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是什麼地方？
喬妍醒來的時候感覺頭顱有些輕微的頭痛。她有些不適的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兒。
「果然不該熬夜太久的……」
就在她自言自語的時候，她的耳邊響起了敲門聲。
她揉了揉眼下床去開門，然而在抵達門邊的時候她徹底清醒了起來。
因為這不是她的房間，她的房間不可能是這種歐式裝修。
敲門聲還在繼續，她放在門把手上的手下意識就按了下去。
喬妍一驚，門開了。
站在門前的是一位帶著草帽的漂亮少女，典型的西方長相。她正有些好奇的看著喬妍，然後露出了笑容:
「你醒了啊，遊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什麼遊戲？
喬妍還來不及問的時候，那名少女便拉著她的手開始拖著她跑了，邊跑還邊回頭告訴她:
「妍，你這是你第二次迷失了，著次努力不要被抓到吧……」
被什麼抓到？
那少女還未說完的時候，喬妍只感覺眼前有強光爆開，似乎就要刺瞎她的雙眼。
所以她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而就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卻清晰的在腦海裡看見了一個像朵花一般的黑白圖紋碎裂開來，並且耳邊也聽到了玻璃碎裂般的聲音。
牽著她手的那個少女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當喬妍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便是一座廢棄的工廠。
與此同時她的腦海裡也多了些什麼東西:
那是所謂的遊戲規則。
遊戲規則要求她避開【監管者】，修好五台密碼機，然後逃出這裡。如果被監管者抓到坐上狂歡之椅，便會迷失。
迷失？
喬妍在剛才那位牽著她跑的少女口中聽過這個詞。
似乎帶著些不好的意味，而那少女說她已經迷失兩次了。
喬妍還愣愣的站在原地的時候，忽然一個帶著眼鏡的男人從一堵牆的後面專了出來。他看著喬妍，然後沖喬妍小聲提醒道:
「妍小姐，我建議你最好別再發愣了。」
喬妍立刻回過神來，然後跟著那個男人一起跑了起來。
那個男人看上去十分斯文，像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文化人，甚至於此刻還穿著白襯衫打著領帶。如果不是他臉上那種明顯的逃命神色的話，喬妍恐怕以為他是哪個上班族在趕早班車。
由於喬妍完全不認識人，那人還簡單的告訴了一下喬妍他的名字以此來方便稱呼。
弗雷迪·萊利，他說他是個律師。
在貼牆東張西望的走了一段路後，他們來到了一台電機前。那個自稱律師的眼睛男子很快就在那台電機上敲敲打打起來，而喬妍也學著他的樣子在電機周圍尋找著什麼。
喬妍很肯定自己是看不懂這個電機的，但她在看到這台電機時，大腦中居然自動浮現出了這台電機的破譯方式。
於是她便跟著那位萊利先生一起破譯起這台電機起來。
最初她參與破譯的進度十分快，但到後來她就有些天性的不耐了。她並不擅長這一類東西，在最初的新鮮感過去後，她破譯的進度便減慢了不少。
雖然如此，但兩個人的破譯進度卻也不算慢。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密碼機的破解進度馬上就要到尾聲了。密碼機的抖動也越來越厲害了。
喬妍下意識的心裡發緊，她立刻停下了手開始四處張望起來。雖然還沒有見過他人傳說中的監管者，但她對於「監管者」卻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緊張感。
————唰！
————唰！
有兩道明顯的聲音在廢棄的工廠中回蕩。
正在破解密碼機的律師抬頭看了一眼方向後，便回頭對喬妍道:
「已經有兩台密碼機被破譯了，我們得趕快了。」
然而此刻不遠處傳來了一個女聲略帶驚恐的尖叫。
那尖叫聲驚起了在這寂靜之地的幾隻烏鴉。
喬妍受驚之下手一抖，瞬間便被密碼機上的電流擊中，身體也僵了一瞬間。
「……她怎麼了？」
喬妍有些驚恐的轉頭朝那個方向看去，她身邊的律師額頭略帶幾分汗漬的道:
「是瑪格麗莎，她被監管者抓住了。」
而他話語剛落，他手中的電機瞬間響了一聲，然後電機杆頂上的燈也被打開了。
「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監管者很快就會找過來的！」
那位萊利先生很快就跑開了，對這裡還處於一知半解狀態的喬妍自然不敢離開他的身邊。於是也跟著他一起跑，與此同時也小聲的問道:
「被……監管者抓住會怎麼樣？」
「迷失。」
萊利先生找了個牆角蹲下慢慢移動，然後探出頭小心點觀察著。
喬妍蹲在他身邊和他一樣慢慢的移動，繼續追問:
「迷失會怎麼樣？」
「和你一樣。」
那位萊利先生略微皺了下眉，顯然有些不耐煩，但出於和同伴保持打好關係如果不慎被抓好求營救的目的，他並沒有顯露出多少來:
「會失去之前的記憶。如果在這裡一直迷失……」
說道這裡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喬妍，然後並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
喬妍直覺他還有什麼關鍵資訊沒有告訴她，她還想再問什麼的時候，那位萊利先生忽然閉口轉身反向跑了。
喬妍還沒反應過來時便忽然感覺心臟發緊的跳動，然後她撞上了一張詭異的小丑笑臉。
那個身形完全不像人的東西帶著張狂的笑將喬妍撞倒在地，喬妍爬起來沒跑兩步便又被撞倒。這一次她被那個像小丑一樣的怪物用氣球綁了起來。
之所以說那是怪物是因為，喬妍發現他的體型是正常人的兩三倍，簡直像是把一個正常人按誇張比例放大一樣，而且那張微笑小丑臉面具詭異可怖。
喬妍不知道要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但通過剛才那聲驚恐的女聲，喬妍也不想體會那種感覺。於是她只能拼命的掙扎，企圖能掙脫那綁著她的氣球繩索。
忽然又是兩聲電機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就是一聲嘹亮的警報。
原本舉著喬妍朝什麼方向走的小丑開始變得焦躁憤怒起來。而在這時，喬妍恰好掙脫了下來。
她被摔在了地上，她沒有管身上那劇烈的疼痛，只是爬起來就朝牆多的地方跑去。
圍著牆跑，拐歪再拐歪，然後翻窗……
喬妍像是做過了無數次一般流暢而輕鬆，然而她心臟的緊繃感卻依舊沒有放鬆。因為那個小丑一直追在她的身後。
忽然間一群烏鴉開始在她頭頂盤旋，她的腦海裡忽然就浮現了一個想法:
他們都拋下她跑出去了！
那種悲憤和無助絕望感追隨著她，眼看著就要被那個小丑追上時，喬妍翻過一扇窗落地時忽然看見了一個漆黑的地道口。慌不擇路的她下意識的就跳了進去。
黑暗襲來，喬妍陷入了昏迷。
隱約間似乎能聽見一些聲音:
【遊戲結束，「舞女」迷失。】
……
喬妍還是在那間歐式房間中醒來的。
她清醒後並沒有立刻起床，她只是將之前得到的資訊在腦海裡串了一下。
迷失……
那個草帽女孩說她已經迷失兩次了。而那位萊利先生告訴她，迷失會失去之前的記憶，那她已經失去兩次記憶了？
喬妍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黑色的長髮從她臉旁落下阻礙了大半的視線。
她只感覺自己渾身都有些發冷。
對於喬妍而言，記憶是很珍貴的東西。在人的「自我」認知組成裡，記憶占很大的一部分。
而更重要的是，這種詭異的地方，這樣詭異的「遊戲」。記憶越是缺失就越是劣勢。
甚至於，沒有之前記憶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這個詭異的地方多久了？
腦子混亂了一刹那，但很快，喬妍便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她開始代入之前的「自己」去思考:
【如果是我自己的話，之前肯定也會去瞭解「迷失」的概念。為了防止迷失之後一無所知，我一定會有所準備才對。】
【如果要藏東西，我會放在哪裡？我最熟悉，也最方便的地方是……】
喬妍側身掀開了自己枕頭下的床墊……
她想起了自己中學時記日記的習慣，當時她就習慣將日記藏在枕頭下面，方便睡前翻閱。
果然，喬妍從中取出了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她翻開了筆記本第一頁。
本子的第一頁用簡體中文寫著她的名字:
【喬妍】
第二頁有一段話，明顯是對現在的她說的:
【我又沒能逃出來嗎？按照之前的習慣，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這個筆記本的。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迷失。】
翻開第三頁:
【為什麼會來到這裡，我也不知道。也許最初的我知道，但現在的我不行。因為據他們說，我已經迷失過一次了。接下來是另外的遊戲規則，請牢記……】
第四頁:
【每個人都有所追逐，或者說有所逃避的東西，再或者說是做過什麼應該被判決的事。】
【歐利蒂絲莊園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是放逐之地，也是求生之地。從踏入這座莊園開始，我們就無法再出去，除非完成「遊戲」。】
【遊戲本身的規則很簡單，就是破除五台密碼機逃出莊園複製出來的遊戲場地。兩台電機被破譯，地窖就會出現。隊友全部死亡，地窖才會開啟。五台電機被破譯，大門才能通電開啟。在破除密碼機途中，會有名為「監管者」的怪物追逐我們，並將我們遣送回「莊園」。之所以說他們是怪物，是因為他們大多數的形態都不像正常人。他們比我們正常人高大得多，能很輕易的將我們砍倒在地。以下是我目前的記憶中遇見過的監管者:
廠長:臉上蒙著繃帶的可怕怨魂，能夠釋放傀儡追捕求生者。遠離那些大頭娃娃。
……
小丑:帶著一個詭異面具的跛腳者。衝刺速度很快。如果開局遊戲場地中出現了玩具火箭的零件，那這一場遊戲的監管者就是小丑。
……
紅蝶:外貌美麗，與人類無異。可飛到空中觀察求生者，並迅速飛到求生者面前。記得及時轉頭看她顯露出的那張鬼臉，這樣她會因為惶恐而暫停飛行。
傑克:穿著紳士服的高大骷髏架子，左手五指已異化成巨大的刀刃。可隱身，被擊中會產生白霧。他的攻擊距離較長。
……
攝影師:遊戲開局後場地上有攝相機，那這一局就是他。※※※※……】
這一頁上記載了許多監管者的資訊，對於喬妍而言算得上很大的幫助。
唯一令她疑惑的是，有關攝影師的消息有些不明確，只有一個入場辨認。後面也許還有一些字，但都被抹黑劃掉了。
再翻一頁，這一頁的字格外的顯眼:
【遊戲逃出三人視為勝利。贏得十場勝利可離開歐利蒂絲莊園。但並不是只要不停的犧牲自己使得隊友逃出就能勝利。謹記:迷失五次將被永遠留在這裡。】
看到這裡，喬妍忽然明白了剛才那場遊戲之中那位萊利先生那忽然停頓的原因了。迷失是有次數限制的，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多數人並不會去選擇營救他人———除非他/她不知道這個限制。
喬妍的目光順著紙上的文字繼續下移: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2場遊戲，迷失了1次。】
這句話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請隨時記錄。】
喬妍拿著那本筆記本下了床，來到了房間內的一個書桌上，然後拿起一直羽毛筆將上面那一段話中的數字【1】劃掉，改成了數字【2】，將原本的【2】改成了【3】。
這使得那一段話變成了: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3場遊戲，迷失了2次。】
喬妍將羽毛筆擱在了一旁，看著筆記本思考著。然後隨意的翻了翻，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資訊。
在很多頁之後，她居然翻到了一些字跡。雖然也同樣被劃掉了，但劃掉的黑線並不太密集，使得喬妍也能辨認出一些資訊來:
【夜※的大廳，鏡子※影※※入，那※另※※世界……】
就在此時，喬妍的耳邊響起了敲門聲。
02
喬妍打開房門便看見了之前那位戴草帽的少女。
那少女的神態看上去十分天真爛漫，她略有些好奇的對喬妍問道:
「妍，你不出來吃晚餐嗎？大家為你留了一份。」
目前對於身處之地還是一知半解的喬妍便跟著那少女去了餐廳。
喬妍一邊跟在那少女身後走，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座裝飾十分典雅的別墅，空間很大，一路走來，喬妍都有些數不清楚她所在的樓層到底有多少房間。
餐廳在一樓，根據那位元戴草帽的少女的介紹，喬妍瞭解到:
莊園的主人每天都會為這裡的客人準備食物，雖然沒有一個客人見過這座莊園的主人。
來到餐廳的時候，餐桌上的人已經很少了。喬妍站在餐桌邊一眼看過去基本上都是空盤子。只還有幾個用餐較慢的人還留在座位上。
有一位穿著紅色短裝帶著帽子的美豔女人吸引了喬妍的目光。那位女性的衣服和帽子上都貼著亮片，有些像喬妍記憶中舞蹈表演者的演出練習服。
那位女士面前的食物沒有動多少，她此時的神色有些憂鬱，看上去沒多少胃口的樣子。
「瑪格麗莎，你還好嗎？」
看見那位女士，喬妍身邊的草帽少女率先打了聲招呼。那女士抬起頭看了看喬妍她們，神色是明顯的陌生。
「……你們是誰？」
她有些遲疑的問道，她的目光掃過喬妍她們，神色帶著幾分不確定。
「抱歉，我忘了。瑪格麗莎你今天的遊戲迷失了。」
草帽少女有些失落的道著歉，然而下一刻她又較為元氣滿滿的開口道:
「那再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艾瑪·伍茲，是個園丁。」
對於草帽少女的熱情，那位衣服上貼著亮片的美豔女士沒有拒絕，她也介紹了自己:
「瑪格麗莎·澤萊，是個……舞者。」
瑪格麗莎？
開始艾瑪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喬妍還沒反應過來。等到那位舞者女士自我介紹的時候，喬妍才忽然想起:
今天的遊戲中，她有一位叫做瑪格麗莎的隊友迷失了。
很明顯，這位舞者女士便是她今天迷失的那位隊友。
她看上去十分困惑和茫然，喬妍相信今天剛醒來時的自己在別人的眼中也是這副模樣。
當那位瑪格麗莎女士的目光轉向喬妍時，喬妍還在發愣。但很快，她便收回了思緒，也開始向那位女士自我介紹起來:
「喬妍，是……」
在提及職業的時候，喬妍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
「學生。」
她確實是一名學生，一名高中待畢業，每天五三做到想吐的高三狗。
「學生？」
那位瑪格麗莎女士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看著喬妍的目光有些費解，但她也沒有多問什麼。畢竟她對於東方的國度不算瞭解，而喬妍的長相和她們完全不同，那是典型的東方長相:長眉杏眼，眼尾微挑，唇色殷紅，皮膚細膩光滑好似瓷器。
……
在一番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那位活潑好心的草帽少女將喬妍領到了一個座位前:
「妍，這是你的晚餐。」
喬妍看了看桌子上已經有些涼了的濃湯和麵包以及一些火腿肉，她點了點頭，對草帽少女道了聲謝。
草帽少女對她微笑:
「不用這樣客氣了，妍，你先用餐。我先去找艾米麗姐姐了。」
並不知道草帽少女口中的艾米麗是誰的喬妍隨意的點了點頭。
然後那草帽少女便很快離開了，氣氛又安靜了下來。喬妍和那位瑪格麗莎女士互相看了看，那位美豔的舞者拿起餐巾輕輕的點了點唇，然後禮貌的離開了餐廳。
這下整個餐廳只剩下了喬妍一個人。空曠的餐廳燭光昏暗，看上去還有幾分嚇人。
喬妍沒有多想，立刻將自己的那份晚餐吃得差不多後便再次上樓回了房間。
謝天謝地，東方長大的她對西餐並不排斥。而且莊園主為他們每一個人準備的食物也還算美味。
……
＊
夜已經深了，莊園內的鐘擺剛剛敲了十二下。喬妍躺在床上翻看著那本黑色的筆記本，有些睡不著。
床頭的燭光有些昏暗，但並不影響。因為本子上的內容早已被她牢記。
喬妍翻到了筆記本中央那被劃掉字跡的那一頁，她摸著那些被劃掉的字跡，心中十分好奇。
【夜※的大廳，鏡子※影※※入，那※另※※世界……】
「『我』為什麼會在筆記本的中間寫下這下些話？既然寫下了『我』為什麼又要劃掉？我後悔了？但後悔又為什麼不劃乾淨？」
喬妍自言自語的推測著自己當時的心情，她猜測自己應該是以一種極其矛盾的心情留下的這些字。
那麼她自己既想自己知道又不想自己知道的到底是什麼？
喬妍十分好奇。
剛才莊園大廳的鐘剛好敲了十二下時間正好是午夜之後了。此時的所有人都應該睡得正沉。
但喬妍不一樣，她之前就是個夜貓子，現在的時間對她而言正清醒興奮。
她摸了摸筆記本上那些字，然後下了床。在打開房門的時候，她有些猶豫，只猶豫了幾秒，她便走回床邊將手中那本筆記本放回床墊下藏好。在做好這一切之後，她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
她直覺自己將要發現一個秘密。
午夜之後的歐利蒂絲莊園格外的安靜。冰冷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照進莊園的大廳，在地板上投映出窗戶的格子影。
喬妍從樓上下來，穿過昏暗的餐廳時，她還抽空看了一眼餐桌:
餐桌上十分乾淨，沒有一個餐具。之前莊園內客人沒吃完的食物都被打理了。那方暗色的華麗桌布安靜的蓋在餐桌上。
鏡子……鏡子……
喬妍在餐廳轉了一圈沒有鏡子後，又去了別的地方，大廳轉了一圈後也沒有找到鏡子。
喬妍站在大廳那尊高大的白石雕像前，有些失望:
難道說今夜她將無功而返？
就在她準備轉身回房間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雕像的後面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光。
喬妍注視著那個方向，心臟的跳動變得有些緩慢起來。她的腳步也變得極為的緩慢了。
終於，她走到了雕像的背面。
被紅布遮掩的地方露出了鏡子的一角。
喬妍慢慢的掀開那紅布，然後便看見了一面比她人還高的鏡子。
她照著鏡子，鏡子中的她有些模糊。
她的眼眸死死的盯著鏡子中自己的眼睛，然後慢慢的伸出手去觸碰鏡子。
被她碰到的鏡面像是水面一樣泛起漣漪，鏡子中她的影像消失了。
喬妍發現自己的那只手摸進了鏡子裡。
驚恐之下她差點叫出聲，不過幸好她離開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將那驚叫聲又咽回了腹中。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處傳來的輕微緊繃感，她知道這是因為她在緊張。
她站在鏡子面前停駐了幾秒，最終，她還是抬步走向了鏡子中。
她的身體徹底穿過了鏡面，她看見的仍然是歐利蒂絲莊園的大廳。
鏡子前擋著的也依舊是那尊高大的白石雕像。喬妍的心情略有幾分失望，難道說那個鏡子是個莫比烏斯環一樣的東西？穿過鏡子結果還是在原地？
之前過度緊張，此刻稍微放鬆之後，喬妍便感覺有些許疲倦了。所以她此刻打算回房睡覺了。
就在她上樓的時候，樓上有個帶著帽子的男人剛好走下來。
他與她擦身而過，接下來，喬妍被叫住了。
喬妍停下腳步轉身看去:
那是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年輕男子，在夜色裡顯得有些發暗的紅色短髮，帶著黑色的小禮帽，禮帽下是一張算得上英俊的臉。只是膚色卻有些詭異的蒼白，眉眼間也透著幾分癲狂的陰鬱。那張臉的右眼角下有個黑色的五角星，這讓喬妍有些想起馬戲團的那些小丑的妝容。
那男子叫住了她，然後開始打量起她來。他的神色極為怪異，這使喬妍感覺有些不安。
不過幾秒，叫住喬妍的那個年輕男子笑了起來，笑聲有些瘋癲，而他眼角下的黑色五角星使得他的笑容也越發的詭異起來。
那一瞬間，喬妍仿佛在他的臉上看見了一張面具
————一張微笑的小丑面具。
「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跑掉的獵物又回來了啊。真是有趣∼」
他一邊笑著一邊朝喬妍走去，
「是想念椅子了嗎？」
喬妍直覺不太妙，於是立刻轉身就跑。她邊跑邊回頭看，然後發現那男子居然是跛腳的。
他一瘸一拐的追著喬妍，蒼白的臉上滿是扭曲的憤怒，憤怒不過幾秒又轉為了瘋狂的興奮:
「跑快點吧！追上你要怎麼玩才好呢？是撕下那張臉，還是踩斷你的腿呢？」
喬妍簡直不敢相信那個人口中的話，但她心裡卻有一種微妙的恐懼感:
她直覺那個男人做得到。
神經病嗎？
但是依照那個男人的跛腳來看，是不可能追上她的。
喬妍剛這樣一想，她轉頭便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後出現了什麼一張放大的微笑小丑臉虛影，他的手中也出現了一個火箭筒模樣的東西。
等等？！
那不是今天遊戲中，那個怪物小丑的東西嗎？
心跳加速的喬妍的喬妍立刻選擇在二樓的回廊交叉口轉彎，然後隨便拉開了一個房間藏了進去。
她關上門後又扭了鎖，然後便背靠著門癱坐在地上，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此時門外的回廊中似乎又傳來了什麼吵鬧聲:
「裘克，你在幹什麼？莊園內部禁止打鬥。」
「有獵物跑到我們這邊來了！班恩，你讓開！」
……
聲音越來越小，看來那個可怕的男人走遠了。
松了一口氣的喬妍才站起身來打量起她進入的這個房間來:
這是一處裝飾十分華貴的房間，處處都顯露著一種貴族的氣息。這房間內擺著許多畫像。
正對著喬妍的是一個畫板，畫板上是一副色彩極其瑰麗的油畫，畫的正是歐利蒂絲莊園的一角。從旁邊放著的顏料盤來看，這幅畫應該還未畫完。
喬妍將目光從畫板上移開，移到了牆上掛著的眾多畫像上。畫像都是不同年齡的人像，畫像上的人都有著銀白微卷的長髮。
還不等喬妍看清畫像上人的容顏時，房間最裡面有一個好聽的少年聲音傳出:
「私自闖入陌生男子的房間，這可不是一位淑女應該做的。」
03
喬妍下意識的朝那個聲音的方向看去:
在遮擋視線的布簾被拉開後，一位仿佛從遙遠時光中穿越而來的貴族少年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明明在世界從封建時代進入資本主義時代之後，所謂的貴族便已不復存在了。
然而在看到那個少年的那一刻，喬妍確確實實的覺得貴族這個詞很符合他。
那少年穿著對於喬妍而言有些復古的歐洲貴族禮服，深藍色的衣服上繡著繁複的金色花紋。他有一頭銀白的卷髮，那卷髮以一根金色的發帶低低的束在腦後。
他生得十分秀美，那張臉簡直能夠讓人眼前一亮。對於在這個地方見過了許多怪人的喬妍而言，看見他的那一刻就仿佛看見了另外一個世界。
之前在餐廳見到的那位美豔的舞女，喬妍能夠斷定她之前應該也是過著較為優渥的生活。然而在來到這裡之後，每個人都顯得有些灰撲撲的，精神氣也有些不足的模樣。
這少年和她們的畫風有些明顯的不同。無論是樣貌還是打扮而言，這少年都顯得過於精緻了些，也過於正常了些。他的神態裡沒有迷失者的茫然，也沒有倖存者的忐忑和憂愁，反而顯得有幾分……悠閒？
喬妍不太能肯定自己觀察到的東西。
……
「又見面了，妍小姐。」
那少年在離喬妍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看著喬妍看著他有些發呆的模樣後，他的面色沉了幾分，頗帶著幾分長者的口吻道:
「這一次，您的理由是什麼？」
他的言語十分禮貌，語序不急不緩，有一種慢條斯理的感覺。像是帶著電影裡那種自持風度與禮節的貴族式傲慢。
喬妍奇怪于他長者的口吻:因為他的外貌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單論外貌也許還不如她年長。
但下一刻，喬妍就立刻開始回答起那少年的問題了。
因為她發現那少年的左手上提著一把華麗的西洋刀，刀刃閃閃發亮，一看就是極其鋒利的真傢伙。
喬妍感覺自己頭皮有些發麻，因為她下意識想起了國外那些擊斃誤闖民宅者的新聞。
按照那邊的法律，擊殺誤闖居所的人是不犯法的。看這少年提刀的架勢，喬妍總有一種她說不出理由對方就要砍過來的感覺。
該興慶對方還給了她解釋的機會嗎？
喬妍有些苦中作樂。
喬妍首先攤開自己的手，示意對方，自己沒有帶任何武器。接著便十分順暢的道歉:
「很抱歉，這位……」
喬妍打量了一下那位少年的外貌，有些不確定的稱呼道:
「先生？」
見對方提著那柄西洋刀沒有上前時，她才繼續道:
「我因為遇見了危險，才慌不擇路的躲入了您的房間。希望您能諒解……」
她正打算說自己馬上離開時，她忽然又聽見了走廊上傳來了那個小丑那略帶憤怒的聲音:
「躲到哪裡去了？哈哈哈哈快跑起來吧！我看見你了！」
一聽這個聲音，原本站著的喬妍幾乎是下意識的抱頭蹲下。
現在出去純屬找死。
那個小丑還在詐她，所以她目前絕對不能出去。
喬妍抬起頭，將目光移向了她面前的少年，她目光中透著懇求:
「我能不能……暫時在這裡躲一下？」
她面前那位少年將那把華麗的西洋刀橫了一下，刀刃虛放在右手手掌上。他的目光越過喬妍，看向了她身後那扇禁閉的房門。
「上次是傑克，這次是裘克，下一次會是誰呢？」
他琉璃般的藍色眼眸看向喬妍，秀美精緻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忽然有了幾分少年人的那種風氣: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迷失過，我幾乎都要以為你是刻意的了。每次都能精准無比的找到我的房間。」
聽起來，在迷失之前他們就認識。喬妍忽然有些松了口氣。雖然對於這少年的說法她略感尷尬，但還是較為厚臉皮的拉了下關係:
「大概是緣分。」
「確實是緣分。」
大概是覺得這身精緻禮服的領子有些緊，那少年抬手微微扯了扯自己金色的領巾，然後對喬妍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在天亮之前，你必須離開。」
因為那個時候他就該進行下一場遊戲了。在進行遊戲的時候，他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房間內。尤其是這位好奇心重的小姐。
見那少年同意了自己的躲藏，喬妍心裡對他的好感立刻就上升了。另外，她也覺得她看那少年總有種莫名的熟悉與心悸感。
再加上那少年對她這略顯熟悉的態度，喬妍心裡有了一個不太靠譜的猜測:
難不成迷失之前她暗戀過這少年？
這少年的外貌太過出挑了，在這個奇怪的莊園中簡直像是一盞明燈一樣。喬妍覺得，單看外貌，他確實可能會是自己喜歡的那一類。
雖然在這種地方，看上去越是正常就越是不正常。但剛被恐怖追逐過的喬妍下意識的忽略了那種懷疑，有幾分鴕鳥的慶倖心理，也許不去表露懷疑，就會被安全的隱瞞到最後。
……
那少年應允了喬妍的躲藏後，便又提著手中那柄西洋刀轉身向最裡面的房間走去。
喬妍站起身來，跟上他，還不忘與其攀談:
「先生，我們之前認識嗎？您知道我迷失過？您也是這裡受邀的客人嗎？」
她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那少年也不嫌煩，反而對她的問題一一解答:
「我們確實見過。」
他確實見過喬妍，在半個月前的遊戲中————那是他們初次見面。作為新參與遊戲的求生者，喬妍還不明白「攝影師」這個監管者的能力。所以，捕抓她十分容易。
想到那樣容易的就將她抓捕，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略帶幾分少年意氣的得意。
「我當然知道你迷失過。」
因為正是他送她上狂歡之椅的。但這一次的迷失，他就不太清楚是哪位同事做的了。
「我們都是受到這座莊園邀請的客人。」
裡奧，傑克，班恩，裘克……他們都是受邀的亡者。
……
聽見他回答說也是客人後，喬妍心裡又松了幾分。求生者都是受邀的客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莊園為這少年安排的房間在鏡子裡面。從剛才的經歷來看，喬妍不難猜出鏡子裡面的世界是屬於監管者的。
「我的名字是約瑟夫，是個攝影師。」
少年走到里間的一個十分復古的三腳架相機面前停下了腳步。
他將手中那柄華麗的西洋刀放在了一旁，開始擺弄起相機來。
……
攝影師？
喬妍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見過這個職業，是在監管者那一方。
她面上的神色不變，然而心情卻有些微妙的緊張起來。她悄無聲息的再次打量起那擺弄相機的少年。
他確確實實就是正常人類的模樣，沒有任何的異常。而她筆記本上記錄的監管者或多或少都有些非人的異樣在。他所表現出來的性格似乎也還算友善，不像剛才在走廊裡遇見的那個紅發男人那樣瘋癲神經。
他實在是太像正常人了，這使得喬妍總是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
喬妍的目光從約瑟夫身上移開，她開始打量起這滿屋子的畫像起來。
喬妍仔細的打量了畫像上人的五官，發現他們竟然都是同一個人——都是她面前這位名叫約瑟夫的少年。
畫像是從他目前的模樣開始畫起，一張比一張年長，從少年畫到中年，最後再到老年。
喬妍的目光掃過牆上那些畫像，她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一個人在時光之中慢慢變老的模樣。
不知何時，擺弄完三腳架相機的少年將那雙藍盈盈的眼眸轉向了喬妍。他面帶微笑，態度友善:
「妍小姐，你要照一張相嗎？」
他的一隻手就放在相機上，手指輕輕的點著相機的外殼。另一隻手則有些無聊的卷著自己耳旁的髮絲，似乎在等著喬妍的回答。
喬妍的目光下意識的移到了他輕點相機外殼的手上，和他的人一樣，他的手也十分好看。然而喬妍關注的則是另一方面:
他手的指甲似乎過於尖銳，也過於長了些。
那個長度在日常生活中已經足以造成困擾了。
「謝謝你，不必了，我保管不好相片的。」
喬妍強令自己鎮定，然後略低下頭裝著靦腆。
那少年看著她笑了笑，放在相機上的手又放了下來。喬妍拒絕以後，他也沒有再次邀請，只是拿出一本相集坐到了一旁觀看。與此同時還將之前放置到一旁的那柄華麗的法式軍刀放到腿上擦拭著。
喬妍松了一口氣，她挑了個離那少年有些距離的位置挺直著腰呆坐著。偶爾也抬頭看看那少年的舉動。
那少年一直坐在原地沒有動，不過一會兒感覺無聊的喬妍便有些困倦了。而她目光中那少年似乎一直沒有睡意的模樣，好似能就那樣坐到天亮。
莊園內的吊鐘擺動了三下，寂夜裡回蕩的鐘聲將不下心入睡的喬妍驚醒，而她驚醒後便下意識第一時間去找那自稱攝影師的少年身影，而令她心驚的是，那少年沒有在他原來的位置上。
在哪裡？
喬妍忽然感覺身後有一陣微妙的寒意，她立刻轉頭看去:
那仿佛舊時代走出的貴族少年正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地方擺弄著相機。見她醒來，那少年還對她露出微笑，禮貌問候她:
「睡得好嗎？妍小姐。」
喬妍下意識回了個:
「還行，就是有點僵。」
然後她便注意到了現在的時間:已經淩晨三點了，走廊上早已安靜了下來。
此刻的喬妍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刻這裡了。她偽裝著平靜，然後向約瑟夫道了謝，並表示了自己離開的意圖。
約瑟夫點了點頭沒有阻攔，他依舊擺弄著手中的相機。
待喬妍離開之後，他的手上便出現了一張黑白的相片。
相片上是一個在椅子上疲倦睡著的東方少女。
「第一張。」
那張黑白相片在他的指尖轉了轉，然後他便將那張相片放入了自己的相集之中。
那本厚厚的相集裡有許多人的相片，不過那些相片都有些奇怪:
相片中的景物是黑白的，然而人物卻是彩色的。
……
＊
喬妍穿過鏡子又回到了屬於求生者這邊的歐利蒂絲莊園。在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才有些脫力的癱倒在床上。她掀開床墊，找出那本黑色的筆記本，然後翻到了那劃得不乾淨的那一頁，拿出筆開始記下一些新的內容，那都是她自己的猜測:
【午夜之後，穿過鏡子會抵達監管者的莊園區。危險……】
寫下這些資訊之後，喬妍有些想不明白，迷失之前的自己為什麼會那樣矛盾的留下那個關於鏡子的資訊。
那明明會誘導失憶的自己陷入危險。
除非，有值得她去冒險的東西存在。而這個東西的價值，之前的她還在衡量中。
04
喬妍暫時沒有再細想下去了。因為她太困了，已經淩晨三點多了。一場遊戲會消耗他們近似一天的時間，遊戲結束之後也會有一天的休息期。
她必須要好好休息了，這樣才能面對即將到來的下一場遊戲。
……
黑白的圖紋在腦海中浮現，又如同玻璃一般碎裂開來。
第二場遊戲開局，喬妍睜開眼便看見了一些破損的牆壁，走兩步便看見了一些廢棄的醫療用具。她的腦海裡已經自動浮現了這個地方的名字:聖心醫院。
喬妍所在的位置是二樓，站在高處通過牆壁上的破洞俯瞰下面佔有一定的視角優勢，然而背後的視角則是劣勢。
喬妍的旁邊便有一台電機，在心跳預警還未出現的時候，她選擇暫時先破譯電機。
電機破譯到一半的時候，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的喊叫。嚇得喬妍手上抖，差點又觸電。
她下意識的抱頭蹲下，然後再通過面前那扇破損的牆去觀察監管者的位置。
以她的視力能夠隱約看見不遠處的兩個追逐的身影。前面那個身影拼命的逃跑，時不時的俯一下身———看得出來他受傷了。而在他身後追逐的那個身影，步伐看上去僅僅是在走，然而移動速度卻比前方奔跑的人還要快。
監管者是廠長。
躲在二樓牆角的喬妍看著離自己的這棟樓越來越近的隊友和監管者，心裡默默的思考著逃跑路線。
她十分有自知之明，她深知自己沒有從監管者面前逃走的能力，所以她沒有想過要去救那被追逐的隊友。當然，如果有機會，她還是會去救他的。
她謹記著自己剩下的機會:
她已經迷失兩次了，她還剩下兩次可迷失的機會。
喬妍站在二樓的破牆處，仔細的聽著下麵的動靜。如果監管者上樓，她就從這裡跳下去藏起來，保證不然監管者看見自己的身影。
她看見旁邊有一根繩子，如果用繩子作為緩衝，這個高度跳下去也不會有什麼事情。
喬妍站在牆邊乾等著，她不敢去破譯電機。因為在這個距離內，破譯電機發出來的聲音絕對會被監管者聽見的。
心跳預警越來越弱，喬妍松了一口氣。
監管者沒有上樓，他把她的隊友綁在樓下後就離開了。
而樓下的隊友則在大聲呼救。
喬妍躡手躡腳的下了樓，在樓梯口小心點探頭張望，果然看見了那個被綁在附近的隊友:
那是個看上去有幾分市井氣息的男子，帶著一個帽子，兩隻眼睛還不是一個顏色。一隻藍色，而一隻則有些淺黃，看樣子是瞎的。
而他的面前立著一個不停搖晃著腦袋的大頭人偶。
此刻那個被綁在椅子上的隊友也看見喬妍了，他的模樣更激動了。
喬妍對他比了一個鎮定的手勢，然後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他面前那個大頭人偶沒有危險後便迅速上前去把那名隊友給解救了下來。
「謝，謝謝！克利切也會救你的！」
那個男人的話語有些反復，看上去情緒激動過度了。
喬妍救下他後，正打算讓他上樓和自己一起破譯電機時，心跳預警瞬間達到最大。
比正常人的身體大了兩倍的監管者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那半蒙著繃帶的臉顯得十分可怖。
喬妍心臟狂跳，下意識的就想拐歪跑，然而她的身邊那名叫克利切的男子也驚呼出聲，然後拿出一個手電筒使勁照監管者的眼睛。
喬妍和克利切分頭跑了。
然而體力方面完全比不上克利切的喬妍被監管者追上抓住了。
那一瞬間，喬妍感覺似乎自己的身體變成了虛擬存在，監管者的武器從她的背部穿過，又從肩膀處離開。
