄地在鼻子前頭扇來扇去。

　　為了拿出藥丸時好跟國王交代，幾人準備「真正」的藥丸時也得從八百味藥材裡頭每樣抓一點細細研磨。這功夫最「乾淨」，便任命給了桃蓁。

　　「隨便磨一磨就是了，權當弄著玩兒。」孫悟空看著少女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只覺得這磨藥的差事似乎也不輕鬆。

　　桃蓁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皓齒：「知道啦。」

　　大黃一兩，巴豆一兩，馬尿半盞，最後鍋底灰半盞。師兄弟三人一邊籌備一邊笑得古怪。

　　孫悟空中途回頭朝桃蓁那邊看去，忽然看見那白淨一張臉上多了幾道墨綠色痕跡。大概是磨藥時蹭上去的。

　　於是想也沒想地伸手，把那道痕跡給抹掉了。溫熱的手指還假公濟私地來回在那細膩白皙的肌膚上捏了捏。

　　這動作弄得桃蓁覺得癢想笑，她往後縮了縮，還不忘用眼神提醒他別被另外兩人發現了。結果餘光卻瞥見豬八戒正幽怨地盯著這邊兒，四目相對後又趕緊此地無銀地轉開頭，仿佛這倉庫是什麼富麗堂皇的宮殿一般目光饒有興致地逡巡。

　　桃蓁傻眼了，最後抬頭看向大聖。

　　孫悟空胡亂揉了揉她頭頂，半晌才含糊哼道：「……他之前有一晚，看見了。」

第61章第六十一顆桃

　　看見了？

　　桃蓁愣愣追問：「什麼時候的事？哪一晚？」

　　「就是離開荊棘嶺投宿農家那一晚。」說完孫悟空便輕咳一聲，抬腳到倉庫另一頭假裝忙活去了。

　　離開荊棘嶺？投宿農家？

　　這麼一說桃蓁還有什麼想不起來的？那不就是——

　　孫悟空雖然趕緊走遠了，但還是忍不住要回頭看一眼，這麼一回頭正好就看見桃蓁氣鼓鼓地狠狠瞪過來。這模樣反倒逗笑了他，孫悟空咧嘴笑了笑，眉眼神情看上去得意得很。

　　「……」桃蓁別開臉，懶得再看他。

　　豬八戒竟然沒把這回事告訴唐僧，這是她沒想到的。不過不管原因是什麼，能接著瞞下去就是好事。然而這種事往往有一就有二，一個人發現了，其他的人還會遠嗎？他們要是再不收斂，恐怕就是接二連三弄得人盡皆知。

　　藥磨好後便被呈上去給國王服下，痊癒之後大喜過望，立刻便設宴款待答謝這幾位大唐來的高僧。

　　朱紫國國王人本就生的儒雅俊美，真誠客氣招待時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女長老怎麼不吃東西？可是這些不合你胃口？」

　　桃蓁趕緊解釋道：「我修行方式與他們略有不同，平日裡都無需進食。」

　　國王恍然，感歎：「果然幾位皆非凡人也。」

　　……雖然她並不是什麼得道厲害的人物，但她的確不是人是個妖精，國王這句「非凡人」她就厚著臉皮受了吧。桃蓁謙虛地笑了笑，端起茶水喝了兩口。

　　「那，不如來些好酒？」國王一招手，便有人端著精緻酒盞上前，「這酒乃是宮中貢品，滋味絕佳。」

　　上回醉酒的事桃蓁還記得清楚，更別提唐僧這回也在，要是她再做些什麼不該做的，說些什麼不該說的，那可就完了。

　　不過國王眼底驟然劃過的一抹感傷把她拒絕的話堵在了喉間。雖然當年國王為了保全自身，妥協讓那賽太歲將金聖宮娘娘給抓走這事實在不該是男子所為，但桃蓁這時看見他這副模樣，加上又是設宴表達謝意，因此也不忍拒絕他好意。

　　「多謝陛下。」桃蓁道了謝，那侍從便很有眼色地將她面前的酒盞斟滿。

　　國王斂了神色，重新笑道：「來，寡人敬幾位聖僧一杯。」

　　孫悟空還以為這桃樹精今日不肯再喝，正有些遺憾，沒想到她竟然應下了。他腦海裡頭又浮現出桃蓁那晚喝醉後撒嬌的模樣，心裡頭泛起細細密密的癢來。

　　一連敬了四杯，唐僧以佛門清規為由婉拒，孫悟空、豬八戒與沙僧一飲而盡，然而桃蓁都只是淺嘗輒止，國王也沒強求，只笑著問她酒的味道如何。

　　「香氣醇厚，的確是好酒。不過我飲酒不多，是個外行。」桃蓁笑了笑。還好這酒並不濃烈，不然她真怕自己只嘗這一小點兒都會喝醉。

　　孫悟空聞言頓時笑得不懷好意：「既然是好酒，那再跟俺老孫喝幾杯？」

　　「好啊。」桃蓁笑眯眯應道。

　　她答應得這麼俐落，孫悟空反倒有些狐疑，然而朝桃蓁看過去時後者又睜大眼看著他，看著無辜得很，他低聲不知嘀咕了什麼，接著便舉著酒杯跟她碰了碰杯。

　　仰頭正要一飲而盡時，尾巴上頭忽然傳來一陣陌生又熟悉的動靜。那只手不輕不重一捏，戰慄直直沖上他頭頂——

　　「噗」

　　滿桌的人都震驚地投來目光。

　　酒噴了一桌，對面目瞪口呆的豬八戒扯過沙僧的衣服擦了擦臉：「猴哥，你這——」

　　看著大徒弟如此失儀，唐僧忍不住無奈搖了搖頭，轉身對國王賠罪道：「陛下切莫介懷，我這幾個徒弟從來不拘性子，實在有些失禮。」

　　「無礙無礙。」國王擺擺手，孫長老可是治好了他的病，對於恩人還會有什麼苛求？

　　「大聖，你怎麼了？」桃蓁忍著笑，嗓音都顫巍巍的。

　　孫悟空鎮定自若地放下酒杯：「……沒什麼，剛才俺老孫嗆著了。」

　　怪不得她還願意跟他喝酒！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不過他還能怎麼辦？孫悟空幽怨地看了眼桃蓁因為憋笑有些泛紅的臉頰，心裡哼哼道總要找機會好好討回來她捏自己尾巴的代價。

　　侍從趕緊上前收拾狼藉，誰也沒察覺齊天大聖身後的尾巴可憐兮兮地縮回來，不敢再放心大膽地放在旁邊少女隨手可及的地方。

　　這酒喝著喝著，國王眼底就滿是愁雲，面前酒杯就沒空過，看著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

　　「陛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唐僧忍不住問道。

　　「……哦，沒有。」國王笑著搖搖頭，「只是這幾年來身體虛弱，御醫勸寡人不要飲酒，眼下病終於好了，一時高興便多喝幾杯。」

　　孫悟空抬眼間已好幾回察覺國王臉上隱約的愁容，這會兒便笑了笑道：「陛下，既然高興，便將煩心事一齊說了，若俺老孫能幫忙，弄個雙喜臨門豈不更好。」

　　「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國王還有幾分遲疑。

　　「陛下，我這大徒弟本事高強，您儘管說吧。」

　　「那……告訴你們也無妨。」國王長歎一聲，終究是對愛人的思念占了上風，哪怕有一線希望也是好的，「三年前端陽節時，寡人與愛妃正在御花園中遊玩，行至一座涼亭時忽然刮起一陣狂風，半空中出現個妖怪，說他是麒麟山賽太歲，洞府中正缺一位美麗夫人，命令三聲之內就要將美人送出去，否則就要先吃寡人，再吃眾臣，最後吃盡黎民百姓。」

　　「……寡人實在沒辦法，只好忍痛將她推了出去，最後那妖怪用一陣狂風將人卷走，這一別就是三年。」

　　他話一說完，席間頓時陷入沉默。

　　聽見國王親口講出往事的桃蓁，心裡頭更複雜了些。

　　或許有愧疚的原因在裡頭，但三年裡念念不忘，不能說國王對這位金聖宮娘娘是沒有感情的，只是他處於這段情誼之中作為男子不算有擔當。然而作為朱紫國的國王，當時敵不過妖怪的情況下的確是別無選擇。

　　「陛下想將金聖宮娘娘找回來？」孫悟空抬眼看向國王。

　　國王臉上愧疚與痛苦兼有：「這三年來每一日都想。」

　　「這事交給俺老孫。」

　　「這，」國王不敢置信，「可是那賽太歲實在難以對付，長老切莫勉強。」

　　孫悟空放下酒杯，皮笑肉不笑：「陛下放心，這世間還沒什麼妖怪是俺老孫害怕的。只需給一樣娘娘眼熟的東西，拿著去作為信物免得她戒備不肯相信俺老孫。」

　　「眼熟的東西？」國王沉吟片刻，「倒是有一樣黃金手串是她尤其喜歡的，只是這幾年寡人不願睹物思人命人收起來了，眼下讓人取來就是。」

　　說完便吩咐侍從將東西取來，等待的這一會兒功夫唐僧少不了好一番安慰國王，而另外一邊兩人正坐著大眼瞪小眼。

　　桃蓁原本正坐著發呆，然而這一副模樣落在孫悟空眼裡就覺得少女看起來有些懨懨，以為她還在想方才國王說的那些往事，也或許還有什麼別的鬼使神差的原因讓他喊了聲：「桃樹精。」

　　「嗯？」桃蓁回過神，愣愣看過去。

　　卻沒料到大聖就這麼盯著她，什麼也沒說。

　　「大聖，怎麼了？」

　　她話音剛落，忽聞那去取手串的侍從折返稟告國王：「陛下，東西取來了。」

　　桃蓁注意被分散，正要轉頭去看黃金手串的真容，面前的人卻忽然站起身，抬腳走開前低聲對她說了句：

　　「如果是我，一定不會那麼做。」

　　說完那道金棕色身影便轉頭朝國王那側走去，只留給桃蓁一個背影。

　　怎麼突然說句這樣的話……

　　她有些茫然，接著很快明白了大聖說的是什麼。

　　他在說賽太歲脅迫國王交出金聖宮娘娘的事。

　　桃蓁忽然坐在原地盯著地面笑起來，心裡一種難言的滋味仿佛潮水拍岸一般湧上來撲過她跳得飛快的心口，接著再緩緩地溫柔地退進那一片碧波。

　　就算他不說，她也明白的。

　　大聖絕不會是那樣妥協懦弱的人，他只會迎頭直上，不論結果，拼盡全力也要殊死一戰。

　　誠然，這世間只有一個大聖，因此也只有他敢俯瞰所有妖魔。然而剛才他親口對她說那句話意義卻非同凡響。

　　那意味著，他想說——

　　那一刻，只做她一個人的英雄。

　　.

