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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武俠)一見男神誤終身》作者:南宮十九【完結】

《(綜武俠)一見男神誤終身》作者:南宮十九【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236個瀏覽者
文案:

一見誤終身,不見終身誤。
這世上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
  
注意事項:
1、固定更新時間每天晚八點半。
2、全文胡扯,通篇胡說八道。進入之前請先做好心理準備。
3、大型ooc現場,一切的人物走形都屬於我
4、單元故事合集。終南山上的道士、那個探花郎、某個船上漂、百花樓的好心人、修仙去的淩虛子。要寫的暫時就是這麼幾個。
5、工作繁忙,更新全看榜單
  
本文女主們的單人文指路:
司徒浮筠:(綜武俠)青山見我應如是
葉暮月:(天行九歌)空穀臨風
柳雲裳:(綜武俠)失憶的正確方式
  
內容標籤: 武俠 江湖恩怨 情有獨鍾 穿書
搜索關鍵字:主角:我的乙女女主們 ┃ 配角:我的被採花牆頭們 ┃ 其它:嬌花多美貌,不采不開心。牆頭何其多,單開要人命。不如塞一起,做個大雜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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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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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終南山上

  王允卿覺得自己有點頭疼。

  頭疼的原因是面前說著想要加入義軍的青衣少女。

  醫術高超,本領出眾,不論哪方面造詣都是上佳。這樣的一位人才願意加入義軍,按道理來說,一直深受缺人這個問題困擾的王允卿應當是十分欣然的。

  哪怕這是位女子。

  只看表面的話,這位姑娘雖說容顏過於秀麗,但眉宇間卻是英氣十足,舉手投足之間也自然的有一股風流的瀟灑之態。雖說是女子,混跡在義軍之中未免有些不便,但只看在這姑娘本身的能力上面都能當做沒有。

  至於閨譽之類的,就連當事人自己都不在意,王允卿覺得自己操心也等同於白費。

  只可惜王允卿能看到的不只是表面,還有內在。

  「黃姑娘……你這是何必?」眼前的姑娘笑容清爽,自然十分賞心悅目,當作為唯一觀眾的王允卿只覺得額頭都在隱隱作痛。他很無奈的勸說道:「行軍打仗並非是你想像之中的那般輕鬆。」

  「王先生可莫要喊錯人。」青衣少女渾不在意,說道,「在下林曾應,並非先生口中的黃姑娘。」

  被否認了判斷的王允卿……他覺得自己更頭痛了。

  若是初見,這話他當然是會相信的。但比較遺憾的一點在於,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執意自稱為林曾應的姑娘。

  而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這位姑娘正做了男裝打扮,自稱黃此君。

  人若是生了一張好臉,那自然是做什麼都要便利一些的。那時候的王允卿雖不知這位翩翩佳公子為何突然找上了自己說是想要比試一番,但也沒拒絕。

  結果在切磋完了之後,他不僅收穫了正常比武應有的感悟,還額外知道了一個秘密——原來公子竟是女兒身。

  具體是怎麼發現的已經無需多言,總之這個過程十分正直,王允卿發現這個靠的也是自己細緻的觀察和一點小小的意外,而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辦法。發現對手其實並非男兒之後也沒有改變自己的態度,依舊以禮相待,十分尊重。

  新鮮出爐的黃姑娘對此表示十分欣慰。

  然後轉頭就說下次有空再來找你玩。

  那時候打死王允卿他也想不到新認識的朋友再過來的時候會是這個情況。

  不僅光明正大的穿了女裝,還換了名字,還打算加入義軍。

  若是對方的性子稍微靠譜一點,王允卿肯定就答應下來了。但無奈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這情況若是獨行當然不算是什麼問題,但若是放在軍中……那就是個大問題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哪怕知曉對方若是加入義軍將會帶來不小的助力,但王允卿仍是忍著心痛拒絕了。

  王允卿:「黃姑娘,這裡並……」不適合你。

  王允卿的這句話,前半句說出來了,後半句沒能成功說出來——他的一句話才起了個頭就被打斷了。「王先生認錯人了。」青衣女子面上仍帶笑意,語聲清亮,「在下林曾應。」

  雖說這是換回了女裝,臉上並未易容,但——

  精分也是有自己的職業道德的。

  原則堅決不能混淆,不然還怎麼玩下去?

  少女的眼中無聲的傳達著這樣的資訊。

  對視半柱香之後,王允卿先敗下陣來,道了一聲:「林姑娘。」

  「這不就成了?」本名黃此君的姑娘笑盈盈的說道,「王先生還未說呢,我本一腔誠心而來,想要助先生一臂之力,先生為何不應?」

  王允卿:「林姑娘應當心中有數。」

  「是麼?」青衣姑娘道,「但比起先生所思慮的那些,還是我能帶來的助力更大一些,不是嗎?」

  王允卿:「林姑娘。」他的語氣十分鄭重:「抗金一事,並非玩笑。」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黃此君這次連先生都不喊了,語氣裡亦添了三分不快。「王允卿,你當知曉,我並不喜歡玩笑。」

  王允卿又歎氣,他覺得自己這一天之內歎的氣都快要比之前的一年都要多了。無可奈何,他總算也體會到這種心情。「林姑娘可願說說,為何想要加入義軍?」

  「金人砸了我家的鋪子。」黃此君答得飛快,哪怕是這種聽上去很像是胡扯的理由,她也依舊能說的理直氣壯,並且叫人十分信服。

  「一連二十家。」

  這話黃此君說的輕巧極了。她家真的不缺這麼一點產業,哪怕二十家鋪子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份已經算得上龐大的家業。這世上總是這樣的,財富永遠只聚集在少部分人的手中,而很不巧,黃此君就屬於這少部分的其中之一。

  這份豐厚的家業當然不可能是年方二八的黃此君自己攢下來的,事實上,這來自于遺產繼承。

  爹媽雙方的。

  黃此君的身世說起來也有幾分傳奇小說的意思,她爹是個沒落士族之家的嫡子,自幼才華出眾,運氣也是好的很。哪怕少年時期遭人記恨而身陷賊匪之間,也能遇到武功高強的美麗女俠英雄救美……最後還把女俠娶回了家。從此俠骨做柔情,紅袖夜添香,端然是十二分的恩愛甜蜜。

  而與家庭的美滿幸福形成對比的,正是仕途的不順。

  黃此君她爹的才華當屬上佳,又是一腔愛國情懷,滿心想著為國家為民族做奉獻。但其人品質高潔,又是堅定的主戰派,每次被調回京城不久就又會因為他的直抒胸臆被貶謫。來來回回五六次,最後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覺得不耐煩了,乾脆動了殺心。

  黃大人于赴任途中病逝,這是如今流傳在世間的說法。

  ——如果不是黃此君她娘當機立斷先下手為強直接把丈夫打包帶走的話,這也許就是最後的結局了。

  但躲過了這一劫的黃大人也沒有多活幾年。

  先天體弱,又多年操勞,繁重的思慮早就拖垮了他的身體,哪怕有精通醫理的妻子小心調理,也終究天不假年。

  哪怕這世上所有的疾病都能夠找到醫治的方法,但正如同衰老的不可抵抗,油盡燈枯這種事情也一樣的不可違逆……不管是多麼高明的醫術,都是沒辦法的。

  一家三口,最先離去的是當父親的這一個。

  黃夫人冷靜的處理了丈夫的後事,冷靜的教導女兒長大,又在確定女兒足以獨立的生活之後,冷靜的自刎了。

  被留下的女兒——也就是黃此君——鎮定的處理完了母親的後事,然後踏出了他們一家人隱居的地方。

  準備像是少年時候的母親一樣,去闖蕩江湖。

  然後她遇見了遇見王允卿。

  這並非是第一個武功勝過她的人,但卻是第一個看穿她易容的人。況且——

  興趣這種東西,總是無由來的。

  既然想到了,那就去做。黃此君做事,一貫隨心所欲,正如同被金人砸了鋪子,哪怕損失的那些完全不算什麼,只要自己樂意,便一樣願意加入義軍和金人杠上。而為何選擇王允卿所在的這一支——

  大概是,心血來潮吧。


第2章 終南山上

  黃此君做事,在很大程度上全憑興趣二字。

  如同之前,能因為一句傳言就找上王允卿比武,也正如現在,能因為一些損失就想要加入抗金的義軍——哪怕對那些損失的財物並不放在眼中。

  「但金人這般做派,也實在是太過倡狂。」砸了我家的店還想要我給賠償,黃此君心說你怎麼不乾脆把鋪子也搶了?雖然沒什麼人知道哪些產業所有人是她,但這麼接連二十次——

  黃此君覺得自己被下了很大的面子。

  最坑的是作為土地所有人的大宋朝廷居然還認可了這麼荒謬的事情發生……雖說因為父親的緣故,黃此君早就對朝廷冷了心,沒了什麼期待,但如今遇到這種情況,還是難免更添幾分失望。

  既然官府靠不住,那當然就只能自己動手自力更生。

  被下的面子必須得找回來才行,不然心裡不痛快……黃此君可沒有和自己過不去的想法。她花了些力氣,找到了哪些下了自家面子的金人,一人一份斷腸絕命的藥。末了還是覺得不解氣,乾脆將已經做好的那份去泰山看風景的計畫給撕了,轉而直接來找了正在組織義軍抗金的王允卿,表達了自己想要加入義軍的想法。

  雖然只是因為「想要找金人麻煩」這種不怎麼光彩的初衷。

  王允卿十分意動。

  然後堅定的拒絕了黃此君的請求。

  被拒絕的黃此君:「在下心思已定。」被下了的面子還沒找回來,不讓金人狠狠地痛上幾場,黃此君才不願意就這麼算了。「先生若是不願收我,在下便也只能去他處了。」

  這句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黃此君隨便胡來的危害有多麼大,王允卿沒見過,但他也能猜得出來。為了讓黃此君不至於去禍害別人,非常具有捨己為人這種奉獻精神的王允卿……他覺得還是自己辛苦一點好了。

  人在身邊的話,好歹也能多看顧一些。

  但初時還是這麼想著的王允卿很快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做什麼事情,組隊總是要比單打更加的方便快捷,尤其是在團結合作分工明確大家都齊心協力的往一個方向前行的情況下。黃此君方方面面都有涉獵,其中不少更是精通。能出謀劃策能組織後勤能管理紀律能訓練新兵能平衡內部,做完這些之後還能遊刃有餘的處理好義軍和各方面的關係,堪稱不可多得的神隊友。

  已經成功的和黃此君組完隊伍的王允卿現在就感受到了有個神隊友的好處。

  自從黃此君加入義軍之後,被從一眾雜事之中拯救出來的王允卿覺得自己除了招兵買馬領兵作戰之外簡直都沒什麼需要操心的了。

  毫無後顧之憂。

  因為所有需要顧慮的事情,都被黃此君給解決了。

  這種感覺當然很不錯,但看著忙碌不停的友人,閒置時間不少的王允卿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這有何值得在意?」黃此君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之前不也是你在教我嗎,允卿?」

  黃此君的確會很多,但從前一直生活在海外,許多知識都沒有真正的應用過。說白了也只不過是學過、記得這種程度的紙上談兵罷了,完全沒有實踐的經驗。初初接手義軍這麼大個攤子,最開始也的確是有過諸多問題,那時候一直是忙碌的王允卿在引導她。一直到確定黃此君能夠獨立的處理完那些事情,他才放了手。

  本來就忙,還在她身上花時間,黃此君覺得那段時間的王允卿一天休息的時間肯定沒有兩個時辰!

  也是多虧王允卿武功好,身體強健,要換做是尋常人,這麼透支精力還毫無自覺的苛待自己,早就撐不下去了。

  王允卿道:「那是因為此君你初來乍到,對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瞭,我教你也是應當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交情已經到了能夠省略客套直呼其字的程度了——然而兩個當事人對此都毫無自覺的習以為常。

  被喊了小字的黃此君放下了手中的筆,道:「這世上從沒什麼理所當然。」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沒有誰是必然要去幫助誰的。「說起來,倒是我該謝你。」

  王允卿道:「此君為何謝我?」

  黃此君道:「多謝你……信我。」

  不是誰都能夠這麼相信一個年輕女子的能力的,也不是誰都能夠有這樣的心胸直接放手不管任她施展的。在父親還沒有離開朝堂的時候,黃此君見得最多的就是父親的無奈。分明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操守和理想,但卻是被限制著手腳無處施為。

  是而黃此君也就更加的清楚,像是王允卿這樣的放任,是多麼的可貴。

  「我自然是信此君的。」王允卿道,「此君同我一般,有愛人之心。」

  黃此君:「……過獎。」

  黃此君真心的覺得,王允卿把她看的太高了。

  不是誰都有王允卿這樣高潔的理想,並且願意為之付出行動的。

  在年幼的時候,黃此君也許有可能成為這樣的人,但因為一些事情,後來她自己主動把自己給扳著長歪了。

  畢竟這種人的結果通常結果都不會太好。

  比如說黃此君她爹。

  鬱鬱不得志,空有才華理念,卻不會被治國之人採用。報國無門,於是只能無奈的看著國家日日衰弱,將所有的悲憤都埋在心中。

  黃此君一直覺得她爹生病就是因為抑鬱成疾。

  那時候她就明白了內心夢想無法實現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後來她就想,我一定不要有什麼理想。

  我只想要每天都過得高興,過得稱心如意,既然是這樣,我要這種註定痛苦的東西來做什麼呢?就像是現在這樣,遊山玩水對酒當歌舉杯邀月,一天一天的過完眼下的日子,不是就很好嗎?

  黃此君覺得自己這樣的生活就很好,如果沒有遇到王允卿這個傻子的話,也許她會這麼一直過下去也說不定。

  可惜這世上從沒有如果,也許……也就只能是也許了。

  王允卿這個傻子呢,分明武功蓋世,卻一心報國。朝廷都不管了,他卻散盡家財組織起了義軍抗金。一邊被金人仇視,一邊被朝廷忌憚,中間還常常有自己人不知道從哪裡插過來一刀還有陷害——

  就這樣的情況,他居然還一直堅持了下來。

  哪怕經歷了這麼多的背叛失敗,他的意志也從未動搖,也從未對國家失望。

  瞭解到這些的時候,黃此君覺得自己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原來這世上還真的不缺像是她爹這樣的傻子啊!

  不過王允卿顯然是傻出了自己的風格。

  黃此君覺得自己顯然不是傻子序列裡面的,畢竟她既沒有報效國家的宏願也沒有什麼悲天憫人的情懷,沒繼承到親爹的憂國憂民只學到了親娘的冷眼旁觀獨善其身。救民倒是願意偶爾為之,對於救國還是興趣缺缺。但對於像是她爹還有王允卿這種人,她還是很尊重的。

  也樂意提供幫助。

  哪怕代價是自己忙成狗。

  義軍的事情是真的多,畢竟人多——而人多了事情自然也就多了,這是古往今來都通用的道理。況且義軍的成員也多是沒怎麼讀過書的,能認字的能上手管事實在是少之又少,直接導致少數的管理人員身上都擔著很重的擔子。

  黃此君沒來之前很多事情都是王允卿一肩擔的,在黃此君來了之後……王允卿倒是多出來很多的時間能夠招兵買馬研習戰略什麼的,還能時不時的關注一下友人,而作為分擔者黃此君就很忙了。

  黃此君曾經很奇怪之前擔著這麼多事的王允卿怎麼沒倒下。

  但現在,黃此君更加的好奇王允卿能夠走多久。

  王允卿還在絮絮的感謝黃此君做的事情,也真是難為他能夠把這些事情記得這麼清楚,黃此君自己就做不到這點。

  但被這樣真誠的感謝……還是很開心的。

  王允卿最後說:「此君,我找些人來幫你吧?」

  「不用。」黃此君拒絕的很快,她道,「我一個人就能夠做好這些事情。允卿你若是找到了幫手,還是讓他們去幫你更好一些。」

  王允卿:「可是……」

  「要人盡其才啊,允卿。」黃此君道,「這些事情還壓不垮我,你是在無需多想。」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允卿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長的就好了,剩下的,都有我來為你擺平。」

  黃此君對著王允卿說出了承諾。

  就讓我看看吧,你的志向能夠堅持到哪裡,你的理想,又能夠堅定到什麼時候。

  我為你解決所有的後顧之憂,作為報答——

  王允卿,便讓我看看吧。

  執意要扶起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國家,我的父親為此痛苦了二十多年最後終於心灰意冷鬱鬱成疾,而你——你又能夠支撐多久呢?

  你的終點,又是在何處?


第3章 終南山上

  時間不等人,匆匆就是五年過去。

  義軍所面臨的境況也越發不妙。

  在最開始的時候,王允卿帶著義軍擊退了金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勢,接連奪回了許多失地,人心皆十分振奮。雖也有過失敗,但次數極少,很快大家便能夠重新鼓起士氣,準備下一場戰役。而如今——

  「我們還在贏。」黃此君說道。

  「這不算什麼。」王允卿很平靜的說道,他才從戰場上下來,鎧甲卸下之後衣衫上大片的血跡就凸顯了出來。衣料翻卷,除了兩道較為嚴重的大傷口之外還有零零總總十來道小傷口,都在滲著血。

  黃此君把配好的藥往他傷口上倒下去,王允卿眉峰不動。

  「這是最好的藥了。」不僅藥效最好,能讓傷口好的最快……用起來也最痛。

  偏就王允卿,拿這種藥當水抹。

  黃此君歎了口氣,說道:「允卿,你好歹讓我省些藥材啊,這藥配起來也不容易。」

  「亂軍之中,自是難免受傷。」王允卿溫溫和和的說道。

  這也是實話。

  武功再好,在萬千亂軍之中也不算什麼。況且王允卿雖說是主帥,但每次作戰的時候都身先士卒,奮勇殺敵,以鼓士氣,被圍攻的時候實在是多的很。哪怕他武功超群,每次一場仗下來,也是滿身傷痕。

  能活到現在純屬命大。

  「也是多虧此君。」

  王允卿介面道。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黃此君道,「這又有什麼意思呢?」每次滿身傷的王允卿過來她這裡上藥求醫的時候,她總是會有一種不管的衝動。自己辛辛苦苦治好的病人轉頭就又把自己弄得一身傷,這種精心雕琢的作品被毀壞的不快實在難受,但要真的撒手不管——

  黃此君覺得自己大概是沒辦法做到的。

  「能夠抓住當下,不就很好嗎?」王允卿的看法與黃此君不一樣。從本性來說,黃此君喜歡及時行樂,她看待事物總是有些悲觀的,哪怕這個過程之中也願意傾盡全力。而王允卿就要更加的樂觀一點,認定了一個目標就會一直滿懷希望的走下去。

  通常的來說,這叫做不撞南牆不回頭。

  放在王允卿身上,應該叫做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他會選擇把牆撞出個洞來,然後繼續走下去。

  「當下……當下最重要的,不是繼續贏下去嗎?」黃此君彎了彎嘴角,看起來是在笑,但怎麼看這個笑容都十分勉強。「允卿,你不就是這麼想的嗎?」

  「我們不能輸。」

  王允卿十分平靜的說道:「因為我們……如今根本輸不起。」

  一場戰役的勝利能夠代表什麼呢?

  這個問題在不同的情況下有著不同的答案,而在如今——勝利對他們來說,大概是一段多出來的、喘息的時間吧。

  義軍雖說有朝廷支撐,但朝堂混亂,每每因為這事情都要吵上十天半個月,一年到頭能夠送來的糧草都少的可憐,大頭全是黃此君這邊出的。後來金人攻勢猛烈,朝廷的糧食竟是一點都運不進來了。

  每天都在有人死去,每天都有大筆的支出——但與之相反的,他們所能夠得到的,卻是少之又少。

  這樣不平衡的收支,能夠支撐這麼久,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奇跡了。

  但這個支撐也是脆弱的,王允卿不知道這樣的情況還能保持多久,他只知道每一次的戰役都是一場巨大的消耗。戰場上的勝利對於這個問題毫無幫助,而若是失敗,卻是雪上加霜。

  這是徹徹底底的畸形。

  義軍不能輸,只要輸了一場,他們失去了必勝的信心,垂下去的士氣就很難挽回。而人心一旦浮動,之前被勝利所壓下去的各個隱患都會一同爆發——

  到那時候,就是真正的無能為力了。

  金國則正好相反,對於金人來說,輸了一場完全不算什麼。就是輸上十次二十次,對於他們來說也不會傷筋動骨,頂多不過只是有點疼,疼過了之後連修養都不需要就能夠輕輕鬆松的拉出新的軍隊來繼續打。而義軍不能輸,因為只要輸了一次,就是徹底的失敗,將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

  王允卿也再也不會有下一次的、組織義軍的機會了。

  北方如今已經全被金人所得,義軍所在的地方已經是最後的苦撐——而朝廷甚至已經有了與金國和談的意思!

  「你還能夠撐多久呢?」黃此君輕聲道。

  她像是在問王允卿,也像是在問自己。

  「我不知道。」王允卿道,「但有一件事情,我卻是能夠確定的。」

  黃此君:「什麼事?」

  王允卿:「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這片土地。」

  黃此君:「哪怕內憂外患?」

  王允卿:「哪怕內憂外患。」

  黃此君:「哪怕大勢所趨?」

  王允卿:「哪怕大勢所趨。」

  黃此君定定的注視了他一會兒,突然微微一笑。

  卻是搖頭。

  「王允卿,你可真是個傻子。」

  「獨木難支。」

  被說成傻子的王允卿也跟著搖頭,卻是笑著的。他上完藥之後便換了衣裳,拉著黃此君出了門。

  街道整潔,人來人往,哪怕才經歷過一場戰役,走在路上的人們也依舊帶著笑。

  這裡有著其他被金人佔領的地方所不具備的東西。

  那是朝氣,還有希望。

  王允卿笑容溫和的揮別了一位熱情的老大娘,將那句「王大俠林女俠下次再來」拋在了身後,拉著黃此君繼續往前走。他口中道:「這就是我堅持下去的理由,還有支撐。」

  黃此君道:「允卿可曾想過?若是你當初接了朝廷的封賞,接受了那官位,去了天子腳下,也許如今能做的會更多一些。」

  「不會更多的。」王允卿道,「我當過官……還曾經是文武舉人,這些事情,我還是知道的。」朝廷的官場那般混亂,真正有能力的被打壓。他一介白身,既無靠山也無背景,掌權的又是堅定主和立場的奸臣——給他三十年也許能夠爬到高位,但五年?

  能做什麼呢?

  倒不如推辭不受官位,不受朝廷官員管轄,領著義軍,繼續當著百姓口中的「王大俠」更為方便。

  「其中關竅,此君應當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黃此君:「你知道我?」

  「黃大人是有名的清官能臣。」王允卿點到即止。

  哪怕一開始的時候並未將黃此君和那位逝去多年的黃大人搭上關係,但時間久了,總會想到的。黃此君的姓氏、她所掌握的關係網、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度儀態……這些都是能夠找到痕跡的。

  沒有誰的來歷能夠被完全的隱藏。

  王允卿的觀察也向來細緻。

  「你知家父,那可知家母?」黃此君來了興趣,笑問道。

  王允卿:「黃夫人應是自海外而來。」

  黃此君側首看他:「還有呢?」

  「逍遙派。」王允卿說了三個字,又道,「黃夫人應當是與這個門派有關係吧?」

  「你倒是猜的很准嘛。」並肩而行歪著頭說話未免太不方便,黃此君乾脆繞到了王允卿前邊,雙手背在身後倒著往後走,一邊走一邊問:「說說看,想了多久?」

  王允卿好懸在忍下了伸手去扶的衝動,道:「不多,兩年罷了。」

  黃此君:「怎麼猜出來的?」

  王允卿:「此君你自己,便是答案啊。」

  王允卿雖說是出身士族,家庭和武林沒什麼關係,但他後來拜的道派卻是當今道教之執牛耳者。他雖並非正式出家,而只是俗家弟子,但掌教對他極為喜愛,不僅武藝秘笈傾囊相授,門中藏書也由他翻閱。

  其中便有關於逍遙派的記載。

  因為這個門派太過神奇,其中弟子個個出彩,王允卿對這個門派的印象也很深。而黃此君又恰恰好十分的符合這個門派的弟子標準,生的美天賦好又樣樣精通,連使得武學也是好看的緊。而她又是來自東海——

  「門中恰有東海逍遙記載。」

  黃此君輕輕一笑,道:「樓道觀源遠流長,其底蘊當真叫人羡慕。」

  「時間長了,知道的東西當然就多了。」王允卿對此倒是十分淡然,「逍遙子前輩才是驚才絕豔。」

  黃此君:「哦?」

  王允卿:「恨晚生百年,不能與之一見。」

  「有這麼推崇?」黃此君有點好奇,「你不像是對武學這麼熱情的人啊,允卿。」

  王允卿終究還是沒忍住,伸手按住了友人肩膀,帶著人往更偏僻的地方走去,以免正玩的開心的黃此君影響到其他人。「並非如此。」他道,「逍遙子前輩曾經拜訪過樓道觀。」

  黃此君追問道:「然後?」

  王允卿:「與觀中一眾前輩論道三月,後飄然而去。」

  「真是委婉的說法……」黃此君喃喃道,對於這個結果她其實並不意外,在她娘的口中,他們這一派的祖師逍遙子本就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驚世之才,不管什麼樣的事情放在他身上都是理所當然的。只是——輸了就輸了嘛,說的這麼委婉,記載的人也真是不容易。

  死要面子……好吧,沒有活受罪。


第4章 終南山上

  外有金兵,內無援助,在這樣沉重的氛圍之下,喜悅和輕鬆總是短暫的。

  王允卿帶著黃此君逛了一會兒便回去了。王允卿去對著地圖思考下一場仗應該怎麼打才能夠以最少的損失得到最大的勝利,黃此君回去等著手下來彙報結果。

  這一忙就忙到了第二天。

  黃此君實在是累得很,也懶得回房間去——哪怕只有十來步路也不想,乾脆就直接伏在桌案上小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多出了一件外衣。

  外衣的主人正靠在院中的樹下,拿著片葉子在思考人生。

  「傷還沒好就跑到這裡來吹風?」黃此君拿著那件外衣走出來,把衣服又蓋到了王允卿的身上,「可注意些吧,我這兒的藥可真的不多了。」

  王允卿仰著臉對黃此君笑了笑,問:「此君,我們還剩下多少東西?」

  黃此君:「哪方面?」

  王允卿:「糧草、衣甲、兵器、藥品……都說一說吧。」

  「四個月的糧草、兩萬人的衣物……」黃此君在王允卿的身邊坐下來,一樣一樣的給他數,最後道:「節省點的話,夠你們再打四五場的。」

  王允卿:「……此君,金人又要攻城了。」

  「今天有一位志士來投軍。」黃此君說起了另一件事情。

  這個國家啊……哪怕已經從根子上腐爛了,但依舊有無數的熱血志士前赴後繼的想要挽救這個國家的人民。

  王允卿為此而露出了一個微小的笑意:「我知道了。」他站起身來,說:「我去看看哪位志士。」

  「去吧。」黃此君靠著樹,很輕的說,「晚上記得過來換藥。你的傷還沒好,就算天冷……也別喝酒了。」

  「多穿幾件吧。」

  王允卿一一的應了,他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住了腳步。並未回頭,說:「此君,我們會繼續贏下去的。」

  黃此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應了一聲。

  「那就贏下去吧。」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歎息:「我等你回來,允卿。」

  並非不能上陣殺敵,但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縱有絕世武功,在戰場上又能殺得了幾個敵人?倒不如在後方,多盡些心力……多救一些人。

  能救下的人,永遠比能夠殺的人更多。

  這樣……便很值得。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桿秤,做的每一件事情,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值不值得。

  在打了這個月的第三次勝仗之後,王允卿又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這次連窗戶也關上了。

  前幾天才趕過來的王允卿他師弟周伯通對此急的那叫個雞飛狗跳,最後在其他人的指導下,乾脆把「據說和師兄感情很好的林姑娘」拉了過來。

  被熊孩子強拉過來的黃此君站在院子裡,抱著佩劍,沉默的等他出來。

  這一等就是三天。

  第四天天色微明的時候,王允卿的房門總算是打開了。

  藍衫的道士從裡面走出來。

  「想通了?」黃此君問他。她的嗓音十分平靜,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站的久了,她的聲音也像是浸著冬日寒氣。

  冷的有點過頭了。

  王允卿注視著面前的姑娘,城中物資缺乏,她也不復初見之時的光鮮亮麗。白色的衣衫已經洗的很舊了,簡單挽起的發上還沾著夜晚凝成的白霜,只有眼睛裡,還藏著泉水。那張秀美動人的面容也是蒼白的——那不像是被凍出來的,反而像是預見了某種可能的沉著。

  還有篤定。

  王允卿失去的勇氣突然就回來了。

  「想通了。」

  他說:「此君,我出家了。」

  「恭喜。」黃此君彎了彎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樓道觀一定願意給你一個另開支脈的資格。」

  城中如今已經是彈盡糧絕,再堅持下去也毫無意義,倒不如換一條路走。

  宗教正是其中之一。

  王允卿本就是個道士,如今選了這條路,黃此君一點兒都不奇怪。

  道家在中原有著非常深重的影響力,皇室也信這個,況且走這條路還有樓道觀當支撐,開場就能穩穩壓住情況。而等到時候久了,就算樓道觀撒手,王允卿不在,只要當家做主的觀主智商過關,也能壓住局面。

  王允卿道:「師弟……就是為了這事來的。」

  在前些時候,他便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甚至同師門去了信。只是等到師弟到了,他便又開始猶豫。恰巧那時候金兵來攻城,這事情便這麼耽擱了下來。而如今——

  「我已經做了決定。」

  「那便去做吧。」黃此君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總是值得高興的。」

  「的確如此。」

  王允卿說道:「我欲開全真一脈,短時間內是不可能離開終南山了……此君有何打算?」

  「幫你一把,然後……」黃此君微微一笑,道,「等到義軍散了,你的全真教檯子紮起來了,我就不要做林曾應了。」

  「這些年,我用這個身份過得很開心。而在這以後,我想去試試另一個身份的生活。」

  林曾應是深明大義的抗金女俠,這個角色黃此君覺得自己適應的很好。而黃此君這個隨心所欲的人間遊客,她還多加體驗。

  只是在這之前,她還需終南山呆上一段時間。

  王允卿出家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他出家之後的道號是重陽子——黃此君總覺得起這個道號是因為重陽節的緣故——世稱王重陽。以解散了的義軍和受他庇護多年的百姓作為根基,他所建立的全真教很快的就發展了起來,由於是樓道觀分出去的支脈,在道教內部也佔有著一定的地位。

  從初落門庭到香火鼎盛,也沒有花去多少時間。

  黃此君站在山上往下看,來貢獻香火的香客絡繹不絕。曾經的王允卿、現在的王重陽站在她的身邊,面上似有笑意。

  「這樣就很好了。」他說。

  「太平……」黃此君低聲喃喃,尾音壓得極輕,饒是以王重陽的耳力,也差點沒聽清楚。

  王重陽道:「我打算收幾個弟子。」

  黃此君:「那就收唄——我記得你已經有好幾個了吧?」

  王重陽道:「四個。」一個是還在樓道觀的時候收的,因為那孩子實在是太喜歡他,於是就被負責這塊的師兄分給了他帶。還有三個都是在抗金的時候收下的,有一個是從頭開始,還有兩個是帶藝投師,不過都不是問題。

  「總覺得……再過幾年,你就會有徒孫了。」黃此君道,「我也想收徒弟了。」

  王重陽:「此君不是最喜一人獨行?」

  「群居久了,突然回到一個人的情況,總會有些不適應。」黃此君說的輕描淡寫,「先找個徒弟帶著試試吧,看你這模樣,總覺得養個徒弟,也挺有意思的。」

  王重陽感覺到了久違的頭疼。

  這話聽起來……真的,不像是想要養個徒弟,反而像是打算養個寵物。

  隨便的很。

  但他也沒有頭疼多久。

  「我要走了。」黃此君說道。

  她這話說的突兀,但真說出來的時候,王重陽卻有一種「果然如此」之感,之前一直提著的心,這時候竟然也落到了實處。

  「是這樣啊。」王重陽說道,「這算是道別嗎?」

  「你若是覺得是,這便是了。」黃此君回答的非常隨便,「左右我也不想說什麼好聽的。」

  王重陽:「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黃此君:「……還是算了吧。」好聽的話聽得多了可是會耳根軟的。「你徒弟已經在找你了,不回去嗎?」

  「我看著你走。」王重陽道,「至少在下山的時候,你不會是一個人。」

  「這是自然,來你全真教上香的香客這麼多,哪條路會沒有人呢?」黃此君道,「我就是想要找條沒人的小路,想來也是沒辦法的吧?」

  王重陽:「會有的。」

  「難不成你還想要修條出來不成?」黃此君這話一說,連自己都覺得像是玩笑。她為此而短暫的展顏,又很快的收起了笑容。「好啦,日出已經看完了,我也該走了。」

  「山高水遠,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王重陽說道。

  於是得到了這句話的黃此君便心滿意足的轉了身,提著自己的佩劍下山去了。

  王重陽站在那兒,看著她慢慢走遠,神色十分平靜。

  偷偷溜過來的周伯通悄悄地湊過來,問他:「師兄,你為什麼不把林姑娘留下來呢?」

  王重陽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直接提留著師弟,轉回重陽宮盯著一群小弟子們練武去了。

  只是日落之時,他看著那輪緩緩落下的紅日,卻是突然開始掛念今日下了山的友人這時候應該如何過夜。

  他為此而出了會兒神,末了又想起了師弟天真的話語。

  一聲滯留了很多天的歎息,終於還是落了出來。

  「多留無益,徒惹傷悲……又是何苦?」


第5章 終南山上

  不同於還在終南山上想來想去的王重陽,提著劍下山準備繼續幾年前中斷的遊山玩水之行的黃此君這時候心情倒是要輕鬆許多。

  許是因為早就有了猜測,在真正面對的時候倒也沒有多麼的難過,反而接受的很是平淡。

  在大局面前,個人的情愛,都是可以被犧牲的。

  所以那朵還來不及開放的花,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凋謝了。

  這當然是很遺憾的一件事情,但說到底,也就是那樣罷了。難過自然有,但也沒有到痛不欲生的地步,最多……也只不過是山水失色,遊玩無趣。

  黃此君一直思考著要不要找個徒弟來帶在身邊教導,方便打發時間。

  不過在遇到終於被舅舅放出門的表姐林朝英之後,這個想法就被她丟到了腦後。

  原因十分的簡單,一個人的時候空虛寂寞冷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如果是與脾性相投的友人在一起的話……黃此君倚著船舷,注視著那正在採蓮的白衣女子,滿懷喜悅的想:每天相處的時間都嫌不夠,又怎麼會去思考這些無趣的事情?

  「表妹,快看!」林朝英輕功好,借物踏水不過等閒,況且如今還是在荷塘之中,能夠借力的地方多的是,沒怎麼費力氣就采到了湖心裡那朵開的最好的蓮花。她笑吟吟的將那枝花遞到黃此君面前,示意黃此君接過去。「好看嗎?」

  黃此君接過那枝蓮花,想了想,又將其抱在了懷裡,歪著頭看著林朝英笑:「自然是好看的。」

  「表妹更好看。」林朝英毫不嗇惜誇獎,美人玉容襯粉荷,自然是賞心悅目。花襯人,人映花,恰是兩相成全。

  林朝英看黃此君是如此,黃此君看林朝英也是如此。

  「表姐也是。」

  這一整個荷塘的荷花,都比不上林朝英來的好看。

  黃此君真心實意的覺得,她們家——或者說是她娘那邊,的確是盡出美人兒。像是她娘,像是新遇到的表姐林朝英,都生的很好看啊,只是站在那裡,便覺得實在是賞心悅目極了。

  林朝英踏上船板,很坦然的接下了自家表妹的誇獎,順帶著提起了另一個消息:「江湖傳言,九陰真經在王重陽手中。」

  「表姐想要?」黃此君問道。

  林朝英說的坦然極了:「如九陰真經這般高妙功法,我輩習武之人,自是想要一窺究竟。」

  這倒也是。

  但現在黃此君更加好奇的卻是:「表姐可知曉,這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這消息在江湖風傳已經有一段時候了,最開始出自哪裡已經難以考證。」林朝英道,「現在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她像是冷笑了一下,道:「雖說王重陽威望甚高,倒也不是誰都願意賣他面子的,況且還是九陰真經這等公認的武學秘笈呢!」

  黃此君:「表姐。」她很認真的問道:「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對允卿很有意見的樣子?」

  這不應該啊!

  王重陽抗金那麼久,不管在百姓還是武林之中都很有威望,是大家都公認的大俠,就連他的敵人都得承認他的人品和為人。而林朝英——黃此君之前還聽自家表姐興致勃勃的說過她的那些抗金經歷呢。

  雖說林朝英的抗金僅僅只是個人行為而沒有加入什麼義軍,但按道理來說,對於有著抗金這個共同點的王重陽,林朝英就算不至於有多麼高的好感,也不應該有什麼惡感啊!

  說好的抗金義士起步好感60+呢?

  林朝英被自家表妹的問題給噎了一下。

  這個問題真的不怎麼好回答——小表妹到現在還以為她才被爹爹放出來沒多久呢,還天真的以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但她能說什麼呢?我一入江湖就聽見表妹你和王重陽的不可說二三事嗎!

  聽說自小寵愛的表妹有了喜歡的人,這已經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了。林朝英打心底裡真心實意討厭未來妹夫,哪怕小表妹找的物件再優秀也改不了她這想法——況且這個未來妹夫現在還出家了。

  林朝英研究過新鮮出爐的全真教教規全本之後簡直想要把那本書摔在王重陽臉上!

  你要出家就出家,不想成家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但王重陽你之前和我妹妹又算是怎麼回事!我連你們的結婚賀禮都準備好了結果你跟我說你要出家了?開玩笑呢!!!

  要不是巧合的在路上遇見了還在遊玩的表妹,林朝英這時候都該上終南山砍人了,哪裡會像是現在這樣,和黃此君悠悠閑閑的到處遊玩看風景。

  當然黃此君在這件事上面的態度也是個重點。

  風輕雲淡,不以為意——一開始的時候林朝英還很憐惜的想表妹真是辛苦了,明明因為情人出家從此有緣無分而內心悲傷,卻還是要在她這個姐姐面前強顏歡笑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後來時間久了,林朝英也就弄清楚了。

  強顏歡笑什麼的都只不過是自己的腦補,黃此君她是真的不怎麼在意這事。

  或者說——看開了。

  「表姐以為這事對我會是多大的打擊?」那時候的黃此君這般問道,神色和語氣都是清淡的,像是風,過了也不會留下痕跡。「王允卿出家是他自己的事情,也有著他的原因——我能夠理解他的想法,也早就為這一天的到來做好了準備。」

  「所以在猜想成真的時候,其實也沒有什麼難過的。」

  「允卿的想法,也正是我的想法。如果我和他的立場換一換,我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情來。」所以既然是能夠理解的,計較也就無關緊要。

  而因為王允卿做出這個決定而失去的那些——「也是沒有關係的。」

  「我早就知道了。」

  那朵花,註定只能在含苞的時候凋謝了。

  「知曉了,就不會難過嗎?」林朝英覺得自己有點理解不了自家表妹的思維方式。

  黃此君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道:「人的一生之中,總是有許多的事情要去做的。感情之事,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就算是沒有了,也依舊還有其他的趣事等著。何必為此而困苦呢?」

  人活一世,在這世上走上一遭,難道只是來灑灑眼淚為感情煩惱的?

  也許有人會遮掩,但這並非是黃此君的人生。今朝有酒今朝醉,她永遠能夠找到讓自己高興的事情,並且為此而投入精力。

  願意及時行樂,也能夠做一個長久的等待。

  林朝英從對小表妹的性格剖析之中回過神來,想起黃此君的問題,隨口道:「大約是因為……你在我面前提他提了太多次?」

  「原來是這樣嗎?」黃此君也沒懷疑。她倒是沒有回憶自己平時是不是真的有經常提到王重陽,只是覺得自己從家裡出來八年,其中五年多的時間都是和王重陽待在一起的,要說閒聊的話,的確是很容易的就會扯到王重陽。

  林朝英:「我可是會吃醋的啊。」她伸出手來、像是上次她們在街上遇到的那個紈絝公子那樣的托著黃此君的下巴,然後整個人都靠了過來,一張清麗動人的臉上跟著露出那種調戲一樣的笑容。「明明和我在一起,卻總是提到其他人,表妹不覺得這太不公平嗎?」

  黃此君:「是我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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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終南山上

  完全沒有get到林朝英玩笑的黃姑娘十分耿直的認了錯。

  林朝英覺得這話沒法接下去了。

  表妹你這偶爾發作的耿直簡直有毒啊!