很玄乎的感覺，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離開，渾身上下都有些發冷。
喬妍覺得自己肯定是受傷了，並且開始失血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傷口在哪裡，也看不見血液的流失。但她卻萬分確信自己受傷了，甚至於出現了失血時才會有的狀況:
頭昏眼花，難以行走。
她被監管者綁上氣球的時候還在不死心的拼命掙扎。但是她的附近就有一張椅子，掙扎並不能改變坐椅子的結局。
看上去似乎有著無限怨恨的失語監管者把她綁上了椅子。她的面前也留下了一個搖頭晃腦的大頭人偶。
喬妍一邊在椅子上掙扎，一邊觀察著面前的大頭人偶。
很奇怪，這個大頭人偶的模樣令喬妍有著詭異的熟悉感。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艾瑪·伍茲。
這個大頭人偶和那位自稱園丁的小姐十分像，似乎就是比照著那位少女做的。
監管者為什麼會做艾瑪的人偶？
喬妍暫時沒有再繼續想這個問題，因為她看見前方有個人正貓著腰走過。
「萊利先生！救救我！」
喬妍立刻呼救。
而那位律師先生似乎被她的呼救驚到了，順便便轉身跑沒影了。看上去他只是路過，根本沒有想來救人的意圖。
椅子上的繩索越勒越緊，喬妍覺得渾身大半的血液都在流失中，然而她低頭卻看不見任何的紅色從身體裡滲出。
很奇怪的感覺，有種虛幻和現實交叉的不真實感。
而在這一刻，喬妍看見站在她面前那個搖頭晃腦的艾瑪人偶開始動了。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它追逐著那位萊利先生的身影而去。
而此時，不知在哪個地方鑽出來的克利切迅速解開了喬妍身上的繩子:
「克、克利切來救你了。」
他的手都在哆嗦。
被解救下來的喬妍便立刻跟著那個瞎了一隻眼的男子一起貓著腰從草叢貼牆走。
遠方又傳來了一聲慘叫。
克利切和喬妍兩個人蹲在牆角一起打了個哆嗦。
在四周重歸寂靜之後，兩個蹲藏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克利切幫你治療一下吧。」
雖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受傷了，但喬妍確實覺得自己目前需要治療。然而在克利切拿出了一個針頭後，喬妍就有些慌張了:
「等等，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注射器是不能隨便紮的，更何況這裡面裝著這麼詭異的綠色液體。
「克利切……也不知道。」
那帶著帽子的男子一下把針紮在了喬妍的手臂上，注射器內透著微光的綠色液體迅速消失不見。
什麼都不知道也敢亂紮？
喬妍大驚，但也不敢亂動，深怕那針頭歪進自己肉裡。
等等？！他紮中血管了嗎？
好像沒有啊！
但是在那注射器內的詭異液體消失後，喬妍十分明顯的感覺到自己恢復了「健康」狀態。
喬妍覺得自己的認知有些狂亂起來了。
此時她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了一個影響，一個有些模糊的人影趴在書桌上寫著什麼。
那個人的唇仿佛特寫一般清晰，一張一合似乎在說著什麼。然而喬妍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腦子的暈眩的感覺越來越重，那個人的唇還是一張一合的說著什麼，但是就是聽不見。
終於，喬妍聽見了:
【「遊戲」時間，一切「遊戲」化，死亡變得不再可怕……】
……
「醒醒，克利切要去找伍茲小姐了。」
喬妍眨了眨眼，眼前昏暗的場景再度清晰起來。那個帶著帽子的男子在她面前轉著圈神情十分猶豫。
很快，幾台電機被破譯的聲音一同響起。一聲警報拉響，大門通電了。
喬妍和克利切來到最近的大門前，克利切輸入密碼，喬妍觀察四周。
「伍茲？你是說艾瑪也在這場遊戲中？」
喬妍想起來自己一整場遊戲下來都沒有見過第四名隊友。
「在的，克利切看見她了！」
正輸著密碼的克利切小心的轉頭看了一下周圍，然後回答了喬妍的話。
終於大門被開啟了，喬妍心下松了一口氣，她走出大門時不經意轉頭卻看見克利切還在門邊張望，不知道在等什麼。
「你不走嗎？」
喬妍問他。
他在門口又是揮手又是大叫的做出各種動靜，抽空才回答喬妍道:
「克利切要等伍茲小姐，伍茲小姐還沒走。」
他指了指門後的一個顯示器，上面顯示著三個人像，每個人像下面都顯示著她們的名字。
很快，不遠處有個高大的艾瑪人偶朝他們走來了。
「快走！」
克利切畢竟救過喬妍，在門已經開啟的時候，喬妍並不想拋下他獨自逃跑。
「嗨！伍茲小姐，克利切在這裡！」
克利切還在揮手大喊，看樣子不把監管者引過來不甘休。
然而來的並不是監管者，而是監管者的艾瑪人偶。
那個艾瑪人偶的臉上是微笑的表情，在接近門邊的時候，那雙紐扣做的眼睛忽然間冒出了紅光。
喬妍直覺不妙。
她和克利切開始抱頭亂竄，然而那個艾瑪人偶卻無比精准的打中了克利切。
一擊倒地，克利切開始頭昏目眩起來。
不過還好，他被擊倒在了門外。
他朝著門外的某個方向艱難爬去，而喬妍也拖著他的衣領努力把他朝門外某個方向拉去。
她直覺超出某個距離之後，他們就能安全了。
就在那個艾瑪人偶朝門外的他們走來時，強光在眼前爆開。
喬妍失去了意識。
【遊戲結束，律師迷失。】
05
再一次從黑暗之中醒來，喬妍從床墊下立刻翻出了筆記本記載自己對於這場遊戲的感受。因為她怕她哪一天又迷失了，迷失之後之前的積攢的遊戲經驗便全部化為烏有。
羽毛筆在筆記本上疾行，喬妍記錄下了那一句從仿佛迷失的記憶中挖出來的話:
【「遊戲」時間，一切「遊戲」化，死亡變得不再可怕……】
怕迷失後的自己看不明白，她還在話的後面加了自己的具體感受。
關於筆記本上監管者廠長的資訊也再一次更新。與此同時，她在監管者廠長的資訊下面又加了一個名字:
【艾瑪·伍茲，園丁？】
她將園丁兩個字圈了起來，並且打上了一個問號。再用小字標注上【謹慎】兩個字。
【弗雷迪·萊利，律師，虛偽，不可深交。】
【克利切，看上去不像個心術正的人，卻意外的算個好人。對艾瑪·伍茲似乎十分重視。】
……
把隊友的資訊也順便記錄了一下後，喬妍下床走到了窗戶邊。
歐利蒂絲莊園很大，從她房間的窗戶看過去也只能看見莊園的花園，而看不見外面。高高的圍牆上是一片被霞光燒得絢麗的天空。
喬妍看著那片，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歐利蒂絲莊園的出口在哪裡？
她在莊園內似乎從未見過通往外界的門。
歐利蒂絲莊園那高高的圍牆之外就是正常的真實世界嗎？
答案不得而知。
……
已經傍晚了，喬妍收起筆記本，然後開門向餐廳的方向走去。
之前，艾瑪告訴過她，莊園每天會為他們這些客人提供餐飯，錯過了飯點便很難再吃上飯了。
這一次喬妍去得早了些，餐廳的長桌上坐了許多人，但仔細看卻也能發現一些空餘的位置。
喬妍找到自己的位置之後便默默的用起餐來，她借著用餐的時間很小心打量著同樣用餐的其他人——這些人都有可能在未來的遊戲中成為她的隊友。
餐桌上的人都很少交流，基本上各自用著各自的餐，或者垂目想著什麼事情。
在喬妍的目光掃過一個帶著皮革帽子穿著有些豔麗衣服的小鬍子男人時，那人眼睛發亮的看著她，然後露出了友大大的笑容。
喬妍立刻移開目光裝作專心用餐。
用餐完畢後，餐桌上的人都各自離去。喬妍也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有人叫住了她。
喬妍回頭看去，發現那人正是剛才在餐桌上對她笑的小鬍子男人。
在看到他的時候很容易被他色彩鮮豔的上衣吸引，那件上衣的袖口成白色的羽毛狀，有些許印第安的風格。
「妍小姐，你還記得我嗎？」
那個男子向她問話，神色有些歉意。
喬妍很快反應過來，這多半是自己迷失之前認識的人。她對著那人搖了搖頭，然後再講述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狀態。
那人非常乾脆的向喬妍介紹了他自己:
「凱文·阿尤索，來自美洲，是個牛仔。」
喬妍也禮尚往來的介紹了自己:
「喬妍，是個學生。」
緊接著她看了看人漸稀少的餐廳，然後提議道:
「我覺得我們應該換一個地方談話。」
這位名叫凱文的牛仔叫住她明顯是有些話想和她說。
那帶著大皮革帽子的牛仔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喬妍走向了花園。
暮色中的花園顯得有些昏暗，初入夜晚，月亮還未高過歐利蒂絲莊園那高高的圍牆。
喬妍在走過花園裡的那個噴泉時，感覺到了那些細小水花濺在皮膚上的涼意。
走到花園中的一處空地時，牛仔凱文忽然脫下了頭上的皮革大帽子，深懷著歉意的對喬妍道:
「很抱歉，如果不是因為救我，妍小姐那一場遊戲就不會迷失了。」
開局就爆出這樣一個資訊，喬妍有些發愣。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會是捨命救人的奉獻式聖人。
她上下打量著牛仔凱文的模樣，雖然有些小鬍子，但他長得還算不錯，更有種不羈的氣質。
但是……喬妍覺得這不是自己會喜歡的那一類型。
如果他沒有說謊的話，上一次自己為什麼會捨命保護他？自己不可能不明白迷失的重要性。
「……你之前也因為保護我迷失過吧？」
思來想去之後，喬妍得出了這個猜測。
凱文目光微動，然後承認了:
「之前的隊友告訴過我，確實如此。但我相信我之前是自願的，並不是想謀求妍小姐的回報。」
緊接著，他又向喬妍承諾道:
「下次吧，下次我們再成為遊戲隊友時，我一定會拼命保護妍小姐的。」
別吧，人情債挺難還的，我就剩兩次可迷失的機會了。
雖然喬妍很想這樣告訴他，但她卻有些微妙的沉默了。
誰知道自己的下一次遊戲是怎麼樣的呢？萬一不用付出迷失的代價就能救下她呢？這樣她就可以不用消耗一次迷失的機會了。
喬妍抱著這種僥倖的心理微妙的沉默了。
喬妍覺得凱文·阿尤索這人挺奇怪的，捨己為人在正常而真實的世界是值得讚揚的美好品質。在這個莊園的遊戲裡，也許也是。但這只是出於自利益的讚揚，事實上每個人心裡也許都在說這種行為傻。
這種品質的人在這種遊戲中是活不長的，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
他會是令人爭搶的好隊友。
……
＊
談話結束，暮色也更深了幾分。凱文堅持要送喬妍回去，說是他不忍讓一位女士如此孤單的回去。
喬妍走上樓梯的時候，那大皮革帽子上裝點著一根羽毛的牛仔還倚著牆看著她。
說是送她回房間，其實也只是送她到了樓梯口而已。
喬妍站在樓梯的中間部分，回頭看向凱文，詢問他的房間號。她想著的是，非用餐時間也許能去找這個隊友商談一下，總結更多的遊戲資訊。
然而凱文卻有些詫異的看著她搖了搖頭:
「妍小姐知道我的門牌號也沒有用。在走上樓梯後我們就不不可能在遇見了。」
什麼意思？
喬妍覺得他的話裡有些東西很難理解。
凱文繼續向她解釋道:
「妍小姐，你仔細看看自己隔壁那些房間的門牌吧，你會發現的。」
喬妍站在樓梯中段沒有再繼續向上行走，她忽然想起了一些東西:
即使是在餐點出門，她在走廊上也沒有遇見過半個求生者。
「我們看不見自己之外的房間門牌號。除了餐廳，我們也遇不見其他的人。」
凱文歎了口氣:
「就連餐廳開放時間也是有限制的。莊園主在限制我們私下的交流。」
限制求生者的私下交流會提高遊戲難度。
但喬妍卻立刻反應道:
「餐廳可以遇見其他人，這代表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在餐廳見面？」
然而站在樓梯口的凱文卻對她搖了搖頭:
「餐廳是有開放時間的。在開放時間之外，我們是看不見彼此的。」
說完這句話後，凱文整了整自己的帽子朝著樓梯上走去:
「妍小姐，你自己看吧……」
在他踏上樓梯的那一刻，他的身影從喬妍的眼中消失了。連聲音也聽不見了，仿佛他們被分割在了兩個不相通的時空中。
喬妍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這一路上她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其他的房間。
果然如凱文所說的那樣，每扇門的門牌號上都是空的，或者說並不是空的，只是喬妍看不見那門牌上的數字。
在回到房間後，喬妍立刻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將這個資訊記錄了下來。
並且她在屬於艾瑪·伍茲這個名字後又加了一行備註:
【身份不明，建議遠離。】
在她僅有的這段記憶中，她很清晰的記起了那位草帽少女拉著她的手在走廊上奔走的場景。
如果說走廊上，求生者之間本該看不見彼此，那艾瑪·伍茲為什麼又不受這個規則的限制？
還是說，艾瑪·伍茲並不是求生者？
06
時間不早了，喬妍卻沒有早早睡下的打算。
她走到房間的窗戶邊，凝視著歐利蒂絲莊園高高圍牆之外的那一片天空。
漆黑的夜空之中，皓月已然升起，它越過那道高高的圍牆向莊園內傾灑自己的光輝。
喬妍披上了外套，再一次出了房門。這一次她在走廊上行走時並未像上一次那樣躡手躡腳。因為事實已經告訴了她:
除開用餐時間，她根本無法與其他的求生者見面。
她下了樓梯走過大廳，拉開了通向花園的門。
門外正對著她的就是一處噴泉，冰冷的月光傾灑在那水花上，更顯出幾分涼意。
喬妍沿著花園中那高高的圍牆走了一大圈，都沒有發現類似門的地方。
而歐利蒂絲莊園內更沒有通往外面的門。
這樣高的圍牆之外到底是什麼地方？
喬妍站在那高高的圍牆之下，仰望著那夠不到的牆邊，想像著圍牆外面的場景。
忽然，她的耳邊傳來了一些細微的說話聲，她側耳細聽，似乎是某個少女在傾訴心事。
在非用餐時間是見不到其他人的，喬妍抱著這種懷疑朝著那話語聲的方向走去。
在撥開眼前的一條遮擋視線樹枝後，喬妍看見了一個草帽少女的背影:
那正是艾瑪·伍茲。
此刻的她正抱著一個稻草人在述說些什麼。
稻草人在黑影之中靜默著，只有抱著它的少女在獨自言語。
這一幕詭異得很，喬妍不想打擾，她正準備回去時，那草帽少女忽然間一個回頭看見她了。
「妍！你來花園看花嗎？」
那少女熱情的朝她揮手，並打著招呼。無法裝作沒看見的喬妍只能走近她，裝作之前那樣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我有點睡不著，所以想出來走一走。」
「我也是呢∼斯凱爾克勞先生約我在這裡見面。」
她微微捧著臉，顯得有幾分靦腆羞澀。
斯凱爾克勞先生？
喬妍看了看艾瑪身邊的那個稻草人，有些驚奇於她居然將這個稻草人當成了真人。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約會了。」
喬妍裝作十分理解的模樣，準備離開花園回房間去。而那草帽少女也沒有阻攔她，只是欣喜的抱著那稻草人低語:
「斯凱爾克勞今天沒有對我說話，是因為有其他人在的原因嗎？」
在即將離開花園的時候，喬妍回頭看了一眼那歡歡喜喜抱著稻草人的少女，忽然想要問她一些問題。她直覺艾瑪·伍茲知道的東西應該要比她多得多。
喬妍思考再三後還是未能止住這種衝動，她向艾瑪·伍茲提出了一個問題:
「艾瑪，你有想過離開歐利蒂絲莊園後怎樣去生活嗎？」
那抱著稻草人的少女側過臉來看著她，露出了平常一樣的微笑。只是她半張臉被籠罩在稻草人的陰影裡，因此這微笑顯得有幾分微妙:
「我為什麼要離開這裡？」
她笑呵呵的用臉蹭了蹭稻草人的臉，然後低聲自語:
「這裡有我一直想念的父親，那位令我難以忘懷的叔叔，還有我愛的天使……我又怎麼會離開這裡？」
艾瑪·伍茲確實和其他求生者不一樣。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資訊，喬妍便再度抬步打算回房，在這之前她不忘朝那堵她心心念念的圍牆投去最後一眼。
「不要對圍牆外面太過好奇，那是虛無哦∼」
如同幻聽一樣的熟悉聲音從身後傳來，喬妍立即回頭看去:
那草帽少女依舊抱著稻草人笑得幸福。
……
＊
回到歐利蒂絲大廳的時候，鐘聲剛好敲了十二下———已經午夜了。
喬妍走到那尊高大的白石雕像面前便難以移動腳步了。她想起了雕像後那面被紅色簾布遮掩住的鏡子。
鏡子後藏著一個危險的世界。
他們這邊的歐利蒂絲莊園沒有出口，但歐利蒂絲莊園內的客人是可以立刻的。只要達成遊戲勝利的條件便可以出去———這說明歐利蒂絲莊園一定是有出口。
出口既然不在求生者這邊的莊園，那鏡子連通的那個屬於監管者的歐利蒂絲莊園呢？
出口是否在那一端？
此刻的喬妍將筆記本上那矛盾的資訊和自己目前的猜想結合，推斷了自己迷失之前寫下那樣矛盾資訊的原因:
當時的「我」肯定也懷疑出口的問題了，只是並不確定，所以「我」留下那條資訊時十分矛盾。
……
喬妍拉開了那紅色的布簾，那面連通兩個世界的鏡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手觸摸在鏡面上，對於前往那邊的世界還有些猶豫。
她應該再找一個人一起去探查的，這樣也能互相救助一點。然而除卻用餐時間，她不可能與其他人相遇。而鏡子的開啟時間在午夜之後，並不在用餐時間內。
她唯一能隨時見到的人只有艾瑪·伍茲。但她是不可能邀請艾瑪·伍茲同行的。
喬妍剛完成了一場遊戲，距離下一場遊戲她還有一天的休息期。錯過這次機會，她就要再等一場遊戲了。而下一次的遊戲，她並不能保證自己不會迷失。
喬妍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最終她還是再此進入鏡子，前往了另一個歐利蒂絲莊園。
……
＊
冰冷的月光透過落地窗在莊園大廳的地板上留下一層白霜。
穿過鏡子的喬妍正打算穿過大廳，直接去這邊外面的花園尋找出口。然而在她路過落地窗的時候，一道影子從窗外閃過。
喬妍有些僵硬的停了下來，她慢慢的走向那扇落地窗，然後小心點看向外面。
一雙黃色的豎瞳隔著玻璃窗和她相望。類似蜥蜴的巨型生物正爬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注視著她。
它長長的尾巴在身後晃動，尾尖在月光下泛起幾分銀色，顯得尤為的堅硬鋒利。
那雙盯著她的金色豎瞳充滿的捕食者的氣息。它張開了口，鮮紅的舌頭舔在了玻璃上。
她的臉和那個生物舌頭之間的距離極近，如果沒有這面玻璃，恐怕她的腦袋已經進了那個生物的口中。
人在忽如其來的恐懼危險之中，神經體會出現暫時的麻木。
喬妍就是這樣，她有些愣愣的看著窗外那個生物，渾身發冷，幾乎快要站不住。
「又見面了，妍小姐。」
年輕的少年聲音從身後傳來，驅散喬妍身上的那分寒意。她很快恢復了行動力。
落地窗上趴著的巨型生物受驚一般很快爬走了，腿腳半軟的喬妍轉身看去:
那仿佛久遠時光中存在的貴族少年正一步步走下樓來，琉璃般的藍色眼眸鎖定著她。
在喬妍還未開口搭話的時候，那少年便先開口了:
「緣分？」
他用喬妍上次的話詢問她，言語透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喬妍選擇裝傻，維持著這表面的平靜關係:
「緣分。」
「那麼，要去我房間稍微休息一下嗎？」
那貴族模樣的少年走到了喬妍的面前，並且很紳士的對她伸出了那只沒有提刀的右手。
喬妍有些遲疑。
而就在此時，另一邊的樓梯上又走下一人來。
「命運的相遇。」
那人生得很高，身材瘦削，黑色的紳士服穿在身上別有一番風采。他帶著高高的黑色禮帽。禮帽下是黑色的短髮，以及一張出奇俊美的臉。
他的眼睛很特別，金色的眼眸中沉澱著紅色，看上去十分像夕陽。
他的雙目也鎖定著喬妍，臉上帶著動人的微笑，透著無聲的邀請:
「小姐上次為什麼要逃離我的懷抱？是我招待不周嗎？」
他的言語透著深情和落寞。
然而喬妍的目光卻不自覺的移到了他的左手上:
那不是人類的手指，而是異變的五把鋒利的刀刃。
此刻那刀刃正對著喬妍反射著寒芒。
他簡直毫不隱藏。
看著傑克貌似深情含笑的模樣，喬妍又將目光移向了約瑟夫:
忽略他左手是的法式軍刀，他至少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喬妍覺得目前自己陷入了莫大的危機之中:這是兩個危險二選一的難題。
可無論怎麼選，都是危險。
喬妍有些微抖的將手放在約瑟夫伸出邀請的那只手上:
至少這一個還未撕破臉出現真面目。
兩相權衡，這邊危險性似乎要小一些。
「因恐怖而顫抖的模樣真是可愛。」
有著一雙夕陽眸的黑髮男子忍不住感歎，他看著喬妍被約瑟夫握住的那只手，又繼續著自己的表演:
「這真令我傷心。」
「這是我的客人，傑克先生。」
面容精緻秀美的少年轉過頭看向傑克，臉上的微笑沒有溫度。
他左手的刀暫時消失，一片黑白的相片在略尖的指尖轉動，向眼前之人宣告事實:
這是我的獵物。
喬妍看不清那相片上的東西，然而傑克卻能看清。
那張相片上映著一個睡著的東方少女。
已經跌入陷阱的獵物沒有了追逐的樂趣。
傑克帶著遺憾的目光掃過喬妍，然後哼著天鵝湖的旋律上了樓。
07
喬妍跟著約瑟夫上了樓，又去了他的房間。
那間房間內依舊是喬妍上次看見的模樣————牆壁上全都掛滿了他自己的畫像。
約瑟夫將喬妍領到了里間一張沙發前:
「你可以暫時在這裡歇息一會兒，向上次一樣。後半夜的時候，你就可以回去了。」
他臉上帶著微笑，看不出其他的東西。
喬妍仔細的打量著他，試圖從他的臉上發現一些的倪端，然而她失敗了。
她完全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這樣注視著一位男士，並不太禮貌，或者說你想暗示我什麼？」
少年精緻秀美的臉就在不遠處，他的臉上依舊帶著微笑，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副精美的油畫。
喬妍立刻將目光移開，並下意識的道歉:
「抱歉。」
約瑟夫從她身邊繞過，到她對面的沙發旁坐下，然後對她微笑:
「不必過分緊張，非遊戲時間，我並沒有興趣做些什麼。」
他這樣言明，倒讓喬妍沒法再繼續裝傻了。如果對方已經表明了監管者身份，那她還裝不懂的話，這就是不識時務了。
他的態度太過平和，到讓喬妍感覺到有些不適起來。
也許是因為她還未在莊園的「遊戲」中遇見過眼前這個美少年模樣的監管者，所以對於眼前少年這樣平和又坦然的態度，她很難再將他與那些莊園遊戲中兇狠殘酷的監管者聯繫起來。
……
喬妍坐在沙發上假裝打量房間牆壁上的畫作，目光卻悄悄的打量起坐在她對面的那個美少年模樣的監管者。
他一直坐在那裡翻動著手中的那本相冊，沒有太大的動作，甚至於沒有過多的關注她。
當喬妍又一次悄悄觀察他的時候，他忽然抬起了臉，那雙藍得仿佛會發光的眼眸對上了喬妍的眼眸，捕捉了她所有的視線。
喬妍有些尷尬，她腦子裡正想著一些正當理由的時候，對面那翻看相冊的少年對她較為溫柔和藹的笑了笑。
對於那外貌似乎只有十六歲左右的少年而言，和藹這個詞似乎並不適合他。然而從他剛才的笑容中，喬妍卻真切微妙的感覺到了「和藹」。
「你對這個很好奇嗎？要過來一起看看嗎？」
那美少年模樣的監管者豎起手中的相冊，對她微微招了招手，輕輕的拍了拍他身邊的沙發。
他較為尖銳的指甲輕觸沙發的表皮，發出了有些輕微的聲音。
喬妍的目光在他的臉和他放在一旁的那只手間遊移，考慮再三後，她還是慢慢的走到了他身邊坐下。
自稱攝影師的監管者十分禮貌紳士，當喬妍坐到他身邊時，他便略微向旁邊讓了幾分，他們離的雖然近，但之間卻始終有一小點的距離，使得兩人不至於產生身體接觸。
約瑟夫翻動相冊的手悄無聲息的點了點相冊，相冊中原本彩色的相片刹那間失去了色彩。而後，他將手中的相冊向喬妍那邊移了幾分，確保喬妍能看見相冊上的相片。
那些相片都是人像，每一張都栩栩如生。在此之前，喬妍很難想像黑白的照片也能拍攝得這樣逼真，仿佛是把活人定格在了相片之中一般。
喬妍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那些相片，她甚至以為那些相片上的人會動。
「可不要隨便亂碰。」
在喬妍碰到那些相片之前，一隻白皙好看的手攔住了她的手，那只手上的溫度略低於她，卻也不算冷，只是剛剛好的清涼感。
少年那張精緻秀美的臉就在眼前，那雙藍得仿佛會發光的眼眸也正帶著幾分隱藏的警告。
「抱歉。」
喬妍觸電般的收回了手。和約瑟夫接觸以來，她說得最多的似乎就是抱歉了，但畢竟禮多人不怪。
「這裡似乎全是人像？沒有風景照？」
喬妍有些疑惑，正常的攝影師不應該更熱衷於神奇瑰麗的自然風光嗎？但仔細想一想，黑白照片好像是顯示不出自然風光的神奇瑰麗之處。
「沒有，」
約瑟夫合上了相冊，對他喬妍繼續道:
「我成為攝影師只是想記錄保留一些東西而已。」
他微微的笑了笑:
「時光會改變一切，而留在相片裡的東西是不會變的。」
聽上去這位監管者先生是位十分念舊感性的人。喬妍在心裡為約瑟夫下了第一個定義。
「那些畫也是您記錄的時光嗎？」
喬妍抬頭看向牆上那些畫，秀美精緻的少年，貴氣俊雅的青年，優雅莊重的老年……
約瑟夫將相冊放到了沙發旁的桌子上，目光投向了喬妍看著的那幅畫像———那正是他接觸攝影後最後為自己畫的一副畫像，畫像上是一位年邁的老人。
時光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
喬妍對比了約瑟夫和那畫像上的老人，最終還有有些遲疑的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畫像上的人是您嗎？」
她身邊坐著的少年抬眼看著那幅老人的畫像，微笑著回答:
「那是被時光侵蝕而的過往。」
他這算是回答，但也不算回答。
而後他站起身，走到那面牆前，伸手取下了那幅老人相，然後反扣著放到了一旁的櫃子上。
根據那些畫像和他的回答，喬妍能夠猜出一些東西，最明顯的便是:
她眼前這位少年模樣的監管者絕對不像他外貌顯示的這般年輕。
正如她那本筆記本上所記載的那樣:監管者們都是非人的怪物。即使是外貌上似乎沒有異常的約瑟夫也一樣。
至少正常的人類做不到返老還童青春永駐。即使是富豪打的那種天價針也只是留住臉而已，他們磨滅不了時光的痕跡。他們的脖子，手還有聲音，是無法隱藏的。
而約瑟夫不同，他看上去確確實實就是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年，無論是臉還是手亦或者是聲音，完全沒有時光留下的痕跡。
……
「約瑟夫先生，您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參與這個遊戲？」
看著前方少年的背影，喬妍忽然問出了聲。
她確實十分好奇。求生者會來到歐利蒂絲莊園參與遊戲是有渴求的，很多人都是受了金錢的直接誘惑。那監管者呢？她覺得監管者說不定也像求生者一樣有所渴求才會來到這個奇怪的莊園。
在這邊莊園她目前只見過了三位監管者:小丑，傑克，還有約瑟夫。
小丑和傑克對於追獵都表現出了一種病態的興奮。而約瑟夫看上去則要正常平靜得多。
他與其他監管者的區別太過明顯了，所以喬妍忍不住以「人」的角度去考慮他的願望:
「因為青春嗎？」
喬妍注視著約瑟夫的背影，他的身形也是個少年，完全看不出半點老者的痕跡。
少年模樣的監管者背對喬妍站立了大概有一秒，而後他轉身超她走來，重新坐回了她身邊的沙發上。
「探聽陌生男子的隱私可不是好習慣。」
他似笑非笑的模樣令喬妍格外的有壓迫力。
就在喬妍那一句抱歉就要順口說出的時候，他又介面道:
「不過我們現在也算是有幾分熟悉了，那做個交換吧。」
他藍幽幽的眼眸注視著喬妍，淺色的唇略微上揚幾分，勾出一個矜持的微笑:
「你告訴我，你來這裡參與『遊戲』的原因，我就告訴你我的原因。」
本以為的拒絕變成了交換，卻讓喬妍有種相互瞭解的奇妙感。不過瞬間她就止住了自己這種奇怪的既視感，然後有些遲疑的對約瑟夫道:
「……我忘了。」
她之前就迷失過，一醒來就出現在了這個莊園內。如果可以，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參與這個「遊戲」。即使還記得，喬妍覺得自己也不大可能告訴身邊這位監管者所有的真實。
「真是遺憾。」
約瑟夫微微的歎了口氣。
喬妍看著他，等著他講述自己的原因。
「我也有些記不清了。」
他對喬妍露出了透著和藹氣息的微笑，他那略顯尖銳的指尖卷了卷耳邊的銀髮:
「時間太久了，不比你們年輕人記性好。」
08
從另一邊的歐利蒂絲莊園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天已經有些微亮了。喬妍有些疲倦的拉開落地窗前的厚窗簾，透過玻璃的窗戶能夠看清昏暗天邊的那幾分微光。
她打了個哈欠，然後拉上了窗戶，倒在了床上。這一次她在另一邊的歐利蒂絲莊園似乎待了特別久，她必須補充好睡眠才能應對下一次的遊戲。
在入睡之前，喬妍從床墊下翻出了那個筆記本，將今夜所收穫的一些資訊新添了上去，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資訊在於關於鏡子之後另一個世界出口猜想的補充:
【鏡子後的世界充滿危險，無法探查出口，建議不要再過去了。】
當一切都寫完時，她也控制不住的沉入了夢鄉。
……
黑白的圖案在腦海之中碎裂開來，發出玻璃的破碎聲。
下一場遊戲已經開始了。
喬妍醒來之時入眼的便是一尊老舊的女神像，她便明白這一次的遊戲場地是聖心醫院。
喬妍看了看還離她有些距離的醫院大樓，然後跑向了自己旁邊的不遠處的廢墟之中。這些破舊的牆可當掩體，遮掩住她的身影。
在進入廢墟之前，她看到了一個和之前不一樣的東西:
在廢墟的牆旁，她看見了一台外表十分老式復古以三腳架支撐著的攝相機。
在她跑進拐進廢墟牆後的那一刹那，她眼角的餘光看見那台攝相機上閃過了一道光，然後一個像是現代投影屏的東西通過攝影機的鏡頭投影在了虛空之中。
那是什麼東西？
喬妍將身體躲在牆後蹲下，探出半張臉去觀察那個奇怪的攝影機。
她的筆記本上記載過:
如果看見攝影機，這一局遊戲的監管者就是攝影師。
而在鏡中監管者的歐利蒂絲莊園中，約瑟夫說過，他是一名攝影師。
這一局遊戲，監管者很有可能就是她認識的那個約瑟夫。
喬妍感覺有些複雜。在她目前的記憶中，她還沒有在遊戲之中遇見過攝影師這個監管者。筆記本上記載的資訊也少，她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這個監管者。而不久之前還和約瑟夫較為平和相處的喬妍也有點難以想像約瑟夫像其他監管者那樣為捕獵而興奮瘋狂的模樣。
不管怎麼說，先修電機才是正事。
心跳預警沒有出現，四周也沒有隊友的慘叫聲，更應該抓緊時間修電機。不管監管者的能力有多難以言喻，只要能夠打開大門，逃出這裡，那他們就安全了。
廢墟之中有一台電機，喬妍借著牆掩藏自己，一邊查看四周，一邊破譯著。破譯電機的過程比較枯燥，但這畢竟是必須的過程，所以喬妍也是用上了所有的耐心。
電機的破譯進度已經超過一半，電機上方的杆子已經開始不停的振動了，然而這個遊戲場地內還是安靜得有些詭異。
一般而言，到了這個時候，監管者已經能夠找到發現一位求生者並且已經開始追逐了，那時候整個遊戲場地都能聽見動靜。
而今天的遊戲太不一樣了，今天安靜得過分了。
安靜到明明沒有心跳示警，喬妍也有些不安起來。面前的電機即將亮了，電機破譯的聲音越發明顯起來，杆子也搖晃得越來越厲害了。這些聲音緊跟著喬妍的心跳頻率，使得她內心越發的不安起來。
眼角餘光之中，牆邊攝影機投放在虛空之中的顯示幕消失，那一刹那她手中電機上似乎閃過了什麼，細微的電流通過全身，喬妍的身體因為觸電而略僵了一瞬間。而後她便立刻去查看電機的破譯進度，令她驚訝的是:
原本已經要破譯完成的電機仿佛時光倒流一般，回到了剛破譯不久時的進度。與此同時，兩聲慘叫在空氣中回蕩。廢墟之中休息的烏鴉瞬間拍拍翅膀飛起。
喬妍下意識的在電機旁蹲下，心臟有片刻的緊繃。
忽然一下倒了兩個人？沒有半分徵兆？
簡直就像是沒頭沒尾的鬼故事。這種情況她之前從未遇見過，雖然說這個「遊戲」本身就偏恐怖，而今天的情況則格外的詭異。
廢墟牆邊的攝影機又悄無聲息的投下了光屏，喬妍蹲行到破窗處，探頭去看遠處被綁上椅子的兩個隊友。
那是兩個完全陌生的面容，至少喬妍目前的記憶中並沒有見過他們。那兩位隊友被綁在狂歡之椅上不停的掙扎著。
喬妍所處的位置離其中一名隊友的椅子較近，而她沒有在那名隊友的椅子旁看見任何監管者的身影。
那麼，要不要冒險去救一救那名隊友？
躲在牆後的喬妍有些緊張的吸了口氣，然後小心的張望著四周。遊戲的心跳示警沒有反應，這說明監管者並不在她的附近。也許她可以救下那名隊友，多一名隊友破譯電機，電機破譯的速度就越快，他們逃出莊園的概率才越大。
更重要的是，目前一台電機都沒有破譯完成。如果想從地窖逃走，至少要破譯掉兩台電機。
喬妍彎著腰，接著一路上的枯草和廢棄設備遮掩著身體，她很快接近了那名被綁上椅子的隊友身邊。
被綁在椅子上的是個右臉上有一道疤痕的男子，他穿著一身灰色的衣服，背上背著行囊，看上去像是一副即將遠行的打扮。
喬妍救下了他，和他一起藏入了那棟破舊的醫院大樓中。
借著治療這位隊友的時間，他們交換了名字，以及其他的資訊。
這位隊友告訴喬妍，他叫庫特·弗蘭克，是個冒險家。這對於喬妍而言是個稀奇少見的職業。喬妍沒對他的職業過多關注，她更在意的是關於監管者的資訊。
……
「你沒有看見他就倒地了？」
對於庫特講述的倒地過程，喬妍有些不敢置信:
「心跳示警沒有反應？」
庫特搖了搖頭，然後道:
「當心跳示警有反應的時候我倒地了，他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將我綁上了椅子。」
「這個監管者……是什麼樣的？」
雖然心裡已經十分肯定是約瑟夫，喬妍還是忍不住再向庫特詢問確認一下。
庫特回想了一下，那人一腳踩在他背上將他綁起來時那輕蔑而蒼老的笑聲，然後回答了喬妍:
「是個老人。」
老人？喬妍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這一次的監管者並不是約瑟夫，而是其他人。畢竟她見過約瑟夫，雖然約瑟夫的真實年齡有待商榷，但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實年齡，絕對不會有人將他認成老人的。
放下約瑟夫的問題不談，更令喬妍在意的是這位從未接觸過的監管者的能力。殺人於無形？喬妍只能想到這個詞去形容。庫特所給出的資訊太少，只能使她瞭解到這位監管者能力的恐怖，而想不到任何應對的辦法。
他們都是凡人，如果連眼睛都看不見的話，那還怎麼去躲？
……
喬妍想讓庫特和她一起去破譯電機，而庫特卻拒絕了。他朝著綁著另一個隊友的椅子跑去，並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告訴喬妍:
「真正的英雄從不拋棄隊友。我是個冒險家，是個真正的英雄！」
喬妍攔不住他，她已經救過庫特一次了，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她在醫院大樓的一樓找到了一台破譯到一大半的電機，於是她開始接手這台電機繼續破譯。
透過一旁牆上的破洞，她能夠看見庫特跑向那個椅子的背影。那個椅子的周圍沒有紅光示警，代表沒有監管者。
看來這位監管者並沒有看著人在椅子上掙扎至「死亡」的惡趣味。他大概更喜歡追獵的感覺，所以總是不守在椅子旁。
喬妍手下的電機很快就要破譯完畢了，她的視線之中，庫特也要接近那個椅子了。就在她覺得庫特能夠救下那名隊友的時候，喬妍手下的電機發出一聲警鳴，然後亮了。電機亮起的那一瞬間，喬妍感覺眼前似乎有強光閃過，眼前的整個世界都閃動一下，就在此刻，在喬妍的視野之中:庫特忽然毫無徵兆的倒在了椅子前。
確實沒有任何的徵兆，喬妍甚至沒有在庫特和椅子的周圍見到那個監管者的身影。
椅子上的隊友發出一聲慘叫後消失了，椅子旁邊的虛空之中，一些東西忽然出現，仿佛將沾滿顏料的畫筆投入水中，大片的色彩從水中暈染開來那般奇妙。
監管者憑空出現在了倒地的庫特身邊，喬妍看得渾身都有些僵硬。
這樣神出鬼沒的能力，她真的能夠從這一場遊戲之中逃出嗎？
那個監管者是個奇怪的人，或者說他不應該稱之為「人」。他渾身上下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身體上甚至於佈滿裂紋，仿佛放久了而接近碎裂的老照片。
或者說，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張忽然活過來的老照片。