　　國王說那賽太歲本事高強也不是半點影響都沒有的，比如這回孫悟空就死活不肯帶桃蓁同行。

　　「你就跟師父他們一起在這兒等著，俺老孫去去就回。」

　　雖然沒什麼危險，也不需要她想什麼法子避開災禍或者補救，但也正因為沒什麼危險，桃蓁才不怕拖了後腿，想跟著一起去。

　　「你說有危險就有？前幾回要帶著我同行的時候就說沒有？」桃蓁忍不住故意跟他唱反調，「我看大概是大聖這回不想帶我去。」

　　只可惜眼裡一分狡黠沒能藏住，孫悟空看得手癢，抬頭四顧見無人注意，於是裝作惡狠狠咬牙切齒地抬手捏了捏桃蓁的臉。

　　然而從前刻滿桀驁無謂的一雙金瞳，此刻當中只剩縱容溫柔，看得桃蓁忍不住耳尖發燙，心裡頭像吃了蜜一樣滿足。

　　她臉皺起來，故意哎喲一聲：「疼。」

　　「該。」

　　猴子涼涼扔下一句，放開手轉過身，沒撐住幾息功夫又慢吞吞轉回頭來：「……真疼？」

　　「當然是……假的。」桃蓁一雙杏眸都笑得彎起來。

　　她正笑時，忽然看見大聖身後十幾步開外的國王正盯著他們兩個，神情有些許驚訝。不過一旁的唐僧正好與沙僧說著什麼，沒注意這邊的動靜。

　　桃蓁笑容頓時一僵。

　　片刻後，國王斂了神色，心領神會的沖她微微點頭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國王：豬長老，看見沒？什麼才是淡定的反應。

　　豬八戒：我老豬今天剛被噴了一臉，暫時不想說話，謝謝

　　沙僧：你拿我衣服擦的我說什麼了嗎？

第62章第六十二顆桃

　　最終桃蓁還是沒能跟著去。

　　大聖一個駕雲便走了，她就留在這兒跟國王和唐僧幾人繼續坐下來閒談。原本她心裡還覺得有些心虛且不自在，但見國王像是什麼也沒看見似的與唐僧侃侃而談，便也漸漸放下心來。

　　他們這一路也算路過不少名山大川，經歷了不少奇聞軼事，因此想用這些稀奇經歷分散國王注意，讓他別太過於擔憂金聖宮娘娘還是勉強能辦到的。

　　桃蓁坐在一旁聽唐僧講著，忍不住有些恍然。

　　……原來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她也與師徒幾人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尤其到這朱紫國後，也意味著取經之路已至大半。

　　抵達大西天，也不過就是轉眼間的事情了。

　　她邊分神，邊隨手拿過一杯茶水想喝一口，結果喝進嘴裡才驚覺根本不是茶，而是剛才品嘗的那種酒。

　　桃蓁默默咽下去，又疑惑地看向手裡的杯子。她明明記得自己那半杯酒是喝完了的，這又是哪兒來的？

　　「桃姑娘，」沙僧帶著憨厚笑意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好心指了指桃蓁手裡的酒杯，「那個是大師兄的杯子，你拿錯了。」

　　唐僧原本正說著話，聞言下意識便看過來，正好將桃蓁拿著酒杯有些發愣的神色盡收眼底。

　　「我，我，那個，剛才一時走神……」桃蓁趕緊放下杯子，臉側頓時發燙，在唐僧的注視下解釋得磕磕絆絆，「我不小心拿錯了，以為是我的杯子才用的。」

　　「沙師弟！你！」豬八戒急了，手上東西也顧不得吃，趕緊扯了扯沙僧的衣袖，接著拼命朝他遞眼色。

　　沙僧一臉茫然。

　　唐僧看見二徒弟這幅神色，眉頭忽然蹙了蹙，但隨即又鬆開。

　　國王見狀忙打圓場道：「是寡人一時疏忽，忘了吩咐侍從將不用的杯盤收拾了，桃姑娘見諒。」

　　「沒什麼，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桃蓁趕緊笑了笑，順著臺階下了。

　　明明她真的只是拿錯了杯子，可方才有一瞬間的氣氛奇怪得讓她都以為自己是刻意……

　　只要唐僧不誤會就好。

　　.

　　「悟空，住手！留他性命！」

　　半空中忽聞觀音這一句，孫悟空動作一頓，有些詫異地轉身抬頭望去：「菩薩？」

　　見人停住，觀音便款款落下雲頭，接著微微一笑解釋道：「我是專程來收這妖物的。」

　　「不勞煩菩薩動手，俺老孫自己便能結果了他。」孫悟空邊說邊默默藏起那三個鈴鐺，接著將另一隻手握著的金箍棒抬起來落在肩上。

　　「這你有所不知，這妖物本是我養在座下的金毛犼，只是先前咬斷鎖鏈逃下界，正好與這朱紫國國王消災。」

　　「消災？」孫悟空一揚眉，哼笑道，「他就是個為害人間的妖物，何來消災一說？」

　　觀音便將那國王先前有一回如何無意中射殺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二子的事簡單說了：「因此金毛犼擄走他王后，使他憂思成疾這三年，正好抵消他罪過。」

　　「如今事了，我便專程來此將這孽畜帶回去。」

　　「這樣輕易就免了他罪過？」孫悟空皺眉，側首去看那一邊狼狽不堪的賽太歲，冷哼一聲，「至少讓俺老孫打二十棒再說。」

　　觀音笑道：「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他一命，不然別說二十棒，你這一棒下去只怕他也沒命了。」

　　說完不等孫悟空接話便又提醒道：「還有那寶貝，也該歸還於我吧？」

　　「……寶貝？」孫悟空當即將賽太歲拋在腦後，「什麼寶貝？」

　　「自然是那三個金鈴。」

　　「金鈴？俺老孫不曾見過。」

　　「哦？」觀音笑得和煦，「那不如我念一段緊箍咒如何？」

　　孫悟空臉色一僵，頓時笑了：「——剛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麼個東西。」說完取出三個金鈴朝菩薩遞去。

　　觀音將東西接過，又將賽太歲化為金毛犼原形，臨走前步子忽然一頓，又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道：「悟空，眼下取經九九八十一難你們已度過五十八難，你可有什麼感悟？」

　　孫悟空愣了愣，默默將金箍棒收起，末了盯著虛空一處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

　　「那便好。」觀音頷首，「畢竟這九九八十一難都是為了磨礪你們師徒幾個而存在，你也要時時刻刻牢記考驗總是無處不在，或許並非只有這九九八十一難而已。」

　　並非只有？孫悟空不解，轉過頭問道：「菩薩，這是何意？」

　　觀音卻並不回答：「當然須得你自己體會。一切阻礙你們抵達大西天的，皆是磨難。只有克服所有，方為修成正果。」

　　觀音帶著金毛犼駕雲走後，孫悟空仍皺眉思索那番話的含義。想著想著他不免有些煩躁，這佛祖與觀音一眾說話向來喜歡雲裡霧裡，就不能直截了當地說？

　　他心裡頭抱怨，腳上卻一刻沒停走到洞府裡頭，預備帶著金聖宮娘娘回朱紫國王宮。

　　那王后在洞府中不安等待多時，乍一看見孫悟空出現在門口，登時喜出望外迎上去：「長老，這是……？」

　　「那妖物已被觀音菩薩收服，俺老孫這便帶你回王宮。」

　　「多謝長老相救，我與陛下必將銘記長老大恩大德！」

　　美婦人淚水漣漣就要下拜，孫悟空趕緊上前就要將人給攔住，然而一想到她身上那件五彩仙衣，手頓時一僵，只能乾巴巴勸道：「娘娘不必客氣，既然俺老孫受了陛下所托，自然應當竭盡全力將事情辦成。」

　　說著又咧嘴一笑：「若你還要行此大禮，豈不是折煞俺老孫？」

　　王后聞言，只得站直了身子，又來來回回表達好幾回謝意。

　　說得孫悟空險些招架不住。

　　兩人駕雲回王宮，遠遠地王后便看見亭下坐著的那道熟悉身影，頓時淚如泉湧。

　　「猴哥回來了！」

　　桃蓁聽見豬八戒這一聲喊，連忙回頭望去，等看見那道金棕色身影後又趕緊起身，心裡到底松了口氣，笑著喊道：「大聖！」

　　其實也沒分開多久，但孫悟空還是覺得身邊少了點兒什麼，一路都覺得怪怪的，這會兒看見那張盈盈笑臉，頓時心情大好。

　　一分神，雲頭落地時便疏忽了，旁邊纖細嬌弱的金聖宮娘娘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孫悟空趕緊伸手扶了一把。

　　——王后倒是站穩了，孫悟空卻被那五彩仙衣給蟄得「嘶」了一聲，縮起手倒退兩步。

　　「這，長老你沒事吧？」王后頓時面露愧色。

　　孫悟空咧嘴笑了笑：「……不礙事。」

　　「大聖。」桃蓁從涼亭跑到孫悟空跟前，低頭細細打量他手臂，「這是怎麼了？疼嗎？」

　　「當然疼。」孫悟空立即做出愁眉苦臉的模樣，一旁聽見這句的王后忍不住愣了愣，只是還沒來得及回頭打量幾眼，便被不遠處那聲「愛妃」給吸引了注意。

　　整整三年，闊別無數日夜的有情人終於得以相逢，這場景看得唐僧也忍不住有些動容。

　　只是……再激動也只能幹瞪著眼不得親近，這情景實在有些窘迫。

　　另一頭兩人倒沒受這古怪氣氛影響。

　　桃蓁有些納罕：「還疼？」

　　「疼。」這一聲聽著委屈得很。

　　還疼？她還以為五彩仙衣蟄人只疼當時那一下，誰曾想半天都沒好：「那怎麼辦？要不要找陛下弄些藥來塗一塗？」

　　「不用那麼麻煩，」孫悟空輕咳一聲，接著笑著低頭湊近，「你給我吹一吹就好了。」

　　「……」

　　她就知道！這猴子又騙人！

　　桃蓁不買帳，抬頭狠狠瞪他一眼就走。

　　這時半空忽然傳來一聲：「大聖！」

　　孫悟空正準備幾步追上桃蓁，聞言步子一頓，皺眉朝半空望去。只見有人騰雲而來，還是個熟面孔。

　　「紫陽真人？」

　　那人落下雲頭，笑眯眯應道：「正是，正是。」

　　「你來做什麼？」

　　「我三年前路過此地時，正巧見這朱紫國王後被妖物擄走，我擔憂她將受賽太歲侮辱，便把我一件舊棕衣變作這霞裳，穿上身便生一身毒刺，旁人靠近不得，否則將受針刺之苦。如今得知大聖已降伏了那賽太歲，便趕忙來收回棕衣。」

　　「原來這東西是你的。」孫悟空輕哼道，「蟄沒蟄那賽太歲俺老孫不知道，可我卻被那棕衣蟄了手。不過，看在你這寶物保護王后有功的份上，俺老孫便不計較了。」

　　「欸，欸。」紫陽真人忙應了幾聲，接著又道，「我這便將那棕衣收了。」

　　他手裡一撚訣，眨眼間王后身上的五彩仙衣便不見了蹤影，這下國王也不再束手束腳，當即便上前將人擁進懷中。唐僧見狀，趕緊側過身不再看向這相擁的兩人。

　　收了棕衣，紫陽真人也不再逗留，笑眯眯地功成身退。

　　桃蓁看著這大團圓的情景，心裡也替他們高興，然而卻聯想到她和大聖……世間有情人千千萬，最終能成眷屬的又有多少呢？

　　「傻笑什麼？」

　　被這一聲哼笑驚得回過神，桃蓁收了臉上的笑意，板著臉：「誰傻笑了。」

　　孫悟空抬手便要去捏她的臉，桃蓁忙後退一步，又心虛地轉頭看一眼唐僧，嘴上低聲抱怨一句：「不是說了小心被長老看見？」

　　看著少女匆匆往前走去的背影，孫悟空索然無味地抬手抓了抓臉側。

　　「猴哥。」

　　他一怔，回過頭一看，才發現八戒這呆子不知何時溜到他身後來了。

　　「做什麼？」

　　「嘿嘿。」豬八戒笑得神神秘秘，「猴哥，我給你說個秘密。」

　　「秘密？」孫悟空皺眉，狐疑道，「什麼秘密。」

　　「你去降伏那賽太歲時，桃姑娘偷偷用你的杯子喝酒呢！你說你們兩個也真是膩歪，竟然分開這麼一會兒都捨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大聖：聽說你偷偷用我杯子喝酒？

　　桃蓁：……？啊？

第63章第六十三顆桃

　　「也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離別時王后湊在桃蓁耳邊悄悄這麼說了一句，她身後是笑吟吟注視著這邊，笑得了然的國王。

　　桃蓁有些窘迫，但還是高興應下：「借王后吉言。」

　　一王一後親自送幾人離開皇城。

　　官道寬闊，師徒幾人與那少女行走在大路中央時，竟有幾分蕭索寂寥的意味。王后扶著國王伸出的那只手，登上最後一級城牆臺階。

　　她望著那遠去的幾個身影，感歎：「那孫長老是出家之人，想必與桃姑娘的情路不會順利。」

　　「這也說不準。」國王笑道，「若要說不順利，也只是因為佛門戒律與情愛難以兩全，須得自己做出選擇。」

　　說到選擇二字時，他眼神明顯黯然，身旁王后向來是他解語花，又怎會不明白對方此刻在想什麼？

　　「陛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三年前那一回，妾身就算起初傷心難過，但也理解陛下是別無選擇。好在我們如今團聚，也就無需再回想過去的苦難。」

　　國王打起精神點點頭，最後千言萬語化為長長一聲歎息。

　　但願這位孫長老能做個好選擇吧。

　　.