  從小到大,林朝英不知道被黃此君這個不定時發作的耿直堵了多少次,然而當事人還毫無自覺,還很無辜的在盯著她看,問表姐你怎麼了……林朝英歎了口氣,覺得這世上大概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夠熟能生巧的。

  就像是現在。

  不管被噎了多少次,在下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她依舊毫無辦法。

  「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些事情。」林朝英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我聽說最近終南山下十分熱鬧,許多武林人士都已經往那邊去了。表妹,你想要去看一看嗎?」

  黃此君皺著眉頭認認真真的想了半柱香的時間,然後說道:「不想去。」

  這回答完全出乎林朝英的意料之外,她有點不解的問道:「為何?」

  「人太多了。」

  「那些人若是上山拜訪,允卿肯定不會讓他們露宿。但終南山的客房也塞不下太多人……」黃此君很憂鬱的歎了口氣,「況且人多了,自然難免有些事端發生。若是他們吵起架來……那可真是吵得很。」

  林朝英:「……」

  理由很正當,沒有任何問題。

  從小到大黃此君都是喜靜的性子,要她生活在鬧騰的地方簡直要她命。林朝英想了想,覺得終南山現在要真是黃此君說的這情況的話……她也不想去了。

  哪怕哪裡有最近瘋傳的天下第一高手王重陽。

  現在妹妹就在身邊,前任妹夫人選算什麼?就算想要找他比試……好吧,這一點林朝英得承認自己沒法放棄。

  挑戰天下第一這件事對於習武之人來說有著天然吸引力,對於林朝英這等武癡來說更是如此。哪怕如今暫且的按捺下了這衝動,下次也還是會去的。

  哦,去之前,林朝英還記得打包帶上了家裡的小表妹。

  被打包帶走的黃此君沒想到自家表姐的衝動來的這麼快。

  說好的去衡山去黃山去太白山全成了空,自從華山論劍之後王重陽成為真正世所公認的天下第一之後,林朝英的情緒就處在一種奇怪的高漲之中。黃此君等了三天,然後在第四天的時候直接被自家表姐打包帶走了。

  黃此君:我能說什麼呢?

  旅遊計畫泡湯什麼的……當然是原諒她啦!

  上了終南山,進了全真教——不等黃此君思考要去哪裡找新任的天下第一,轉過一個彎就看到了數道人影。當先的那位身材甚高,不若舊時一般腰懸長劍,風姿颯爽英氣勃勃,卻別有一種飄逸絕倫。

  正是已經有幾年不見的王重陽。

  除了下巴新蓄起來的那一小縷鬍鬚,他看起來也沒有什麼變化。

  俊秀依舊,溫和依舊。

  「此君?」王重陽的喜悅分毫不加以掩飾,「你怎麼來終南山了?之前不是說要去衡山的麼?」

  「聽說你贏了華山論劍……特來道喜。」黃此君給自己此行找了個靠譜點的藉口。「況且,數年不見,我對你亦是十分想念。」

  林朝英覺得這時候自己大概已經黑了臉。

  並不想讓小表妹和一個註定不能成家的道士繼續糾纏下去,林姑娘當仁不讓的將黃此君護在了身後,然後直截了當的提出了比試的想法。

  王重陽答應的十分爽快。

  兩個人都不是拖延的性子,達成一致之後直接就往附近的演武場去了。

  王重陽負責帶路,黃此君和林朝英跟在後面。這是一開始的隊形,結果到後來就變成了三個人並排走,黃此君在中間,左一句「允卿你果然還是和當年一樣爽快好說話」右一句「表姐加油」,被通風報信沖過來等著觀摩的全真七子全體一臉懵逼。

  周伯通倒是習以為常,他現在在思考另一個問題:「兩個林姑娘……以後該怎麼喊師兄邊上的林姑娘呢?」

  這的確是一個困難的問題,然而現在一貫以來為他解惑的師兄正在場中同林朝英比試……周伯通很艱難的掙扎了一會兒,最後決定還是先看師兄好了。

  高手過招,勝負只在分寸之間——這句話換個理解的方向,就是如果沒有被抓到破綻,就會打很久。

  林朝英武功極高,新鮮出爐的中神通王重陽修為自然高深,他們打起來自然是極為精彩好看的。你來我往之間,更有一種勢均力敵之感。

  黃此君看了一半就能猜到答案。

  放在三年前,林朝英也許能贏,但在現在——她家表姐會輸。

  結果正如黃此君所料,林朝英輸了一十五招。

  贏了的那個雲淡風輕一派從容顯然並不在意勝負,輸了的那個咬牙切齒……的決定在終南山上住下來了。

  換而言之,準備和王重陽杠上了。

  這發展黃此君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林朝英本來就是個武癡,其症狀具體表現為對武學有著遠超常人的熱愛,碰見武功比自己高的就想要贏過他。輸了也不打緊,反正她會一直堅持下去,一直到贏了為止。

  從小到大,黃此君已經見過很多次這情況了。雖說還不知道表姐是為何放棄了在家挑戰舅舅,但一座未能攀過的高山,似乎並不成為林朝英挑戰王重陽的阻礙。

  黃此君有疑惑卻沒問,林朝英倒是很樂意給小表妹解惑。

  為什麼放棄挑戰自家親爹純粹是因為兩人之間差距太大,林朝英準備出來在外面補補給自己升完級再去繼續挑戰親爹。王重陽武功很高,雖然現在還比不上她爹但再過個十多年肯定會比她爹更高——林朝英覺得挑戰這麼一個可成長的對手遠比挑戰等級已經被釘死的親爹更有益處。

  要是有一天她能贏了王重陽……林朝英覺得她當天就能回家去找親爹比武!

  黃此君:「……」

  黃此君真誠的給被預定了日常切磋的好友掬了把同情淚,深深地覺得王重陽這麼輕易的就答應下來林朝英的這個要求肯定是沒見識過林朝英對武學的狂熱程度。在這種情況下……她這個表妹都得靠邊站啊!

  黃姑娘覺得自己是救不了王重陽了,所以……允卿你還是自求多福吧,我會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王重陽:……

  重陽子很大氣的表示這完全不算什麼,日常切磋這種小事,就當做早課一樣對待好了。倒是我最近想要整理一套新的全真教武學理論體系出來,此君你願不願意幫我一把?

  最近挺閑的黃此君很愉快的答應了下來。

  於是等到林朝英從武學的海洋之中稍稍清醒、探出了個頭來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家表妹似乎找到了既遊山玩水之後的第二個主要興趣。

  寫書。


第7章 終南山上

  「表姐難道不覺得有趣嗎?」黃此君很顯然就是樂在其中的樣子,她的分心二用練得好極了,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還能和林朝英閒聊,邊上還有從前兩人救下一定要報恩的小姑娘在磨墨。「將自己的知識一點點的記載下來,在這個過程之中又會有新的發現和收穫……每寫一遍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實在是有趣極了。」

  林朝英拒絕了沉迷學習和寫書的小表妹的這個安利,表示寫書不如練武。

  黃此君駁回了這個觀點:「我覺得寫書更有意思。」

  林朝英:「……人各有志。」林姑娘很艱難的忍下了和小表妹打嘴仗的衝動,哪怕為了自己深愛的武學……畢竟註定要輸的事情就不需要去做了嘛。「表妹,我有事找你的。」

  「何事?」黃此君這時候正好寫完一頁,估摸著表姐是真的有事,便停了筆,特別嚴肅的看著林朝英。

  然後很隨便的做了個猜測:「難道表姐你終於想到怎麼打敗允卿了?」

  「表妹你怎麼知道的?」林朝英反問的驚訝極了。「我才閉關出來就來找你了,誰都沒說呢!」

  黃此君:……其實我就是隨便一扯……

  還真的被我扯中了啊!

  這種隨便的理由當然是不能說的,於是黃此君乾脆不回答:「表姐你的閉關有成效了?」黃姑娘問的特別好奇:「是內功突破還是有了新招式?」

  「我創出了一部新的功法!」

  林朝英可自豪,自創武功這種事情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其中艱難只有做過的人才會知道,何況她這次自創的可是能與王重陽的先天功一較上下的絕學!

  說實話林朝英自己也覺得這門武功的創造過程未免有些太過順利,水到渠成這種說法都是委婉的,更直白一點……就像是這門功夫原本就藏在自己的腦中,只等著有朝一日被自己想到。但檢查多次之後發現武功沒什麼問題,林朝英也就很心大的拿出來用了。

  成功出關之後,林朝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家表妹,當即就過來展示了。

  黃此君對此也很有興趣,雖說最近她的第一愛好變成了寫書,但武功也沒放下……「表姐,你我交手一番,試試可好?」黃姑娘表示自己可期待表姐的新武功了!

  林朝英答應的非常爽快。

  ——然後這對表姐妹就直接打了起來。

  非常點到為止。

  兩百招之後黃此君也就摸出了這門新武功的大概,這的確是非常出眾的一門武功,不論是心法還是外功又或是輕功皆是如此。

  還處處克制全真心法。

  林朝英對此非常自得:「這本就是為了打敗王重陽而創出來的武功!」

  黃此君:「這門武功……表姐打算叫什麼?」

  「玉、女心經。」

  林朝英顯然是早就想好了名字,黃此君哦了一聲,又道:「表姐難道不覺得……還缺了什麼嗎?」

  「這個回頭再說,我先去招王重陽比過一場。」好不容易創出了新武功,林朝英覺得這次自己一定能贏!

  黃此君都沒忍心說王重陽這段時間也從道藏之中得到了啟發,又完善了一下他的先天功。

  又一次輸了的林朝英:「……表妹你怎麼不早說?」

  「表姐你走太快了嘛!」黃此君可無辜了。

  林朝英歎了口氣。

  又歎了口氣。

  「表姐?」黃此君困惑的問道,「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表妹啊。」林朝英雙手支著下頷,語氣非常鄭重的說道,「來幫我吧!」

  黃此君:「哎?」

  「我居然忘了王重陽他有全真劍法!」林朝英的語氣聽起來沉痛極了。「早知如此,我就該也創一套新的劍法出來的!」

  黃此君有些不解:「我能幫表姐什麼呢?」

  別說幫忙創造劍法——林朝英絕對幹不出這事來。林朝英自認為這事自己同王重陽之間的比鬥,王重陽能夠憑一己之力創造出全真劍法,她自然也要憑自己的本事創出一套比全真劍法更好的劍法來!

  「表妹你會全真劍法的,是吧?」林朝英問道。

  黃此君:「啊……的確會。」

  全真劍法說白了就是全真教的基礎劍法,這套劍法說精妙不精妙,因為就連初入門的小弟子都能夠學到,說深奧也深奧,因為就連王重陽的那七個徒弟到現在都還沒有把這套劍法吃透。這套劍法從王重陽少年時就有了想法,但一直到去年才算是真正的創造完成了。

  至於黃此君為什麼會……大概只能說王重陽在她面前用了太多次吧。

  畢竟曾經並肩作戰了那麼久。

  對於能夠過目不忘的黃此君來說,一套劍法看了這麼多次,就算是她不想學……也還是沒辦法的全記下來了。

  王重陽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之前抗金的時候我這劍法都教了很多人了,會的人那麼多,也不多此君你一個——總而言之就是,此君你放心大膽的用,對了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要不要我再給你演示幾遍?

  「總之……就是這樣不知不覺的就學會了。」

  黃此君最後給這件事做了個總結。

  「過目不忘……這種能力可真好用啊!」林朝英大大的歎了口氣,仿佛很是羡慕似得說道。「我也好想有……」

  黃此君噗哧一笑,道:「表姐若是羡慕,多花費些力氣,這本事也是能夠練出來的。」雖說是先天的天賦,但只要後天方法得當,也不是沒辦法做到一樣的事情。

  「太費力氣,也花時間。」林朝英想了想,道,「不如多練幾套劍法來的高興呢。」

  黃此君:「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生氣啦,表妹?」林朝英笑嘻嘻的傾身過來,手指點了點小表妹的額心。

  黃此君不動不笑,清清淡淡的回了句沒有。

  「當真?」林朝英手指移到小表妹臉頰上,戳了戳,又戳了戳。

  噫,好軟。

  「自然當真。」黃此君任由林朝英在自己臉上折騰,柔聲細語。

  於是得到了肯定答案的林朝英就開開心心的拉著表妹沖出去切磋了,按照她的說法——想要創造一套新的劍法自然是要經過長時間的實踐的,怎麼可能只是空想就能得到成果?

  「表妹,用全真劍法!」林朝英躍躍欲試,「我一定要創造出一套專門克制全真劍法的新劍法來!」

  「好呀。」黃此君應的欣然,起手便是全真劍法的樣子。

  林朝英提了十足的精神,揚劍對了上去。


第8章 終南山上

  有了對練的對手之後的好處顯而易見,林朝英對於自己想要創造的新劍法每天都有新的想法和成果。在黃此君和王重陽聯手整理完全真理論體系的時候那套劍法已經完成了大半。

  而在她們所居住的古墓出口的那一樹桃花都開了的時候,林朝英又一次的開始了閉關。

  在進去之前,林朝英很鄭重的對黃此君說:「表妹,這次之後,我也許就要回家了。」

  黃此君道:「那此君便先恭喜表姐了。」

  沉重的石門緩緩落下,隔絕了室內室外兩個空間。黃此君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家表姐這次的信心這麼足,新劍法創出來之後,肯定能贏王重陽吧?

  贏了之後,表姐就要回家了呢。

  「此君也要一起走嗎?」問話的人是王重陽。

  林朝英閉關去了,失去了最合拍的玩伴和密友,黃此君也覺得有些空虛,竟是連動筆都不怎麼想了。至於和周伯通一起玩……更沒精神。思來想去,乾脆趁著這難得空閒,來找王重陽下棋。

  王重陽的棋藝不算頂好,至少不能和黃此君比,沒一會兒就被黃此君給殺的節節敗退。只是如今,贏的人在一邊出神一邊歎氣,輸的人卻是淡然從容的很,還能出言安慰一番,順帶著問幾個問題。

  「不會。」黃此君答得毫不猶豫,「我不想去舅舅那裡。」

  倒不是說她對自家舅舅有什麼偏見,但怎麼說呢……這種上一代遺傳下來的家庭問題,黃此君覺得自己還是只要遵守就好了。

  深究起來往往會很沒意思。

  倒不如多玩會兒新收下的小徒弟。

  「軟綿綿的,手腳都是小小的,好玩極了。」黃此君很認真的給好友賣安利。

  王重陽拒絕了這個安利。

  黃此君的新徒弟是上個月才收下的,是個因為家中貧窮無法養育而被送上山的女嬰。黃此君喜歡的很,又覺得自己大約也是到了收徒弟的年紀了,便打著有緣的旗號將女嬰搶了過來當徒弟,準備自己照看養育。

  然而事實證明,很多事情都是需要經驗的。

  哪怕才多才藝如黃此君……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養育一個剛出生幾天,還虛弱的連喝奶都困難的孩子。

  萬幸之前兩姐妹外出行(游)俠(山)仗(玩)義(水)的時候帶回來兩個女子,其中一個小了點,才十多歲的年紀,但有一個卻是上了年紀,也生養過孩子,自然知曉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如何養育。黃此君見此,便乾脆將新徒弟丟給了那位孫姓的年長婦人照料,轉頭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典型的只想逗孩子,不想奶娃娃。

  畢竟,小孩子笑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可愛,但是哭起來——

  「哪怕是這世上最為高明的音攻法門,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被魔音貫耳過一回的林朝英如是說,並且堅決表示以後自己要是收徒弟絕對不收這種奶都還沒斷的娃娃!

  黃此君很贊同這個觀點,然而對後半段持否定態度。畢竟徒弟都收了,總不能因為徒弟太能哭就逐出師門吧?這也兒戲了。左右有孫婆婆養著,黃此君覺得偶爾去逗弄一番,不小心把孩子弄哭了就緊急召喚孫婆婆來哄,這樣也挺有趣的。

  並且堅持不懈的想要讓王重陽來一起玩徒弟(劃掉)分享徒弟的可愛。

  然而王重陽總是十動然拒。

  林朝英就很爽快的買了這份安利,大概女性天生的就有一種母性情懷,哪怕林朝英這輩子都不打算找個人成親只想一個人過日子,在抱著新出爐的小師侄的時候,心也是軟的。

  親親抱抱無壓力。

  要下終南山的時候還在依依不捨。

  林朝英創出玉·女素心劍法之後總算是得償所願,贏了王重陽一次。得此戰果,林朝英在將這套劍法抄錄一份交給黃此君之後便打算下山回家去了。

  「等我贏了爹爹再來找你啦,表妹!」

  告別也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

  黃此君拿著那份手稿在很認真的看,她這時候也沒有呆在古墓裡面,而是住在邊上的竹屋裡。倚在靠窗的位置,窗也沒關,風很容易的就將一片花瓣送了進來。

  小小的一片粉色,黃此君兩指將其拈起,對著光仔細端詳,想:原來桃花又開了呀。

  春天到了,舊的一年又過去了。

  時間好像過的格外的快,黃此君扳著手指算了算,總覺得在林朝英走後自己也沒能做成什麼事——大概發現了玉·女素心劍法除了能克制全真劍法之外還能和全真劍法互相配合算是一件吧,整個人都處在某種莫名其妙的慵惰裡面。

  出門踏青訪友的王重陽給黃此君帶了支她門口的桃花:「寫好的那幾本冊子不算嗎?山下的人試過了,說很有用。」

  「我只是複述罷了。」黃此君道。

  在知識這方面,因為家學淵源,黃此君可以說是十分富有。但比較可惜的是她看的那些書都是孤本,壞一本少一本隨時就要斷絕的那種。某天黃此君突發奇想,打算將自己記得的那些書全部默寫出來——至於那些自己寫的書,那是附帶產品。

  前者是能夠傳出去的,後者是只能自己看的。

  這就是區別所在了。

  王重陽應了一聲,又問:「要出去走走嗎?」

  對於這個問題,其實黃此君是想要拒絕的,但是敵方段數太高……只能說最後黃此君還是和王重陽一起踏青去了。

  說是踏青,其實只是下了趟終南山罷了。

  兩人下山走的是一條僻靜的小路,被藏在層層的林木之中,一個人走還尚算是寬敞,兩個人並肩而行就顯得有些窄小了。非常意外的,一路走下來竟然都沒有遇到任何人。

  一直到走在山下村莊的集市上的時候黃此君也沒多想。

  她的關注點全放在周邊來往村民身上了。她這幾年也不是一直呆在終南山上的,偶爾也會去更遠的地方走走,也見過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人。終南山這塊地方大概是她見過的、最和諧安寧的地方了。來往村民皆是臉上帶笑,教她想到了曾經的義軍駐地。

  那裡的百姓也是這樣的。

  「桃花源不過如此。」黃此君真心實意的讚歎道。

  為了眼前百姓的笑容,那些犧牲,都是有意義的。

  她再一次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終南山一帶安寧至此,全因有全真教在此坐鎮。

  以一教之力護得一方百姓,這事情聽起來荒謬,而要讓這種荒謬的事情成真——王重陽該是花了多少的心力在上面呢?

  這個問題一直到王重陽去世的時候黃此君也沒有想清楚、

  面容清俊的道人看起來還很年輕,眼睛閉著,仿若安睡。只是眉頭還是皺著的,像是心有惦念,不得放下。黃此君握著王重陽的手,一點點的感受著溫度的逝去,只覺得心裡有什麼也在跟著一點點的冷下來。

  周伯通進來的時候,黃此君正閉著眼睛,像是十分疲憊的歎息。「有什麼事情嗎,伯通?」

  周伯通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好容易擠出來幾個字也是零落不成樣的,最後竟是直接轉身跑了。黃此君盯著被他撞開的門看了一會兒,很輕的笑了一聲。

  「允卿,你說伯通怎麼就這麼傻呢?還總愛想這些奇怪的事情。」

  「我怎麼可能做出什麼不當的事來啊。」

  她表現的實在是平靜極了,看王重陽入棺的時候是這樣,看他下葬的時候也是如此,就連上香的時候神色也沒變過。

  就連最天真的周伯通都知道這不正常。

  林朝英摟著她,像是小時候一樣互相依靠著,一遍遍的哄著,說你哭出來好不好?表妹你不要笑了,難過就哭出來啊!她說的那麼難過,但黃此君只是無奈的看著她,然後說表姐我真的不難過。

  是真的。

  黃此君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她依舊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自覺和之前毫無區別——只是在又是一年春來之時,看著竹屋前的那樹桃花,突然淚如雨下。

  她想起來那一年走過的小路,那條路那麼那麼的長,像是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但這到底,也只不過是錯覺罷了。


第9章 踏月留香

  青州,珞珈山。

  一隊銀白紗衣的美貌女子形容規整的立于竹林之間,當先打頭、腰系銀色絲帶的冷豔女子立於那條顯眼的通幽小徑之前,欲行又止,似是十分躊躇。

  不管是從表面還是內在來說,這都是非常尋常的一座山,既沒有什麼姝麗風景也沒有什麼名人古跡更沒有什麼奇聞異事,不過就是這世上無數座籍籍無名小山的其中之一。而能夠和這座山扯上關係的最為有名的一個人物不過也只是這幾年才有些名氣的劍客——也正是宮南燕來此的原因。

  宮南燕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正好相反,這些年來她幾乎每年都要來這裡接人。山上住著的人是她心中最為重要之人的侄女,更是深得戀慕之人看重,一般的弟子根本不會被派遣來此。哪怕心中嫉妒,但每每走這一趟,宮南燕心中總是甜蜜更多。

  委以重任——我是被看重著的。

  哪怕如今被這奇怪的陣法攔在了山下,心裡的甜也沒有消退什麼。

  ——但這也不能讓她破開眼前的陣法。

  宮南燕心中有些小心思,原是打算直接破開陣法,只是花了好大力氣都沒有能夠成功,最後還是有些無奈的點燃了信號,待到主陣之人開放了陣法,這才走了進去。

  只是宮南燕在出神水宮乃至於山下的時候都還帶著浩浩蕩蕩一大票姑娘,然而等她到這山上的時候,也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了。

  而前方早有人在等候了。

  那是一位花信年華的美貌少女,從容顏來說,她像是十六七歲,嬌嫩美好鮮豔欲滴,但從氣質風儀來說,她又像是七八十歲,有一種歷經世事之後的潔淨從容。她做了道姑打扮,沒帶拂塵,深藍色的道袍看起來就很耐髒,不寬大,為了方便幹活還做了些修改。

  衣飾亦是不甚華美,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簡陋。

  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的。

  也許連布都是自己織的。

  宮南燕始終無法理解好好的神水宮少主為何要執意放著神水宮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侍女成群華服美食的生活一人獨自隱居在此,還要自己種地養活自己吃這種苦頭……但也不得不承認,便是如此,也半分無損于這份超然氣度。

  這份出塵從司徒浮筠被找到的時候就有,宮南燕覺得大概是被她那個道士師父拿著道經和山水養出來的。這麼多年神水宮珠玉綺羅奇珍異寶的養下來,不僅沒有少多少,反而還更添了幾分。

  心裡思緒不斷,宮南燕面上也沒耽擱,見到人的第一時間就彎下腰行了個禮,表現的十分恭敬。「少宮主。」

  被這麼一個高傲冷豔的大美人恭敬以待,不管怎麼說,反應總是要有的。只可惜被行禮的那個眼睛都不眨一下,非常自然的受了這個禮。

  雖說是個出家人——但不管是誰,習慣成自然這個設定都是具備的。司徒浮筠每年在神水宮居住的那半個年頭裡面被行禮的次數簡直不要太多,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你來了。」

  司徒浮筠的開場白非常的寡淡,不管是話語還是語氣都是如此,一點兒都沒有半年不見熟人重逢該有的情緒。不過宮南燕也早就習慣了這點,也知曉司徒浮筠在情緒方面向來是克制的很,對此也習以為常。「已至十月。」

  宮南燕說道。

  司徒浮筠道:「較之往常,早了一個月。」

  「宮中出了些事情。」宮南燕道,「宮主令我早些來接你。」

  司徒浮筠問:「可是丟了天一神水?」

  「確實如此。」宮南燕雖說詫異為何遠在珞珈山的司徒浮筠會知道這事情,點頭肯定的動作卻並不因為這份詫異而遲疑。「天一神水失竊,宮主十分震怒。」

  這都是假話。

  司徒浮筠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因為早在宮南燕前來之前,司徒靜的書信便已經到了她手中。那封信不僅是數月不見的表姐妹之間的親昵問候,還寫著神水宮天一神水失竊之事的前因後果。

  這件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起來自然是十分玄乎的,畢竟能夠在有著水母陰姬坐鎮的神水宮之中竊走神水宮的寶物,這等身手心智,當世少有。但在知曉了其中因果之後,其實也很簡單了。

  壓根沒有其他人想像之中的那麼驚險。

  因為拿走這份天一神水的人壓根就沒有和水母陰姬對上,也不曾親身犯險去盜取——他只不過是欺騙了一個女孩子罷了。

  司徒靜就是這個被欺騙的女孩子。

  換做是其他人,私自將本宮寶物竊取贈與他人,這都是極大的罪過,門派不管怎麼處理都是不為過的。但偏偏這麼做的人是司徒靜,於是她的結果也就是幾天的禁閉罷了,被關起來的時候她還能給遠在青州的司徒浮筠寫信,並指使人給司徒浮筠送過來。

  畢竟除了是神水宮弟子之外,司徒靜還有一個身份——水母陰姬唯一的女兒。

  這個身份總能給她帶來許多的庇護。

  一個母親,對於自己的女兒總是不會太嚴厲的。哪怕是名震江湖的水母陰姬,她總也還是一個母親。

  司徒靜的慶倖在行文之中流露無遺,接到信的司徒浮筠卻忍不住想的更多一點。

  假若她的表妹僅僅只是一個尋常的神水宮弟子,那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會有什麼樣子的結果,欺騙她的人真的是不知道的嗎?

  也許是知道的吧,但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不曾在意罷了。

  這樣的事情,哪怕是她知道了也難免生了不快,況且是一貫將靜兒掛在心尖上的姑姑呢?司徒浮筠對於宮南燕所言不置可否,心中卻是明瞭,水母陰姬的怒火絕非是因為天一神水的失竊。

  ——而是女兒所受到的欺騙。

  「我知曉了。」司徒浮筠道,「姑姑令你來此,便是叫我提前這些時候前往神水宮?」

  宮南燕道:「是。」

  司徒浮筠道:「可是你卻來晚了一步。」她說,「昨天有人上了山,求了我一件事情。」

  宮南燕:「少宮主的意思是?」

  「我要先去處理了這件事情。」司徒浮筠道,「先去濟南,而後再回轉神水宮——這般可好?」

  宮南燕還能說什麼呢?哪怕再怎麼不願意延遲幾天見到心慕之人……但司徒浮筠自己都做了決定,而她又沒有這個本事教她更改心意,便只能順從了。

  但有一點,宮南燕卻是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的。

  「少宮主前往濟南,所為何事?」


第10章 踏月留香

  「少宮主前往濟南,所為何事?」

  這問題無論如何宮南燕也想要知道答案,畢竟之前她才去找了楚留香。

  而現在——楚留香似乎就在那片地方。

  哪怕知曉楚留香絕沒有這麼快的腳程,宮南燕依舊忍不住的生出了——莫非那日前上山求助之人便是楚留香——這樣的荒誕想法。

  至於為什麼宮南燕會從司徒浮筠要去濟南聯想到楚留香,這真的不是沒有原因的。

  宮南燕是水母陰姬身邊的親近之人,自然會知曉很多他人不清楚的事情——比如說司徒浮筠的交友情況。

  司徒浮筠自小跟隨道士修道——雖然修的不是全真道而是能夠成婚的正一道,道號自然是有的,正是若虛二字。司徒浮筠這名字在江湖上沒什麼聲名,但換做是若虛真人,江湖上混的基本都聽說過這名頭。

  全是打出來的。

  司徒浮筠其實不是什麼喜歡惹事的性子,但是奈何總有人上門找事,煩不勝煩之下,司徒浮筠也只能讓他們從此再也不能上門了。除此之外,在外行走,總也難免會遇見一些看不慣的事情。有些事司徒浮筠可以當作沒看到,但有些事情就完全不能忍了。

  比如說採花賊。

  因為這檔子事情,宮南燕對於司徒浮筠的好感度一直都挺高,雖然司徒浮筠本人壓根不知道這好感從何而來,最後只能簡單粗暴的歸結在自己同水母陰姬的血緣關係上面。

  咳,稍微有點扯遠了。繼續接著前面的說,若虛真人在江湖上名氣大,乃是出名的劍客,但與她的劍法同樣出名的,還有那個獨來獨往的喜好。

  大家都以為若虛真人沒朋友呢。

  水母陰姬很顯然的就不在這個範圍之內,神水宮主不僅知道司徒浮筠有朋友而且關係都很不錯,還知道他們分別是誰——華山派的華真真也就算了,但楚留香又是怎麼回事?

  聯想一下侄女認識楚留香的時間和這幾年來風流香帥轉性的事實,水母陰姬拒絕接受這個結果,並試圖隔絕侄女和楚留香。

  各方面的。

  宮南燕自詡是水母陰姬的貼心人,自然也要為心慕之人盡一份心力。至於楚留香,那是誰?有關係嗎?

  「聽說白玉魔現在就在那裡。」司徒浮筠說的輕飄飄的,「有人求我殺了他。」

  司徒浮筠也覺得這個人挺該死的。

  神水宮裡藏著許多秘密,也知道許多秘密。但白玉魔之事本就和隱秘扯不上關係,被人求上門之後司徒浮筠都不需要回神水宮在藏書閣裡面找,在山下的鎮子裡轉上一圈就知道了白玉魔的事。

  白玉魔本姓白,只因作惡多端,又生得細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都喚他做「白玉魔丐」。其人卻不以為恥反自鳴得意,索性將「丐」字去掉,管自己叫做白玉魔。十餘年前更是一口氣禍害了十多位姑娘,那時候的丐幫幫主任慈本打算將他處死,卻是遍尋不得,只能將他逐出門派。

  這人宮南燕也知道,她們神水宮裡全是女子,對於這等……人自然要多些關注。她也瞭解司徒浮筠的性情,自然知曉這事情絕無回轉的餘地。

  若虛真人言出必行。

  況且白玉魔還是司徒浮筠最為厭惡的那一類人。對這種人動手,司徒浮筠都不需要有什麼猶豫的。

  宮南燕和司徒浮筠的態度保持一致。

  不過要說她這麼迅速的安排好了一切的緣故,司徒浮筠覺著,還是為了早日回到神水宮。

  而在去神水宮之前,她們需要先繞道去濟南。

  若是為了壯一壯聲勢,人多自然是個好處,然若是想要低調行事,這便成了個壞處——尤其是當跟在你身邊的人數量很是不少,還個個嬌美如花的時候。

  司徒浮筠無意引人注目,便將一票服裝統一容顏美麗的神水宮弟子們連帶著宮南燕一起丟在了城門外,自己提著劍進了城。

  這世道武風盛行,提刀背劍的江湖人到處都是,司徒浮筠這般打扮也不算是引人注意。她收斂了一番,又帶上了幕籬,於是便連容貌也遮住了,任誰見了,也只覺得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江湖俠客罷了。

  但這俠客的劍卻是美極了。

  月光比不上這劍皎潔,流星比不上這劍迅捷,冰雪也及不上這劍清寒。它來的突然,卻又叫所有見到這劍光的人都生不出任何的突兀之感,只恨不得能夠將全副心神都用來欣賞這份驚世的美麗。

  楚留香也不例外。

  只是在欣賞完了之後,他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剛進來就差點碰上了這麼一道劍光的南宮靈被這歎息驚醒,心口急跳之後卻是看向了楚留香,笑問道:「得見如此美景,香帥為何歎氣?」

  楚留香道:「自然是因為遇到了麻煩。」

  「麻煩?」南宮靈奇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叫香帥也束手無策?」

  楚留香又歎了一聲:「總有那麼特殊的一個人……」他又看向房門處,道:「你說是吧,浮筠?」

  「楚留香?你怎麼會在這裡。」好好的一個疑問句,硬生生被司徒浮筠給說成了陳述句。她腳步平緩的走進來,仍舊帶著幕籬,但佩劍卻是已經出了鞘。

  之前的那道劍光便是她在路過窗下的時候揮出來的,為了迫使想要從那裡逃走的白玉魔又退回房內。自己則是又繞到了房門口的位置,才走了進來。

  就是為了不用翻窗。

  差點就被削了半張臉的白玉魔目光不善的盯著這走進來的女子看,目光灼灼,像是想要穿過那層黑紗刺到司徒浮筠的臉上去。南宮靈也一起看著她,卻是好奇更多一些。

  被詢問的那個卻是在使勁的摸著自己的鼻子。「有些事情要做。」他說的十分含糊,「所以就從船上下來了。」

  浮筠你信我,我之前和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是在騙你!

  司徒浮筠當然沒多想,之所以這麼一問也只是見到友人之後的隨口之言罷了。這時候得到了答案,也就點到為止。她應了一聲,又將目光投向了房中幾個陌生人。

  遊移片刻之後,落在了左側的人身上。

  「你便是白玉魔?」

  被問的白玉魔竟也不膽怯,反而語氣陰沉的問道:「殺了我的蛇,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賠?」

  「蛇?」司徒浮筠略略疑惑,眼角餘光掃過地上那幾十條色彩各異的大蛇之後,說道,「此物有毒,不宜佐餐。為避免他人誤食,還是埋了吧。」

  白玉魔簡直氣炸,他辛辛苦苦花費心力養出來的毒蛇,行走江湖的一大依仗,就這麼被一劍弄死了不說,居然還被嘲笑說是用來吃——不,連吃都不能吃?他原先不過只是想要先發制人,以此事先行發問也只為了掌握主動權好壯壯膽氣,但這時候卻是真有將這突來的女子給挫骨揚灰的想法了。

  這憤怒甚至讓他忘記了之前那一劍的恐懼。

  白玉魔氣的抄起自己最得意的兵器就砸了過去。

  那是很古怪的一件兵器,似缽非缽,似爪非爪,握手處如狼牙棒,頂端卻是個鬼爪,爪子黑得發亮,似是沾有劇毒。司徒浮筠也不閃避,足下不動,掌中空蒙雨亦已然抵住那當空砸下的一棍,語氣依舊是波瀾不驚的。

  「太刻意了。」

  「刻意的讓自己這般憤怒,你已經害怕到了這種程度嗎?」

  白玉魔從來沒有像是這一刻這樣的想要堵住一個人的嘴,司徒浮筠說話一點都不毒,但奈何針針見血直擊重點,幾句話下來白玉魔就忍不住開始心虛。

  心裡發虛,便只能用更大的憤怒來作為掩飾。「住口——」

  然後就被司徒浮筠捉到了一個破綻。

  淒冷劍光一閃而過。

  一切都歸於平靜。

  空蒙雨亦上沾了些血,司徒浮筠像是很嫌棄似得將這些血全抖在了地上。

  這時候白玉魔仍舊是站著的,口中也依舊在說著那個「口」字。

  不斷的重複著,無端的叫人膽寒。

  司徒浮筠從從容容的收劍回鞘,道:「有人求我,要你的命。」

  「並要求問一問你——可還記得,三年前張家口,被你害死的那家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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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踏月留香

  夜色深深。

  楚留香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覺得時候已經不早了,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過去了半個時辰。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還在趕路,楚香帥天下無雙的輕功這時候被發揮的淋漓盡致。也是幸得此時夜深,路上並無行人,不然見到一身白衣的楚留香掠過的影子,怕是難免一番驚嚇。

  畢竟……大晚上的,突然看到這麼一個白慘慘的影子,首先聯想到的絕對不會是什麼浪漫的傳說,而是更加簡單直接的——

  鬼啊!!!

  被友人用詞含蓄委婉但實際意思就是這樣的取笑了一番,楚留香沒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覺得在司徒浮筠面前自己的這個習慣性小動作好像要頻繁上許多,以及——

  「我若是來的更遲一些,難道浮筠你也會繼續等下去?」

  「不過是一個多時辰罷了,我自然是等的起的。」依舊是做了道姑打扮的少女將這話說的理所當然,「你是信人,自然不會失約。」

  楚留香長長的歎了口氣,道:「但我這次已經遲到了。」

  司徒浮筠道:「那必然是因為你遇到了其他的事情。」或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或是因為其他事情……司徒浮筠對這個其實並不怎麼在意,她慣來更喜歡看結果做判斷。「你現在在這裡,這便是最好的回答了。」

  「我卻是未曾想過這麼快便又與你重逢了。」楚留香道。

  按照正常情況——即兩人之間的默契來說,他們其實一年只會約一次見面。

  每次的時間都很固定,做的事情也都狠統一,無非就是切磋比試。這個保留項目從五年前楚留香第一次遇見司徒浮筠的時候就開始上演,到現在……楚留香覺得還是繼續很多年。

  雖說每一次比試的時候司徒浮筠的劍法都在進步,但——

  就算打不過,躲開還是可以的。

  浮筠又沒有殺心!

  對於船上那三個知道這約定和保留專案的姑娘,楚留香統一的都用了這句話來當做回答。

  反正這是事實,他說的一點都不心虛。

  當然,從不偷聽女孩子關起門來的悄悄話的楚香帥……理所當然的也就不知道他養大的三個姑娘在私底下的歎息。分明是個能惹無數女子魂牽夢繞的風流公子,怎麼就在對著這位姓司徒的真愛姑娘的時候這麼的不開竅呢?

  該不會是潔身自好五年,已經把從前練得滿級的撩妹技能丟到了天邊去,退化的忘記怎麼討女孩子喜歡了吧?

  真是大笨蛋,用這樣的辦法去追喜歡的女孩子……肯定是不會有結果的啊!

  「好友似乎對此前之事,很是意外?」司徒浮筠微微側首,語聲清淡的問道。

  楚留香回答的十分坦誠:「的確。」

  他家的這個好朋友……怎麼說呢?劍法高人漂亮心地好,哪怕性格有點冷,但熟悉之後就不是問題了。總之,在楚留香的情人眼裡,司徒浮筠樣樣都好渾身上下都沒有半點的不足——哪怕一年到頭頂多只出三次門這種怪癖他也覺得好。

  但這也不代表在看到司徒浮筠在今年下了第四次山的時候不會驚訝。

  至於楚留香是怎麼知道司徒浮筠在此之前已經出了三次門……其實是因為上次見面的時候,偶然的聽司徒浮筠這麼感歎了一聲罷了。

  說的人漫不經心,聽的人也心無痕跡——卻是記得牢固。

  「我為白玉魔而來。」司徒浮筠說道。

  白玉魔此人,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雖說出身丐幫,但從行事手段來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道。他害過為數不少的少女,也曾經因此被丐幫的前任幫主仁慈逐出丐幫。後來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活著。

  這本不在司徒浮筠的關注範圍之中。

  但有人求上了門。

  於是司徒浮筠便下了山,來到這裡,取走了白玉魔的性命。

  「我知曉。」楚留香說道,之前司徒浮筠一照面就對白玉魔動了手,來意已經表明的十分清楚了。就是苦了他,宰完人之後的好友難得邀他見面,為了及時趕到……楚留香覺得自己已經跑掉了大半條命。

  殺了白玉魔這件事的後續其實很好處理,畢竟此人素有惡名,司徒浮筠此次動手也是師出有名,但——南宮靈實在是太能拖時間了。

  這麼在心中念叨了一句,楚留香又感到了一些奇怪。好歹白玉魔在江湖上也算是惡名昭彰……但怎麼在司徒浮筠的口中,就成了這麼隨便的小事呢?連提起來,也是這樣輕飄飄的。

  「大約是見過的大事太多了吧。」司徒浮筠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你在奇怪什麼?」

  楚留香道:「唔……一個請求,就能讓你破例嗎?」

  「那也要看是誰,又是什麼請求了。」司徒浮筠道,「如果是你相請,下山也不算什麼。又像是白玉魔——為了他的性命走上一趟,也是值得的。」

  被特殊對待的楚留香十分高興:「浮筠你似乎十分厭惡他?」

  司徒浮筠:「同為女子,自然深有感觸。」

  司徒姑娘表示自己厭惡那些將女子當做玩物的男人,卻更加厭惡像是白玉魔這種隨便淩·辱女子的混蛋——哦,大概還得加上那些採花賊。

  前者還能讓自己勉強無視,畢竟那基本都是你情我願的,又是何必多此一舉?但後兩者——

  若虛真人不常在江湖上行走,她如今在江湖上的聲名更多的是來自於那些輸在了她劍下的對手,而在前幾年,她才入江湖的時候,名氣全部來自於那一個個被砍了的採花賊和喜歡擄掠女子的大魔頭。

  那把名為空饔暌嗟某ガ#諳衷詼際遣苫ㄔ粽飧魴幸檔呢巍

  簡直連說出這四個字的勇氣都沒有。

  同樣想到這一茬子的楚留香沒有抖,畢竟他只是個大盜,既不偷香也不竊玉,現在也在潔身自好。雖說曾經有過一段風流過去,但那也都是你情我願,絕對沒有半點強迫行為!