那個渾身沒有色彩的監管者一隻腳踏在庫特的背上，將左手那柄華麗的法式軍刀插-入地中，就這樣將庫特綁上了氣球。他的腳踏在庫特背上時，喬妍甚至於聽見了庫特痛苦的悶哼聲，就像是忽然被踩亂了呼吸一般。
將庫特也綁上椅子之後，那個渾身沒有色彩像老照片一樣的人——姑且暫時出稱之為人，他抬臉看向了喬妍的方向。
左手的法式軍刀橫著手中，他發出了輕輕的笑聲。
那個聲音渾厚而蒼老，像是一位莊嚴的老者，那笑聲順著冷風灌入喬妍的耳中。
喬妍站在破牆之後看著那越來越接近的監管者，感覺血液都有些降溫。但是她不敢輕易的走動，她目前的這個位置並不容易被抓捕，又有很好的視線。如果監管者要抓捕她應該會繞一圈進來，這樣她就可以從旁邊的窗戶跳出去。
那位渾身失色的監管者站在了醫院一樓鳥籠一般的破牆之外，與喬妍對視。
他將那柄法式軍刀橫在右手掌心上，那張佈滿裂紋的臉上勾出一個微笑:
「又一次的緣分，妍小姐。」
蒼老的聲音之中夾雜著輕笑，像是面對調皮孩童而無奈的長輩。
失去了色彩，連聲音也發生了變化，但他念喬妍名字時的發音總是那樣。大概是不習慣於東方人的單字名，他念「妍」這個字時的發音被拉長尾音，聽起來像是「伊安」。
這一局的監管者確實是攝影師約瑟夫，沒有別人。
09
他和喬妍之前見過的他相同而又不同。依舊是那個少年的模樣，只是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渾身佈滿了裂紋，那張臉的左半邊臉上也是。仿佛完美的藝術雕像被不經意間摔碎。
他站在鳥籠樣的牆面前看著喬妍，注視片刻後他又輕笑著提著刀朝醫院大樓的門口走去。喬妍知道，他要進來抓她了。
他走過的地面留下了一串發光的腳印，像是星空一般綺麗。
醫院的大門處進來離喬妍目前所處的位置還有些距離，而這個距離就是喬妍逃跑的最佳時機。
在破視窗看見約瑟夫的背影拐進醫院大樓的大門後，喬妍立刻翻出了窗。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朝醫院大樓的另一個門跑去。她選擇在這棟兩層高的樓房之中繞圈再找機會逃脫。
心臟的跳動一下又一下，慌忙奔跑之中，喬妍回了下頭查看與監管者的距離。正好看見那個失去了色彩的約瑟夫翻出她剛才的那個破窗。
他一手持刀，單手撐著窗臺，一下翻出窗的身姿十分矯健，半點也不像他聲音那個年齡的老人。
看見他翻窗的姿態，喬妍的心裡就又涼了幾分———因為約瑟夫翻窗的速度比其他的監管者要快，甚至於比一些身體羸弱的求生者還要快。
在遊戲之中，各種建築物都是符合正常人的比例的。因此體型略顯誇張的監管者在翻越正常人類可通過的窗戶時會稍微麻煩一些。但約瑟夫不一樣，他的體型比例並不誇張，正常人可快速翻過窗戶，他也能快速翻過。
喬妍跑上了樓，蹲在二樓的破牆處觀察著樓梯口，在看到警示的紅光出現時，她毫不猶豫的抓著破牆便的繩索從二樓跳了下去，然後想繼續拐進醫院和約瑟夫繞。
在拐進大樓門口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看見那個渾身失色的人剛好從二樓的破口直接跳了下來。
喬妍又跑上了樓梯，樓梯上還留著監管者之前走過的軌跡，那些仿佛包羅星空的腳印靜靜的發著光。喬妍回到了剛才牆邊的破口處，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往下跳。因為剛才跳下樓的監管者並沒有追著她再一次拐進醫院，他正站在她的正下方抬頭看著她，那張只留黑白灰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
喬妍蹲坐在原地，因距離運動過的心臟還在狂跳。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者，她知道她撐不了多久了。她目前的體力最多只能支撐再繞一圈。
她不敢跳下去，而下面的那個人也只是抬頭靜靜的看著她。
他們就此僵持著。
遠處傳來一台電機亮起的聲音。喬妍看著下方的那名監管者只想維持這種僵持的局面，再多僵持一會兒，再多一會兒……
希望另一個不曾遇見的隊友破譯的速度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就算不能走大門，至少也要給她留個地窖。
……
「你們還剩三台電機。」
破牆下方站著的監管者依舊輕笑著出了聲，蒼老而莊重的聲音令喬妍心裡有些違和。她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另一個清朗而矜貴的少年聲音。
下方的監管者放下了左手的刀，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張黑白照片被他右手接住，那張照片在他尖銳的指尖轉著圈。
下一刻他消失在了喬妍的視線中。
「妍小姐，你很需要休息一會兒。」
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在喬妍的身後響起，她渾身的汗毛幾乎都要豎起。她看也不看身後，只想朝著前面跳下去———只要在他揮刀之前跳下去，她就還沒結束。
「好了，年輕人精力好，但也不能總是做這樣危險的舉動。」
喬妍身後有著年邁聲音的監管者笑著攔下了喬妍。
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穿透身體，再離去。四肢開始失去行動力。
喬妍知道，她受傷了。
沒有痛覺的受傷沒有實感，聲音蒼老的監管者將喬妍綁上了氣球。在此過程，喬妍只能苦中作樂的想:
至少她沒像庫特那樣被踩著背綁起來。
繩子綁在喬妍的腰上而另一端則被約瑟夫窩在手中，氣球使喬妍的身體浮在空中無法著力。
約瑟夫牽著被氣球浮空的喬妍，站在喬妍剛才的位置看著下面地面上那些還未消失的發光腳印，黑白的相片再一次在他的指尖轉動。
下一刻，他帶著喬妍出現在了剛才他站的位置
————就是從二樓破牆處跳下來後的那個位置。
身體浮空無法著力的喬妍看著他的舉動，再看看他身後走過的路面留下的那些腳印忽然明白了什麼:
「你能瞬移？」
蒼老的笑聲響起，約瑟夫抬頭微笑著看著被氣球浮空的喬妍，語氣依舊平和得詭異，仿佛剛才對喬妍出刀，現在綁著喬妍的不是他一般:
「只是記錄了一下我走過的地方，再進行了回溯而已。」
聲音蒼老，然而語氣裡卻透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傲慢。
「……您能放過我嗎？」
喬妍將手悄悄的放在了自己背後的繩子結處，大概是出於自信或者說是追捕的樂趣，監管者在抓到求生者後都沒有將他們的手腳都綁起來的習慣。而喬妍身上這個繩子的結也不是非常難解，她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掙扎下來。只要沒上椅子，就還有機會。
約瑟夫輕輕了笑了笑，喬妍發現他的腳步放緩了一些，而他們目前的位置離椅子還有些距離。
「這是緣分，妍小姐。」
失去色彩的約瑟夫臉上很難看出表情，喬妍看不見他的眼睛，因為他的左眼被裂紋覆蓋，右眼漆黑一片，看不見瞳孔，仿佛素描人像臉上濃重的陰影。
他用喬妍自己的話回絕了她。喬妍倒是沒想到「緣分」這種鬼理由也能用在這裡。
喬妍手中的結解掉一半了，而前面不遠處正是廢墟。她正絞盡腦汁思考著其他絆住約瑟夫腳步的話題時，約瑟夫卻忽然先開口問了她:
「如果我放過你，你能給予我什麼？」
蒼老的聲音帶著輕笑，似乎也透著幾分詭異的質疑。
約瑟夫顯然不是什麼施恩不圖報的聖人，監管者根本與聖人搭不上邊。喬妍有些略微的沉默了，然而她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您需要什麼？」
她有些謹慎的詢問。
「妍小姐認為我需要什麼？」
皮球又踢了回來。
「……我覺得您什麼都不需要，或者說您需要的東西您已經能夠自己達成了。」
約瑟夫的呼吸聲有些明顯，帶著幾分微喘，這下倒像個年邁的老人了。可是他的行動和他的聲音反應根本不一致。喘息代表疲倦，然而他牽著綁著喬妍繩子的手依舊穩，步伐也不見任何急促。這個喘息倒像是偽裝的。
約瑟夫身上扯了扯自己領口的領巾，微喘中依舊帶著笑意:
「所以，你可以給予我什麼？」
他再一次重複了這個問題。蒼老年邁的聲音透著虛假的和氣，令喬妍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他問她能給予他什麼來換取她這一次的逃離，然而他又什麼都不需要。這是個死結。態度明顯的告訴了她，他不會放過她的。
付不出令約瑟夫心動的東西也沒關係，因為他現在已經走到了廢墟旁。而喬妍手中悄悄結著的結也只需要最後一下就能拉開了。
約瑟夫牽著氣球路過了廢墟旁的一個視窗。
時機到了。
浮空的喬妍身上在廢墟牆頂上撿了一塊石頭，然後對著約瑟夫的後腦勺砸了過去。與此同時她解開了綁著自己腰的繩子。
以往的遊戲經驗告訴她，求生者無法對監管者造成傷害，但是……能夠造成控制效果。
簡單的來說，喬妍的這一個石頭傷不到約瑟夫，但是砸的是頭，她確定能夠令約瑟夫暈一小會兒。
喬妍掙扎下來後迅速拐進了廢墟。
被喬妍砸中後腦勺的約瑟夫顯然很憤怒，他扶著頭，以左手的法式軍刀半撐著身體，待重新站直身體後又憤怒的拿刀在空氣中揮舞了下。
刀刃劃過空氣發出的破空聲令喬妍有些畏懼。
另一個歐蒂莉斯莊園內那名仿佛時光之中走出的貴族美少年形象已經在喬妍的潛意識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這個聲音蒼老沒有色彩的殘酷監管者。
10
從暈眩中恢復過來的約瑟夫追著喬妍進了廢墟。喬妍依舊狂奔，她並不走直線，她期待著多繞幾個彎好甩掉約瑟夫。她瞭解自己，她的體力撐不了多久。如果不能甩掉約瑟夫再次被抓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然而在這處廢墟之中，喬妍撞見了一個人。
那是個身上裝飾著亮片的美豔女子————舞女瑪格麗莎。
在看見喬妍的那一刻，她翻窗逃離了廢墟。大概因為太過驚恐，她翻窗的動作比正常情況要慢了很多。看起來她也很明白，監管者目前的目標是喬妍而不是別人，只要她離開喬妍身邊，她就暫時是安全的。
在看見瑪格麗莎毫不猶豫的逃開的時候，喬妍有一瞬間的妄想，妄想追在她後面的約瑟夫能看見瑪格麗莎然後去追瑪格麗莎。
然而，這只是妄想而已。
已經受傷的她比還處在健康狀態的瑪格麗莎要容易抓捕得多，更重要的是:
她用石頭砸了約瑟夫的頭。
就目前而言，她拉住了約瑟夫所有的仇恨值。
翻過窗再拐過牆，稍微拉開了一點兒距離，喬妍回身將一塊木板砸下來擋路的時候順便觀察了一下追在她身後的約瑟夫。
那個仿佛黑白碎裂老照片一樣的人提著刀而來，他的的喘息聲越發明顯了，與他蒼老的聲音摻和在一起，很像是年邁多病的老者。
雖然喘息聲越發明顯，然而他的步伐卻絲毫不見放慢，他以手中的那柄華麗的法式軍刀劈開喬妍放下的攔路木板時，動作也那樣迅速而俐落。
沒繞幾圈，喬妍也喘得厲害了，體力在一點點消失，他們的距離在一點點拉大。
喬妍回頭時，正好看見了約瑟夫左手揮起的刀。
他揮刀的姿勢十分好看，有種華麗感。
刀揮下的那一瞬間，時間在喬妍的眼中變得漫長起來，但那僅僅只是感覺而已，能夠看見刀刃落下的軌跡，甚至於看見刀刃劃過空氣而出現的幻覺般的星屑……但喬妍沒辦法躲開。
她再一次被綁上了氣球。
這一次，約瑟夫將她腰上的繩子綁得格外的緊。
身體浮空的喬妍因為受傷狀態頭腦有片刻的不清晰，眼前的景色也微微有些晃。但視線邊緣處那張狂歡之椅的顏色卻在喬妍的眼中格外的清晰。
約瑟夫依舊喘息得厲害，呼吸聲也顯得十分沉重，然而他的步伐卻不見任何的緩慢。說實話，在監管者之中，約瑟夫是喬妍所見的第一個會喘息的，就連求生者之中也沒有像他這樣喘得厲害的———只除了個羸弱或者別上等人嬌貴體質的人。
喬妍故技重施，依舊將手伸到腰後去解繩子，與此同時一邊說話分散約瑟夫的注意力:
「您看上去有些累，不休息一會兒嗎？」
這次的話題目的太過明顯了，約瑟夫抬起另一隻手顯然松了松自己系得有些緊的領口，輕聲笑了笑沒有搭話，他帶著喬妍朝著她視線中那個椅子走去。
喬妍手下的動作越發的著急起來，被綁上氣球的她一邊解著腰後的繩子，一邊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她不管話題刻不刻意，只想引起約瑟夫的搭話，好讓他分心:
「您還是我第一個見的會喘成這樣的監管者，因為您上了年紀，所以身體素質不如其他幾位監管者嗎？還是您在監管者之中較為羸弱？又或者說因為您在來這裡之前是個嬌貴的上等人？」
喬妍甚至於搬出了律師萊利那種上等人的稱呼，當然……是帶著有些嘲諷的。
約瑟夫的腳步放慢了幾分，而後他停了下來。
喬妍一看有效果，手上的動作不停，還想繼續說上幾句，就像這種帶著些許微妙嘲諷意味的最佳，踩在他情緒的底線上。
然而喬妍還沒開口繼續，因為約瑟夫的下一個動作使她有些意外:
他把她從氣球上放了下來。
他雖然將喬妍從氣球上放了下來，卻也沒給她逃開的機會。
他抓著她的肩，低頭用那張帶著裂紋的臉對著她，那張臉上露出了微笑。喬妍覺得自己仿佛從他那雙好似素描濃重陰影的雙眼之中看見了些許藍光————像是往外飄出的火焰。
「你的話給了我啟發，妍小姐。」
他笑著重新將喬妍綁了起來，並將她的雙手也一起綁了起來。
看著再次被氣球綁著浮空的喬妍，那個仿佛破碎黑白老照片的人很滿意的笑了:
「我得防著點兒妍小姐的小花樣才對，畢竟我是個羸弱的上等人。」
他聲音蒼老帶著笑意，語氣微妙得詭異。
喬妍這下是真的有些絕望了，她看著越來越近的椅子，忽然想不起自己要用什麼理由讓約瑟夫放過自己。
在即將被f綁上椅子的時候，喬妍忽然又有些慌亂的出聲:
「等一下！」
她被放上了椅子，但約瑟夫一首按著她的脖子，一手正拿著繩索。
喬妍出聲的時候，他竟然也順勢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喬妍，等著她的話，他手上的力道讓喬妍不敢動彈。
「我、我……」
喬妍掃過他的臉，目光又越過他看向其他地方，她正焦急的想著理由:
「我不想迷失……」
「妍小姐，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想迷失。他們都想勝利，勝利不可能十分容易。」
他帶著和藹而卻又透著虛假的笑聲在喬妍身上纏上了第一道繩索: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遊戲勝利後的獎勵用多吸引人，遊戲的過程就有多不容易。」
他尖銳的指尖輕輕的觸碰喬妍的臉，喬妍那雙掩飾不住惶恐的眼眸使得他又笑出了聲:
「年輕人總是會輕易的被蠱惑，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自信——自信能從我們手中逃脫。」
「追捕求生者，踐踏你們的希望。這正是我們受邀的原因。」
他此刻倒有幾分像對晚輩說教的和藹長者。可喬妍知道，都是假相。
她找不到理由了，只是看著自己眼前這張臉，張了張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您放過我吧，如果遊戲勝利，我把獎勵送給您。不對，我可以不勝，我只希望不要迷失……」
「我不想再一次忘記的，我不想忘記您啊……」
如果這一次迷失，她之前摸索的經驗全部白費。下一次遇上約瑟夫，她還是無法應對。她已經迷失了兩次了，再迷失就是第三次了，她是真的不想再迷失了。
真的……不想。
她看著約瑟夫的眼眸有些虛化，神色也有些破碎絕望:
「我不想再迷失……」
她不想忘的東西太多了。
不知道她的哪一句話打動了約瑟夫，令人意外的是，他停下了綁繩索的動作。
「年輕人總是被輕易的蠱惑。」
他微微歎了口氣，但看起來卻似乎有些微妙的滿意:
「Elle est retrouvée! Quoil'éternité.」
【終於找到了！什麼？永恆。】
他用著幾分歎詠的調子說了一句話，喬妍愣了一秒才聽出來那是法語。是她之前課外偶然間有興趣瞭解的一首法語情詩———《地獄一季·永恆》。她下意識的接了下一句:
「C'est la mer mêlée Au soleil 」
【那是滄海，融入太陽。】
約瑟夫將那柄法式軍刀橫放在手掌上，然後好整以暇的看著坐在狂歡之椅上的喬妍。她身上的繩索沒有被綁全，所以目前是一種可掙脫的狀態。
但是約瑟夫就站在她面前，他還拿著刀。
喬妍自然不敢掙脫，她注視著約瑟夫，試探著背著那首法語詩。最後一個音節落完，她面前那失了色彩的人輕輕的笑出了聲，似乎挺滿意:
「年輕人的熱情確實像火一樣。你上次朝我念著首詩時也和現在一樣熱情。」
「這樣吧，我們之間玩個遊戲。」
他彎腰將綁著喬妍的繩索解開了，然後對喬妍道:
「以一小時為限制，如果你不被我抓到的話，我就放過你。」
他尖銳的指尖替喬妍將臉旁略顯淩亂的髮絲別在了耳後:
「但是你不能破譯任何電機，也不要想著從地窖逃跑。」
他牽著喬妍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扶起，舉止優雅又紳士，仿佛正邀請公主跳舞的一位王子:
「記住，可不要違規啊。」
他的雙眼之中燃起了金色的流焰。
喬妍有些發愣的點了點頭。
「現在，我去清場。你可以開始『逃跑』了。」
他提著刀，背對著喬妍走了。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發光的腳印。
喬妍摸了摸自己頻率異常的心臟，重新鎮定了一下因為過分緊張而有些缺氧的大腦，然後第一選擇朝醫院大樓跑去。
現在她們還差三台電機沒有破譯掉，只要躲一個小時就能被放過這個遊戲是比破譯三台電機要稍微好一點兒，但最優的選項依舊是走地窖。
約瑟夫去追捕瑪格麗莎了，喬妍救不了她。她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她只能在心底為瑪格麗莎毫無誠意的道了聲抱歉。因為她想走地窖。
當遊戲場地中只剩下最後一人時，地窖才會開啟。
喬妍才不想老老實實的玩這個風險「遊戲」，她覺得走地窖的可行性和安全性要更高一點兒。只要這次能逃出去，她就能把筆記本上關於【攝影師】的資訊補上一些。這樣，下一次再遇見約瑟夫就不會像這次這樣慘。
遠處傳來瑪格麗莎驚恐的聲音。喬妍從醫院二樓跳下去，到處尋找著地窖。在幾乎快將場地全部轉一圈的時候，她找到了地窖位置。
但現在的地窖還是關閉狀態。
喬妍蹲在地窖旁的牆後面祈禱:
「快點打開吧。」
但瑪格麗莎還未被淘汰，她在狂歡之椅子上還有一點掙扎和等待的時間。
就在喬妍焦急祈禱的時候，心跳示警猛然間最大，她還來不及回頭便四肢乏力的倒在了地上。
「很遺憾，妍小姐。你違規了。」
約瑟夫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將喬妍再一次綁上了氣球。遠處的狂歡之椅帶著椅子上的人消失了，地窖緩緩的開啟。而被綁得結實的喬妍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那代表希望的地窖越來越遠。
「等一等！再給我一次機會吧！約瑟夫，我……」
這一次，喬妍被毫不猶豫的綁上了椅子，繩索全都綁齊，無法掙脫。
「我不想忘記……」
經歷希望再經歷絕望，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如此。
喬妍在椅子上不甘心的掙扎。
約瑟夫走到了旁邊的三腳架攝影機旁擺弄了幾下，喬妍只感覺眼前似乎有光閃過，刹那間世界失去了色彩，而約瑟夫的身上色彩重歸。
他成了喬妍所熟悉的那個渾身都透著精緻的貴族美少年模樣。
在這失色的天地之中，唯有喬妍與他擁有色彩。
「我們合照一張吧。」
他扯了扯領口的領巾，微笑著朝喬妍建議。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少年人的清朗。
他將刀放置在了一旁，然後站在了喬妍的身邊。喬妍抬頭想要繼續說什麼時，卻被他捧著臉強硬的轉向了攝影機的方向:
「看那邊。」
他笑容優雅又明麗。
攝影機前微光閃過，一張相片在空氣中打著轉，緩慢的飄到了約瑟夫的手上。
他將那張相片放入了喬妍的手中，然後下一瞬間，世界色彩重歸，他又成了那個失去色彩的碎裂老照片模樣。
「別害怕。」
他微笑著摸著喬妍的頭，蒼老的聲音加上著行為，像是十分和藹的長輩。
「你的好奇心會指引你再一次遇見我。我們都停留在初遇的時候。」
「熱情也不會熄滅，一切都不會改變。」
在之後，喬妍和那張狂歡之椅，一起消失在了這場遊戲之中。
【遊戲結束。】
11
喬妍猛的從睡夢中驚醒，她臉色有些發白，她抬手摸了摸額頭，皮膚上滲出了些許冷汗的模樣。
她似乎做了個噩夢。
但夢的內容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應該趕緊睡覺，以防明天哪位老師忽然發下一張卷子進行隨堂考。剛閉上眼躺下的喬妍又忽然睜開眼從床上坐起，她有些發愣的看著視線中這個充滿歐式風情的陌生房間。
喬妍翻身從床上走下來，正打算打探一下目前的情況，從被子上緩緩飄落在地上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彎腰將那東西撿了起來。
那是一張手掌大小的黑白相片，是她和一個陌生少年的合照。
照片上的少年容貌精緻秀氣，透著一種說不出美感。相片只照到了他們的肩頭，但即使是這樣，喬妍也能關注到少年那身特殊的服飾——那是有些復古的法國貴族服飾，十七世紀法國所流行的巴羅克服飾。
少年捧著她的臉，和她一起看向相機所在的方向。從動作來看，他們的關係應該很親密。然而喬妍卻注意到相片上自己的表情不太正常:
雙目渙散，眉頭微皺，一副明顯的緊張模樣，或許還帶著幾分恐懼。
喬妍並不認識那相片上與她合照的少年，她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同那人照過相。她看著手中那張黑白照片，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覺得暫時放在一邊。
於是她拿著相片，翻開了枕頭下的床墊——她一向習慣于在這裡藏東西。
在床墊之下，喬妍發現了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她拿起那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就寫著她的名字:
【喬妍】
她將手中那張黑白的相片夾入本子的封皮中後，便開始一頁一頁的翻看起本子上的內容來。
翻過一頁又一頁，喬妍的臉變得越來越白，她翻頁的手指也有些輕微的顫抖。
本子上記載了一些令人難以想像的東西，如果不是那確實是她的字跡，還有在閱讀那些資訊時切實感受到的情緒，喬妍幾乎快以為是誰在對自己進行惡作劇。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5場遊戲，迷失了2次。】
喬妍停在這一頁，雙目看著「迷失」那兩個字，只感覺心裡有些發慌發堵。在閉上眼的時候仿佛還能回想起什麼，然而只是仿佛而已。
破碎的顏色從腦海裡一閃而過，卻匯不成影像。
喬妍什麼也想不起來。
那時的緊張恐懼情緒也許有所殘留，將手覆上心口時還能感覺到自己不太正常的心跳，然而腦海裡卻什麼也回想不起來。
喬妍繼續翻著筆記本，翻過很多空白頁之後，有一頁上自己的字跡吸引了她的注意:
【夜※的大廳，鏡子※影※※入，那※另※※世界……】
【鏡子後的世界充滿危險，無法探查出口，建議不要再過去了。】
……
輕快的敲門聲打斷了喬妍的思緒，喬妍藏起筆記本，拉開房門後發現門前站著一位笑容燦爛的草帽少女。
「妍，快到晚餐時間了。我怕你忘記，所以來叫你了。」
那少女看起來有幾分眼熟，然而喬妍卻始終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她。
她被那少女拉著手在走廊上疾跑，一路跑到了餐廳。
「妍，我聽說你又迷失了。不過沒關係重新認識一下就好。我叫艾瑪·伍茲，是個園丁。」
這位熱情的園丁小姐為喬妍帶來了許多的資訊，使得喬妍的心裡略微安慰了幾分。
……
這座莊園的餐廳很大，人也很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位置，桌子上的食物也不太一樣。喬妍一邊用著餐，一邊觀察著其他人。
這裡的氣氛很怪異，每個人看上去精神氣都有些不太足。喬妍喝了一口湯，然後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帶著她來餐廳的那位草帽少女——艾瑪·伍茲好像不太一樣，她在這群人之中太過顯眼了，就仿佛佈滿陰霾的天空之中忽然出現的那縷虛幻的陽光一樣顯眼。
喬妍收回目光後再一次抬眼觀察其他人的時候，恰好對上了一雙眼眸。
那雙眼眸的主人帶著裝飾著羽毛的帽子，臉上留著一點小鬍子，長相有些偏風流。
喬妍立刻收回了目光，然而她還是你感覺到那人在看她。
在陌生男子的注視下，喬妍迅速的用完了晚餐，然後離開了餐廳。在她放下餐具的那一刻，她回看了一眼，發現那個一直看著她的那個男人也放下了餐具離開了餐桌。
暫時還未完全摸清楚目前狀況的喬妍選擇了避開，她迅速上了樓。她以為那男人會追著她上樓的，然而當她站在樓梯上向下看時卻沒有看見那個男子的身影。
喬妍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先錯了，那個男子並沒有跟著她。
……
喬妍回到房間後繼續研究著筆記，她將筆記本攤開在桌子上，拿起一旁的羽毛鋼筆，想了想，然後將筆記本中的某段話稍微改了下數位: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5場遊戲，迷失了3次。】
在她不停的翻看筆記本的時候，時間一點點過去，午夜的鐘聲敲響時，她才驚覺時間的流逝。
她應該上床睡覺了，然而筆記本攤開的那一頁資訊勾起了她所有的好奇心:
【夜※的大廳，鏡子※影※※入，那※另※※世界……】
……
喬妍抱著筆記本，輕手輕腳的出了方面，悄悄的穿過寂靜的餐廳，來到歐蒂莉斯莊園別墅一樓的大廳中。
冰冷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照耀在大廳中央的潔白雕像上，為那雕像渡上了一層冷意。
喬妍輕輕的掀開雕像後暗紅色的簾布，找到了筆記本上記載的那個鏡子。
她有些好奇又有些緊張的對那鏡子伸出了手，指尖接觸到鏡面，仿佛水面一般的漣漪泛起。喬妍立刻收回了手，她的心臟跳動的頻率有些異常了。
很難以置信，但筆記本上記載的看來是真的。
喬妍還記得那條關於另一個世界資訊下面的那段話:
【鏡子後的世界充滿危險，無法探查出口，建議不要再過去了。】
過去的她對現在的她留下了忠告。
喬妍看著面前那塊鏡子，站在原地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抬手拉了那暗紅的簾布，再一次遮住了鏡子，遮住鏡子後，她那顆充滿好奇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根據以往的資訊判斷，之前的她應該是去過鏡子後面了，在那後面是她無法應對的危險。因為知曉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才會留下這一句忠告來制止嗎？
理智最終戰勝了好奇心，喬妍帶著那邊筆記本重新回了房間。
自己給自己的忠告，無論如何都是要聽的。
＊
另一個歐利蒂絲莊園，冰冷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照入大廳。窗外偶爾爬過的一些奇跡生物割裂了投射在大廳地面上那仿佛白霜一樣的月光。
凝固了時光的秀美少年站在大廳中的白石雕像前，仰望那雕像低聲自語:
「緣分時間到了。」
他微笑時的模樣仿佛久遠時光一般朦朧而美好。
少年拉開了白石雕像後的暗紅色簾布，露出了一面鏡子。
鏡中倒映著一個渾身沒有色彩佈滿裂紋的人，仿佛一張被時光侵蝕幾近碎裂的黑白老照片。
少年伸出略顯尖銳的手指去觸碰鏡面，水樣的漣漪蕩開，鏡中的鏡像刹那間著色，裂紋消失，終於和這鏡子前的秀美少年一個模樣了。
鏡面上的漣漪不斷蕩開，然而少年略顯尖銳的指尖卻始終只能觸碰到冰冷的鏡面。
他無法穿過這面鏡子。
連接兩個世界的鏡子並不允許監管者通過。這大概是遊戲規則下，對求生者們的一點微弱的仁慈。
「您失約了啊，妍小姐。」
鏡子前站著的少年微微歎了口氣，然後轉身朝樓上走去。
黑白的相片在他指尖旋轉。
12
在參與過幾場遊戲，僥倖逃生後，喬妍終於越來越熟悉這個莊園內遊戲了。
她翻看著筆記本，一點點補充自己遇見的監管者資訊。筆記本上記載的她基本都遇見過，唯有資訊最少的那位元監管者她還未遇見過。
監管者【攝影師】的名稱下面依舊只有寥寥幾語，根本不清楚他/她有著什麼樣的能力。
窗外的月亮已經升高，夜色漸深。喬妍歎了口氣，然後合上了筆記本。她該上床睡覺了，保持好的精力才能應對即將開始的下一場遊戲。
只希望不要遇見她筆記本上沒有應對資訊的【攝影師】才好。
……
這一次的遊戲場地是喬妍從未見過的遊樂場。昏暗的天空下，被廢棄遊樂場配上遊樂場曾經歡樂的音樂顯得有幾分詭異。
喬妍沒跑兩步便看見了地面上三腳架支撐著的復古攝相機。喬妍便瞬間明白這一場遊戲的監管者是誰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妍小姐！這邊！」
有人在喊喬妍的名字，喬妍轉頭便看見了一個帶著裝飾著羽毛的皮革帽子的人，那是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他的腰間還掛著一條卷起的繩鞭。
喬妍認出了那人正是不久前餐桌上一直盯著她看的那個男人。沒想到，這一場遊戲他們居然成了隊友。
喬妍四處張望了一下後，還是順從那人的招呼進了一個破敗的馬戲棚裡。
馬戲棚的正中央就有一台電機，喬妍和那個小鬍子男子合作開起了電機。在開電機的時候，那人順便再做了一次自我介紹:
「雖然已經介紹了很多次了，看來還是有必要再次介紹一次啊。」
那人歎了口氣:
「看來，你又迷失了。我叫凱文·阿尤索，是個牛仔。」
「喬妍，是……」
喬妍的自我介紹還未說完便被那人搶先了:
「學生對吧。」
那人對喬妍吹了下口哨，然後又正經了神色:
「我們一起行動吧，這次的監管者並不好對付。」
他的話裡透露了很多資訊，喬妍正想向他問一些問題的時候，一個發著光的螢幕忽然在她們的身邊展開。
受到驚嚇的喬妍不小心觸了電，電機上細微的電流竄過她的身體，使得她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那是什麼？」
喬妍側過臉問著身邊的凱文。
凱文向身旁那虛空中的光屏投去一眼後，向喬妍介紹道:
「監管者展開的鏡像世界。我們該換個地方了。」
雖然有些遺憾手中這破譯了不少進度的電機，但留在這裡繼續破譯無疑十分危險。
鏡像世界？
不知怎麼的，話喬妍忽然想起了她筆記本上記載的那一句話:
【夜※的大廳，鏡子※影※※入，那※另※※世界……】
凱文停止了破譯電機，他看著虛空中那道那占面積極大的光屏小心點側過身繞過了光屏，喬妍仔細的看著他的舉動，然後模仿他的樣子側過身打算繞過空中展開的那道光屏。
大概是喬妍占的位置不太好，她走過去的腿不小心碰到了電機旁的椅子，身體自然的有些歪斜的沒入了光屏部分。
奇跡就此展開。
水樣的漣漪從光屏之上泛起，喬妍的眼中世界瞬間失色，那些色彩從她腳下開始迅速消失，就好像海邊退去的潮水。
在這個沒有顏色的世界之中僅有她一人有色彩，不，還有一人。
大概在這個失色的世界中，色彩無法掩蓋，一切都無法阻礙捕捉色彩的視線。所以即使隔著許多牆，喬妍也能夠清楚的看見遊樂園橋上站著的那個少年。
他銀白的卷髮被一根鵝黃的的緞帶束在腦後，深藍色的巴羅克禮服上繡著華美繁複的金色花紋。
他的容貌十分好看，精緻又秀美，仿佛靜靜流淌的時光般靜謐又美好。
過於精緻而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恐怖遊戲中的美少年提著一柄華麗的法式軍刀站在橋上，他那雙藍得仿佛會發光的雙眼毫無阻礙的看向喬妍。
失色的世界讓他的視線不會遭到任何阻攔。
那稱得上美麗的少年朝著喬妍的方向走來，他臉上帶著微笑，似乎開口說了什麼。
然而喬妍沒有聽清，她只知道在看見那少年的時候，自己的心悸越發的明顯起來。
隨著少年的接近，心跳示警的聲音也越發明顯起來。
雖然喬妍很難相信，但這確實是事實:
那位外表極為美好的少年正是這一局遊戲的監管者。
13
看著越來越接近的監管者，喬妍立刻回過神來，下意識朝背後的光屏裡跑。下一刹那，世界的色彩重歸，那位少年也消失在了喬妍的目光之中。
心跳示警也沒了動靜，但喬妍卻還是無法放鬆，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
喬妍從鏡像世界中出來之後，便被人拉住手使勁跑了起來:
「快走！」
凱文扯著她一路瘋跑，直到跑到較為偏遠的牆後才停下來。
喬妍和凱文一起蹲在牆後隱藏著身影，凱文舒了口氣然後告誡她:
「不要隨便進入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中我們沒法隱藏，監管者一眼就能看見我們的所在。」
他剛說完這句話，他們眼中的一陣白光閃過，隨後兩人都渾身無力的倒在了地上。
喬妍捂著昏得難受得頭顯然無法理解，遊戲規則判定她「受傷」了。可她明明沒有被監管者抓到，也沒有被他砍倒。
倒在她旁邊的凱文難受的呼著氣:
「是鏡像，你剛才進入那個世界暴露了我們兩人的鏡像。我們的鏡像都被送上狂歡之椅了。」
但目前而言還有機會，他們倒的這個地方離原本的位置並不近，也比較隱秘。只要撐過這一段時間不被監管者找到就好。
這樣想著的凱文有些艱難的從自己後腰的皮包裡抽出了兩個帶著綠瑩瑩液體的針管，他將其中一個分給了喬妍，然後將另一個注射器的針頭紮入自己手臂的皮膚之中。
這是他之前在那些箱子裡找到的東西，現在正好派上了用處。
喬妍學著他的樣子將那看上去就很不科學的綠色液體注入體內，她在之前的遊戲裡見過這些針管，所以也沒有排斥。
隨著注射器中液體的減少，喬妍頭昏腦漲的情況也在慢慢的減輕，她相信只要再給幾秒她就能站起來了。
然而心跳示警隨機變到最大，光影般斑駁的痕跡自喬妍的面前展開，那個鏡像世界中的少年出現在了喬妍的面前。
不過與鏡像世界中的他不同，出現在喬妍面前的他不再是彩色的，渾身僅留黑白二色，還佈滿了玻璃碎裂般的裂紋，看上去不像活著的人，倒像是一張乾裂的黑白老照片。
看見監管者攝影師出現，凱文眼疾手快的將自己手臂上的注射器掩藏起來，然後繼續倒在地上裝虛弱。
然而喬妍就沒有那樣好運了，監管者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甚至於沒向她身邊的凱文多看一眼。她還差一點就能恢復「健康」狀態了，然而那監管者帶著不急不緩的微笑將她手中的注射器拿走，然後摔在了身後。
注射器被摔碎了，注射管中的綠瑩瑩的液體暴露在空氣之中，瞬間便化為了青色的霧氣消失了。
「妍小姐。」
監管者低聲笑了笑，聲音低沉而蒼老，風燭殘年般的聲音與他的樣貌並不匹配，因此而顯出一種奇異的違和感來。
心悸越發明顯的喬妍將右手藏於背後，偷偷撿了一塊石頭。
他彎下要似乎想要觸碰喬妍的臉，然而中途手卻轉了方向，一把扯著喬妍的右手腕將她從地上半提了起來:
「有些天不見了，妍小姐還是這樣『活潑熱情』。」
他帶著裂紋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都在掌控中的表情，讓喬妍感覺有些高高在上。而他的語氣也很微妙，很顯然，那個活潑熱情的形容是帶引號的。
喬妍很難想像這個看起來單薄瘦削的監管者能有這麼大的力道，雖然在莊園「遊戲」之中遺失了痛覺，但她仍能感覺到自己手臂被拉扯時，筋骨那緊繃的感覺。
聲音蒼老的監管者扯過喬妍的手，將她緊握的手指一點點扳開，然後將其中的那塊石頭拿走隨意的扔在的身後:
「同樣的玩笑可不要再開第二次了。」
他將喬妍綁上了氣球，然後又將她的的雙手及雙腿全都綁了一個嚴實:
「拿石頭砸別人的頭是很失禮的行為。」
他蒼老的聲音裡帶著勸誡，像是長輩的訓斥。
他帶著被綁上氣球的喬妍不急不緩的繞過搶，朝著不遠處的一張狂歡之椅走去，在此期間他像是忘記了凱文的存在一般沒有給予同樣倒在那裡的凱文半個眼神。
身體被氣球帶著騰空無法著力的喬妍努力偏過頭看著依舊倒在地上的凱文，內心有些絕望，她看著凱文，有些詭異的沉默了。