　　「臨走前金聖宮娘娘跟你說了什麼？」

　　孫悟空與桃蓁又落在隊伍最後，正是說悄悄話的好時機。

　　「……還能說什麼。」桃蓁回道，「就是感謝的話。」

　　「你少騙我，說感謝的話用得著偷偷摸摸的？」

　　桃蓁一噎，最後含含糊糊壓低了嗓音道：「說……終成眷屬什麼的。」

　　孫悟空聞言登時笑了，接著故意追問：「誰跟誰終成眷屬？」

　　「明知故問。」桃蓁才不順著他的話說，接著轉身要走到隊伍前頭去，孫悟空一伸手就將人給拉了回來。

　　「俺老孫話還沒說完，你跑什麼？」

　　唐僧騎在白龍馬上走在前頭，因此孫悟空便放心大膽地將桃蓁的手捏在手心，把玩什麼稀罕物件似的來來回回捏那纖細的幾根手指。

　　桃蓁覺得癢，想將手抽回來，卻根本敵不過大聖的力氣。

　　孫悟空扯著手將人往自己懷裡帶了帶，哼笑道：「俺老孫剛才聽八戒說，有人用我杯子喝酒？」

　　有人？

　　不就是她嗎！

　　桃蓁反應過來，心裡咬牙切齒埋怨豬八戒跟個喇叭似的，聽大聖這不懷好意的語氣也知道他「告密」時添油加醋或者顛倒黑白了。

　　「我是不小心拿錯了。」

　　孫悟空卻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桃花似的唇瓣上。

　　用他用過的杯子，那不就相當於是——

　　「大聖，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桃蓁見他不說話，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去，就看見他呆呆盯著自己臉上，「我……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孫悟空盯著她，說完終於按捺不住，低頭親了上去。

　　這個吻很短，只有片刻，但卻有些重，像是在宣洩什麼急躁的情緒似的。桃蓁紅了臉把人給推開，急忙小聲提醒道：「你怎麼突然……萬一被長老看見怎麼辦？」

　　還好唐僧沒轉過來，不然……

　　這麼想著，桃蓁又趕緊把手從大聖手裡抽出來。她覺得他們兩個就像是背著家長偷偷早戀的孩子似的，時時刻刻害怕唐僧發現端倪。

　　心裡的念頭成功付諸行動，孫悟空笑得心滿意足，只是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有些幽怨。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光明正大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快了。孫悟空在心底默念，很快他就能帶著桃樹精回花果山。

　　.

　　當某件害怕且抗拒的事還隔著好些時日時，人總是忍不住刻意逃避，總覺得還有好些日子能夠快活。

　　然而當這一天越來越近時，只會一日比一日心慌。

　　桃蓁覺得這些磨難仿佛只是彈指一揮間，甚至只想是她的一個夢。如果是夢，她希望永不醒來。

　　或者她甚至願意永遠困在這西天取經的十四年間。

　　這一路所經歷的，是她上輩子怎麼也不敢想像的。

　　「桃樹精？你想什麼呢？」

　　桃蓁回過神，默默將目光從面前波濤翻滾的通天河上移開，最後勉強露出個笑看向身旁的大聖：「……沒什麼。」

　　她垂眸，扶著大聖的手踏上老白黿的後背。

　　太快了……實在太快了。桃蓁將臉埋入雙膝，心裡難過得像堵著一團棉花。

　　「怎麼了？」孫悟空皺眉，有些擔憂，「不舒服？」

　　「不是，」桃蓁抬起頭笑了笑，「就是有些怕水。」

　　孫悟空眉頭一松，在她身旁坐下來，笑了聲道：「樹長在土地上，你怕水也是理所應當。」

　　「長老，」埋頭只顧著游向河對岸的老白黿忽然出聲，「當年我曾央求長老抵達西天得見佛祖後，替我問問歸著之事，想知道還有多少年壽，不知道長老可曾問了？」

　　桃蓁頓時有些緊張。

　　她當然知道唐僧忘了，可是老白黿這一翻身他們所有人都得落水！

　　她不會游泳啊！

　　「這……」唐僧面有愧色，支支吾吾半天給不出答案，老白黿自然就知道他忘了這回事，當即怒上心頭，身子一動便將背上幾人、白龍馬及經書行李一齊扔進了河裡。末了自己往水裡沒去，便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即便桃蓁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嚇得驚呼一聲，身子驟然墜入冰冷的河水，那一瞬間她腦海裡一片空白，渾身都猛地緊繃。

　　她手剛剛出於求生本能伸出去，就碰著了另一個人的手，那手緊緊攥住她，最後把她給牢牢抱在了懷裡。

　　「嘩啦」

　　孫悟空抱著懷裡的人從河水裡鑽出來，他有些焦急地伸手抹去桃蓁臉上的水珠：「桃樹精。」

　　「……咳咳，大聖。」桃蓁偏頭咳嗽幾聲睜開眼，雙眼還有些浸水後的不適，「我沒事。」

　　那邊豬八戒和沙僧已經扶著唐僧上岸了，接著又轉身折返到水裡頭去打撈行李和經書。

　　孫悟空松了口氣，攬著桃蓁的腰從水中騰起，最後將人穩穩當當安置在河岸邊：「你撚個訣把身上弄幹。」說完飛快起身跟著去打撈東西。

　　裝經文的包裹被河水給打濕了，師徒幾人趕緊拆開檢查，那薄薄一層布如何擋得住河水的威力，自然果然也跟著遭了殃。

　　正這時，忽然有幾個漁人上前詢問，幾番對話才知道竟是陳家莊上的，對方極力邀請師徒幾個去莊子上歇腳整頓，唐僧推辭不過，想著正好曬一曬經書便答應下來。

　　陳家莊裡一傳十十傳百，無數人前來看個熱鬧，順帶又準備了一場豐盛筵席。只是罕見的是，別說唐僧沙僧幾人，這回連豬八戒都沒什麼食欲。

　　他摸著肚子有些遺憾：「大概是吃了佛祖仙品佳餚的緣故。」

　　他們抵達大雄寶殿向佛祖奉上通關文牒又得了無數部經書後，那佛祖座下二尊者便領著師徒幾個和桃蓁去了宴席之上，無數珍饈仙果可盡情享用，就連桃蓁都經不住誘惑嘗了嘗。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樣絕佳的滋味嘗過之後，再無心品嘗凡人食物也是情有可原了。

　　不僅如此，桃蓁還懷疑那頓仙宴有讓人斷絕食欲的功用。

　　不吃東西，眾人便喝著茶酒談這一路見聞。

　　直至深夜，筵席方才結束。

　　桃蓁沒在陳家人為她準備的房間裡歇息，而是坐在門廊臺階上，撐著下巴呆呆望著夜幕中一輪皎月。

　　腦海裡紛雜念頭太多，反倒一片茫然。

　　「桃樹精。」

　　她一怔，接著抹了抹眼角轉過身：「……大聖，你還沒睡？」

　　「你不是也沒睡。」孫悟空不以為意，接著在她身邊坐下。

　　桃蓁想像從前那樣粉飾太平，裝作尋常一樣跟大聖聊一聊，最後道一聲好夢再回房休息，明日便又是新的一天，但她知道不可能了。

　　夜裡八大金剛很快便要現身帶走師徒四人，將他們一路送往長安，再之後又將西去，至那時取得正果。

　　她與大聖最後能靜靜獨處的日子，或許只有這一晚了。

　　想到這裡，桃蓁忍不住出聲喊道：「大聖。」

　　孫悟空靠在廊柱上，聞言抬眼笑了笑：「怎麼了？」

　　然而卻半天沒等到一句回答，他有些疑惑地撐起身子湊近了桃蓁：「怎麼不說話了？」

　　關切的詢問就在耳畔，夜色浮動下愈發顯得耐心溫柔。桃蓁忽地轉過身，一言不發伸出手搭在大聖後頸處，接著閉眼仰起頭就要湊上去。

　　孫悟空愣愣看著面前少女頭一回主動親吻自己，腦子一熱，沒等桃蓁那個吻落下便低了頭迎合。

　　耳畔是略有些急促的心跳與徐徐風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醉酒的夜晚。

　　心底那些洶湧的情感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了閘門宣洩，桃蓁在這一片片洶湧的浪潮中被擊打的歪歪倒倒，最後她猛地睜眼，別開臉靠在大聖胸口。

　　耳邊的心跳聲極為有力且平穩。

　　她終於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說話時滿是根本掩藏不住的哽咽：「大聖，你往後會記得我嗎？」

　　「好端端的為什麼說這個。」孫悟空皺眉，想將人拉開細細打量她臉上的神情，但桃蓁抱得很緊，沒讓他得逞。

　　成佛後斬斷情愛，到底是忘記她，還是單純直把她當作個「認識的人」而已？

　　無論哪一種，桃蓁都覺得自己無法忍受。

　　或許這段感情自始至終沒得到回應的話，她還能勉強好受一些。

　　「大聖，」桃蓁深呼吸幾回，免得哭腔使她話都說不完整，「我知道，你是要成佛的，我從一開始便知道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結果，但是還是忍不住貪心了一次。」

　　懷裡的人淚水一點一點浸濕他身上的直裰，這一點涼意連同這句話一起，仿佛匯成一把尖刀插在他心口。

　　孫悟空覺得胸口處鑽心的疼，他下意識把懷裡的人抱緊。

　　他從不知道她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念頭。

　　是不是取經這一路對她而言折磨大過快樂？

　　只是這桃樹精太傻，怎麼從來都不知道問一問他的答案。

　　「我不成佛。」

　　四個字穩穩當當落在桃蓁耳中，仿若平地一聲驚雷。

　　「……大聖，」她艱難道，「你說什麼？」

　　孫悟空眉頭緊皺，沉聲再次說道：「我說，不成佛。」

　　一瞬間，桃蓁難以自抑地笑起來，越笑笑聲便越急促，最後重新化為哽咽：「大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勉強將這幾個字說完，桃蓁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她從沒想過主動去問大聖是否想要成佛的問題，然而事到如今竟然能得到這一聲篤定的回答，她忽然覺得無比滿足。

　　足夠了。

　　真的足夠了。

　　只是西遊的結局早已寫好，任何人都無法更改。而她不過是投生到這個世界的旁觀者，不過是滄海中小小的一粟，又怎麼可能改變這一切。

　　她在聽見大聖的回答時也忍不住有深深的惶惑。

　　不成佛？

　　雖然她私以為齊天大聖理應無拘無束，可誰又能真正自由地存在於這天地之間？大聖若不再成鬥戰勝佛，到底對還是不對？

　　「有何不可能。」孫悟空咬牙，握住桃蓁的肩膀讓她直視自己，「對於俺老孫來說，沒什麼不可能。」

　　「桃樹精，告訴我，你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桃蓁沒有說話，只是苦笑著搖頭，滿眶淚水不斷順著臉頰落在衣襟上。

　　這搖頭不單單意味著她知道這不可能，也代表她不能說。

　　難道要告訴大聖這一切都只是個「故事」？桃蓁知道自己辦不到，況且現在對她來說，這已不僅僅是個故事。

　　它是真實存在的。

　　「為什麼搖頭？」恐慌驟然席捲心口，孫悟空湊近了些焦急地再次追問，「告訴我！」

　　「悟空！」

　　一聲怒喝忽然響起。

　　躲在拐角處的唐僧再也忍耐不住，幾步上前將兩人分開，臉色灰敗地伸出手哆嗦著指向兩人：「我……我還以為是我多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桃蓁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會在這個節骨眼被唐僧發現，頓時急急忙忙起身：「長老——」

　　「桃姑娘，你不必說了。」唐僧冷著臉側著身，連餘光也不肯給她，臉上滿是痛心且怒極的神情，「你們……你們怎麼能……悟空，你是出家之人，怎能沾染男女情愛？！還說不肯成佛，簡直荒唐！難道取經這一路的辛苦都要付諸東流？你難道不想修得正果？！」

　　「我就說為何先前提醒你與桃姑娘注意舉止時你為何如此抗拒，原來一直瞞著為師！」唐僧這一番話說完忍不住倒退兩步深吸一口氣，「眼下……眼下經書也已拿到，修成正果只是遲早的事，因此不成佛的話休要再提！為師便當方才什麼也沒聽見，你們兩個再不可這麼荒唐下去。」

　　桃蓁呆呆站在一邊，聽著唐僧這一番話忍不住苦笑。

　　或許，冥冥之中也註定要讓唐僧在此時發現她與大聖的事吧。

　　……也好，反正無論如何都是個了斷，爭個朝夕的早晚罷了。

　　這念頭剛一從她腦海中浮現，便聽見身旁大聖忽然出聲道：「師父。」

　　「這一點，恕徒兒難以從命。」

　　唐僧呆立在原地，半晌語調晦澀地反問：「哪一點？」

　　「俺老孫不會成佛。」

　　「你！」唐僧氣得漲紅了臉，「你糊塗！」

　　他平日裡常是溫聲細語，動怒的時候也極少，這回實在震驚太過氣惱太過，再加上恨鐵不成鋼，斥責時的嗓音都高了許多。

　　然而面前站著的金棕色身影卻沒有半點妥協的跡象，暗金色的眼毫不躲閃地看著唐僧。

　　桃蓁攥緊手，沖身側的人緩緩搖頭：「大聖——」

　　話音未落，她忽然渾身失了力氣，接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桃蓁再睜開眼時，入目都是一片片白茫茫的霧氣，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她暈暈乎乎坐起身環顧四周，然而除了白霧還是分辨不出半點其他的東西。仿佛沒有任何空餘讓她行走，又仿佛無邊界無止境。