  所以他就能夠毫無心理負擔的說出那四個字了。

  「空饔暌啵俊彼擔叭緗窠希苫ㄔ舳伎煲a恕槐荒闋Д降哪切急荒閬牌屏說ㄗ影。◇蕖!

  「這難道不好嗎?」司徒浮筠反問道,「採花賊這種東西……消失了之後難道還有什麼壞處不成?」

  「沒有!」楚留香果斷的終結了這個話題。

  然後說:「南宮靈托我想你道歉。」

  「這又是誰?」被道歉的司徒浮筠問的很困惑。

  雖然表情還是那種淡淡的樣子,一絲一點的都沒有變過。但那種困惑,嗓音裡藏都藏不住。

  司徒浮筠也沒想要藏就是了。

  「丐幫的新幫主。」深知司徒浮筠慣來不關注江湖消息,楚留香在她這問題還未出口的時候就準備好了答案,這時候回答起來也十分的迅速。怕司徒浮筠難對上號,還又補充了一句:「任老幫主的養子。」

  司徒浮筠:「任慈?」

  楚留香默默地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又是司徒浮筠身上的一個違和點了,若虛真人的身世成謎,來歷師承卻是很好找的,山東附近的一個山上的小道觀而已。觀主當年倒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劍客高手,教出司徒浮筠這樣的劍術大家,大家也都不覺得奇怪,頂多也只是覺得這姑娘天賦真好小小年紀就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但——

  楚留香想,任老幫主似乎是和浮筠的師尊同輩的吧?

  所以浮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像是在稱呼同輩似的,就這麼隨隨便便的將丐幫前幫主的名字掛在嘴邊?

  就好像那不是名滿江湖德高望重的前輩,而是鄰居家的張二狗似得——雖然這麼想實在是很不禮貌,但說真的,司徒浮筠這種堪稱隨意的態度總是讓楚留香有一種這樣的既視感。

  司徒浮筠不知道楚留香的糾結心情,她花了點力氣的將之前掃過一眼的南宮離和丐幫新幫主這個名頭畫上了一個等號,然後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種小事,完全沒有多關注的必要。

  直接上門宰了人家門派的長老這的確是一件挺不禮貌的事情,但如果這個被宰了的長老是白玉魔的話,司徒浮筠覺得自己沒錯。

  既然自己沒錯——

  那錯的肯定就是別人了。

  比如說讓白玉魔再次回到丐幫的南宮靈!

  司徒姑娘的邏輯十分通順,作為聽眾的楚留香都差點被洗腦。但香帥畢竟是香帥,他以超人的意志阻止了自己的思維跟著跑偏,並提出了一個新問題:「那是來找你的嗎,浮筠?」

  楚留香口中所指的、來找司徒浮筠的乃是一艘極其精緻美麗的大船,輕紗飄飄描金畫碧,第一眼看過去只覺得富麗堂皇外加精緻美麗,連上面走動的女子都是個個美人。第二眼——

  臥槽這是誰家的敗家子這麼亂砸錢?

  楚留香也是有錢人,但是對於這種夜明珠隨便丟黃金來刷牆的行為也稍微的有點接受不能。

  況且司徒浮筠人如其名,正如風中翠竹,挺拔堅定,又如冬日冰雪,淡漠清寒而又潔白晶瑩,不管怎麼看都是十足十的道門名士畫風,說她下一刻就會飛升也不值得驚訝。但這船,人間富貴錦繡輝煌不外如是。

  這畫風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若非此處只有他們二人,那船還就認定了這個方向……楚留香也不會這麼問出來。

  他寧願相信這是來找自己的,哪怕他確定自己最近並沒有招惹誰。

  然而事實總是不會因為人的意志而發生轉移,哪怕楚留香再怎麼不相信……司徒浮筠還是點了頭,說了一聲是。

  楚留香:……


第12章 踏月留香

  天明之前司徒浮筠就上了船,離開了。

  楚留香目送那船駛遠,覺得下次大概能邀請司徒浮筠去自己船上玩了。

  他養大的三個妹子個個漂亮甜蜜,看起來司徒浮筠也不暈船——這事情的成功率應該不算小吧?

  楚留香思考著問題投入了接下來的探查之中。

  同司徒浮筠的相逢也只不過是這段時日之中的小小插曲,偶爾想來值得會心一笑,但也無需是時時念著。

  只是——

  這次浮筠回去,是回哪裡呢?山上,又或者是姑姑家?

  楚留香覺得這問題必須弄清楚,不然他下次寫信都不知道往哪裡寄過去。

  遠在神水宮的司徒浮筠:……你還是往山上寄吧。

  畢竟神水宮裡,真的只有女孩子啊!

  這還不算,當家作主的神水陰姬更是極度的厭惡男人,簡直恨不得整個神水宮裡連只公的動物都沒有。別說是讓男人踏進神水宮範圍了,神水宮裡,就算是男人的東西,那也是不准進來的。

  楚留香也不會是例外,應該說,對他的標準只會更加的嚴苛許多。

  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司徒浮筠從不在水母陰姬面前提及自己的好友之一楚留香,水母陰姬能夠在她口中聽到的友人名字,也只有一個華真真而已。

  哪怕她們都心知肚明,水母陰姬不可能不瞭解司徒浮筠的交友情況,司徒浮筠也不可能不清楚水母陰姬對自己身邊情況的掌控力。

  「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司徒浮筠如是說,「姑姑沒說,我便也不說。」

  「表姐便要當做不知道嗎?」銀白紗衣的女孩子伏在她的膝上,嬌嫩甜美的容顏上還帶著蜜糖一樣動人的笑意。她的眼睛也是極美,當她專注的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恍然之間便會叫人有種被全心全意仰慕深愛著的錯覺。

  司徒浮筠手指穿過女孩子的髮絲,烏黑的長髮在她之間流淌而過,宛如一泓流泉。「靜兒。」她說,「不說和假裝不知道,那是兩件事情。」

  「就像是表姐待在神水宮,和不在神水宮一樣麼?」司徒家眨著眼問道。

  司徒浮筠略略失笑:「這是兩樁事,怎麼能跟混為一談?」

  「為何不能?」司徒靜道,「對我來說,這兩樣事情都是一樣的。」

  司徒浮筠很淺的笑了一下,手指輕輕地碰了一下女孩子的額心,道:「靜兒不是已經長大了嗎?怎麼還是這麼的孩子氣?」

  「我哪有!」司徒靜嗔道,「表姐又取笑我!」

  司徒浮筠道:「嗯?還說自己沒有?」

  此地無銀三百兩呀,小表妹。

  司徒浮筠可喜歡自己的這個小表妹了,哪怕當姑姑的水母陰姬再怎麼堅定冷酷的隔絕她們……也沒法阻止司徒浮筠想方設法的來探望司徒靜。

  最開始的確只是移情作用,失去了親人太多年,所以在見到那小小的女孩子的時候便將其當作了自己早逝的妹妹,但多年相處多年寵愛也不是作假的。司徒浮筠這一生執著的事情就那麼幾件,帶著表妹出神水宮便是當中之一。

  但在這之前,她得先過了水母陰姬這關。

  說真的,司徒浮筠挺難理解水母陰姬的養女兒方式。一直把司徒靜困在神水宮之中算是怎麼回事?就算是學的再多,不到外面走走也很容易被騙啊,這次不就是教訓麼?

  何況司徒靜壓根就不具備在家即知天下事的設定。心思倒是敏感,然而這能有什麼用?

  水母陰姬態度十分堅定,對於侄女的執著回答也從來只有一個:勝過我,你就能夠做想要做的事情!

  神水宮主奉行的規則十分的簡單粗暴,司徒浮筠每次來神水宮小住的時候都要因為這事被水母陰姬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幾次。不過對於司徒浮筠來說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哪怕是水母陰姬的冷臉,都不能阻止她繼續自己的挑戰。

  雖然每次都會被收拾的很慘就是了。

  具體有多慘……大概是比斷氣多一口氣這種程度吧。

  這次尤其的慘,司徒靜看到司徒浮筠這次的慘樣差點沒哭出來。素衣道姑從容依舊,那份傲骨也是依舊,但雪白的面容上卻是浮現著不正常的暈紅,唇色更是慘白。司徒靜忍著手抖把手指在司徒浮筠手腕上搭上去,指尖下的經脈簡直混亂的叫人不敢置信。

  「娘親怎麼能這樣!」

  司徒靜早知道親娘對表姐下手慣來不留情面,也已經見識過很多次自家表姐被親娘打成重傷的情況,但這麼嚴重的——

  還真是第一次。

  「小事罷了。」司徒浮筠說的漫不經心,「靜兒,不要多想——姑姑對我,實在是用心良苦。」

  司徒靜覺得有點難以理解,用心良苦——往死裡打的用心良苦嗎?

  「我這不是還活著?」

  司徒浮筠覺得這就已經很能表現出水母陰姬的手下留情了啊。

  獨步天下武林,不可一世的神水宮主,誰能夠在一次次的挑戰她之後還能夠活下來?何況是有幸得這位武功內力不亞於當世第一大英雄鐵中棠的「水母」陰姬親自指點武學?雖說每次都被收拾的很慘,但司徒浮筠的收穫也實在是不少,她能夠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就有了這樣的武功,甚至是活到如今,水母陰姬都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

  舉個例子吧。在前幾年的時候,有人曾經將她同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相提並論,說只需要再過十年她便能夠勝過薛衣人——司徒浮筠一直都覺得,傳出這句話的人肯定和她有仇。

  自從這個說法出來之後,短短一個月裡她經歷了足足五十七場的刺殺,最後出手的那個劍客劍法造詣更是高的叫人膽寒。如今的司徒浮筠確信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卻並無必勝的把握,但對於當年的司徒浮筠來說——

  大概也就只能盡力而為了。

  如果不是水母陰姬出手早的話,神水宮的未來宮主就要死在那裡了。

  而這也只不過是司徒浮筠這些年裡面遇到過的險情之一罷了。誠然,她所遇到的那些危險大部分都是依靠著自己或是和友人的合作度過的,但也有好幾次,若非水母陰姬出手,她是絕對活不下來的。

  「姑姑一直在保護我。」司徒浮筠說道,「她不僅是整個神水宮的保護者,也是我和靜兒你的保護者。」

  「更是我武道上的領路人。」

  從出身來說,司徒浮筠其實是不應該和江湖武林有什麼關係的。畢竟她爹是當朝大將軍她娘是當世大儒的嫡長女,作為他們的女兒,若非後來出了意外,別說是出家了,司徒浮筠更大的可能是被親娘養成一個和她一樣的名門閨秀大才女。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司徒浮筠五歲的時候她爹被牽扯進了奪位之禍裡邊,一家人最後的結局是貶謫邊關。看起來還能留著一條性命以待日後東山再起,但在半路上他們就遇到了劫匪——至於是真是假,誰知道呢?

  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司徒浮筠命大,胸口被捅了三刀還活了下來。

  還堅持到了被救的時候。

  救了司徒浮筠的是個道士,他也是偶然經過,恰巧見到了這一地的屍體,本著善心打算把人埋了,以免他們暴屍荒野,卻在這中途發現司徒浮筠還剩著一口氣。救人救到底,後來又發現司徒浮筠武骨上佳,便乾脆把成了孤兒的小姑娘帶在了身邊,當了徒弟。

  於是司徒浮筠就這麼的出家當了小道姑。她跟著自家師尊在山裡呆了八年,學的是道門九藝,練的是爛大街的基礎劍法,十三歲的時候出了師。

  或者說,沒師尊了。

  師尊去世之前還在感歎自己受了傷活不長,不然還能多教她幾年。司徒浮筠偶爾想想也覺得有些感傷,那時候卻是平靜的很,埋了人處理完了後事就按照師尊的囑咐下了山——然後還沒幾天,就被水母陰姬親自帶著人攔下來了。

  順帶著知曉了自己同這位神水宮主之間的親戚關係。

  簡單的來說,水母陰姬原名司徒陰姬,是司徒浮筠她爹的妹妹。

  不過這位姑姑自小就比較有追求,少年時候就離了家開始闖蕩江湖,走之前還將哥哥氣了個半死。這些年雖然還保持著聯繫,但也沒多麼緊密——否則當初水母陰姬也不至於來不久救下自己的兄長。

  大概是吸收了這個慘痛的教訓,在司徒浮筠下山之後,神水宮以高超的效率找到了她。

  理所當然的,喪了師暫時還處於無親無故狀態的司徒浮筠被水母陰姬直接帶回了神水宮——親自教導。

  就是教導的方式比較粗暴。

  但習慣了也就好了。

  司徒浮筠從不否認水母陰姬在自己成長道路上帶來的巨大幫助,人格三觀這方面沒多少影響,十三歲的時候司徒浮筠就是個合格的道士了,但武功這方面——

  如果說司徒浮筠她師尊給她指明了這條路的存在並牽著她走上了這條路的話,那麼水母陰姬便是司徒浮筠走到今天的引路人。

  她將自己的成就自己的經驗自己的一切通過一次次的比試攤開在了司徒浮筠的面前,任由她一點點的從中汲取養分。

  然後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第13章 踏月留香

  水母陰姬並非是廣義上的好家長,但誰也不能否認她對於司徒浮筠的照顧。

  比如說自己生活樸素卻樂意富養侄女,比如說自己是個虔誠的居士(雖然有個巨大的百合後宮)卻從不對司徒浮筠安利佛門,還很尊重司徒浮筠修道這個愛好。比如說三天兩頭的喊司徒浮筠過去……從挨打中學習。

  哪怕這照顧再怎麼的簡單粗暴,本質上也還是關懷沒錯。

  作為被照顧的那個,司徒浮筠也對水母陰姬的這種關照適應良好。

  司徒姑娘天生適應力就好,親爹那粗狂畫風從來沒有適應不良過,親媽的溫聲細語循循善誘受得,師父的隨意放養偶爾抽查也能自由成才,現在被水母陰姬這麼「言傳身教」著,照樣進步每次有,收穫次次多。

  無論何等情況她都能從容接受並適應,然後從中找到能夠學習的東西,並為之付出努力。

  想要學到些東西,自然就得為此付出些什麼,孩子去學堂讀書都得交學費呢。能夠被水母陰姬指點,只是受些傷吐點血算什麼?

  這不還沒死呢!

  司徒浮筠對於自己現在的情況其實還是有點慶倖的,畢竟為了讓自家姑姑更加認真一點她可是崩了自己的人設說了不少刺激話,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也是為了武功不要命了……

  被揍得只剩下一口氣被表妹強制按在床上養傷的司徒浮筠腦子裡飄來浮去的想了很多,司徒靜注視著她蒼白的面容,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疼。

  「不管怎麼說,娘下手也太狠了啊!」

  自小就被嬌慣著、更加沒有吃過什麼苦頭的司徒靜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司徒浮筠的手腕,一觸即走,像是生怕弄疼她。「這麼重的傷……表姐你該多疼啊。」

  「小事罷了。」司徒浮筠真心不覺得自己傷的有多重,畢竟她就是斷了幾根骨頭外加內力導致的經脈混亂罷了,至於外傷,破了點皮算嗎?

  每次被水母陰姬教導之後都會這樣,司徒浮筠早就習以為常。這些傷也好的快極了,用些好藥養幾天,再梳理一下內力順一順經脈,就又是一條好漢了!神水宮現在都已經攢出經驗來了,別管什麼時候,只要是司徒浮筠受傷了,專屬藥粉撒上去就好了,連想都不用想的。

  司徒浮筠說的輕飄飄的,司徒靜卻更加的難過了。「表姐你又哄我。」她說,「每次你都說不疼不難過……從小時候開始,你就對我這麼說。」

  司徒浮筠想了想,說道:「因為這就是真的。」她努力的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更加具有可信度一點,神色清淡依舊,卻是帶了點誠懇的意思在裡面。

  司徒靜沒被哄到,但還是露出了一個笑臉。

  轉頭就和親娘鬧去了。

  水母陰姬被閨女要表姐不要親媽的行為折騰的有點心累。

  人呢,心一累就想要跟著折騰別人,讓其他人也跟著一起心累。水母陰姬不屑去折騰無關之人,有關的人當中親閨女捨不得動手,宮南燕又不忍心,於是最後乾脆去折騰司徒浮筠這個某種意義上的禍首。

  水母陰姬的折騰十分的簡單直接,這具體表現為,在司徒浮筠傷好能下床又提著劍來討教的時候,乾脆的拒絕了。

  並道:「以你現在的情況,已經無法從與我的交手之中得到什麼了。」

  司徒浮筠斂眉靜聽。

  她也清楚這一點。倒非是水母陰姬身上已經沒有值得她學習的東西了,而是她自己……已經到達了一個瓶頸。在本身所處的這個境界之中,她從水母陰姬的身上也就只能夠學到這麼點東西而已,更多的,眼界不夠,再怎麼渴望也是看不到的。

  司徒浮筠問道:「姑姑的意思是?」

  水母陰姬:「離開神水宮,去找其他的高手,去試一試生死。」

  雖然說是要折騰侄女,但也只不過是一個隨意找的藉口罷了,就是沒這回事水母陰姬也會讓司徒浮筠離開神水宮去外邊尋找對手的。

  「你不缺天賦,也不缺感悟和心境……」水母陰姬道,「你只是缺了一點經歷罷了。」

  司徒浮筠道:「因為我一直被您所保護著嗎?」

  水母陰姬的保護是無聲而沉默的,正如同水一般,被保護的人甚至都無法感覺到。司徒浮筠也曾經將這份保護忽視了,她道:「誰敢對您想要保護的人下殺手呢?」

  有這個膽子,還敢下手的——這些人當中,除了一個被水母陰姬留給司徒浮筠過些年自己處置的之外,全都已經死了好多年啦。

  水母陰姬道:「我總有護不住你的時候。」她說的很直白:「就算不是現在,也是在未來。」

  「我總是要死的,而你——浮筠,你還年輕。」

  「在以後,靜兒,還有神水宮,她們都需要你來保護了。」

  「我知曉。」司徒浮筠輕聲應道,「您已經同我說過許多次啦,姑姑。」她的神色依舊是淡的,眼中卻是浮現出了許多的柔和來。「這些都是我未來的責任呢。」

  水母陰姬道:「現在我還能扛著,而浮筠你——且盡力吧。」她說:「不論是想要帶靜兒離開這裡到外面去,還是以後保護神水宮,以你現在的本事,還是不夠的。」

  「你該走到更遠、更高的地方去才成啊,浮筠。」

  這話已經稱得上是語重心長了,司徒浮筠認認真真的聽了,也認認真真的記在了心上,道:「想來姑姑已經為我找好了對手?」

  水母陰姬道:「你若是心中已有人選,自可說出來。」

  「並無。」司徒浮筠平平靜靜的說道,「我心中想要挑戰的除了您之外唯有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薛衣人。」

  「然如今,我並非是他的對手。」

  在這個時代,若是說內力招式,江湖中有天下第一大英雄鐵中棠和神水宮主水母陰姬,但要說劍法,當世無出薛衣人其右者。

  薛衣人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劍客,沒有任何劍者能夠壓過他的光彩。他在少年時便以「血衣人」之名闖下偌大聲名,中年後退隱林下,但一柄劍卻更練得出神入化,據說四十年來,從無一人能在他劍下走過十招。

  司徒浮筠不認為自己擋不下薛衣人的十招,卻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他的對手。

  至少現在還不是。

  水母陰姬對於司徒浮筠挑中了薛衣人作為未來的對手並不驚訝,只要是練劍的,誰不想要挑戰天下第一劍客呢?她也無需阻攔,因為她的侄女並不衝動,絕不會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去挑戰天下第一的劍客,哪怕他已經開始老去。

  這種僥倖是決不可有的。

  「去關外。」水母陰姬說出了她為司徒浮筠挑選的對手,「去找石觀音。」

  這沙漠之中最具有威懾力的三個字被她輕而易舉的說了出來,渾不在意的語氣,不像是在說一個成名多年的可怕人物,而像是提起了鄰家的小女孩一般的輕鬆隨意。司徒浮筠安靜的聽著,又聽得水母陰姬道:「勝過她之後,你再回來,與我一試!」

  「石觀音……」司徒浮筠輕聲的重複著這三個字。

  她知曉這個人,一個絕世的美人,同時也是個女瘋子——這都是藏裡的記載。石觀音曾經來過神水宮一次,她在這裡停留了半年之久,後來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於是便近乎於驚恐的離開了神水宮。

  甚至離開了中原,去了那一點都不適合人生活的大沙漠裡邊。

  可是——

  沙漠那麼大,要如何去找一個石觀音呢?

  「無需擔憂。」被詢問的水母陰姬這般說道,「她會來接你。」

  司徒浮筠問:「石姑娘?」

  水母陰姬這次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你得先去關外。」

  石觀音是不可能靠近神水宮的,哪怕是水母陰姬的意思……應該說,正因為是水母陰姬的意思,她才會更加驚恐的跑的遠遠地,哪怕需要丟下一切。相比之下,叫她去關外接個人比一場,這倒是小事了。

  「她拿了宮裡的天一神水,總也該做些事情,叫我看看她的誠意。」

  司徒浮筠:「什麼誠意?」

  這次水母陰姬沒有回答她了,而是併攏了兩指,難得溫情的點了點侄女的額心。

  「這種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問。」

  「知道不好。」


第14章 踏月留香

  司徒浮筠很明智的沒有繼續問下去了。

  既然水母陰姬都說了少兒不宜……那就是真的少兒不宜了。司徒浮筠對於這種太刺激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好奇心。

  雖然已經及笄很多年了,但司徒浮筠也並不排斥被親近的長輩當作孩子看待。

  總歸都是一份心意嘛,收下就好了。

  就像是司徒浮筠雖然不怎麼喜歡人多的情況,卻也從來不會拒絕水母陰姬送來的人。也像是如此行一般,非常坦然的接受了水母陰姬的安排。

  出關之前有神水宮,出關之後也有石觀音的手下在接應,這一路上司徒浮筠都經歷的十分平靜——這麼說的前提是忽略淚漣漣的司徒靜。

  依依不捨的小姑娘差點上演了一場十八相送。

  司徒浮筠其實是很想配合一把的,畢竟她向來寵愛這個表妹,在這種小事上面更是縱容的很。然而……水母陰姬親自送別,大家長的威嚴太重,司徒浮筠只能頂著小表妹的淚眼走了。

  然後到了石觀音的關外據點的時候,迎接她的又是一雙淚眼。

  司徒浮筠:……

  司徒姑娘保持著那副面無表情的狀態,視若無物的繞過了這個紅衣服的女孩子。

  說真的,美貌的女孩子哭起來總是惹人憐惜的,而如果她哭的漂亮的話,這份動人便會增加到十二分——然而這並不代表司徒浮筠有憐香惜玉這個優良品德。

  至少對於這個陌生的紅衣服女孩子,她是沒有的。

  被沙子迷了眼,誰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呢?

  「可是司徒姑娘當面?」那女孩子一眨眼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儀錶,嬌俏的臉上掛起了非常適度的笑容,不算很親近,但也不疏遠,熱情而又不失矜持,把握的恰到好處。

  司徒浮筠微微頷首:「在下司徒浮筠。」

  交流到這裡便停下了,司徒浮筠並不是什麼多言的人,那自稱長孫紅的女孩子倒是幾次想要扯起話題,然而都沒成功,數次之後,也便就放下了,轉而專心的給司徒浮筠帶路。

  石觀音居住在沙漠深處,具體位置外人很難知曉,來往用的都是船隻——當然不是在水上行駛的那種,而是專門用於在沙漠中交通的新工具。至於拉扯船隻的動力來自何處,那些飛著的鷹就是了。

  司徒浮筠得說,想出這個設計的人……的確是奇思妙想。

  非常的有創意。

  這船的主體都是用竹子做好的,不怎麼重,行動起來也很快,宛如禦風而行。司徒浮筠握著本書倚在桌邊看,窗沒關,於是船隻行駛時候帶起的風便吹了進來,連帶著手上的書卷也跟著一起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司徒浮筠伸手將那些被風吹起的書頁按下,然後又挑了一張翻過去。只是在翻了一半的時候突然想到……之前長孫紅似乎沒說要多久才能到。

  緊接著冒出來的就是一個大問題。

  這麼遠的路到時候回去……她該怎麼走呢?

  司徒浮筠陷入了嚴肅的思考之中,說真的,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在沙漠中辨別方向的天賦。

  思考這種問題,倒非是擔憂石觀音暗中反悔做出些事來,只是……路上行程畢竟無趣,多想想總也不是什麼壞處。

  然而司徒浮筠能夠保證,就算是自己的腦洞開的再大,也沒到這種程度。

  一轉身就看到熟人什麼的,對於這種情況,司徒浮筠想說的話永遠只有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

  同樣的一句話,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司徒浮筠已經是第二次說了。

  還是對著同一個人。

  楚留香也很想苦笑啊,平時想要見人的時候怎麼都找不到人,怎麼偏偏就在這樣危險的時候……就撞見了呢?

  「浮筠?你如何會在此處?」他也問道,片刻之後又想起了自己聽到的消息,追問,「聽說此處主人今日要迎接貴客——」

  「我便是石觀音的客人。」司徒浮筠道。

  楚留香道:「浮筠你也是被石觀音帶來此處的嗎?」

  「不,我是自己來的,沒有被脅迫。」司徒浮筠說的清清淡淡,楚留香轉念一想自家好友一無親緣二無牽絆還身無長物……好像的確沒有什麼能夠被脅迫的事情,除非石觀音拿走了司徒浮筠的佩劍空蒙雨亦,這才有可能叫司徒浮筠不遠千里的走上這麼一遭。

  但這個猜測也完全不成立,那把名動江湖的佩劍這時候正放在司徒浮筠手邊呢!

  而且……楚留香想了又想,還是想不到為何石觀音會找上司徒浮筠。

  司徒浮筠又不是秋靈素,生了一張顛倒眾生傾國傾城的臉!他家好友當然不醜,容顏也算得上是動人,但這種不怎麼拔尖的美貌也真的不至於讓石觀音感到威脅吧?

  「你在想什麼?」楚留香臉上表情變化實在是太大,司徒浮筠想要忽略都做不到。

  被問的楚留香:「在想為何浮筠你會在這裡!」他突然很鄭重的拉了司徒浮筠的手腕,手指搭上去的同時還問道:「石觀音可有對你做什麼?」

  「別亂想。」司徒浮筠下意識的縮了縮手,卻到底沒有抽回來,只是解釋道:「是我主動找上了石觀音。」

  楚留香:目瞪口呆·jpg

  「浮筠你……沒生病吧?」就算是你說要去找薛衣人也總比石觀音來的靠譜啊!

  「我並非薛衣人對手。」像是看出了楚留香的想法,司徒浮筠又補了一句。她沉思了一會兒,又道:「我來此處,乃是因為同石觀音有約。」

  把完脈、確定司徒浮筠安然無恙的楚留香脫口而出:「探討關於竹露的一百零一種使用方法?」

  司徒浮筠給了好友六個點點點:「你都在想些什麼啊……」這歎氣顯得有些無力,「雖然我挺喜歡竹露,但……竹露除了泡茶還能做什麼?」

  「也許……還能美容?」楚留香努力的回憶了一下家裡的三個妹子灌的科普,回答的十分不確定。

  司徒浮筠:「石觀音原來喜歡這個嗎?真沒想到啊。」司徒姑娘若有所思:「怪不得她不答應在晚上比試呢……」

  熬夜傷身更傷臉,司徒浮筠覺得自己應該尊重一下對手的習慣。

  楚留香:「……!!!」

  捕捉到關鍵字的香帥很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至少氣息不能亂聲音不能慌:「浮筠你方才說……要同石觀音比試?」

  「的確如此。」司徒浮筠瞥了眼楚留香,在發現似乎他並沒有放手的意思之後也就轉移了注意力。「我已經同石觀音約好了。兩天后,便是我們的比武之期。」

  楚留香沒忍住握緊了手。

  被捏著手腕的司徒浮筠:……


第15章 踏月留香

  「怎麼了,浮筠?」

  在情緒感知方面楚留香還是十分敏銳的,尤其當對象是心中牽繫之人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幾分憂慮,被這樣看著的司徒浮筠……有一種微妙的、自己下一秒就要斷氣的奇怪錯覺。

  不過司徒浮筠很快的就揮開了這個錯覺,她沉默的舉起自己的手,讓楚留香自己看。

  下意識放了手的楚香帥摸了摸鼻子。

  潔白的一段皓腕上正橫著一條勒痕,不僅完全破壞了肌膚的美感,還帶著點奇怪的淩虐意味。

  不,楚留香保證自己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愛好,他只不過是一個不小心思維發散的有點遠而已!

  「是我之過。」楚留香說道,態度非常誠懇。

  司徒浮筠表示自己接受這個道歉。

  然後:「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好友。」

  楚留香哦了一聲,他也沒覺得自己的這一串經歷有什麼好隱瞞的,既然司徒浮筠問起,他也就說了個全。只可惜這花好月圓同處一室的好機會,沒能上演話本子裡的什麼悱惻情節,反而成了場故事會。

  不過楚留香聲音好聽,口才也好,說起故事來也十分的引人入勝。司徒浮筠認認真真的聽完了,最後得出結論:「看來你也是身負重任啊,好友。」

  楚留香道:「浮筠可願助我?」

  適當的在心愛之人面前示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蓉蓉教的這種小手段,應該沒問題吧?

  「我在這裡,不就已經是幫助了麼?」司徒浮筠拒絕跟著楚留香一起在石觀音的老巢裡到處閒逛,表示與其去做這種無用功倒不如待在這兒修養精神更好。畢竟她只要在這裡,石觀音便必然的需要分出一些精力來,反而更加能夠達到牽制的效果。

  楚留香:「……兩日之後的比試,浮筠你可有把握?」

  「沒有。」

  司徒浮筠答得爽快極了。

  從客觀的角度來說,她的武功其實並不及石觀音,況且她年歲尚小,石觀音卻是成名多年,經驗這方面也差的挺多,兩個人真要打起來的話贏得可能性很小。但比試這種事情也並非全然的都是能夠用「按道理」來判斷的。

  「我同石觀音比試,勝算只有三成。」司徒浮筠說道,作為聽眾的楚留香心道浮筠你也太謙虛,就算沒有五成你也有四成吧?但就算這麼謙虛你也比我好多了……要換做是自己對上石觀音的話,楚留香覺得自己的勝率連三成都沒有。

  兩成最多了。

  「為何要找上石觀音?」心中念叨也不妨礙楚留香發問,不管怎麼想他都覺得司徒浮筠的這個決定實在是太難理解。哪怕說是為了比武,但——

  這世上有那麼多的江湖人,比司徒浮筠武功低的有很多高過她的也有不少,和司徒浮筠旗鼓相當的也能扒拉出來。哪怕是加上為人正派品德正直等等限制條件,候選人數還是有不少的。楚留香就想不通了,為何司徒浮筠會來找石觀音呢?

  楚留香並不會看輕司徒浮筠,但石觀音可是沙漠裡成名已久的女魔頭……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好選擇啊。

  「這是姑姑為我挑中的對手。」司徒浮筠道,「我也覺得恰好。」

  旗鼓相當的對手司徒浮筠覺得自己並不需要,畢竟水母陰姬給出的建議是叫她去試一試生死,境界差不多的怎麼都沒法滿足這點。理所當然,想要達到這個目的,要找的當然是那些武功在自己之上的大佬。

  這一個條件就能劃掉很多人了。

  司徒浮筠的武功放在江湖上大概應該算是一流和頂尖之間的交界處,定位非常的模糊。但有一個事實卻是擺著的,江湖上能夠勝過她的人實在是不多。

  能滿足這個條件的不是德高望重自帶一方勢力的武林泰斗就是惡名昭彰的江湖邪徒。前者想要求得一場比試實在是太難,一個操作不好還可能被那一整個門派劃進黑名單。而且想要讓這種正道人士收不住手來個生死一線也是很困難的事情,都是名門正派,大家都講究點到為止。

  想要後者應戰倒是要容易許多,但危險性未免也太高,畢竟邪道隨心所欲喜歡亂來外加手段狠辣那都是出了名的。

  這不行那不行,正巧這時候無花自己撞了上來,正在為此事費神的水母陰姬靈光一閃,乾脆挑上了石觀音。

  她對自己給石觀音留下的心理陰影還是很清楚的,如果是石觀音的話,想要讓她答應比試其實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那瓶子天一神水也只不過是個添頭罷了。當然,重點還是在於石觀音絕不敢殺了司徒浮筠。

  水母陰姬對於侄女的安全十分上心,這可是她盡心盡力培養出來的繼承人,若是沒有了……她已經沒時間去培養第二個了。

  而要說現成的——司徒靜的性格實在是不適合當個一宮之主。

  這點水母陰姬再清楚不過了。

  「石觀音不敢殺了表姐,難道也不敢做些別的事情嗎?」司徒靜對此表示了質疑。

  水母陰姬:「不,她絕不敢折辱浮筠。」

  「因為她實在是怕得很。」司徒浮筠這般對楚留香說道,「好生的待我,然後同我比過一場,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客客氣氣的將我安全的送走——這才是唯一可能的發展。」

  楚留香問:「石觀音也會有怕的人麼?」

  這消息實在是不可思議——那可是石觀音!縱橫大沙漠十數年、光是名字就足以讓那些面對著最兇悍沙匪都能面不改色的鏢師瑟瑟發抖心神俱喪的石觀音!!!

  這世上,能有人叫她這般懼怕?

  「自然是有的——誰會沒有害怕的人呢?石觀音也不會有例外啊。」司徒浮筠說的輕描淡寫,「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楚留香道:「我以為……如同石觀音這般人,應當並不缺少豪賭的勇氣和膽魄。」

  「便是豪賭,那也是因為有贏的可能。但若是面對著一場必輸的局,誰會幹傻事呢?」司徒浮筠道,「石觀音本就心懷恐懼,又十分明白自己承擔不起害了我的後果,既然清楚這一點,當然不會做出什麼叫人不快的事情來。畢竟——她是個理智的人,自然知曉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楚留香道:「這個時候……我該說聲好奇嗎?」

  司徒浮筠道:「好奇什麼?」

  楚留香道:「自然是好奇那位能夠教石觀音如此忌憚的前輩了。浮筠提起那位前輩的時候語氣十分親近……」

  「那是我家姑姑。」司徒浮筠問道,「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當然是有的。

  楚留香很有勇氣的將心中藏了多年的困擾問了出來:「倘若有一天,我去你家做客——」

  司徒浮筠:「嗯?」

  楚留香:「浮筠,你姑姑會同意嗎?」

  邀請關係好的友人來自己家做客,這本是一件十分理所當然的事情。司徒浮筠原本也想要這麼回答,只是在對上楚留香眼睛的時候,她將自己的回答吞了回去。

  司徒姑娘覺得自己好像理解錯了什麼,在關於邀請楚留香去自己家做客這件事情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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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踏月留香

  帶著一個異性回家,這個異性的身份定位可以是關係要好的友人,也還可以是……心上人。

  等同于見家長。

  司徒浮筠是沒有這個概念的,雖然楚留香還是很想要這麼暗搓搓的達成一下這個成就,但對於司徒浮筠來說,這也真的就只是單純的帶著關係好的朋友回家給家長看看而已。如果非要湊合的話……四捨五入一下,這大概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見家長了。

  就是要見的這位家長……呃,稍微的不走尋常路一點。

  而已。

  司徒浮筠這點小事好友肯定不會在意的,也就沒提。只知道司徒浮筠家裡有個妹妹有個姑姑,卻完全不知道具體情況的楚留香也不知道真要跟著司徒浮筠回家的話等著他的家長會是誰。

  他只是很艱難的忍住了直說心意的衝動而已。

  天時地利人和,這的確是個表白的好時候——如果不考慮兩天之後司徒浮筠就要和石觀音動手的話。

  假若沒有後面那點的話,楚留香覺得自己肯定會抓住機會的。

  但這時候他也只能將這種衝動按了下去,然後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那樣,繼續和司徒浮筠閒聊下去。

  「居然這麼久都沒有人過來詢問情況……」

  楚留香總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最合適的落腳點。

  「天亮之後就離開吧。」司徒浮筠道,仿若沒有看到友人的疑惑一般,輕聲細語,「石觀音明日會來尋我說說話。她的武功很高,你若是藏在我這兒……我也沒把握能夠瞞過她。」

  楚留香沒忍住往地上躺著的那個人影上面瞟了一眼。說真的,他覺得自己的感應能力也不差啊,但是地上這人……剛進來的時候他還真的沒發現。要不是之前差點一腳踩上去,他到現在也不會發現。

  當然還是挺好奇,關於為什麼這麼大半夜的,這麼一個男人卻出現在司徒浮筠房間的緣由。

  「莫非是夜襲?」在心上人面前思維莫名其妙的就會變得純潔起來的楚香帥很認真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石觀音的老巢裡實在是有不少的男人,還個個都容顏俊秀,想當年也應該是江湖上的風雲人物。這些曾經的天之驕子們全部都是因為著迷於這位絕世美人的風姿魅力而主動跟來的,雖然現在看起來似乎一個個的都變成了麻木不仁的行屍走肉,任由石觀音的弟子們驅使,但也難免會有漏網之魚。

  石觀音對於司徒浮筠的特殊實在是太明顯,這種近乎於忌憚的態度……足夠讓想要離開這裡的人心動。

  這就是楚留香猜測的基礎了,他估摸著地上的這個男人大概是白天看到了石觀音對司徒浮筠的待遇然後心中有了主意……準備來找司徒浮筠,打算借她之力離開這裡。

  楚留香認認真真的把自己的猜測和司徒浮筠說了,披著白色滾藍邊道袍的少女托腮很認真的聽。說完之後的楚留香仔細看去,看到了友人眼底藏都不藏的淺淺笑意。

  「你的想法真有趣啊,阿香。」被期待著回答的司徒浮筠垂眸認認真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不管是語氣還是稱呼,都透著一股難言的親昵意味。「但你要相信我,石觀音是不可能這麼疏忽的。」

  被石觀音這麼一番折騰下來,那些人絕不可能有這個力氣來這裡。

  正好相反——「這人是石觀音給我送來的呢。」

  司徒姑娘非常坦然的說出了事實。

  楚留香覺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就是你想的這樣。」司徒浮筠道,「他啊……是石觀音送我的禮物呢。」

  按照石觀音的思維方式來說,這大概還是品質上佳的禮物了,畢竟這世道長得這麼好看的人真的不多了——也非常的捨得了。

  畢竟這是她親兒子呢。

  「無……花?」被科普了地上之人身份的楚留香覺得自己三觀都要裂了。

  他倒是沒懷疑這話的真假——連給地上那人翻個身這種舉動都沒有。因為是從司徒浮筠口中說出來的,所以他非常輕易的就相信了,因為那份多年積累下來的信任。之所以這麼訝異,楚留香只是單純的覺得這事情實在是很值得驚訝而已。

  當媽的親手把兒子送到其他人的床上以此來示好……如果說這件事情的參與人性別顛倒一下的話這情況的確是屢見不鮮,但現在這樣……楚留香只能說,活久見。

  順帶著,有點心塞。

  但這心塞他也只能自己承受了,畢竟他也沒立場對這件事情說什麼……糟糕,這麼一想心裡更堵了怎麼辦?

  「你在不高興?」司徒浮筠很敏銳的發現了友人的情緒浮動,卻很錯誤的理解了原因,「因為無花……因為石觀音將無花送給了我?」

  楚留香:「是。」一些事情,他自己因為種種顧慮不能說,但這並不代表當被問道的時候他還需要否認。

  他的確是挺不高興的。

  任誰知道有人往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身邊送男人,都不會高興的起來吧?

  ——除非被送過去的那個人是自己還差不多。

  但現在很顯然並不是啊!