她看見凱文藏起了那半管藥水。
理智告訴喬妍，目前的凱文沒法幫助她，畢竟目前來說他自身都難保，可感情上她依舊渴望能獲救————因為這是人求生的本能。理智阻撓著求生的本能，使得喬妍張不開求救的口。
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張口也沒法獲救，或許還未連同那位待她友善的先生一起遭殃。
……
牽著束縛氣球的監管者抬起那張帶著裂紋的臉，他看著喬妍，臉上的神情看上去禮貌又柔和，但是對於喬妍來說他臉上的任何神情都透著一種虛假感。
「你大概忘了我的名字。不過沒關係，再記一次就好。」
那蒼老而帶著和緩笑意的聲音拉回了喬妍所有的思緒，她本能的順著他的話開始與他攀談，分散他的注意力————這是她為自己坐上狂歡之椅子宿命的最後掙扎:
「很抱歉，老先生。我們之前是……朋友？」
喬妍斟酌著用詞，這位監管者的外貌看不出年齡，而鏡中世界是位仿佛能令時光凝結的美少年。然而他在目前的世界之中無論是聲音還是神態行為，都不像個青澀的少年人。所以喬妍只能根據他的聲音去判斷他的年齡，以此來給出敬稱。
至於這位監管者所表現的熟稔態度，喬妍只能根據朋友這一萬金油的關係去猜想，至於其他的她沒敢多想。
喬妍的話使得那位十分有貴族氣質的監管者停下了腳步，他把手中的氣球稍微放低了一點，以便一抬頭便能靠近喬妍的臉。
他那張有著裂紋的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微笑:
「比起你來說，我確實比較年長。人總會逝去，而時光永存。」
他抬起那只指尖稍顯尖銳的手觸碰了喬妍耳旁垂下的髮絲:
「Monmeéternelle,
Observe ton vu
Malgréla nuit seule
Et le jour en feu」
———《地獄一季·永恆》蘭波
他以一種歎息般的語調念著另一種語言，那是一首法語情詩中的一段。熟悉這首情詩的喬妍大腦已經自動翻譯出了這首情詩的譯文:
【我永恆的靈魂，
注視著你的心，
縱然黑夜孤寂，
白晝如焚。】
為什麼會忽然對她念情詩？這不是求愛用的嗎？
喬妍覺得自己的腦子有片刻的混亂，之前的關係是戀人？不對，戀人間沒有這樣相處的……
另外，監管者會愛上求生者嗎？
那渾身失色的監管者「老先生」顯然沒有給喬妍更多的時間考慮，在念完了這一段詩後，他那雙仿佛素描陰影一般看不見眼瞳的雙目注視著喬妍:
「我叫約瑟夫，你向以前那樣稱呼我的名字就好。」
喬妍還在混亂中時，一把小刀從空中飛過，割斷了約瑟夫手中牽著的那條綁著喬妍的繩索。
束縛氣球帶著喬妍緩慢的向上方飛了一點兒，然而下一刻又一條繩索憑空飛來，纏住喬妍的腰便把她卷向了其他地方。
約瑟夫看著空了的右手，沉著臉轉身看向後方:
他剛才忽視的那個小鬍子男人正將抱著喬妍，拿刀割斷她身上的繩索。
……
在被一個繩鞭忽然帶飛的時候喬妍還有些慌張，但當落入凱文懷中時，她忽然覺得這個看起風流輕佻的牛仔意外的靠譜。
凱文迅速抽出腰後別著的另一把小刀一下割斷了喬妍身上綁著的繩子，然後背著她就朝障礙物最多的地方跑:
「妍，你現在還沒恢復對吧？我先背著你跑，你抓緊時間自愈！我腰後的小包裡還有一根針管。」
凱文一邊喘息著，一邊囑咐著喬妍。
14
即使凱文身體素質不錯，但在背著一個人衝刺猛跑後，也難免會有些乏力。作為被凱文冒險救下的隊友，喬妍當然也不敢太過浪費凱文為她爭取的時間。在凱文背著她停下來喘氣的時候，她便從凱文的背上自己跳了下來，與此同時扔掉手中已經空了的針管。
此時的喬妍已經恢復了規則內的「健康」狀態，而此時的場上也只剩下了兩台電機。喬妍不知道她另外的兩個隊友是誰，但看起來剛才他們在爭分奪秒的破譯電機，十分巧妙的抓緊了時機。
心跳示警越來越大，喬妍知道那位名叫約瑟夫的監管者還追在他們的身後。凱文沒休息幾秒後，便指著一個視窗對喬妍道:
「快走，我先拖住他。你去找其他隊友。」
喬妍看了他一眼，然後看著後方已經逐漸接近的監管者，她沒有猶豫的翻窗跑了。這種時候猶豫就是浪費凱文努力為她爭取的時間。
喬妍是第一次在遊戲之中遇到到凱文這樣的隊友，這使她覺得優先自保的自己在他的襯托下稍微有些狼狽。
但其實喬妍也覺得，優先自保並沒有錯。如果無法保證自己，更別說其他的。五次迷失之後，就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凱文讓她去找其他隊友，但其他隊友會和凱文一樣願意承擔風險救助隊友嗎？喬妍覺得很大的可能不會，所以她應該做好準備。如果有機會，她應該回頭去救凱文。
……
身上佈滿裂紋形如黑白老照片的監管者提著刀站在窗口前看著喬妍漸漸消失的背影，一張相片輕飄飄的落入他手中，相片在指尖旋轉，上面的少女人像輪廓一閃而逝。
約瑟夫微歎了一口氣，然後收起相片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他想他或許應該先解決一下礙事的人，這樣之後的遊戲才不會被打擾。
……
喬妍跑出了心跳示警的範圍後依舊不敢停下，她躲在一個偏僻的地方仔細的觀察四周許久後才真的相信那個監管者沒有追她————畢竟那個監管者之前看上去好像目標只有她一樣。
看樣子，那位凱文先生真的獨自一人將監管者引開了。這樣的孤勇，可以想像之後他的下場。
略顯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慢慢的恢復正常，喬妍沒有去找其他的隊友，或者說她根本就找不到其他的隊友在哪裡。這個遊樂場太過荒涼也太大了些，如果有意躲藏的話，便很難找到蹤跡。
喬妍目前在忙著翻箱子，她想要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用的上的東西。凱文先生救了她的命，雖然內心在掙扎也在恐懼，但喬妍十分清楚，她確實欠了凱文先生一條命。
如果她能夠獲救，而凱文被留在這裡的話……
喬妍看著從箱子裡找到的一個細長的木棍，握著木棍的手有些發緊:
那位先生是自願的吧，他是個英雄，是個聖人，而她不是。他身手那樣好，也不一定會被那個奇怪的監管者抓到。
她緊握木棍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
她已經迷失三次了，再迷失兩次就滿五次了。準確的說，她就只剩下一次可迷失的機會了，因為第五次迷失之後，她將被剝奪勝利權力，也將……永遠留在這裡。
但是誰又能保證凱文還剩幾次機會？說不定他就只剩這一次機會了呢？如果僅剩一次機會的他拼命救了她，她就這樣逃走的話是不是太卑鄙無恥了？
參與遊戲的每一個人都想贏，也都想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個「正常」世界。
……
喬妍垂目注視著手中的細木棍，棍身上刻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不像英語不像法語更不像俄語……她摸著那根棍子上的銘刻的那些字母，有些弄不明白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遊戲中，場地內的箱子裡有各種神奇的道具，這些道具能夠為求生者在遊戲中多添幾分籌碼，使得他們有勝利的希望。
喬妍握著棍子思考的時候，她感覺到了掌心有些微熱，當她有些疑惑的抬起手的時候她發現了異常:
她的身上出現了三隻手，她抬起那只拿著棍子的手後，原位置依舊還有那只拿著棍子的手，像是複製的影像一般。
喬妍倒退幾步觀察，她的面前又出現了一個「她」，那個「她」正帶著疑惑的表情看著手中的棍子。
那個「她」一動也不動，仿佛一個投影。
喬妍看著手中那根神奇的木棍，忽然知道這根木棍該怎麼使用了。凱文會被抓的，她萬分確信。
因為她看見了不遠處的攝影機在空中投射了光屏，那個監管者又展開了鏡像世界。
她該去救凱文了。
受了前面的教訓，喬妍並不敢貿然進入鏡像世界，所以她只能小心的沿著之前的方向繞回去。
離之前的地方越近，喬妍就越緊張。那些沒有來的心悸讓她十分不適，那仿佛是被刻進意識深處的東西，在提醒著她什麼。
對於喬妍來說，今天這一場遊戲的監管者很特別。雖然任何監管者都令喬妍感到畏懼緊張，然而這一個卻尤其突出。
雖然他在綁著她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念了一首情詩，但喬妍並未感覺到除緊張畏懼之外的東西，或許還有驚疑。
就像狼舔舐著羊的傷口，飲著羊的血述情一般荒謬。
誰會相信？
捕獵者和被捕獵者，他們天生對立。
比起示愛，那更像是惡劣的逗弄。像是貓在抓到老鼠後，不玩個高興不賜予老鼠死亡一般。
面對約瑟夫時的那種恐懼感很細微，甚至於有些麻木，這份麻木使得喬妍能夠勉強與他交談對答。但在脫離他的視線範圍後，身體中那份冰冷滲人的恐懼感才慢慢的滲上來。
就像是和朋友半夜三更一起看恐怖片一樣，看的時候覺得還好，不算太過嚇人。但當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準備入睡的時候，恐怖片裡的場景便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清晰浮現，這個時候才產生恐懼的感覺。
這是一種被延遲了的恐懼。
……
喬妍蹲在破窗之後，小心的看著某個方向:
在那個方向，一個帶著皮革帽子的小鬍子男人被荊棘樣的鐵鎖綁上了狂歡之椅。
「不能打擾別人的交流，我以為這是基本禮貌。」
那位像是老照片一樣監管者站在椅子之前，手中的刀刃鋒利透著寒芒。他蒼老的聲音帶著些輕笑，像是長者對失禮晚輩的教導。
「可我不能看著一位女士在我面前受傷。」
凱文的面色有些發白，他坐在狂歡之椅上艱難的扭動身體，做著最後的掙扎。
「騎士？」
他蒼老的笑聲中帶著些輕蔑，顯得有幾分嘲弄。他略微偏過臉似乎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繼續道:
「我會記住你的，『英勇』的騎士。」
躲在破窗之後的喬妍又將頭往下埋了幾分，剛才那一瞬間她有一種錯覺，錯覺那個監管者已經發現她了。
這個黑白老照片一樣的監管者一直守著凱文，他全然不管電機，似乎只求將凱文「殺死」便足夠了。
對喬妍而言，救助的難度太大了。監管者守著的情況下，基本上是沒法救的。求生者無法與那些怪物相抗衡，她曾親眼看見高大的骷髏將她的隊友一掌扇飛。尖銳的五爪刺入隊友的背部，而後又被取出。
遊戲規則之下，他們看不見血液的流出，也感受不到痛楚，但重傷的身體卻能誠實的反應傷勢。
喬妍現在只希望能再遇見一個隊友引開監管者攝影師，然後她好上去救凱文，再不快點，他就該和椅子一起消失了。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那根魔力的木棍，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正當喬妍準備實施這個辦法的時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與此同時，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喬妍身體下意識一顫，口也微微張了張，但還是忍住沒有發出聲音。看喬妍反應還算能控制住，那人便放下了手，對喬妍悄聲囑咐:
「我去救他，你趕快跑遠點，離這裡越遠越好。」
那是個面容明豔眉間又透著幾分英氣的女性，頭上斜戴著一頂黃色的帽子，身上穿著一身很有軍隊特色的制服。
她看著喬妍纖弱的模樣，略微皺了皺眉，然後開口先讓她離開，以免被監管者當成目標。
「監管者目前在鏡像世界外，你可以通過鏡像世界隱藏身形離開這裡。」
那眉間透著英氣的女性甚至於還未喬妍指出了一條更好的逃開路線，看得出來她是真心想要保護喬妍這個纖弱的隊友。
15
喬妍觀察到這穿著制服的女性腰間還別著一把信號槍。
「等等，我想我可以先引開他……」
在監管者守著的情況下，救人風險太大了。
「不必了，你趕緊走，別在這邊逗留。」
然而喬妍的話音還未落完，那名美麗又英氣的女性便已經小心的朝凱文的椅子趕了過去。
此刻那位像是黑白老照片一樣的監管者正背對著她們，是個好機會。
喬妍沒有急著走，她還在那面破窗後躲著，她想看看那位拿著信號槍的隊友是否能救下凱文，或者說，他們是否需要她的説明。
「——砰！」
明顯的槍聲響起，喬妍看見那位女性隊友扛著一刀救下了凱文，然後她對著監管者的頭開了槍。
信號彈打中了監管者的頭，暗紅的煙塵爆開來，恍惚間，喬妍仿佛看見了電影裡一槍爆頭的場面。
被信號槍擊中頭部的監管者顯然很不好受，他捂著頭站在原地狂亂的揮舞著手中那柄刀，蒼老的聲音中透著無法平息的怒火。
他們確實不需要她的説明。
在親眼看見凱文他們逃脫之後，喬妍立刻轉身轉入那展開的鏡像世界之中，然後朝著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跑去。
在她的奔跑之中，眼前的黑白世界微閃，大片大片的色彩重新暈染開來，鏡像世界結束了。
然而令喬妍心臟收緊的是:鏡像世界結束時，她的心跳示警刹那間變到最大。
黑白的世界從眼中退卻，彩色的世界漸漸覆蓋上來。
宛如黑白老照片中被定格的監管者剛好走到她的面前。
他左手提著那把邊刃鋒利到發亮的刀，右手微微扶著額頭，蒼老的聲音之中透著幾分斥責:
「妍小姐，你這一次的隊友真是相當野蠻！」
喬妍感覺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鏡像世界之外的監管者會剛好走到她的位置上來，明明鏡像世界和現實世界是互相看不見的。
如果說是巧合的話，喬妍不相信會有這樣難以言喻的巧合。她明明走的與凱文他們相反的方向。
「你似乎並不期待看見我。」
他微微歎了口氣，左手的刀就那樣插在地面上，他尖銳的指尖卷著耳邊的發有些苦惱的模樣。
喬妍完全不敢輕舉妄動，她離他太近了。雖然目前他還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攻擊傾向，但喬妍敢保證，只要自己敢轉身逃跑。在她轉身那一瞬間，她就會中刀。
仿佛黑白老照片一樣的監管者低頭俯視著喬妍，喬妍也緩慢的抬起頭看著他。他那張仿佛碎裂石膏一樣的臉上表情很奇怪，像是在微笑也不像是在微笑。
他的雙眼是一片陰影，好似素描人像上鉛筆塗滿的濃重陰影，看不見眼瞳和眼白的任何部分。
「妍小姐，你所說的緣分變化太多了。」
他尖銳的指尖觸碰到了喬妍的頭髮，喬妍下意識後退半步，卻又硬生生止住了逃避的本能。
「或許忘掉這一切，會回歸原軌。」
他歎著氣，蒼老的聲音顯得有些微涼。
「別害怕。」
他的手摸了摸喬妍的臉，蒼老卻柔和得詭異的聲音好似長者的安慰。
被他指背撫過臉部的皮膚，喬妍感覺有一種涼意正順著自己的背脊往上升起。
大門通電的警報聲仿佛在整個世界回蕩。
喬妍忍不住開口:
「您要輸了！」
她的聲音裡透著幾分隱瞞不住的焦急，這並不是為監管者而焦急。而是因為她企圖用大門通電這一事實讓監管者失去冷靜，為自己能否達成目的而感到焦急。
只要監管者失去冷靜，去大門口追堵其他人，至少她還有幾分逃脫的希望。即使是這幾分希望，也……不想放棄。
……
「或許。」
那渾身失色的監管者並未因大門通電而慌張，他甚至於沒有半點要理會大門的想法。他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喬妍，然後低頭貼近她的臉緩聲安慰她:
「會很快結束的。」
他略帶感歎的聲音語調緩慢，即使音色蒼老也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下一刻，喬妍四肢乏力的倒在了他懷中。
她中刀了。
刀刃從她腹部穿過，又離開她的身體。
遊戲規則判定她失去了行動力。
這一次，監管者沒有把她綁上氣球，而是綁住她的手腳後將她抱了起來。
喬妍的眼中，世界都在旋轉，然而監管者那雙陰影般的雙眼中緋色的流焰卻萬分清晰。
————像烈火一般。
完了。
喬妍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只留下了這一個絕望的想法。
她甚至於放棄了掙扎。
「好夢，親愛的妍小姐。」
黑白老照片模樣的監管者低下頭，輕輕的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喬妍偏過眼，映入眼中的就是一張狂歡之椅。
……
不知道從何處飛來的辮繩緊緊的纏住喬妍的腰，然後把她朝一個方向卷起。
下一刻，絕望的喬妍被一個人背到了背上。
「妍，我們一起走！大門已經開了！」
凱文一邊喘著氣，一邊背著喬妍朝著大門的方向拼命奔跑。
做英雄總是有風險的，失敗的話搭上的可是兩個人。到時候，這行為就不是英勇，而是愚蠢了。
「謝,謝謝你……」
除了感謝之外，喬妍竟然暫時找不到其他的話。
就算凱文暫時救下了她，然而他們也沒脫離危險。因為監管者正追在他們的身後，縱然凱文已經拼盡全力去奔跑，在距離大門還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們還是被追上了。
在凱文背上的喬妍一直觀察著他們的身後，她看見那位雙目泛起紅色流焰的監管者揮起了刀。
喬妍在凱文背上，從凱文背後襲來的刀她根本沒有辦法躲。或者說她也沒想過躲了，凱文救她兩次，她就當為凱文擋刀了。
然而下一刻，她被凱文甩出了門。
凱文中刀倒地。
「我果然無法看著女士受傷。」
他的語氣帶著些微妙的自嘲。
就在監管者繼續朝著被甩入門內正在爬起的喬妍揮刀的時候，信號槍的聲音響起。
紅色的煙塵籠罩著監管者。
與此同時，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的一位帶著綠色兜帽的男子拖起倒地的凱文就朝門裡跑，他還不忘大聲喊道:
「瑪爾塔，快走！」
制服略有破損的英氣女性扔掉手中已經沒了信號彈的信號槍，然後跑入門裡，扶起喬妍就跑。
刺目的白光從喬妍的眼前爆開，監管者捂頭的難受模樣也從喬妍的視線之中模糊而去。
【遊戲結束，四人逃生，獲得勝利。】
……
從房間之中醒來的喬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劫後餘生的感覺並不是那樣美妙，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她難受得有些想哭，然而眼眶乾澀，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下來。
連哭都哭不出來的難受。
久違的勝利，卻並不令她喜悅，轉而開始產生了懷疑:
真的能夠湊齊十場勝利，從這裡逃出去嗎？
她差一點兒又要迷失了。
懷疑而不安的情緒在一點點蔓延，最終止于理智。
正因為希望渺茫，才要堅定的相信。不然連那絲渺茫的希望也追尋不到。
喬妍揉了揉乾澀的眼眶，很快整理好失控的情緒，然後從枕頭的床墊下翻出那本筆記本，開始記錄有關監管者【攝影師】的資訊。
任何一條有用的資訊，她都不能放過。
16
和凱文等人經歷的使得喬妍更加認識到合作的重要性，但即使是合作也不可能四人全都完好無損，合作只是增加了勝利的希望而已。
然而犧牲卻是在所難免的。就算實現約好合作，但不確定性也太多了，因為每一個人都無法預料第一個犧牲者是誰。對生的自私，是大多數人的本能。
更重要的是，誰都無法知曉隊友是否可信。沒有信任的合作會比獨行更糟糕。
像凱文先生、瑪爾塔小姐他們那樣的隊友，她之後恐怕很難再遇見了。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6場遊戲，迷失了3次。】
將最後的記錄記載在筆記本上後，喬妍合上了筆記本。
一直緊繃著的大腦忽然放鬆的時候，有種缺氧般的麻痹感。從合上的筆記本之中，有張黑白的照片滑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是她許久之前，從最近一次迷失之中醒來時身上滑落的那張照片。如果不是今天這張照片從筆記本中滑落，她幾乎快要忘記它的存在了。
喬妍拿起那張照片看著，忽然認出了照片上那個捧著她臉美少年就是剛剛結束的那一場遊戲的監管者。
黑白照片上，他們的姿勢看上去有些親密，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她能看出照片上自己神情的勉強和強制掩蓋的恐懼，以及照片上她身後那一小塊背景代表什麼——分明是一張狂歡之椅。
她被捆綁在狂歡之椅上，那美少年外表的監管者在微笑。這張照片定格在了那一瞬間，像是捕獵成功後意氣風發的紀念和炫耀。
喬妍從記憶中找不到有關這張照片中場景的任何痕跡，因為她已經失去了三次記憶。如果相片中的場景是真的，那就說明她之前的迷失便是因為遇見了監管者【攝影師】。
她的筆記本上有關監管者【攝影師】的資訊為什麼最少？
不是因為她在遊戲中很少遇見他，而是因為:
凡是遇見【攝影師】的遊戲，她全都沒有「活」下來過。
這一場遊戲的勝利是個意外，而喬妍無法肯定後面的遊戲她是否能一直這樣走運。
攝影師在針對她。
她能夠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如果下一次的隊友不是凱文他們，她又遇見攝影師的話，能像這次這樣幸運的「活」下來嗎？
希望渺茫到無法看見。
喬妍又感覺到了一種缺氧般的窒息感，
她感覺到一種涼意從她的指尖向心臟處蔓延而去。
那張攝影師與她的合照還在她手中。
照片是黑白色的，但是照片上的監管者卻是鏡像世界的他。喬妍認得出來，因為他的臉上沒有裂紋，眼睛也不像素描陰影一般暗成一片看不清眼瞳。
黑白照片上的攝影師面帶微笑，那雙眼眸直視著相片之外的喬妍，那種仿佛注視一般詭異感使得喬妍手臂上的毛孔都開始收縮了。
喬妍將那張照片塞回了筆記本裡，不想再看一眼。然而幾秒後，她又重新拿出了那張照片，然後走下床去找了一把剪刀。
剪刀從照片中間剪開，將照片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上只有她自己而另一部分上只有那美少年外表的監管者。
喬妍將自己的那一半照片重新夾入筆記本之中，然後將約瑟夫的那一半照片放到床邊的燭臺上。
橙紅的火焰掃過照片，火焰肆虐過的地方都變成了灰白的粉末從燭臺上跌落，火焰一點點蔓延過照片上監管者的臉，那一瞬間，喬妍好似看見幻覺:
她好像看見照片上的監管者雙眸隱入陰影，裂紋一點點爬上那張臉，仿佛時光轉瞬間逝去。
喬妍手下意識的鬆開，她眨了一眼想看得更清楚的時候，火焰便已將那半張照片都燒了個乾淨。
她沉默著看著那些灰燼，然後吹滅了燭火，打算入睡。
她應該忘了這張照片，努力養足精神，應對下一場遊戲。
……
在接下來的遊戲之中，或許是喬妍的祈禱起了些作用，她並沒有再遇見攝影師約瑟夫。雖然如此，但也沒有再遇到像凱文和瑪爾塔他們那樣的隊友。
許多場遊戲下來，只艱難的平了幾次，更多的都是輸掉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只要人還沒有迷失，她就還有機會。
……
黑白的圖紋在腦海之中碎裂開來，又一場遊戲開始了。
睜開眼後，一架復古三腳架的攝影機映入了喬妍眼中。
最壞的情況還是到來了:
這一場遊戲的監管者是攝影師約瑟夫。
17
在看見攝影機的那一刻，喬妍感覺自己的體溫都下降了不少。
但根據筆記本上的資訊分析，她還是立刻找了個小牆角掩藏著身形蹲下。當那攝影機再次展開光幕的時候，她沒有再進去查看了。
雖然進入鏡像世界也能夠看見監管者的動向，但監管者也能夠看見她的動向。
對於並沒有把握逃脫追捕的喬妍而言，對監管者暴露自己的動向太過危險了。
鏡像世界展開之後，喬妍便遠離了鏡像世界展開時，她剛才所站的位置。她找了一台較圍牆後的電機，開始謹慎的破譯了起來。
她並未全神貫注的破譯，因為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灰濛濛的緣分，只要稍有幾分風吹草動，她就要立刻更換地方。
手上的電機有細微的電流閃過，喬妍不得不將外放的注意力收回來一些，好放在電機的電錶上進行校準。
荒涼寂靜的廢棄之地響起了縹緲的鐘聲。
然而就在電錶上的校準條出現時，喬妍的心跳示警瞬間變到最大。受驚之下，電機的校準錯誤，電流從指尖流過全身，有些輕微的麻痹感。
而接下來，喬妍便感覺自己中刀了。她根本不敢回頭看，只在中刀的瞬間又往前跑去，然而卻沒跑幾步又被砍倒在地。
短時間內中兩刀的喬妍被遊戲規則判定失去了行動力。
她倒在一塊木板邊，努力想要爬起來。然而才支撐起手臂，便又失去力道的趴了下去。
站在她身邊那位監管者呼吸聲明顯，甚至於帶著幾分微喘。
他半蹲下，將喬妍從地上抱起，放在了剛才她破譯的電機旁，讓她靠著牆坐著。
「再次見面，我很高興。」
鏡像世界崩塌的光從眼前一閃而過，那一瞬間，喬妍甚至看不清自己面前站著的這位監管者的輪廓。
閃光過去後，她艱難的抬起頭看著那位渾身失色的監管者。
他左手那柄法式軍刀正隨意的插在地上，他正抬手不急不緩的松著自己系得有些緊的領巾:
「我並不擅長追逐。」
他微歎了口氣，蒼老而帶著喘息的聲音聽上去像是真的一樣。然而喬妍卻並不會被他的言語欺騙，他沉重的呼吸，喘息，包括那蒼老的聲音都是騙局。
他對喬妍露出了微笑:
「你也知道，畢竟我是個『羸弱』的上等人。」
他帶著笑意的語氣有幾分微妙，失去了過往記憶的喬妍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反諷，但她也只是斟酌著道:
「您自謙了……」
只要不掛上椅子，就還有機會。喬妍努力的保持鎮定，想繼續和這位老照片一樣的監管者搭著話。
約瑟夫笑了笑，沒有再搭話。他拔出插在地上的那柄刀，然後當著喬妍的面刺入了她剛才破譯的那台電機之中，刀刃電機之中的零件碰撞，發出尖銳的金屬碰撞聲。
喬妍很清楚的看見，那台電機的破譯進度歸為了零。
「為了防止之後的時間被打擾，我先去清理一下礙事者。」
他提著刀走過喬妍，走到她身邊時還不忘蹲下看著她，語氣微妙而輕緩的勸告:
「妍小姐，我希望回到這裡的時候還能夠看見你。」
而後他站起身，漸漸的消失在了喬妍的視線之中。
喬妍萬分清楚，自己被警告了。
雖然如此，但喬妍並不打算聽從。或者說她從未打算聽從過，監管者打倒了她，但沒掛她上椅子，這是個好機會。
遊戲規則之中，每位元求生者倒地都將擁有一次「自愈」的機會，喬妍自然也不例外。
她攤開手掌，看著一支針管的輪廓一點點出現在自己的掌心，然後毫不猶豫的將這支針管紮入了自己手臂的皮膚之中。
她當然不會在這裡乖乖的等著監管者回來，除非她想再一次坐上狂歡之椅。
帶著螢光的綠色液體從針管中一點點消失，喬妍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點恢復。
寂靜荒涼的場地之中接二連三的傳來隊友的慘叫，喬妍依舊低頭看著紮入自己手臂的針管。
人的適應性果然是最強的，經歷了許多遊戲的她也能在隊友的慘叫聲中麻木鎮定了。
在徹底恢復了行動力後，喬妍將空了針管丟棄，然後遠離了這裡。這裡的這台電機破譯進度已經歸零了，她也沒必要再繼續破譯了。
畢竟約瑟夫還會回來這個地方，對她而言，這太過危險了。
目前為止，她們這一方只破譯完了一台電機，想要走地窖至少得破譯兩台。
喬妍只希望自己能夠在約瑟夫找到她之前，破譯完第二台電機。
正當她尋找隱藏著身形尋找電機的時候，她聽見了狂歡之椅起飛消失的聲音，其中還伴隨著隊友的驚恐聲。
狂歡之椅怎麼會飛得這樣快？
喬妍的身體幾乎有一瞬間的僵硬，這不符合她在遊戲之中摸索出的資訊。然而下一刻，又一張狂歡之椅帶人消失的聲音再次在寂靜的場地中回蕩。這種超出認知的情況使得喬妍的心臟開始有幾分急促起來。
她現在還剩一個隊友了，電機也只開了一台。
這一局遊戲，她撐得到地窖打開嗎？
希望渺茫。
眼中的世界微閃了一瞬間，不遠處的攝影機向空中投下了光幕。鏡像世界再一次展開了。
喬妍的步伐微頓，她在原地張望，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才好。水墨一般的痕跡從面前暈染開來，心跳示警瞬間最大化。
渾身失色的監管者持刀站在了她面前，他低頭俯視她，臉上的裂紋也仿佛隨他的輕語染上了幾分歎息:
「妍小姐，你果然還是沒有聽從我的勸告啊。」
他陰影般的雙眼中飄出了金色的流焰，詭秘又美麗。他右手指尖一張旋轉著的黑白照片隱入空氣之中消失。
喬妍渾身僵硬，不敢多走一步。她還是很難理解，他為什麼總能找到她。
鏡像世界明明才展開，就算是從鏡像世界中過來堵她也沒有這樣快的。
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群烏鴉開始在喬妍的頭頂盤旋。
仿佛碎裂老照片一般的監管者抬眼看了下在喬妍頭頂盤旋烏鴉，然後看了一下某個方向，繼而笑得有幾分輕鬆肆意，就連那蒼老的聲音也透著幾分愜意:
「現在，這裡只剩下你和我了。」
「不會再有任何人打擾了。」
喬妍幾乎下意識就要反駁他，過往的常理告訴喬妍，他在欺騙她，然而這一局的各種超出常理的現象則使喬妍忍不住有些相信———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還剩四台電機，大門沒有通電，地窖也沒有。在失去了兩位隊友後，她明明應該還剩一位隊友的。
沒有大門和地窖，那位隊友怎麼可能離開這裡？
「當然有可能。」
監管者忽然的一句話，使得喬妍瞳孔微縮。她明明沒有說出來，是想法被看透了。
約瑟夫輕鬆的笑了笑，看上去十分樂於解釋一兩句:
「嚴格來說，那位可愛的姑娘並不是你的隊友。」
「她是個聽話的好孩子，能夠聽進勸告。」
說道這裡，他卷了卷自己耳旁的頭髮，露出一副略顯苦惱的模樣:
「如果妍小姐也能這樣聽進我的勸告就好了。」
喬妍沉默著，她已經失去了希望，所以也不再繼續開口說什麼了。因為她知道，攝影師不會放過她的。
看著已經放棄了掙扎並且沉默的喬妍，約瑟夫再次歎息。
鏡像世界崩塌，那一瞬間的閃光模糊了喬妍眼前之人的距離，下一刻那人已經離她極近了。
他手中的刀已消失，指尖略顯尖銳的手輕輕的捧起喬妍的臉，使她無法逃避的看著他:
「Plus de lendemain,
Braises de satin,
Votre ardeur
Est le devoir.」
他開口的語氣輕緩而柔和，即使聲音蒼老也難掩那份奇異的魅力。
這是喬妍很熟悉的那首法語情詩中的一段，在他念出口的時候，喬妍的腦海中已經條件反射的浮現出了翻譯:
【沒有明天，炭火如織。你的熱情，天生使命。】
他略顯尖銳的指尖輕輕的撫過喬妍的臉部的皮膚:
「愚弄他人並不是淑女應有之舉。」
「尤其是在他人認真的時候。」
「我不喜歡被愚弄。」
喬妍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她覺得自己正在被戲弄。原本準備就這樣赴死的她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曾冒犯過您嗎？」
輕撫她面頰，替她把碎發往後撥弄的那只手頓了頓。
她面前那位老照片模樣的監管者笑著看著她:
「不止一次。」
喬妍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心裡的那份怨怒和畏懼，低聲道:
「難怪您一直針對我……」
她還是沒有選擇太過尖銳的抵抗態度，因為即使遊戲之中感覺不到疼痛她也並不希望被虐殺。
喬妍面前的監管者低聲輕笑出了聲:
「你的想法，還真是……」
後面的聲音太低，喬妍無法聽清。
「我想我大概應該換一種方式了。」
他收回了輕撫著喬妍臉頰的手，然後問她:
「這一次，不請求我放過你了？」
「您會嗎？」
喬妍沒有生機的反問。
約瑟夫手中的刀再次出現，他打量著手中的刀，然後對喬妍道:
「或許。」
聽見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又看見了那把刀。喬妍下意識的感覺身體發冷，她想起了上一場僥倖從約瑟夫手中逃走的那一場遊戲。
他也是這樣漫不經心的說著「或許」，貌似溫柔的她安慰「別害怕」，然後將刀刺入她的身體。
監管者攝影師只是外貌較其他監管者更像人而已，但事實上他們的本質都一樣冷酷而殘忍。
「您現在就可以動手了，我無法從您手中逃脫。」
喬妍的視線越過了約瑟夫，看向了他身後不遠處的一張狂歡之椅。她想自己被打倒的話，多半是會被放在那張椅子上。
「我很高興你能認清這個事實，不用我做多餘的追逐。」
臉上帶著裂紋的監管者笑了笑，然後又微微喘息著扯了扯自己的領巾:
「畢竟我是真的不太喜歡追捕。」
他不像裘克和傑克那樣喜歡追獵，相反，他更喜歡獵物主動送入懷中的感覺。
松了松領巾後，他的微喘聲漸漸消失了，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喬妍，然後道:
「我可以放了你。」
喬妍心裡一驚，但卻沒有放鬆幾分。果然，約瑟夫就接了下一句話:
「但這是有條件的。」
喬妍抬起頭看著他，等著他說出條件。
「午夜之後，歐蒂莉斯莊園的大廳中有一面鏡子。我在鏡子後面等著你的到來。」
「好的。」
有希望逃脫，喬妍便先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至於後續的完成條件，她想等逃離了這場遊戲再做斟酌。
「我不喜歡被愚弄。妍小姐，你下一次遊戲遇見我的概率很大。」
似乎看透了喬妍所想，約瑟夫微笑著再補充了一句。他左手的刀刃橫放在右手掌上，鋒利的刀刃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喬妍看著微笑著警告她的監管者，神色努力透出幾分敬重來。然而暫時逃離了迷失危險的她頭腦又開始活躍起來:
下一次遊戲遇見他的概率很大？什麼意思？監管者可以決定參加遊戲的求生者是誰嗎？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前面的每一場遊戲恐怕都是約瑟夫了。
還沒等喬妍想出一些東西來時，大片大片的色彩從她面前的監管者身上暈染開來，與此同時，喬妍眼中的世界漸漸失去了色彩。
被時光眷顧的貴族美少年重新出現在了喬妍的面前。
他拉起喬妍的手走到一架攝影機面前，然後拍下了一張照片。
黑白的照片從空中緩緩飄入他手中，他將那張照片放入喬妍手中，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少年清朗的聲音中透著幾分微妙:
「可要好好保存，別再不小心燒掉了啊。」
他話語的尾音略有幾分上揚，透著些少年意氣的調侃。
18
喬妍看著手中那張她與約瑟夫的黑白合照，凝視了幾秒，最終還是相當順從的接受了。
約瑟夫看著她把那張照片放入了外套的口袋中，然後便帶著微笑領著她去了最近的一台電機旁，讓她安心破譯電機。
畢竟目前遊戲場地中只破譯完了一台電機，至少要再破譯一台，地窖才會出現。
喬妍將雙手搭上電機，開始破譯。她破譯的速度卻比往常更慢了，甚至於還校準失敗了好幾次。她的精力很難集中，因為那貴族打扮美少年模樣的監管者正站在她身邊，一邊看著她破譯電機，一邊無聊的摸著自己手中的刀或是轉著手中的相片。
喬妍身上的心跳示警不停的在提示她危險，可是她又沒有辦法關掉遊戲規則賦予「求生者」的心跳示警。所以也只能在這種怪異的氛圍內繼續破譯。
「先生，您如果感覺無聊的話可以不用在這邊一直盯著。」
精力不集中導致又一次校準失敗後，喬妍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氣，然後看著站在她身邊那位美少年外表的監管者這樣提議道。
黑白世界中唯一色彩的美少年轉著手中的相片，笑著拒絕了喬妍的提議:
「我還是覺得，看著你比較好。」
他那雙藍得仿佛會發光的眼睛看著你似笑非笑的模樣，透著一種難言的風采。
僅僅是看著的話，喬妍自然也無所謂。但她比較害怕，在她全神貫注破譯電機的時候被砍一刀。雖然約瑟夫已經名示了會放過她，但她的心裡卻還是很難放鬆下來。
就這樣磕磕絆絆的破譯了許久，喬妍終於將這一台電機破譯完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電機並沒有亮起。
喬妍疑惑的轉過頭，看向一直站在她身邊的約瑟夫。
那外表精緻秀美的監管者將刀放到一邊，略微偏了下頭，他尖銳的指尖卷著自己耳旁的銀髮，然後微笑道:
「萬分抱歉，我忘了這個世界中電機是不會亮起的。」
喬妍看著他愣了有一秒，才又按捺住心中的情緒，相當平和又乖順的問道:
「……先生，您的意思是:我應該去現實世界破譯？」