　　「有人嗎？」她壯著膽子喊了句，「這是……哪裡？」

　　「你醒了。」

　　帶著笑意的溫柔嗓音從這片白茫茫的天地中響起，桃蓁趕緊回頭循聲望去，只見那處顯現出端坐在蓮花臺上的觀音。

　　「菩薩？」桃蓁詫異。

　　她方才……她方才不是跟大聖他們在一起？怎麼——

　　「是我。」觀音笑答。

　　桃蓁問道：「這是哪裡？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你當初說想陪師徒四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現在劫難盡了，你的願望也算達成。不過，這八十一難雖已歷盡，還有些其他的考驗，你們尚未通過。」

　　「只是你們考驗不同，自然各有各的去處。」

　　說到這便算回答了桃蓁其中一個問題。至於另一個問題……觀音面上笑容不變：「此處為我紫竹林中的鏡池，但也非鏡池。乃是鏡池與外間世界的交匯之地，尋常稱它為混沌之境。」

　　桃蓁怔愣片刻：「……混沌之境？」

　　她現在算是在鏡池裡面？！

　　……但菩薩又說也不算鏡池，她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問道：「那，不知菩薩為何帶我來這裡？」

　　觀音一抬手，桃蓁身側便出現一面寬闊平整的明鏡，裡面倒映出她茫然無措的一張臉。

　　「你看。」

　　觀音說完，這鏡中場景便陡然轉變，轉而呈現出師徒四人拜在佛祖面前的景象。須臾間那景象又漸漸浮動到半空，一瞬間周圍白霧盡散，她仿佛跟他們同處於寶殿之上。

　　「這……」

　　「我先前說過，此處既在鏡池之中，又在鏡池之外，因此發生的一切都將在你身邊呈現，如同身臨其境。」

　　觀音輕柔的一句落在身後，桃蓁恍然有些明白了，雖然她仍舊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裡，但耳邊響起的寶殿上的陣陣梵音逐漸使她思緒飄遠。

　　最後落在大殿中央那抹金棕色身影上。

　　佛祖看著這師徒四人，緩緩細數功德，自然也說出了唐僧金蟬子前身與轉世由來。

　　細數功德後，便論功行賞。如來微微一笑，嗓音如徐徐鐘聲在大殿上繞梁有餘音：「你師徒四人就分別為天龍八部馬、淨壇使者、金身羅漢、旃檀功德佛與鬥戰勝佛。」

　　桃蓁十指猛地攥緊，身形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牢牢盯著垂首合掌站立著的大聖，鬼使神差地，耳邊迴響起那句「不成佛」。

　　果然無論她覺得多不可能，臨到頭了也忍不住奢望。

　　如來話音落，師徒四人神色各異，但桃蓁視線當中只容納得下那道身影，只見他行了佛禮，末了揚聲道：

　　「弟子謝過佛祖。」

　　這一聲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桃蓁頭頂。

　　一瞬間頭暈目眩，她脫力似的向後跌坐，雙眼被淚水模糊得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不忍再看，低頭將臉埋入掌心。

　　只是她雖不抬頭看，唐僧那聲驚呼也毫無阻礙地傳入了她耳中。

　　桃蓁飛快抬起頭。

　　「悟空！」唐僧惶惑環顧四周，「八戒！悟淨！」

　　再無人應答。

　　方才還站著師徒四人的地方，眼下只剩唐僧與白龍馬。他急忙看向座上如來：「佛祖，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弟子那幾個徒兒呢？」

　　怎麼會一瞬間灰飛煙滅似的消失了……

　　桃蓁也趕緊朝佛祖看去。

　　怎麼回事？她記得西游裡根本沒這一出！

　　「為人，總有善貪嗔癡幾面，」如來笑吟吟看向唐僧，「你為善，悟空為嗔，八戒為貪癡，悟淨則為善惡之間所衍生的平庸。你們四人單論則非完完全全的人，合為一體方才完整。」

　　「合為……一體？」唐僧滿目茫然。

　　「你們本就是一體。」如來接著道，「只是，既成佛，就不能再與凡人相提並論。成佛必將斬斷一切劣根，唯留善意，你既已功德圓滿，剩下幾面自當灰飛煙滅。」

　　「不可能！」桃蓁猛地站起身，她一聲反駁後如來仍滿面笑意，她這才反應過來面前是鏡池中的景象而已，於是轉頭幾步上前跪倒在觀音蓮花台下。

　　「菩薩，大聖他們怎麼會灰飛煙滅？！」

　　觀音臉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溫和：「此中緣由，佛祖已說得十分明白。」

　　桃蓁只是拼命搖頭：「不會的，不會的！大聖怎麼會灰飛煙滅？他並不是唐僧一面之一，他是實實在在存活於這世間的一個啊！」

　　「他是天地孕育出的石猴，怎麼會與唐僧是一體？」

　　桃蓁心裡不斷用這些理由說服自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將西遊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從不記得有這麼個結局。

　　結局……

　　可西遊最後只寫到五聖成真，再多的便沒有了……

　　無論桃蓁在心底怎樣勸慰自己，也抵消不了剛才看見的情形與如來那一番話帶給她的衝擊。

　　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足夠讓她害怕。

　　大聖怎麼可能消失？怎麼可能只是作為唐僧內裡的一面？

　　「這一切不假，可卻尚未發生。」

　　尚未發生？桃蓁淚眼朦朧地抬頭。

　　觀音一臉慈悲模樣：「鏡池不但能見眼下的情形，也能窺見未來，預知將來的磨難。桃蓁，這便是你的磨難。」

　　「這是將要發生的事？」桃蓁一時間難以置信，「是……我的磨難？」

　　「正是。」

　　她愣愣回過身，看向身後。

　　唐僧正在寶殿上慟哭。

　　「如今你有兩個選擇，」觀音淡淡道，「其一，離開鏡池，離開這些年來所經歷的一切，甚至不可再回桃林。其二，入鏡池泉眼，落入過往十四年輪回。」

　　第一個選擇，不就是讓她眼睜睜看著大聖灰飛煙滅什麼也不能做？

　　桃蓁問：「入過去十四年輪回是何意？難道能改變這一切？」

　　「鏡池泉眼雖能使你回到過去，但卻等同于重新開始，沒有半點記憶，」觀音微微一笑，「若你以為能改變，就自管去試試看吧。」

　　桃蓁心頓時涼了。

　　觀音既然這麼說，便意味著無可改變。

　　……她根本不會記得這一切，又如何記得改變。

　　無論選哪個，好像都沒有半點用處，唯一不同的是後者能讓她再次沉溺在這十四年中，活在大聖還未曾灰飛煙滅的時刻，貪婪最後一段時光。

　　「我……」桃蓁只覺得喉頭像有什麼東西堵著，半晌也只能發出這麼一個晦澀的音節。

　　觀音見狀，開口道：「你不是問我，為何帶你來這裡？」

　　「這已不是你第一次來混沌之境，混沌之境之所以既在鏡中又在鏡外，便是因為從泉眼進入再次經歷過去後，時間行進至從前進入泉眼的那一刻便會變得模糊。你之所以在這裡，全因你過去早已做過選擇。」

　　短短一會兒的功夫，桃蓁覺得自己已被迫接受了太多太多的訊息，觀音最後這番話更是令她不敢置信。

　　「我……從前選擇的是什麼？」

　　「既然你這一回又與師徒四人再經歷了取經一路，既然你現在出現在這裡，你也應該明白從前你是如何選擇的了。」

　　桃蓁茫然看著周圍再次變得白茫茫的霧氣，看著面前憑空出現的那個流出汩汩清泉的泉眼，只覺得心如死灰。

　　她恍惚記起在通天河時，自己心裡那個念頭。

　　「甚至願意永遠困在這西天取經的十四年時間裡。」

　　沒想到一語成讖。

　　……她只是，憑著一股執拗盡頭，鴕鳥似的躲在鏡池裡一遍又一遍的重新經歷這十四年？

　　好像一直以來的信念有些崩塌了。

　　但桃蓁明白，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堅強的人，若是要讓她眼睜睜看著大聖灰飛煙滅，她寧願選擇貪婪鏡池裡的一切。

　　「你想好了？」觀音緩緩問道。

　　座下少女垂眸擦去臉上的淚痕，啞聲道：「……是，我想好了。」

　　觀音沒再問，但卻像洞察她內心所想，微微一抬手，那泉眼便緩緩擴張，更多泉水從裡頭噴湧而出，像個秀氣的瀑布一般。

　　桃蓁想起了大聖帶自己去花果山，進水簾洞的時候。

　　她著魔了似的緩緩站起身，怔怔地朝泉眼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就在她即將要伸手穿透那道噴湧水牆的一刹那，一聲怒喝頓時有如從天際傳來，仿佛遠得很，但驚得她渾身微微一抖，接著猛然扭頭抬眸望去。

　　那是個熟悉無比的稱呼，取經一路每一日都能聽見的三個字。

　　「桃樹精！」

　　「——大聖？」桃蓁不敢置信地喃喃出聲。

　　「桃樹精！」

　　這一聲氣急敗壞，又摻雜無數恐慌：「別跳！」

　　下一刻，被層層疊疊白霧包裹的這一方天地劇烈震顫起來，緊接著仿佛混沌天地被猛地劈開，周圍一切搖搖欲墜，四分五裂。

　　桃蓁意識迷迷糊糊，只覺得眼睛困頓得像睜不開似的，直至一陣透亮無比的天光猛然傾瀉而下——

　　她抬手捂住雙眼，下一刻被誰重重攬進懷裡。

　　頭頂劈頭蓋臉砸下一句：「你若跳下去——是不是想我死？！」

　　語氣咬牙切齒，充斥著滿滿的狼狽與後怕。

　　桃蓁鬆開手，傻傻抬頭，此刻周身再無白霧，只有明媚陽光悠然從頭頂落下，顯現出面前熟悉的一張臉一雙眼，那雙金瞳裡一團暗金仿佛掀起滔天巨浪。

　　她失聲喊道：「大聖？」

　　懷裡的少女面色蒼白，仿佛丟了三魂七魄，眼圈通紅，透著魂不守舍且不敢置信的狼狽。

　　「大聖！」桃蓁回過神，伸手緊緊環住面前人的腰，根本沒心思思索為何所謂混沌之境被外力破壞，也來不及想為何大聖同樣也在混沌之境裡，她說話時帶著濃濃哭腔，「我，我是不是在做夢？大聖，不要成佛好不好？我不想你灰飛煙滅……」