  「這可不行呀,阿香。我可不能將他還給你。」司徒浮筠掃過地上被點了穴道正在無知無覺的躺屍之中的無花,從從容容的說道,「石觀音將他送給了我——所以,他現在已經是我的了,可不能因為這是你的朋友,就還給你呢!」

  楚留香簡直想要當場爆炸,或者立馬拉著心上人私奔遠遠的離開此處然後對著她傾訴衷腸……但這種荒誕的想法在他腦海之中出現的時間也只不過是那短短的一瞬罷了,他很快的就反應了過來,問道:「浮筠可是另有原因?」

  原因?這當然是有的。

  但司徒浮筠並不想說——哪怕楚留香是交情深厚的好友,但事關心愛的妹妹——司徒浮筠由衷的覺得,這種事情,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我同他尚有一筆帳要算。」最後她說,「原本還在想要怎麼把人綁到手……現在倒是成了意外之喜。」

  運氣這麼好,司徒浮筠覺得和石觀音的比試都好像多了幾分把握呢。


第17章 踏月留香

  楚留香:「……」

  雖然這種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胡說八道一樣,但是、但是——楚香帥認認真真的看了看倚靠在窗柩上,沐浴在月光下的年輕女冠,覺得此話要是能夠成真的話,倒也是一件好事了。

  哪怕司徒浮筠再怎麼認真嚴肅把握十足的保證自己絕不會有生命危險石觀音頂多也就是重創自己沒膽子要她命,但果然——

  涉及心中人,擔憂也只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放鬆些。」司徒浮筠倒是渾不在意,「你要這麼想呀,阿香。」她說道:「能夠和一位武功在自己之上的高手比試,還能夠性命無憂——這種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楚留香努力的讓自己露出一點笑意來:「的確。」他沒有說這對於司徒浮筠來說並不算什麼,只是道:「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秋月湖吧。」

  那裡正是最開始他們相遇的地方。

  最初的開始之地,作為關係轉變的地點的話,想來也是十分合適的吧?

  「你這話……倒是說的有些多餘了。」司徒浮筠若有所思,「每一年的相會……這難道不是我們早就約定好的事情嗎?」哪怕從未真正的依憑言語說出,但這種心照不宣的相會,也無需多餘的重複強調了。「突然這麼說,有點奇怪啊。」

  事實上也的確是心懷他念——並不欲繼續在這事上繼續深入探討的楚留香巧妙地用新的話語來避過了這個話題:「只是思及日後之事罷了。」他道:「時候不早,浮筠還不休息?」

  司徒浮筠反問:「你來守夜?」

  「若是需要的話……」楚留香覺得這也可以啊。

  司徒浮筠略有些失笑,她慣來是神色寡淡的,情緒的起伏也不大,笑的時候更是少的很。但這罕見的笑靨……依舊非常的動人。

  像是冬雪在初春的陽光下融化,白雪在翠綠的竹葉上化作了晶瑩的雪水,在風中靜謐的落了下來。

  「還是罷了。」司徒浮筠說道。雖說不是沒有一起露宿野外互相輪換著守夜以方便友人休息的時候,但這時候也這樣做的話,未免有些不妥。

  以客人的身份來到此處、不論是路上還是在到達之後都受到了非常妥帖的細心招待的司徒浮筠倒是精神飽滿,但楚留香一看就是悄悄摸進來的。石觀音對於自己的住所警戒的還是十分嚴實的,哪怕香帥輕功天下無雙,想來進來也並不容易。司徒浮筠說道:「你也很累了吧?」

  楚留香略一頷首,承認的非常坦然:「此處防守實在嚴密。」也就是司徒浮筠這邊人才少點,不然楚留香也不會往這邊摸過來——然後就撞見了有一段時間不見的司徒浮筠。

  還受到了一場驚嚇。

  「那便休息吧。」司徒浮筠簡單的下了個結論,說道,「里間——那裡是空著的,你大可放心睡下。」

  「我在這兒給你守著,阿香大可放心。」

  楚留香對於被守夜這事沒什麼意見,但——「這裡不是浮筠你的住所嗎?」

  雖說對司徒浮筠懷抱著別樣的情絮,但楚留香面對著司徒浮筠的時候慣來是清風朗月的,多餘的過界想法是一點都沒有。大半夜準備找個地方養足精神卻碰到了友人的時候也只是驚訝與重逢的喜悅更多,尷尬半點沒有,這時候被提議在里間修養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才怪啊!

  只要想想那裡本該是司徒浮筠休息安眠的地方,楚留香就覺得渾身都不對勁。這倒並非是「嫌棄」之類的情緒,而是——無所適從。

  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司徒浮筠則是完全沒有這麼多的想法,石觀音給她安排的休憩之所並不小,外間里間都足夠寬敞,從窗邊看去的話,目所能及之處也是賞心悅目的美麗風景。外間的多寶閣上放著除卻精巧別致之外也足夠珍貴的古物,還有一個格子裡面放了幾本古籍。

  那正是如今放在司徒浮筠手邊小幾上的幾本書。

  理所當然,司徒浮筠的注意力完全被這幾本沒看過的珍貴孤本吸引去了,里間進都沒進,時間全耗在了窗邊的翻書活動上面。

  所以現在將自己進都沒進過的里間分給楚留香休息也很正常了。

  司徒浮筠潛意識裡,就將自己未曾涉足的里間和所在的外間分開了,當作了相隔的兩間房。後知後覺的發現這點的楚留香斟酌了一下,然後愉快的答應下了這個提議。

  夜已經很深了,他也的確是疲憊,繼續在這種小事上消磨時間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楚留香在經過了一番只有自己知曉的內心掙扎之後,覺得還是按照司徒浮筠說的做比較好。

  但在這之前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無花怎麼辦?」楚留香示意司徒浮筠注意仍舊處於昏迷之中,還躺在地上的俊美青年,問道。

  「先讓他躺著吧。」司徒浮筠說的十分隨意,平白無故的就透出一股難言的冷漠。「明天石觀音會派人過來的,到時候——直接開口討要,把人帶回去就好了。」

  這話真的莫名其妙的就給人一種強搶良家婦男——雖然無花並不算什麼良就是了——的既視感。

  而無花的那張臉也十分的具有說服力。

  在楚留香險些就要誤會之前,司徒浮筠又道:「表妹會喜歡這個禮物的。」

  這話聽起來好像沒什麼,然而楚留香做了一晚上夢第二天爬起來的時候突然一抖,總覺得司徒浮筠這話裡面簡直透著深深的惡意。

  這想法在楚留香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很快他就把這個念頭給掐死了。像是司徒浮筠這種情緒寡淡一心向道的女冠,楚留香並不覺得自家好友會有這種情緒的存在。

  話說要不是司徒浮筠修的是正一道不是全真道,他也沒這麼大膽子暗搓搓的準備表明心意把人娶回家啊!

  不、現在似乎也不是想這個時候?敏銳的發現了環境的異動,在司徒浮筠的提示傳來的同時,楚留香已經輕盈的踏上了房梁,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石姑娘。」

  外間,司徒浮筠放下了手中書籍,語聲平緩的喊出了來人的身份。


第18章 踏月留香

  石觀音生的很美。

  或者應該說,非常美。

  很多人在看到石觀音的時候都會陷入漫長的迷亂之中,這乃是因為她的美麗已全部佔據了人們的想像力。沒有見過石觀音的人永遠都無法想像出她到底生的多美,也不會明白為何她聲名不佳卻仍有無數男人願意前赴後繼的拜倒在她的腳下,而見過她的人都會明白這其中原因。

  有很多人常用「星眸」來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這雙眼睛的明亮與溫柔。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來形容美女的眉,但縱是霧裡蒙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約。而當她含笑望來的時候——你當真會願意為了這一個笑靨而不惜一切。

  「浮筠昨夜過得可還好?」石觀音的聲音也正如同她的美貌一般動人,在走來的時候,她便已經解下了面上的輕紗,將那張動人的面容完全的展示在司徒浮筠面前。

  司徒浮筠不為所動,道:「招待十分盡心。」

  石觀音的確很美,司徒浮筠初初見到她的時候也的確曾經為了這一份美貌而震驚過,但那也就是片刻罷了。美色能夠惑人,然心志堅定之人卻不會因此而忘卻自我,司徒浮筠對於石觀音的美貌秉持純欣賞的態度,石觀音的刻意展示,她看在眼中,卻並未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還在話裡拎出了在地上躺了一整個晚上的無花:「帶他回去吧,我這裡並不需要這些。」

  石觀音柔柔一笑,道:「可是小兒的姿色還入不得浮筠你的眼?」她一點兒眼神都沒有留給在冷冰冰的地上躺著的兒子,披著雪白輕紗的軀體靠過去,幾乎要倚進司徒浮筠的懷裡,笑若春花,呵氣如蘭:「若是如此,浮筠看我如何?」

  若這麼被她對待的是個男人——不,哪怕是個女子,被這般一個絕色美人滿是柔情蜜意的對待著想來也是要酥軟了筋骨。只奈何司徒浮筠依舊冷冷淡淡,對於這種近乎於調笑的話語也是十分認真嚴肅的作了回答:「石姑娘自然要比賢侄更好。」

  司徒姑娘一點都不卡頓的給自己新添了個賢侄,既然無花是石觀音兒子石觀音自己又樂意給她當同輩人,司徒浮筠自然也就坦然接受了這個設定。

  她誇的認真,石觀音也聽的開心,傾國佳人笑盈盈的伏在藍袍女冠的肩頭呵氣,半是親昵半是曖昧:「這般贊言,卻是叫我心動了。」

  司徒浮筠眉峰不動,道:「石姑娘心情甚好?」

  「有浮筠在,自然如此。」石觀音這話說的堪稱柔情萬種。司徒浮筠扶了她一把,道:「如此甚好。」

  她垂下眼簾,注視著石觀音,緩聲說道:「我有一不情之請,還望石姑娘應允。」

  「浮筠要什麼……說便是了,何須這般鄭重?」石觀音美目含情,她仿佛是有些嗔怒了看了司徒浮筠一眼,「你要什麼,我難道還會不給你麼!」

  司徒浮筠沒反駁,因為這的確就是事實。

  不論是出於何種原因,是顧忌她身後的水母陰姬還是另有打算,但石觀音對她百依百順——現在的事實就是這樣。這當然是件好事,對司徒浮筠來說,這意味著她能夠更加省力有把握的將無花帶回神水宮:「石姑娘可否割愛,將賢侄交與我?」

  司徒浮筠說的直白極了。

  石觀音像是有些驚愕,但她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半嗔半怨的道:「浮筠之前果然是在哄我不成?都想要自一個母親的身邊帶走她的孩子了,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兒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麼**湯?」

  司徒浮筠並未辯解,她覺得就讓石觀音這麼繼續誤會下去也挺好的。

  不要以為司徒姑娘常年隱居深山不出門就真的什麼都不懂啊,好歹也是神水宮的少宮主呢,該明白的還是明白的,該開腦洞的時候也明白如何正確的摸索對手的想法。

  石觀音對她的熱情實在是有些過了頭,言語舉止之間也帶著若有若無的展示。一位執著於自身美貌的佳人,無時無刻都想要展現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起初司徒浮筠也沒多想,還是石觀音那些親昵的有些過了頭的言辭給了她靈感。

  那麼問題來了——在異性面前展示自己的美貌風姿魅力能夠理解,那麼在一個同性面前跟孔雀開屏似得,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好不容易斂氣屏息封閉五感等到石觀音走了,卻又被友人抓了當顧問的楚留香並不想回答這麼問題——雖然最後他還是在友人充滿了求知欲的視線中敗下了陣來。「吸引。」並沒有怎麼風流卻是風流名聲全天下都知道的盜帥乾巴巴的答道,「美妙的生命總是吸引人的,不分男女。」

  這回答一點都不委婉,已經足夠直白了。司徒浮筠不呆,自然明白此中含義。「石姑娘的確美貌過人。」她慢吞吞的說道,「然我一心向劍,倒是要讓石姑娘失望了。」

  美色的確是好用,畢竟美人計的長盛不衰許多年,但不巧,司徒姑娘正好是那極小一部分視美色如浮雲的。一個絕色美人想要利用本身的優勢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成功率總是很高的,然而石觀音想要通過這種手段來和她拉進關係順帶挑撥離間什麼的,只能是選錯了物件。

  當年水母陰姬都能冷酷無情的對著嬌弱動人楚楚可憐的小白花石觀音下手蹂·躪,如今被水母陰姬教導出來的司徒浮筠當然也能夠無視石觀音的過人風姿。

  司徒浮筠的回答讓楚留香稍稍松了口氣,只是一口氣還沒喘出去,就又卡在了他的喉嚨裡。

  一心向劍——這種說辭,可真是叫人無奈。

  楚留香自認並沒有同空蒙雨亦爭奪司徒浮筠注意力的底氣,連帶著對於未來已經定好的行程,想要送出去的簪子,也有了動搖。

  ——要不然,還是找個時間,選根更漂亮的簪子送吧?

  心中轉動著這樣思緒,最後楚留香說出來的卻是:「我先走一步。」

  司徒浮筠很理解的點了點頭:「路上小心。」楚留香偷溜進來必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總呆在一個地方自然不可能有所收穫。當然,這也存在著必然的風險。司徒浮筠道:「明日,我會尋石姑娘論道。」

  言下之意,那時候你可以多跑幾個地方。

  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對著心中戀慕的女冠子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他輕輕頷首,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這份好意——然後,他就像是一道輕煙似的,消失了。

  司徒浮筠合上了窗,回身的時候,看到了地上躺著的無花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


第19章 踏月留香

  司徒浮筠冷靜的蹲下,冷靜的對上了無花溫柔誠懇的笑容和完全不負垂天之雲四字評價的美色,冷靜的聽他說了兩個字,冷靜的——

  點了他的睡穴。

  才說了「家母」兩個字的無花再一次的、迅速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確定無花沒有看到楚留香的司徒浮筠稍微放了點心,又想了想,喚人進來,將這俊美的少年僧人——哪怕他如今已經還俗蓄起了發——給抬走了。

  之後的一整天便是無人打擾的獨處時間了,司徒浮筠將絕大部分時間都分給了沒看過的新書上面,用了晚飯之後就開始擦劍。空蒙雨亦劍鞘精緻漂亮,劍身也一樣鋒利,司徒浮筠的手指一次次的在劍刃上拭過,最後壓在了劍穗上面。

  緊接著的便是一場沉思。

  回過神來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今日沒有多餘的人出現,重逢的友人也未曾到來,司徒浮筠對前者只有「少了一個麻煩」這種想法,對於後者也未有多少擔憂,安眠之後也是一夜好夢。

  早起之時也是精神抖擻。

  和石觀音相伴論道的時候還被打趣了,司徒浮筠對此回答的格外坦然:「因為休息的很好。」她道:「高床軟枕,還伴花香,更無惱人之事,這般招待,實在盡心。」

  讀懂了潛臺詞的石觀音:……

  居然把送上床的美男子當麻煩,連生活態度都不一樣,這還怎麼聊?熱愛享樂也對裙下之臣來者不拒春風一度的次數多的自己都要數不過來的石觀音覺得自己和司徒浮筠的生活方式之間隔著深深的的一條鴻溝——萬幸她們還是能夠找到共同點的。

  比如說武功。

  石觀音和司徒浮筠在武道上都各自有著一定的造詣,交流起來還算是合拍。單從理論方面來說石觀音和司徒浮筠不相上下,然而一個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外加先人遺澤,一個是看書自己瞎琢磨外加長輩言傳身教的,知識量雖然差不多,但理解程度就很有差別了。

  不過司徒浮筠和石觀音看待事情的角度經常不一樣,同一件事情同一個道理也能被她們說出兩種毫不相關卻又都能夠說得通的理解來——交流一下也能夠開拓自己的思路和眼界,沒什麼不好的。

  或許武道高手能夠拒絕的了這種正當的、增長自己所知所學的方式,然而司徒浮筠和石觀音都不是這種人。

  她們聊得一直都挺投入的。

  一整天都呆在一起,三餐都是一起用的——還要加上一道夜宵。

  石觀音並不是能夠虧待自己的人,沒條件的時候她能夠忍受任何苦楚,但現在有條件了——自然是怎麼高興怎麼來了。哪怕如今身在大沙漠,哪怕只是臨時起意,但當石觀音說出想要小酌一番這種話來的時候,她手下的人依舊在非常短暫的時間裡就送來了精緻漂亮的小食。

  還有色澤漂亮形狀飽滿的水果,和猶帶露水、仿佛剛剛從枝頭折下的嬌豔鮮花。

  說是小酌,就真的只是小酌而已。司徒浮筠表示自己不喝酒,石觀音也不勉強,自己勾著酒杯飲了兩杯就沒了興趣,轉而開始研究瓶子裡插·著的那幾枝花,試圖將其擺弄成更加漂亮的姿態。司徒浮筠動了幾筷子小菜,就開始慢條斯理的剝葡萄。

  倒也算是互不打擾。

  一整天,該說的話早就說完了,在即將到來的清晨之前,還是先享受一番如今的寧靜吧。

  「結束之後,這樣的時間,想來怕是不會有了吧?」天色微曦之時,石觀音折斷了手中把玩的花枝,將那嬌豔的鮮花放在了桌上,習慣性的柔和著嗓音,仿若不經意般說道。

  「這是自然。」司徒浮筠道,「結束之後,我自然是要回神水宮的。」披著白底藍紋道袍的年輕女冠已經握住了自己的佩劍,她的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對手,其中不見半點的猶豫遲疑。司徒姑娘問的很有禮貌:「石姑娘覺得如何?」

  石觀音很遺憾的歎了口氣,說道:「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啊……這便開始吧。」她起身,拂袖,這是非常尋常的一個舉動,由她做來姿態卻是無比美妙。這有著傾國之貌的絕色佳人款款行向她們原本觀賞的美麗花海,而後側眸回身,微微一笑:「便在此處。」

  美景襯美人,自然是賞心悅目。

  司徒浮筠握住了空蒙雨亦,亦站起身來,踏入了那片花海之中。

  坦然將自己置身于石觀音的氣勢之下,神色不動,不見波瀾。

  「注意來——」石觀音輕聲笑道,聲線嬌軟甜蜜,宛如情人私語,動人心神。司徒浮筠並未抬眸看她,將佩劍從劍鞘之中抽了出來。

  石觀音的水袖像是花一樣在司徒浮筠的眼前綻放,這並非是虛虛實實的把戲,而是因為石觀音在短短一瞬之間便已經攻出了十多招,每一招都對準了司徒浮筠的要害而去,只需有一招躲避不過,司徒浮筠便是重傷的結局。

  司徒浮筠並未生疑,也不曾慌亂,她從容依舊,甚至在這時候還能輕聲的回答了石觀音之前的話:「多謝石姑娘提醒。」話出口的同時,空蒙雨亦已然化作了一道長虹,直沖水袖而去。

  石觀音的武功以奇詭的身形和招式見長,同時還有非常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美。正如此時,她長袖飛起,如出岫之雲,飛揚活動,看起來竟不像是在與人武決比試,而像是一位風華絕代的舞姬正在隨著美妙的樂聲愉快歌舞——司徒浮筠的劍正是那伴奏。

  宛如清晨竹葉上落下的第一滴露水,伴隨著清風拂過竹葉的絲絲絮語。司徒浮筠的這一劍似乎毫無軌跡,也隨意異常,一點都不精妙,也不是什麼特別有名的劍招,看起來普通極了。但直面這一劍的石觀音心中卻是無端的生出幾分危機感來,她將水袖揚起,又加了幾分內力。

  隨即便立刻抽身後退!

  下一刻,那些似乎要將空蒙雨亦纏繞著包裹起來的雪白水袖直接被那把長劍給割成了一塊塊的碎布!

  但這勁氣卻又是極其溫柔的,除卻那些被毀的水袖之外,竟是沒有驚動到半朵罌粟花。

  「竹露滴清響……」執劍的女冠子側首望來,慣來冷淡的面容上浮現出一個細微的笑容。「可惜此地無荷香,石姑娘覺得呢?」

  石觀音目光從自己損壞的水袖移到司徒浮筠的身上,最後說道:「後生可畏……」不過只是這樣的年紀,就已經有了這樣的造詣——哪怕如今還不是她的對手,但想來距離那天也不遠了?

  在這個念頭浮現出來的時候,石觀音心中……

  頓生殺意!


第20章 踏月留香

  司徒浮筠對於石觀音現在的心態十分滿意。

  懷抱著「指導後輩」這種心態和帶著殺意切磋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司徒浮筠追求的並非前者——若只是如此的話她完全不需要特地跑到此處只為一求交手,神水宮就可以滿足她的需求,但水母陰姬永遠都無法對她心懷殺意,哪怕武功高強,但因為這種「不會死」的潛意識,終究還是有些欠缺。

  石觀音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

  這位堪稱傾國傾城四字的佳人到底有著多麼狠毒而冷酷的心腸,司徒浮筠十分清楚,她更加清楚,只要戳到了某幾個點的時候,哪怕石觀音對於水母陰姬再畏懼,也一樣會產生對自己的殺意。

  並且毫不猶豫的付諸實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水母陰姬給石觀音留下的深刻恐懼的確是可以在正常情況下保證司徒浮筠的安全,但……誰叫石觀音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呢?

  水母陰姬給司徒浮筠安排的很好,正如同她對楚留香所說的那般,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司徒浮筠覺得,還是現在這種情況更加合心意一些。

  與一位武功高過自己不少、並且心懷殺意的對手武決,某方面來說,司徒浮筠的膽子也是很大了。

  「為何要這麼說?」司徒浮筠道,「我可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半夜偷偷溜進來探望被石觀音一掌打斷了七八根骨頭友人的楚香帥歎了一口氣,然後又歎了一口氣:「浮筠你未免也太過大膽了……」被刺激大了的人可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若是石觀音當真殺了你……」

  我可該怎麼辦啊!

  差點就要孤獨終老的楚香帥盯著受傷了也不老實躺在床上養傷的司徒浮筠,簡直無比憂鬱惆悵。

  「阿香對我就這麼沒有信心?」好歹之前的那場比鬥也是她贏了呢!雖說被石觀音最後一掌給拍斷了好幾根骨頭,但這也並非是什麼要命的重傷,內力支撐之下司徒浮筠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而同時,空蒙雨亦也已經抵在了石觀音的喉間。

  真真切切的生死危機。

  這已經足夠石觀音冷靜了。

  再怎麼嫉恨、再怎麼不甘,在冷靜下來,再次想起水母陰姬的威懾之後,石觀音還是客客氣氣的認了輸,並且提供了最好的藥物和招待給司徒浮筠。

  司徒浮筠揚眉,說道,「我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就算石觀音腦子還是冷靜不下來,錯失了那一劍的機會,她自然也能夠刺出第二劍來取石觀音的性命!

  劍法一道和其他道路並沒有什麼區別,越是往前走,前行的便越發艱難,每往前走的一步,到了後期便是一個巨大的飛躍和發展。司徒浮筠在同石觀音的交手之中臨戰突破,變化的最直接體現就是——之前她拼著重傷能從全力施為的石觀音手中保命脫身,而在這之後,一樣是重傷,但她能讓石觀音先走一步!

  楚留香沒忍住戳了戳司徒浮筠的臉頰,這本是他平時決不會做的事情,頂多也就在心裡暗搓搓的想像,這時候卻是自然而然的就做出來了,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幹了什麼。大概是內心演練的次數多了,也沒什麼澀滯,反而有點奇怪的熟練。他重複了一遍司徒浮筠的原話,語氣聽起來很有幾分微妙的意思:「全身而退?」

  尾音微妙的上揚。

  被戳了臉頰的司徒浮筠心裡倒是有點微妙的情緒,雪白面容上浮著一點點的紅暈——只不過是被戳出來的:「至少性命無憂。」

  司徒浮筠還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她既然敢玩就自然有保命的本事。而也是同一個道理——

  既然死不了,那就隨便作啊!

  她說的冷靜,還非常的理直氣壯,完全沒覺得自己這種做法有什麼不對的。從某方面來說和武癡沒什麼區別的若虛子堅定的認為習武之人為了追求更高的一層境界而做些危險的事情是完全合理的,況且這次她也有不少的收穫,身上帶著的這些傷也並非全無價值。

  總而言之,司徒浮筠對於這次被自己強行加料的和石觀音的切磋總結就是:沒虧本。

  還賺了不少。

  「浮筠你一開始就是這麼個打算吧?」楚留香道,「之前在騙我!」

  司徒浮筠半點不心虛:「此事自然不能讓你知曉。」她道:「阿香你本就身負要事,我又怎能讓你擔心?」

  所以一直被瞞著的楚留香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要接受這種好意:「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壓低了嗓音,一字一頓鄭重萬分,「你讓我如何,浮筠?」

  「你……」司徒浮筠語聲一頓,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她這時候唯一的念頭竟然是,原來楚留香不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一旦失去了笑意,那張慣來溫和的面容竟然也變得冷酷了起來。但這份冷酷卻又因為他眼中藏著的那些隱忍而克制的感情而收斂起了過於鋒銳的棱角,免去了刺傷人的可能。

  被這雙眼睛所注視著的司徒浮筠只覺得,在這一刻,她所有的理由所有的理所當然所有的應該,都瞬間潰不成軍。

  這時候最好的做法其實是立刻扭頭或是垂眸避開這注視。司徒浮筠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身體卻像是背叛了思維一般,她幾乎是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某種微小的、此前從未注意過的東西在心中悄悄的探出了頭。

  被無意識封埋的種子得到了滋養,長出了小小的幼苗。

  司徒浮筠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遵從本心,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想要對我說什麼,阿香?」

  有那麼一個瞬間,楚留香是真的想要將心中所有的話都說出來,一句句的講給面前的姑娘聽。

  那些無處放置的感情,那些日日滋生的情絮,那些心中堆積的言語——那麼多那麼多,一直以來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獨自品味這一日日加深卻無法訴諸於口的渴慕,而他心頭上的姑娘卻無知無覺,清淨無思……這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但這似乎又是理所當然的,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困擾,本就不該打擾到一無所知的司徒浮筠。若虛子適合在竹林裡看書、在月光下彈琴、在白雪裡舞劍,她合該永遠這般清淨自然,而不是被一段無法確定的情感所牽扯。

  這也是在此之前,楚留香從未想過同司徒浮筠說出自己心意的原因。無法確定的愛慕,無法承諾的長久……這都是錯誤的。既然無法給出確定的承諾,倒不如閉口不言,竭力保留這份友情。

  「楚留香——?」見友人突然出神,司徒浮筠又喚了他一聲。

  被這呼喚喊回了神的盜帥像是突然從漫長的夢境之中驚醒一般,他花了點時間才把心裡冒出來的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給重新一點點的塞回去,然後仿若無事一般對著司徒浮筠再次露出了招牌式的溫和笑容。「下次再說吧。」他說,「有人來了。」

  這麼說著的時候,司徒浮筠手裡突然的就他被塞了塊玉佩進去。白衣的女冠子帶著點疑惑的看著友人,而被看著的楚留香只是微微一笑。

  十二分的風流倜儻,瀟灑從容。

  外間的腳步聲越發的清晰起來,里間的兩個人卻都從容的很。楚留香給司徒浮筠理了理腰上系著的鬱金香香囊,道:「浮筠有心了。」

  「奇花異草罷了……石姑娘也喜歡。」司徒浮筠道,「這還是她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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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踏月留香

  「浮筠願意帶著便好。」楚留香選擇性的忽略了這個香囊是誰送的這個問題,道,「好好養傷,待到此間事畢,你我自有相逢之約。」他的聲音壓得極低,語畢之後便是突然的後退。

  被石觀音送來照料司徒浮筠的女弟子掀開了簾子,只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暖黃的燭火跳動著,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穿著潔白道袍的女冠子安靜的立在夜色之中,哪怕如今身受重傷,腰背也是挺得筆直,很容易的便能叫人聯想到雪中青竹寧折不彎一類的詞語。那把名震江湖的佩劍正掛在她的腰間,在這夜色之中,似乎也收斂了自己的光彩,半點看不出——

  女弟子及時的止住了自己的思緒,長久時間積累下來的畏懼,教她連一點多餘的事情也不敢去想。

  哪怕此事如今差不多已經能算是石觀音這方駐地之中公開的秘密……女弟子乖順的垂眸,柔聲道:「司徒姑娘,出行的竹船已經準備好了。」

  司徒浮筠手指從窗柩上移開,道:「現在便走,可還方便?」

  女弟子道:「無礙。」

  「那便走吧。」司徒浮筠順勢將那塊玉佩塞進了袖子裡,轉身便當先朝著門外走去。佩劍還在,便也沒有其他要帶著的東西了,身無外物的來,自然也要兩手空空的走。

  哦,不對,還是帶走了一樣東西的。

  「無花呢?」司徒浮筠問道,這可是她準備送給小表妹的禮物,要是忘記帶上了,那可就糟糕了。司徒浮筠是不介意中途掉頭回轉找石觀音要人的啦,但楚留香看起來也即將打算動手的樣子……司徒浮筠其實還是挺擔心自己突然出現打亂了楚留香計畫的。

  本就是實力懸殊的局面,要是連節奏也被打亂了,那取勝的機會未免也太過微小了。

  倒不是司徒浮筠不會幫忙,但她自己現在都是一個傷號,在石觀音的地盤上撐著是沒辦法,要加入的話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是有限,私以為大概還會拖點後腿——倒不如先走一步。

  不僅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也能不給楚留香添亂。

  當然也是因為楚留香保證了他的安全問題。

  雖然自己之前才這麼騙過楚留香一次,但當輪到司徒浮筠自己得到這樣的保證的時候……她還是很輕易的就相信了。

  畢竟楚留香的信譽太好,他說的又實在是太誠懇。

  完全沒辦法抵抗啊,這樣子的話。

  「已經送上去了。」女弟子低眉垂眸,溫順答道。

  這就沒問題了。

  司徒浮筠微微頷首,拂袖直往前而去。

  大半夜的出門的確是一件麻煩的事情,要不是顧忌到楚留香其實司徒浮筠是打算天亮之後再走的。上船的時候她特意放緩了腳步,做出不急不緩的樣子來……甚至還令身邊跟著的那女弟子去通知驅使群鷹的人,將速度放的慢些。

  理由是想要看看夜間的沙漠星空。

  得到這消息的石觀音感歎了一番道士果然多的是奇思妙想,也就將這事放到一邊去了。

  連帶著被放置一邊的還有尚在生長不息的忌憚。

  這正在司徒浮筠意料之中。

  早在司徒浮筠上船之前,這艘竹船便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於是等到司徒浮筠表態說能夠出發的時候,那些停歇在甲板上的鷹便迅速的飛了起來,拉著這艘輕巧的竹船駛進了沙漠之中。

  司徒浮筠卻沒有如自己所言的一般去看星星看月亮,而在找人。

  竹船上的確已經躺著一個無花了——還是被強行灌了藥點了穴正處在昏睡之中的無花,司徒浮筠對於石觀音的體貼略有感歎,隨後因為昏迷者有點過頭的安靜而彎腰檢查了一下他的死活。

  這舉動並未迎來什麼蟄伏的反擊,畢竟無花他不是裝昏而是真昏,石觀音倒是想要讓大兒子這麼玩上一場,然而卻也沒把握能夠瞞過司徒浮筠,於是最後乾脆放棄了這麼想法,轉而直接藥倒了大兒子。司徒浮筠對這其中的婉轉曲折一無所知,確定人還活著之後就松了口氣。

  畢竟送禮總是活得好。

  要是人死了司徒浮筠還擔心死人會嚇到自己天真可愛的小表妹呢。

  人活著就再好不過了,司徒浮筠估量了一下藥效,而後直接把人從地上拎起來放在了一邊的軟塌上,預備著等人快醒來的時候就在穴位處補上一下。

  而在此之前——先去看看星星吧。

  想要一觀沙漠星月,這也並非是托詞呀。

  司徒靜很贊同的點了點頭,而後道:「最大的托詞,難道不是表姐你說的會平安回來嗎?」

  「一點小傷罷了,不礙事的。」司徒浮筠說的隨意極了,她所修習的武功本就對療傷有奇效,又是自小到大就被姑姑水母陰姬摔打慣了的,受傷不過家常便飯。有道是久病成醫,這道理放在司徒浮筠身上,就是小傷不算事。

  反正都好的快。

  嗯,大傷也是這樣沒錯!

  「靜兒莫要擔心了。」小表妹的神色太過堪憐,司徒浮筠沒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頂,司徒靜今日只有絲帶沒有簪子的髮型大大方便了她這一舉措。司徒浮筠揉的心滿意足,趕在小表妹出聲之前道:「我給你帶了禮物,靜兒要看嗎?」

  司徒靜在興師問罪讓表姐不要繼續不把小傷當回事和看看表姐的禮物之間猶豫了一下,然後果斷的選了二。

  這裡人這麼多,司徒靜還是很要顧及自身形象和司徒浮筠少宮主威嚴的。

  「是什麼?」司徒靜挺好奇,居然用一整輛馬車來裝禮物——難道裡面都是表姐買的禮物嗎?如果真是如此,那表姐豈不是每到一個地方都要買些東西才能塞滿馬車?

  司徒浮筠:「一個人。」司徒靜已經掀開了簾子,她的後半句才不緊不慢的說了出來,「靜兒惦記他許久了。」

  「的確如此。」

  司徒靜為眼前所見沉默了三秒鐘,而後回頭,笑容燦爛:「我很喜歡這份禮物。表姐,我能先帶他離開,過會兒再去娘親那裡找你嗎?」

  「當然。」司徒浮筠眸光柔和,「靜兒做什麼都可以。」

  禮物沒白送。

  還有……表妹果然是笑起來的樣子最好看。

  司徒浮筠想,見完了姑姑之後,果然還是先去做個穗子出來吧,好歹先把那塊玉佩系上。

  何以結恩情?美玉系羅纓。

  司徒浮筠不缺文化,也沒少讀過詩,這句還是知道的。而在路上的時候——

  「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姑姑。」


第22章 踏月留香

  司徒浮筠說的很認真。

  水母陰姬頗有些無奈,侄女固執起來可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這從司徒浮筠數年如一日的堅持要帶司徒靜離開神水宮帶她去看外面的風景就可看出一二。從某些方面來說,司徒浮筠也是個死腦筋,撞了南牆都不回頭的那種,外界的反對絕不會教她改變主意,反而只會讓這份決心越發的堅定。

  當姑姑的自然瞭解自己的侄女,水母陰姬也無意為這段並不看好的感情做什麼推動——所以她只是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用司徒靜轉移了司徒浮筠的注意力。

  回頭就喊來了宮南燕去給楚留香找事。

  一定要讓楚留香麻煩纏身——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也得讓他丟掉半條命的那種。

  宮南燕雖然不清楚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但她對此本也沒什麼興趣,關注點全在「陰姬把這種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做一定很信任我」上面,內心全被這種喜悅充滿,很快便精神振奮的下去幹活了。

  水母陰姬倒是很難得的歎了口氣。

  堅持厭惡男人人設不動搖的神水宮宮主對於侄女的這段感情感覺特別的複雜,對於男人的厭惡以及自身在雄娘子的身上所經歷過的一段失敗的感情經歷都讓水母陰姬想要掐斷這份感情,但一方面,水母陰姬又清楚的明白,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了。

  愛人這種能力,是每個人都有的。

  與一切都無關,這是所有人與生俱來的天賦。

  只不過有些人一生也沒法發掘,而有一些人……夭折中途。

  水母陰姬正是後者。

  她也曾全心全意的愛慕一個人,只可惜……終究緣分不夠。這事給水母陰姬留下的影響便是對於男人更深的厭惡,但她同時也清楚有這毛病的只是自己,不論是司徒浮筠還是司徒靜其實都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眼瞎之事,也算是理所當然。

  哪怕是她清心寡欲無欲無求的侄女,也會有動心的時候。只是這麼多年司徒浮筠都沒什麼看上的,倒是讓她產生了一點「莫不是要和那把叫做空蒙雨亦的劍共度餘生」的想法。但如今看來,這終究也只是錯覺罷了。

  只是——

  浮筠你怎麼就看上了楚留香!

  理智上來說,水母陰姬並不難理解這件事情,畢竟楚留香雖說風流名聲大了點,但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十分出色的一個人,司徒浮筠會動心也十分正常。但從感情上來說——沒什麼可說的了這個,身經百戰有過不知道幾段感情經歷的男人怎麼能當神水宮少宮主的夫婿?

  水母陰姬不在口頭上反對,但也僅此而已了。在司徒浮筠不知情的情況下針對楚留香,神水宮主多的是辦法!

  「但……」司徒靜覺得這情況真的挺不靠譜的,「娘你確定,表姐她真的不知道嗎?」

  水母陰姬:「靜兒想說什麼?」

  司徒靜小心翼翼的說了個可能:「要是表姐知道了宮師姐做的那些事呢?」最近楚留香過的是真的有點慘啊,宮南燕用解藥吊著柳無眉幕後指使她用上擁翠山莊的勢力耍著楚留香玩還不說,各種精心佈置的意外更是層出不窮,也就楚留香命大,才能活到現在。

  不然早死了。

  「那就知道了吧。」水母陰姬說道,她注視著自己的女兒,威嚴的眼中很難得的浮現了一些柔軟的溫情,「浮筠不會在意的。」

  司徒靜:「噯?」司徒靜充滿了茫然,「娘……這是……為什麼呀?表姐不是喜歡楚留香麼,怎麼會坐視宮師姐針對他?」

  「想要娶我神水宮的少宮主,又怎麼能夠不展現一番自己的能為?」水母陰姬道。

  司徒靜:「宮師姐做的那些……是考驗?」

  水母陰姬:「並非如此。」她道:「我給燕兒的命令是,竭盡全力。」能有機會就宰了楚留香,沒機會就創造機會,而像是鐵中棠和夜帝之類的後續問題——水母陰姬還不懼!

  司徒靜分分鐘明白了水母陰姬的意思,考驗是真的,殺心也是真的。如果沒被弄死只能說楚留香暫時通過了第一關有了見家長的資格,如果死了……那也只能證明他太沒用,死了也活該。

  然而——這種殘酷的做法,表姐真的知道嗎?

  「我知曉呀。」司徒浮筠說的平靜極了,她道,「神水宮行事……還有姑姑的想法,我並非猜不到。」

  司徒靜支著下頷做思考狀:「但是……表姐你看起來並不擔心?」說好的真愛呢?真愛都快被玩死了——好幾次都差點被玩死,你還能穩坐釣魚臺風吹不動,這真的沒問題嗎!

  「為何要擔心?」司徒浮筠反問道,語氣裡甚至還帶著點困惑的意思。

  司徒靜:「……楚留香差點就被宮師姐弄死了。」

  「靜兒你也說了,只是差點呀。」司徒浮筠覺得這個消息的水分還是很大的,頂多只能證明楚留香的確曾經深陷危機,但重傷就有點扯淡了,差點死的方式很多的好嗎!「況且,阿香也並不需要我的擔心。」

  司徒靜:「噯?」

  「名揚天下的盜帥……」司徒浮筠摸了摸小表妹柔軟的髮絲,內心一本滿足,說話也痛快了不少。「他經過的風浪多了去了,這些小事,無礙的!」

  司徒靜面無表情的棒讀:「哇哦。」兩個字之後,她又說道:「表姐你還真是相信他。」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司徒浮筠對她微微一笑,恰如山間積雪初融,春風溫柔拂面,「誰讓阿香……他從不叫我失望?」

  一瞬間——司徒靜感覺到了嫉妒。

  居然真的做到了……被表姐看在眼中,和表姐相交、甚至於以知己相稱……明明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了,如今居然還得到了更多的……相伴一生的心願竟然也被捷足先登……

  討厭的男人,討厭的楚留香!