喬妍覺得約瑟夫是故意的。因為明明是他展開鏡像世界，並把她拉入這個世界領到這台電機前讓她破譯的。他不可能忘記鏡像世界修不開電機這種事。
他就是故意的。
但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又能怎麼樣？喬妍也只能忍耐，畢竟她現在還沒上椅子還得感謝這位先生的一時興起。
……
約瑟夫低頭看著喬妍，面帶微笑的裝作和藹的摸了摸她的頭髮。
她故作乖順的模樣實在動人，仿佛可以任由擺佈無怨無悔一般，好似對她做出什麼事都是可以被允許的一般。
略顯尖銳的指尖從發間移到喬妍的臉旁，手背輕輕的撫過喬妍臉部的皮膚，約瑟夫輕笑道:
「不用那樣麻煩。」
少年的聲音華麗而清貴，很是悅耳。
如果他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還是那臉上帶著裂紋的模樣，即使看不出衰老的痕跡，喬妍還能勉強接受他故作和藹的行為。但鏡像世界的他太過精緻秀美了，看上去似乎還不如她年長，連聲音也是那樣華麗清貴的少年聲音……用一副長者的口吻扮著和藹，喬妍就感覺很是違和了。
道道色彩如跌入水中的顏料一般從眼前外貌美麗的監管者腳底暈開，直至鋪滿喬妍眼中的整個世界。
喬妍發現，她身前原本應該已經破譯完畢的電機進度回退了一半。
這使得喬妍有種被戲弄的感覺，但她並沒有發作，只是乖順的看向她身邊站著的那位監管者。
世界的色彩重歸，而那個仿佛被時光永恆眷念的少年又失去了色彩。如雕像碎裂一般的裂紋再次攀上他的臉。
喬妍覺得無論怎麼看，約瑟夫都很特殊。
彩色的世界，唯有他一人失色；黑白的世界，唯他一人亮眼。仿佛他與世界共用同一份色彩，無法同存。
「一直盯著男子看是很失禮的行為。」
蒼老的聲音再度想起，喬妍下意識的移開了目光，並相當條件反射的道著歉:
「抱歉。」
雖然口中道著歉，但她的行為可沒有半點悔改的跡象。因為下一刻她又將目光投向了約瑟夫。
而口中指責她行為失禮的約瑟夫則帶著微笑看著她，他的表情可一點都看不出半分不悅。
「先生，我有些好奇。您的色彩註定無法和世界的色彩共存嗎？」
也許真的破譯電機太過枯燥無聊了些，暫時沒了性命危機的喬妍又開始了她的不著邊際式閒聊。
在喬妍看來，閒聊沒什麼不好。能夠分散她目前的緊張感，也或許能夠得到一些意外的資訊也說不定。
「可以共存，」
黑白老照片模樣的約瑟夫看著喬妍，蒼老的聲音中透著幾分引誘:
「午夜之後，你穿過鏡子，會看見奇跡。」
見他又提到了那個條件，喬妍的心思又開始轉了起來，但她面上依舊是那般乖順的模樣。
也許是情緒沒有之前那邊緊張的緣故，這次喬妍破譯電機的速度還算正常，很快這台電機進度將滿，電機上的燈也即將打開了。
然而約瑟夫卻忽然出刀了。
還留有幾分心神在約瑟夫身上的喬妍以為他要砍自己，瞬間後退幾步。然而她卻發現約瑟夫的目標並不是她。
他的目標是電機。
他將手中的刀刺入那台破譯進度將滿的電機之中，刀刃和電機內部零件的碰撞聲有些刺耳。
當約瑟夫帶著輕鬆的微笑提著刀站回原位的時候，喬妍發現那台電機的進度又回退了一半。
喬妍沒有再上前破譯電機了，她只是看著約瑟夫，有些懷疑他這次是不是真的想放過自己。
「先生……您是真的想放過我嗎？」
喬妍有些小心翼翼的問著約瑟夫。
因為她覺得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自己永遠都修不開這台電機了。
「當然。」
約瑟夫依舊微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喬妍看了他半晌，然後最終還是忍下了心裡的各種話。繼續回頭重複破譯著電機。
然而下一刻，喬妍眼中的世界又變成了黑白色，她略微偏過頭，那位仿佛奪走了世界色彩的美少年就站在她身邊笑著看著她。
她又被拉入了他的鏡像世界中。
在鏡像世界中，電機是不可能亮起的。
……
「……您其實並不想放過我對吧？」
喬妍也不修電機了，她轉身站在約瑟夫面前，一副絕望求死的模樣。
「怎麼會呢？」
那被時光眷戀的美少年抬手摸了摸喬妍的臉旁，依舊一副故作和藹的違和模樣:
「妍不想和我多待一會兒嗎？」
喬妍沉默了一瞬。然後相當配合的道:
「……我的榮幸。」
她當然不想，但這個答案估計不會是約瑟夫想要聽見的。
……
就這樣，喬妍感覺自己快要破譯電機破譯瘋了的時候，約瑟夫終於放過她了。
那一台她幾乎認為永遠也破譯不完的電機終於在她手下亮起了。
在電機亮起的那一刻，喬妍心裡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從未像今天這樣覺得破譯電機這般難耐過。
「很無趣對吧？」
那聲音蒼老卻故作和藹的監管者將喬妍帶到了終於出現的地窖邊，然後用那雙好似素描陰影般的眼看著她:
「違約的話，下一次的遊戲將永遠不會結束。」
緋色的流焰從他的眼眶中燃起，透著無聲的警告。
19
【遊戲結束，兩人逃脫。】
當喬妍再一次從房間中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一片黑暗。她在「遊戲」之中待得太久了，已經錯過了晚餐時間。
喬妍從床上下來，轉入房間裡面的衛生間洗了一下臉。冰冷的水撒在臉上的感覺有助於維持頭腦的清醒。
頭髮上還滴著水的喬妍回到了床邊，她找出了自己床墊下那個黑色的筆記本，然後翻到了某一頁:
【夜※的大廳，鏡子※影※※入，那※另※※世界……】
【鏡子後的世界充滿危險，無法探查出口，建議不要再過去了。】
她的手指觸碰著曾經的自己在筆記本上留下的字跡，那些字跡因為寫的時候十分用力，所以指腹摸上去時感覺紙面有些凹凸不平。
喬妍的內心有些掙扎。
她承認，她對筆記本上所說的另一個世界懷有好奇心。但這份好奇心早已被曾經自己留下的忠告所壓制。
更何況，在剛剛結束的上一場遊戲中，監管者攝影師要求她去往那一個世界。
監管者的要求……
無論怎麼想，喬妍都覺得不會是好事。曾經對那個鏡中世界的好奇心也在此刻徹底消磨了。
畏懼壓過了好奇。
喬妍合上了筆記本，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心緒。
午夜的鐘聲剛好響起，監管者要求的時間到了。十二聲鐘聲仿佛敲在她的心臟上一般，使得她的心跳越來越緩慢。
她並不想去冒險。
但約瑟夫留給她的警告一直在她腦海中浮現:
【違約的話，下一次的遊戲將永遠不會結束。】
無法結束的遊戲，無法逃離的莊園，連生死也無法自主的絕望……
喬妍偏過臉，剛好看見床邊即將燃盡的燭臺。白色的蠟如淚一般一點點滴落，燭火漸漸變得越來越小。
整個房間的邊緣已經陷入黑暗，隨著燭火的暗淡，那份黑暗正一點點向她包圍過來。
喬妍拉開床頭的抽屜，又取了三根蠟燭出來替換燭臺上將要燃盡的蠟燭。然後她拉開了櫃子，開始有些緩慢的更換衣服。
她的思緒一直未能停下，以至於更換衣服的動作尤其的緩慢。
約瑟夫為什麼一定要她去鏡子後的世界？他到底想做什麼？
喬妍實在很難猜透這些監管者的想法。
但另一方面，她也有些懷疑約瑟夫警告的真實性。他說，如果她違約，那麼後面的遊戲都會遇見他。
對於這一點，喬妍持有懷疑。她的遊戲之，每一次遇見【攝影師】，她都會活得十分艱難。所幸的是，她遇見【攝影師】的頻率並不高。
但就算約瑟夫騙了她又能怎樣？她下一局遊戲遇不見他，但她總會遇見他的。畢竟她目前只贏得了六場勝利，在完成艱難的十場勝利之前，她總會遇見他的。除非接下來的遊戲，她場場勝利，這樣她才有可能在十場勝利之前避開約瑟夫。
但喬妍心裡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另外，這個假設的成立還建立在另一個假設上————那就是假設約瑟夫騙了她。
如果約瑟夫沒有騙她的話，那她接下來的遊戲就永遠也不可能勝利了。
赴約或許很危險，但不赴約也很危險。喬妍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思考許久發現無解後的喬妍終於換好了衣服，她站在房門邊做著最後的掙扎，最終還是打開了房門，前去了歐利蒂絲莊園的大廳。
……
冰冷的月光透過大廳的落地窗在地板上留下霜雪般的銀白，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喬妍站在那白石雕像前，動作有幾分遲疑。
拉開雕像後暗紅的簾布後，那面奇跡的鏡子就出現在了喬妍的面前。
月光在她身後，鏡子裡的她只有一個暗色的輪廓，看不清晰。
喬妍伸出手去觸碰那冰冷的鏡面，鏡面如同水面一般泛起了漣漪。但與此同時，喬妍又迅速收回了手。
她還在猶豫掙扎，或者說她在害怕，害怕陷入未知的危險而無法獲救。
淩晨一點的鐘聲敲響，餘音在莊園中回蕩了很久。
喬妍再一次對著鏡子伸出了手，她的手指穿過了鏡面，然後連手腕也慢慢的沒入了鏡子中，但此時她又停下了。
再想一想，如果今晚過去後她回不來了怎麼辦？如果都是危險……喬妍覺得這個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
也許她應該再慎重考慮一下。
喬妍沒入鏡中的手正打算收回來，卻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硬往鏡子裡面扯去。
那個力道很大，至少那一瞬間喬妍下意識的反退也沒能抵抗住那力道。
只一個瞬間，喬妍整個人都沒入了鏡子，鏡子上漣漪擴大，而後喬妍的身影消失在了鏡子中。
＊
另一個歐利蒂絲莊園。
從鏡子中出現的少女因為被人大力拉扯而止不住向前的步伐，有些踉蹌的撞入了一人懷中。
「我很高興，這一次，你沒有失約。」
少年清貴華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喬妍抬起頭便看見了約瑟夫那張被時光眷戀的臉。
他低頭看著的眼眸藍幽幽的，仿佛會發光一般:
「雖然時間上有些偏差，但淑女總有讓人等待的特權。」
出現在喬妍眼中的少年是她所熟悉的模樣，銀白的微卷髮，鵝黃色的發帶，藍色繡金紋的外套，金色的領巾，清貴而華麗的少年聲音……
約瑟夫是鏡像中的模樣，帶著色彩和時光眷顧的美好。
然而周圍的世界卻並未失去色彩，他與世界的色彩共存了，像個奇跡。
就這一點來說，他確實說的是實話。
穿過鏡子，她將看見奇跡。
……
喬妍想離開眼前這少年的懷抱時，才發現她的手腕被他緊緊的扣住了。
待喬妍站穩後，約瑟夫鬆開了她的手腕，喬妍很明顯的看見自己的手腕上留下紅色的印子。
被從鏡子的另一端拉扯過來的力道扣著，手腕上還殘留著輕微的疼痛感。
那是久違的疼痛。
在失去痛覺的遊戲中太久後，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已變成了行屍走肉。
看著她手腕上留下的指印，那被時光眷戀的少年略帶幾分歉意的道:
「很抱歉，也許我應該更注意一點。」
他的言語之中透著歉意，而喬妍從他微笑的臉上卻找不到半分歉意。
喬妍覺得他剛才肯定是看出了自己想要退卻的意圖，所以才會把她從鏡子那一邊拽過來的。為了不打破目前的平靜，喬妍依舊表現得十分乖順:
「不，這沒什麼，很快就恢復。」
喬妍說的是實話，這種指印甚至都算不上傷，不過一會就會消失的。她還沒有那樣嬌氣。另外，看著約瑟夫那顯得尖銳的指尖，喬妍覺得約瑟夫沒把他的指尖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已經算是幸運了。
那樣尖銳的指尖，總感覺被稍微用點力就能劃破人的皮膚一般。
……
「請吧。」
約瑟夫沒有計較喬妍之前的臨陣逃脫，他現在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伸出手對喬妍發出了邀請。
喬妍已經發現了，似乎她按要求來的話，相較而言，約瑟夫就會變得好說話得多。
20
約瑟夫領著喬妍上了二樓，去往了他的房間。
喬妍跟在他的身邊，一邊走著一邊打量著所謂的「鏡子另一邊世界」的模樣。
說實話，無論是佈局還是裝飾，這裡與喬妍所處的那個歐利蒂絲莊園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如果不是其中住著的人不一樣，喬妍恐怕還會迷惑根本沒有通過鏡子去往其他地方。
喬妍走在二樓的回廊上，迎面走來一人。
那是一位女性，穿著緋色的和服，烏髮如墨，膚白勝雪。她很美麗，有種柔婉的淒美感，即使她眼眶內純黑一片，也沒人會否認她的美麗。
喬妍的身體下意識僵了一下，因為她認出了迎面走來的那位和風美人——監管者【紅蝶】，她的模樣和遊戲之中的模樣基本上沒有多少變化。
那位氣質柔婉淒美的女性踏著小碎步經過了喬妍的身邊，她的口中哼著旋律透著幾分悲意的小調。在與喬妍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喬妍萬分確定，她看見那位美麗的女性監管者略微偏過頭朝她看了一眼。
那純黑的眼眶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喬妍覺得自己耳邊似乎聽見了誰在歎息，那聲音涼悠悠的，深入人的心底。
「かごめ，かごめ【籠子縫，籠子縫】
かごの中の鳥は【籠中的鳥兒啊】
いついつ出やる【多想展翅逃離】
夜明けのばんに【黎明前的黑夜裡】
鶴と亀が滑った【鶴與龜摔倒了】
後ろの正面誰……【在你後面的人是誰】」
那位女性監管者口中哼的童謠，喬妍聽清了其中幾句的發音:
「ka go me ka go me，ka go no na ka no to ri wa……」
是日語，她聽不懂。
雖然聽不懂，但總覺得這歌謠似乎在暗示著什麼，讓她有種不好的感覺。腦海裡一遍遍回憶剛才那位女性監管者哼唱的歌謠，喬妍的步伐逐漸慢了幾分，甚至於停了下來。
在喬妍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的時候，她身邊的約瑟夫立刻牽起了她的手，領著她繼續向前走。
……
喬妍被帶到了約瑟夫的房間中。
鏡子裡外的歐利蒂絲莊園佈置和裝飾都一模一樣，然而進入房間便看出了區別。
約瑟夫的這間房間很大，喬妍環視一圈後，暗自和求生者們的房間內部進行對比。監管者的房間空間明顯更大，甚至還包含其他小房間。
佈置和裝飾也能看出區別，最明顯的一點便是:他們求生者的房間內佈置給人一種僅臨時居住的感覺，而監管者的房間則給人一種長久定居的感覺。
不過仔細想一想便也覺得正常。
畢竟沒有求生者會想長久的居住在這裡，因為來這裡的每一個人目的都是勝利後離開。
……
「你在看什麼？」
一雙藍得仿佛能發光的眼眸出現在喬妍的面前，打斷了她對房間格局的打量。
喬妍下意識移開目光，將目光投向了那掛滿了牆壁的畫像上:
「那是……您嗎？」
認真來說，喬妍覺得約瑟夫的房間挺奇怪的。一般房間內牆壁上會有畫像裝飾很正常，但牆面都被畫像掛滿這就不正常了。
更何況那些畫像都是人像，油畫風格十分逼真，晃眼一看，仿佛許多人在盯著她看一般，讓她心裡有種輕微的不適感。
「是啊，你每次都要問這個問題嗎？」
約瑟夫坐在了會客的沙發上，他語氣輕鬆，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看得出來，他現在的心情很好。
他的話語中透露著其他的意思，喬妍明白自己大概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了，但她還是沒有選擇多問什麼。
美少年模樣的約瑟夫坐在沙發上，對喬妍做出了邀請的手勢，示意她不必太過拘謹的站在那裡。
喬妍看了看他，然後謹慎的選了個離約瑟夫稍遠的地方坐下。喬妍表面一副乖順的模樣，但行為上卻透著謹慎。約瑟夫對此並不意外，他也沒對喬妍的選擇做出過多的表示，他只是拿起旁邊桌子上的一本相集翻閱起來，他略尖的右手指尖一張黑白相片旋轉著出現，然後他將那張相片放入了相集之中。
坐下後的喬妍一直看著約瑟夫的動作，她本以為坐下後他會說什麼，比如一定要她來鏡子這邊的原因，或者說想讓她做什麼事之類的……
然而喬妍發現，約瑟夫似乎一直在那裡看相片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最終，喬妍忍不住選擇了先開口詢問:
「您讓我來這裡是想做什麼嗎？還是說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
約瑟夫一直不表明目的，倒讓喬妍本就不算輕鬆的心情更加緊繃了:因為結果未知，所以她總是很容易忘最壞的方面去想。
那一直翻看相集的美少年終於抬起臉來看向喬妍，神色似乎柔和了幾分，也似乎和往常沒什麼差別:
「炙熱的情意需要鄭重對待，我考慮了許久，也許是時候做出回答了。」
他說的話似乎和喬妍的問題無關，但喬妍似乎聽出了什麼，又覺得很詭異，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我以為你會換身裙子，畢竟現在並不是遊戲時間。年輕的姑娘偶爾打扮一下才不辜負這短暫時光。」
他藍盈盈的眼眸掃過喬妍，似乎對於她的穿著有些遺憾。
喬妍依舊保持著自己的乖順模樣，默不作聲的裝著啞巴。
她穿著平常遊戲之中最常見的那一套衣服，灰色的帶帽上衣，黑色的長褲。這一身衣服很便於隱藏，也方便行動。畢竟不是誰都和約瑟夫一樣能隨時保持精緻的，或者說約瑟夫那過於精緻的打扮倒和這詭異遊戲的氣氛不合。
至於裙子？
穿起來是好看，但被困這種地方，進行著不知盡頭的危險「遊戲」，誰還會有心思打扮？
打扮得漂亮，意味著顯眼，也意味著行動累贅。在進行認為會有危險的行動時，喬妍從來都是選擇最便於行動或者說逃跑的衣服。
「淑女應該有一條合適的裙子才對。」
美少年外表的監管者微歎了口氣，然後將手中的那本相集合上放到了一邊，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喬妍的神經有一瞬間的繃緊。
她的目光一直跟隨約瑟夫，觀察著他的行動，不敢離開半分。
她看見約瑟夫背對她走向了最裡面的房間，他拉開了房間的門，然後轉過身看著她:
「跟我來。」
在他那雙藍幽幽眼眸的注視下，喬妍頂著發麻的頭皮的朝他走去，然後在他身邊停住腳步。
那間被約瑟夫打開的房間是一個明顯的更衣室，有高大的衣櫃，以及一人高的更衣鏡。
在鏡子前面的展示架上，有一條十分華麗的裙子，深藍色為主色，裙擺為白色，裙身上繡滿了白色的薔薇花……
整條裙子款式優雅華麗，多用綢帶褶折以及蕾絲做裝飾，充滿了洛可哥服飾的風情。也充滿了約瑟夫的審美……這裙子和約瑟夫身上的衣服風格很一致。
「它很適合你，要換上試一試嗎？」
少年清貴而華麗的聲音就在耳邊，接下來，喬妍的腳步向前微踏了兩步——約瑟夫在她身後輕輕推了她一下。
「這……太貴重了，還是不要了吧。」
喬妍看著那條裙子，簡直快傻眼了:這條裙子穿身上恐怕連就只能走小碎步了吧……
「並不貴重，為什麼不試一試呢？不合適的話可以再換。」
約瑟夫就站在她身後，使她沒辦法後退半步。
「如果覺得一個人換衣困難的話，我為你服務。」
他帶著輕笑的聲音似乎使得喬妍覺得頭皮更發麻了，於是她下意識回了一句:
「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她這句話出口後便看見約瑟夫帶著滿意的微笑把她關在了房間裡。
看樣子，如果不換上他準備的那條裙子她恐怕就無法出去了。
在陌生的地方換衣服，喬妍十分緊張，因為不熟悉所以內心無法得到安全感。
喬妍取下了展示架上的那條裙子，那條裙子的重量令她有些詫異。而後她便發現了原因:
那撐開的裙擺裡最裡層是鐵絲圈成的裙撐，正因為這裙撐，這條裙子才能完美的展開。
這種中世紀歐洲流行的裙撐，喬妍自然是不想要的。不用想也知道，套上這裙撐她能跑得動才怪。於是喬妍直接拿掉了裙子最裡層的裙撐，拿掉那裙撐後，裙擺瞬間就自然的垂了下來，沒有裙撐撐起的那種飽滿之態了。裙子本身比較漂亮，即使拿掉裙撐看上去也還算不錯。
除開裙撐這個麻煩之外，喬妍發現了更恐怖的東西。
約瑟夫為她準備了一件束胸衣，還是有著金屬材料的束胸衣。
這種束胸衣在中世紀貴族女性之間很常見，穿這種洛可哥風的裙子，這種束胸衣都是必不可少的。而中世紀時那追求細腰到畸形的審美也是這種束胸衣誕生的原因之一。
這種束胸衣穿上後，別說跑步等大動作了，恐怕連呼吸都會變得困難的。
更重要的是:這種束胸衣她一個人還真沒辦法穿。中世紀歐洲的貴族小姐們更衣需要女僕的説明也是有原因的，沒有女僕的話，至少這種束胸衣是穿不上的。
約瑟夫到底是怎麼想的？
認為她一個人能穿上這種東西？還是說他是真的打算「幫忙」？
不，想一想約瑟夫那身明顯的法國貴族打扮。喬妍覺得貴族男性不瞭解女性服飾的某些方面也是有可能的……
喬妍看著手中那間束胸衣，沉著臉，保持冷靜的將束胸衣丟到了地上，然後再一腳踢到了櫃子底下藏了起來。
裙撐都丟掉了，不差這一個。
21
換好了這條裙子的喬妍站在那面穿衣鏡前看了看，雖然被拿掉了裙撐和束胸衣，但卻意外的很適合她。
和這條裙子配套的有一件珍珠白紗的發飾，戴這種發飾是不能披散著頭髮的，所以喬妍簡單的盤了一下頭髮，只在耳後留下一些修飾臉型。
說起來，她確實很少像今天這樣打扮自己了。沒有哪個女孩子會不喜歡打扮自己的，除非情況不允許。既然已經穿上這條裙子了，喬妍也想略微放縱那麼一下。自來到這個地方她的精神就一直處於緊繃狀態沒有放鬆過，至少這個時候……想要稍微任性一下。
只有這一刻。
更衣鏡旁邊的矮桌上擺著一些喬妍不太認識的化妝品，還有一瓶包裝十分精緻的香水。喬妍揭開那半透明的瓶塞嗅了嗅，香水的味道很淡雅，並不刺鼻。
那些化妝品雖然喬妍不太認識，但基本的口脂以及修眉的小刀她還是會用的。不需要太複雜的妝容，她皮膚本就偏白，只需要稍微修下眉點一下唇，便已足夠美麗。
她處在人一生中最好的年齡，青春便是美麗最好的修飾。
……
鏡子中的少女穿著洛可哥風的長裙，黑髮半盤起，白紗輕覆在黑髮上，珍珠散發著氤氳的微光。
鏡子裡的人很美麗，甚至於美麗到陌生。
喬妍看著鏡子裡仿佛重新煥發出光彩的自己，嘗試著露出了一個微笑。那樣鮮活而精神的模樣簡直遙遠到有些令她陌生了。
她忘了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夠離開這裡。仿佛永無止境的「遊戲」在一遍又一遍的磨去她的朝氣。生存的壓力以及遙不可及的希望為莊園遊戲中每一位參與者都渡上了一層死氣。
【我還有四場勝利。】
【我還剩下一次可迷失的機會。】
……
當喬妍打開房門的時候，約瑟夫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還穿著他那身風格明顯的藍色衣服，不過比起往常也有些許細微的變化。喬妍只覺得他看上去似乎打扮得更加精緻了一些。
她仔細的打量起約瑟夫來，然後發現這不是錯覺，他系著的領巾上裝點著一顆璀璨的藍寶石，往常束髮的發帶似乎也換了一根，顯得更加華麗了一些。
也許還有其他的變化，但喬妍暫時未能看出來。
「雖然和我想像中的有些差距……」
那位渾身上下顯得精緻過頭的少年看著喬妍，秀美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但確實很適合你。」
「年輕的姑娘應該經常像這樣打扮才對。」
他十分自然的走上前來，抬手將喬妍額前的一縷碎發撫開，舉止行為十分親密。
喬妍找不到話說，只能有些乾澀的道:
「……謝謝。」
如果不是被困在這裡，她也該也和其他的同齡人一樣，參加完了高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準備去畢業旅行了。
「年輕人應該更有朝氣一些，」
那只撫開喬妍額間碎發的手忽然間下移撫上了她的臉旁，喬妍身體略微繃緊，但也沒有後退。
「放鬆一些，不會有任何壞事發生。」
他的眼眸藍得仿佛會發光，當他注視著人說話時，便有一種別樣的魅力。少年的面容超脫時光般的美好，言語溫柔繾綣讓人迷惑。
喬妍十分配合的露出微笑，然而卻也沒有依言放鬆。喬妍有些悲涼麻木的想道:只要還沒逃離這個遊戲，她就不可能有真正放鬆的時候。
……
約瑟夫領著喬妍去了另一個房間，房門打開之後映入喬妍眼中的居然是一個鋪滿銀白月光的大廳。
大廳的頂是玻璃的，只要仰起頭便能看見那浩瀚神秘的夜空，冰冷的弦月毫不吝嗇的撒下它的光芒，將大廳的地板鋪上了一層銀白。
這使喬妍心中有些震撼:
監管者的房間真的能稱之為房間嗎？這根本就是莊園內的莊園吧……
房門關上的聲音響起，喬妍回過頭便約瑟夫站在她身後微笑著看著她，她的目光越過約瑟夫，看向原本應該是房門的地方……
然而那裡已經和這處大廳融為了一體找不出半點痕跡了。
她的身後，只能看見約瑟夫，而看不見來路。
……
銀白的月光下，那被時光眷戀的美少年朝她行了一個禮，然後向她伸出手做邀請的姿態:
「妍，願意同我跳一支舞嗎？」
悠揚而舒緩的音樂漸漸響起，在空蕩的大廳之中樂聲更顯空靈悠遠。
作為監管者的約瑟夫有著與人類似的外表，或者說更甚，即使是在人類之中也很難找到他那樣出眾的容貌。他舉止優雅氣質高貴，邀舞時的神情甚至透著幾分溫柔，讓人很難拒絕。
這一刻，他很像童話裡溫柔高貴的王子。
然而喬妍卻十分清楚，即使外表再像，約瑟夫也不是。他是監管者，他的內在和其他監管者一樣，沒有區別。
「我……」
喬妍下意識想拒絕，但她看了看自己的這身裙子，便立刻明白了約瑟夫為什麼一定要她換衣服:這身衣服分明就是為雙人舞所準備的。
喬妍心裡微歎了口氣，然後還是將手遞了過去。
衣服已經換了，也來到了這個大廳，音樂也已就位……怎麼可能容許她拒絕？
在兩人的手交握的那一瞬間，喬妍想，她的底線是否會像這樣被一點點壓低？
……
約瑟夫握住眼前少女的手，略微用力一收，少女便被拉進他懷中，他的另一隻手也很自然的環上了少女的腰。
「會跳華爾滋嗎？」
他的臉離得太近了，讓喬妍有些不適，但他扣著她腰的手卻使她無法逃開:
「……不會。」
喬妍似乎聽見了約瑟夫極輕的笑聲:
「不會也沒關係，我教你。」
他摟著喬妍，隨著音樂向側後方退開一步:
「它並不難，跟著我的舞步來。」
……
前進，後退，轉圈……
繡著白薔薇的裙擺轉起來時十分美麗，像是夏夜裡盛放的花，帶著若隱若無的芬芳。
音樂越發的纏綿旖旎起來，連頭頂的那輪冰冷的弦月也染上了幾分曖昧。
飛揚的裙擺，秀美溫柔的貴族少年……
喬妍覺得自己大概轉了太多圈有些發暈了，所以在那人低下頭來的時候，她竟然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與他年輕美好的少年外表不同，這個吻並不青澀，也不粗暴，帶著些明顯的佔有感，也帶著些許引導感，引導她配合回應。
環在她腰間的手一點點向上，直到她的後頸，他手隔著衣服劃過後背的感覺使喬妍莫名的有些戰慄。
呼吸漸漸的熱了起來，感覺有些缺氧的喬妍想要逃離，然而抵在她後頸處的卻手使她無法逃離逐漸加深的吻。
……
終於，這個吻結束了。
喬妍睜開不知何時閉上的眼，約瑟夫那種年輕秀美的臉就在她眼前，比起往日，那張臉上似乎染上了其他的東西。
他抱著因為缺氧而有些頭昏目眩的她低聲笑了起來:
「薔薇的香味很適合你。」
他在說她身上的香水味。
太曖昧了。
「Monmeéternelle,【我永恆的靈魂】
Observe ton vu【注視著你的心】
Malgréla nuit seule【縱使黑夜孤寂】
Et le jour en feu【白晝如焚】」
他在她耳邊輕緩的念著那段喬妍萬分熟悉的詩，
「如同你向我傾述的這首詩，這也是我的答案。」
22
雖然沒有直白名示，但喬妍卻也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他是在示愛？
不，按照他的說法，他是在答應她的求愛。
迷失了三次的喬妍不曾記得自己有向他示過愛，但從他的言語中來看，是有過的，並且那份示愛未能等來結果。
……
約瑟夫那明顯的示愛話語使得喬妍有些愣神了。
雖然從約瑟夫對她那奇怪的態度中，她有想過這個可能，但在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喬妍卻依舊覺得很難相信。
她的心裡甚至沒有正常情況下女孩子被示愛後的羞澀和微喜。正常來說，即使對向自己示愛的人並無愛慕之意，但遇到示愛這種事情，心裡總會有些微喜的，畢竟……喜歡是一種很美好的感情，能夠帶給人幸福感。
然而現在的喬妍心裡完全沒有感受到這種感情所帶來的幸福感和羞澀的微喜，她只有些迷惘的懷疑以及麻木。
喜歡她？
為什麼？緣由呢？為什麼會喜歡？她有什麼地方吸引他了？外貌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監管者的喜歡，可信嗎？
他們也會有這種感情？
……
扣著喬妍後頸的那只手前移撫上了她的面龐，約瑟夫開口道:
「我以為你會很高興……」
他垂下眼看著喬妍時，睫毛蓋下來半遮住那雙藍幽幽的眼眸時格外的動人。
他微微歎了口氣:
「時光總是帶來太多的變化。」
他再次低下頭親吻她，逐漸灼熱的呼吸之中，他年輕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感慨:
「可我是不會變的。」
人終將逝去，而時光永存；時光永存，他亦不朽。
……
悠遠的鐘聲在莊園裡回蕩，仿佛一滴水落入油中，瞬間打破這表面的平靜。
————已經淩晨三點了。
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太過迷幻了，也太不像這個詭異莊園中應該有的風格，這使得喬妍那種做夢般的恍惚感更加明顯了。而忽然而至的鐘聲將即將陷入這個夢中的喬妍驚醒，仿佛安徒生童話中的辛德蕾拉。
午夜後的鐘聲破除了一切魔法構成的美好幻象，將最真實的存在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筆記本上力透紙背的字跡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6場遊戲，迷失了3次。】
【我將懷著欺騙自己的信心，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我會勝利，回到屬於我的世界。】
……
眼角依舊乾澀得什麼也落不出來，但喬妍卻仿佛與過去的自己重疊，能夠體會到過去的自己是以哪種心情寫下那些話的:
明明絕望，卻又偏偏欺騙自己保持冷靜不陷入瘋狂，以尋求那份縹緲的希望……
「-jamais l'espérance.【沒有希望】
Pas d'orietur.【沒有新生】
Science et patience,【科學與耐心】
Le supplice est sr.【難逃苦役】
……
Elle est retrouvée!【終於找到了！】
-Quoi-l'éternité.【什麼？永恆】
C'est la mer mêlée【那是滄海】
Au soleil.【融入太陽】」
喬妍抬起臉看著約瑟夫，緩緩念完了那一段詩，她黑色的眼眸因為某種情緒而染上了幾分莫名的光彩，她唇角微彎，最終還是露出了一個屬於欣喜的微笑:
「不，我很高興，只是太過高興了。」
心口的情緒湧動，出口的話是真實還是謊言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心臟那一瞬間的悸動，也許是真的，也許不是真的。
外貌秀美精緻的監管者那雙藍幽幽的眼眸凝視著喬妍，好似白骨之中燃起的兩簇幽藍火焰。幾秒之後，他半帶幾分感歎的微笑著擁她道:
「總有些東西是不變的。」
「我以為年輕人都是喜歡浪漫的，或許我應該更鄭重一些。」
不知從何處響起的音樂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從頭頂玻璃窗上傾瀉而下的月光沒了音樂的渲染便恢復了冰冷的本色。
喬妍看著面前的約瑟夫，忽然道:
「太晚了。」
剛才鐘聲敲了三下，確實太晚了。
約瑟夫牽著她的手朝大廳月光沒有照耀到的某個地方走去:
「確實太晚了。」
一扇門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今晚你可以留下來休息……」
他拉起喬妍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吻。他美好的臉上帶著微笑，那雙藍幽幽注視著喬妍，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喬妍有些忍不住移開了幾分目光:
「還是算了吧，太過打擾了。」
喬妍不知道在鏡子這邊的歐蒂莉斯莊園留下會發生什麼，但她的那份不安依舊忠實的通過拒絕表現了出來。
約瑟夫微歎了口氣，似乎有些遺憾，但也相當紳士的沒有做過多糾纏，他拉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明亮的燈光刹那間出現，喬妍下意識閉了下眼，然後通過那間門看見了他們來時的地方———那間牆上掛滿了畫像並有很多小房間的房間。
對於這次拒絕得這樣容易，喬妍反倒有些詫異了。她踏入那扇門之中還依舊有些緊繃的等待著什麼。
她在等著約瑟夫的條件，就以往的接觸來看。她總是要付出什麼來換得這一次的平安。
「午夜的鐘聲響起，美麗的公主逃離的舞會，只留下了臺階上的水晶鞋。」
約瑟夫以一種有些感歎的語氣說了一段童話故事，而後他看向喬妍:
「辛德蕾拉留下了她的水晶鞋，那麼……妍，你要留給我什麼？」
他問出這一段話事，喬妍緊繃的心情反倒鬆弛了幾分，因為條件終於出現了。已知總是好過未知的。
喬妍抬手就想摘下她頭上那一件發飾，然而卻被約瑟夫微笑著阻止了:
「戴著吧，很漂亮。這些是我送於你的東西。」
意思是必須留下屬於她的東西？
可除了這一身美麗的服飾，在這邊屬於喬妍的東西就只有她換下的那身灰撲撲的衣服了。那些衣服……喬妍覺得約瑟夫只想扔掉吧。
灰衣服換成了華裙，鐘聲敲響就要離開，還要留下一件東西……
有某一刻，喬妍覺得自己還真成了童話裡的辛德蕾拉。
……
最後還是約瑟夫提出了建議:
「我們拍張合照吧。」
他將一台三腳架的相機放置在了喬妍面前:
「美好的時光總是值得留念的。」
喬妍沒有再拒絕，或者說她知道她沒有辦法再繼續拒絕。
攝影機上的白光一閃而過，兩張黑白的照片從空中飄入約瑟夫手中。
他將其中一張照片遞給了喬妍:
「作為今晚的紀念。」
黑白照片之上，身著華裙的少女與同樣華服的少年半擁，畫面十分融洽，很像一對處在熱戀中的情侶。
……
喬妍收下了照片之後，約瑟夫送她出了房間，去了一樓大廳的鏡子面前。在走廊上的時候，她遇見了一位奇怪的人。
那是一位女性，有著蒼白的膚色和微卷的褐色長髮，她的頭上罩著灰黑的紗布，扮相有些像吉普賽女郎，然而布料並未遮擋完全的手臂關節處卻露出人偶一般的痕跡。
她外貌成熟而美麗，然而神色卻透著幾分孩童般的天真，就連動作也有幾分玩鬧。她口中咬著白色紡織線，一邊走一邊玩著那些紡織線。
在經過喬妍身邊是，她發出了開心的笑聲，然後口中的紡織線便像蛛網一般朝喬妍纏去。喬妍下意識閃躲開來，而那吉普賽打扮的女郎也不生氣，只是看著喬妍嘻嘻哈哈的笑著:
「跑吧，跑吧！網中的獵物∼」
「瓦爾萊塔小姐。」
華麗的法式軍刀出現在左手，將那些紡織線全數斬斷。約瑟夫有些困擾的呼喊了那一位女郎的名字，想使她停止這種惡作劇。而他身邊的喬妍則有些詫異:那是監管者【蜘蛛】？與遊戲中的她看上去差距太大了。
被約瑟夫叫出了名字的瓦爾萊塔並沒有多做停留，她繼續玩著口中的紡織線，然後嘻嘻哈哈的走過走廊的拐角消失了。
「嘻嘻嘻嘻∼跑不掉了哦，網中的獵物∼」
她那玩鬧般的笑聲隱隱約約的鑽入了喬妍的耳中。
……
一人高的鏡子倒映著兩個人的身影。
鏡子中的喬妍一身華裙和現實中的一樣，而鏡子裡的約瑟夫則失去了色彩，是遊戲之中的老照片模樣。
在穿過鏡子的那一刹那，喬妍下意識回過頭看:帶著色彩，少年模樣的約瑟夫正對著她微笑:
「期待下一次的見面。」
喬妍徹底消失在了鏡子中。
鏡子前站著的少年低聲輕笑，右手略顯尖銳的指尖上一張黑白相片正在旋轉。
照片上是兩個半擁的男女。
星星點點的色彩從照片上暈染開，瞬息之間，照片上的少女變成了彩色。
23
喬妍穿著那一身華麗的裙子回到了房間，淩晨三點的歐蒂莉斯莊園並不會有人走動，所以也就沒人看見她這幅和處境違和的精緻模樣。
她回到房間後便立刻將身上這條華裙換下，那件珍珠白紗的發飾也被收到抽屜的最裡面。關上抽屜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以後大概不會再穿戴這些了。
躺在床上入睡之前喬妍再一次翻開了那本黑色的筆記本，羽毛筆在監管者【攝影師】那一頁停留，筆尖滲出的墨水在潔白的紙上留下了黑色的墨點……