　　孫悟空一把將懷裡的人撈出來，握著金箍棒指向另一側示意她看過去，同時惡狠狠道：「你看清你面前是什麼！紫竹林鏡池！若你跳下去，則只能永生永世被困於鏡中！」

　　桃蓁說不出話來，怔怔看著面前靜謐的池水。

　　那之中，無數蓮花無聲盛開，卻看得她後背泛起寒意。

　　「可……可明明，明明剛才都不是這樣的，」她睜大通紅的雙眼喃喃道，「菩薩明明說——」

　　然而蓮花池四周除了他們再無旁人，哪裡還有菩薩的身影？

　　「說什麼？」孫悟空死死壓抑著內心的恐懼不安，勉強平靜地，諄諄善誘一般地問桃蓁。

　　桃蓁簡單說了，末了又滿目含淚地抬頭看著大聖，央求道：「大聖，不要成佛好不好？我不想你消失。」

　　孫悟空深呼吸幾回，壓下心口痛意與憤怒，最後抬手輕輕托住懷裡人的臉，俯首輕輕將額頭貼上她的。

　　「不成佛。」他低聲道，「我已跟佛祖表明決定。」

　　「若成佛意味著將你拋下，那還有什麼意義。俺老孫怎麼可能這麼做。」

　　桃蓁哭得停不住。

　　孫悟空伸手抹去她臉上淚痕，眸底一片冷意：「從沒有什麼混沌之境，這不過是觀音施予你的一個幻覺。方才你所見，統統都是假的。」

　　只是為了騙你這個傻子跳入鏡池，只是為了斬斷他一切凡塵念想，最後徹底遁入空門成佛。

　　神佛當真是下了好大一盤棋。

　　竟然順水推舟同意桃蓁留在他身邊，單只為作為歷練他的情劫。

　　只是他孫悟空，甘願永生永世困在這情劫之中。

　　「……原來是假的。」桃蓁哭著哭著笑起來，半晌才能將一句話給說清楚，心裡都是劫後餘生的後怕與慶倖，「真好……真好。」

　　說著她淚眼朦朧地抬眼：「大聖，你是真的，對吧？」

　　孫悟空沉默著將吻落在她淚眼上。

　　「對，站在你面前的孫悟空，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發出心虛的笑容）

第64章最後一顆桃

　　「桃樹精！」

　　看著站在身旁的少女忽然失去意識軟綿綿就要倒地，孫悟空趕緊上前一把將人抱在懷裡。只是還沒來得及探查桃蓁的狀況，懷裡便頓時一空。

　　孫悟空心裡一慌，站起身環顧四周：「桃樹精？！」

　　唐僧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於是有些無措。

　　「悟空。」

　　一聲帶著笑意與安撫意味的聲音憑空響起：「趁陳家莊的人仍在酣睡，你們師徒幾個便悄悄去了吧，八大金剛很快便會前來送你們回東土。」

　　「菩薩？」孫悟空有些詫異，旋即又問道，「那桃樹精呢？」

　　「你們師徒八十一難已歷盡，但她尚有一難需完成，只是也不會耽擱太久，等你們再次動身跟隨八大金剛離開大唐抵達大西天覆命受賞時，她自會與你們相見。」

　　唐僧方才撞破大徒弟與桃蓁私情，這會兒見了菩薩自然戰戰兢兢心虛得很，聞言趕緊扯了扯孫悟空衣袖示意他應聲，自己也立即行禮道：「多謝菩薩。」

　　孫悟空皺了皺眉頭，半晌才跟著合掌俯首。

　　觀音隱去後，八大金剛很快現身，駕雲一路將師徒幾個送回大唐。抵達東土時，無數百姓夾道歡迎，唐王率領百官親自迎接。

　　眾人本該歡喜，但豬八戒和沙僧卻夾在唐僧與孫悟空兩人的古怪氛圍裡不自在得很。

　　「也不知道師父跟猴哥是怎麼了……」豬八戒剛嘟囔一句，沙僧便趕緊拽了拽他手臂，示意他別再說了。

　　孫悟空冷著臉走在一邊，恍若未聞。

　　此時他心裡其實根本沒工夫去在意唐僧的話，而是被桃蓁那番沒頭沒尾的話弄得焦躁不安。

　　他也沒來得及問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至於菩薩說的磨難，又是個什麼磨難？

　　回到大唐後，唐僧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孫悟空卻閑得沒事做，被這些胡思亂想的念頭弄得愈發急躁。

　　好在八大金剛沒多久便再次現身，領著幾人重回西天。

　　這金剛駕的雲頭簡直慢得讓孫悟空心急，只恨不能一個筋斗雲直接抵達如來寶殿，早點兒看看桃樹精是否安好。

　　寶殿之上，如來滿面笑意端坐著。座下有無數神佛排列兩側，觀音也在其中。

　　孫悟空環顧四周，卻沒看見心心念念那人半個人影，當即便皺眉問道：「桃樹精在何處？」

　　「悟空！」唐僧氣急敗壞輕斥，「不得無禮。」

　　怎麼能面見佛祖第一件事便以這樣的語氣詢問他人下落？

　　斥責的同時，唐僧心裡也不免松了口氣，來之前他一直擔心見到桃蓁會令徒弟不管不顧失禮與其親近，甚至再說出不成佛的荒唐話來，眼下桃蓁不在，料想悟空也能收斂些。

　　「不必心急。」如來也沒怪罪，只是笑吟吟道，「先將你們師徒四人與白龍馬論功封賞，其他事稍後再議不遲。」

　　孫悟空與如來對視片刻，應聲道：「弟子知道了。」

　　早些提封賞的事，他也能早些拒絕。

　　觀音見狀頷首，頗為滿意地微微笑了笑。

　　如來緩緩細數這取經一路的功過，末了說道：「你師徒四人就分別為天龍八部馬、淨壇使者、金身羅漢、旃檀功德佛與鬥戰勝佛。」

　　話音落後，白龍馬周身光芒稍縱即逝，接著便騰空而起飛向化龍池。須臾後一聲龍鳴響徹大殿，白龍縱身盤繞上雷音寺擎天華表柱，化為銀光流轉一片龍紋。

　　唐僧忙不迭叩拜道謝，而旁邊豬八戒一聽，頓時有些不樂意了：「為何他們都能成佛，我老豬卻只能做個淨壇使者？」

　　如來笑著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聞大殿中央響起俐落一聲：「俺老孫不成佛。」

　　寶殿頓時一片寂靜。

　　唐僧大驚失色轉頭斥道：「悟空！住口！」

　　孫悟空卻恍若未聞，只是直直望向如來：「請佛祖成全。」

　　「悟空，」觀音眉頭微蹙，接著又笑了笑，上前一步緩緩道，「你保護你師父平安取得真經，功勞不可埋沒，成佛是你應得的獎賞，可你為何又說不願成佛？難道要讓這一路辛苦付諸東流？未免太可惜。」

　　「俺老孫護送西行一路從不為成佛封賞，又有何可惜。」

　　「那可否說說你不願成佛的理由？」

　　孫悟空垂眸斂了神色，半晌抬首笑道：「俺老孫只是沒有成佛的理由罷了。」

　　「哦？」觀音聞言忽地笑了，接著抬手在空中緩緩一揮，一面明鏡頓時浮現在空中，「你不願成佛，難道不是因為她？」

　　鏡中顯現出個身穿粉白裙的少女身形，她雙目失神，正呆立在原地。

　　孫悟空神色頓時一凜：「她在哪裡？！」

　　「悟空，」觀音歎道，「這九九八十一難裡，你們四人都各自又有考驗，例如悟能需時時刻刻提防口腹之欲與色心所沾染的災禍，悟淨則需明辨是非，不可隨大流，而你師父需堅持善之本心與向佛之心。」

　　「於你而言，桃蓁便是你單獨的考驗，她甘願隨你們師徒同行，便正好成為你的情劫。」

　　情劫？

　　「對俺老孫來說，桃樹精並非一劫。」

　　能在千年漫長歲月後遇見桃樹精，是他的幸事。孫悟空忍著不耐，再次問道：「她人在哪裡？」

　　「需度過情劫，才能最終修成正果。」觀音轉頭看向明鏡，含笑道，「只是她自己也沒能通過考驗，兩相抵消，便算你情劫已順利渡過。」

　　沒能通過考驗？

　　觀音話音剛落，便見那道粉白色身影動了動，接著毫不猶豫地縱身躍進一汪池水中。

　　「桃樹精！」孫悟空目眥盡裂，幾步上前湊到觀音跟前惡狠狠問道，「俺老孫問你她在哪兒！」

　　「跳入蓮花池，就將永生永世困於其中。」

　　「她已經跳了進去，已經遲了。」

　　「不可能！」孫悟空滿目戾氣，接著側身握著金箍棒狠狠一揮，那面明鏡刹那間便被砸得四分五裂，這聲巨響驚得大殿上眾人都忍不住面露詫異之色。

　　「俺老孫說了不成佛便不成佛，用不著使這些下三濫手段！」

　　一聲怒喝落下後已不見那道金棕色身影，觀音那句「攔住他」也沒來得及說出口，大殿上只剩下另外師徒三人與面面相覷的神佛。

　　不過片刻功夫後，紫竹林外便躍下一道身影，守在左右的童子上前便要阻攔，孫悟空雙目通紅就要揮棒砸下去，卻聽半空忽然傳來一聲：「孫悟空，住手！」

　　聖嬰落在他身前，堪堪抵住這一棒。

　　「你給俺老孫讓開。」一句話咬牙切齒。

　　「你若想救桃蓁，我可以告訴你，但別傷及無辜。」聖嬰沉聲道，「菩薩在鏡池邊布下幻境，她被困在幻境裡，被引誘著跳入鏡池，若真跳進去了，便等同於永生永世禁錮。」

　　「鏡池又在何處？！」

　　「鏡池便是蓮花池。」

　　聖嬰剛說完，身上那股力道緊跟著一輕，面前金棕色身影倏的縱身騰向竹林深處。

　　「你！」旁邊有童子憤憤上前指責，「你怎能將人給放進去？」

　　「不放進去，難道你想被他打死？」聖嬰冷眼瞥過去，「不必擔心，若事後菩薩問責，只管將責任推在我身上便是。」

　　說完，他轉頭看向孫悟空消失的方向，心裡莫名松了松。

　　那回為了威脅孫悟空，他用三昧真火將桃蓁燒得遍體鱗傷，後來時間隔得久了，說沒有半點愧疚是假的。

　　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心情，興許也有嫉妒孫悟空有這麼個少女無條件地崇拜他相信他的緣故，因此對那次交集總不能忘懷。

　　後來他也窺見過幾回鏡池裡的景象，心裡嗤笑自己說中了桃蓁的心思。

　　然而菩薩想以這樣一個幻境斷絕孫悟空塵緣的後患卻是他怎麼也沒想到的，只是他身為觀音菩薩座下弟子，不能出手相救。

　　他不能，但孫悟空總是能的。

　　.

　　從前他一根金箍棒能攪得天昏地暗，一棒下去能震碎雲霄星河。

　　而今，遑論這小小幻境。

　　孫悟空雙目通紅，心底滔天怒氣後還湧動著陣陣恐慌。

　　如果，如果桃樹精真的已經跳下去了——

　　他踏進紫竹林，遠遠便看見蓮花池邊站著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甚至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便見桃蓁開始朝前邁開步子。

　　池水離她不過咫尺。

　　「桃樹精！」他腦海霎時一片空白，只能揚聲高喊，「桃樹精，別跳！」

　　那道身影如願以償駐足，似有所感地抬起頭來。

　　孫悟空咬牙，握著金箍棒重重砸了下去。一瞬間，隱隱浮動霧氣的幻境邊界四分五裂，化作無數破碎白煙浮動在空中，接著被那明媚日光一曬，頓時消匿於天地之間。

　　他從半空躍下，伸手重重將人攬進懷裡，那一刻緊繃的念頭還顫巍巍不得鬆散，他最後只能恨恨道一句——

　　「你若跳下去——是不是想我死？！」

　　還好，還好他趕上了。

　　若再遲一秒……孫悟空不敢想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懷裡人的情緒才終於漸漸安穩下來，最後又睜著一雙兔子似的紅眼，抿著嘴唇伸手摸他頭上的金箍。

　　「……大聖，」桃蓁看著眼前仍舊結結實實的金箍又想哭了，「怎麼這個東西還在你頭上？佛祖他們是不是根本不會答應不讓你成佛？」

　　孫悟空還以為將人哄好了，沒想到眨眼間又要開始哭，頓時心裡一緊：「俺老孫……俺老孫方才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不成佛就是不成佛，他還能把我怎麼辦？至於金箍，再專程跑一趟讓觀音取了便是。」

　　桃蓁還有些不放心：「真的？」

　　她心裡還覺得不敢置信，總還有些忐忑不安。

　　大聖竟然真的不成佛了。

　　「真的。」他放輕了嗓音哄她，眼底殘存的戾氣慢慢消失無蹤。

　　桃蓁勉強點了點頭，轉念一想現在終於不必再遮遮掩掩，便無比滿足且安心地埋頭靠在大聖胸前，雙手又抱緊了些。這麼一抱，就不小心碰著了大聖身後那條尾巴。

　　她下意識就把尾巴給握住了，握住還不算，還順手揉了兩下。

　　本來穩穩當當抱著她的人頓時渾身一抖，接著咬牙切齒憋出一句：「……看在你傷心的份上，勉強給你摸一摸。」

　　「不過，你這桃樹精也別太過分了——」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像是被拿捏住了什麼命穴似的。

　　機會千載難逢，桃蓁又哭得暈乎乎的，手上便一點兒也不客氣。

　　孫悟空剛才無論是腦袋還是整個身軀都一直緊繃著，眼下又怎麼經得起懷裡少女這麼「挑釁」，一時間渾身血液逆流一般沸騰起來，他猛地伸手將桃蓁的手給攥住。

　　「別摸了。」

　　「為什麼不能摸。」少女甕聲甕氣地道，「不是你讓我摸的嗎。」

　　孫悟空氣急敗壞，再摸就出事了！

　　他腦海裡念頭一閃，當即便哼了一聲：「跟俺老孫回花果山，隨便你摸。」

　　桃蓁笑起來，答應得乾脆俐落：「好啊！」

　　聽著這雀躍的兩個字，孫悟空心裡頓時一軟：「真的？俺老孫要是把你這棵傻桃樹挖到花果山種上，你就別想跑了。」

　　「我才不跑。」桃蓁晃了晃腦袋，把眼淚全蹭在面前的白布直裰上。

　　「跑了俺老孫一個筋斗雲就能追上你。」

　　「知道了知道了。」懷裡傳來少女幾聲嘟囔。

　　紫竹林鏡池旁忽然落下一朵雲來，原本依偎著的兩人一齊踏上雲頭，須臾間便消失在半空中。

　　桃蓁閉著眼體會徐徐從耳畔掠過的微風與頭頂灑下的明媚天光，忽然又睜眼對身旁的人說道：「大聖，我改主意了。」

　　「改主意？」孫悟空頓時警覺，「改什麼主意？」

　　桃蓁眼底劃過一抹狡黠。

　　「我原先說最開心幸福的一天是醉酒那天，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最開心幸福的是今天。」