  司徒靜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困難的壓下了當場沖出去找宮南燕的衝動。

  水母陰姬不會允許她離開神水宮的。

  司徒靜從未像是現在這樣痛恨過這條規矩,但很快她便從水母陰姬的口中得到了新的消息——楚留香正往神水宮而來。

  司徒靜為此而綻開了笑容。

  被迫跟司徒靜呆在一間房裡目睹了一切的無花想了一下,決定把晚課的法華經換成地藏本願經。

  就當是提前給楚留香超度了,看在他們曾經的交情份上。

  不收錢。

  真的。


第23章 踏月留香

  楚留香是從神水宮的官方管道進來的。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楚留香是想要通過一些不可說管道偷渡進神水宮的——壓根不知道自家好友就是神水宮少宮主的盜帥還認真嚴肅的思考了一下要如何才能最隱蔽的潛進去被發現了也能不連累其他人,然而遺憾的是,被宮南燕全程盯梢的楚留香壓根沒有這個機會。

  他最後是跟著宮南燕進了神水宮的,帶著三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妹子。

  並且得到了神水宮裡的姑娘們的夾道…………圍觀。

  盜帥名聲太大,大家都挺好奇他長什麼樣呢。難得有個免費圍觀的機會,姑娘們抓的可緊,態度上也十分的熱情。

  遭受了這樣隆重歡迎的楚留香莫名其妙的有點不安。

  幕後計畫者司徒靜深藏功與名——然後轉頭就在楚留香發現無花存在之前把人打包送去了他出身的少林寺。雖說無花哪怕沒了武功丟了根骨廢了丹田也是一等一的危險人物,但司徒靜覺得,吃過虧的少林寺會很樂意看住他的。

  反正無花自己也挺樂意回去的——可能是為了天峰?

  用為數不多的壽命來懷念自己的授業恩師……這設定似乎沒什麼問題……吧。司徒姑娘猜的完全不負責任,並且私下以為,讓一個開了葷的和尚去繼續念經還是挺有意思的。

  不管怎麼說,把人繼續留在神水宮是絕對不可能的啦,不僅容易讓楚留香發現不對,神水宮也不可能養著一個男人啊!雖然這是個和尚,但這也是個進修過撩妹技能騙過她司徒靜感情睡過不少姑娘的和尚啊!

  無花被送走之前還是掙扎著提出了問題:「楚留香比我更加危險吧?」

  司徒靜面無表情:「他膽子可是沒有你的大。」至少無花有膽子在神水宮水母陰姬的眼皮底子下面撩妹,然而楚留香……他沒有這個膽子。

  哪怕他並不知道司徒浮筠便在此處,但——司徒靜想,若是楚留香那傢伙敢在和她表姐表白之後勾三搭四的,不管阻攔她的人是誰,她也要將這混蛋弄死!

  ——從某方面來說,司徒靜有時候還是挺希望楚留香自製力不要這麼好的。

  居然完美規避了所有的送命題,嘖。

  司徒靜一點沒讓司徒浮筠知道她幹了些什麼事——正常來說,想要在神水宮瞞過司徒浮筠什麼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當了這麼多年的少宮主,司徒浮筠對於神水宮的掌控還是有的。哪怕下命令的是水母陰姬,司徒浮筠依舊能夠從中知道自己想要的。

  然而奈何如今情況特殊,司徒浮筠被自家小表妹還有姑姑用「考驗」這種名頭說服了,主動的進入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態……所以哪怕楚留香在神水宮過的實在是不怎麼樣,她也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不,哪怕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的吧?

  畢竟是考驗嘛,困難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司徒靜這麼給自己找好了理由,自覺沒什麼破綻了,便十分滿足的又給楚留香挖了個坑。

  然而她沒有料到後續的發展。

  司徒靜發誓自己要是知道後續發展的話她肯定不會這麼手賤,然而現在的事實是,楚留香「不小心」踩進了司徒靜挖的大坑,然後經歷了一系列事件之後,選擇跳湖避禍。

  湖邊有人在找,楚留香自然不會原路上岸,他選擇暫時下潛——然後發現這個湖是活水。他順著這個發現遊了出去,又發現神水宮內部的水流都是能夠互通的。

  楚留香憑感覺選了一個湖準備上岸。

  習武之人五感靈敏,聽力自然也很好。還沒探出頭楚留香就聽到了岸上人說話的聲音,一個聲如洪鐘嗓音略粗,聽起來像是個男人的嗓音,而另一個……

  楚留香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

  不然他怎麼會聽到司徒浮筠在說話?

  湖底下依舊在靠皮膚呼吸的盜帥陷入了深沉的自我懷疑之中,湖上岸邊的交談仍在繼續。

  水母陰姬先是簡單的問了一下司徒浮筠這幾天閉門思考的收穫——再怎麼頓悟也是需要後續的時間來補全那些突然增長的境界感悟的,這樣才能夠打好基礎,不至於出現空中樓閣根基不穩的情況。司徒浮筠閉門不出一部分是真的被兩個親人聯手糊弄過去了,一部分也是為了穩固自身根基。

  以及養傷。

  石觀音下手的時候可是真的沒留情。

  被喊出門陪散步陪聊的司徒浮筠也很簡單的說了一下自己的進度問題,中間還提了幾個問題。水母陰姬略作思考之後便給出了回答,換來侄女贊服的目光。「姑姑修為果然高深。」司徒浮筠道。

  雖然之前就知道這點,但在進步之後——方才能夠感覺到更多。

  更加清晰的看到自己和水母陰姬之間存在著的差距。

  「你還年輕。」水母陰姬說道,她的神色裡也帶著溫情的成分。不像是石觀音那樣,對於天賦好的年輕人總是充滿了危機感,還有難言的嫉妒——簡直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水母陰姬喜歡那些出色的後輩,對於侄女的進步只有欣慰。「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

  「浮筠。」水母陰姬說道,「你會做的比我更好。」

  司徒浮筠:「姑姑……」

  「神水宮以後是要交給你的呀,浮筠。」水母陰姬道,「你還沒有放棄那個想法嗎?」

  司徒浮筠茫然臉:「哪個?」

  水母陰姬:「……還喜歡楚留香?」她說:「這幾天他可不怎麼安分。」跑來跑去圖謀不軌……雖然沒勾搭她後宮群芳,但前兩樣也和安分搭不上什麼關係就是了。

  神水宮主絕不承認自己在故意誤導。

  水底下終於認清了「司徒浮筠口中的姑姑就是水母陰姬」這個殘酷事實的楚留香簡直眼淚都要掉下來。

  雖說在這時候意外得知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的確算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只要想想水母陰姬的反對態度……就覺得頭疼起來了啊。

  這種親近的人,能夠影響司徒浮筠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楚留香想到這個發展就覺得實在是心力憔悴,然後他又聽到岸上的司徒浮筠說:「他來神水宮,本就別有所圖。姑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這話聽的楚香帥分分鐘就是一身汗——全混在了湖水裡。

  既然知道了還把人放進來,現在這個局面,不也正在水母陰姬的預料之中?他現在做的……不正是自投羅網嗎!

  「你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呀,阿香!」司徒浮筠有點無奈,「大半夜的還不好好休息,靜兒知道了肯定不高興的。」

  看到司徒浮筠手伸下水就習慣性拉上去的楚留香:「……」這種暴露方式還真是沒想到。

  「不呀,姑姑走了之後我就發現了。」司徒姑娘很認真的糾正道。說真的,楚留香的斂息本事那是真的好,隔著湖水,連水母陰姬都沒發現他,然而司徒浮筠多熟悉他啊,之前沒發現是因為注意力全在姑姑身上,水母陰姬一走司徒浮筠馬上就發現水裡有人。

  還是熟人。

  不撈出來都知道是誰。

  浮在水面上只露出個濕答答上半身的楚留香:「等等,浮筠。」他說:「我有一個問題。」

  司徒浮筠:「說吧。」

  楚留香:「方才……宮主可是說……你亦……」他的話沒能說完,中途就被一枚司徒浮筠丟出來的、系著朱紅穗子的玉佩給打斷了。

  楚香帥身手敏捷的接住了那玉佩,看清楚是什麼時候瞬間喜笑顏開。他笑起來的模樣當然是很好看的,只是這時候……看起來未免有些微妙。

  大名鼎鼎、天下聞名的盜帥,捧著枚玉佩,笑的宛如一個智障。

  司徒浮筠:「成啦,我的確是傾慕你,楚留香。」她這話說的又輕又快,卻是半點都不猶豫,語聲也是從容的很,只是垂著眼睫不去看他。不過話說完了之後半天都沒聽到回聲,司徒浮筠也便抬了眼去看那人。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司徒浮筠抬頭看天,默默地、默默地歎了口氣。

  楚留香傻了……我還真是罪孽深重。


第24章 踏月留香

  罪孽深重的司徒姑娘很坦誠的和楚留香說明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包括自己只會袖手旁觀看他倒楣這點也一起說了。

  突然就瞭解到了一大票內幕的楚香帥覺得自己寧願不知道:「浮筠你怎麼就答應的這麼輕易啊!」

  「有何不妥之處?」司徒浮筠的反問也是困惑的。

  她是真心實意的沒覺得水母陰姬的做法沒什麼問題的……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楚留香果斷的替換了想要說出來的話。「沒什麼,這很好。」他說的很真誠,看起來就好像是真的這麼想的一樣,「想要從父親的手中娶走他的女兒,自然是需要經過考驗的。」

  如果考驗能夠不那麼喪病就更好了。

  宮南燕對他出手的時候,可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啊。

  司徒浮筠:「等等……阿香。」她說:「家父……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所以你口中的父親指代人選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雖然姑姑的確是很有男子氣概喜歡姑姑的女孩子也的確是有那麼幾個的,但這似乎也並不是你把姑姑當成我爹的理由吧。

  「我錯了。」楚留香果斷的認錯,然後改口,「是姑姑。」

  很沒節操、一點都不矜持的就跟著司徒浮筠換了稱呼。

  也是很讓人大開眼界了,這臉皮。

  司徒靜認識到這點之後覺得自己輸的真是太冤枉了,江湖傳言之中的楚留香好歹籠罩著一層層的光環近乎完美無缺,然而現在見到了真人之後……只能說幻想破滅也不過如此。

  哦,還是有沒誇大的地方的。

  比如說武功……能贏了水母陰姬,哪怕只是投機取巧,哪怕只是略占上風,哪怕有著諸多原因……但結果就是結果。輸了半招的水母陰姬乾脆的鬆口答應了這門親事,只是時間定在了三年之後。

  官方說法是需要好好準備一下婚禮,畢竟出嫁的是她們神水宮的少宮主,自然要精心。

  這理由還是很能唬人的,至少楚留香的三個妹子就都相信了。女孩子出嫁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自然是再怎麼準備都不會嫌長的。「所以說楚大哥你到底有什麼好不滿的啊!」對於一直在坐立不安的楚留香,李紅袖可以說是十分的嫌棄了。

  蘇蓉蓉:「司徒姑娘願意嫁給你就不錯了啊楚大哥!」

  宋甜兒:「放心吧楚大哥,臨時變卦這種事情神水宮應該還是幹不出來的!」

  三連打擊。

  仿佛三根無形的箭矢插在了膝蓋上,親手養大的三個妹妹一人一句的打擊下來,楚留香選擇去找司徒浮筠——現在已經從好友升級成他未過門的妻子了——訴個苦(劃掉)探病。

  自覺升級完畢之後司徒浮筠就又挑戰了水母陰姬一次,結果理所當然的又是被吊打。進步的確是有的,這體現在她挨揍的時間又長了這點上面,司徒浮筠咬著個桃子說起這事的時候還挺自豪。

  旁聽的楚留香笑的有點勉強。

  之前司徒浮筠挨揍的時候他也在旁觀,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下了當場沖上去的衝動——雖然最後還是在結束之後沖上去搶人了,但這種問題完全能夠忽略。楚留香覺得更加嚴重的明明就是他搖搖欲墜的三觀。

  理智上他知道司徒浮筠被水母陰姬吊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管是從武功招式還是內力又或者是對敵經驗的豐富程度來說還年輕的司徒浮筠都不是水母陰姬的對手,但——

  怎麼說呢?看到從認識開始就是一副頗具「老子天下第二,第一死了好多年」這種傲慢姿態——雖然說白了只是懶得在外人面前有什麼表情變化——並且多年來堅持人設不動搖的小夥伴被吊打,這種感覺也真的挺複雜的。

  順帶著更加深刻的明白了之前的勝利到底有多麼的幸運。

  司徒浮筠對此不發表任何的意見,她才不羡慕楚留香的運氣呢:「總有一天,我能打敗姑姑的!」不依靠任何的外力,從本身的能力上就能夠勝過水母陰姬。

  「一定會有這麼一天的。」司徒浮筠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姑姑說了……只要勝過薛衣人,我便能夠再次挑戰她!」

  水母陰姬提出的這條件司徒浮筠並不意外,反而頗有些正在意料之中。

  自從上次被提出「勝過石觀音才能得到與我交手的機會」這樣的條件之後司徒靜便對此有了預估,不斷的去挑戰江湖上的高手,與他們交手並從中發現自己的不足並加以彌補,吸取他人的優點滋養自身——這才是水母陰姬提出這些條件的根本理由。

  一味的閉門造車也許能夠滿足某一階段的需求,一直和同一個對手交手也許能夠在短時間內取得進步,就像是司徒浮筠之前的十多年那樣,但顯然——如今的司徒浮筠已經過了這個時間了。

  她需要的是與更多的高手交手的經驗,而並非是什麼神妙精深的劍譜功法。

  如果只需要後者就能堆出一個頂尖高手的話,那這也太簡單了。神水宮雖說建立時間不久,但武學秘笈卻是一點都不少,普通弟子還會有所限制,但對於少宮主自然是予取予求。說實話,司徒浮筠房裡用來墊桌腳的就是一本很有名的劍譜……的手抄本來著。

  司徒姑娘自己抄的,看完了學會了之後就隨手扔到了一邊,某天也一樣隨隨便便的就拿去墊桌腳了。

  原版的畢竟是有些年頭的東西了,司徒浮筠還沒這麼喪心病狂的糟蹋他人心血。

  「不……」楚留香覺得司徒浮筠這想法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就算那是浮筠你自己抄的……但內容是一樣的吧?」

  司徒浮筠:「學會了也就沒用了,廢紙罷了。」

  楚留香,陣亡。

  似乎有哪裡不對,但又似乎沒什麼不對得。楚留香思緒有點混亂,但現在真不是什麼適合安靜投入思考的時候,他將之前要說卻忘了一大半的話吞了下去,說道:「浮筠你要和我一起離開神水宮嗎?」

  雖說不明白為什麼司徒浮筠對於水母陰姬這般執著,但楚香帥還是非常敏銳的抓住了重點。

  水母陰姬為司徒浮筠挑中的下一個對手是薛衣人,但顯然隱居薛家莊多年的薛衣人並不可能出現在神水宮,所以想要和這位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交手,司徒浮筠理所當然的需要主動上門。至於為什麼確定司徒浮筠會和自己一起走,只能說……迷之自信吧。

  「是呀。」司徒浮筠微微一笑,因著之前被水母陰姬揍得太狠(劃掉)傷勢未愈,她的面色仍有些雪白,卻仍不掩那份從容風姿。「正好同路,不是嗎?昨日你不是還說了要去擲杯山莊去吃左莊主的鱸魚膾?」

  「你可真是……」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語氣雖是無奈的,上翹的嘴角卻是怎麼都壓不下來。他拉住了司徒浮筠的手,眼睛裡帶著愉快的笑意:「看來我要再給左二哥去封信了。」

  司徒浮筠任他握著手,睜著眼睛問他:「要說什麼?」

  「便說——要多耽擱些時候才能去拜訪他啦。」楚留香笑若春風,「作為補償,到時候我會帶著內子一起上門拜訪,如何?」

  司徒浮筠:「阿香。」

  楚留香:「何事,浮筠?」

  司徒浮筠:「靜兒就在你身後。」

  楚留香:「……」


第25章 逸世淩虛

  葉暮月覺得,自己這次進的秘境一定有哪裡不對。

  雖說在開始之前就被提醒了可能會遇到令人驚訝的事情,但現在的情況也和正常的秘境相差的太多了吧?

  誰家的秘境背景情況會設定成秦朝時期啊!

  而且這個秘境做的是不是太真實了一點?發現這點的時候葉暮月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家師尊最近的時間是不是都耗在上面了……不對,能夠做的這麼真實細緻仿佛當真置身于秦朝時期,難道師尊是從秦朝活到大唐的嗎!

  這種猜測實在是有些荒誕,但葉暮月覺得可能性其實還是挺大的。雖說是關係比較親密的師徒,但這這方面葉暮月跟大唐的其他人也沒什麼差別,葉暮月和他人一樣都是把自家師尊呂純陽當作活神仙來看待的。

  而且由於家庭條件,葉暮月知道的還要更多一點。

  所以,既然是神仙,親身經歷過秦朝時期的事情,似乎沒不能理解的?

  唯一的問題只在於這個秘境做的實在是太真實了一點,不論是那種類稀少味道奇怪的蔬菜,還是實在簡單的烹飪手法,又或是風土人情交流方式,都讓她一個大唐子民適應的非常辛苦。

  語言有差,風俗不明,不解情勢,不知所在。

  開局就抓著這麼一把爛牌,能夠安安全全的走到現在,葉暮月自己回想的時候都覺得運氣好。

  不過對葉姑娘來說,唔,最幸運的果然還是有機會近距離的瞻仰始皇帝這位傳奇人物這一點吧?哪怕他只是個秘境裡的人物也無所謂,始皇腦殘粉才不管這麼多呢!

  雖然有個堅定的始皇黑舅舅,但葉暮月卻意外對這位開創了大一統時代的先賢懷抱著相當高的敬意——請相信,這並不是受到了父母的影響。

  不論是葉英還是柳雲裳,在這方面都是吃瓜路人中立立場沒錯。葉大莊主覺得自己沒資格對歷史上的偉人下評價,後者則是覺得沒這個必要在黑和粉之間站隊——來自父母雙方的影響近乎于無,葉暮月對於秦始皇的敬意來自於他的功績。

  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北擊匈奴,南征百越,修築長城,開築靈渠……不論哪一件,都是絕不可否認的光彩。

  據葉暮月瞭解,如今正是秦王二十七年,去年天下方才一統。葉暮月回憶了一下自己讀過的書,想起來這一年的大事應當是始皇帝巡隴西、北地二郡,出雞頭山、治馳道,賜民爵一級。

  明年便會派徐福出海。

  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過彭城,之衡山,乘舟至湘山祠,自南郡由武關歸咸陽。

  葉暮月覺得自己還是能夠加入一下的,關於裝神棍這件事情。

  好歹她也是純陽祖師爺親傳弟子呐,有名師教導,自己也學的認真,在加上幾分天資,該有的水準還是有的。

  先賢學識固然值得敬仰,這個時代固然諸星璀璨,但葉暮月也並不覺得自己水準不夠。

  哪怕不算很優秀,但至少水平線以上的還是有的。

  去始皇陛下面前自薦、又或是走走其他管道,總之,神棍這種本職,葉暮月駕輕就熟。

  確定了目標之後欠缺的便是實際行動,葉暮月行動力不低,但奈何秦時地理情況和唐朝差距有點大,迷路也就不是什麼令人奇怪的事情了。

  ……話是這麼說,但當知道想去咸陽的自己走到了黃山之後,葉暮月的內心簡直想要捂臉了。

  從前怎麼沒發現自己還是個路癡來著?

  「道長欲往何處去?」因為葉暮月做著女冠打扮,那位同她說明了此處地名的老人也並未用對待尋常女子的方式來對待葉暮月,至於她那身與如今標準有所出入的道袍形制和較之他人過於繁多的飾物,則被當作了個人愛好。

  頂多也只是再多一個家大業大不缺錢的標籤而已。

  哦,能頂著這麼一身在外面逛,想來膽子也不小。能夠一個人安全的走到這裡,看來也不是什麼弱女子。

  這位白須白髮,看起來頗有道骨仙風之態的老人輕撫長須,笑道:「吾在此多年,對附近的情況,還是熟悉的。」

  指路自然也不成問題。

  葉暮月讀懂了這樣的潛臺詞,她道:「在下欲往咸陽去。」

  老人問:「為何而去?」

  葉暮月坦然而答:「聞說陛下廣招良才,在下雖不才,卻也欲想一試。」

  老人道:「往後宮而去?」

  「操弄後宮,實小計矣。」葉暮月並不覺得後宮能夠影響朝政,舉個近點的例子,宣太后影響朝政的時候也是在扶持幼主之後的事啊——哦,曾經盛寵楊貴妃甚至為此大肆提拔楊家人、也不管有無才華的唐玄宗那只是個例,把他和秦始皇相提並論並不合適——至少在秦始皇這裡是行不通的。

  而且給後宮妃子當神棍什麼的,完全顯不出她的水準嘛!

  「吾願做徐君房。」同樣是神棍,給後宮妃子當神棍的待遇自然沒有給皇帝當神棍的待遇好啊。

  老人問:「為出海尋仙?」

  葉暮月道:「非也。吾於尋仙並無所求,此行,只為一驗所學。」

  老人又問:「不為入世?」

  葉暮月道:「非是主因。」

  老人複又問:「心意已定?」

  葉暮月複答:「的確如此。」

  「且去、且去!」老人大笑道,他揮著衣袖,轉身大步的走開了,聲音卻仍不斷的傳來。「小友且去罷,前路自有人。」

  葉暮月並未抬步前行,她站在原地,注視著老人離去的背影,大聲問道:「先生可是黃石公當面?」

  此地乃黃山,此時乃先秦。在此間此刻出現的談吐不凡,又顯然分屬道家的大賢,葉暮月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黃石公。那位別稱圯上老人、下邳神人,與鬼穀子齊名,寫《素書》和《黃石公三略》,傳留侯《太公兵法》,被道教納入神譜的隱者。

  「此乃黃山,自有黃石。」老人灑脫大笑,且歌而走,「一千三百三十六言,六篇通讀……」他走的遠了,那歌聲便也逐漸細不可聞。

  葉暮月駐足良久,方才轉身前行。

  她歎了口氣。

  黃石公……果然名不虛傳。

  葉暮月忍不住去想,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見識……這真的只是一個秘境之中的人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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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逸世淩虛

  葉暮月的思考並不能解答她的疑惑,而走過一段路之後,黃石公口中所說的那位能夠為她指路的人又加深了這份疑惑。

  對方儀容出彩氣度宛然,做著儒生打扮,腰佩長劍,舉手投足之間都顯露出一種沉著的風範。而那些無意間透露出來的良好教養,學識風采,都是更次一步的東西了。

  他自稱張良,字子房。「姑娘如此稱呼便可。」帶著清爽的笑容,他這樣說道。

  張良,字子房,韓國遺族,漢初三傑之一。

  以出色的智謀,協助漢高祖在楚漢戰爭中奪得天下,幫助呂後扶持太子,被封為留侯。

  精通黃老之道,不留戀權位,據說晚年跟隨赤松子雲遊。去世後諡為文成侯。

  據說道號是淩虛真人,葉暮月曾經聽過他得道後升天為淩虛天尊的傳說。

  這樣一位在後世實在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突然出現在面前……為了不流露出什麼叫人生疑的痕跡,那一刻,葉暮月幾乎把自己剖成了兩半。

  一半禮尚往來的做了自我介紹,姓葉,小字暮月,先生這般稱呼便好;另一半不可抑制的在訝異,竟然走在路上便遇到了這位名傳千古的先賢。

  想來黃石公和留侯的緣分,也並非僅止於贈《素書》此事了。

  心中有所思,葉暮月耳中也聽得那人問:「姑娘知道我?」

  「之前路遇老翁,告我此事。」

  葉暮月眼睛都不眨的把鍋推到了黃石公的身上。

  雖說以後會有圯上受書,但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眼下才是當務之急。

  張良得了回答,便也滿足了。葉暮月弄不太懂這滿足是真是假,只能按下心中思緒,假裝從容。

  她自然是知道張良的。

  誰能不知道他呢?謀聖、留侯,自他之後,對謀臣的最大讚賞便成了「吾之子房」,連荀令君那樣的風流人物也止步于此。

  武廟十哲裡也有他。

  那是玄宗皇帝在開元十九年為表彰並祭祀歷代名將所設置的廟宇,它以周朝開國太師、軍師呂尚為主祭,以漢朝留侯張良為配享,並以歷代名將十人從之。

  這樣高的地位。

  葉暮月知道張良這個人,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蹟,但她所知道的這些又算得上是什麼呢?只不過是基於史書上的短短幾行文字而得來的淺薄認知,或許其中也有正確的部分,但無法全部套用在真人身上這一點卻是完全肯定的。

  就像是正史上絕不會說張良的佩劍叫做淩虛那樣。

  葉暮月背在身後的手握緊了自己的佩劍,這把負於腰後的長劍的上一位主人是她的母親。柳五爺的掌上明珠從自家的藏兵之地中帶出了這把最適合自己的名劍,此後行走江湖四處闖蕩的十年十年又十年都是此劍陪伴身側。後來這把劍又同她有了呼應,於是便從母親的手中傳給了女兒。

  ——而更加遙遠的時候,的確是有這樣的傳說的。

  這是淩虛真人的佩劍,野史上說。

  張良後來跟隨赤松子雲遊修仙的時候,道號就是淩虛子。

  這是她的師尊呂純陽說的。

  葉暮月覺得這話肯定是真的沒錯了。

  那麼問題來了,同一把劍的兩任劍主碰面,這時候該說些什麼比較好?

  稱讚一下淩虛的好用嗎難道。不,這並不恰當,葉暮月苦惱的想,似乎什麼話都不適合。淩虛只有一把,兩把淩虛同時出現已經很挑戰他人的神經了……樂觀一點想的話現在的張良也許還沒有得到名劍淩虛,也許……

  不,他認出來了。

  「劍身修頎秀麗,通體晶瑩奪目,青翠革質劍鞘渾然天成,雖為利器卻無半分血腥,只見飄然仙風……」尚且年輕的韓國遺族、未來的留侯張良品鑒著這把名劍,道,「空穀臨風,逸世淩虛,果然是名不虛傳。」

  「子房好眼力。」葉暮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誠心誠意的誇獎道,「此劍的確名為淩虛。」

  「寥贊了,子房不過是讀過風鬍子大師所寫的的劍譜罷了。」

  葉暮月靜然微笑,並不多言。

  她得說,張良若是想要同一個人交好的話,世上幾乎沒人能拒絕他的好意。葉暮月並不是什麼活潑的性格,交朋友處感情也都是屬於慢熱的情況,但張良……分明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罷了,她竟然就已經能夠將自己珍愛的佩劍給他看了。

  雖說並非主動,而是因為對方的請求,也是因為對方于己有帶路之恩……但這也足夠葉暮月奇怪了。

  她非常清楚的知道不能憑著那些史書上的記載去評判一個人的全部,但這時候,葉暮月的心中也的確無法控制的湧出了疑惑。

  書上沒說留侯這麼能交朋友啊!

  主動開口的攀談叫人無法拒絕,短短一段路的談話,字字句句都能夠惹起她的好感……葉暮月在心中輕輕的歎了口氣,覺得算是長了見識了。

  原來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啊,完全的符合自身的喜好,談吐也好風儀也罷,思想也好氣度也是,都引不起半點的惡感。

  這種類似於一見鍾情的心情……葉暮月想,她現在可算是明白了當年她爹娘初遇時候的想法了。

  簡直宛如命中註定一樣。

  「暮月姑娘。」一身書香氣的儒生溫聲說道,雖然到這時候才問迷路之人的目的地有點奇怪,但是思及他才把人從山林裡邊帶出來,似乎也就沒什麼不正常的了。「你欲往何處去?」

  葉暮月道:「咸陽城。」

  聽聞秦國都城之名,這昔日的韓國貴族面上波瀾不驚,唇畔微笑依舊如同暖陽春風,徐徐宜人。他道:「若要從此地去往咸陽,姑娘怕是要多花費些時候了。」

  葉暮月問道:「為何?」

  張良道:「路途遙遠……且多險峻之地。」

  葉暮月表示理解,畢竟這裡並非是大唐。

  大唐的交通十分便捷,隱元會的黑科技馬車就不說了,各大門派也自有自己的辦法,連平民百姓出行也是便利的。從河朔霸刀到西湖藏劍,若是趕得及了,幾天便能到。那秦朝和和幾百年後的大唐比,交通方面,差距未免有些過於慘烈了。

  張良道:「在下也恰好要去咸陽城……暮月若是不棄,與我同行如何?」

  葉暮月沒能注意到張良改變的稱呼。

  藍白道袍的女冠思索片刻,答應了下來。

  於是同行這件事情便被確定好了。

  不比葉暮月本就在行程之中,鑒於張良雖說要去咸陽城,但行囊卻尚還未備好——當然也不是不可能存在他本來就是隨口扯了個理由出來的可能,總之,今日之內,他們是上不了路了。

  張良非常熱情的邀請葉暮月去他家住一晚。


第27章 逸世淩虛

  本著去哪借宿不是住的想法,葉暮月欣然答應了邀請。

  畢竟張良之前就說了,這地方沒客舍。

  唯一的問題只在於,張良怎麼說也曾經是韓國貴族……怎麼現在居然是一個人獨居?他那個死了都沒下葬的弟弟……唔,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麼?

  心頭浮上了這樣的問題的同時,葉暮月也發現了,自己之前因為種種所見而產生的違和感,正在漸漸的淡去。

  然而分明她心中疑惑未解。

  不僅如此,還多添了一些——如此這般,又怎會將一切都視作為理所當然?

  心知自身想法許是已經受了影響,並做不得依據,葉暮月取出一枚長匣,自其中數出了五十根蓍草平放在桌上。

  蓍草乃是古時占筮時所用推算工具。《易緯·乾鑿度》引古《經》說:「蓍生地,于殷凋殞一千歲。一百歲方生四十九莖,足承天地數,五百歲形漸幹實,七百歲無枝葉也,九百歲色紫如鐵色,一千歲上有紫氣,下有靈龍神龜伏於下。」《說文解字》也說蓍草「生千歲三百莖。」於是歷代相傳此草非聖人之地而不生,也就成了占卜測算時候的最佳道具,一直到唐朝,用蓍草來占算天機依舊是主流。

  古時流傳到唐朝的算卦之法主要分為兩種:蔔和筮。蔔主要是用龜甲起卦,筮主要是用蓍草起卦。葉暮月兩種都學過,只是比起龜甲,她還是更加偏愛花草,也更加擅長用蓍草推算天機。

  易經占筮推演取卦方法通常有「文王卦」和「金錢課」等,葉姑娘所學的乃是最常用的文王卦。雖說其演算過程頗為複雜、費時,遠不如「金錢課」、「六爻」、「梅花」這幾種來的簡易,但「文王卦」無疑是易經占筮推演取卦的正宗之古法。

  《周易.繫辭上傳》有雲:「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a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a而後掛。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這已經很清楚的說明白了文王卦的方法。

  葉暮月小心的將取出來的五十根蓍草擺好,而後抽出一根放在一邊,留下四十九根參與演卦。

  用五十根蓍草來表示天地萬物,不用的一表示天地未生前的太極,大衍之數,遁去其一,也就可以理解為由太極衍生出來的萬事萬物。再用兩手將參與演卦的四十九根蓍草莖任意一分為二,其中左手一份象「天」,右手一份象「地」。

  接著,從右手任取一根蓍草莖,置於左手小指間,用以象「人」。這樣就形成天、地、人「三才」的格局。然後,以四根為一組,先用右手分數左手中的蓍草莖,再以左手分數右手中的蓍草莖,尋找其中的規律,完成「第一變」。

  以此類推,在推演過程全部結束,就能夠得到一個六爻「本卦」或加上一個「之卦」。再根據相應的推論規則對推演所成的卦進行推論,便能夠得到結果。

  葉暮月這次得到的卦象並不複雜,得到的預兆也並無陰霾。

  此行順利——這樣的結果,應當算是好的了吧?

  但葉暮月一點兒都不高興:「我想知道的才不是這種事情啊!」藍白道袍的女孩子這時候終於顯出了與她年紀相符合的情緒來,他人面前所展現出來的,模仿自父親的沉靜從容被撇開,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氣惱。

  纖指在桌上亂點,以此作為發洩內心煩躁的管道,一點都不在意無意間劃亂了推演出來的卦象。

  臉頰鼓起,眼中流瀉出幾分孩子氣的懊惱與不甘。

  太過分了……師尊。

  誰家的秘境裡面會有這麼清楚的天機啦,別欺負她去的地方少好嗎?我們純陽山下的那個秘境都還是大師兄和二師兄一起建起來的好不好,二師兄親口說的秘境裡面天機一團亂啦!

  氣歸氣,但這事葉暮月之前便已經有所預感,此時發覺自己並非如師尊呂純陽所言一般身在秘境而是當真立於幾百年前的秦朝也算不上太過吃驚。一直存於心中的疑惑並未得到解答,但也並非毫無收穫。

  「暮月心情甚好?」第二天同張良碰面的時候,這位未來留侯也十分敏銳的發現了新認識的友人愉快的心情。

  「的確。」葉暮月並無掩飾的想法,新換了玄白二色道袍的年輕女冠袖間猶帶華山上的霜雪之意,笑容卻是像極了她那在花樹下抱劍觀花的父親,宛如西子湖畔春日裡盛開的那些花朵般輕柔和緩。「想起來一些事情,自然喜悅。」

  誠然,葉暮月沒有解開心中的疑惑,但至少她清楚了這份疑惑從何而來。

  既然身處於此,會忽視一些事情,也是理所應當。

  「哦?」

  葉暮月的回答讓張良發散了一下思維,思考自己家裡到底有什麼能夠讓這位異地來的年輕女冠觸景生思的——難道說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關係嗎?但他到底智慧過人,一心兩用於張良而言不過是個最簡單的技能。

  心中思索不斷,面上卻是分毫不動:「我該道一聲恭喜?」

  「子房何須客氣。」葉暮月笑若春風,恰是宜人,「倒是我要多謝子房才是。」

  葉暮月的本意十分單純,只是感謝張良給了自己一個單獨思考起卦的空間而已,但是智者的一大毛病就是喜歡發散思維想太多,美化一下這該叫做未雨綢繆足智多謀——比如這個時候張良就忍不住在想著算不算是什麼暗示?他到底幫了葉暮月什麼?

  本就是無有之事,能夠腦補出什麼戲份來還是未知數。索性葉暮月並不清楚這些事,正在一無所知的同新認識的友人踏上前往咸陽城的道路。

  雖說同行的朋友其實是韓國遺族這種事情,稍微的有點讓人覺得驚悚就是了。

  換做其他人——哪怕六國王族——也不至於如此,然而思及這是未來的大漢留侯,還會在兩年之後做出古博浪沙刺秦這種大事的張良……只能說,幸好現在葉暮月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28章 逸世淩虛

  去往咸陽城的路上風平浪靜,沒發生任何值得深刻記住的事情。

  唯一值得牢記的只有在日常交流之中對於彼此不斷加深的瞭解,還有攀升的情誼。

  「子房,我們現在,已經能夠算是知交好友了吧?」

  問出這話的是葉暮月,葉姑娘總是不缺主動性的,尋求肯定的時候也會非常直白的說出來,這同她的外表倒是不甚相稱。

  這麼感歎著友人表裡不一的青年儒生答道:「自然。」他露出了微笑:「這不是理所應當之事嗎,暮月?」

  「但還是想要聽子房你自己說出來呀。」葉暮月說的坦誠極了。

  知道歸知道,但是心照不宣這種情況在葉暮月看來總是帶著一種不安定的感覺——沒有得到對方的親口肯定,誰知道這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錯覺呢?

  自作多情總是容易疲憊自傷,葉暮月並不想如此。

  哪怕對於結果有十足的把握,她也還是更喜歡直接求證。只有得到他人親口說出的肯定的回答,這份隱約纏繞的憂慮方能被扯斷。

  這種性格實在很難說好還是不好,張良想,若是他願意騙她,想要從這意圖以方士身份進入秦宮成為下一個徐君房的少女身上下手的話——就算再敏銳,最後也會因為這種性格,還有對於友人的信任而吃個大虧的吧?

  這種謀劃的難度並不高,收益也算得上是可觀,張良也曾經真的認真的思考過這種方式的可行性——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他的目標僅僅只是刺殺秦王政——現在的皇帝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結果都只能算是失敗。而通過葉暮月這個管道,他再如何謀劃,能夠達成的最好的結果,也和置嬴政於死地這個結局相差甚遠。

  既然如此,那些思慮也就很不必要了。

  或許到現在他對於葉暮月的情誼仍不純粹,張良用餘光注視著身邊的年輕女冠,藍白雙色的道袍、腰間懸掛著長長的腰佩,風鬍子曾經盛讚過的名劍被封在青革翠質的劍鞘之中,花般的容顏上自有山巔霜雪之神態作為陪襯——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葉暮月微微側首。

  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

  霜雪猶在,這時候卻平添幾分春風柔情。

  張良下意識的回了一個笑容。

  他這樣的人……為了復仇能夠做出什麼呢?張良自己都不清楚了,弟死不葬已經做過了,那麼,親手謀算友人似乎也並不困難?

  情誼是真的,只是不比葉暮月的純粹潔白,他所生出的這份友情之中摻雜了太多的雜質。珍視也是真的,但到了要犧牲的時候,卻也絕不會手軟遲疑。

  哪怕心中免不了一場無奈,此後日夜,偶然想起也會難免生出悔意。

  只是萬幸,如今他還不需要這麼做。

  這張同行也很快就要結束了。

  到時候,便不會再見面了吧?連書信都不會有,日久天長,這份聯繫自然也就斷了。

  「千山萬水終有盡,一場相逢難免別。」在已經能夠看到咸陽城的城門的時候,張良和葉暮月提出了道別。

  他沒說自己要去哪裡,除了告別之外的事情什麼都沒說……葉暮月也沒問。她也道:「山高水遠,後會有期。」

  還有最後的:「一路小心。」

  「期待下次相逢。」張良對葉暮月拱手一禮,而後轉身,步伐從容的走遠了。

  葉暮月目送了他一程,片刻之後,也轉身,進了咸陽城。

  一切都非常順利。

  葉暮月沒走自薦的路子,自己送上門未免太過掉價。她花了點時間在咸陽城當一個合格的神棍,算命算天氣算姻緣(……)總之什麼都算,在很短的時間裡就打出了自己的名氣。

  不客氣的說,葉暮月覺得自己的這張臉也占了不少的便宜。

  葉暮月沒有臨水自照的興趣愛好,也不是很關注美貌的那一款,但也知道自己長的真的很漂亮——畢竟她爹媽都是一等一的絕色,縱觀大唐歷史大概也只有那位傳說中的安樂公主能夠相比,有這樣的父母,當女兒的天生麗質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就像葉暮月她爹葉英是藏劍山莊的招生招牌一樣,在葉暮月拜師純陽呂洞賓之後——純陽的招生門面就換人了。

  下崗的靜虛子和玉虛子對此表示十分欣慰。

  兩人都挺高興師尊終於放棄一直逮著他們兩個擼這種喪病的行為。雖說頂上來的不是前任純陽門面、天下三智之一的師妹于睿而是新入門的小師妹,但這完全不是事啊!

  重點是他們能下崗了!!

  而且——有現任的天下第一美人當廣告,效果當然會更好!!!

  葉暮月自己對於這種羞恥的名號其實是不怎麼喜歡的,聽著總有種自吹自擂的感覺,但她好歹知道自己是真的漂亮。用她表姐葉琦菲的話來說,就是「大家的眼睛都不瞎」。

  世人多愛美色,葉暮月一點都不介意拿自己的臉來吸引顧客——而既然來了,何不算上一卦?葉暮月本身知識儲備足夠,忽悠起人來技巧也不賴,因為美色而來的客人最後都是恍然大悟心悅誠服的走,給葉暮月聲名的建立添了一塊一塊又一塊的磚。

  成功的打出了自己的名氣之後,在已經有了徐福——始皇陛下雖未明確表態,但卻以事實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態度——的情況下,自然就有人主動來接觸她。

  來接觸葉暮月試圖將她作為方士而送給皇帝的人大概是打著後宮枕邊風的主意,只可惜中途被更高階級的人截了胡——那應當是趙高動的手,這位深受君主信賴的中車府令原本並未對葉暮月有多少關注,只是吩咐屬下殺死這突然闖入的小卒子,隨意的像是拂去衣上的塵埃。

  不過他大概想不到自己要針對的人並非只是一個長得漂亮神棍技能也相當不錯的道家弟子而已——還是個武林高手。

  理所當然,在這個完全沒有「武功」這一概念存在的地方,哪怕葉暮月武功並算不上是老家那邊最頂尖的那一檔次,橫掃幾批的刺客還是沒問題的。

  再自大一點的說出事實的話——

  打遍天下無敵手。

  「閣下無需擔憂。」葉暮月說道,態度是標準的對外模式。「不過區區宵小罷了,尚還不值得如此。」

  「勞煩道長了。」戰五渣公子非常自覺的說道。

  葉暮月將佩劍淩虛從劍鞘之中抽了出來,幽幽道了一聲:「好說!」


第29章 逸世淩虛

  葉暮月覺得現在的情況似乎有些太過於巧合了。

  只是出門一趟例行的日常被暗殺而已,就遇到了正在附近恰好也在被暗殺的長公子扶蘇——這種發展,饒是葉暮月再怎麼對政治不敏感也覺得很有問題了。

  說句自戀點的話,要不是清楚公子扶蘇不可能拿自己的安全來開玩笑——葉姑娘都要懷疑者是不是自導自演的一場戲了。

  不過事實也證明,這還真的就只是巧合而已。

  只是扶蘇似乎是有什麼誤會,覺得葉暮月才是遭了池魚之殃的那個,雖說她單槍匹馬的削死了圍過來的全部殺手——出於某種愧疚心理,再加上親眼見證的葉姑娘單人單劍輕鬆削了全部殺手的現場,在經過調查取證確定沒風險之後,長公子決定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推薦給親爹。

  明面上的確是以方士的名義,實際上葉暮月需要負責的是為嬴政防備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的暗殺問題。

  「我親眼所見,道長劍法高超,僅憑一劍便單獨誅滅幾十個刺客,想來身手應當不輸名俠蓋聶。」有這樣一位人物在身邊,安全度無疑會得到很大的提高。扶蘇覺得,要是有這種能打的大佬在親爹身邊的話,親爹的生命安全一定會更加的有保障的吧?