喬妍最終還是合上了筆記本，什麼也沒寫。
……
在接下來的遊戲之中，喬妍發現她確實很容易遇見約瑟夫了。而每一次屬於約瑟夫的局，他都會優先將她的隊友全部送上椅子，然後再悠閒的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破譯電機。如果她破譯速度較快，便會把她拉入鏡像世界之中，或者將他的刀刃刺入電機之中降低她的破譯進度。不管怎麼樣，最後她都會安全的從地窖逃生。他沒有再向她揮過刀。
這使得喬妍對於約瑟夫的感官越來越複雜難說，從一開始的並不期待遊戲中遇見他，到後面的分不清是期待還是不期待的矛盾心情。
期待是因為，如果監管者是約瑟夫，她這一局遊戲的安全便能得到保證，至少她不會再迷失；而不期待也很正常，因為除了之前隊友是凱文他們那僥倖的一局，在此之後，她便沒能從約瑟夫的手中取得過一次勝利。
離最終的勝利只差四場了，然而這四場勝利又是如此遙不可及。如果一直沒有勝利，那她就一直無法逃脫這個莊園，也無法真正的逃離這個遊戲。
……
又一場遊戲開始。
廢棄的遊樂園中還遺留著往日歡快的音樂，喬妍面前那一台三腳架的攝影機明明白白的向她宣告———這一局的監管者是約瑟夫。
喬妍還沒走兩步，那台攝影機便在空中展開了光屏。
喬妍沒有理會那展開的鏡像世界，她選擇趕緊來到一台電機面前進行破譯。她知道在鏡像結束的時候，電機的破譯進度會倒退。但這又有什麼關係？無論怎麼樣，電機總歸是需要破譯的。想要離開遊戲場地，破譯電機便是必不可少的。
廢棄公園貌似歡樂的殘留音樂中傳來了誰若隱若現的呼救聲，電機的嘈雜聲鑽入耳中，日漸麻木的喬妍也繼續著破譯電機的行為，直到鏡像崩塌，電機的破譯進度回退。
目前場上還未有一台電機亮起，而他們四人中已經有一人上了椅子，而另外的兩人也在發出驚呼————他們正在被追逐。
一人上椅，而剩下兩人正在被追逐？
喬妍破譯電機的手頓住了，她忽然反應過來:約瑟夫沒有守椅！如果她把上椅子的隊友都放下來的話，會不會有可能從他手中僥倖取得勝利？
喬妍放棄了手中這台破譯了一半的電機，立刻朝著在椅子上不停呼救隊友的方向趕去。
她趕到的時候，那椅子上的人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他看著喬妍眼中似乎迸發出了不一樣的光彩，那種光彩喬妍認識:它叫希望。
「謝、謝謝……」
那椅子上的人道謝的話語還未說完，他的表情那期望而驚喜的表情便半僵在了臉上，因此而顯得格外的怪異。
因為他們的心跳示警瞬間變到最大，那仿佛被時光侵蝕而破碎的黑白老照片一般的監管者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他持著刀站在椅子旁邊，那張帶著裂紋的臉就那樣微笑的看著喬妍。
他沒有做什麼，僅僅是持刀站在那裡微笑著看著她。
椅子上的人眼中的光彩漸漸的消失，狂歡之椅啟動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他看著喬妍，表情漸漸絕望，可還是不甘的呼喊:
「救救我……」
雖然他心裡也很明白，為了自保，隊友不可能再救他了。
喬妍站在椅子旁，看著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約瑟夫，心跳示警使得她的心跳並不規律，因此而顯出幾分緊張感來。
「你要救他嗎？」
渾身失色的監管者微笑著看著她，持刀的手沒有半分動作，他蒼老的聲音透著幾分無奈的縱容。
喬妍默不作聲的趕緊上前去解開了狂歡之椅上那人身上的鐵鎖，一邊解著她還一邊留心觀察著約瑟夫的動作。她怕約瑟夫忽然揮刀，另外她也想知道在遊戲之中約瑟夫所能縱容的底線在哪裡？
即使她救人，破壞他的捕獵行為，他也不會對她揮刀嗎？
椅子上的隊友看著喬妍當著監管者的面救下了他，而在施救的過程中，監管者僅僅是看著他們，沒有揮刀。
這很怪異。雖然怪異，但能夠獲救，那人也不想多問什麼，他的心裡只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
然而這份喜悅卻去得太快了。他下了椅子還沒走兩步，監管者的刀刃便再次降臨。喬妍站在那人身後，她很清楚的看見約瑟夫輕易的越過了她擊倒了那人。
那人倒在地上，不甘又絕望的繼續爬行。
破碎老照片模樣的監管者發出輕笑，然後一腳踏在倒地的那人背上，將他綁在了氣球上。喬妍清楚的看見，約瑟夫踏在那人背上時，那人的臉緊貼著地面雙眼沾滿灰塵的狼狽模樣——可憐又無望，如同被斬去雙翼跌入泥坑的飛鳥。
約瑟夫再一次將那人綁上了椅子。
而這一次上椅，狂歡之椅瞬間啟動，喬妍沒有了再次施救的機會。她只能站在原地看著他和椅子一起消失。
僅僅是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那人在消失前發出了最後的質問，包含他所有的不甘和對生的欲求:
「他為什麼不攻擊你？你到底做了什麼？你不是求生者……」
「呱噪，哪來那麼多問題？」
約瑟夫發出不悅的輕哼聲，手中的刀刃在空氣中劃過留下銀白的刀光。
「還有兩個人，」
他轉身看向呆愣在原地看著狂歡之椅消失的喬妍，蒼老的聲音中透著縱容，好似溺愛後輩的長者:
「妍，你想繼續玩嗎？」
他蒼老低沉的笑聲之中透著自信。
喬妍沉默著搖了搖頭，然後繼續跑回到先前的位置破譯電機。約瑟夫輕笑著轉著指尖的一張黑白照片，消失在了喬妍的眼前。
……
心跳示警消失，電機嘈雜的聲音使得喬妍感覺心臟都平靜了許多。進行了太多場遊戲，電機那嘈雜的聲音都能使她的心稍微安定幾分了。
在這個遊戲之中，能自保就已經是奇跡了，她根本就救不了任何人。還是安心破譯電機吧。聽不見任何人的呼救，不要對監管者心存任何溫暖的妄想。
不聽不看，也許就能當做不知道。
就算抵達椅子面前，她也無法救下他們，只能看著他們帶著對生的渴望與掙扎消失在這裡。
也許都是人類的緣故，她覺得他們每個人臨近死亡前那掙扎的姿態都有些許微妙的相似。
喬妍覺得，也許自己絕望掙扎時也會如此。
臉朝地面，佈滿塵埃，眼中的光芒一點點消失。
24
遊戲一場又一場，筆記本上只記勝利不記失敗，更不記反復的次數。
喬妍不知道自己在這個莊園裡待了有多久，一場又一場的遊戲，艱難的從監管者們的追獵遊戲中奪取勝利。
沾著墨水的羽毛筆劃去筆記本上數位，記載下新的勝利: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7場遊戲，迷失了3次。】
……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8場遊戲，迷失了3次。】
艱難變化的數字中窺不見時光的流逝。
【還有最後兩場勝利。】
……
黑白的圖案在腦海中裂開，玻璃碎裂的聲音尖銳又刺耳。
這一場遊戲，喬妍僥倖取得了勝利。在一名隊友被淘汰後，她在開啟的逃生門前遇見了監管者。
于喬妍而言，那是比曾經的約瑟夫更為少見的監管者——【宿傘之魂】，雖然在喬妍的觀念裡似乎更應該稱他們為黑白無常。
黑的一把傘自遠方飛來，在喬妍的面前停旋，墨色如瀑布般從傘下滴落，那些墨色最終彙聚成了一名持傘的黑衣男子。
黑白相間的發編成辮垂在身後，他的臉被奇異的線條所分割成了兩個區域，一半白色，一半黑色。看著他的臉便很容易想起太極的圖案。
那名男子出現在喬妍面前時便舉起了手中的鈴搖了起來，那看似平常的鈴鐺發出了震耳的聲音，仿佛要將人的靈魂都震出體外一般。
站在門後的等著喬妍的瑪爾塔和另一位拿著遙控器的女孩被這鈴聲一震，身體有一瞬間的失控跪倒在地，所幸那只是一瞬間。瞬間之後她們便立刻站起身朝更遠的地方跑去。
搖鈴聲響起那一刻，喬妍正好跑過監管者的身邊，而她的動作沒有半分停頓受阻。
「快走！」
那位美麗得英氣的瑪爾塔小姐舉著信號槍對著監管者，在努力的為已置門邊的喬妍爭取著時間。然而喬妍卻知道，瑪爾塔手中的只是一把空槍。因為她剛才在救另一名隊友時用掉了唯一的信號彈。瑪爾塔從箱子裡翻到的針管正藏在她的背後。
喬妍努力奔跑，奇跡的是她跨過大門時，那名黑衣的監管者只是持著傘站在那裡，沒有對她出手，或者說那位監管者似乎陷入了某種思緒裡，等他從那思緒裡回過神來時喬妍已經跨過了大門。
又一次奇跡般的勝利。
強烈的白光從眼前爆開，隊友瑪爾塔的容顏在強光之中漸漸隱去，那一刻喬妍竟覺得有些遙遠虛幻。
瑪爾塔真像個英雄，她從不放棄任何隊友。即使她已經不記得曾經經歷過「喬妍」這個隊友，但依然肯冒著風險幫助「喬妍」。
她是個英雄，有著犧牲的覺悟。
【如果說英雄能夠救下他人的話，那我可以救下自己嗎？】
沾了墨水的羽毛筆在紙張上劃動，喬妍在黑色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上這一句話。
沒人能夠給與她答案。
長久停留的羽毛筆尖墨滴滑落，在白紙上暈開一個大大的墨點。
羽毛筆再次移動，寫下了一句話:
【或許，我也應該有犧牲的覺悟。】
筆記本紙頁翻動，喬妍翻到了遊戲勝利的記錄頁: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9場遊戲，迷失了3次。】
她已經獲得九場勝利了。
九離十隻差一了。
還有最後一場勝利就能夠離開這個荒謬的地方，離開這些詭異的「遊戲」了。
還有最後一場勝利就能回歸正常的世界了。
回歸早上背單詞，晚上做歷史的畢業生日常了。那些平凡的日常在記憶裡甚至都模糊了起來。
喬妍拿著羽毛筆在筆記本上空白的地方想默寫下李清照的《聲聲慢》時，忽然發現自己有很多句都不會寫了。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下一句是什麼？」
想不起來了。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下麵呢？」
人的記憶真的很難形容，以往整天都在背誦的詩句一旦不再接觸就很容易被遺忘。
回歸正常的世界後，恐怕會留級了。
喬妍歎了口，雖然在歎氣，但她的神色卻顯得鮮活了許多。
「還有最後一場勝利了……」
【到目前為止，我勝利了9場遊戲，迷失了3次。】
【或許，我也應該有犧牲的覺悟。】
她迷失了三次，還有一次可迷失的機會。如果一次迷失能夠換來最後的勝利，那便是值得的。
……
黑白的圖紋在腦海之中裂開，仿佛沒有盡頭的莊園遊戲又一次開始了。
喬妍睜開眼便看見了一條有些灰跡的紅地毯。紅地毯兩旁是許多排木質的長椅，長椅上裝飾著白紗和鮮花，這一次的遊戲場地是紅教堂——曾經一場婚禮的舉辦地。
然而那太過久遠了，長椅上的白紗都已灰舊，鮮花也早凋零，木質的長椅上也染上了時光斑駁的痕跡。在那沾滿時光痕跡的長椅旁，喬妍看見了一台三腳架的攝影機。
監管者是約瑟夫。
喬妍心裡微歎了口氣，無論她有著怎麼樣的覺悟，這一場遊戲她都不可能贏。她只能將那份覺悟寄託於下一場沒有約瑟夫的遊戲。
喬妍站在紅地毯的盡頭處，轉過身便看見了冰冷的逃生鐵門。電機沒有破譯完的逃生門不會開啟，它現在只是個死門。
喬妍轉過身，目光順著腳下紅地毯延伸，那雕花精美的石柱門後教堂大殿的輪廓在迷霧之中有些若隱若現。
在那石柱門後一道人影自那迷霧中出現，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的輪廓在喬妍的眼中越來越清晰起來。
沒有色彩，佈滿裂紋的黑白老照片模樣。
約瑟夫正提著他那柄外表華麗的法式軍刀一步步朝她走近，他提刀慢慢走過紅地毯來到喬妍身邊看著她，那雙好似素描陰影一般的眼中看不見眼眸的輪廓。
「妍，你就差最後一場勝利了吧？」
他向她詢問，聲音蒼老，言語之中不帶任何負面的情緒，好似詢問天氣一般平常。
「還差兩場。」
喬妍下意識隱瞞，然而在她答話後，約瑟夫反而沒有再說話了。他只是看著他長椅旁的那台三腳架攝影機略微有些沉思。
而後他打開了攝影機。喬妍的眼前白光一閃，攝影機在空中投下了光幕，屬於約瑟夫的鏡像世界被展開了。
在走入鏡像世界之前，約瑟夫轉身抬手觸碰喬妍的臉，對她微笑:
「今天是個特殊的時刻，等我回來。這一場遊戲不能太快結束。」
而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那空中展開的光幕之中。
有那麼一瞬間喬妍想跟著進入鏡像世界去看他的行動，然而她卻還是止住了這種想法。她跟進去幹什麼？看約瑟夫將除她之外所有人的鏡像綁上椅子？
喬妍覺得自己沒有這種樂趣，所以她也只是沉默的破譯著一旁的電機，即使她知道在鏡像崩塌之前她破譯不完這一台電機。
電機嘈雜的聲音能遮蓋一切，讓她的心有些安靜得恍惚起來，甚至連鏡像什麼時候崩塌的都沒有反應過來。
有人連同椅子消失的聲音從空氣中隱隱約約的傳過來，但抖動的電機以及那些嘈雜的電流聲能夠遮掩。直到最後，喬妍手中的這一台電機終於亮起。
而那黑白老照片模樣的監管者也重新出現在了喬妍的面前。喬妍很明白這代表著什麼。這代表約瑟夫已經將她的隊友們都淘汰了，就在她修開手中這一台電機的時間裡。而目前遊戲場上只有她身邊的這一台電機亮起了。
約瑟夫將一張照片塞入相機之中再次展開了鏡像世界，他左手的法式軍刀消失不見，一張黑白的照片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他朝喬妍伸出手，蒼老的聲音透著虛無的溫柔:
「跟我來。」
在喬妍觸及他手的那一刻，他另一隻手指尖的照片旋轉，色彩從他身上暈染開來，刹那間那個破碎黑白老照片模樣的人便成了被時光眷戀的優雅少年。
「奇跡誕生之時。」
少年精緻秀美的臉靠近她，對她微笑，華麗清貴的聲音指引她看著這世界的變化。
那些從約瑟夫身上暈染開來的色彩沒有奪去世界的色彩，反而為這個灰濛濛的世界渡上了一層新的色彩。腳下佈滿灰跡的紅地毯重新恢復鮮亮，木質長椅上的時光痕跡消失，裝點的白紗潔白似雪，原本凋零的鮮花重新綻放好似剛摘下一般……一切的一切都煥然一新，仿佛她們就處在某場婚禮舉辦的時刻。
天色飛快的暗了下來，昏黃的滿月升上樹梢，雕花精美的石柱門前燈光朦朧。那不遠處的教堂大殿內燈火通明，明亮溫暖的燈火擴展了視野，站在喬妍的位置甚至能夠看見那大殿內同樣鮮豔的紅地毯。
打扮精緻的貴族少年，溫暖美麗的紅教堂，一切的色彩都是那樣美好，仿佛夢境。那一瞬間，喬妍甚至無法得知自己究竟是在鏡像世界還是在現實世界？又或者說她在鏡子後的歐蒂莉斯莊園內？
「這是？」
喬妍向約瑟夫投去了疑惑的目光。她被約瑟夫拉著走在那嶄新的紅地毯上，小皮靴踩在紅地毯上時有種踏過秋天層層落葉的柔軟感。
「過去的紅教堂，」
他回頭看喬妍時，那雙藍盈盈的眼眸裡似乎透著許多的溫柔:
「不過，我稍微加了一點變化。」
他抬手以食指和拇指間的那一段距離向喬妍展示那一點的變化。
他現在看上去真像個少年，意氣風發，滿身生機。
他拉著喬妍走進了那間拉丁十字教堂中，來到教堂的聖壇前。
喬妍打量起聖壇後的神像來，那和她之前在紅教堂見過神像都不一樣。那神像是個少年人的模樣，容貌精緻美麗，發織成辮，頭上有著一對彎曲的角……
常識告訴喬妍，這並不是神，反而符合宗教傳聞中的魔鬼。
「那是什麼？」
她詢問約瑟夫。
約瑟夫擺動著手中的相片，抬臉看了一下聖壇後的石像，然後笑著回答她:
「亞茲拉爾，畢竟我們不可能得到耶穌的祝福。」
所以才將神像換成了魔像嗎？
舉辦婚禮的教堂，祝福……這些元素合在一起，使得喬妍有了某種很難相信的想像。
「重要的場合該有一身合適的衣服才對。」
約瑟夫打量著喬妍這身方便行動的灰色衣服，有些想無奈的搖了搖頭。從空中緩緩飄下了一張照片，那張照片在他略顯尖銳的指尖旋轉。喬妍隱約能夠辨識出那張黑白照片正是上次她穿著華裙與他的合照。
星星點點的色彩從照片之中鑽出，然後環繞著喬妍將她變成了照片上的模樣————穿著華裙，帶著珍珠白紗的頭飾。
「對過去的時光留下記錄總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約瑟夫對她笑了笑，然後收起照片對她彎腰行了個禮:
「妍，我的愛人，在亞茲拉爾的見證下，我向你立下誓言:我們將永恆相伴。」
他藍盈盈的眼眸好似白骨中燃起的兩簇幽火，那樣靜靜的看著喬妍，等待著她的誓言。
時間一點點過去，喬妍看著聖壇後頭生雙角的石像，神色有些微僵。直到約瑟夫略顯尖銳的指尖觸碰到她的臉，她的眼眸才不由自主的向他看去，約瑟夫那雙藍得仿佛會發光的眼眸看著她，他神色帶著些許失落的微歎了口氣:
「太過忽然了嗎？或許是你太過緊張了。」
而後他將她耳旁垂下的髮絲別到而後，輕撫她的面龐安慰她:
「雖然有些遺憾，不過也不必太過在意。你的誓言將由我來完成。」
少年的聲音華麗而清貴，除了柔情之外再聽不出其他的東西。
但喬妍就是覺得有些心慌。
「我向亞茲拉爾……」
她有些艱難的開口，似乎想照著約瑟夫的誓言念下去，然而亞茲拉爾的名字出口之後便很難再繼續。
歐蒂莉斯莊園內如此神奇，使得她見到了過去的自己從不曾見過的世界，這個世界內的誓言是怎麼樣的？
是否是不能夠去輕易去許下的東西。
喬妍不敢去堵，因為她只剩下一場遊戲就能取得最終的勝利了。希望離她如此之近，而此刻卻又仿佛那麼遙遠……
少年略顯尖銳的指尖輕撫過喬妍的唇瓣，他低聲輕笑:
「不適應這種誓言嗎？畢竟你們都是神明的信仰者。」
他委婉的掩藏起她的拒絕，而後低頭親吻她，微涼的唇張開後便是無法逃避的吻。溫度被索取，呼吸也被索取。
當這個吻結束時，有些缺氧而導致大腦不是那樣清醒的喬妍只能在他的懷中喘息著，同時努力平復著已有些許波瀾的心緒。
那被時光所眷戀的少年埋首在她耳邊低語:
「沒關係，不用勉強自己。你的誓言由我來完成。」
他的聲音之中透著縱容，然而喬妍卻感覺虛假。就和他的外表和年齡放在一起那種虛假感。而大殿頂上的光昏黃溫暖，傾灑下來時卻又讓人感覺溫暖，連同他銀白的髮絲似乎也染上了暖意。
「我可以擁抱我的新娘了嗎？」
他秀美的臉上浮現出微笑，美好得如同過往一去不返的時光，藍色的眼眸中映入暖光，因此而顯得更加柔和。
「或者說，妍，你要拒絕？」
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語時，微熱的呼吸打在喬妍的耳垂上，使得她有些發癢。他從喬妍的背後摘下她的發飾，使那頭半盤起的黑髮披散了下來:
「沒有準備好的話，你可以拒絕。年輕的姑娘總有任性的權力，那很可愛。」
他的話像是一根羽毛，在擾動著喬妍本就慌亂的心緒。
他允許拒絕？可以拒絕！
那一句就要冒出口的拒絕最終還是沒能出口，披散著烏黑長髮的少女抬起頭看向了頭頂的燈光，絮亂的心緒忽然間就沉寂了下來。她忽然做出了自己也有些想不到的選擇，像是深思熟慮過也像是大腦一片空白時那邊莫名其妙的選擇。
很難相信，但確實是她主動伸出了雙手，攬上了眼前少年的脖子，做出了默認的態度。在觸碰到他束髮的那根發帶時，她的手也沒有半分顫抖。
那時候她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只有剛才抬頭時一晃而過的那片燈光。
昏黃溫暖，讓人脆弱。
秀美貴氣的少年低聲笑了笑，笑聲裡似乎也染上了曖昧的氣息。他抬手握著喬妍的一隻手，牽引著她拉開了他往常束髮的發帶。
那條金色的發帶輕飄飄的搭在了一旁的長椅上。
他微卷的銀髮從肩頭垂下的模樣十分漂亮，尤其是染上燈火那份溫暖的時候，更能挑動人的心緒。
那雙指尖略尖的手移到了他的脖子處，他略微揚起頭，解下了那條他平常就經常扯的金色領巾。
金色的領巾和金色的發帶一起搭在了那張長椅上，帶著些許微皺的折痕。
肩頭披散著微卷銀髮的少年拉著喬妍的手慢慢的解開他衣領的扣子，這個過程對於喬妍來說似乎萬分漫長，又萬分難耐……
最後那件深藍繡著金色花紋的外套也鋪在了長椅上。
他深藍外套下只有一件白色的襯衣，解開那件襯衣的扣子，喬妍的手便能觸碰到他白皙得過分的皮膚。在觸碰到他皮膚的那一瞬間，喬妍的身體有些微僵。
他將她輕擁入懷中，在她耳邊低聲安撫:
「別害怕，」
少年壓低的聲音裡透著若隱若無的笑聲，越發明顯的呼吸聲使得空氣似乎也灼熱了幾分:
「會感到快樂的……」
他尖銳的指尖劃過喬妍的後背，他指尖劃過的軌跡留下了一些輕微的酥麻感，華裙從背後裂開，他的手掌徹底接觸到她背部的皮膚，然後順著背脊輕撫，像是想數清楚她背脊上的每一塊骨骼……
「別緊張，妍……」
他喊她名字時刻意拉長了尾音，因此而顯得格外的纏綿曖昧。他的臉貼近她的，靠近她的唇，奪取她的呼吸。喘息聲越發明顯，分不清是誰的，氣氛也越發的迷亂起來。
他在長椅上坐下，然後扣著喬妍的腰將她抱到了腿上，在她背上輕撫的手順著背脊緩緩向下，未褪盡的華裙掩蓋住一切。
呼吸重回的時候，喬妍已經迷亂了，她下意識身上抓住眼前人的脖子穩住身體，仰起頭只看著頭頂那片逐漸暗淡的燈光。黑色的眼眸之中染上了幾她自己也分不清的東西，像是空白也不像是空白。
她現在在想什麼？不知道。
有種一切的一切都飛離了此刻的狂亂放縱感。
他的呼吸噴撒在鎖骨上時，喬妍仿佛覺得那部分的皮膚似乎燒了起來。那銀白的髮絲垂在她胸前，掃過她皮膚時帶來微涼的癢意。
他的牙齒在她的皮膚上留下痕跡，處在遊戲中的她沒有痛覺，反而有種很奇怪的微熱感覺，尤其是那溫熱的舌尖輕輕的舔舐她皮膚上留下的牙印時，那種感覺更為明顯。
真正相融時那一刻的感覺有些恍惚，不疼痛，但很奇怪。因為從未體驗過，所以而讓人心悸慌張，那種神經末梢都被牽動的感覺讓她渾身顫抖戰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只能發出些無意義的單音。
少年一隻手緊扣著她的腰，另一隻手輕撫她的背脊安撫她:
「放鬆一點兒，會是很奇妙的體驗……」
他貼近她耳邊時的話語輕柔，帶著些許喘息的聲音仿佛加入了某種魔魅的力量，讓喬妍的腦海有些發空，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依言照做。
虛偽的溫柔終於被卸下，某種不斷堆積的感受使得喬妍幾乎想要叫喊出來，然後她的喉嚨像是被封住了一般難以出聲，張口就僅剩喘息……
在那種爆發式感受的掌控下，呼吸似乎都是一種困難，只能無力的全部的將自己交給對方去掌控。扣在她腰背的雙手，以支撐她不至於後仰。
……
陌生又狂亂的感覺從尾椎處升騰而起，使得喬妍想要逃離。那種感覺並不難受，但十分難耐，仿佛再多一秒就能發瘋。
終於，仿佛有白光在眼前綻開，又仿佛陷入了黑暗，頭頂那片燈光也變得模糊不清。
喬妍有些無力的靠在約瑟夫身上喘息，烏黑的發從肩頭散落，遮掩住背部大片的肌膚，雙腿有種劇烈運動過的脫力感。
忽然間眼前的景物變動，她被平放到了長椅上，身下墊著的衣物不至於使她接觸到長椅木質的外表而感覺到寒冷。
「很累？」
他俯下身親吻著她的頸部的皮膚，輕笑的聲音中似乎也染上了許多熱度。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曖昧的紅痕總能使他有種異樣的興奮感，於約瑟夫而言，現在的喬妍才是風采正好的時候。
那染上曖昧紅霞的皮膚，帶著倦意而半睜的雙眼，纖長的睫毛上甚至還沾染著生理性的細小淚珠……
「休息一下？」
睫毛上沾染的淚珠使得喬妍眼前的景物越加朦朧起來，她看不清眼前少年的模樣，只能看見頭頂那片越發朦朧的燈光。
他俯下身親吻她的唇時，銀白的髮絲從他肩頭垂落，形成一片陰影阻隔了喬妍的視線。
「別睡著了……今天的遊戲會很漫長。」
他在她耳邊壓低的聲音掩藏著貪戀的調侃。
灼熱的氣息籠罩著喬妍，難以散去，那份漸漸消失的奇妙感受又一次開始積累，使得她不得不再一次隨著他的引導而行動。
喬妍看著頭頂那片模糊的燈光，腦海甚至有片刻的暈眩感，她感覺那片昏黃而朦朧的燈光好似慢慢改變了顏色，從昏黃變成粉紅，再變成白色……
「我們將永恆相伴……」
他舔舐著她的唇，告知她將要履行的誓言。
她的一切都歸屬於他，靈魂屬於，身體也屬於。
這份溫度無論是先從誰那裡燒起來的，最終都是那樣令人貪戀。貪婪得想要更多，他本就不是容易滿足的存在。尚在人世之時不滿足於畫像的記錄，追求更真實的記錄，到最後甚至不滿足於「記錄」，而奢求截斷時光，留存一切。
時光侵蝕萬物，而相片中的一切都將是不朽的。
……
最後的最後，疲憊的喬妍披著一件深藍色的外套被抱到了地窖邊。
約瑟夫依舊是那幅被時光所眷戀的少年模樣，他指尖留戀的撫過她額前的碎發，在她耳邊笑著輕語:
「那份溫度讓人眷戀，失禮了。」
深沉的黑暗襲來，喬妍離開了這場遊戲。
三名隊友都已迷失，鏡像之外的紅教堂依舊殘破。
沒人知道他們在這場遊戲中做了什麼。
25
回到歐蒂莉斯莊園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喬妍脫下了披著的那件約瑟夫的外套，然後將它折疊好放入了盒子裡，埋在了床底下。
這件外套和櫃子裡面那條裙子一樣，都是她應該遺忘的東西。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淋下，水霧彌漫的眼前一切都模糊了起來。水流從皮膚上流淌而過的感覺似乎能夠消除身體以及精神上的疲憊。
皮膚上那些殘留的牙印在遊戲之中還感覺不到疼痛，但回到遊戲之外時摸上去還是能夠感覺到皮膚上殘留的細微痛覺。
將渾身上下清洗完畢的喬妍在浴缸裡半躺著，她染上了溫熱水汽的雙眸注視著浴缸的水面，看不出在想什麼。
漸漸的，浴缸裡的水已經有些涼了。她慢慢抱著腿坐著，似乎這樣能感到稍微溫暖一點兒。
也許是環境比較濕潤的緣故，往日乾澀的眼角也變得濕潤了許多，一點一滴的落入浴缸的水面中，濺起微小的漣漪。
一直哭不出來的喬妍終於哭了出來，但她哭得很安靜，如果不是那從眼睛一直滑落的淚，連她自己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哭。
她討厭約瑟夫嗎？
很難說。
喜歡嗎？
更難說。
他說了可以拒絕，明明是她主動的，但為什麼還會感覺難受。後悔了嗎？不，如果回到那個時候，喬妍覺得自己還是沒法拒絕。畢竟離最後的勝利那樣接近了……
喬妍感覺真的很難受，那不是身體方面的難受，而是壓迫精神的難受感，壓抑又狂亂，仿佛腦子裡有一根弦始終緊繃著，只差一步就能崩斷，使她陷入瘋狂。
人有的時候真的是一種複雜又矛盾的存在。複雜矛盾到她自己都不瞭解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她將臉埋入水中，再抬起臉時除了微紅的眼角再也看不出半點眼淚的痕跡。溫水洗淨了一切，也安撫了一切。
「還有最後一場勝利……要有犧牲的覺悟。」
她低頭看著水面自語，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給與自己最後的信心。
……
一切的發展並不總在讓人的預料之中。就仿佛上戰場的每一位士兵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然而偏偏幸運眷顧了他們；而在大後方原本應該高枕無憂的人遭遇了導彈的襲擊。
喬妍的最後一場勝利在她的意料之外，犧牲者不是她，而是原本以為能逃走的隊友。
那位隊友在開啟的大門邊被抓住了。
而本已上了椅子的喬妍被瑪爾塔救下。是的，她很幸運，這一局遊戲又遇見了那位永不放棄隊友的女士。
在監管者將要追上她們的最後一刻，她們逃出了逃生門。在白光爆開的那一刻，那位高大的紳士頭眼眶中緋色的流焰還清晰的浮現喬妍的眼前，那張開的指刃只差一點就要劃破她的皮膚。
【遊戲結束，三人逃生。】
【恭喜您，勝利者，您的遊戲已終結。】
從房間內醒來那一刻的喬妍甚至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睜著的瞳孔有些微縮，顯然還沉浸在逃離遊戲那最後一刻的驚險之中。
當腦海中的聲音宣告終結的時候，喬妍有一瞬間的欣喜，然而轉瞬而來的便是懷疑:
真的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仿佛在沙漠中瀕死的人，已經經歷過太多的絕望和欺騙，在看見綠洲的那一刻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懷疑，懷疑是否又是一處海市蜃樓。
精神上那種緊繃又放鬆的矛盾恍惚感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喬妍恢復冷靜，確認最後的真實。
確認之後，她忍不住有些眼眶發熱。
真的結束了！
可以離開這讓人發瘋的詭異地方了！
她可以回家了……
可以重新回到學校，開始那些平凡的高考生日常——最大的煩惱不過也不過是臨近的高考之中自己能拿多少分。
門外傳來的仿佛幻聽一般的敲門聲:
「勝利者，您可以收拾行李了。」
一位女性的聲音從門口外傳來。
喬妍擦乾眼角的殘留的淚痕，立刻拉開衣櫃換了一身衣服———符合學生定位的衣服。然後她翻開床墊，拿出了那本她陪伴她度過許多困難的黑色筆記本。這本筆記本見證了她在這個地方的一切經歷。這也是她唯一的行李。
喬妍翻開那本筆記本，反復的看著自己在筆記本上留下的每一條資訊，直到一張照片從紙頁之中滑出。
那是她穿過鏡子那天與約瑟夫的合照。照片上的她還穿著那身去掉了裙撐的華裙。
喬妍將這張照片抽出，然後放到了房間內的那張書桌上。
這張照片應該留在這裡，就和那些灰暗壓抑的過去一樣，應該留在這裡。
抱著筆記本的喬妍打開了房門，一位美麗妖嬈的女性站在她的面前:
鳥類的羽毛面具遮住她的半張臉，只露出輪廓優美的下頜以及那張色澤鮮豔的紅唇。她的身後垂著一對金色的羽翼，鳥籠樣的鐵絲裙撐內並非人類的雙腿，而是是一雙鳥類的利爪。
「行李交給我，請跟我來。」
她的聲音略帶幾分冷感，卻十分好聽，令喬妍覺得仿佛在聽夜鶯低吟。
那位奇怪的女士伸手接了喬妍手中的筆記本，一個華麗的金色鳥籠從空中飛來，她將那本筆記本放入了鳥籠中。
「莊園的出口將一直為您開啟。」
她領著喬妍下了樓來到了歐利蒂絲莊園一樓的大廳，穿過大廳後大廳雕像正前方對著的那面牆上出現了一扇門。
喬妍走到門邊，緩慢的摸上門把手拉開這扇門:
門內的她看不見門外的世界，只能看見星雲環繞般的漩渦。
喬妍回過頭想要再問那位奇怪的女士一些問題時，她發現那位女士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而她視線所觸及的樓梯口處又緩緩出現了一人。
那是個留著小鬍子的男子，帶著羽毛裝飾的大皮革帽子，穿著尖頂的皮鞋，腰間掛著一圈繩索。
他正朝著喬妍的方向走來，在看到喬妍的那一刻他甚至還有些微愣。
更加驚訝的反倒是喬妍:
「凱文先生？」
喬妍有些驚訝，在非晚餐時間她居然能遇見其他求生者了？
凱文也不比喬妍平靜多少，他似乎也很驚訝在這裡看到了其他人，不過比起喬妍那熟悉的態度，他顯得要茫然陌生了許多，但不過片刻他便反應了過來，並朝喬妍友好的問道:
「很抱歉，我忘了小姐的名字，可以再告訴我一次嗎？」
喬妍很明白他應該是已經迷失過了，所以也相當配合的再一次介紹了自己:
「喬妍。」
「喬妍。」
大概是不熟悉中文者的通病，他念起喬妍名字的時候發音有些奇怪。那奇怪的發音使得喬妍忍不住笑了。
一切都結束了，她也能夠因為這樣的小笑話而輕鬆的笑出聲了。
那位留著小鬍子的浪子抬手摸了摸帽子，也感覺有些好笑的道著歉:
「哈，抱歉抱歉……我很少遇見東方的人。」
「我很理解。」
喬妍點了點頭後繼續問他:
「凱文先生也是要出去的嗎？」
她指了指自己面前那扇風光奇異的門。
「是啊，」
那位留著小鬍子的先生有些感慨的脫下帽子長舒了一口氣:
「終於能離開了。」
「一起走嗎？妍小姐。」
他對喬妍露出微笑，然後率先向前踏出一步。
喬妍點了點頭，然後也向前踏入那片星屑般的漩渦之中。
「妍小姐，」
凱文的面容在那不斷變幻的星屑漩渦之中越變越模糊:
「忘掉這裡，好好生活吧。」
他的語氣十分感慨。
「謝謝，願您幸福。」
他是位好心的先生，喬妍真心祝福他。願一切都是美好的，好人應該有好報。
……
穿過那扇門內的漩渦，凱文消失了，而喬妍沒有。
她看著眼前熟悉的歐利蒂絲莊園大廳，某種不詳的預感從心臟處蔓延開來，使得她渾身都有些顫抖。
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她轉身再一次沒入那扇門之中，然而眼前依舊是歐利蒂絲莊園的大廳，視線正前方那座白石雕像靜默的注視著遠方。
怎麼會這樣？
門裡是歐利蒂絲莊園的大廳，門外依舊是歐利蒂絲莊園的大廳，仿佛沒有盡頭的莫比烏斯環。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她沒有完成最後一場勝利，她還在遊戲之中，只要完成最後一場勝利就可以離開！
只要完成最後一場勝利就可以離開……
喬妍渾身發冷的跑上樓梯，來到了自己的房門前，然而房門已經無法再打開。無法再打開的房門打破了她的幻象——她是莊園判定的「離開者」，所以這間房不會再對她開放。
喬妍一個人站在房門口沉寂了良久，然後緩緩的走下樓梯。
她來到了歐利蒂絲大廳的白石雕像前，暗紅色簾布後掩藏的鏡子再次展現在她的面前。
她觸碰了鏡面，這一次處在白天時間的鏡面也對她的觸碰產生了反應——她手指觸碰的地方泛起了水波樣的漣漪。
喬妍穿過了鏡子。
裝飾華麗的歐利蒂絲大廳內，一身中世紀法國貴族裝扮，仿佛穿透時光而來的秀美少年正看著她微笑。
少年拉起她的手，將她擁入懷中，在她指尖輕吻:
「你看上去很累，也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低頭親吻她的面頰，神色柔和:
「親愛的，恭喜你完成最後的勝利。」
少年華麗清貴的聲音中極盡安撫，然而內容卻如此諷刺。
26
最後的勝利？
是的，她完成了最後的勝利。
她做到了。
喬妍將臉埋在約瑟夫的懷中，任由他抱著，甚至於還伸手回抱住他的腰，她的雙手都在用力，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輕微的顫抖。那件藍色的外套也被她指尖的力道而抓出了褶皺。
約瑟夫仿佛沒有感覺一般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髮，溫柔的安撫她，靜靜的等著她情緒的恢復。
終於喬妍好似從那窒息般感覺之中脫離出來，恍惚不清的大腦也好似漸漸平靜了下來。
「我想休息一下。」
她抬起臉看向約瑟夫時，表情還殘留些許恍惚和茫然，黑色眼眸中的焦點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
秀美少年模樣的監管者點了點頭，然後牽起她的手往樓梯口走去。
在被牽著走的時候，喬妍忽然間回頭看了一眼那面她穿過的鏡子:
鏡子裡映著兩個沒有顏色的人:一個是約瑟夫，而另一個是她。他們的在鏡子中的模樣如此相似。鏡子裡的約瑟夫的身上佈滿裂痕，而鏡子裡的她身上則沒有裂痕。他像一張被時光侵蝕的黑白老照片，而她則像一張嶄新的黑白照片。
……
依舊是那間掛滿畫像的房間，最左邊的的那扇門打開便是一間帶著落地窗的臥房。
「好好休息吧，一覺醒來會感覺好很多。」
精緻秀美的少年為喬妍蓋上被子，然後俯身輕吻她有些泛紅的眼角，溫柔愛憐的模樣看上去有幾分虛假的憐憫。
「我醒來時會發現這是夢嗎？」
喬妍注視著他那雙仿佛會發光的藍色眼眸，喉嚨有些乾澀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約瑟夫微微的笑了笑，神色溫柔:
「不，親愛的。我的意思是，你會慢慢接受這個結果。」
他的言語比往常都要輕柔，然而言語的內容卻一如既往的殘酷，連半分希望都不給予的殘酷。
他伸出手將喬妍額前的碎發撫了撫，輕聲勸道:
「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這真不算個好消息。
喬妍這樣想著，然而卻抵不過精神上沉重的疲憊感，她睜著的眼不過一會兒便緩緩閉上了。
……
喚醒喬妍的並不是清晨的陽光，或者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她醒來時，約瑟夫已經不在房間內了。
喬妍從床上起身，然後拉開房間的衣櫃，想要換一身衣服，然而拉開衣櫃第一眼看見的卻是男裝。巴羅克風格的藍色外套十分熟悉，喬妍很容易就認出了那是約瑟夫常穿的衣服。在那些男裝的旁邊也掛著一些女裝，相比起約瑟夫之前送她的那身裙子來說要簡約得多，不過也很容易的看出洛可哥的風格的痕跡。
這間衣櫃是屬於兩個人的，房間內同時存在攝影機和梳粧檯……這個房間是為誰準備的已經很明顯了。
喬妍從衣櫃裡選出一件裙子穿上便拉開了一直遮擋著的落地窗窗簾，落地窗正對著花園，外面是陰天，沒有半點陽光。喬妍坐在窗戶邊，看著外面那陰沉得仿佛要下雨的天色發呆。