　　「傻。」孫悟空輕哼一聲，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剛才是誰哭得那麼傷心？」

　　被騙得這麼慘，也不知道這桃樹精在高興什麼。

　　桃蓁只是笑，沒有說話。

　　今天是她最開心最幸福的一天。

　　因為就在這一天，他從此不再是鬥戰勝佛，而只是她的大聖。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我我有點激動，結局啦啦啦啦啦啦（驕傲挺胸）

　　設想中有四個番外，有三個你們是知道的，還有一個暫時保密~嘿嘿~

第65章陳年舊桃

　　這一日，王母娘娘設宴做「蟠桃盛會」，七位仙女領命前往蟠桃園採摘仙桃，臨門一腳了卻被攔下。

　　守門仙吏道：「如今蟠桃園歸齊天大聖看管，得先知會他一聲才行。」

　　「那便煩請為我們通報一聲吧。」

　　然而幾個仙吏在蟠桃園裡頭找了半天也沒瞧見齊天大聖半個人影，幾個仙女等不及了便道：「可否通融通融讓我們先將桃摘了？王母娘娘的差事可耽擱不得。」

　　「既如此，幾位仙娥便不必再等了，待大聖回來時再告知他便是。」

　　七位宮娥便魚貫而入。

　　在前一千二百株與中間一千二百株摘了幾籃後，幾位仙子接著走到後一千二百株蟠桃樹前，這一眼卻看得都傻了眼。那樹上花果稀疏，只有幾個青悠悠沒長熟的小桃子。

　　好不容易看見個僅存的粉白相間圓潤誘人的桃，其中一個仙娥伸手便要去摘，卻不料這一下陡然驚動靠在那桃邊睡得正香的孫悟空。

　　「何人敢摘俺老孫的蟠桃？」

　　眾人大驚失色。

　　孫悟空變回原來大小跳下樹，伸手就將那蟠桃揣進懷裡。

　　幾個仙娥慌忙你一言我一語的解釋了，卻不料「蟠桃宴」三個字勾起了猴子興趣，卻又沒在宴請仙客的名單裡頭聽見自己的名字，當即便施了法術將眾人定住身形，末了自顧自出了蟠桃園。

　　瓊漿玉液，百味珍饈，再加上兜率宮中無數丹藥，盡數進了肚子。沒一會兒孫悟空醒了酒，頓時覺得不妙，暗自思索片刻便從西天門駕了雲頭下界去了。

　　臨走前還不忘將懷裡揣著的蟠桃拿出來，囫圇幾口吃進腹中，最後隨手將桃核扔下西天門毀屍滅跡。

　　.

　　只是罪行終究還是被幾句話告到玉帝跟前。

　　天兵天將輪番去花果山捉拿妖猴，皆是無功而返，最後唯有二郎神楊戩為中人之所不能，將攪亂天庭盛會的猴子帶回了天宮。

　　兜率宮關不住，反倒賜他一雙火眼金睛。最後玉帝千里迢迢像西天如來佛祖求救，請求收服這驚天動地的妖猴。

　　如來微微一笑：「我與你打個賭，你肯不肯來？」

　　孫悟空笑得不以為意，滿身桀驁：「賭什麼？」

　　「賭你飛不飛得出我這一隻手的手心。」

　　.

　　「……然後俺老孫便輸了。」

　　被壓在五指山下的猴子半晌不甘地咕噥了這麼一句，悻悻將腦袋枕在手臂上。

　　一番話說完卻無人回應，他有些惱羞成怒了，艱難抬頭看向頭頂顫巍巍的桃枝和上面掛著的那個桃：「喂，你怎麼就不能說句話？」

　　依舊一片寧靜。

　　「……算了，我腦子不對勁才會跟個桃子說話，」他輕嗤一聲，「桃子是給猴子吃的，不是給猴子說話的。」

　　也不是解悶兒的，完全是添堵。

　　看得見吃不著……

　　他想想就覺得慪火。

　　事情要從大鬧天宮後說起。

　　那日被齊天大聖從西天門扔下的桃核，一路落到了凡間，最後艱難紮根活了下來，接著生根發芽，長成一株幼苗，接著才長成細瘦一棵桃樹，看著跟稍微茁壯些的桃樹枝也沒什麼區別。

　　後來，它生長的這片土地某一日忽然隆起，向上迎合從天而降的一座山峰——

　　以及被壓在山下的一隻猴。

　　桃樹不偏不倚，正好高高懸在那猴子頭頂，可憐他日日只能吃鐵丸銅汁，卻被頭頂的桃子給饞得不行。

　　孫悟空不知這是不是神佛故意懲戒他的把戲，好為當初一口氣吃盡蟠桃的事償還。

　　日日夜夜相對，最後他咬牙憋出一句：

　　「等俺老孫出來，第一件事便是吃了你！」

　　等唐三藏終於來到五行山下，等孫悟空終於在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中脫身，那一株桃樹也隨著碎石一同飛遠，不知落到那個天涯海角去了。

　　孫悟空看著一地碎石，又遺憾又不甘。

　　「本來說要吃了你，沒想到竟被你僥倖逃脫。」他扛起金箍棒，輕哼一聲轉身。

　　末了空中輕飄飄落下一句：「可千萬別讓俺老孫再找到你。」

　　.

　　那一株桃樹本來飛到中途都快落地了，沒想到恰巧碰上一陣狂風，於是又被那陣風帶走，本就可憐的葉子更是顫顫巍巍在空中飄動。

　　最後，像是要補償它旅途顛簸的苦難，那風在經過一片群山環抱的風水寶地時停了。

　　桃樹直直地墜了下去，最後紮穩了根，慢慢被靈氣滋潤得枝繁葉茂。

　　再一天，月老偶然經過此地，瞥見這棵與眾不同的桃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一眼不得了，他竟發現這桃樹開了靈識！

　　不僅如此，這桃樹周身氣息也與尋常桃樹或精怪不同，讓他覺得有些熟悉。

　　「也罷，既我今日路過此地，就當行一件善事吧。」

　　說完一拂袖，一道瑩瑩白光鑽進桃樹樹幹裡。

第66章種獼猴桃

　　花果山已經熱鬧了好一陣子了。

　　前些日子，猴子猴孫們發現他們大王踩著雲頭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帶回了那個天仙似的桃姑娘，不僅帶回了桃姑娘，頭上的金箍也不見了。

　　為表慶祝，各種瓜果美酒一齊呈了上來，宴席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夜。到最後，猴子們全都醉得歪歪倒倒。

　　他們家大王自然是沒醉的，齊天大聖光顧著灌醉那棵桃樹了。

　　「突然沒了看著還怪不習慣的。」

　　桃蓁嘿嘿傻笑兩聲，酒壯慫人膽，她猛地從背後撲上去，雙手在孫悟空頭頂揉了兩把：「……真好。」

　　孫悟空臉色一僵，頂著一頭亂毛，抬手要把貼在自己後背的人給扒拉下來：「有什麼不習慣的。」

　　「還是帥猴子呀。」桃蓁賴在後背上不肯動，一個勁兒地躲那只手，「你別拉我下去。」

　　「難道要賴在俺老孫背後一晚上？」

　　桃蓁嘀嘀咕咕不回答：「你背我。」

　　說完眯著眼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快背快背，大聖你還沒背過我呢。」

　　「拿你這桃樹精沒辦法。」孫悟空輕哼一聲，接著穩穩當當托住少女兩條腿站了起來。結果背後的人卻忽然笑起來，笑得停不住，在他身上歪歪倒倒。

　　「癢！」桃蓁兩條腿不住地蹬。

　　「別亂動。」

　　「真的癢。」桃蓁哼了一聲，把頭枕在他肩上，「你手放在我腿上，能不癢嗎。」

　　「胡說什麼！」孫悟空乾巴巴反駁，勉強忍耐著不跟醉鬼計較，「俺老孫這是為了背你。」

　　他覺得不能再這麼聊下去，越聊他心裡莫名其妙地越急躁。

　　孫悟空正預備撚個訣駕雲回水簾洞，卻沒發覺有只白皙纖細的手默默從他肩上縮了下去，然後一把攥住了他翹在後面的尾巴。

　　下一刻——

　　「啊！」桃蓁驚呼一聲，接著不安地想往上縮，「什麼東西纏在我腿上了！」

　　孫悟空咬著牙，一把將背上的人攬到胸前來，接著惡狠狠地埋頭親了上去，再抬頭時還重重咬了一口眼前的嫣紅的唇瓣。

　　桃蓁迷迷糊糊地，只覺得有什麼炙熱滾燙的東西貼上自己的唇角，然後輾轉著不斷深/入，酥麻的觸感和或輕或重的力度讓她整個人腿發軟，剛要往下滑，就有一隻手臂橫在她腰間將她整個人往上提了提，那抹熱燙溫度離開時還狠心咬了她的嘴！

　　「疼！」她眼淚汪汪地睜眼。

　　「該！」孫悟空喘著氣，呼吸還有些不穩，「跟你說過多少次尾巴不能亂摸？」

　　「可是，尾巴長出來不就是用來摸的？」

　　孫悟空一噎：「你以為誰都能摸？什麼時候都能摸？」

　　桃蓁敏而好學，傻笑道：「那什麼時候能摸？誰能摸？」

　　「……」孫悟空把人穩穩當當放在地上，雙手撐在她臉側，末了慢慢湊近，通紅著耳朵低聲道，「……現在能摸。」

　　夜色中只能聽見簌簌風聲，漫天星辰在天幕懶洋洋舒展。

　　所有其他的猴子都醉倒在水簾洞外頭了，此時此刻此處只有他們兩人。

　　現在能摸？

　　桃蓁不疑有他，伸手就要去抓那條垂在一邊的尾巴。然而那尾巴卻悄無聲息地動了動，接著順著那纖細的腳踝一路緩緩滑進粉白色的裙底。

　　與此同時，那雙金瞳再一次無限靠近，炙熱的溫度又急促落在她唇邊。

　　幾息功夫後，月色下忽然傳來一聲少女細軟嬌氣的嗚咽，明明整個人被弄得臉頰暈紅渾身戰慄，卻還不忘伸手推拒著，委委屈屈地道：「尾巴……尾巴呢？」

　　「……現在能摸的不是那個尾巴。」孫悟空昧著良心憋出這麼一句，說完覺得自己簡直是十惡不赦。他緊張兮兮地盯著面前少女水霧朦朧的杏眼，見她還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樣，只覺得渾身血液都發燙，忍不住又埋下頭去。

　　片刻後，孫悟空呼吸淩亂地起身一把抱起桃蓁，撚了決召了雲來，翻過山頭回了水簾洞。

　　多等一刻都是煎熬。

　　然而等他把人放在床榻上後，才發現桃蓁雙目緊閉，睡得又香又沉。

　　……這也就片刻的功夫。

　　孫悟空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桃樹精？」

　　沒人應聲。

　　「桃樹精？」

　　回應他的只有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孫悟空瞪著面前這張睡顏，氣得他啞然。半晌，他一翻身，懷著滿肚子不甘與無奈躺在少女身邊。

　　……也罷。

　　在桃樹精喝醉的時候做這事，總好像他做賊心虛似的。孫悟空煩躁地抬手抓了抓臉側，然後側過身將滿身桃香與酒香的人抱進自己懷裡。

　　.