  蒙恬:「公子可想過,若是此女懷有異心,又當如何?」

  「無需多慮。」扶蘇笑容淡淡,他本是溫和儒雅之輩,雖說把握十足,這時候也只是神色從容,不帶半點得意之色。「父皇也覺得這樣很好。」

  蒙恬能想到的會擔憂的事情扶蘇自然也不會忽視,他是深受父親信賴重視的大秦長公子,能夠做到這一點憑藉的也並非是長子這個身份,還有他自己的能力——哪怕他因為同父皇理念而屢屢爭辯,嬴政也從未想過要放棄這個兒子。

  能夠做到這一點,在父親的心中佔有這般地位,又怎麼可能這般魯莽?

  扶蘇自詡自己看人的能力還是不錯的,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更是仔仔細細的調查過葉暮月,確定此人無害之後思考了很久才下定了決心的。

  當然,扶蘇他更加相信自家父皇的情報系統。他查不出來的東西不代表掌握著這個國家的皇帝查不出來,若是葉暮月有不對的地方,父皇想來也不會將之委以大用……還有人格魅力這方面,扶蘇堅定的相信,就算葉暮月心懷他意,也肯定會折服在自家父皇的宏圖大略之下。

  …………

  長公子想的稍微有點多,實際上嬴政壓根不需要虎軀一震放一放王霸之氣什麼的等待葉暮月折服,以為……前面說過的,葉姑娘,她是個始皇腦殘粉啊!

  能夠近距離瞻仰偶像,這樣的巨大幸福已經叫葉暮月有點暈乎乎了。

  一個沒注意就忽略了來咸陽的路上遇到的新朋友……不過張良的捂著的馬甲還是被保管的好好的沒掉下來就是了。

  在國家機器面前居然都沒掉馬甲,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世界的偏愛吧?

  張良自己都有點不可思議。

  卻又有點慶倖在知道葉暮月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就提前開始準備,才有了現在的安全生活——不過難免要多念叨別離了的友人幾句,居然能夠做到這種程度……「我果然還是小看了你啊,暮月。」

  被念叨的葉暮月打了個噴嚏。

  葉姑娘完全不知道張良通過他自己的腦補給她加了多少的設定,她最近可忙了。

  並非是職務上的繁忙,事實上就本職工作來說,葉暮月還是挺清閒的。她現在是作為方士而被秦始皇招攬到手下的,雖說尚且還在考察期,但也正是如此,真正需要去做的事情並不多。方士內部雖有拉幫結派互相爭鬥的情況,但在葉暮月初來乍到就乖乖縮起來的情況下,也不會閑的來主動找麻煩。

  徐福出海可就是明年的事情了,他們很忙的!

  這麼一對比葉暮月的確是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她以方士的身份而長久的跟隨在秦始皇的身邊之後——總有人腦補一些奇奇怪怪的劇情。

  還不一定會看場合。

  每當這時候葉暮月都想一劍鞘抽過去。

  不過這段時間裡倒也的確是學習到了很多,秦國,不,秦朝風俗也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還讀到了許多如今時刻特有的、甚至是沒有能夠流傳到後世、而是失落在了茫茫的歷史長河之中的諸子百家的學說典籍,以及最靠近撰寫人真意的各種解讀。就知識方面來說,進步不小。

  最後,深刻的認識到了何為盡信書不如無書。

  史書上公認脾氣不好的暴君,竟然也會這麼的好說話啊!

  雖然說出來大概會叫許多人三觀崩潰重組,但事實就是如此——秦始皇,他是個傻白甜。

  前提是你滿足某些條件,進入到這位古往今來第一位皇帝所劃分的範圍之中。

  葉暮月不太懂自己有什麼地方得了這位陛下的青眼才能夠得到這樣的待遇,也不覺得直接問是個好選擇,但好意沒有拒絕的必要,坦然接受並加以回報,這樣……應該沒什麼問題吧?用這樣的樸素思想說服了自己,葉暮月坦然的讓自己接受了這堪稱神展開的宮廷生活。

  「暮月可知曉他人如何看待你?」某天,她所侍奉守衛的君主在批完了奏章之後這樣問道。

  抱著劍守在邊上的葉暮月輕輕點頭,道:「知道——但這不過小事罷了,陛下能夠關注,臣實在惶恐。」

  「只是惶恐?」玄色常服的始皇帝問道,「不求朕為你做主?朕主動提起此事,這可是難得的機會——真的不把握住嗎,暮月?」

  年輕的女冠並未改變主意:「陛下能夠關心,臣自是銘感五內。」她道:「但陛下日理萬機,臣的這點小事,又何必浪費陛下的時間呢?」

  嬴政道:「流言再這麼傳下去,會發生什麼——你該知道的,暮月。」

  「他人之言,臣並不在意。」葉暮月說道。

  嬴政問道:「縱使毀你清譽?」

  說真的,這後果其實是不太可能的。要在宮裡面傳流言,幹出這事的人怕不是個傻子,真當被打臉的秦宮主人不管事麼?退一步說,就算真的是這樣——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不得不伸出手幫助她、也有能力為她收拾殘局的人也多的是。

  再不濟葉暮月還能自己動手清除後果,就是麻煩了點。

  以上這些念頭在心頭掠過花費的不過只是短短一瞬,葉暮月心裡想的和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說道:「世上並不缺明達之輩。」

  嬴政道:「人言可畏,言可噬人。」

  葉暮月道:「陛下會叫此事成真麼?」

  「自然不會!」嬴政道,他親自任命的人居然被傳成那樣子,這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宮廷裡沒什麼風吹草動能夠瞞得過這秦宮主人,早在剛有苗頭的時候他便將其掐滅了,這時候說出來…………

  也許只是教孩子吧。

  已然人過中年的始皇陛下悠悠的歎了口氣,覺得自從新找了護衛,他就像是多養了個女兒一樣。

  雖然親生的崽子不少,但從沒自己養過女兒、唯一親手帶大的扶蘇除了是個兒子之外還十分省心的國君想:女兒真的要比兒子難養多了。

  而且和新來的女兒還不是親生的,連個名分都沒有,對她好點都能引來一堆亂七八糟的猜測。

  「要不然,朕封你一個公主當當如何?」

  偶爾也想要光明正大的寵愛一下女兒的始皇陛下這樣說道。

  葉暮月:「……」

  恕我直言,陛下,你不是自己有十個女兒嗎?

  幹嘛和我爹搶閨女!


第30章 逸世淩虛

  封個公主什麼的被當作隨口之言隨隨便便的揭過了,葉暮月的日常生活仍在繼續。

  最開始的目標倒是完全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

  徐福帶著一大票人和宏偉的船隊浩浩蕩蕩的出海去了,還帶走了為數不少的方士。之前因為出海尋仙之事而一直陷在某種狂熱氛圍之中的方士們在這時候也終於冷靜了下來,重新撿起了之前被丟下的那些研究,開始投入精力。

  這給了葉暮月一個極好的學習環境。

  她本身的學識在這一票代表著天下最頂尖的一批方士中間算不上出彩,但她到底來自後世,各種觀點知識在這時候不僅算得上是新穎,更代表著全新的方向和道路。一方渴求知識,一方渴求新的方向——如此,應稱得上是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交流的多了,彼此之間的關係自然而然的也就被拉近了——葉暮月還被拉進了方士們從好幾年前準備到現在的另一項大型任務「泰山封禪」之中。

  今年始皇欲在泰山封禪,這是好幾年之前就決定的事情,前往泰山的時間就在幾月之後,檢查錯誤的時間尚還算是寬裕。比較麻煩的是始皇陛下他總喜歡神來一筆——說白了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這種,修靈渠的大工程都要動工了,突然就說要在動工之前先開個壇做個法祭祀一下蒼天。

  負責檢查祭天儀式的方士們分了一部分出來,帶著一群沒能入選這個團體的皇帝專屬方士幹活去了。結果人還沒回來,又說要造阿房宮為太極廟,這就又是一部分人手分出去。

  「人手不足……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因為人少所以需要幹的活就多起來了,同樣多的事情,人多的時候互相分擔還不覺得有什麼,人一少下來就感到了疲累。尤其還是祭天儀式這種大事,葉暮月表示她不是土生土長的秦朝人,對這些儀式禮儀什麼的真的很不熟練啊!

  其他方士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個環節應該怎麼做準備什麼在什麼時候完成,一氣呵成檢查的那叫個熟練迅速,換成葉暮月……她的第一反應當然就是套入從前在大唐學的那些,然後才是回憶自己來了秦朝之後看過的那些書和閱讀過的古禮考據什麼的,效率慢的不是一點兩點。

  不過葉暮月的進步也被他人看在眼中,熟悉的同僚已經將她身上貼著的那個「高端知識知道很多思維新穎但是基礎知識生疏掌握非常不夠」的標籤撕下去,換成了「根基扎實思維新穎奇思妙想很多的合格理論黨」。

  至於為什麼是理論黨——祭天的時候還沒到呢!

  沒能實踐之前,大家都是理論黨啦,這種事情完全沒什麼好爭論的啊哈哈哈(乾笑)。

  不過理論轉實踐也不需要太久的等待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團隊之中的氣氛便越是升溫,在始皇出行前往泰山的時候這種情緒更是達到了最高點。

  一群沒被選上、沒能一起跟過去親眼見證泰山封禪現場版的方士們簡直是熱淚盈眶的拉著能去的同僚,哭唧唧的表示苟富貴莫相忘(劃掉),兄弟你看了現場版可千萬不要忘記我們,請務必讓記性在這時候好一點,回來之後講給我們聽啊!

  雖然我們已經註定看不到現場版了,但是有現場版的轉播我們也是願意聽的啊!

  唯一逃過一劫沒有被扯袖子——好幾個方士差點就被斷袖了話說,一群沉迷研究考據煉丹玩、窩在誓言裡常年不見陽光弱雞死宅戰五渣爆發起來的能力還是很可觀的——的大概只有葉暮月了。同性之間拉拉扯扯都沒什麼,但作為唯一的一個女性,除非是真的腦子糊了,不然這種事絕不會牽扯到她身上來。

  哦,有幾個已經陷入狂熱狀態腦子不清楚了,但在巨大的數值差異之下,這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暮月不慌不忙的把那一雙雙伸過來的手扯下來握住,然後扶到了其他同僚的身上——一切完成之後,將一群暫時性理智蒸發中的發瘋智障給丟在宮殿裡面,自己從從容容的走了。

  不要說先走人實在是太不講義氣什麼的……職責在身,自然只能對同僚說聲抱歉了。

  頂著方士的名頭幹著護衛的活計,雖說這也是受信任有地位的體現啦,但兩頭跑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出了這個方士聚集——哦,現在已經被劃過來變成了方士集體研究地——的宮殿之後葉姑娘就去履行自己的另一項義務了,首先,需要做的是——

  找人。

  這並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任務,畢竟始皇陛下每天的行程都很規律——一天到晚會去的也就那麼幾個地方而已,找起來真的不難。

  「陛下。」走完了必要的程式之後,葉暮月成功的到達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玄色華服的皇帝透過額前搖曳的十二玉珠看著抱劍而來的道袍女冠,她的姿容嬌麗如花,氣韻卻凜然如霜雪。在這朝臣上朝都不得攜帶兵刃、沒有君王應允就不得輕舉妄動的秦宮之中,這是唯一一個能夠攜帶兵刃隨侍皇帝身邊之人。

  因為本身所需承擔的職責,也是……信任。

  那是一種無以解釋的親近之感,自命為皇帝的男人早早的發現了這點,年輕的女冠子卻錯誤的忽略了這一點——但這也並非是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終究歸其結果,都是一樣的。

  「那邊如何了?」始皇帝問道。

  葉暮月道:「並無問題,一切正常。三日後出發前往泰山,定不會有任何差錯,陛下大可放心。」

  就算是有,葉暮月也會讓他變成沒有!

  始帝陛下的泰山封禪,此等盛事,能夠親眼見證該是何等幸運?要是有人想要在這種大事上胡來的話——別猶豫,先打死在說啦!

  而且……葉暮月冥冥之中覺得,泰山上將會發生一些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事情。

  這是預兆。

  或者說成是心血來潮也好,總之,無需任何人告知,無需任何外力指引,葉暮月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自己必須前往泰山,也必定會在泰山上得到想要的資訊這一件事。

  此乃必然,此為註定,無可阻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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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逸世淩虛

  前往泰山的隊伍是浩浩蕩蕩的長龍, 泰山封禪的場面也非常的莊重肅穆。有幸見證此景的方士們無一不是屏著呼吸臉色潮紅神色狂熱的仔細觀察, 恨不得將他們辛苦設計的儀式流程的實踐效果一點都不遺漏的記下來!

  不,還是有一個例外的。

  本該同樣沉迷在這宏大場景之中的葉暮月……她在走神。

  或者換個更加通俗易懂一點的說法,葉姑娘她現在人的確是還在這裡,然而魂早就飛了。

  嗯, 不是主動飛走的,是被直接抓走的。

  足下是星輝成河, 上方是繁星閃爍,此為凡世決不可見的夢幻之景。

  無際無涯,不見邊界——而葉暮月正立足於此。

  身披道袍的少女手中握著心愛的佩劍, 青革翠質的劍鞘被星輝映照的別有幾分迷離之美。少女雪白的面頰也被籠罩上了一層柔輝, 看起來平添幾分柔美之態。

  然而此時被強行抓到這個未知的神秘地點的葉暮月只是空白著一張漂亮的臉,陷入了茫然之中。

  緊盯著五步開外的那位道袍青年不放。

  葉暮月的語氣裡藏著三分試探七分訝異:「……師尊?」

  感覺上來說對方的確和她那位在民間捧成了活神仙——甚至這都快要成為整個大唐人的公認事實、雖然事實的確就是這樣沒錯——的師尊沒錯, 但眼前這個風流倜儻白衣翩翩氣度不凡的瀟灑青年是誰啊?大家都知道純陽宮的呂洞賓他是個有著長長白鬍子的慈祥老爺爺好不好!

  葉暮月覺得自己的記憶沒出問題,眼睛也沒有出問題, 看到的絕非是幻覺——但她還是沒忍住問了句廢話。

  「暮月。」那年輕的道人喊出了葉暮月的名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那是非常符合他如今外表的表情, 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自然也是意氣風發的, 這便和葉暮月記憶中慈祥和藹的師尊差得更遠了。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的的確確的揭示了某個事實:「這段時間, 在這裡過得如何?」

  「師尊?真的是你嗎?」雖說真相已經揭曉, 之前也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但葉暮月在極度震驚之下還是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自然是我。」年輕的道人——也就是呂祖、呂洞賓,這樣做出了回答。

  葉暮月:「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啊!」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後, 這種問題簡直是脫口而出。

  這實在是沒辦法,雖然理智上能猜出來這就是自家師尊,但……這外表差距未免也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吧?葉姑娘表示著變化來的太大她一時接受不來啊!

  「不過只是神魂較之身體要更年輕罷了,有何可驚訝的?」呂洞賓說的那叫個雲淡風輕,「我可不記得沒教過你這個啊,暮月。」

  葉暮月:「……」知道是一回事,但是這時候我真的沒法冷靜的思考這個問題啊,師尊!「您當真將我送到了秦朝?這裡不可能是你說的什麼秘境吧!」

  呂洞賓並不反駁,只是道:「暮月你也在這裡呆了這麼久了,難道還不確定嗎?」

  「能猜到,但是……」葉暮月歎了口氣,「心存僥倖罷了,沒有得到肯定,就總是沒法安心下來。」

  呂洞賓道:「暮月啊,你這個毛病……」

  葉暮月也很愁啊:「弟子知曉。」但是知道有什麼用啊,又改不掉!葉暮月也曾經嘗試著克服這毛病,但最後的結果……看現在就知道了,收穫基本等同於沒有,也是很慘了。

  「弟子如今正在秦朝。」

  得到了肯定的女冠子終於說出了這個早就知曉的事實。

  然後問道:「師尊怎能做到此事?」或許常人會覺得仙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知道的越多的人越不會如此認為。葉暮月恰恰好便是後者,呂純陽的親傳弟子自然不會什麼都不懂,或者該說,是知道的太多了才是。

  正是因為如此,才更加的對於自己身在秦朝這件事情難以做出肯定的判斷,哪怕鐵證如山。

  「不過順水推舟罷了。」背負長劍的年輕道人說道,「你本該有此一行,便是為師不出手相助,在數年之後或是在這之前——暮月你也會來到此時此處。為師此舉,不過是將不知何時會發生的註定之事,限制在了這一年罷了。」

  葉暮月:「師尊你就不能再過幾年再動手嗎?」徒弟我今年才十七,才下山半年不到——這半年還是全被關在家裡挨揍——啊!弟子真的不求多,師尊……你就不能等我先去趟長歌門七秀坊霸刀山莊哪些地方見見我的後宮(劃掉)閨蜜小姐妹們和她們見個面玩幾天嗎?

  不行的話,早跟我說需要出遠門也成呀,直接說進秘境……「難道這裡也會像是華山的那個秘境一樣,進去是什麼時候,出來也是什麼時候嗎?」

  「如你所想。」呂洞賓道,「暮月,你可知曉自己該做什麼?」

  葉暮月:「……師尊你怎麼不問我知不知道不該做什麼?」不能做的和需要去做的,不管怎麼說都是前者比較重要吧話說。

  「此時暮月你自然知曉,那便無需多言。」呂洞賓略一擺手,葉暮月也跟著點頭。哪怕沒有任何人同她說過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冥冥之中,代表著錯誤的紅線已然銘刻于少女女冠的腦海之中。

  事情發展順利總是叫人心情愉快,呂洞賓臉上顯出幾分笑意,繼續說道,「而該為之事……」

  「師尊不是已經說過了嗎?」葉暮月歪頭,道,「弟子只要做想要去做的事情,去看想要看的人,這樣就好了。」

  呂洞賓問:「無有執念?」

  「並無。」葉暮月回答的非常迅速……和堅定,「師尊大可放心,弟子自有分寸。」

  呂洞賓……東華仙人他是很想要放心沒錯啦,但是想到那個跑到他華山來死賴著就是不走的淩虛天尊,他就對弟子的這話一點信心都沒有了。

  要是真的什麼都沒有的話,那位道友何必放著好好的天界福不去享,千里迢迢一個個人間的找過來啊!難不成還是單相思不成?這種可能真的一點可信度都沒有啊——畢竟客觀的來說,淩虛的確就是自家徒弟喜歡的款沒錯。

  呂洞賓最後還是覺得時間不對,現在徒弟才在這裡呆了一年不到,而徒弟回來起碼要等始皇駕崩化龍升天……那麼長的時間,要發生什麼變化簡直理所當然。

  「等等——師尊你方才說什麼?」葉暮月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我得在這裡呆上幾年?」

  「等到始皇病逝沙丘,你就能回來了。」呂洞賓說道,「自己算算吧。」

  這種結果讓葉暮月簡直想要捂臉了:「這麼久……等到我回家……我該怎麼和娘親交代啊!」阿媽對不起,你女兒我在秦朝呆了快十年現在回來了有好多事情都忘記了或者記不太清楚了,你能教教我怎麼把從前的事情重新想起來嗎?

  這種話要是說出來……想到親娘的葉姑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葉五小姐覺得自己的求生欲還是很強烈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更新時間你們是覺得現在這樣好,還是早上八點好中午十點十二點?

  一張……就被我這個耗過去了……大概還得有十張左右才能寫完這個故事吧。

  年輕版本的呂祖……你們可以帶入小馬哥的呂洞賓。就是這個版本的造型讓我get到了他的顏值!

  寫到這一張的時候我忍不住想了一下假如進入秦朝副本的不是青稚少女版本的暮月而是成年道長版本的暮月……emmmm,似乎更加有趣啊,戀愛線發展的話

  來了大姨媽的我生不如死……難受


第32章 逸世淩虛

  求生欲強烈的葉五小姐最後是被自家師尊灌了一腦子的注意事項之後扔出來的。

  突然被塞了太多的資訊在腦子裡的後果就是思維遲滯, 不過好在如今儀式正在進行之中, 葉暮月只需要立在原地安靜觀看就好,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正在緩步邁上長階的始帝身上——正如呂洞賓所言,那處神秘之所並無時間流逝這個概念。

  進去什麼情況出來還是什麼情況,之前始帝猜踩的是哪層臺階現在踩的還是那一層——倒也無人發現她的異樣。

  是而也沒有大可放下心來, 從從容容的整理那些被粗暴的塞進腦子裡的資訊。

  只是——葉暮月小幅度的抖了抖,有點疑惑的想:

  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情?

  這種感覺並非是第一次有, 但之前頂多也就是疑惑而已,並不像是這次一樣……心中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就本能的抖了抖,就好像是……忘記的那件事情十分嚴重似的。

  並非是指事態本身, 而是指後果。

  這念頭在腦海之中一閃而過, 雖說本能的知曉很重要,但到底現在還是整理那些被自家師尊塞進來的注意事項和現場觀摩始帝泰山封禪流程更加的重要, 而後者的重要性又要超前者——畢竟前者什麼時候整理都可以,但後者卻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兩相比較之下,結果顯而易見。

  於是全心投入到觀摩祭天儀式這項重要工作裡面去的葉暮月, 就非常理所當然的把之前想起來的問題給忘了個乾淨徹底。

  畢竟大家都是真的忙。

  始帝陛下精力充沛, 搞事(劃掉)給大家找事幹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泰山封禪之後就是嶧山刻石、泰山刻石和琅邪台刻石, 然後就是有名的南渡淮水, 伐湘山樹——最後是攻嶺南百越。

  件件都是大事, 如今又是敬仰鬼神的時候,幹活之前的各種儀式流程都是少不了的——這時候就是他們這些方士出場的時候了。

  始帝陛下養著他們這群方士又不真的只是為了煉那所謂的長生不死藥、或者找什麼傳說中的蓬萊仙人,其他的活他們也是一直有在幹的好嗎?別以為他們每天需要做的只是忽悠啊, 在皇帝手底下打工吃皇糧的方士,也真的是很忙的啊!

  葉暮月特別有資格這麼說,領著兩份工資同時也幹著兩份活計需要天天兩頭跑的葉姑娘真心的覺得,想要得到就需要付出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對了!

  雖然現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始帝陛下面前的紅人,明明是個同王室毫無關係的道門中人卻偏偏比那些公主更加得始帝陛下的寵愛——話說還真的有人覺得葉暮月其實是某位流落在外的秦公主來著,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家上司對一個沒關係的人這麼好的設定把——但是!

  真的很累啊!

  「要朕放你幾天假嗎?」始帝順口問道。

  葉暮月十分感動。

  然後堅定的拒絕了這個提議。

  這麼說可能是有些自視甚高了,但……才當了一年多護衛就撞上了不下十次刺殺的葉暮月還是忍不住擔心,若是自己不在的時候始帝遇上了刺殺要怎麼辦。

  理智上她知道作為秦朝的皇帝,始帝身邊的護衛絕對是世上最為嚴密的,這裡永遠不缺身手高超之人,也會有無數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但若有萬一呢?這世上唯有意外從不缺少。「我想要守在您的身邊。」葉暮月說道。

  始帝問:「不去休息了?」

  葉暮月道:「至少在您東游之時。」

  年輕的女冠說的十分認真,意氣風發的始皇帝毫不猶豫的應允了寵愛女兒(劃掉)臣子的請求。

  ——然後就被打臉了。

  在出行之前始皇帝陛下信心滿滿的覺得此行絕對安全,他不僅能夠貼近實際的視察民情還能近距離的享受一把治下百姓的愛戴,就算是有宵小之輩妄圖做些什麼,他的軍隊也能讓這些人認清現實。結果在行至博浪沙的時候,從天而降一把大鐵錘!

  就行刺來說,博浪沙是個好地方。此處北臨黃河,南臨官渡河,又處於咸陽到東方的馳道上,系邙山餘脈,到處沙丘連綿起伏,一望無際,行走困難,軍隊更是前進遲緩,沙丘上荊棘叢生,野草沒人。沙丘低窪處,沼澤地、水窪連成一片。沙丘易於隱避和逃跑,沼澤地蘆葦叢生,更是幾步之內不見人影。向北過黃河,向南過官渡河後,官軍都不易抓到。選擇此處行刺,可謂用心至上。

  只可惜終究還是棋差一招,選錯了打擊的對象。

  按照君臣車輦規定,天子六駕——即秦始皇所乘車輦由六匹馬拉車,其他大臣四匹馬拉車,這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方便了刺客的刺殺。自然,出行在外,這種明擺著暴露自己所在的行為是不可能的。

  此次東巡的隊伍總共有三十六輛車隊組成,前面鳴鑼開道,緊跟著是馬隊清場,黑色旌旗儀仗隊走在最前面,車隊兩邊有大小官員前呼後擁。但是為了保證安全,負責安排出行的官員早早的採用了原來秦國的國尉尉繚做的準備,準備了多輛副車,所有車輦全為四駕,始帝也時常換乘座駕,使刺客難以判斷始皇在哪輛車內。

  這準備也的確是派上了用場,扔出鐵錘的刺客無法分清哪一輛才是秦始皇的座駕,最後對著車隊最中間佈置的最豪華的哪輛車擊出了自己的兵器。沉重的鐵錘從高處砸下,帶來了比本身重量更加可怕數倍的殺傷力。

  乘車者當場被擊斃倒地。

  突然遇到這種意料之外的情況,現場難免的陷入了暫時的混亂之中——雖說這時間很短,但也足夠刺客逃離了。

  雖說沒能找對目標,但逃過一劫的始皇帝怒火並未因此而稍有削減——或者說,反而燃燒的更加的旺盛了才是。玄色衣冠的皇帝掀開了車簾走下了車架,遠處爆發出來的混亂並未能夠叫他改變多少的神色,面沉如水的皇帝沉著冷靜的下了一道道的命令,最後他說:「暮月,守在朕邊上。」

  差點那個大鐵錘就要砸在他的頭上了——這個時候,也只有能穩妥的在那種情況下接住、或者將那鐵錘撥到他處去的葉暮月能讓同危機擦肩而過的始帝有些安全感了。

  雖然並不是十分需要這種東西,但有總比沒有來的好些。始帝向來不拒絕這些。

  葉暮月微微垂首,道了聲是。

  她的心中如今也滿是茫然,雖說隱隱約約的有點預感,但葉暮月還真的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那大鐵錘砸下來的時候葉暮月幾乎按捺不住動手的衝動,如果、如果不是之前始帝陛下突然換乘了車架,如今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會被砸中的吧——不,那也沒關係。

  「我能夠做到的。」

  在那樣的情況下保護好要守護的君主。

  掩在廣袖中的手指握緊了淩虛,葉暮月這樣對自己說。

  並非是自我安慰,也並非是毫無底氣的自我許諾,而是從容的、滿懷信心的必然結論。

  作者有話要說:

  唔,今天父親節,小可愛們有和爸爸說節日快樂嗎?

  ==================

  弄不清楚秦朝公主應該怎麼在父親面前自稱……就先用宋朝的設定好了。以及,這裡之所以要讓暮月帶入公主的自稱,主要是因為……她真的是被當女兒看的。

  雖然真的沒血緣關係就是了,但是大家都這麼以為。

  西元前218年,始皇東游,張良狙擊始皇于博浪沙。之罘刻石。

  不要問我那時候有沒有杞人憂天這個成語。

  再次重複,葉暮月她現在不記得張良刺秦這回事!

  以及,雖然最開始我其實是想要寫始皇陛下並非病逝而是化龍飛升了這個設定的,但是……基友說這個設定太老套了,於是陛下其實還是死了在沙丘的時候。

  嗯,扶蘇也死了——我們走歷史設定。


第33章 逸世淩虛

  這件事情最終以始帝下令在全國大肆搜捕兇手十天不得作為結局。

  表面上的確是這樣沒錯, 更加深層次的東西葉暮月隱隱約約的知道一點, 但也沒想要知道的太多——葉暮月非常明白,自己並不適合知道那些東西。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接觸為妙。

  ——於是在回到咸陽之後,葉暮月就打著休假的旗號, 自己跑出王宮到外面浪去了。

  這裡需要提及一下的是官員的休假制度,雖然唐朝官員的福利很好, 各級官員每十天可休假一天,還享有各種節令假,如春節放假七天, 定省節放假三十五天, 成親放假九天,還有喪假、病假等福利。但是在秦朝及以前, 其實是沒有什麼節假日的。

  自然也沒有具體的休假制度。

  根據葉暮月的經驗來說,秦朝的官員每天都需要按時上班。如果遇到什麼特殊情況, 不得不離開工作崗位,那需要提前請假, 經皇帝或相關部門的批准後, 方能離開。秦時的官員請假稱「告歸」, 告歸主要有兩種情況, 一是因疾病需要回家休養, 二是身體老邁需告老還鄉。

  當然,這是那些正式官員的流程,像是方士這種不怎麼正式的上班請假手續就比較簡單, 也沒有什麼每天必須到的硬性要求——畢竟真的不能確定某個方士會不會突然靈感大爆發研究個三天三夜足不出戶或者研究過後整個人陷入虛脫什麼的,這樣還要求每天點到的話也有點太死板了一些。

  偶爾還能有假放。

  像是葉暮月的假期就要更多一點,對此大家都表示理解,畢竟人家不僅幹的活多還深得皇帝寵愛疑似公主,待遇比他們好點也是正常的,雖說一般休假的時候葉暮月都耗在方士們公用的藏書閣裡看書做研究認真學習。

  但也有例外的時候。

  正如眼下,換下了道袍的葉暮月正在咸陽城中閒逛。這幅尋常少女的打扮並不適合帶著淩虛,於是被放在了包裹裡,配上葉暮月那張漂亮的臉,倒也顯得十分無害。

  不過沒人會真的上來調戲這個看似無害的漂亮妹子就是了。

  天子腳下治安好是一方面,在進宮當方士之前葉暮月也算是小有名氣——總之,各方面的原因,葉暮月在咸陽城裡繞了一圈,根本沒有碰到過什麼糟心事。

  值得開心的事情倒是有一件。

  「子房!」葉暮月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急急回首,恰見熟悉身影立於路邊。

  儒生打扮的青年長身玉立,恰如階下玉樹——對著她微笑。

  金相玉質,百世無匹。

  也不過如此。

  「許久不見了。」他說道,「暮月。」

  先開口的是張良,這句話像是打破了什麼東西似得,之前那種莫名沉醉的氛圍在瞬間消散無蹤。這片天地之間不再只有他們二人兩相對視,時間重新開始了流動,熙熙攘攘的行人再次開始行走……這正是尋常的繁華集市應該有的模樣。

  而在這來往的人群之中,葉暮月止住了腳步。

  她望向友人,眼中浮現出愉快的笑意:「的確是有一段時間不見了,子房。」

  好友相見,自然是人間喜事。葉暮月毫不猶豫的放棄了本想要去做的事,臨時改變行程帶著張良逛咸陽城,爭取讓好友也喜歡上這個地方——當然,如果能夠說動子房定居在這裡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這樣就能夠常常見面啦。

  葉暮月的思考也僅止於此,她自然清楚自己的友人乃是世上少有的出彩之人,如果可以的話她自然也想要將張良舉薦給始帝,但既然張良無入朝為官的意思,言語之中都透露出閑雲野鶴之志,葉暮月也不會去做什麼多餘的事。

  張良:……

  張良覺得自己的好友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可怕……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或者說,正是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才總是能夠在無知無覺之中就做出可怕的事情來。將他舉薦給秦王?這事情真是想想——不,完全沒法思考這種可能性,就算知道是假的也不可能!

  「子房,你似乎並不喜歡咸陽?」心裡琢磨著要怎麼給好友賣安利,幾十種說法想出來又推到,最後在兩人已經散步散到郊外的時候,葉暮月終於勉勉強強的找了個看得過去的理由,挑起了話頭。

  突然被詢問這等事,張良心頭微沉,面上卻是不漏分毫,反問道:「暮月為何這麼說?」

  「若非不喜,為何不長留此處?」這話一出口葉暮月就恨不得將這話給吞回去,然而覆水難收……堅決不承認自己話術水準不及格表示自己只是比較喜歡打直球的葉姑娘只能夠硬著頭皮說下去。「子房難道不樂意見我不成?」

  「並非如此。」雖說清楚葉暮月並不是那個意思也絕沒有拿兩人的交情來做籌碼的意思,但張良莫名其妙的就是覺得,自己要是不回答的話,這回說不準真的就要友盡了。「只是故土難離,我還是更喜歡留在家鄉,而非是長居咸陽。」

  擔心直線思維的友人又問出什麼奇奇怪怪的問題,張良先一步說道:「說來也是巧合,若非陛下下令于關中大索,不許人進出,我也不回在咸陽逗留到今日。」

  「若是子房你先走一步的話,我們今日就沒法碰到啦。」葉暮月輕輕巧巧的接上了話,這時候她身上的那點兒雪意就全不見了,歪著頭,笑容明媚一如繁花綻放。「這算不算是多虧陛下呢?」

  這種說法簡直宛如在張良心裡紮了七八刀,

  作為一個立志繼承先輩對國家熱愛的有為青年,張良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複國——理智上他知道這個的可能性很小,其次就是刺殺暴君為國家復仇,但是現在居然承了仇人的情……張良努力平復著內心堪稱波濤洶湧的心緒,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還沒冷靜下來,就又聽葉暮月說道:

  「這也不太對。」張良松了一口氣——然後又承受了一次暴擊。「應該說,從相遇開始——便是如此。」

  張良:「……」

  張子房他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的出聲打斷了葉暮月的話:「暮月!」他說:「我並非是秦國之人!」

  「現在七國一統,子房你何來這般言論?」葉暮月反問道。生在大唐盛世的少女並無法理解戰國末期之人的想法,因為缺乏同樣的經歷,自然感同身受也就只能是個玩笑罷了——所以,就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完全發自於內心的困惑。

  張良道:「這只是如今而已——!」他深吸了口氣,控制住了那句差點就要脫口而出的暴君,換了個比較溫和的說道。

  「我是韓國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節快樂啦,給親愛的小天使們一人一個麼麼噠。

  ======

  小良子上線!

  不知道為什麼寫到他們吵起來我就特別的興奮……然而事實上寫到這裡的時候我覺得我get到了這一對談戀愛的正確方式,果然還是先吵一架瞭解一下思想問題的好——所以,等到他們吵完,就開始談戀愛啦!

  雖然本人大概不會有這種自覺。

  據說張良之所以能夠在刺殺之後躲過追查是因為他面若婦人……所以顏值這個方面%emmmm

  以及,相遇是巧合,但子房其實是故意出現在暮月目前的。

  他說的每一句話也需要深入思考一下……畢竟,我是把子房往下意識心機的方向寫的……

  捂臉,留侯我對不起你


第34章 逸世淩虛

  「我是韓國子弟。」

  張良說。

  「那才是我的家和國。」

  葉暮月歪了歪頭, 問道:「故土難離?」

  她的語氣有點微妙, 張良不確定葉暮月到底是想到了之前自己扯出來的那個拒絕定居咸陽的理由還只是單純的對於自己的回答做出來的感歎——但這也似乎無關緊要?

  張良讓自己鎮定下來,道了聲是。

  「執著至此……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子房。」像是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似的,作為局外人的少女說出來的話也是輕飄飄的, 與少女輕盈的近乎於飄忽的語氣相反,張良的心正在一點一點的往下沉去。

  眼前之人是葉暮月, 是他所欣賞的、學識淵博的至交友人,是言語和拍看法相似的知己親朋,也是他喜歡的、有好感的女孩子——這並非裝飾的虛言, 而是發自內心的事實——哪怕連自己也無從知曉這份情絮於何時生長, 但在於咸陽長街邊上見到她的時候就明白了。

  那份突然湧現在心中的感情,名為傾慕。

  這感情來的實在是突然極了, 但張良卻全無訝異——平靜、從容、甚至是以一種可以說是早有預料的態度接納了這份突然自心頭湧出的、不斷奔流著的感情。

  連注視著她都覺得喜悅。

  但這份喜悅也抵不過自身理念被否定的憤怒。

  葉暮月在張良的心中有三個不同的定位,至交友人也好知己親朋也好傾慕之人也好, 不論哪一個都佔有著一定的分量,三個合在一起分量自然只會更多——但事有輕重緩急, 所在意之物自然也有前後之分。人的心中總有一個最重要的事物存在, 正如同葉暮月心中最為珍視的「家」, 對於張良來說, 那便是故國。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 加起來也抵不過他所深愛著的故國。

  故國……這無疑是他心中最為神聖的東西。

  張良能夠不在乎很多東西,喜歡的人走上了和自己另一條不同的道路、秉持著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理念、哪怕是和自己立場不同也能夠坦然接受,但唯有這一點——

  「生氣了?」葉暮月突然問道。

  張良語氣柔和的回答道:「暮月, 你多慮了。」

  這樣說著的同時,眼中所流露出來的東西卻是完全相反的。

  葉暮月一點都不為小夥伴的「表裡不一」驚訝,或者該說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你還是這樣好些,子房。」

  「何出此言?」張良問道。

  葉暮月:「你之前的模樣……」葉暮月咽下了類似於「太假了」這種近乎刻薄的言辭,換了個比較溫和的說辭,「真是叫人看不下去。還是現在的模樣要更加的討人喜歡一些。」生氣傷身,但生機勃勃的模樣,總是要比之前那副平靜的宛如死水一般的態度來的好些。

  這是心態問題。

  心如死水的久了,誰說不會連著心一起死去呢?若是這般——

  活著的人,又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張良:「故意的?」

  「都是真話。」葉暮月說道,「但你聽聽就好,畢竟那是站在我的角度說出來的話。我並沒有經歷過太多的事情,所謂感同身受也只不過是句漂亮的虛話,自然也沒有對你的人生你的理念品頭論足的資格。」她說的清清淡淡的,卻是十足十的大實話。

  這點自覺,葉暮月還是不缺的。

  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夠輕易的對其他人的志向、理想、乃至於生活方式做出什麼職責——在他們不犯罪的前提下。葉家的五小姐是被她的父母親長們寵愛著長大的,在她離開家門之前,她眼中所見到的、所接觸的,都是善意,這樣的愛護並沒有叫她變得嬌縱或是任性起來,反而使她學會了給予他人善意。

  以此作為基礎……延伸出了更多的品質。

  「你的人生,自然只有你自己才有資格做決定。我能夠給予的只有建議——你若是願意採納的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張良:「這種說法……」他輕輕的笑了一下,說道:「暮月,你還沒有放棄說服我嗎?」

  「我很想要糾正一下你的態度,子房。」葉暮月並不否認張良的說法,她說道,「韓國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人要學會接受事實。」

  張良道:「沉醉過去,有何不可?」

  「一葉障目,自欺欺人罷了,你當真願意這麼沉溺上一輩子?」葉暮月反問道。

  張良眉頭一跳,雖說很確定葉暮月不可能知道他做了些什麼——比如說密謀刺殺秦始皇並且付諸實踐現在正在被全國追捕什麼的,也清楚葉暮月這話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但——聽到這話的第一個念頭還是無法控制的是: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為了理想沉醉一生這種事張良的確是做的出來的,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只是——

  「你當真睜開眼睛,去看過這方天地了嗎?」

  葉暮月問的一針見血。

  沉醉舊夢的張良繃著臉:「你想說什麼,暮月?」

  「我只想說一件事。」葉暮月並不在意友人維持不住的微笑和繃緊的神色,她流暢的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子房,你真的弄清楚了,自己想要做什麼嗎?」

  張良沉聲道:「自然知道。」

  青年儒生握在袖中的手指蜷縮成拳狀,這時候若是掀開衣袖的話都能看到手背上的道道痕跡。張良從不懷疑自己的目標,這麼多年,他想做的不就是刺殺秦王然後複國嗎,他籌謀了這麼多年,隱忍了這麼多年——不正是為了這個嗎?