約瑟夫是對的，一覺醒來後她感覺好受了許多，也開始慢慢的接受無法離開這個事實，不再自欺欺人的認為是夢。人的適應性總是最強的。從一開始的無法接受，甚至於腦海中一直帶著暈眩感，再到現在的平靜心情……喬妍已經開始回憶自己尚還記得的那一場場「遊戲」。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像這樣坐在窗戶邊回憶過去，真像是人晚年時的舉動。喬妍有些自嘲，自己還真是一點朝氣都沒有了。
喬妍有些懷疑約瑟夫曾為他拍過的那些照片，但在遊戲之中，約瑟夫本身就是依靠拍照來抓捕求生者的，她並不是特例。
但是……喬妍忽然想起來了:在遊戲之外，她也被拍過照。迷失過三次的她並不記得自己在遊戲之外被拍過幾次照，然而在仔細回想最後那幾場的遊戲時，她發現了倪端。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監管者是約瑟夫的遊戲之中，當鏡像世界展開時，她再也沒能見過自己的鏡像。而曾經與凱文瑪爾塔等人從約瑟夫手中奪得勝利那一局遊戲，她曾穿過那投射在空中的光幕，見過自己的鏡像————就和現在鏡子裡的她一樣，沒有色彩的黑白照片模樣。
在鏡像世界之中，約瑟夫同樣沒有鏡像。
喬妍忽然回想起了從監管者【宿傘之魂】手中奪得的那一場勝利，她跑到了門邊，黑衣的監管者也到了門邊，那震耳的鈴聲響起時，門外的瑪爾塔和特雷西都受了影響，而她沒有任何感覺的朝門外跑走了。
為什麼她不受影響？
那時候她沒有多想，也不願多想，畢竟勝利總是那樣吸引一切目光。
那是攝魂鈴。
攝魂蕩魄，顧名思義，聽到鈴聲的人靈魂會受到震盪，當靈魂發生裝震盪的那一瞬間，自然會行為不受控制。
那麼，什麼樣的存在會不受攝魂鈴的影響？
喬妍透過窗戶看著陰沉天色下那片枝葉繁茂的花草，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監管者是約瑟夫的某一場遊戲:從未見過的隊友在椅子期冀又絕望的看著她，約瑟夫在一旁微笑的任由她救下隊友，然後再精准的越過她再次將那人砍倒在地……
那時候的感受和現在一樣，絕望又無力。
仿佛有冰冷的寒意從心臟處蔓延開來，連血液的流速都變得緩慢起來……那份冷意擴散開來後又漸漸的消失麻木。
對於從未見過的隊友，她算不上有很深的感情，但同為求生者，同為人類……隊友的下場總讓她想起自己。
……
什麼樣的人會不受攝魂鈴的影響？
答案是沒有靈魂的人。
靈魂不在自己身上，自然也不會因攝魂鈴的聲音而出現震盪。
從鏡像世界中找不到自己的鏡像那一刻起她就該明白了:
她的靈魂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
……
窗戶下對著的花園裡忽然出現了某個熟悉的身影，那帶著草帽熟練侍弄花草的少女使得喬妍迅速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她認出了那個出現在花園中的人———艾瑪·伍茲。
職業園丁的求生者為什麼會在這邊的歐蒂莉斯莊園出現？
喬妍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忽然出現了很多問題，她在窗戶邊仔細看了看確認那個人真的是艾瑪·伍茲後，便離開走出了約瑟夫的房間範圍。
她在木質的長廊上奔跑，帶著跟的鞋底跑在木質地板上時發出了噠噠噠的聲音。她知道這邊的莊園有撞見監管者的風險，但她現在迫切的想去見那位伍茲小姐，如果不在現在去見那位伍茲小姐，那一會兒後她又該怎麼去找那位伍茲小姐？
也許是監管者也有固定遊戲時間的緣故，在沒見到約瑟夫的這段時間裡，喬妍跑下樓梯時也沒遇見其他的監管者。
打開大廳一樓側邊的門，喬妍很快來到了花園裡。
那位帶著草帽的少女還未離開，她正拿著剪刀在小心翼翼的修剪著一些枯枝。她似乎一直很喜歡園藝工作。
「艾瑪！」
喬妍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位草帽少女有些詫異的回過臉來看向喬妍，她手中的剪子卻沒能停下，十分俐落的剪下了一朵半枯萎的花。
喬妍的眼中映著那朵花，它從枝頭跌落，那一瞬間喬妍感覺自己似乎產生了幻覺，她感覺自己看見了血液滴落在雪地裡，濺出花朵的形狀。
「妍，你來了啊∼」
艾瑪收起剪刀，依舊以平常那樣燦爛的笑容看著喬妍，那雙石榴紅的眼眸中似乎能折射陽光。
而喬妍卻忽然停住了向前的腳步。
她似乎記得這位伍茲小姐擁有亞麻色的短髮，一雙翠色的眼眸，並且常穿著一條深綠色的背帶裙。
而她眼前的這位伍茲小姐卻有者銀白的短髮，石榴紅的眼眸，還穿著一條黑色的背帶裙。
番外＊一次夜談
基友@不言歸，為我產了n次糧了，每次都說要拋棄我這個花心的女人，然而這次又真香為我產糧了hhhhhhh
這篇番外大概緣自她看完我寫的說，想懟下約瑟夫，所以就動筆了2333
這是兔子寫的番外，她不用自己的號發，那我就發吧∼
發上來讓大家看看，兔子文筆超級好的∼我們文風大概有點不一樣。
覺得可以抵一次更新了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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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次夜談】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裹著毛毯坐在火爐邊上的女孩拉扯著低啞的嗓音輕輕地念誦著，用一種略帶淒婉的調子，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手捧相集坐在靠椅上的少年聽見了這來自遙遠古國的旋律，他微微偏頭，支棱在扶手上的手抬起，手指卷了卷自己銀白色的發，幽藍色的眼眸泛起了笑影，仿佛林間悠然綻放的矢車菊。
「在唱什麼？很是動聽。」
只是抑揚頓挫的念誦，自然稱不上動聽，但是這位出身貴族的老頭子永遠不會讓一位女性感到尷尬，總是克制而紳士，溫柔而有禮。
「是一首來自我的家鄉，傳唱千年的詩句。」喬妍懨懨地回答著他的問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詩句。」
「翻譯成英文，大抵就是——catch one's heart, never be apart.（抓住一人的心，就永遠也別放開。）」
對約瑟夫這種接受過高等教育又曾經在英格蘭居住過許多年的貴族來說，這種簡單的英文並不難以理解。所以，他只是微笑著，幽藍色的眼睛因為高興而瀲灩生輝，仿佛汲了一汪藍盈盈的水。
「Yes, I caught you.」
……很好，是過去式。
喬妍面無表情地扭過頭來，她的動作太過僵硬，以至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機械得仿佛沒有上油的老舊齒輪。
但是她還是力持平靜地說道：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約瑟夫微笑著放下了交錯的雙腿，坐直了身體，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示意喬妍自己將會洗耳恭聽。
喬妍發揮了自己巧言令色的本領，又或者說，她在用一種微弱得連掙扎都算不上的反抗，在宣洩著自己徹底迷失之後的竭嘶底裡。
「在我的國家，最浪漫的事情就是與自己的愛人白頭到老，對於我們華國人來說，這就是至高無上的愛情。」
喬妍在諷刺，而她知道約瑟夫一定能聽懂。
這個厭憎著時光流逝的男人，又如何能理解喬妍心中那所謂的，和愛人一起守候時光流逝的愛情？
就像他會朝她念一首《永恆》一樣，而她會心心念念著一首《白頭吟》，華國與法國人之間的國情差距，註定他們對愛情的定義擁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看著逐漸斂去笑容的約瑟夫，喬妍沒有笑，卻又似乎有些想笑。心裡有些小得意，就像是踩在求生者背上的約瑟夫一樣。
她已經完全麻木，連恐懼都不會再有——畢竟已經沒有希望，又談何而來的絕望？
這麼想著，她又有些茫然了起來。她記得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她，不會是連言語反抗都要說得這麼隱晦的人才對。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又是從什麼時候起，落入魔神的陷阱裡的呢？
這些天以來，喬妍一直在思考著這些問題。
而事實上，她除了思考這些以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她的時光被凝固，身體被捆縛，她被拘束在約瑟夫的身邊，不能掙脫。
想要逃離，只能找出約瑟夫的弱點。
她不懂什麼是靈魂學，但是她找到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如果意識就是人的靈魂，那約瑟夫的命門一定在自己的信念上。
所謂的唯心主義，就是當他堅信自己是「不朽」的，他就會是不朽的。但是一旦這個信念破滅，一切失常就都會被導正回有常。
她並不在憎恨約瑟夫，卻瘋了一般地想要逃離這裡，逃離這個地獄。
喬妍緩了一口氣，還是強忍著內心的驚懼，慢慢地說道：「在我的認知裡，所謂的永恆，就是『你我所認為的永恆』這樣的含義。」
「萬物以死為終，所謂的不朽都會被時光碾碎，人會衰竭而死，紙張會朽爛，照片會焚毀，一切有形之物終有毀滅的那一天，不過是早晚而已。」
「或許，對你來說，活到不想活了的那天就是你心中的『永恆』，但是這也只是你認知中的『永遠』而已。」
循循善誘，綁架三觀，喬妍幾乎將自己一切口頭上的本事都用在了約瑟夫老頭子的身上。
可是喬妍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那身穿精緻燕尾服的少年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溫柔卻又不容抗拒地附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這就是表示這話他不愛聽了。
嘴唇被反復舔吮直到充血通紅才被放開，想要用額頭撞暈這羸弱的老頭子，也比不過人家頭鐵，反而被徹底摁倒在躺椅上。
男子充滿侵略性的氣息在耳根後輕撓，低低的笑聲蒼老而又喑啞：「你總是這麼調皮，巧言令色得令我無法言語。」
喬妍只覺得渾身酥麻得無力，只能掙出一隻手來，想去拽約瑟夫的小辮子：「我滿口謊言，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假話真話，又怎麼分得清呢？
她連自己都欺騙了，覺得自己還有一次迷失的機會，於是大膽地嘗試以真心去換取真心，所以到底是愛是恨，到頭來，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於是徹徹底底地迷失了。
自以為是聰明人，實際上從頭到尾都被監管者玩-弄在手掌心中。諷刺嗎？太諷刺了，可是她又不知道應該對這樣的自己說些什麼。
如果說人生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逃生遊戲，那她無疑輸得徹徹底底。
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步的，因為她一旦妥協，貪婪的索求者就會步步逼近，將她一口一口吞吃入腹，蠶食殆盡。
——是她太天真，以為得到身體會讓魔鬼饜足，卻忘了魔鬼本就代表著貪婪的原罪。
經歷了最初麻木而又安靜的崩潰之後，喬妍開始想進一切辦法，自暴自棄一般地開始了自己的反抗。
用自己唯一的武器。
「愛的是靈魂？還是軀體？即便你能用相機定格皮囊永恆的美麗，你我的靈魂依舊會逐漸老去，隨著時光的消逝而改變，如果因為改變而厭棄，那愛的也不過是皮囊而已。」
「不會的，妍。時光會定格在這一瞬間，在我的世界裡，熱情永遠不變，愛也亦然，靈魂和軀體，都是『你』。」
「不，我的意思是，」
她打斷了他的話語，面上依舊是死氣沉沉的表情，「如果你一開始就是個表裡如一的老爺爺，我想我根本就不會愛你。」
「……」
「人類是視覺性動物，因為愛上皮囊才會進而喜愛你的靈魂，而當愛上靈魂之後，即便老去也會喜愛皮囊上倍時光摧殘的痕跡。這樣的愛情，你無法理解吧？」
「你似乎在否決什麼，妍。」
否決約瑟夫永恆的理念，否決他的愛情——連同那份想要將時光與記憶一同留住的貪婪一起，否決得徹徹底底。
如果愛的是這具永恆青春的皮囊而不是靈魂，那所謂的愛情就只是笑話一場；如果愛的是我的靈魂，那如今被束縛在這裡的喬妍又哪裡能找到過去的蹤影？
如果不是這具年輕俊美的皮囊，她或許根本不會對約瑟夫產生所謂的「愛情」，同樣的，他們之間對愛情的理解與認知，註定天差地別。
身為華國人的喬妍，慕少艾而知相思，始知白頭老，她對愛情的定義，生於皮相，長於品德。
而約瑟夫，他的愛熾熱而又滾燙，或許因為皮囊或許因為性格，明明只能燃燒一瞬，卻偏偏執拗地想要將這份轉瞬即逝的美麗封存到永遠。
所以才會那麼任性的，想要將喬妍留在自己的身邊。
約瑟夫和喬妍之間，差的或許是時間，卻又不僅僅只是時間。
這是時代的洪流與代溝，是隔了不僅一個世紀，還有汪洋大海的距離與遙遠。
如果他的愛是假的，那他所謂的「永恆」就是一場笑話，進而衍生出對思想理念的質疑與揣測，哪怕只是一瞬間的動搖，都能讓她找到可供攻訐的地方。
——這不僅是言語的交鋒，也是意識的博弈。
「所以我才問你，愛的究竟是靈魂，還是軀體？」
她執拗的，不甘示弱地反問著，因為一無所有，所以孤注一擲。坦然得連她都覺得有些莫名。
「因為我不明白，變成這樣的我，和曾經的我，到底有什麼值得你愛的東西。」
約瑟夫一手抵著下巴，如她所願地陷入了思量。但是他並沒有思考太久，反而很快就舒展了眉眼勾起了唇角，柔軟秀麗的眉眼洋溢著少年才有的清澈與朝氣。
「如果非要有值得愛的東西才能愛，我也不會——」他手掌一翻，一張彩色的人物相片便出現在了指尖，是喬妍的模樣。他將照片湊到唇邊親吻，無限的繾綣與柔情，望著喬妍的那雙眼睛藍得深邃，有種時光流逝依舊不變的天真與溫情。
「我也不會用盡一切去追尋『永恆』啊。」
「因為不管好的壞的我都想留住，我想留住的是『某個人』而不是『值得愛的東西』，所以我才會追求永恆。否則，記憶和記錄就已經足夠留住美好了，不是嗎？」
他從不厭憎美好的事物，卻也不抗拒醜陋與缺陷，因為那是構成某個人的一部分，而他想留住的是一個完整的人，僅此而已。當你看見一個人醜陋粗鄙的全部，依舊會發自內心地對她產生佔有欲與愛憐之情，這份動容與歡喜，到底是不是愛情？
對於約瑟夫來說，並不需要其他的答案，作為偏執的亡靈，他只需要認定自己認定的，而無需去在意生者的道德底線與思想觀念。
喬妍心底發冷，她還想說些什麼，約瑟夫卻無奈而又寵溺地勾了勾唇角，伸出一根手指頭在自己的太陽穴邊打著圈。
「否決我的信念，否決我的愛情，甚至是開始否決我愛著的你——」
「妍，你真可愛，居然會這麼努力地試圖去動搖一個腦筋死板而又固執的老頭子。」
——明明如此在意時光的流逝，有的時候卻又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是個老頭子。
即便是拼命掙扎著想要逃離他的身邊，她也是可愛的。
即便是不折手段地想要探尋他的弱點，她也是可愛的。
鮮活，靈動，即便氣息懨懨，也依舊讓他目眩神迷，神魂顛倒的女人。
看著她眼底希望破滅的碎光，約瑟夫啞然失笑。
哎呀，這可不好，逗過頭了。
要再耐心一點，再耐心一點……縱容這個孩子一切的任性與妄為，反正他擁有著永恆的時間，擁有著不變的熱情，去愛著這個可愛的女人。
「很晚了，你該睡了。」溫暖的火爐旁，他將裹著毛毯的少女抱起，溫柔而又強勢地平放在寬大柔軟的床鋪上，攏起鵝絨被，連同自己也一同籠罩在被褥中。
他有些冰涼卻又柔軟的手輕輕地拍打著喬妍的後背，像是在哄一個任性而又讓他忍不住心生愛憐的孩子，那樣默默不語的溫柔。
「《一千零一夜》怎麼樣？」
「不，我……」
「噓，安靜了。聽完睡前故事，就乖乖睡了。」
「不……」
「《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好了，不要淘氣了，已經很晚了，想要晚安吻，還是我的體溫呢？」
「……」
「喬妍呐。」
黑暗中，他的笑聲低低啞啞，帶著點膩人的甜，就像糾纏不去的夢魘一般將人心層層捆縛，不容脫逃。
「明明牽制我的手段有千千萬萬，可是巧言令色又聰明的你，卻在第一時間選擇了『愛情』呢。」
「靈魂？軀體？愛上我創造出來的『永恆』，逃離卻又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不矛盾，那就不能算是愛情。」
所以，拼命尋找我「愛情」的矛盾之處，試圖否決我的你，在我眼裡是這樣的可愛，任性而又可愛。
永恆的皮囊，巧言令色的你。
坐在狂歡之椅，孤注一擲地喊出「我不想忘記您」的喬妍，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打開了魔鬼欲望的匣門，還在沾沾自喜？
他附身將少女緊緊地抱在懷裡，仿佛籠罩著光明的陰影。清朗的少年音與蒼老的老年音攪合在一起，仿佛穿透了時空與光陰，仿佛俊麗的少年風度翩翩地牽著少女的手，欣然地走向了老去。
「never be apart（再不放開你）. 妍。」
——如果愛情「不朽」，又怎會厭倦「活著」？
這畢竟，是屬於約瑟夫的——永恆的愛情。
27
看清那位草帽少女的模樣後，喬妍又有些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她說熟悉的那位伍茲小姐，她喊她名字的聲音裡帶上幾分疑惑:
「艾瑪？」
那帶著手套侍弄花草的少女似乎有些不明白喬妍為什麼只喊她的名字而不說其他的話，所以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
「妍，怎麼了？」
雖然外表上有些許變化，但她似乎確實是喬妍所認識的那位元園丁小姐，所以喬妍沉默了幾秒後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身為求生者的園丁為什麼會在屬於監管者的歐利蒂絲莊園這裡？
「哈？」
對於喬妍的問題，那位伍茲小姐顯然有些不明白，她依舊笑得燦爛:
「我來見爸爸啊∼順便整理一下這邊的花園，你看，我種下的這些花都開了，好看嗎？」
她身後是大片盛放的花卉，有薔薇，鬱金香還有其他一些喬妍並不認識的種類。如果是陽光明媚的時候，這一處花園大概會很明豔，但由於是陰天，那些色彩本就鮮麗的花朵也染上了幾分冷豔。
喬妍還想再問什麼的時候，那位伍茲小姐卻忽然剪下幾支薔薇紮成束，然後將那一捧鮮花塞到了她手中。
「去送給約瑟夫先生吧，他大概會很高興∼可惜紅玫瑰在前段時間都被傑克先生偷走了……」
喬妍看著手中那捧開得正好的粉薔薇，忽然間想要丟掉:
「我為什麼要送他花？」
她的語氣中隱著些許很難說的壓抑感。
「妍，你難道不愛約瑟夫先生嗎？」
帶著草帽的銀髮少女面上露出了疑惑。
喬妍垂目看著手中那束粉薔薇，整個人如同一尊雕像般沉默。她沒有回答艾瑪，或者說她沒有第一時間反駁艾瑪。察覺到這一點後，喬妍的心中忽然升起了某種惶恐的感覺。
她想開口反駁，但話還未出口一個字便再次被艾瑪的話打斷:
「可是他很愛你。」
艾瑪重新拿起剪子，剪下身邊花草的一些枯枝，她的語氣帶著微微的歎息。
「你覺得他愛我？」
喬妍抬起眼看向艾瑪，她此刻的情緒又恢復了平靜，言語之中帶著些許疑惑。並未染上任何情緒，只是單純的疑惑。
「當然，」
那位銀色短髮的草帽少女再次露出笑容，帶著幾顆雀斑的臉因為這笑容而顯得更加甜美可愛。她摘下了草帽，手中的剪子剪下一朵花放入花籃之中:
「我想我或許能明白你的意思，妍。」
「你認為的愛情是怎麼樣的？」
艾瑪將一朵盛放的白薔薇放在手中，然後扯下它的一片花瓣放入空中，微風將那片花瓣帶走，在花園的空中打著圈兒。
愛情是怎麼樣的？
說實話，喬妍很難回答。因為每個人對於愛情的定義都不一樣，而她們這些被禁止早戀的學生，曾幻想過的愛情無一不是浪漫而美好的。
————但幻想畢竟只是幻想，真正的愛情是什麼樣的？在遇見約瑟夫之前，喬妍並未經歷過。
喬妍看著艾瑪手中的那朵被扯了一半花瓣的白薔薇，所有的言語都只彙聚成了這一句情緒複雜的話:
「……至少不是這樣。」
「不，我們就是這樣的∼」
艾瑪銀灰色的短髮泛著的光澤有些發冷，她彎起那雙石榴色的眼眸笑著時，依舊顯得天真而明媚:
「佔有不是愛？」
她將那朵半殘的白薔薇放到臉前，閉眼輕嗅:
「不，對我們來說，因為愛才會生出佔有的想法來。想要時時刻刻注視著，想要時時刻刻糾纏的滿足感……」
「想要對方的心為自己而跳動，想要擁有對方的一切……」
她石榴紅的眼眸看上去像寶石一樣，閃動著美麗的光彩:
「愛是能填補靈魂救贖苦難的東西，會願意放開愛人的手才是我們無法理解的行為。」
她拿出那把園藝剪繼續剪下一截枯枝，枯枝落在地面，然後被一腳踏碎:
「瞧∼不被愛著的枯枝連在我愛的花旁做陪襯的價值都沒有。」
她哼起了歌，旋律輕快而明媚。
喬妍看著那些被踏碎的枯燥，沉默了。
她大概明白了，有問題的不是約瑟夫一個人，而是這裡所有人。
在這裡唯一正常的自己是如此的不正常，或許她也開始不正常了，只不過不知道而已。
「艾瑪，你有愛人嗎？」
喬妍忽然發問。
那位哼著歌的少女拿著剪子回過頭看向她，笑容依舊明媚:
「當然，她是最美的天使∼」
那她可真不幸，喬妍這樣想。
28
喬妍最後還是帶著艾瑪送她的那捧粉薔薇回到了約瑟夫的房間。
她捧著那捧花站在掛滿畫像的廳室之中，有些靜默不語。薔薇的香味幽靜恬淡，讓此刻越發的安靜起來。
她並不打算送約瑟夫花，然而卻還是帶著這捧花回來了。
算了，還是找個花瓶好好安置吧。
掛滿畫像的前廳之中漸漸響起了輕柔舒緩的音樂，捧著花的喬妍側過臉便看見了那個一身貴族打扮的秀美少年———他正站在一台留聲機前對她微笑。
他走到喬妍身邊，低頭親吻她的面頰:
「休息得還好嗎？妍。」
「……不算太差。」
對於他的親密行為，喬妍並未表現出任何的抵觸，她只是在想著要怎麼處理手中的這捧粉薔薇。
「花很漂亮，伍茲小姐送你的？」
約瑟夫詢問她。
喬妍點了點頭，然後答道:
「伍茲小姐很擅長園藝，我想找個花瓶放置它們。」
約瑟夫接過她手中那捧粉薔薇，然後放入了牆角的空花瓶裡。他藍幽幽的眼眸看著那束被放入花瓶中的粉薔薇，帶著幾分微笑對喬妍道:
「它們會常開不敗，裝點你的心窗。」
喬妍不置可否，因為她知道像這種被剪下枝頭的花，待在花瓶裡一兩天就會失去水分而枯萎。她沒有接約瑟夫的話，而將目光轉向了牆上那些畫像上。這些畫像上的人都是約瑟夫，從少年到老年，她目光所及的那幅畫像上正是老年的約瑟夫，雖然已能看出衰老，但依舊氣質出眾。
約瑟夫從不避諱他的年齡，也不隱藏起記錄他年老模樣的畫像。
對於目前追求永恆而將外貌定格在少年時代的約瑟夫，喬妍很難理解。她個人來看，覺得這有些矛盾。不過也許是不矛盾的，畢竟她並不是約瑟夫，也並不能完全清楚他的想法。
見喬妍不接話反而將目光轉向了另一個方向，約瑟夫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那個方向，目光的盡頭處是一副畫像，畫像上的人一頭白髮被整整齊齊的束起，花白的鬍鬚以及臉上的皺紋顯示著他的年齡。
「妍，你對於時光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很感興趣？」
約瑟夫走到留聲機旁伸出手撥開了唱針，中止了正在播放的音樂，他抬眼看向喬妍時目光依舊溫柔。那種溫柔帶著時光沉澱的痕跡，也帶著幾分長者的縱然和藹，他的外貌上找不出半點時光的痕跡，然而他的靈魂確實不再屬於一個少年人。
「我只是在想，我老了之後會是什麼模樣？」
喬妍看了看牆上那幅畫像，然後又將目光轉向了面前這精緻秀美的少年身上，對比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約瑟夫輕輕笑了笑，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直到喬妍坐到沙發邊拿起琺瑯瓷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紅茶，他才側過臉看向她道:
「我以為女士會更想留住青春與浪漫。」
他坐到了喬妍的身邊，然後也提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紅茶。他捧起茶杯時，紅茶上升騰而起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雙眼，使得他那雙藍得仿佛會發光的眼眸好似兩簇幽藍的冥火。現在這兩簇冥火就在喬妍的眼前靜靜的燃燒。
「確實沒人會喜歡衰老。」
喬妍看著杯中茶水倒映著的模糊人影，黑色的睫毛搭下來半蓋住眼，使得她的神情變得難以辨認起來:
「如果我老了會怎麼樣？」
話語全部出口後，她抬眼看向身邊的約瑟夫，看著他永遠年輕的外貌，睫毛閃動間雙眸染上了些許迷惘:
「你將我的時光截斷便是不想看見我衰老的模樣嗎？」
她這模樣仿佛在不安的詢問他這份感情的長久性。
那不安迷惘的模樣很可愛。至少對於約瑟夫而言，確實很可愛。
他伸手將喬妍抱到腿上，雙手環著她的腰，他的臉親密的貼著她的臉，然後低聲笑了出來。少年的笑聲清貴華麗，還帶著幾分難說的縱容。
雖然他很想告訴她，時光不會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然而長久的歲月使他遠比青澀的少年人更懂年輕姑娘的心。
他很明白，當她們說出「如果」這個詞時，那代表她們只想聽一個令她們感到滿意的浪漫答案，而不是毫無情趣的事實。
「我只是不希望你被時光侵蝕帶走，因為那會使我痛苦。」
他貼近她的耳邊，低聲訴說，呼出的氣體噴灑在喬妍耳後的皮膚上時使得她的心有些微顫。
雖然喬妍心中的約瑟夫殘酷而冷漠，但她也必須承認，他確實是浪漫法蘭西的舊日貴族，說起情話時總是那樣讓人心動。
「至於如果……」
剩下的話語在他舌尖環繞而不出口，他微笑著扣著喬妍的後頸與她親吻:
「親愛的，我想你很明白，我早已不是年輕人了。」
喬妍閉上眼將手攬上他的脖子，微弱的回應他的親吻。
……
夜幕降下後，他們躺在了一起，就在喬妍之前睡的那張床上。
這一次的感受與紅教堂那一夜又有些許不同，不在遊戲之中，痛覺無法遮罩，牙齒在皮膚上留下痕跡時微痛的感受讓她感覺有些微妙。留下牙印的皮膚被溫柔的舔舐時，那細微的疼痛又被另一隻帶著微癢的酥麻感代替。
……
白晝的光輝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留下一條明亮的光帶。
喬妍是在約瑟夫的懷中醒來時，她醒來不久後，約瑟夫便已其實穿戴完畢——還是他最平常的打扮，藍色外套，金色領巾。
「我會儘快回來的。」
在離開時，他甚至還微笑著在喬妍的額頭落下一個吻當做暫離的告別。喬妍也相當平常的拉開被子，撿起床邊散落的衣物，然後背對約瑟夫穿了起來。
他們之間的相處親密而自然，像是成婚已久的夫妻。
「雨天和夜晚別隨意出門。」
在臨別前，那貴族打扮的少年最後囑咐了喬妍一句。
……
約瑟夫離開後，喬妍便拉開了落地窗的窗簾，她不喜歡屋內的光線太暗，因為這會使她內心的那種囚禁感更加的明顯。
說自欺欺人也好，至少充足的光線不會使得這裡看上去像監牢。
可惜屋內的明亮並未維持多久，因為外面開始下雨了。
約瑟夫臨別前的囑咐並非是無由頭的。喬妍站在窗戶旁，看著那些打在玻璃上的零星雨滴，有些懷疑約瑟夫是否知道今天歐利蒂絲莊園內會下雨。
刺目的閃電劃破天邊的一道黑雲，像是猙獰的野獸撕破黑山羊的皮毛，帶著幾分大自然殘酷的震懾力。
又一道閃電劃過，那瞬間的閃光照得喬妍的臉發白。
喬妍站在窗戶邊，看著窗外玻璃上趴著的那個東西，身體略微僵住了。那不是現實中應該存在的生物，像個巨型蜥蜴一般吸附在喬妍面前的這扇窗戶的玻璃上，遮擋了照入房間中的大部分光線。
它那雙昏黃的豎瞳緊緊的盯著喬妍，長著黑色鱗片的尾巴在玻璃上輕輕的劃過，發出緩慢而刺耳的吱啦聲。
忽然間它對著玻璃內的喬妍張開了口，一條猩紅的舌頭舔在玻璃上，留下了一條明顯的水跡。
喬妍條件反射般的將窗簾全部拉上，然後再蹲在床邊的一個角落靜靜的聽著窗外的動靜。
然而除了雨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外，她再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仿佛在她拉上窗簾之後，剛才那只怪物也消失了。
雖然想要確認那只怪物是否還趴在窗戶的玻璃上，但此刻的喬妍並不想再去刺激一下自己那顆已經失常的心臟。所以她選擇出了臥房，去往了前廳。
約瑟夫離開了，這正是她探查東西的好時機。
29
依舊是那間牆上掛滿畫像的廳室，牆角白瓷花瓶中的粉薔薇散發著幽幽的香氣。已經過去一整天了，但那束粉薔薇卻還像剛摘下來那樣鮮活。喬妍伸手摸了摸它的花瓣，那些花瓣質地柔軟，並沒有水分流逝的感覺。
喬妍摸了摸那束花後，便轉身又去看那些牆上的畫像。每一幅畫像都栩栩如生，仿佛不同年齡的約瑟夫在一起看著她一般，讓她心中忍不住有些許寒意。
廳室中轉過一圈後，她坐到了沙發上約瑟夫常坐的那個位置，然後從一旁的矮桌抽屜中找出了幾本黑色封皮的相集。
喬妍翻開那些相集查看，那上面每一張相片都是人像，黑白的背景，彩色的人像。每一張照片上的人表情都很奇怪，有種前一刻還在笑然而後一刻便瞬間僵住了的感覺。
喬妍快速的翻閱那些照片，想從中找到自己的照片，然而幾本相冊翻完她也沒在其中發現自己的相片。
她也明白自己的相片大概不會那樣好找，於是也只能歎了口氣合上了相冊。在相冊合上前的一瞬間她眼角的餘光似乎看見相冊中某張照片上的人動了。
喬妍的手微抖，相冊差點從她手中滑落。但她還是抓住了那本相冊重新翻看剛才看的那一張相片:
剛才那一瞬間的場景並不是錯覺。
相片上人的動作變了，表情也變了。相片上的人仰起頭張著口看著她，仿佛在求救一般。
喬妍摸了摸那張相片，試圖和相片上的人交流，然而那相片上的人卻沒再動過，仿佛擺出求救的姿態後便再次被定格了時光。
喬妍將相冊收起，放回了原位，開始去探查這裡的各個房間。
廳室末端左側的房門拉開便是一間眼熟的更衣室——是她上次來過的那間。這間屋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關上這間房的房門後往右移，這扇門拉開後便是一間玻璃頂的半露天的舞廳，舞廳四周的雕花柱子上還纏繞著葡萄藤。莊園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天光透過廳頂的玻璃傾灑下來，在精美的石板地面留下一片片美麗的光斑。
喬妍也記得這個房間，這是上次約瑟夫邀她跳舞的地方。她開著門進去探查了一番，除了找到一處小心噴泉以及幾尊說不出感覺的亞茲拉爾像以及一些西洋樂器外，再沒發現其他特別的東西了。
出了這個房間再往右邊走一段距離，又一扇門出現在喬妍的面前。拉開房門映入眼中的便是木質的書架以及那書架上一排排的書籍。書架旁還有一台三腳架的攝影機。
這是喬妍從未來過的房間。
書架上的書有很多，有一半是英文書籍，還有一半是法文書籍……還有一些相冊藏在其中。喬妍將那些掩藏在書架上的相冊全部找出來，一本一本的翻找，沒在其中發現自己的相片後再放回原位。
……
約瑟夫回到房間的時候，喬妍正在拿著一把小提琴好奇的擺弄著。她拿著小提琴的姿勢並不標準，看得出來並不熟悉這樣樂器。
「喜歡小提琴？」
約瑟夫從喬妍的背後伸出手半環著她，握著她的手糾正她拿琴的姿勢:
「音樂會帶來好心情。」
他的笑聲溫柔又和煦。
「喜歡什麼歌？」
他的臉就貼在喬妍的臉旁，說話時的氣息很容易造成曖昧的氣氛。
「都行。」
喬妍側過臉看向身後的約瑟夫時，唇不介意間擦過他的臉，她身後的人輕輕的笑了笑，然後握著她的手將小提琴的弓搭上了琴弦:
「小夜曲怎麼樣？很適合小提琴來演奏。」
樂聲漸漸響起，節奏舒緩，旋律優美而帶著幾分委婉纏綿，很像是夜晚戀人間的低語。
……
時間一天天過去，喬妍幾乎快將這裡所以的東西都翻遍了，她也沒有任何的發現。屬於她的照片仿佛從來就不存在。
她甚至懷疑自己的照片根本就是被約瑟夫隨身攜帶著。
在這裡的生活平靜無波，沒有必須要做的事，因此而顯得悠閒又無聊，像是提前進入了退休後的老年生活。那位奇怪的園丁艾瑪·伍茲也不是天天都會出現在花園裡的，所以更多的時候喬妍都是一個人待著。
約瑟夫怕她無聊，從遊戲之中回來時會教她樂器，以及繪畫。用約瑟夫的話來說便是:藝術總能裝點生活。對於藝術他總是懂得很多，畢竟這是時間所帶來的優勢。
在一些少有的晴天，約瑟夫甚至還帶著她一起去花園繪畫。
這邊的晴天確實很少見，說是晴天也不過是遮擋太陽的雲彩薄了幾分，讓那些不算明媚的陽光透了過來。
畫板搭上之後，便是一堂親密的繪畫課。約瑟夫很擅長繪畫，無論是人像還是花朵，他總能畫得十分逼真。色彩以及光影的交錯在白紙上留下美麗的痕跡。
而喬妍則不同，她只在初中時學過一點素描，要畫畫的話，鉛筆稿還算勉強過得去，一上色就全毀了。
約瑟夫坐在她身邊，拿著畫筆笑著看著她，教她調色。偶爾喬妍也會讓他站在面前當模特，把他的樣子畫在畫紙上。
鉛筆勾出少年那張臉基本的輪廓後，喬妍便開始在那張少年的臉上一點點的加皺紋。
「好了嗎？」
站在她畫板面前的少年抬手遮了遮額頭那淺淡的陽光，然後詢問她。
灰黑色的鉛筆為畫上的人添上一把鬍鬚，喬妍很平常的回答他:
「沒有，你不要亂動。」
約瑟夫微微歎了口氣後繼續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站著，不過他確實很好奇喬妍到底畫成什麼樣了，所以就走上去看了一眼她的畫板。
喬妍正拿著畫筆給畫紙上的老頭上色，被約瑟夫忽然走過來嚇了一跳，然後手中沾著顏料的筆一個混亂從畫紙上劃過，留下一道閃電樣的裂痕。
「……」
喬妍看著約瑟夫沒有說話，約瑟夫看著她畫的老頭過了幾秒才笑著說:
「不太像。」
確實不太像，約瑟夫老年模樣的畫像就掛在他房間的牆壁上，繪畫上並沒有驚人天賦的喬妍也只能畫出三四分相似來。
而後約瑟夫讓喬妍站在畫板面前當模特，他表示想為喬妍畫一長像。
「……你該不會也想把我畫老吧？」
以己度人的喬妍盯著約瑟夫那雙藍幽幽的眼睛只看，企圖看出他的意圖。
拿拿著畫筆，坐姿優雅的美少年很是包容溫柔的笑了笑:
「當然不會。」
喬妍並不相信，畢竟她刻意將他畫成老人外表，她不信約瑟夫不這樣報復她。她一直覺得約瑟夫挺小心眼的。
所以在約瑟夫畫她的過程中，喬妍時不時的走上前去看他畫紙上的進度。
她總是動來動去的搗亂，約瑟夫也沒有任何表示，依舊是那種無奈又包容的態度。
直到那幅畫上色完成，喬妍也沒看見約瑟夫的「報復」。
畫上的她穿著精美的洛可哥風華裙，盤著頭髮，帶著珍珠白紗的發飾，手捧著鮮花，像是一位即將舉行婚禮的新娘。
「很漂亮。」
喬妍狐疑的盯著約瑟夫看，而坐在畫板面前拿著畫筆的少年依舊微笑著看著她。
喬妍伸手想要將那畫板上的畫拿下來重新換上白紙，然而約瑟夫卻制止了她:
「還沒畫完。」
他帶著微笑重新拿起鉛筆在畫上又勾勒出了一個人形，不過一會兒一個穿著黑色燕尾服胸前別著玫瑰花新郎打扮的約瑟夫出現在了畫紙上。
他曾無數畫過自己的臉，所以現在不借助鏡子也能隨便畫出自己的模樣。
他畫的正是他自己，不過卻是他老年的模樣。
畫上年輕的新娘，年老的新郎怎麼看怎麼怪異諷刺。
喬妍盯著約瑟夫看，那秀美少年模樣的監管者依舊笑吟吟的回應著它的視線。
「我不喜歡這幅畫。」
喬妍現在就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一般表現出了任性嬌縱。
約瑟夫縱容的笑了笑，然後道:
「那就不要這幅畫了。」
華麗的法式軍刀出現在左手，刀刃的鋒芒閃過，白紙變作雪花一般的碎片輕輕的飄落在地上。
喬妍看著那些紙的碎片沒有說話。
她畫他年老的模樣，諷刺他是個老頭子；他就畫年輕的新娘嫁給了年老的新郎，回敬了她的諷刺。
約瑟夫又畫了一幅畫:
清冷的月光下，精緻秀美的銀髮少年摟著認真打扮過的黑髮少女跳舞，少女飛揚的裙擺上繡著白薔薇的花紋。
————那正是他們曾經度過的一晚。
日暮了，殘陽在天邊染出幾分血色來。他收起了畫板，帶著喬妍回了房間。
他將他最後畫的那一幅畫裝在畫框裡，然後掛在了他們的床頭。
30
日出日落，喬妍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有多久。她沒有刻意去記，因為害怕那些累積的時間會令她焦躁，也害怕會被這種看似「安寧幸福」的生活磨去最初的意識。