　　「大王怎麼還沒起來？」有小猴子撓著頭嘀咕。

　　早晨天光大亮，水簾洞外的猴子們都已經陸陸續續醒了酒，然而卻遲遲不見原本該在水簾洞裡歇息的人出來。

　　問完這句發現沒人回答搭理他，小猴子便要朝水簾洞蹦著進去，結果剛撒開腿躍起來，身後忽然伸出來隻手一把拽住他尾巴往後一拉。

　　小猴子一骨碌滾在地上。

　　「傻了？你進去幹什麼。」拽他的是個鬍子都白了的老猴子。

　　「大王還沒出來呀。」

　　「往常桃姑娘都是化為原形在洞口休息的，可今天你看見人沒有？」

　　小猴子傻眼了：「沒，沒有，可這跟大王有什麼關係？」

　　老猴子語塞，接著哼哼兩聲：「你還小，長大了就懂了。」

　　洞外的聲音，洞裡頭的人是聽不見的。但根據洞頂漏下的光線推測，現在肯定也不早了。

　　床榻邊沿搭著被子一角，裡頭忽然伸出一隻白嫩纖細的手來，那手掙扎半天，看樣子是想扣住床沿往外挪動，結果那被角下緊跟著又伸出一條尾巴，直直地奔著那精巧的少女手腕而去，最後牢牢纏在上頭，把那只手給拖了回去。

　　不一會兒，一聲帶著哭腔的抱怨響起：「起……起來，該起來了……」

　　最後抱怨以一聲短促的驚呼作為結尾，後頭就只剩破碎的喘/息和求饒聲。

　　桃蓁最開始醒了的時候腦子裡頭還是一團亂麻，來不及回憶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忽然覺得腳踝一癢。

　　有條尾巴飛快纏了上來，然後得寸進尺一路往上。

　　她臉猛地紅了個透，這才反應過來她竟然躺在大聖懷裡！

　　至於後頭的事，也根本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了。即便筋疲力盡也逃不掉，只能被一遍又一遍的「折磨」。

　　終於將桃徹徹底底吃進嘴裡，孫悟空看著面前猶如帶露初綻桃花一樣粉嫩的臉，笑得得意又滿足。

　　「什麼事還得長大了才能懂？」水簾洞外小猴子還在問個不停，老猴子直接一伸手將人一把拉著走了。

　　「小心一會兒大王聽見了揍死你。」

第67章多一顆桃

　　她覺得渾身酥麻發癢，還一陣陣發熱。

　　越來越熱了……

　　桃蓁猛地睜開眼。

　　——她怎麼，動不了了？！

　　四肢像是被筆直捆在一起，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能動，她張嘴想說話，結果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正慌慌張張時，整個人忽然騰空而起，在空中轉了大半圈，風聲呼嘯著從耳畔掠過。

　　——她頭暈！

　　「這兵器果然趁手。」

　　……等等，這是誰的聲音？

　　這不是大聖嗎？！

　　又一個翻轉，仰面躺著的桃蓁視線中多了一張熟悉的臉，那雙金瞳同樣也再熟悉不過了！

　　大聖！她想這麼喊一聲，然而好像連嘴都張不開。

　　下一秒，那種全身上下有雙手來回摩挲的感覺又來了。桃蓁一個哆嗦想躲，可她連動都動不了，還能躲到哪兒去？

　　「往後你就是俺老孫的了。」孫悟空咧嘴一笑。

　　聞言桃蓁有些不敢直視大聖的眼睛，好端端的，怎麼……

　　害羞的心思剛湧上心頭，然而又倏的涼了。

　　不對……她好象是被大聖拿在手裡的……

　　「大王，這棍子可真神氣！」旁邊兒忽然響起某個小猴子的嘖嘖讚歎聲，卻不想沒拍著馬屁反倒拍在了馬腿上。

　　孫悟空胡亂揉了揉那猴子頭頂：「瞎說什麼？什麼棍子？這是定海神針，如意金箍棒！」

　　桃蓁這下真的傻眼了。

　　大聖說的分明就是她啊！

　　她變成了大聖的金箍棒？！

　　.

　　桃蓁不得不接受了自己變成金箍棒的這個事實。

　　明明昨天還跟著大聖在花果山漫山遍野的跑，晚上還一起看了日落，結果晚上睡覺後再一睜眼一切就都變了。

　　萬一……她變不回去了怎麼辦？

　　根據大聖跟旁人交談的一番話裡，桃蓁推測出這會兒應該是大聖剛拿到金箍棒的時候。這個時候沒有桃蓁，離取經也還遠得很。

　　而且，她變成了金箍棒，那桃蓁是不是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

　　她想回去……

　　桃蓁想哭，可作為一根金箍棒，當然是哭不出來的。

　　孫悟空剛拿到金箍棒，自然是寶貝得不得了，也捨不得收進耳朵裡，白日裡便拿在手上不停端詳摩挲。

　　桃蓁原本還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頭，冷不防渾身竄起一陣戰慄，要不是她成了金箍棒，這會兒估計已經尖叫出聲了。

　　別摸了別摸了！

　　她……好……癢……

　　這種感覺簡直奇怪得說不清楚，她腦海裡莫名其妙浮現出被猴子尾巴纏住的那些晚上……

　　頓時一陣面紅耳赤。

　　可是被人來回撫摸的感覺也太難為情了！

　　「大王？」水簾洞外忽然傳來一聲喊，聽得出是少女的嗓音，為了讓裡頭的人聽見還刻意揚高了些，愈發從語氣裡顯出緊張和期待來。

　　桃蓁一愣，心裡忽然打起了鼓。

　　是誰？

　　「誰？」孫悟空抬頭沖洞外問道。

　　「大王，是我。」那人說著又補充了一句，「……我是阿綠。」

　　孫悟空拿著金箍棒起身朝外走去，縱身躍出飛濺的瀑布後正好落在少女跟前：「找俺老孫有什麼事？」

　　倒是把她拿正了啊！桃蓁頭朝下被大聖握著，只能看見來人淡綠色的裙擺，看不見她的臉。

　　「就……就是聽說大王你拿回了一樣神氣的兵器，所以特地來恭喜一聲。」

　　剛才直聽得出少女嗓音裡的清脆，眼下隔得近了，對方放輕了嗓音不緊不慢地說，只覺得簡簡單單一句話被她說得柔腸百轉。

　　桃蓁一下就聽出來了，這個人喜歡大聖。

　　她心裡頓時一酸。

　　怎麼回事？她變成金箍棒還不夠，現在乾脆大聖還多了個仰慕者？！

　　她從不記得西遊記裡頭有這麼號人物啊，阿綠？

　　孫悟空咧嘴笑了：「有什麼好恭喜的，又不是什麼大事。」

　　嘴上這麼說，臉上和語氣裡頭顯露出的得意卻是騙不了人的，落在桃蓁耳朵裡頭就變了滋味。

　　大聖……喜歡她？

　　大聖在去西天之前有過喜歡的人？

　　一瞬間桃蓁心裡頭酸得不行。

　　阿綠看著面前眉眼桀驁的猴子，心口飛快跳了起來，想著這回無論如何也要多說幾句話：「大王，能……給我看看這個兵器有什麼神通嗎？」

　　孫悟空雖然不明白這小妖為什麼忽然對兵器感興趣，但也沒什麼道理拒絕，他便反手將金箍棒立在地上：「你想看什麼神通？」

　　桃蓁這下終於能正著「站」在地上了。她趕緊抬頭朝那個叫「阿綠」的少女看過去，這一眼她心裡的酸泡泡簡直要冒上天。

　　對方那一臉羞怯的模樣，也就大聖這石頭做的傻猴子看不出別人的心意！

　　「我能摸一摸嗎？」阿綠問。

　　不能！桃蓁瞪大眼。

　　「你摸吧。」孫悟空答應得爽快，畢竟在他眼裡由一株綠植化為人形的阿綠跟其他的猴子猴孫沒什麼區別，滿足一下好奇心也沒什麼。

　　桃蓁看著那只越來越近的手和阿綠那張欣喜的臉，只覺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且不說她根本不想讓這個人碰自己，再說了，她怎麼能接受別人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不行！不行！她拼了命地想往後躲，可根本移動不了分毫。

　　一時間，桃蓁又氣又難過，最後拼盡全力晃了晃身子，誰知面前的阿綠忽然就花容失色地朝後退了一步，她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就覺得自己重心不穩要往後倒。

　　——自己這是能動了？

　　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失重感給嚇得緊閉雙眼。

　　最後有驚無險地停在了空中。

　　孫悟空一手拉住險些摔倒的阿綠，身後的尾巴則穩穩當當地將金箍棒給卷住了。

　　「大，大王。」阿綠煞白著一張臉，「那個兵器，它，它剛才自己動了。」

　　桃蓁睜開眼就看見面前兩人「拉拉扯扯」的畫面，這會兒竟然還旁若無人的說起話來，只勻出一隻尾巴來救她。

　　桃蓁忽然委屈得不行。

　　她好不容易跟大聖苦盡甘來，為什麼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

　　她看了眼一旁飛濺的瀑布，再看了看瀑布下頭的水潭，忽然一賭氣再次掙扎起來。

　　金箍棒表面光滑，孫悟空壓根沒想到它被自己尾巴卷住了也不安分，這樣動來動去他根本卷不住了！

　　就這麼眨眼間，桃蓁就已從帶著細軟絨毛的尾巴圈兒裡頭滑了下去，直直朝深潭墜落。

　　尾巴倏的一空，孫悟空想也沒想，趕緊跟著一頭紮了下去。

　　「你竟然還會動？」孫悟空一邊拭去金箍棒上的水珠一邊納罕問道，「那你聽不聽得懂俺老孫說話？」

　　龍王也沒告訴他這定海神針還有這樣的神奇之處……

　　桃蓁沒工夫說話，她被癢得直哆嗦。

　　別摸啦！

　　「你抖什麼？」孫悟空不解道。

　　當然是癢！桃蓁在那雙手裡頭趕緊掙扎了幾下，沒想到得來一句：「別亂動，等俺老孫把水給你擦乾淨。」

　　難道就不能撚個訣嗎？撚個訣多好？還不用自己動手。

　　好不容易等大聖停下，桃蓁已經一絲力氣都沒了了，只能「氣若遊絲」地癱倒在對方懷裡。

　　這……這是不是也是大聖不讓自己隨便摸他尾巴的原因？

　　桃蓁現在身子還麻得發軟。

　　她已經連臉紅的力氣都沒了。

　　最開始她擔心的是大聖迫不及待要用自己去對付那些找麻煩的人和妖，還害怕跟腦漿四濺的場景來個近距離接觸。現在好了，光是大聖這麼握著她她都覺得不自在。

　　至於那個阿綠……鑒於她剛才被大聖給打發走了，她也就勉強暫時把她拋在腦後。

　　「天色不早了，回水簾洞睡覺去。」孫悟空低聲嘀咕一句，接著站起身，握著金箍棒縱身躍進水簾裡頭。

　　新兵器還沒捂熱，孫悟空睡覺前也愛不釋手，環顧四周片刻，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把它往床邊一靠。

　　「就這麼睡。」美猴王頗為滿意地打量幾眼如意金箍棒，愜意地在床上躺下。

　　沒一會兒床上便傳來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桃蓁低頭看著面前仿佛帶著更多桀驁稚氣的大聖，心裡忽然軟了軟。

　　他這麼睡著的時候，眉眼間的不羈似乎淡了不少。畢竟是好幾百年前的大聖呢，看著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說起來桃蓁才發現自己好像沒怎麼看過大聖睡著的樣子。

　　她臉忽然一燙。

　　因為她每回都是中途就累得不行睡過去了……

　　這麼一想，她又想到了每晚被大聖抱在懷裡睡覺的安心感，而不像現在……只能靠在床邊眼巴巴看著。

　　心裡頭那股委屈不甘又冒出來了，桃蓁一咬牙，努力動了動身子，憋著一股勁兒努力了半天，終於猛地向下栽倒倒進熟睡的大聖懷裡。

　　「唔」

　　睡得正香的孫悟空忽然被砸得一聲悶哼，疼得他直皺眉，睡夢中也忍不住嘀咕一句：「什麼這麼重……壓死俺老孫了。」

　　桃蓁又羞又窘又尷尬。

　　她……她忘了自己現在是大名鼎鼎的定海神針，這名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等那股疼痛感緩過去，孫悟空緊皺的眉頭又緩緩鬆開了，他順手把金箍棒抱在了懷裡。

　　「桃……」孫悟空閉著眼抬手抓了抓臉側，「吃桃……」

　　沒桃。桃蓁心裡哼哼道。

　　她都不是桃樹精了，當然也不是飯票了。

　　.