  葉暮月問道:「當真?」

  張良答道:「自然是真的!」

  葉暮月問道:「絕無動搖?」

  張良答道:「絕無動搖!」

  ………………

  「為何要去做?」葉暮月緊追不捨,正如之前的幾個問題一樣,保持著快速的逼近,絲毫不給張良喘息的時間。在他做出回答之後,緊跟著便又是一個問題。

  張良:「自然是……」他沒能夠說出後面的話語,因為做出回答的人已經陷入了語塞當中。

  葉暮月耐心等待了一會兒,然後下了結論。

  「你該好好想想,子房。」

  同之前步步緊逼的追問不同,這個結論是安慰的、甚至是寬和的。張良注視了她一會兒,而後毫無禮儀的撩起衣擺,像是脫力似的靠著身邊的那棵半枯死的樹坐了下來——這時候,他之前的舉動倒像是為了不使自己太過狼狽而提前採取的措施了。

  葉暮月也在他的身邊坐下,雙腿曲起,雙手抱著膝蓋,遙望著遠方的風景,陪著友人一起保持這份思考的沉默。

  片刻之後,她感到肩上一沉。

  某個溫熱的東西靠了過來,緊跟著不甘寂寞落到了葉暮月掌心之中的是一片碧色的樹葉。

  還有友人輕輕說出的話語。

  「我想的很清楚了,暮月。」他說道,「我沒有走錯路。」

  「在這條路上,我是正確的。」

  作者有話要說:

  認真思考了一下感情線的問題……然後覺得子房應該是屬於那種突然心生悸動的情況——之前只能算是有好感度,但是看到人群中的暮月的那一瞬間,啪嗒一下,喜歡的開關就被打開了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差不多就是這樣

  不要考據這章的幾個成語那時候有沒有出現……因為我根本沒考據

  理念的辯駁這一張主要是,暮月沒什麼目的,就是想要讓子房想清楚他到底是想要幹什麼——然後子房思考了一下,覺得自己並不是為了韓王啊韓國貴族這些人而復仇複國,他只是單純的愛國而已

  然而暮月的目的是讓他承認始皇的功績(不是)不要一味的回憶過去,人要往前看(其實最開始我是想要讓暮月和他辯一辯到底應不應該因為個人的國仇家恨而顛覆天下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太平這種的,後面也有點這種的意思出來。)雖然想是這麼想的,但是……我果然還是文筆思想層次不夠,寫出來的都是什麼鬼!

  還卡的我懷疑人生


第35章 逸世淩虛

  葉暮月不太懂張良到底是想清楚了什麼東西的啦, 只是被當作樹洞垃圾桶一樣絮絮叨叨的單方面傾聽了大半個時辰……葉暮月覺得自己的耐心長進了不少。

  居然認認真真的聽完了, 中間沒走神。

  不過——看結果似乎是挺好的,但總覺得似乎發展錯了方向?

  「我一開始……想要和子房你說的不是這個啊!」葉暮月突然恍然大悟,年輕的女冠子手掌一拍地面,說道, 「都怪子房你,都讓我忘記想說什麼了。」

  突然就被甩了個鍋的張良:「……」

  「我的錯。」雖說不太理解好友到底是怎麼個腦回路, 但頂著葉暮月的視線,未來的留侯也難以免俗的選擇了跟從自己的內心而為。

  ——簡而言之,從心。

  從善如流的接了鍋認了錯, 張良又問道:「暮月一開始想要同我說什麼?」關於這點, 他還是有點好奇心和探究欲的。

  「不要帶著偏見去看一個人。」葉暮月神色嚴肅,說的也非常的認真。

  張良:「……」他沉默了一下, 然後說道,「暮月, 我以為你應當知曉……」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詞,然後繼續說了下去:「我並沒有這種壞習慣。」

  葉暮月歪了歪頭, 問:「當真?」

  張良回答的斬釘截鐵:「自然是真的, 暮月。」

  「但這話是假的。」葉暮月幽幽的說道, 一點都不給面子的拆穿了友人的掩飾, 「子房你不喜歡咸陽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不願意在這裡定居, 又當真只是因為故土難離嗎?這些問題你之前都回答我了,現在還要在這種事情上面遮掩嗎?」

  張良:「……」

  張良他覺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喜歡打直球不懂得委婉的說話藝術這點讓他很苦惱。作為一個韓國子弟, 不喜歡滅了自己國家的秦國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既然知道這點,暮月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直接的拆穿我啊!

  「不這樣說,你是不會聽的。」葉暮月說道,「你不想要聽我說的話,總是試圖把我的意思曲解成其他的樣子……」這種行為,大概就是師尊以前說的逃避了吧?要對付這種行為,想來也只有把話說得更加的直接、清楚一點了。

  張良才不承認這種事:「絕非如此!」

  「好,你沒有。」葉暮月並不同他爭執,這時候也只是隨意的點頭輕飄飄的贊同——這種不走尋常路的態度讓原本準備好了不少話來應對可能出現的各種反問的張良只覺得一口氣卡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簡直開局失利。

  緊跟著又是一記無法躲避的直球。

  葉暮月說道:「陛下也許有過,但定小於功。」

  這話張良一點都不想承認。承然,始帝治國有功——這點張良從不否認,他的心胸還沒狹窄到這種程度,一味的忽視他人的功績而只盯著對方的錯誤短處去看,一個無能之人也做不到統一六國這等事——但是!

  始帝的過絕對大於他的功!

  這種橫徵暴斂之輩——

  「那都是功在千秋之事。」葉暮月反駁道。

  張良:「那也是以後的事了——比起千秋之後,難道不是眼下的百姓更加重要嗎?」

  葉暮月:「子房你這是偏見!」她伸手按住了友人的肩膀,之前他們本是肩並肩坐著的,只是隨著交談,位置也有所改變——在葉暮月側過半個身子之後就成了面對面的情況。她原本是跪坐著的,這時候半直起了腰身,身體前傾,一字一句的說道:「陛下並沒有做過界。」

  「暮月你當真這麼覺得?」被按著肩膀的張良凜然不懼,「你一直在宮中,民間疾苦,你又知道多少呢?」

  「我看過的。」葉暮月不為所動,毫不動搖的說道,「子房,你猜錯了。」

  「你也說服不了我。」

  沒能夠達成目的,張良也並不失望:「與此相同——暮月,你也說服不了我。」

  「我又何必做到這點呢?」葉暮月反問道,「我並不想要說服你,只是想要告訴你一些事情——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呀,子房。」

  「至於聽完了我說的這些時候你會想些什麼,接下來你要去做些什麼,這都是你的事情了。」

  張良:「與你無關——暮月是想這麼說嗎?」

  葉暮月道:「該做的我都做了,還要如何呢?這世上之事,終究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自身之事,他人又怎能夠體會?」

  這時候她看起來終於有些道門高人的模樣了,神色淡然氣度過人袖染冰雪,隨隨便便說出來的一句話都帶著人生哲理的玄妙——但在張良看來,和之前天真好騙又太過容易付出信任的樣子也沒什麼區別。

  路上遇到的迷路少女也好,偶爾語出驚人叫他懷疑甚至是驚嚇的迷糊女冠也好,學識淵博秉性相投相談甚歡的道門子弟也好、深受始帝寵愛,身帶可能是流落在外的公主這種流言的方士也好……什麼都好。

  左右都是他喜歡的女孩子。

  嗯,不管什麼樣子,他都喜歡。

  哪怕他們之前才冷冰冰的爭執過一場,哪怕彼此理念並不相同,哪怕他們終究走上不同的道路——甚至有一天會成為彼此的敵人。

  非常清楚的明白這些,卻還是願意將這份心意保持下去。

  理智與感情,從來就是兩件事。

  正如同他並不強求葉暮月對他懷抱著同樣的感情一樣,雖然還是很期待就是了。心中思緒不止,面上卻是不露分毫,張良假裝出很自然的的樣子來握住了葉暮月搭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的手腕,將其牽到了一邊,笑問道:「暮月是在代指什麼?」

  「所有人。」葉暮月說道。

  她並不覺得現在這個情況有什麼不對的,手腕被握住了也沒什麼危機感——畢竟哪怕張良精通君子六藝,但也只是一個戰五渣,或者說這世上大部分人對葉暮月來說都是戰五渣,手腕被制也能夠輕易反殺。既然如此,也就無所謂了。

  葉暮月的想法張良自然是不知道的,秉持君子風度的年輕儒生早就鬆開了手,坐姿十分端正——非常誠懇的發問道:「我想要去做一件事情。」

  葉暮月:「然後?」

  「事成之後,暮月願意聽我說說中間的經歷和過程嗎?」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

  天氣一熱起來我就感受到了蚊子對我愛,特別喜歡咬我。問題在於被咬的地方還好的特別慢,風油精花露水連著抹也要一個星期才能好……然而我平均一天要被咬五口……

  問題在於我每天要去健身房,鍛煉完就覺得被咬的地方特別癢……哇的一聲哭出來。

  =======

  完全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寫出來的和想的完全是兩件事

  解釋一下葉暮月的想法:我該做的都做了想說的都說了,要怎麼做都是你的事了——就這樣。她壓根沒想要勸告啊什麼的改變張良的想法這種事想都沒想過,她只想讓自己的朋友更加全面的去看待這個世界——雖然本質上還是為了給朋友安利自己的愛豆多好多好。

  至今仍沒有想起來自己的朋友就是未來滅秦主力人員呃暮月……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甜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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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逸世淩虛

  「事成之後, 暮月願意聽我說說中間的經歷和過程嗎?」

  「這是約定嗎?」葉暮月笑吟吟的反問道。

  「算是吧。」張良十分坦誠的說道, 「我想要與暮月你定下下一次的相見之期——這樣理解也沒有問題的,暮月。」

  葉暮月道:「那就說好了,下一次的相會——說起來,要拉鉤嗎?」

  並不懂拉鉤是個什麼意思的張良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的好友, 葉暮月坦坦蕩蕩的任他看,並且十分體貼的給了引導服務。「這個呢, 算是我的家鄉那邊的一個習俗吧。」兩個人的小指勾在一起的時候,葉暮月也在小聲的解釋,「只要拉過勾, 就是說好了——永遠不能反悔的意思。」

  「唔……」張良沉思片刻, 突然露出了一種非常嚴肅的表情。「我知道了,暮月。」他說道, 語氣鄭重的像是在說著什麼關乎一生的大事似的。「此諾,必守一生。」

  他說的那麼堅定, 連帶著叫這其實並不多麼正式、反而是玩笑的成分更多一點的小動作都跟著鄭重肅穆了起來。非常配合的,葉暮月也跟著擺出了非常莊重的態度來對待這個承諾和約定:「我也是。」

  「我會等著那一天的到來——然後, 聽子房你將那些經歷說給我聽。」

  約定, 就此達成。

  只是現場這種沉靜肅穆的氣氛並沒有能夠維持多久, 先打破這氣氛的還是張良。年輕的儒生先一步站了起來, 拋去了日常遵守的「禮」, 頗有幾分浪子模樣的張開雙臂去擁抱這個天地。葉暮月一手撐著長滿青草的地面,身體往後仰,微笑著看著友人放飛自我。

  然後, 一隻手遞到了她的面前。

  「子房?」葉暮月抬眸去看這只手的主人,出口的話語也是充滿了疑惑的。

  「我來拉你起來吧,暮月。」彎著腰對著友人伸出手的年輕儒生語調輕柔,嘴角帶著的那點兒笑意叫人如坐春風。

  葉暮月迷迷糊糊的就把手遞出去了。

  一直到被張良拉起來的時候,葉暮月也沒弄清楚那一個瞬間的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準確的說,那一瞬間,她的腦子似乎出現了斷片的情況。

  現在的心口也還是沒能夠平息下來,鼓噪依舊。

  奇怪……我這是……怎麼了?滿懷著這樣的疑惑和不解,但在迎上友人關懷的目光的時候還是習慣性的回以笑容,展現出完全無礙的從容一面——雖說還是不懂為什麼,然人生在世,本就多的是不明白。葉暮月在這時候果斷選擇了聽從自己的內心。

  下意識的,不想在這個人面前流露出任何的不完美痕跡。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問話之人的語聲之中含著愉快的笑意,被打擾了思索的葉暮月也沒被嚇到,很平靜的回答道:「沒有呀。」沒注意到被拉著的手還沒放開,葉暮月毫不猶豫的將之前思考的問題拋到了腦後.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不去想了,依循內心的指引行動便好。

  葉五小姐一直都是這麼一個心大的姑娘。

  「那便沒有吧。」這次換到張良來說這句話了,他側首對著葉暮月微笑了一下,說道:「現在離城門關閉還有一段時間,暮月你是想要在城外再走走呢,還是想要去咸陽城裡面逛逛?」

  葉暮月眨了眨眼,說道:「在郊外走走就好了。我常常在咸陽城裡走,有趣的東西都看的差不多啦,還是這邊更加的新奇一些。」況且,現在散步是兩個人的事情呀。

  雖說葉暮月自己沒什麼偏好,但考慮到張良明擺著的態度,還是不要進城去了吧。

  平白難受幾分,還可能引發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件來。

  兩相對比,當然是郊外更好一些——不僅風景佳人少清淨三大優點,子房也喜歡。要選哪裡,簡直是完全不需要思考權衡。

  得到回答的張良也的確挺高興,雖說若是葉暮月想的話他陪著葉暮月進城也沒什麼啦,但是有人能夠考慮到自己的想法、能夠被照顧心情,這又有什麼不好的呢?而當做這件事的人是自己心中喜愛的少女時,這份喜悅何止翻了一倍?

  拉著喜歡的女孩子散步自然是很值得開心的一件事,被關懷也的確值得喜悅——兩份的欣悅疊在一起,形成了雙份的愉快。張良欣然品嘗著這份心情,讓自己暫時的忘記了從那些自韓國覆滅之日就纏繞在他們這些韓國遺族身上的沉重壓力。

  不,我並沒有忘記這些,也並非是想要逃避自己的責任。張良對自己說,只是長久的背負著這些東西……我不想在暮月的面前也還是這樣。

  僅僅只是這一刻,只有當下,讓我暫時的忘記那些吧。

  哪怕前方艱難險阻,但那都是明天的事,和現在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只是希望,以後回想起這一天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不是這時候我做了什麼佈局什麼謀劃,為了以後埋下了什麼樣的後手,又如何利用了喜歡的女孩子誤導了她什麼又因此達到了什麼目的,而是暮月的笑容。」

  張良聲音極輕,語氣也是飄忽,像是天上的雲。

  他極輕、極認真的說道:「只要她對我笑一笑……就什麼都好了。」

  「聽起來簡直像是什麼靈丹妙藥一樣。」作為傾聽者的某人下了這樣的評價,「子房,你確定……你現在還正常嗎?」聽說越是冷靜理智的人動起感情來就越是容易上下波動拋棄智商,張良該不會也不能免俗的遵循了這個定律吧?

  要真是這樣——他們未免也實在是太慘了一些。

  本來就是弱勢群體了,唯一的智商擔當還不停的掉智商,這種未來真是想想都叫人絕望。

  哦,更絕望的大概是同陣營的智商擔當看上的居然是敵對陣營的妹子這點吧——雖然那姑娘的確是很漂亮沒錯啦,但那可是深得嬴政那個暴君寵愛的主好嗎?能夠得到那種暴君的寵愛,那位姑娘漂亮表皮之下的內在真的很正常而不是扭曲的嗎?

  據說那還是嬴政流落在外的女兒啊!

  連這種可怕的女人都能看上,張子房你都氣節呢?說好的不為美色所動呢?怎麼這時候就這麼乾脆的看了臉啊,愛美色去照鏡子看你自己不好嗎!

  張良從容拒絕了在這個選項,然後在對方明擺著寫著「你沒救了」四個大字的眼睛注視下說道:「暮月生的比我美多了。」

  張良答的從容巧妙,還帶著點調侃——雖然說得的確是大實話沒錯,張公子的確是發自內心的這麼覺得的。但這種回答簡直讓某人大驚失色:「你居然沒生氣?」

  「為何要氣?」張良反問道。

  某人一巴掌糊上了自己的臉。

  成了,不用想了。

  居然連從前最厭惡的「貌若婦人」這種事都不在意了……張子房這人已經沒救了。

  某人開始認真的思考刺殺那位葉姓方士的成功可能性有多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當年……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這個真的是小時候的事了。

  長大以後都要忘記了這個了。

  暮月她是真的不懂什麼叫做談戀愛……畢竟這是一個在山上呆了十多年的宅女,從來沒談過戀愛也沒看人談過只是偶爾吃狗糧的那種。簡而言之,看別人談戀愛她比較熟,但是放自己身上……完全反應不過來是怎麼回事。

  我終於……把這段劇情寫完了……喜極而泣

  以後再也不作死挑戰這種高難度人物還隨便設置這種立場了……簡直要我老命……這幾張修修改改十來次還是覺得好奇怪,最後還是勉強回歸了覺得最合適的原版……說出來都是淚的經歷。

  不要在意那個某人,反正他也就出場這一次……可能以後還會有一點戲份。總之,張良的合作者一個,兩人關係不錯,知道這個就夠了


第37章 逸世淩虛

  張良有沒有的救這點葉暮月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他們兩個都忘了件事。

  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這件事還是葉暮月在踏進秦宮的時候突然想起來的, 反應過來之後道袍少女便很是懊惱的按上了自己的額頭,從喉嚨裡發出了類似於抽氣的歎息:「糟了。」之前和子房分開的時候,似乎完全沒有約定下次見面……到底是什麼時候,又要在哪裡吧?

  而且之前子房也沒說他住哪裡, 也就是說:「現在連子房在哪裡都不知道。」

  這樣的話,似乎就沒法挽救了啊……難道到時候真的要靠緣分嗎?葉暮月很苦惱的想, 她的運氣雖然不算差,但也真的沒有到心想事成這種程度啊。

  抱著這樣的煩惱,葉暮月在後幾天又陸陸續續的出宮好幾次。索性她的運氣還算是不錯, 又碰見了張良一次, 得以提出了這個問題。

  張良:「……」這倒的確是個問題啊。

  但是,他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達成自己的目標來著……這樣怎麼辦?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末了還是葉暮月定下了地方。「我在泰山等你吧,子房。」雖說不知道剛來的降落地點在哪裡來著, 但是要從哪裡回去葉暮月還是知道的。至於要過幾年才能再見面,這種事——葉暮月其實還是挺想起卦算一算的。

  就是被張良阻止了。

  「看天意吧。」張良說道, 「到了那一天……你一定會知道的, 暮月。」

  葉暮月歪了歪頭, 道:「想來, 子房你要做的, 定然是件震動天下的大事吧。」

  「是……震驚天下。」張良道,「只盼到了那一天,暮月你還記得這個約定, 不要反悔才是。」

  葉暮月:「我像是這樣的人嗎?」葉姑娘覺得自己的信譽還是很好的啊,也沒做什麼會讓友人誤會的事。那麼問題來了——子房你到底要幹什麼壞事啊,居然擔心成這樣?

  「不像。」張良的求生欲還是很強烈的,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並不合宜便迅速的改了口——雖然心中還是在苦笑連連。

  他的立場和葉暮月正好相反,想要做的事情也無非只是想辦法破壞這個國家的統治,和葉暮月亦是背向而行。等到他做到想要做的事情、心願達成的那一天,堅定著追隨著始帝的暮月怕是會很生氣吧?若是因此而不願意見他,違背了現在的約定,也是能夠理解的。

  這甚至連遷怒都算不上,因為他的確就是主謀。

  但這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一切都還沒有落到實處,他喜歡的姑娘也還什麼都不知道——張良毫無心理障礙的改了口,覺得還是好好珍惜當下的好。

  哪怕未來要和葉暮月敵對……不如說正是因為未來可見的相對,才更應該珍惜當下的時光。

  然後在迎來分別之後,繼續往既定的前路上走。

  離開咸陽之後張良便回了暫居的「家鄉」,之前在博浪沙是他計畫失誤,終究太過轟動了一些。受到刺殺的始帝此後定然會更加的謹慎,況且如今雖說明面上停了搜捕,但暗地裡的動作可是從未停過,他還是暫時蟄伏幾年才是。

  也能趁此機會,好好的完善一下謀劃——以及,充實自己。

  在家的時候張良也不是一直宅在家裡,偶爾也會出門散步——奇遇就是這時候碰上的。他在沂水圯橋頭處遇到的那位老人的確是位出彩的大賢,僅觀其氣度風範便已見不凡,之後言辭雖說傲慢,但過後回想,卻也可見刻意之態。三次相試之後,老人以書相贈,並道:

  「讀此書則可為王者師,十年後天下大亂,你可用此書興邦立國;十三年後濟北穀城山下的黃石便是老夫。」

  這般言論的指向實在是太過明顯,張良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位贈書的老人是誰——只可惜沒什麼用,他和當初的葉暮月得到了同一個待遇。伸手並沒有幫他留住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位大賢之人作歌高唱,似慢實快的揚長而去。

  沒能向大賢請教,張良也不洩氣,轉頭就回去開始看書。《素書》的確是一本奇書,雖說全書字數不多,僅有一千三百三十六言,但卻是字字珠璣。

  此書以道理為宗旨,同時以道、德、仁、義、禮為立身治國的根本、揆度宇宙萬物自然運化的理數,以此認識事物本原。言簡意賅,至誠至理,亦不為平常人心智所明白,完全理解。張良來回誦讀,不消一日便將此書記得純熟了,倒背如流也非難事,但關於書中所講的道理,卻是未嘗弄了清楚。

  每次誦讀都會有新的見解,看其他書的時候也能發現其中知識和《素書》有所關聯……知識的海洋是如此叫人迷醉,張良求知欲本就強烈,一時竟然陷入其中。

  還是始帝再次遇刺的消息將他從這種狀態之中驚醒,這時候張良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間,一年竟然就過去了。

  這一年……他竟然只做了鑽研《素書》一件事。

  雖說收穫不小,但這種情況還是讓張良有些警惕——他暫時性的收起了《素書》,再次的關注起了此次始帝遇刺的前後。

  遠在咸陽的盟友給他傳來了兩句話。

  始帝微行咸陽,逢盜蘭池。

  淩虛殺盜。

  張良並不覺得驚訝,只是有幾分無奈。早知道葉暮月身手很好,她又是始帝的護衛,這個結果其實並不叫人意外。只是這樣的一個好機會就此失敗,也實在叫人歎惋不已。

  他所愛的姑娘武藝過人,劍術亦是十分高超,一柄淩虛在手便是百人也休想近她身,這在他們同行前往咸陽卻中途遇到盜匪的時候張良是親眼見識過的。他也曾經思考過葉暮月到底來自何方,竟然能夠在這樣輕的年紀就有這樣高的本領,只是終究毫無所得,只能乖乖在心愛的姑娘持劍應敵的時候當個背景板,頂多再負責當個圍觀群眾。而現在——

  張良頭疼想,以心上人的武藝和劍法,只要她在始帝的身邊,他們所準備的那些刺殺,要如何做才能夠成功呢?

  這真是個難題。

  張良十分苦惱,但也有人不信邪的繼續嘗試。在第二年始帝出巡的時候再次的派出了刺客,時間選在了碣石刻石的前一天——具體過程沒人知道怎麼回事,但第二天毫髮無傷的始帝出現在了現場,還派遣韓終,侯公,石生前往東海求取仙人不死之藥。

  結果顯而易見。

  張良長長的歎氣:「我早說過的……不要隨便嘗試啊……」

  因為根本不會成功。

  除了會折損自身的力量,更加的引起始帝的注意之外,這麼做一點效果都沒有。

  客人並不懊惱,計畫失敗的確是個壞消息,但他這是有更加重要的消息要同盟友說。「咸陽城裡傳出來的消息。」他說,「亡秦者胡也。」

  張良:「哪裡傳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黃石公居然就這麼被我忽略過去了……一開始我讓他出場給暮月指路就是為了在這裡埋伏筆啊!!!!!然而現在為了今早寫完這個故事我居然把他這麼跳過去了……

  =========

  轉換子房視角

  暮月視角太能拖了……但是我實在是寫不下去了,這對真的,難度太高了

  我要儘快的結束暮月!

  然後去寫花蕊!!

  花蕊和表哥多好啊,從來沒讓我卡過文!!!


第38章 逸世淩虛

  盧生入海還, 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

  這是眼下最具權威性的說法。

  不過這對有些人來說根本不重要, 他們所關注的只是消息的內容而不是帶來消息的人——張良家中的這位客人便是其中之一。「始帝已經點了蒙恬為將,不日便要派出大軍北擊匈奴。」

  「應當是走水路。」

  張良問道:「靈渠成了?」

  「已經有船走過了,那些方士連天都祭完了。」客人沒什麼好聲氣的說道,他並不關心靈渠, 從頭到尾他的關注重點一直在那個預言上面。亡秦者胡也……「子房,你覺得, 此言是否可信?」

  「此言是否可信,於我等而言有何區別?」張良在經過了最初的思考之後對於這個消息就進入到了混不在意的階段,這消息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 都對他們沒什麼用——反而需要慎重考慮些其他的。

  食之無味, 棄之可惜。

  客人十分執著:「若是真的呢?」

  「那也並非好事。」張良道,「外族進軍中原, 閣下難道想要看到此事發生嗎?」假如是真的,亡秦者胡也, 他們還真的能夠看秦朝滅亡在胡人的鐵蹄下不成?他們七國再怎麼互相攻伐,那也是自家人的事情, 平白摻和進來一個外族是怎麼回事?

  哪怕對秦國懷抱著滅國的仇恨, 但是在這種關係到種族的問題上面, 張良還是能和秦國之人保持著高度一致的。

  客人道:「我等大可力挽狂瀾。」

  比如說等到胡人把秦朝弄沒了再出來抗擊外敵什麼的……張良覺得他能夠想到這種包含「想當然」、「漏洞無處不在」等等等等重大問題的計畫, 腦子真的是有坑。且先不說到時候所謂的抗擊外敵會不會失敗, 在這中間,要死去多少的人呢?

  生命至為燦爛珍貴,這樣平白的犧牲, 只為了這麼一個可笑的念頭——

  「此行絕不可取!」

  這和勾結外族有什麼區別?

  張良斷然否決了客人的這個念頭,卻並沒有立即逐客,而是又留他住了幾天——確定對方沒有真的將那荒唐念頭付諸實踐的念頭之後才放心的放他離開。

  他又等了一年,然後得到了蒙恬西北斥逐匈奴,順黃河修城塞44座,建縣制的消息。

  同時得到的還有始帝派軍平定百越的捷報。

  第二年,始帝謫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池。

  淳於越公然上書,請求廢除郡縣制恢復分封制,力行王道,給皇家子弟裂土封侯。李斯、淳於越廷議大辯論,始皇接受李斯建議,焚書。

  這是遷怒——張良冷靜的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秦國實行商鞅變法時的縣制時日已久,至始帝已有七代,正式在全國設立郡縣制也已經有了八年,累計實施縣制一百三十餘年,可謂是木已成舟。淳於越竟在這時候上了這樣的書,背後必然有其他力量在推動。再聯想一下這一年儒家的各種行為,結果簡直顯而易見。

  淳于越的這個行為不過只是儒生們各種出格舉動的一個縮影,他在恰好的時間做了恰好的一件事——然後,將復辟之事明擺著放到了台前上。

  唯我獨尊的皇帝自然無法忍受這樣的舉動,做出的決定也很符合暴君的定位。

  張良想,哪怕知道始帝這麼做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但……他果然還是無法對這位暴君提起半點的好感。

  手段未免也太過粗暴了些。

  這想法在第三年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這一年發生了好幾件值得關注的大事,比如說蒙恬被調去監修九原直道了,比如說始帝徵發了隱宮徒刑者70余萬人,在搞了場面不小的儀式之後就開始讓他們分作阿房宮,驪山陵,又比如,侯生,盧生求仙藥不得逃跑,且誹謗秦始皇——

  這直接導致了後面坑儒事件的爆發。

  連帶著被坑殺的還有好幾個方士,據說是因為動機不純。

  張良沒怎麼在意這個,左右葉暮月沒事——他最關注的一個消息是,公子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因為他在之前的坑儒事件之中的進言,而被盛怒的父親直接丟出了咸陽城。

  「扶蘇年紀已經不小了,他早該長大了!這般心腸柔軟,要如何才能接下朕身上的擔子?」滿懷怒火的父親無人傾訴,最後對一直守護在身邊、盡職盡責的充當著侍衛這一角色的年輕女冠吐露了心聲。

  「早知道朕便不該讓扶蘇接觸那些腐儒,若非這些人教壞了扶蘇……父子之間,何至於此!」

  千金難買早知道,這一般都是常人的煩惱,現在看來,連始帝都無法例外啊。

  葉暮月在心中默默地歎氣,覺得自己簡直是開了眼界——同時拒絕對這種針對某一學說的貶低發表任何意見。

  贊同是不可能的,反對也不太合適,最後她嘗試著轉移話題。

  「陛下且莫動怒,扶蘇公子也是為您著想。」

  葉暮月說的也是實話,這幾年始帝對於國家的民力壓榨的有些嚴重,治下雖說不至於動盪不安,但也開始有些怨聲載道,在百姓之中的名聲也逐漸開始了下降。扶蘇在之前坑儒事件之中的進言,一半是真的不忍心讓那些人死的那麼痛苦,一半也是想著多少挽回一些自家父皇的名聲。

  只是扶蘇到底失算了,他的行為不僅沒能夠勸解始帝,反而還叫始帝更氣了一些,連他自己都被親爹扔出去跟蒙恬做伴了。

  「扶蘇果然是被那些儒生教歪了!」明明是寬慰的話語,但在經過腦補能力過人的始帝思考之後就成了潑在熊熊燃燒的怒火上的一小瓢清水,不僅沒能滅火,反而還讓這火焰跳得更高梗歡快了一些。

  葉暮月能夠想到的事情始帝自然也能夠想到,然而這除了充當始帝怒火的助燃劑之外並沒有什麼用處。「這種外物……朕何時需要在意?」始帝陛下向來不走尋常路,所看重的東西也和常人不一樣。

  「陛下……名聲還是挺重要的……」葉暮月很不怕死的說道。

  始帝冷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反駁。

  這種事他當然知道,但是想到兒子——

  怒火燒盡九重天!

  這大概是葉暮月跟在始帝身邊幾年下來見過的他最生氣的一次了——因為關乎看重在意的長子兼繼承人。除此之外,就是在後一年那件天降隕石的事上,除了慣例的走流程之外,這位元始帝其實也並未有多少實質的怒意。

  歷史上關於這件事的記載是:隕石墜於東郡,有人刻「始皇死而地分。」派禦史調查此事,盡取石旁居人誅之。而葉暮月親眼所見的卻是始帝對此的毫不在意。

  「再荒唐也好,左右,那說的都是朕死後的事情了。」

  「到朕死後才敢動手。」始皇帝露出了嘲笑的表情:「六國的餘孽……他們也就這點的膽子了。」

  「而在這朕還活著的當下,除了安安靜靜的當著朕的子民,他們沒有第二個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轉換視角這件事……其實是為了加快進度啦。畢竟暮月視角想要寫的東西很多,一扯到陛下我就忍不住想要加戲,但是……這種歷史人物真的太難寫了,尤其這還是我白月光,一扯到他就卡文,簡直心累。

  還是子房視角好寫,進度超快——但還是要轉回暮月視角的,後面。

  總覺得下一張就能結束這個故事

  關於焚書坑儒,這裡採用所坑非儒,而是方士的說法。某些方士接近始皇,非要煉藥尋丹,乃是要傳《道經》於天下。於是始皇惱羞成怒,認為方士們在耍弄自己。於是,先焚道經,後坑方士。

  明年就是西元前210年了,歷史好的小天使們肯定知道這一年有什麼事……我就不多說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第39章 逸世淩虛

  這是一個璀璨的時代, 才華縱橫之輩大批量的湧出, 各家學說肆意展現……他們足夠將後世許多的時代都壓得黯淡無光,但在當下的這個時代裡,再盛的光華,也只能在一人面前黯淡。

  始帝是這個時代唯一的主角……不論後世如何看待, 身在當下的葉暮月始終如此認為。只要他還在,只要他還坐在這個皇位上, 哪怕水下暗流再如何湧動,也只能乖乖的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這個國家就會一直的穩定下去。

  而若是他不在了——

  「天下大亂。」

  病重的皇帝說出了這四個字。

  葉暮月幾乎要落下淚來。

  為這將要大亂的天下, 為那些再不能安穩生活的百姓, 也為……這將死的始帝。

  英雄遲暮本是悲哀之事,但又怎能抵得上壯年而逝?始帝的這場大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 最開只被認為是風寒,卻只用了短短時間便從最初只是稍微有點頭疼的輕微症狀發展到了現在連起身都困難的程度——幾叫人疑心這到底真的是疾病, 還是他人投毒。

  葉暮月也曾這樣思考過,只是一切的猜測都在始帝的言語之下灰飛煙滅。

  「此乃天意。」他說道, 「此乃朕之所願。」

  於是她便明白了。

  葉暮月是修道之人, 學的是正經的成仙法門, 對於這種超出了「常理」範圍的「非常之事」的感覺要比常人敏銳很多。她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察覺到了些許的不對, 而現在——始帝的這句提點掀去了遮擋在葉暮月眼前的薄霧, 使她窺見了真相的一角。

  然後做出了推斷。

  這並非是疾病——而是生命本質的昇華。

  從性質上來說類似于成仙,只是省去了許多的步驟。比起修道之人通常的程式來說,這個過程要更加的直接粗暴些——以至於這幅常人的肉身已經呈現出了死亡的前兆。

  但這實際上只不過是為了下一次的昇華而做出的潛伏罷了。

  不能指責什麼, 哪怕始帝為了追求「長生」而做的事情將要導致他自己的「死亡」,讓整個天下都開始大亂……但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始帝自己也控制不了化龍的進度。

  早在數年之前,始帝成為始帝,自命為皇帝的時候,一切就開始失控了。

  「朕……少年時曾有奇遇,得高人指點……明白了一些事情。」始帝輕聲說道,「死後的世界其實並不可怕,朕也從不恐懼死亡……只是可惜……」耗費了這麼多的人力物力,想要找的長生不死藥,最後依舊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

  葉暮月也便罷了,這來歷神秘的方士自然能夠保護她自己,在他死後也能夠回到自己的家鄉去。但扶蘇……他的扶蘇、他的長子……終究還是脫不了身。

  始帝在興致高昂的制訂了此次出巡的路線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將會遇到什麼,他在雲夢祭祀了舜帝、至會稽山祭大禹的時候心中倒是生出了一些奇妙的預感。而在自琅邪出海至之罘,親自用連弩射殺巨魚的時候——他自然而然的就說出了「此意為與海神戰」這樣的話。

  那時候他原本進行的還算是平緩的化龍過程就開始失了控。

  原本應該在百年甚至是千年的漫長時間裡慢慢完成的過程早在數年之前便失去了該有的平穩,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又開始無法抑制的、變本加厲的開始加快——緊跟而來的便是因為脆弱的肉身無法承受化龍之力而導致的巨大負面影響。

  他如今這般宛如垂死般的姿態,正是其中之一。

  「朕如今乃是化龍之兆,時候到了便能夠化龍歸天,只是扶蘇……」

  他雖有心欲要立扶蘇當下任的皇帝,但此時情境卻是不可能了……詔書當然是發出去了,只是能送到扶蘇的手上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自己的臣子是個什麼德行始帝當然清楚,他還活著的時候這些人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但在他死後,他那天真的長子卻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啊。

  始帝長長的歎息著:「暮月,趙高和胡亥……這幾日,可是為難你了?」

  「並沒有這樣的事,陛下不必擔心。」

  葉暮月說的是實話,雖說胡亥對於搶走了親爹關注和寵愛的葉暮月很是有著那麼幾分的惡意在,但現在始帝還沒死呢,趙高腦子還清楚著,自然會攔著手中最大的籌碼不要幹傻事。他是怎麼勸的胡亥葉暮月也能夠猜到幾分,無非只是秋後算帳四字罷了。

  那個時候來得很快。

  始帝化龍的速度一日快過一日,精神也一日日的低了下去,表現在外的情況便是一日較之一日的靠近死亡。最後,在車隊停留在沙丘的第十天,在強撐著精神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後,始帝陷入了化龍之前的沉眠。

  而其他人所診斷的結果是——

  陛下駕崩。

  一直以來的定海神針倒下了,高高的皇架崩塌了。

  這般結果,哪怕在始帝一日日的病重之中就絕不會在口頭承認的做好了某些準備,但在真正知曉的時候還是無法控制的有了些許混亂——而這正給了他人機會。掌握著這支車隊的隨侍軍隊的李斯和掌握著車隊後勤的趙高聯手控制了所有人,假託聖意,將胡亥送上了皇位。

  這是他們做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在胡亥的強烈要求下,變成了來找葉暮月興師問罪。

  胡亥想的比較單純,只是想要報因為失去了親爹寵愛而受到的委屈之仇,就是手段實在過激。李斯覺得直接讓葉暮月給自己所效忠的君主殉葬比較好,找理由也很好找。趙高想的最好,他打算故技重施,用對付李斯的方式來對付葉暮月。

  曉之以理,動之以利——只可惜,失敗了。

  「在下可不是丞相,趙大人。」抱著劍的年輕女冠神色從容,安安靜靜的聽完了他們說話之後才開了口。她的嗓音也是冷靜的很,透著股冷淡的味道,倒是同她平時表現出來的樣子很相稱。「你所說的這些話,並不能說服我。」

  「道長心思玲瓏,應當知曉怎麼做才是最好的。」趙高並不在意葉暮月的拒絕——因他認定了葉暮月別無選擇。

  趙高自認自己對於這位深受始帝寵愛的方士還是挺瞭解的——畢竟職業需要,為了不讓自己在始帝面前的形象受到抹黑,瞭解一下始帝看中誰寵愛誰又要和誰打好關係還是很重要的。葉暮月算是始帝最看重的幾個人裡面的人了,趙高當然對她有過研究瞭解。

  順帶著還把好多年之前,自己做過的小動作的痕跡給一起抹了。

  在趙高的認知之中,葉暮月劍法出眾武藝超群,精通道學,思維奇妙,常有驚人之語。為人謙虛寬和,品質高潔,性格之中存在著著道家特有的淡然和冷淡。奇怪的和始帝投緣,在人際交往方面卻完全沒有討始帝喜歡這麼能幹。

  比如說,在秦宮之中呆了這麼些年,關係最好的也只不過是泛泛之交的程度。

  前些年的時候倒是有個好友出現,只可惜……趙高暗自慨歎,那時候還不想把關係鬧僵,也就沒有繼續追查下去,現在已經找不到那人了。

  總而言之,現在他們的手頭缺乏籌碼,所以很難用什麼威脅葉暮月,想要說服一個心志堅定又接近無欲無求之人也很困難,但如果只是想要控制的話——

  這樣難度就會降低很多。

  方法也就隨之而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問我寫了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我想了想,雖然陛下還是要死,但是我果然還是不想放棄我的化龍梗……於是融合一下來用好了。

  始帝這邊的世界觀總體來說其實還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死後。特別出彩的、或者生前有奇遇的那種,死後其實都是有另外的機遇,可能能成仙的那種。陛下就屬於兩者兼具……emmm,畢竟明君賢後死後成仙這個梗真的超好用的。

  以及,陛下死了之後——暮月馬上就要回家啦!


第40章 逸世淩虛

  總而言之, 現在手頭缺乏籌碼, 所以很難用什麼威脅她,想要說服也很困難,但如果只是想要控制的話——

  趙高道:「這並非無法做到的事。」

  葉暮月的劍法再好、武藝再好,她也只不過是一人罷了。也許能夠敵十人、甚至是百人, 卻決不可敵千人!只要他們多注重些自身的安全,不要讓葉暮月找到挾持的機會, 完全能夠用人數堆死她。

  趙高很誠懇的給葉暮月分析了一下現在的局勢,最後越說信心越滿。佔據這樣的優勢,怎麼可能還會輸?