廳室牆角花瓶裡那束粉薔薇依舊鮮嫩，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喬妍站在那白瓷的花瓶面前靜靜的看著這束永不凋謝的花，光滑的花瓶上模糊的倒映著她的臉。
她將那束花取出了花瓶，然後在那花瓶裡尋找著，然而卻什麼也沒找到。她猜想中的封住薔薇時光的照片並不在這裡。
她想將花瓶放回原位，然而那白瓷長勁的花瓶並未放穩，一個搖晃便從木質的矮桌上滾了下來，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白瓷碎片。
在那些碎片之中，有幾分色彩仿佛水墨一般暈開，然後那些色彩變成了一張照片。
喬妍從那些碎片之中撿起那張照片，黑白照片上的薔薇花開得嬌豔，粉嫩的色彩仿佛手指觸及便能感受到花瓣的觸感。
這是封存這束薔薇的照片。
喬妍看著那張照片黑白背景上粉嫩的花朵，忽然有些好奇:植物也有靈魂嗎？
她不懂得神秘測關於靈魂的定義和概念，但她卻想起了一句話:萬物皆有靈。
也許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擁有靈魂的，只是靈魂存在的形式與人不同而已。
喬妍從新將那束用不凋謝的粉薔薇放回了花瓶裡，她拿著那張照片走到了壁爐前，然後放開了那張照片。
單薄的照片跌入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微小的火焰從照片的中央和四角蔓延開來，一點點將原本的照片吞噬為灰燼。
在照片被火焰全部吞噬後，喬妍看見那束被放回花瓶之中的粉薔薇瞬間凋零枯萎，仿佛在照片被燒掉後那些被封存後經歷的時光瞬間回到了它的身上。凋零枯萎便是那些經歷了那些時光的回饋。
一束被剪下枝頭的花不該盛放如此之久，在正常的自然規律下，它本該如此凋零枯敗。
……
今日比起往常來說有些不一樣。
喬妍站在臥房的窗簾之後注視著漫起薄霧的花園裡出現的那個男子，心裡有些許疑惑，因為現在的時間正是莊園的遊戲時間。
莊園遊戲時間內，這裡除了她和偶爾會出現的艾瑪之外，應該不會再有任何人出現才對，更何況花園裡那個人還是監管者。
高高的黑色禮帽，英倫風格的黑色紳士服，些許破損的邊角帶有幾分瘋狂……
如果喬妍沒記錯的話，監管者之中會有這種打扮的只有傑克。
現在是莊園的遊戲時間，他為什麼沒有前往遊戲？按照約瑟夫的作息來看，喬妍覺得監管者們和求生者一樣，一般是無法拒絕遊戲的才對。
雖然疑惑，但喬妍可不敢離開房間前往花園去詢問，畢竟傑克可不是艾瑪·伍茲。他的危險性遠遠大於那位園丁小姐。
喬妍就躲在窗簾後面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這間房間與花園間的距離不算太遠，所以她也能清花園中那位嗜血紳士的一舉一動。
他的面前擺著一塊畫板，他似乎在畫畫。因為距離的緣故，喬妍看不清他畫得是什麼，只能看見他手上不停的動作。
他在不停的畫畫，沒有片刻停歇。畫完一張又一張，畫紙已經在他身邊堆積……
花園裡的稀薄的霧氣漸漸的濃郁了起來，傑克的身影也在其中越變越模糊，日暮的餘暉也在這濃郁的霧氣之中變得暗淡了幾分。
那片濃霧之中似乎有鋒芒一閃而過，喬妍的耳中似乎聽見了紙片被撕碎的聲音。花園中穿出男子的聲音，惱怒又狂躁……很像他在遊戲中被木板砸中腦袋的表現。
夜色一點點降臨，喬妍也不再在窗邊觀察傑克的動向了，因為現在外面已經什麼也看不清了，而更重要的一點在於:
約瑟夫現在還沒回來。
以往的經歷來看，他一般在午時就會回來，再早一點便是上午時結束遊戲。但今天已經日暮了，他還沒回來。
喬妍在想著會有什麼人或者事能拖住約瑟夫時，約瑟夫忽然回來了。
那外貌秀美的少年回到屋中便放下了左手的刀，也順便喘息著扯開了脖子上系著的金色領巾。
「今天過得還好嗎？」
他微笑著對她進行日常的詢問。喬妍上前給予他一個擁抱後，將臉埋在他心口處:
「你今天回來得有些晚。」
他低下頭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面頰，然後道:
「需要進行的遊戲稍微多了一些。」
監管者的遊戲不止一場？多了？什麼原因？
喬妍下意識的想起了今天她在花園裡看見的傑克，她覺得這多半和傑克有關。
約瑟夫解開了往常系得很緊的領口，將領巾取了下來，然後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神情十分放鬆。
喬妍提起琺瑯彩的茶壺倒了兩杯紅茶，遞給了他一杯，然後說出了今天看見的事:
「今天我看見傑克了，他在花園裡畫畫。」
約瑟夫從喬妍手中接過紅茶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暫時沒有要喝的意思，他對於喬妍所說的話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同，態度十分平常的道:
「傑克？他最近確實有了一點小麻煩，所以暫時無法再參與遊戲了。」
所以原本屬於傑克的遊戲場次被其他的監管者接手了？這就是約瑟夫為什麼會比平常晚回來的原因？
喬妍心裡開始計較起來，約瑟夫的遊戲時間增長對她來說算得上是好事，這代表她每天能夠探查的時間更多了，也許還可以適當的增大探查範圍。只是不知道目前約瑟夫的遊戲時間增長是暫時還是長期的，或者說只要傑克的問題不解決，他就得一直這樣下去？
「傑克是出了一點小問題，但我認為他對你而言依舊很危險，」
不知道喬妍在想些什麼的約瑟夫忽然出聲提醒道:
「他可不是什麼正經紳士。別接近他。」
喬妍盯著約瑟夫那極為迷惑人的優雅美少年外表，忽然很想告訴他:
你也不比傑克好多少。
然而約瑟夫那雙藍幽幽的眼眸一直注視著喬妍，喬妍終究沒把那句心裡話說出口，只是順從的點了點頭。
……
次日，喬妍試探著前往了屬於求生者的歐利蒂絲莊園，那扇內有星雲環繞般漩渦的門依舊在那面牆上靜靜的打開著。
喬妍還是無法通過那扇門離開。
門就在眼前卻無法踏出。
喬妍歎了口氣後繼續轉身朝連接兩個歐利蒂絲莊園的鏡子走去，找不到丟失的靈魂，她就無法離開這裡。
穿過鏡子之後，有人出現在了喬妍的視線之中:
那人生得極高，偏還帶著一頂高禮帽，黑色的英倫禮服十分合身，走動間那些破損的邊角微揚，像是霧中張牙舞爪的鬼影。
————是傑克。
雖然約瑟夫囑咐過她最好別接近傑克，而她自己確實也沒打算接觸傑克，但總是有意外的。例如現在的場景。
按昨天的時間來看，這個點傑克不應該一直在花園畫畫嗎？
他怎麼會忽然跑到大廳白石像這裡靜站著？
穿過鏡子的喬妍剛好和傑克眼對眼。
……她不太敢動。
「請幫助我……」
靜默片刻後，那帶著高高禮帽的男子忽然開口了。有那麼一瞬間喬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無法被寬恕。」
他又開口了。
喬妍忽然覺得有些荒謬，她抬起眼仔細打量著面前這膚色蒼白的男子:黑色的短髮，金色的眼眸，那張能令許多無知少女沉淪的俊美容顏，身影旁時隱時現的白色霧氣……
這確實是傑克，沒錯。
約瑟夫說傑克出了一點小問題，但在喬妍看來，這根本不是一點小問題，他是腦子壞掉了吧？
喬妍看著手中那柄黑紅相間造型獨特的手-槍，忽然感覺這個世界越來越荒謬了。
這槍是傑克遞給她的。
他請求她，殺了他。
————幾分鐘之前。
察覺到這個傑克沒有危險後喬妍本不想與他多做接觸的，然而他的一句話使她停下了腳步:
「請幫助我，失去靈魂的小姐。」
「你能幫我找回靈魂？」
喬妍回過頭，看著眼前這個怪異的傑克。
他也低頭看著她，俊美的臉上帶著幾分沉默和憂鬱。然後，他遞過來了一把槍。
喬妍注意到，他原本那雙顏色獨特的眼眸變了，不再是那種金色之中沉澱著紅色的夕陽眸，而變成了純粹淺淡的金色，像是現實世界裡某些身體不好而缺少某種元素導致眼眸眼神淺淡的人一般。
他不太像傑克，沒有那種瘋狂嗜血的氣質，反而像是抑鬱症嚴重的文藝青年。
喬妍沒有接他手中的槍，反而卻詢問他:
「你自己也可以做到吧？」
他的微笑也帶著幾分濃重散步去的抑鬱和憂傷:
「無法做到。」
他右手拿起那柄槍，槍口對準自己的頭顱，他目光十分平靜的想要扣下扳機……
然而下一刻，五指化為利刃的左手撕下了他拿槍的右手，右手上的槍掉在地板上轉了幾圈，他被左手撕下的右手掉在地板上瞬間便化為一灘白墨又變為濃霧消散。
他的身體上沒有半分血跡，右肩旁的創口處白色的濃霧重新構成他的右手。
他站在原地抱著頭惱怒的嘶吼著，左手的利爪在空氣中揮舞，像是在發瘋。
喬妍默不作聲的撿起槍退後幾步，然後繼續看著他。
不過一小會兒，傑克又恢復了平靜。
他看著喬妍，歎了口氣:
「你看見了吧……」
「我答應你。不過你先告訴我，我的靈魂在哪裡？」
喬妍拿著那柄黑紅外表的槍，神色鎮定。
見喬妍答應了，他那帶著抑鬱與疲倦的眉眼間才透出幾分輕微的放鬆來:
「靈魂和自我之間是有感應的。」
雖然這種說法很讓人信服，但喬妍卻並不覺得有什麼用:
「那我為什麼找不到我的靈魂？」
「因為你的眼睛被蒙蔽了，沒有被裝進相框中的你一定會看見你的靈魂。」
傑克朝喬妍走近，喬妍忍住了後退的本能仰起頭看著他，他太高了。
他走到喬妍的身後，然後雙手慢慢的朝喬妍的雙眼蓋去……
在喬妍的視線裡那雙手在接近她雙眼的一瞬間變成了指刃，喬妍瞳孔瞬間微縮，她想逃跑，然而利刃的鋒芒從眼前一閃而過，血色片刻之後平息。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她瞎了。
傑克騙了她。
喬妍握緊手中的槍，想要對身後的人開槍時，一點點光輝從她的眼中亮起，她又恢復了視力，不過這一次，她眼中的世界變成了黑白色——仿佛遊戲之中約瑟夫的鏡像世界。
「殺了我，去尋找你的靈魂吧。」
喬妍轉過身，黑白的世界之中，黑白的傑克對她微笑，平靜中又透著幾分解脫的釋然。
喬妍慢慢的對他舉起了手中的槍，食指扣上扳機。
「動手吧。『我』殺過很多像你一樣的女孩子，所以動手吧……」
「你不應有任何負罪感的。」
他淺淡的金色眼眸透著安寧:
「我不該被寬恕。」
喬妍的眼中他的身影是重影，仿佛兩個人重疊在一起一般，他的聲音也帶著幾分重疊之感，那些疊音和他的話語有些許不同:
他不該被寬恕！
喬妍想，她大概明白了傑克是怎麼回事了。
於是她將槍口對準那位英倫紳士的眉心，扣下了扳機:
「您是無辜的。」
她以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情告訴那位求死的紳士。
「我並不無辜……」
他的微笑消失於槍聲之中。
開槍之後，喬妍看見那位瘦高的英倫紳士的身後彌漫起了白霧，他的身影在骷髏和人形之間不停的轉變。
瘋狂憤怒當嘶吼聲在寂靜的莊園之中回蕩。
喬妍立刻上了樓回到了約瑟夫的房間之中，她必須抓緊時間了，她預感傑克的行為必然會被約瑟夫知曉，所以她必須在約瑟夫回來之前找到她的靈魂。
黑白的世界之中，一星點的色彩便非常的亮眼。
那掛滿畫像的廳室之中彩虹樣的色彩碎片遍佈牆壁，像是星星一般閃爍。
在哪裡？
在牆上那些畫像後！
喬妍將牆上掛滿的約瑟夫自畫像全部取了下來，從每一張的畫像後面都找出了一小片色彩不停變化的碎片。
她將那些碎片全部擺在了桌上，然後像拼圖一樣將每一塊碎片拼接在一起……
但碎片太多了，太陽快要西落的時候她才將那些碎片拼成一個正方形的的模樣，然而這幅畫的中心依舊缺了一塊新型的碎片。五色在正方形上不停的變幻，依舊沒有浮現出任何的人像。
喬妍有些焦急:
為什麼缺了一塊？
在哪裡？
廳室裡牆上掛著的約瑟夫所有的自畫像都在這裡，她找遍了每一個房間，也沒有看到那些彩色的流螢。
在太陽又降下幾分當時候，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她跑回了臥房將床頭那一幅雙人舞的畫去了下來。
這幅畫的背後什麼也沒有……
喬妍的眼睛也沒有在這幅畫上看到顏色，然而她忽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將那幅精美的油畫全部化破，畫紙破開那一瞬間，喬妍看見了碎片。
就在那被毀掉的畫中，她找到了最後一片碎片。
最後一片碎片拼好，喬妍眼中的世界色彩重歸，而她面前那個五彩變化的正方形忽然變成了一張照片:
黑白的照片上彩色的少年和彩色的少女舉止親密，看著鏡頭微笑。
喬妍拿著照片，不停跳躍著的心臟忽然間就平靜了下來。她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
終於找到了，她被封存的靈魂。
原來她裝有她靈魂的載體並未以照片的形式掩藏，它被扭曲成碎片分散的藏於那些畫像後。以照片為目標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找到。
……
「妍！」
約瑟夫回來了，他依舊是那幅被時光眷戀的美少年模樣。只是比起平常，他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喘息，顯然有些趕。
他站在那裡，藍幽幽的眼眸注視著喬妍，精緻秀美的臉上很難形容是哪種神色。
喬妍拿著那張照片站在壁爐旁，黑色的眼眸中映著壁爐中那些不斷跳躍著的火焰。
約瑟夫大概也明白她想做什麼了，他並沒有向她走近，只是將左手的刀放置在一旁，那雙藍幽幽的眼眸帶著幾分歎息的看著她:
「我向亞茲拉爾起誓:我們將永恆相伴。」
他在述說在紅教堂時的那個誓言。
「我愛你，亦是永恆。」
喬妍沒有回頭看他，她依舊在看壁爐裡那些不斷跳躍著的火焰，橙紅色的火光將她臉的輪廓也染上了幾分暖橙色:
「……」
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鬆開了拿著照片的手，留下了一句道別:
「再見了，約瑟夫。」
照片焚毀的那一瞬間，整間屋子的牆壁上都出現了幽藍色的火焰，喬妍回過頭便看見那如時光眷戀般美好的貴族少年站在一片幽藍的火海之中看著她，他的腳下是喬妍從牆上取下的他的畫像，堆積得像是座小山。幽藍的火焰在他頭頂燃起，與他深藍色的外套連成一片，那雙藍得仿佛會發光的眼眸真正亮起了光芒，火焰將他的一切色彩都化為虛無。
那個畫面有種很難言語的淒美感，那種仿佛轉瞬即逝的美麗總能印在人心中難以散去
————因此而成了夢魘。
31
幽藍的火焰將一切都燃盡，原本裝飾精美的房間化為虛無的黑暗，只有那在藍火之中褪去色彩的少年如此清晰。清晰得能看見他那雙眼整個眼眶被透著光的幽藍佔據，最後化為陰影的深灰，一道裂紋重新攀上他的臉，仿佛時光回返……
他朝她伸出了手，堆積如小山的畫像在他身邊寂靜的燃燒……
喬妍想後退，卻也被那些仿佛能焚盡一切的幽藍火焰所包圍，只能看著那被焚去色彩與正常外表的人離她越來越近……
……
睜開眼後看見的是天花板上的吊燈，喬妍忽然松了口氣:
是夢。
然而入眼的房間卻依舊是歐風裝飾的華麗房間。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喬妍不知道是怎麼下床的，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有開門，但是她面前的那扇門就那樣開了，她的手還放在門把手上。
門外站著一個笑容燦爛的草帽少女，她拉起喬妍的手便開始在走廊上奔跑著:
「妍，快點！遊戲要開始了！」
莊園遊戲？
喬妍被帶著一路跑著，腦子有片刻的混亂。
她的遊戲不是已經終結了嗎？
對，她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她的遊戲早就終結了！
這樣想著的喬妍停下了腳步，而一直拉著她跑的草帽少女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她站在歐蒂莉斯莊園的大廳之中，看著手中出現的那把黑紅相間外殼的手-槍，而後她抬起了頭。
帶著黑色禮帽，神色抑鬱消沉的英倫紳士正看著她。
「開槍吧。」
槍聲忽然響起，喬妍有些發愣的看著自己舉起槍的手。
那位幫助了她的英倫紳士倒下了，鮮紅的血在歐利蒂絲莊園大廳的地板上靜靜的流淌……
喬妍拿著手-槍看著他定格在臉上那仿佛釋然又仿佛解脫的微笑，感覺心緒更加混亂了。
鮮血濺在他蒼白的臉上，像是紅花綻放一般妖豔。
不對……
不對！
傑克不是人，他根本就不可能有紅色的血！
手中的槍消失，再一抬頭喬妍站在了過去的紅教堂中，聖壇之上亞茲拉爾的雕像正靜靜的看著她。
雕像的臉她很熟悉，因為那是約瑟夫的臉。
當看清那張熟悉的臉時，喬妍只感覺呼吸似乎都停滯了一瞬間……
那種窒息感使得她想要張開口拼命的喘息才能重新奪回氧氣。
……
喬妍又一次在床上醒來，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夢中的窒息感似乎投射進了現實中。
她抬手開啟床邊的小檯燈，靜靜看著這個佈置熟悉的房間許多秒後，腦子裡才緩慢的明白過來:
她回到正常的現實世界了。
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喬妍的心臟刹那繃緊，有那麼一瞬間，夢境又和現實重疊得讓她分不清了，她生怕下一秒會聽見艾瑪那甜美卻又讓人瘋狂的聲音:
【妍，快點！遊戲要開始了！】
她的精神崩得有些緊，像是一根被拉到極致的弦，只需要一丁點兒力道就能崩斷。
……
「妍妍，怎麼了？還好嗎？要不要吃點藥？」
也許是見喬妍許久不反應，門外的人便主動推開了那扇房門，露出了一張輪廓溫柔的臉。
看見母親的臉，喬妍的精神瞬間放鬆，甚至腦子也因為這份忽然的放鬆而有了些許暈眩感。
「我沒事，媽，你去睡吧。」
即使是在溫暖的檯燈旁，喬妍的臉色也看上去不太好看，透著幾分頹靡之態，纏繞她的夢魘使得她的精神漸漸的衰弱起來。
門外的婦人歎了口氣，然後端了一杯溫水過來。她坐到喬妍的床邊，看著喬妍的目光溫柔又很難形容，在檯燈的暖光中，喬妍甚至能看見母親眼中閃動的微光。
喬妍的母親拉開床邊的抽屜，從中取出幾片白色的藥片遞給喬妍:
「吃點藥吧，也許會受好一點兒。」
喬妍點了點頭，就著溫水吞下了藥片。
母親坐在她身邊，溫柔又哀憐的摸著她的頭髮:
「高考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等你長大了就知道高考真的不算什麼。不過是我們生活中小小的一步，人的這輩子還長著呢……我們妍妍一直都是最優秀的，至少在媽媽眼裡，你一直都是……」
喬妍躺在床上，被子遮住半張臉，她看著坐在床邊的母親沒有說話。她沒有睡意，或者說她不敢閉眼，生怕眼一閉再睜開她又回到了噩夢的起始之地——歐利蒂絲莊園。
「妍妍，睡吧，媽媽陪著你……」
母親坐在她床邊守著她，低聲絮絮叨叨的說著些瑣碎的家長。
在母親的絮叨聲中，喬妍漸漸的又有了睡意，睜著的眼終於慢慢閉上了。
「妍妍，你小時候的時候最喜歡好強了，班裡總是要考第一名，我記得你上二年級時，拿了第二回家還哭呢……」
「其他人可羡慕我和你爸爸了，說我家女兒成績這麼好，肯定能考個好大學，都問我們怎麼教的……」
「我們就說啊，我們家妍妍喜歡讀書，沒人逼著她學，她自個兒就能學……」
「她們啊，都不信這是真話呵呵……」
「哎……是啊，妍妍，沒人逼著你學，也沒人逼著你非要做最好，為什麼你自己要給你自己這麼大壓力呢……」
「成績過得去就行，媽媽和爸爸只想你能好好的……」
「市裡面組織的類比考第二名不也很好嗎？市裡面排第二，已經很厲害了啊，妍妍……」
「妍妍，和你談戀愛那個男孩子到底是誰？你告訴我們好不好？」
「我和你爸爸不想對他怎麼樣，我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把你害成這樣……」
「妍妍，要好起來啊……」
「你姐姐已經不見了，媽媽和爸爸不再失去你了……」
見喬妍睡著後，那絮絮叨叨的聲音便漸漸的小了下來。
面容溫柔的婦人抬袖擦了擦眼角，然後悄悄的走出了房間。
在房間之外還有一個中年男子正站在房間外靜默的抽著煙，香煙的火光在黑暗之中透著幾分沉痛的靜默。
「妍妍又被魘著了？」
他低聲輕問。
婦人歎了口氣，便低聲答道:
「妍妍已經睡著了，你也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要是我知道是哪個畜生把妍妍害成這樣，我非劈了他不可……」
男人吸了口煙，聲音裡滿是怒意。
「『約瑟夫』這一聽就是外國人的名字，妍妍根本就沒可能認識外國人。我聽說妍妍他們學校英語課都要給自己起個英文名，應該是妍妍哪個男同學的英文名吧……」
喬妍的母親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喬妍的父親沉默了幾秒才繼續道:
「明天你去妍妍學校辦休學手續的時候再問問吧，問問他們班、不，他們年級有哪個男生擅長油畫攝影還有小提琴的……」
……
2017年04月，xx市一中。
在臨近高考的前兩個月時，學校又突發的安排了一次心理講座，要求高三所有年紀參加，並要求每一位高三學生都進行了一次心理測試。此外還有各班班主任例行的早戀告誡。
據說引起學校這次這麼大動作的原因在於他們年級考試總是考第一的那個女生休學了，據說是高考前精神壓力過大而產生了某些問題，只能休學修養。
……
【2017年05月18日 晴】
【我還是感覺有些恍惚，有時候總有種我還在遊戲中的錯覺。但我知道我回來了。或許我應該寫下日記，就像在莊園裡度過的那些日子一樣，這能讓我清楚的看見自己每一天的變化……】
黑色的水性筆在筆記本上寫下端正的字跡，在所有的話語最後畫上句號後，喬妍合上了筆記本。
距離喬妍回到現實已經快兩個月了，她不太穩定的精神狀況終於能夠穩定幾分了。剛回到現實的那一段時間，她甚至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甚至害怕入睡，因為怕這熟悉的現實世界只是一個短暫而美好的夢境。她害怕夢醒來時，她依舊在那個噩夢般的莊園之中，進行著永遠無法結束的遊戲。
她害怕照相，害怕鏡子，甚至於討厭看見畫畫……
因為約瑟夫的存在就掩藏在那些之中，是她無法逃離的夢魘。
她想要傾訴這一切的經歷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去傾訴，也不知道該向誰說，雖然她知道沒有人會相信她。
就連父母也認為是她精神壓力過大而產生了臆想。
母親帶她去見了心理醫生，她也認為自己確實很需要。
她曾以為自己是最正常不過人，只是因為失常的世界而顯得另類。然而當她回到正常的世界時，才忽然發現那個失常世界對她造成的影響遠比她想像中的要大。
當適應了那個失常的世界，為了生存而接受那些規律之後……她便難以再適應著正常的世界。
就仿佛她看見窗戶總想要跳下去，因為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追著自己，只要跳了窗就能暫時甩開一段距離……
然而她家在八樓，她用了十二分的理性才遏抑住自己身體那種被失常世界所感染的本能。因為她知道，自己跳下去後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家裡很安全，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她，在壓迫她神經的只是那份失常世界的經歷。
……
持續兩個月了，糾纏她的夢魘散去了一些，但約瑟夫的身影卻始終無法從夢中散去。
她覺得，他也許會成為她一輩子的夢魘糾纏她。
莊園的那本黑色筆記本被她帶回了現實，現在她依舊用它寫日記。
……
【2017年07月2日 晴】
【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姐姐回來了！雖然她不記得她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不過爸爸和媽媽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我曾以為那個願望是個騙局，沒想到卻是如此真實的奇跡。這個世界總是有許多我們這些生活在現實表層的人所無法理解的奇跡。】
……
【2018年07月21日 多雲轉晴】
【徐靜淑聯繫我了，她大學放暑假了，所以她想邀請我和她一起去旅遊。當她聯繫我時，我想了好幾秒才想起她是誰。她家在我樓上，我們從小學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學，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許對她來說，我們也沒分別多久。但我的記憶中，我們卻分開了不止一年……我忘了我在歐利蒂絲莊園的遊戲裡待了多久，但總歸不是一段好逃脫的時間。
也許時間確實是最強的力量，它能磨滅一切，也能撫平一切。
約瑟夫所抗拒的時光終究還是救贖了我。
它是最好的藥物。現在的我已經能夠漸漸走出歐利蒂絲莊園所帶來的那些陰影了。我曾以為會糾纏我一輩子的夢魘也漸漸的被時光撫平。
我覺得應該去旅遊，去看一看更多的風景，也許會使自己更快的忘卻那些失常的感染。】
……
【2018年07月22日 小雨】
【我爸和我媽不同意我和靜淑一起去旅遊。旅遊計畫泡湯……(T＿T)
用上顏文字果然顯得可愛了幾分，以後日記都這樣寫吧∼^_^】
……
【2018年07月23日 小雨】
【靜淑回來了，她到我家和我一起勸我爸媽了。我們居然勸成功了！靜淑運氣真好，網上抽獎居然能抽中歐洲七日遊。以後玩抽卡遊戲都叫靜淑幫我抽好了。】
……
【2018年07月27日 晴】
【今天是個好天氣，適合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行李都準備好了，等旅遊回來我也該備戰下一年的高考了。複讀高三……簡直噩夢啊。語文的高考必考詩句我都忘得差不多了。至於外語……倒是意外的有信心，雖然這個信心緣自昔日的噩夢。】
……
坐上飛機的時候，喬妍和徐靜淑都還有些興奮的竊竊私語的聊著什麼。她們之前是最好的朋友，重逢之時一旦將往日的親密回憶拾起便又能親親蜜蜜的聊到一起。
「我參加了志願者，有時候感覺能幫到人其他人真的挺開心的……」
徐靜淑在和喬妍聊她的大學生活，
「總有一種被需要的滿足感……很奇怪吧，我敬佩故事裡的那些光輝英雄，但我卻知道自己做不了英雄，所以只想靠英雄更近一點，就幫幫其他人唄∼」
「被需要的滿足感？」
喬妍笑了起來，並同身邊的好友開起玩笑來:
「你這是缺愛啊，徐大英雄∼」
雖然是玩笑話，但喬妍確實覺得徐靜淑挺缺愛的。徐靜淑父母離異，並且都各自組成了家庭，她在母親那邊的家庭中感覺太過尷尬，所以初中時她就開始一個人獨居了。
「不說我了，你呢？妍妍，之前你休學我聽很多人傳了一點小道消息，」
徐靜淑看向喬妍，目光有些試探，語氣也變得小心了幾分，似乎生怕觸及喬妍的雷點:
「她們說你早戀，和一個會攝影油畫還有小提琴的藝體生在談戀愛……」
喬妍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但看見徐靜淑臉上那明顯自責的神情後，她又笑了出來:
「沒什麼不可說的，只是和你們想像的不太一樣。」
而後她也沒了下言，因為這事沒法說。那些過往已經隨時光而遠去，那就這樣遠去吧。偶爾夢見他，她也能平靜與他擁抱，再平靜的與他分開，看著他在幽藍的火焰中失去色彩，變成易碎的老照片模樣。
徐靜淑不知道理解了什麼，安慰式的遞給了喬妍一瓶飲料，然後道:
「大學之後能交的男朋友會更優秀的，他遲早會明白和你分手是他的損失。」
喬妍剛一口飲料進口，差點沒嗆住:
「咳咳……」
她咳了兩聲才有些苦笑的道:
「要是能正常分手那就好了。」
……
說實話跟團旅行也就是個走馬觀花式的體驗，每個著名景點都轉一圈，同樣的也都待不久，最多拍幾張照片。
喬妍和徐靜淑兩人每天都得起一大早，然後挑衣服，化妝，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照相，雖然一天下來累成狗但也不妨礙照片上當個小仙女。
相機閃光那一刹那，喬妍的表情還是有些不正常，但她也學會了接受和克制。
畢竟她已經回到了屬於她的正常世界。這個世界中並不存在能以相片為載體封存靈魂的約瑟夫。
說到底，正常世界的相片也只是對時光的一個記錄而已。
……
歐洲七日遊的最後一天，旅團帶他們去參觀了一個不知道在哪裡的一座莊園。導遊介紹說那座莊園至少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是十八世紀時誰誰誰建造的，有著這樣又那樣的恐怖傳送……
徐靜淑聽得挺感興趣，喬妍只感覺自己這幾天早起晚睡得精神頭有些不足，導遊的聲音也沒能完全傳入她耳朵裡。
「好了，自由活動時間了，我們去拍照吧∼」
徐靜淑拉了拉喬妍的袖子，聽見拍照兩個字，喬妍便條件反射式的打起精神跟著徐靜淑走，不管怎麼說，照片上一定要是小仙女的。不然一大早起來打扮就白費了。
跟著徐靜淑越往這個古老的莊園裡面走，喬妍就越感覺熟悉，直到她走入這座莊園的大廳，一座白石雕像映入她的眼中。
喬妍抬起頭看著那座雕像，面上沒有了笑容。那一瞬間，周圍人的聲音似乎都離她遠去了。
「靜淑，剛才導遊有說這座莊園的名字嗎？」
她看著那座熟悉的雕像，連目光都無法移開半分，聲音也變得有幾分恍惚起來。
「嗯……我想想，歐利蒂絲莊園，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據說是個有著恐怖傳說的古老莊園。」
「是，是嗎？」
喬妍連搭話都感覺勉強了，直到周圍那些遊客稀碎的交談聲傳入耳中她才從那種恍惚的精神中掙扎出來，她轉身看向莊園的大門，透過那扇門看著那一望無際的天空，開始說服自己:
這個莊園有門，能出去，還有許多人參觀，它不是我知道的那個歐利蒂絲莊園！肯定不是！
「妍妍，快看，這裡居然還有這麼一台復古的攝相機哎？像不像歷史書上的？」
徐靜淑拿起相機開始拍著離白石雕像不遠處的一台帶著三腳架的復古相機。
喬妍的目光轉向那台三腳架的復古相機時，她的整顆心似乎都停滯了一瞬間。
因為那台三腳架的攝影機她很熟悉，或者說太熟悉了。
————那是約瑟夫的相機。
喬妍整個人都變得不對勁起來，她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歐利蒂絲莊園，時空交錯的混亂感使得她呆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
「妍妍？妍妍？！」
她回過神來時，徐靜淑站在她面前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是身體不舒服嗎？要不，我們先回去休息吧？」
雖然很不想破壞好友的旅行經歷，但喬妍還是無法忍耐的點了點頭。她心中也知道，那時候的相機其實都長一個樣，但是在名為歐利蒂絲的莊園內見到這樣的相機總是很難讓她心安。
她以為她已經走出了歐利蒂絲莊園所帶給她的陰霾，以為已經掙開了那份令她窒息的愛……
但事實證明，那只是她以為。
它們就在那裡，她從未真正解脫。
在走出莊園之時，喬妍的耳邊似乎隱約聽見有人在念詩:
「Elle est retrouvée!
Quoil'éternité.
C'est la mer mêlée
Au soleil」
【終於找到了！
什麼？永恆！
那是滄海，
融入太陽。】
「Monmeéternelle,
Observe ton vu
Malgréla nuit seule
Et le jour en feu」
【我永恆的靈魂，
注視著你的心，
縱然黑夜孤寂
白晝如焚。】
……
那聲音清貴華麗，語調輕柔。
在聽清那些法語詩後，喬妍僵住了身體。她有些不受控制的回頭看去:
那台三腳架的相機旁，仿佛穿越時光而來的貴族少年正朝她點頭微笑，他容貌依舊，精緻秀美得仿佛被時光賜予祝福，那雙藍盈盈的眼眸透著幽火似的光芒。
那台三腳架的攝相機上白光閃過，一張照片落入那少年的手中。
他將照片放在唇邊輕吻，微垂下的眼似乎帶著難以述說的思念和柔情。
【時光會侵蝕一切，而相片中的你我終將不朽。】
【兩百年後，思念抵達了終點。】
【我們終於再次相遇，我的愛人，妍。】
他的聲音在喬妍的耳邊響起，一直在她腦海裡盤旋。
……
歐洲七日遊終於結束了，徐靜淑發現喬妍似乎變得有些沉默了。回去的那天晚上，喬妍便再次吃了她已許久不再吃的藥。
徐靜淑或許從未想過，這會是她和喬妍的最後一次見面。因為半年之後，喬妍失蹤了。
喬妍家裡報了案，員警聯繫了喬妍認識的每一個人，包括徐靜淑，卻都沒能找到喬妍的消息。
她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從所有人的視線裡消失，也從所有人的生命中消失。
喬妍的父母花了兩年時間接受這個事實，失去了喬妍，所幸還有失而復得的喬涼的陪伴，這使得這對夫妻不至於太過絕望。
徐靜淑大學畢業的當天收到了一個快遞。快遞箱子裡有一本黑色的筆記本，以及一封用火漆印章封緘的復古信封。
筆記本放在信封的上面，所以徐靜淑選擇先看筆記本。
筆記本翻開的第一頁寫著所屬人的姓名:
【喬妍】
在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後，徐靜淑的手都有些顫抖。
她迅速的翻閱了那本筆記本，並被那本筆記本上所記錄的東西而感到震驚。
震驚於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有科學規則之外的部分。
筆記本的後半部分是日記，記載了喬妍的精神從崩潰邊緣一步步恢復正常的過程，然而這個正常並未持續多久。
新的噩夢再次席捲而來，這個時間正是她們一起旅遊之後。
……
【2018年08月03日 晴】
【我又見到約瑟夫了。夢魘變成了現實。他依舊是過去的模樣，美好的外表足以欺騙所有人的眼睛。
從看見那台攝影機時我就該明白的，僥倖從不存在。
那張照片落入他手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已經到了盡頭。
我以為我能逃出莊園，逃離他的身邊，可最終現實還是告訴我:這僅僅是我以為。
也許那個世界才是現實，而這個正常溫暖的世界只是我的一場夢。而現在，夢該醒了。
會這樣想的我也許是瘋了。】
……
【2018年08月11日 雨】
【我討厭雨天。
我很冷靜，我想我真的很冷靜。我甚至在思考我對約瑟夫到底懷有怎麼樣一種感情？就好像當初那位心理醫生問我的那樣:
「你喜歡他嗎？」
我喜歡他嗎？如果我能回答我就不會現在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了。我或許喜歡他，但我並不承認這份喜歡。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喜歡他？
為什麼身為獵物的我會喜歡能危及我生命的追獵者？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我想只有這個能夠解釋我的這份感情。它是不正常的，是畸形的。
人的承受力是有一條脆弱的底線的。當遭遇越過那條底線時，痛苦會使得我們沒有逐漸失去求生欲望。而此時，我們的潛意識會進行自救，會對加害者產生愛情。當愛情產生時，他所帶來的一切痛苦都被鍍上了甜蜜的虛假外表，使得我們能夠忍受，能夠努力繼續存活。
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理解。
也許不符合常理，但卻是我堅持的正確。】
……
【2018年09月01日 陰】
【我做好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準備。哭鬧都以沒有意義，至少要保持最後的體面，不是嗎？
姐姐會照顧好爸爸媽媽的，我應該相信這一點。】
……
【2018年09月03日 雷陣雨】
【按照正常的邏輯來看，我或許應該怨恨他。但說實話，我對他沒有這種感情，直到最後都沒有。
我只是畏懼他，僅此而已。】
……
【2018年09月05日 晴】
【我看見約瑟夫了，他來了，他來找我了……】
THE END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陪伴。
故事總有結局，至此落幕，謝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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