　　桃蓁跟著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一陣酥酥麻麻的觸感給弄醒的。

　　「……別動。」她蹙起眉頭嘟囔一句。大聖拿到金箍棒至於那麼激動嗎，大早上的又迫不及待要拿起來擺弄……

　　一條尾巴默默纏上她被子底下光溜溜的雙腿，桃蓁被癢得往被子裡頭鑽了鑽：「困。」

　　孫悟空撐著身子看著睡得臉頰粉粉嫩嫩的少女，頓時惡作劇心起，伸出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尖。

　　沒一會兒桃蓁就覺得呼吸困難，下意識就張開嘴，皺著眉頭要掙扎。

　　「誰……」剛說了一個字，嘴就被一抹熱燙是溫度給重重堵住了。

　　桃蓁驀地清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就要伸手去推：「我困……」

　　等等。

　　推？

　　桃蓁瞪大眼，她變回來了？！

　　難道是做夢？

　　面前水霧氤氳的杏眸滿滿都是迷茫，像是還沒睡醒似的傻乎乎睜著大眼，透著一股懵懂。孫悟空心裡被勾得發癢，身後尾巴想也沒想地飛快像沿著少女細膩纖細的腿往上鑽。

　　結果整個人卻猝不及防被一雙手推了推。

　　「我要睡覺。」桃蓁氣哼哼說完，翻身往裡側躲。

　　她還記得那個什麼阿綠呢！也不知道從前是不是真的有這麼號人物。

　　然而那條尾巴還是不依不饒追了上來，桃蓁只能伸手擋住，同時也覺得昨晚的夢實在真實過頭，忍不住扭頭乾巴巴道：「我有事問你。」

　　孫悟空一把將人攬進懷裡：「什麼事？」

　　「花果山裡頭，有沒有過叫阿綠的姑娘？」

　　「誰？」孫悟空一臉莫名其妙。

　　「阿綠。」

　　「沒聽過。」

　　「以前也沒有？」

　　「花果山裡只有猴子猴孫，哪來的姑娘？」孫悟空輕笑了聲，「現在倒是有了個。」

　　「……好吧，勉強相信。」桃蓁心裡松了口氣，忍不住慶倖幸好只是個夢，這麼一慶倖便滿足地將臉埋在對方胸口。

　　真好，不用孤零零地靠在床邊，還被大聖嫌棄「重」。

　　「不困了？」孫悟空笑了笑，尾巴又悄無聲息鑽進被子裡。

　　作者有話要說：

　　桃桃：我為什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癢酥酥的感覺也太真實了吧？

　　大聖：昨晚你睡著的時候我什麼也沒做。

　　桃桃：……我就知道。

第68章摘獼猴桃

　　春去秋來，桃蓁懷孕了。

　　整個花果山歡聲雷動。

　　「大王後繼有人啦！」無數小猴子先是來來回回喊著這麼一句，傳到孫悟空耳朵裡的時候，他初為人父的喜悅少了一半。

　　「後繼有人？」他凶巴巴地將小猴子提起來，胡亂在他頭頂揉了揉，「你大王我老了不成？」

　　再說，怎麼就一定是個男娃娃？

　　身後忽然傳來幾聲笑，孫悟空回過頭去一看，發現半靠在床榻上的少女半張臉埋在枕頭裡忍著笑，可惜到底沒忍住，笑得眉眼彎彎，菱唇往上翹著。

　　桃蓁這樣一笑，孫悟空便有些不自在了：「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

　　將小猴子趕出水簾洞，孫悟空這才咧嘴笑著湊到桃蓁身邊，伸手輕輕放在她肚子上。

　　桃蓁看著他低垂著的溫和眉眼，心裡忽然覺得像夢一樣不真實。

　　太過滿足，太過幸福。

　　「大聖，」她忽然想起來什麼，臉上神色變得憂心忡忡，「你說……孩子生出來，到底是猴子，還是樹？」

　　孫悟空動作一頓。

　　半晌才答：「……肯定是棵桃樹。」

　　「你怎麼這麼肯定？」桃蓁反而奇怪了。

　　「就要一個文文靜靜又可愛的小姑娘才好。」孫悟空說著捏了捏桃蓁的臉，「就像你這麼可愛。」

　　突如其來的情話讓桃蓁臉紅了紅，她杏眸亮晶晶道：「我覺得如果是個小猴子比較好。」

　　「為什麼。」

　　「這樣生下來之後，過不久我樹上的桃子就熟了，正好能給寶寶吃。」

　　孫悟空心裡忽然一緊。

　　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

　　「小猴子有什麼好？」他輕哼一聲，「到時候淘氣過頭了才麻煩。」

　　「萬一是女孩子呢？」桃蓁笑眯眯道，「是個女孩子就不淘氣了呀。」

　　「俺老孫還沒見過不淘氣的猴子。」

　　桃蓁聞言又笑起來：「其實，淘氣也沒什麼不好啊，這樣以後才有本事，就像大聖你一樣。」

　　孫悟空聞言輕咳一聲，半晌忍不住笑起來。

　　一聽見她口中說出的「甜言蜜語」，他就把一切關於孩子的擔憂拋在了腦後。

　　懷孕的日子桃蓁過得非常愜意。愜意具體體現在可以每一晚都睡個好覺，不怕某條尾巴或者某人的騷擾，平日裡便四處在花果山裡散步，也多的是可愛的小猴子陪她解悶兒。

　　她過得舒適了，孫悟空的日子卻不舒坦。

　　看得見吃不著，憋得美猴王日日夜夜都對著妻子的肚子念叨：「要是生出來是個可愛的女娃娃，俺老孫就原諒你賴在你娘肚子裡的這些個月。」

　　桃蓁瞪他一眼：「難道不是女孩兒你就不喜歡？」

　　「……」孫悟空一噎，「喜歡喜歡，怎麼能不喜歡？」

　　都是他們的孩子。

　　然而齊天大聖的真實心思還是體現在了某種不為人知的地方。

　　比如說，做夢。

　　這天夜裡，孫悟空好不容易哄著身子日漸笨重的妻子睡著後，合上眼沒多久就沉入了夢鄉。

　　夢裡桃樹精生出來棵樹苗！

　　……還好還好。他抱著生產之後的桃蓁安慰：等過段日子說不定就化形了。

　　後來這棵樹苗在水簾洞口紮了根，作為母親的桃蓁日日夜夜辛勤澆水，還耐心坐在樹苗旁邊兒唱歌給它聽。

　　雖然樹苗依舊沒有化形的跡象，但好消息是小樹一天天長高了，接著又是花開花謝，最後結果了！

　　棕中又帶點兒綠的果實。

　　都結果了，怎麼還不化形？孫悟空聽見桃樹精這麼問自己。

　　他一個頭兩個大，只能安慰：肯定這回結果之後就能化形了。

　　當天夜裡，變故陡生。

　　樹並未化為人形，但是那一樹的棕綠色果實，全都變成了掛在樹上哇哇大哭的小娃娃！

　　十幾個娃娃大哭起來震耳欲聾，將床上依偎著睡得正香的兩人給吵醒了。孫悟空翻身下床，結果那十幾個娃娃忽然約好了似的咚咚咚十幾聲落了地，接著圍著他精神頭十足地大喊大叫，還在他身上爬上爬下。

　　孫悟空瞠目結舌，他朝床上的桃蓁望去，發現後者看著圍在他身邊的這群孩子笑得開心極了。

　　疼！

　　他齜牙咧嘴看著背後，扯著他尾巴的小男孩兒正抬頭笑嘻嘻看著他，一張笑臉粉雕玉琢。

　　察覺他惡狠狠的目光，那小男孩兒又狠狠拽了拽面前的猴尾。

　　孫悟空猛地睜眼。

　　……是夢？

　　他松了口氣，還有些驚魂未定。

　　他以為自己是被夢給嚇醒的，結果尾巴忽然又有些微微的疼痛，殘存的夢裡的恐慌襲來，他忍不住一個哆嗦。

　　怎麼尾巴還疼？

　　「大聖……」旁邊忽然傳來帶著些害怕的一句輕喊。

　　孫悟空猛地回過神，起身看向身側躺著的桃蓁：「怎麼了？不舒服？」

　　桃蓁眼圈紅紅的：「我，我好像要生了……」

　　不是好像要生了。

　　是真的生了。

　　黎明時分，桃蓁生下了個可愛的男孩兒。看著粉雕玉琢，微微泛著紅的皮膚吹彈可破。不過……

　　桃蓁看著寶寶身後那條小巧可愛的猴尾，頓時失笑，接著心裡暖洋洋的。

　　她私心覺得這樣很好，正好結合了她跟大聖兩個人的特點。雖然她在這個世界原形是桃樹，但是內心深處，還是「人」的占比更勝一籌。

　　至於孫悟空……

　　他心情複雜地看著繈褓中的男嬰，再一回想夢裡那滿樹滿地的孩子，心裡頓時毫無遺憾地接受了。甚至還很滿足。

　　挺好的，挺好的。

　　雖然是個男孩兒，不是水靈靈可愛的女孩兒，但是勝在只有一個。他看著那張白嫩的小臉蛋，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但是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頭。

　　沒過多久寶寶睜眼了，桃蓁一看，趕緊喊道：「大聖！」

　　孫悟空一驚：「怎麼了？」

　　「你看！」桃蓁抱著懷裡的孩子轉了轉身，那雙金色的眼瞳便直直落入孫悟空眼裡，父子對視的那一刻，他還咯咯笑了起來。

　　金色的眼瞳襯得嬰孩的肌膚愈發雪白晶瑩。

　　由於眼睛對她的衝擊太大，所以寶寶這麼早就能笑出聲也沒讓桃蓁太吃驚。

　　大聖的孩子……又怎麼會普普通通呢！

　　「他就這麼簡簡單單就得了火眼金睛？」桃蓁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歎。

　　孫悟空原本看著孩子神色還有些複雜，聞言哼笑道：「從在你娘肚子裡就知道識貨了。」說著有些遲疑地伸手：「給……俺老孫抱抱？」

　　.

　　得知齊天大聖的孩兒出世了，各路神仙都來花果山道賀。

　　最先來的，是過去的師徒幾個。

　　不過白龍馬因為已盤在華表柱上，所以恐怕再難相見，這回的道賀自然也是來不了的。桃蓁聞言還忍不住有些遺憾和感傷。

　　不管怎麼說，小白龍是她第一個朋友，這份情誼的分量終究是無人能比的。

　　唐僧看見昔日放棄成佛的徒弟如今斂去幾分頑劣變得愈發沉穩，甚至抱著懷中嬰孩看起來頗具慈父模樣，一時間千言萬語哽在後頭，最終也只化為一聲歎息。

　　「孩子叫什麼名字？」他問。

　　桃蓁笑了笑：「乳名叫阿願。」

　　願望成真的願，聽著就讓人情不自禁心裡變得柔軟。

　　唐僧不知想到什麼，有些動容，最後點點頭：「是個好名字。」

　　這夜花果山又「不醉不歸」。

　　豬八戒喝了一肚子素酒，歪歪倒倒坐著，最後看著身旁提著酒罈望向桃蓁那邊兒的猴子，驀地一拍肚子笑了。

　　「猴哥，到頭來還是你過得最自在。」說著一扯沙僧衣袖，「沙師弟，你說是不是？」

　　沙僧聞言只是嘿嘿笑了兩聲。

　　孫悟空身形一頓，他回頭掃一眼豬八戒，也沒跟他客氣，往後一仰在草地上躺下，單臂枕在腦後：「你這話沒說錯。」

　　「你這猴子還是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

　　「你個呆子好不容易說句實在話，我客氣什麼？」

　　話音落，三個人都笑起來。

　　就這麼一分神的功夫沒盯著那個粉白身影，正巧就出了岔子。

　　「大聖！」桃蓁急匆匆跑過來，「大聖，阿願不見了！」

　　孫悟空翻身躍起，眉頭一皺，眼底隱有擔憂：「不見了？」

　　桃蓁急得不行：「就那麼幾息功夫沒盯著他，他就不見了。」

　　「別急，」豬八戒趕緊坐起身，「咱們幾個幫著一起找。」

　　眾人分頭找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見著阿願半點兒影子。最後大家兜兜轉轉又找回原地，忽然腦海裡頭靈光一閃，他轉身盯著身旁一棵樹苗，神色古怪地道：「這裡什麼時候多了棵樹？」

　　桃蓁一愣：「這兒好像……確實……」

　　等眾人都圍上來後，那樹苗仿佛終於頂不住這麼多束灼灼目光，晃了晃樹枝又搖了搖葉子，最後轉眼變回粉雕玉琢的男娃。

　　「娘！」他咯咯一笑，脆生生喊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一轉眼第二本也完結啦！心情有點小激動嘿嘿。（在這裡打滾求收藏作者專欄還有下一本要寫的預收！幾天後就開文啦~~預收戳專欄可見！愛你們呀）

　　寫這本的時候超幸福，有從上一本追過來的小可愛，也有從頭追到尾的小可愛，也有中途加入的小可愛！不管哪一種都愛你們！你們真的超可愛超級暖！每次看評論都超幸福！

　　雖然很捨不得，但是大聖和桃桃到這裡就結束啦，我們下一本再見！愛你們！！！

　　預收：《被仿生人大佬寵愛的日子》人類女主與仿生人指揮官男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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