  「道長還是乖順些的好, 您是聰明人, 自然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不是嗎?」

  趙高誠心誠意的邀請著葉暮月, 他現在真的是很需要這樣一個能夠證明胡亥繼位正統性的人,畢竟始帝死前呆在邊上有李斯和他再加上葉暮月三個人,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更加不為人所知曉的還有他和李斯來之前始帝和葉暮月的密談,對於始帝到底同葉暮月囑咐了什麼, 這個秘密趙高也很有知道的興趣。

  撇去後者不談, 葉暮月本身乃是世人皆知的始帝近臣, 這個身份能夠做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假若葉暮月脫身之後將事實公之於眾——

  不、甚至都不需要這樣, 只要她願意證明胡亥的位不正——

  他們就別想要安生了。

  趙高已經做好了勸說不成, 就將人就地格殺的決定。

  計畫很詳盡,只可惜他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情況。

  所以最後三個人一起被葉暮月拿劍鞘抽的躺屍也就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了。

  被砸斷胳膊的時候李斯還在不可置信,他明明已經拉開了距離了:「你怎麼可能……」在瞬間就跨越那麼長的一段路?

  便是軍中最好的將士也做不到這一點!

  「丞相莫要太過驚訝。」葉暮月從容不迫的將胡亥踩在了地上, 居高臨下的對著李斯說道,「您看趙大人,不是很從容嗎?」

  葉暮月的語氣算得上是柔和,但動作卻是一點都不溫柔。她在拉李斯仇恨的時候也沒忘記自己正踩著胡亥,說幾句話的間隙也不忘在踩著胡亥胸口的腳稍稍的加了點力氣。慣來養尊處優的少年皇子面上忍不住流露出了許多的痛苦之色,讓趙高看的揪心不已。

  ——這可是他最珍貴的籌碼,日後緊握權力的保證!

  所有的計畫都需要執行者,而在趙高的規劃之中,胡亥便是他的代行人。若是沒了胡亥,他日後的計畫不過空中樓閣——要如何才能達成目的!

  「你待如何?」這幾個字趙高簡直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葉暮月混不在意從容道:「我之所求……趙大人應當很清楚才是?」

  趙高艱難的忍下了那口氣,正準備說話——在這之前,被踩著的胡亥先忍不了了。「扶蘇已死,你便是有再多的籌謀,也不過一場空談!」他的臉扭曲起來,像是痛苦,又像是浸著惡毒的暢快,「我已經是父皇唯一的孩子了,除了我,還有誰能繼承皇位!」

  「這話說的未免太早……」葉暮月一劍鞘砸的胡亥差點斷氣,「不過……你們已經動手了?」

  這話純屬明知故問。

  哪怕之前因為憂心始帝而忽視了其他方面的東西,但到現在葉暮月也能反應過來了。扶蘇是始帝最正統的繼承人,哪怕之前被盛怒的始帝丟去了塞外和蒙恬一起打匈奴,也只不過是磨練罷了,他的地位依舊穩固。胡亥既然想要上位,定然是容不下這位兄長的。

  ——哪怕胡亥沒腦子想到這個,作為同謀者的李斯和趙高也不會忘記這件事。

  他們都與扶蘇或是扶蘇親信之人有過摩擦舊怨,葉暮月猜測這也許就是他們聯手篡改始帝遺命推胡亥上位的緣由。既然連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有膽子做下,那麼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著想,對扶蘇下死手,也並非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是說,如果他們放過扶蘇,葉暮月反而會懷疑李斯和趙高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不然怎麼會做出這種顯然昏頭的事來?

  不論是趙高還是李斯,他們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不然也不會被始帝重用——當然,有本事的人幹起壞事來的能力也總是要比一般人大很多的。葉暮月不想聽這三個人的豐功偉績、也不想聽他們到底做了什麼喪病之事。

  她只要知道一個真相就好了。

  始帝死了,所有人都以為是病死。

  扶蘇死了,李斯和趙高假傳了聖旨,借了始帝的名頭叫他自殺,而扶蘇定然不會反抗。

  他們還打算帝死不告,假裝始帝還在人世的樣子……繼續驅車巡遊。

  「如今正是盛夏,哪怕是陛下,也終究常人,死後屍身腐爛乃是必然之事。」葉暮月睜著眼睛說瞎話,「到那時候,爾等打算如何呢?」從前因為身在局中而被忘記的事情在這時候又被想了起來,她一心追隨的陛下啊,死後竟然被信任的臣子兒子和百斤鹹魚放在一起,只為了掩蓋屍體在夏天腐爛時發出的臭味。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這種做法其實算得上是明智,畢竟這時候還沒有制冰技術,屍體發臭不可避免,而穩住作為長子的扶蘇和制約將軍蒙恬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只是身在當下,終究還是悲涼。

  尤其是知道這幾人居然真的有這種打算的時候。

  葉暮月忍了好久才沒有真的一劍鞘戳死胡亥這個不孝子——不要問為什麼針對他,順手不懂嗎!

  葉暮月沒想要當場和趙高幾人翻臉,比起一時之氣,她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這麼對自己說了好久才忍住了打死這幾個混蛋的衝動。詔書發出去已經好幾天追不回來了,同理扶蘇也已經救不回來了,在這個前提下——

  保護始帝的「遺體」安全的進入驪山的帝陵修養,這才是頭等的要事。

  剩下的那些……作為外來之人,葉暮月其實並不能物件是李斯趙高這種當前歷史進程中的重要人物做得太多。打個幾頓倒是可以,下死手就不成了。想要看他們身死,也唯有等待一途。

  而葉暮月並不缺少耐心。

  她和趙高三人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葉暮月需要借助這支車隊以最安全的方法將始帝的「遺體」送進驪山帝陵,趙高三人需要控制住葉暮月防止消息走漏便於回到咸陽讓胡亥正式上位。從表面上來看他們是達成了協議,但事實上,葉暮月的安全並沒有得到保證。

  面上一片和善,暗地裡的小動作從沒少過——不過都沒什麼效果就是了。

  連連失敗受挫、還得忍受同夥各種追問指責的計畫執行人趙高:臉上笑嘻嘻,心裡媽賣批!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我大概吧暮月寫的太冷淡了……不過想想暮月本來就不是這裡的人自帶疏離感,沒和誰有太深的感情很正常,似乎也就沒什麼了?

  還是不能接受的我就打個補丁好了,你們就當暮月的感情被人為的弄淡了吧

  葉暮月之前忽視都是為了劇情需要,你們就當為了歷史能夠正常進行葉暮月被影響了把,就像是她一落地就開始忘記自己知道的秦朝歷史一樣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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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逸世淩虛

  這大概是個悲傷的故事, 然而葉暮月沒什麼看熱鬧的心思, 她現在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始帝「遺體」上面,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著。

  最開始的時候趙高還以為葉暮月是打算效仿吳起,還嘲笑了一把同僚的天真。當年的吳起哪怕撲到了楚悼王的屍體上不也還是被亂箭射死了,如今這般舉措也並不能為她帶來什麼安全保障, 然而在幾日之後——

  趙高開始懷疑傳說中的仙人到底是不是真正存在了。

  不吃不喝紋絲不動,這樣堅持幾個時辰甚至是一天趙高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但如果是好幾天,那人還精力充沛毫無虛弱之態……emmmmm,這就有點超出趙大人的認知範圍了。

  連帶著葉暮月自請給始帝守墓這件本該振奮的事也沒讓他感到該有的安心, 反而讓最近一直在惡補各種神仙逸聞小說的趙大人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

  雖然還是和平友好的達成了協議, 但趙高的心中還是忍不住升起了類似於「要不然先放把火試試能不能燒死她」這種的想法。

  他也真的動手了。

  火燒的挺大,但趙高一點都不覺得葉暮月死了——不過沒關係, 天底下多的是人這麼認為。

  他們的大流觀點都是葉暮月和公子扶蘇一樣是個受害者,皇朝最正統的繼承人公子扶蘇被逼自盡, 顯然知道些什麼的始帝近臣淩虛道長被逼自請守墓死於失火——就最後一點來說,胡亥和李斯也是其中一員。

  十八公子……不對, 現在應該是秦二世, 還覺得趙高幹的實在是很不錯, 不愧是他的寵臣, 在他忍不了親自動手之前就主動貼心的為他剷除了看不順眼的心頭大害。

  頗有世人皆醉我獨醒之感的趙大人滿心是苦, 卻一點都說不出來。

  他對胡亥的態度沒什麼奇怪的,畢竟十八公子性情與其說是天真倒不如說是殘忍,繼位之後為了排除危險還幹出了在咸陽處死十二個哥哥, 在杜郵碾死十個姐妹的事來——這還不止,他還將公子將閭等三人逼的自盡,剩下的公子高見難逃一死,索性學習葉暮月。不過他沒請求守墓,而是主動請求為始帝殉葬,以保全家人。

  胡亥能夠幹出弄死全部兄弟姐妹這種冷酷的事情來,想要迫切的葉暮月死這點真的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沒有像是對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直接下令弄死葉暮月,這大概已經算是一種寬容了——對於胡亥自己來說的寬容。

  但如果葉暮月死了,他也會非常的高興。

  趙高長長的歎了口氣,他該怎麼說……其實葉暮月並沒有死這個事實呢?何況他其實拿不出什麼證據,這麼想的唯一根據也只是他的猜想。

  真是叫人發愁。

  暫時在驪山帝陵裡的葉暮月對此一無所知,正在專心的給效忠的君主看門,以防止有誰一時腦抽沖進來打擾了始帝的化龍。

  那結果未免太過於慘痛。

  總之,不論是出於守護始帝的責任這個出發點還是保護其他人不至於白白送死,葉暮月覺得自己都很有必要留在驪山帝陵裡。

  至少,也得守到陛下化龍成功才是——在那之後的漫長沉眠歲月,便無須她在了。

  陵中有以寶石作成的星辰,地上是人工做成的大秦版圖,河流則以水銀灌滿——不提這些,光是那幾本韓非子親手所寫的《韓非子》,想來在棺中沉眠隨波逐流著在全國的河流巡遊的始帝陛下就不會覺得無聊。

  「現在需要做的……」步出地陵的時候葉暮月感到了些許的不適,太久沒有見到陽光,這時候竟然覺得有些昏眩之感。但到底身體好,這種問題扛一扛也就過去了。年輕的女冠撫了撫額,很耐心的等著這一陣不適感過去。「先去找扶蘇公子……」

  雖說早幾年就自殺了,但人死了之後不是還有魂嗎?大秦的長公子身上自然不會缺少好東西,葉暮月記得扶蘇隨身攜帶的那塊始帝給予的玉佩便是一件難得的靈物,想來保個魂魄還是問題的。

  陛下在地陵中到底只是一人,想來也會有無聊之時,葉暮月想,還是先把扶蘇一起塞進去比較好。既能解悶打發時間(劃掉)促進父子交流,還能保下扶蘇——這邏輯一點毛病都沒有!

  至於其他人,葉姑娘真誠的想,還是隨緣吧。

  能找到就一起帶走,找不到的就算了,緣分未到,強求也沒好處,反而還可能害人害己。

  ——不過在去扶蘇身死之地找他的魂的一路上,葉暮月還是避免不了的聽了許多的八卦(不是),很是瞭解了一番如今的情勢。

  非常糟糕。

  雖說去年打了次勝仗,但這並未給這個已經是風雨飄搖的國家帶來什麼支撐。李斯早死了,坐在皇位上的胡亥一如既往的沉醉溫柔鄉不管事,前幾個月趙高才玩了次指鹿為馬的把戲——而現在,最新傳來的消息是章邯在巨鹿的大敗。

  章邯這個人葉暮月還是熟悉的,畢竟他是驪山帝陵的監工——順帶提一下,驪山帝陵的主要設計者其實是李斯,葉暮月在那裡守墓,雖說後來進了地陵還叫人封死了出口,趙高又在那放了把大火,但是在進去之前,葉暮月還是和章邯打過照面的。

  也聊過幾句。

  但也僅此而已了,兩人間的關係連泛泛之交都算不上,聽聞章邯大敗的消息葉暮月也只是歎了口氣而已。

  破釜沉舟啊……項王果然悍勇。

  對於巨鹿之戰,葉暮月也就是這麼的一句感歎,更多的則是一點都沒有了。

  葉暮月現在實在是沒有心力去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光是抵抗那自始帝死後就不斷傳來的冥冥之中的吸引,控制著自己不要一時迷糊就跟著那呼喚走,而是留在這裡做完最後要做的事——僅僅只是這樣的事情,就已經叫她很累了。

  葉暮月覺得人真的都是逼出來的,要是換在前幾年她肯定不相信自己居然能夠堅持這麼久……雖然現在也撐不了多久就是了。

  以及,師尊說的話果然沒有一句是騙人的。

  說是沙丘之後就能走,就是沙丘之後就開始扯人啊!

  走到半路的時候葉暮月又聽說了一個消息,胡亥被趙高弄死了——對此葉姑娘倒是提了點心力去關注,順帶著瞭解了一下這些年胡亥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然後只瞭解了五個月就敗退了。

  事情要從胡亥繼位那年開始說起,胡亥繼位的第一個月,即當年七月,也就是葉暮月到達驪山的第二十天,陳勝吳廣起義,建立張楚。

  八月,武臣席捲趙地,首當趙王,王位幾經波折,次年張耳、陳余立原趙王後裔趙歇為王,複趙。

  九月,項梁和項羽殺會稽太守,號召楚國遺民反秦,得精兵八千餘人,立熊心為楚懷王,複楚。

  九月,齊國王族田儋、田榮,率家奴殺縣令,擊退周巿,席捲齊地,複齊。

  九月,趙王武臣派遣戰將韓廣入燕,韓廣自立燕王,複燕。

  十一月,周市席捲魏地,從陳勝處迎回魏咎為王,周巿任相國,複魏。

  十一月,故韓貴族張良找到韓成,立為韓王,張良任司徒,複韓。

  至此,在通訊落後、交通基本靠走的二世元年,秦國曆七代,經一百三十五年努力滅掉的關東六國,在胡亥繼位的五個月內全部複國。

  不得不說,胡亥在敗壞長輩基業這方面,葉暮月實在是自愧不如,並覺得古往今來其實也沒多少人能夠和他相提並論的。能夠在短短五個月之內就讓秦國七代國君的共同努力化為烏有,這本事也是值得驚歎了——以及,葉暮月歎了口氣,心想:

  子房,你果然還是做了這樣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拉進度。

  是的,為了劇情發展我犧牲了詳細解說。

  真要寫的話其實還能寫好多的進帝陵之前,比如說言語交鋒比如說刀光劍影之類的——話說一開始我想要寫的其實是暮月帶著具屍體一人一劍殺出重圍這種腦補的超帥氣的段子的,然而想了想,這樣也太不符合歷史(劃掉)帝陵就浪費了,決定還是不這麼寫了

  吳起變法,總之失敗了,然後死的很慘吳起。楚悼王病死後舊貴族發動叛亂,包圍王宮,用亂箭射死了撲在楚悼王屍體上求取庇護的吳起——重點在於變法也就停下了。商鞅雖說也死了(車裂),但至少變法延續下來了。

  暗搓搓的刷了把小劑量的政非,陛下對韓非真的是真愛了。

  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見司馬遷《史記》、

  提一下,葉暮月道號淩虛

  秦始皇是前210年死的,現在是前207年——也就是說,暮月她在地陵裡呆了三年。

  我來整理一下這一年發生的大事,首先是前208項梁死,然後是前207年,按照順序來說其實應該是這樣的:指鹿為馬——巨鹿之戰——胡亥身死——子嬰繼位——


第42章 逸世淩虛

  張良對於故國的執念葉暮月早就知道, 而在記憶已經完全恢復的如今——

  葉暮月並不想要去回憶自己無意識的在友人的心頭上捅了多少刀。

  並深切的為自己之前的行為進行了一番反省。

  然後乾脆俐落的將此事拋之腦後, 繼續趕路——畢竟她是真的沒多少時間了,冥冥之中傳來的引力一刻強過一刻,葉暮月覺得,比起回憶從前懷念故友, 還是趕緊辦正事要緊。

  畢竟回憶當年這種事,不管什麼時候都能做。

  哦, 想起來了……和子房還有一個約定要踐行。葉暮月響起和故友的從前舊約,面容上無意識浮現出了一點笑意來。

  如今的子房也的確是做了天下皆知的大事呢。雖說這是建立在損毀秦帝國根基的基礎上面的,但既然如今統治這個國家的人已經不再是她所想要追隨那位君主, 那這也就無所謂了。

  葉暮月雖說當過秦朝的官, 但其實她對於秦朝——甚至是這個時代都沒什麼感情,一直都秉持著局外人的態度在旁觀。這倒不是說她性情冷漠感情淡薄什麼的, 雖然也有性格方面的一部分原因,但最大的緣由果然還是這幾年葉暮月一直在沉迷學習吧。

  先秦時期有多少經典散落在了時間的長河之中未能夠流傳到後世呢?這問題問誰也沒法知道答案, 誰也不能說個準確的答案來。

  葉暮月自然也不能。

  因她既不曾在大唐的時候讀完那些先人經典,也不曾在這幾年之中看完秦宮藏書。她努力的學習著那些陌生的知識, 不斷的充實著自己, 也試圖將這些先人的智慧結晶帶回大唐去豐富本國文化底蘊, 這件事已經佔據了她絕大部分的精力和心神。

  在此之外還粉了個愛豆談了個朋友, 三件事合在一起簡直叫人累成狗。葉暮月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多出來的精力去喜愛什麼事物了, 真的沒這麼多的精力,已經很累了。

  也並不想更累。

  沒有過多的關注,也沒有什麼感情的投入, 如今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也就是理所當然之事。哪怕如今去找扶蘇,也是多方面的緣由導致的——一半是為了回報當年扶蘇在始帝面前舉薦她的恩情,一半是為了叫一個人在地陵裡面的始帝能夠有個伴。

  「暮月實在貼心。」只剩下個魂的扶蘇思考良久,最後這樣說道。

  ——所以說,你真的不是我妹妹嗎?

  溫文爾雅的長公子眼裡明明白白的寫著這句話。

  葉暮月選擇暫時眼瞎,爭執解釋也是一件費力氣的活計,她現在需要最大限度的保留體力和精神,這種問題還是忽略的好。「長公子可還知曉其他人所在何處?」她直截了當的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在下想要將他們一起帶走。」

  扶蘇問道:「也是送去驪山……父皇的陵寢嗎?」

  「是。」葉暮月道,並且非常善解人意的解釋了一番,「長公子不必憂慮,陛下不過沉眠罷了。況且地宮面積廣闊,不同的身份都會有不同的所在,未有陛下命令無法隨意越界——是而,你等便是進入再多,也不會打擾到陛下。」

  扶蘇聽的很認真,他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被限制而感到不快,反而露出了一種近乎于欣慰(?)一樣的表情:「這便好。」他說道,又看了看葉暮月,做了點補充,「暮月你實在不必這麼客氣,生前這般倒也罷了,但我如今已是已死之人,身份不過前塵往事,長公子職稱,暮月你大可直接略去。」

  葉暮月:「長公子。」

  扶蘇笑容可親:「暮月喚我名諱便是,我不也正是如此?」生前好歹還會加個他稱呢,死後就直接喊名字真把親爹流言裡的女兒當妹妹看了。

  不等葉暮月拒絕,他又問道:「暮月你看起來似乎十分疲憊?」

  「有這麼明顯嗎?」被這麼一打岔,葉暮月也忘了之前要說的事,下意識的抬手撫額,反問的十分困惑。

  扶蘇回答的十分肯定:「這是自然。」

  葉暮月:「唔,大約是這段時間沒有休息好吧——說起來,長公子之前不是說知曉蒙將軍在何處麼?可否為在下指路,好教蒙將軍早日同您團聚?」

  轉移話題的意圖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扶蘇倒是想要繼續問下去將自己的疑惑弄個清楚,但他到底不是那等唯我獨尊之輩。葉暮月的疲憊明明白白的擺著,扶蘇就是再好奇,也只會自己忍著,等到葉暮月精神好些的時候再問。

  細微之處可見大節,長公子扶蘇……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只可惜,雖說扶蘇有等待的耐心,葉暮月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有著扶蘇的指路,她非常的收集齊了附近還在飄的那些扶蘇熟人的魂,然後又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們全部塞進了驪山的地宮裡面——最後又下了大力氣封了出口,保證絕對沒人能從裡面出來。

  當然外面的人也沒法進去。

  完全被堵死了,進出的通道——為了不讓外面的消息流到地宮裡面這些人的耳朵裡面,葉暮月也可以說是非常的努力了。

  秦朝已經亡了。

  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葉暮月都有感到了巨大的悲慟,若是那幾個魂知道了……情緒波動只會更大吧。對於這種脆弱的魂魄來說,過於巨大的情緒波動可是大忌。扶蘇有靈物護身沒什麼大礙,但對於其他人來說就是不可承受了。

  自然,這對於葉暮月來說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化解起來也不費什麼力氣,但她總不能一直守在地宮之中吧?

  回家的路在泰山,從前和友人約好的見面地點也是泰山……現在手頭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怎麼說都應該在等人了才是。

  只是在泰山山頂上打坐的時候,葉暮月卻是不期然想起了在離開驪山地宮之前和扶蘇的一段對話。

  「暮月要去何處呢?」在她離開地宮之前,扶蘇叫住了葉暮月,這樣問道。

  葉暮月道:「去該去之處。」

  這回答很有幾分玄機——簡而言之就是一般人根本聽不懂,但顯然扶蘇並不在此列之中。自從進了地宮之後就似乎覺醒了什麼不得了設定的大秦長公子笑容可親的摸了摸葉暮月的長髮——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兄長那樣,然後又迅速的飄遠了,口中還說道:「可是去往來處?」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很久沒被摸頭,突然被這麼襲擊了一次,葉暮月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想想現在還站在別人地盤呢,算了算了。「想來長公子應當明白。」

  「暮月放心便是。」

  「我等——自有相會之期。」

  當初聽起來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回頭想想這話裡的信息量簡直不要太大。

  葉姑娘的習慣是不懂就問,然而現在沒解惑的師尊在,於是只能暫時自己思考。迎著晨風,葉姑娘認真的想,所謂的相會之期,是不是真的會有呢?如果當真會有,那麼除了長公子那些人,在回去大唐之後,子房……也能夠再見到嗎?

  作者有話要說:

  設定:暮月其實對秦朝以及這個時代都沒什麼感情,不是感情淡薄,而是因為她專心學習,沒多餘的精力分配出來——能夠抽空粉個愛豆談個朋友就已經很累了好嗎,學習很簡單嗎難道!


第43章 逸世淩虛

  這問題葉暮月想了很久, 只是一直等到張良來到泰山, 她也還是不知道答案。

  但這似乎也並不重要了。

  不論有沒有下一次的相見——「你依舊是我的摯友。」

  葉暮月說的很認真。

  張良:「……」

  雖然很感動,但是暮月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破壞氣氛?

  葉暮月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唯一做出的改正也只不過是從盤腿打坐變成了抱劍而立——站起來的那一刻,不可避免的出現了短暫的眩暈, 身體也有些不穩。

  幾乎要向後倒去。

  張良心口狂跳,急忙拉住了葉暮月的手讓她遠離崖邊, 盡力把人往安全的地方帶。葉暮月乖乖巧巧的跟著他走,口中問道:「子房,你為何……在今日來了呢?」

  「暮月等了很久嗎?」張良幾無痕跡的誤解了葉暮月話中的意思, 像是完全當真這麼認為似得, 在反問了一句之後立刻跟上了一句道歉,「近些時候實在是諸事纏身, 難有空閒,一直到今日方才來此, 是子房之過。」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不過是, 不敢來而已。

  半真半假的理由, 張良看似慌張的說著, 心中卻是冷靜依舊, 在推演著要何種說辭何種態度才能最不叫葉暮月起疑。

  忙碌是真的, 但也不至於讓他一直抽不出時間來,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信了那流言罷了。

  天下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啊, 淩虛真人被胡亥趙高二人所迫害,自請為始帝守墓,後來葬身在了一場大火之中,我又如何能夠免俗呢?

  一人武藝高超,終究不會是大軍的對手。擋的下明槍,也抵不過暗箭——你去驪山的事情是真的,驪山的大火也是真的,我找不到你的蹤跡更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要如何才能說服自己,你還活著呢?心中那點微末的希望,不過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所以才更不敢來泰山啊,害怕來了之後卻見不到你,這樣的話……就連自欺欺人,我也是做不到了。

  沒有你的現實那麼殘酷,我要如何才能有勇氣去面對呢?

  「子房何錯之有?在其位則謀其政,這本是正確之事,若是擅離職守,那才叫做錯誤。」葉暮月道,「子房這樣才是對的。」

  張良道:「這算是誇獎嗎?」

  葉暮月覺得其實不算:「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是是是。」張良笑著應道,只是這笑沒能在他臉上停留多久就被憂慮給替換了。「暮月……」張良花了好大的力氣去克制自己的舉動,這時候還是沒忍住,手指觸碰到了葉暮月略顯蒼白的面容。「你這是怎麼了?起色看起來很不好……是累到了嗎?」

  以己度人,張良覺得葉暮月一個人在外邊打坐了這麼久肯定很累了,臉色白點也是正常的——他這樣的說服自己,試圖讓心口那種莫名的恐慌消退。

  但這種自我說服其實並沒有多少的效果。

  這根據已有資訊得到的推斷結果並不是真的——毫無根據的,張良就是這麼覺得。

  於是他更擔心了。

  張良不想問葉暮月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年你去了哪裡你是不是一直在泰山等我……他只想要知道牽掛之人是否一切安好。

  葉暮月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只是有些疲憊罷了。」葉暮月道,像是為了配合這個說辭,她對著友人展現的笑容也帶著一點兒不自知的黯淡,「這般精力不濟的樣子……倒是叫子房你見笑了。」

  「無妨。」張良回答的非常迅速。他神色關切:「既然如此,暮月何不與我下山休息一番?」

  有了第一個理由就能有第二個,只要開了個頭,張良就有信心把葉暮月帶回去好好養起來。他不求葉暮月能夠一直與他同行,但把人的精氣神給補回來也不需要太久,留住葉暮月這段時間的自信,張良還是有的。

  「子房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下山之事,還是算了吧。」葉暮月輕輕搖頭,說道。

  「時間快到了。」

  張良悚然而驚:「暮月!」

  什麼叫做時間快要到了?難道——他不願意去想那個最壞的可能性,只恨不得現在就把葉暮月帶下泰山去。

  「別擔心,子房,我不會有事的……我只是,快要回家了而已。」葉暮月柔聲安慰受到驚嚇的友人……唔,可能是自己嚇自己嚇到的。「見過你之後,我就能毫無遺憾的回去了。」

  張良覺得自己的思維有點混亂:「回家?」他努力的在已經變成了一團亂糟糟線頭的思維裡抓住了一個切入點:「為何要……見過我之後,才沒有遺憾?」

  「因為我們約好了啊。」葉暮月說道,「說出來的承諾就一定要做到,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承君此諾,必守一生,雖說我現在還沒有做出過這麼嚴肅的承諾,但我可不想作何言而無信的失約之人啊,子房。」

  「暮月……」張良很艱難的才講這句話說了出來,「你在這裡……等了我多久?」

  葉暮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記不清了。」

  要抵抗那一日強過一日的呼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在泰山這個回家入口這困難簡直又翻了十倍。葉暮月好些次都差點就走進去了,都是最後只差一點點的時候憑著對承諾的執著退了回來。這也是張良之前見到她在打坐的原因了,打坐能夠平心靜氣,輔助進入物我兩忘之境,忽略外界干擾……總之能多抗一陣就是了。

  「我來了泰山,在這裡等你——然後你來了,就是這樣的事,沒什麼好說的,子房。」葉暮月說的輕描淡寫,那些中間的抵抗掙扎辛苦都被她一筆勾銷,像是完全不曾存在過。

  「若是我來遲了呢?」張良什麼都不知道,但他到底聰慧,根據自己對於葉暮月的瞭解還有之前知曉的一些蛛絲馬跡,半蒙半猜的也能猜出來一點。

  然後越是想,越是擔憂愧疚。

  若是早些來就好了、若是能夠早些提起勇氣就好了……這樣的想法不斷的在腦海之中盤旋著,若是這樣的話,他心愛的姑娘就不會在這裡等上這麼久。

  她該有多辛苦呢,這麼長的等待裡面?

  葉暮月想了想,說道:「我會繼續等下去——但我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若是你今日不來、或者是過了很久才來的話,也許我們就見不到了吧。」她的笑容裡帶著點天真的意味:「家裡人也很想念我啊,一直都在催我回去呢。」

  「一直等在這裡,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吧?」張良咽下心中愧意,強撐著平靜的神色,這般問道。

  「該為之事罷了。」

  葉暮月的腦子有些混沌,要換在平時這時候她肯定就否認了,現在卻是忘了這點,只是一語帶過:「總之,子房你來了就好——我也無有遺憾了。」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之前對自己說還有一張就完結

  然後現在寫了兩張,也還是這麼覺得……

  捂臉,下一張……真的就結束了。

  關於暮月到底在泰山等了多久,你們可以自己決定。可能是一天兩天,也有可能是一個月兩個月,也有可能是半年一年。

  至於感情線……emmmm,現在是雙箭頭,然而只有子房單方面懂,暮月沒考慮過在這種終究要離開的地方發展感情,外加是個沒談過戀愛的新手……所以沒自覺這方面。

  但是,沒關係!

  等到下一張他們就可以開始談了!

  ——不過對於子房來說最困難的事情果然還是見家長吧


第44章 逸世淩虛

  這話裡藏著的意味委實是太過不妙, 張良很努力的想要說服自己這只不過是自己多想了, 但——

  果然還是沒辦法。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偶爾的裝傻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但在關於葉暮月的事情上面,張良想, 自己果然還是做不到這一點。

  他的態度實在是太執著,葉暮月被張良帶著, 竟然也有些緊張了起來。

  分明她說的都是真話。

  「我真的沒事……子房,你不要太擔心了。」張良問的不厭其煩,旁側敲擊從各種不同的角度切入詢問著葉暮月的身體情況。素衣的女冠子也很有耐心的做著回答, 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這樣的話。最後她說:「這只是一句告別罷了。」

  「倒是我疏忽了。」張良怔了一下, 然後非常快速的將這一瞬間的異樣掩飾了過去,「只是——暮月。」

  葉暮月:「嗯?」

  張良:「你道別的這般慎重, 難不成以後我們都見不到了麼?」

  他這話本意只是玩笑的調侃,卻不想見竟然說中了事實。既然被猜到了, 葉暮月也不掩飾:「理論上來說,的確是這樣沒錯。」她說道。

  張良面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這一點也從他的語氣裡體現了出來:「怎麼會……」他幾乎是在追問了, 「這天底下如何會有這樣的地方?若只是路途遙遠, 或是暮月你不能來尋我, 我也可以去——」

  「子房。」葉暮月打斷他的話, 她的語氣平靜,帶著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不必如此。」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重,張良的嗓音裡已經帶上了幾分乾澀的意味:「為何……暮月?」他不像是在尋求葉暮月的回答, 反而像是在期待著一個肯定——葉暮月注視著他,眼中流露出幾分鬱色。「既然已經知曉了,又何必非要說出來呢,子房?」

  葉暮月歎息著,說出了最不被張良所期待的一個回答:「我要回家了。」

  「那是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也無法再一次的來到這裡。」

  預感成真了。

  他再也無法見到心愛的姑娘,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他放在心上的姑娘。

  那些藏在心裡想要對她說的話,想要和她一起去做的事,想要帶她去看的風景,想要告訴她的秘密……終究也只能埋在心中,等待著腐爛的那一天了。

  此後,總是天地之大,他們也再無相見之期。

  張良想,突然得知這樣的消息,他本該激動或是不甘的,但事實卻是,他在這一刻陷入了一種怪異的冷靜之中。甚至還能很平靜的發問:「暮月你是天上的仙人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葉暮月身上的那些和他們的不同之處就能解釋了。

  被問了這樣問題的葉暮月一瞬間露出了某種可以說是怪異的表情:「子房你怎麼會這樣想?」她反問道,「不管怎麼看,我都沒有那麼厲害吧?」

  張良:「暮月很厲害。」

  葉暮月:「哎?」

  張良:「在我看來,暮月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已經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了。」

  比如說,一般人,真的能夠不吃不喝的在泰山待上這麼久,還身體無礙,只是精神上略顯疲憊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是而可以得到推斷,葉暮月≠普通人。張良覺得自己的推斷有理有據,非常值得信服。

  「子房,你……」葉暮月欲言又止,試問,連世界觀都不一樣,她該怎麼和小夥伴解釋這只不過是辟穀而已,能做到這點實在是很正常?

  至於仙人什麼的,葉姑娘這輩子只見過自家師尊一個仙人啊!

  思索再三,葉暮月好容易組織好了說辭準備好好的給小夥伴科普一下修仙二三常識,卻遭到了和之前的張良一樣的問題,被截了話頭。「噓,先不要說話,暮月。」張良牽了葉暮月的手,對她說,「你看,太陽落下去了。」

  葉暮月立馬就接上一句:「月亮要出來了。」

  「這就是暮月名字的由來嗎?」張良問道。

  葉暮月:「哎……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但是娘親是這樣跟我說的沒錯啦。」

  從某方面來說,葉暮月和她弟弟的取名可以說是非常的簡單粗暴了。當姐姐的因為在暮色西沉月兒上浮之時出生,所以就叫做暮月,當弟弟的因為在日出的時候出生所以叫做朝煌……雖說解釋一下的話名字的蘊意還是挺不錯的,但、但是——

  爹你取名字能不能不要這麼偷懶啊!

  「日暮蒼山遠……」張良喃喃道,「這落日很美。」

  葉暮月挺贊同,天地之間的美景不管怎麼看都不會膩,落日也正是其中之一。她道:「等到待會兒月亮出來的時候,會更美。子房要一起看嗎?」

  「我很期待。」張良緩慢的說道,「但是……到那時候,暮月你也就要不見了吧?」

  葉暮月歎了口氣:「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說出來啊——多破壞心情?放輕鬆,好好的去欣賞美景不好嗎?」我裝傻也裝的很辛苦啊,為什麼要拆穿呢?

  張良想了想,說道:「約莫是因為,暮月你的破綻實在是太多了吧。」

  「我果然不喜歡和你們這種聰明人打交道……」葉暮月又歎了口氣,明明……一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打算告訴你這些,只想平平常常的見上一面,然後就回家的。結果現在呢?什麼都被套出來了啊,剩下那點兒沒說的,以張良的智慧,猜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簡直輸的慘兮兮。

  對於葉暮月的這點兒小抱怨,張良很坦然的接下了:「月亮出來了。」他似乎忘了這時候自己還牽著葉暮月的手沒放開,伸手去指的時候,連帶著葉暮月的左手也跟著抬起來。

  這場景實在是有點兒微妙。

  葉暮月瞄了他一眼,把想說的話給咽了回去,附和道:「是的,月亮出來了。」

  「我也該走了。」

  「不能再多留一會兒嗎?」張良挽留道。

  葉暮月輕輕搖頭:「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之前死賴著不走是因為約定,但現在人見了話也聊了,葉暮月覺得自己也沒什麼遺憾了,自然也該回家了。

  事實上,就是葉暮月自己不主動走,她也撐不了多長時間了——況且,她到底不是無事一身輕呀。

  雖不知是因為何事,但「那邊」的師尊傳來的資訊裡面的催促之意卻是掩蓋不住的。

  「此後一別,相見不知何時。」葉暮月解下腰間長劍,青革翠質的劍鞘在月光下蒙上了一層溫柔的銀輝。她將這劍握在手中,往前遞了遞:「你我相交一場,作別也當有贈禮。我與此劍的淺薄緣分到此為止,子房你亦與它有緣,此劍便與你護身罷。」

  張良小心的接了,佩劍對劍客的重要性他還是知道的,雖說葉暮月以緣分這種理由贈劍,但他還是忍不住多想了一點。

  「這是日後相認的信物嗎?」他溫柔的注視著身形正在逐漸變得虛幻起來的葉暮月,強自開著玩笑。

  「這樣認為,也未必不對。」葉暮月說道,「若有相逢之時……便憑此相認,也並無不可。」她的聲音也跟著身形的虛幻透明而一起低弱了下去:「子房……我們……」

  最後幾個字實在是太輕,才方出口便消失在了風裡。

  葉暮月閉上了眼睛,放任自己跌入回家的通道的同時,心中無由來的漫上了些許名為遺憾的潮水。

  穿界的感受有些像是神行千里,都是短時間的昏眩。前者葉暮月才是第二次體驗,後者卻是經驗豐富了——等到昏眩過去,睜眼的時機也選得恰恰好。

  然而在這之前,先有熟悉的嗓音傳來。

  「暮月。」輕緩的聲線裡藏著溫柔的笑意,「如你所言,我們又見面了。」

  葉暮月帶了點驚喜的順著嗓音的來處看過去,見到青色衣衫——風格類似儒家道家混搭的青年正站在那裡,腰間配著把青革翠質的長劍,微笑著看著她。

  連那劍上鑲嵌著的朱紅色的碧海丹心都比不過這笑容來的奪目。

  葉暮月覺得越界的後遺症大概又起了,不然她怎麼會覺得有些昏眩呢?但這到底也並非是什麼大問題,葉暮月眨了眨眼,借這個小動作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然後定了定神,喊出了他的名字。

  「子房。」

  她說:「我該說好久不見,還是其他的什麼?」

  「什麼都可以。」張良、或者說是淩虛真人走過來,像是之前——對他來說應該是很多年前那樣,牽起了心上姑娘的手。「我來此處還沒多久,對純陽宮也不甚熟悉——現在時間還早,暮月能帶我去逛逛嗎?」

  「好。」被牽手的時候,葉暮月下意識的反握住了張良的手,做完這一舉動的時候,她才說了回答。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喜悅已經將她徹底浸染。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終於寫完了!!!!!!!

  想看什麼番外可以提,還有之前的關於此君和浮筠想看的番外也可以提,總之我會先把這些梗記下來,然後等到武俠這一卷卷全部寫完的時候把這些番外合成新的一卷放在綜文卷之前這樣的放出來。

  =====================

  是的,未來的小良子撬了現在的自己的牆角。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想要把別離寫的沉重一點的,但是想了想……這樣似乎就有點崩人設了,畢竟都是經歷過很多的人了,輕鬆點把還是。而且你看暮月不是立馬就又見到人了嗎——雖然子房的確是辛辛苦苦的等了好多年就是了……

  嗯,你說歷史上子房的那兩個兒子?同人嘛,不該考據的地方就不要堅持符合好不好?你們就當他幫助劉邦平定了天下走完了屬於留侯的軌跡之後就去修仙得了——娶妻?不存在的!兒子?收養的不行嗎?——然後修仙有成成仙到了劍三,把淩虛丟出去造謠言說是留侯佩劍(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實話)然後到了霸刀手裡成了雲裳的又到了暮月手裡*(悄悄說其實他可以說是看著暮月從小不點長大的……這麼說簡直像是變態一樣,算了,當他從暮月上了純陽才找到人好了),覺得暮月到了遇見他的年紀了就開始死命的催呂純陽把人送過去……嗯,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

  完全圓過來了,笑。

  不過這個重逢我個人是非常喜歡的。

  好了,暮月的故事到這裡就告一段落啦,這個故事我真的寫的超級累的……歷史向的男神寫起來超級擔心崩人設(雖然現在看起來大概也崩的差不多了),寫幾段就卡,我又作死的給暮月設定了那種身份立場……emmmm,總之,能寫完簡直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你們能夠一直看下來忍受嘔的各種ooc神展開跳劇情亂胡扯也是非常感謝。

  至於結局,我個人覺得在這裡停下來就很好了。適當的留白有助於意境美,寫的太多反而沒意思。

  非要說劇情的話——接下來他們就能正式的開始談個戀愛了,但還是那句話,對子房來說,攻略老婆不難(立刻就能花前月下的那種),但是見家長……那簡直是地獄級的難度,宛如一個十級萌新去打200級的高難度副本一樣。

  撲街都是輕的。

  讓我們為子房點個蠟燭(題外話,我突然想要寫個暮月和天行九歌版本的子房……少年子房真可愛。這是來自顏狗的動搖。悄悄問有人想看嗎?超過十個我就開坑!雖然填坑可能要等到這本寫完,還有可能會和嫖二師公的那本放在一起寫)

  下一篇要寫的是花蕊,cp是表哥。以及,花蕊的人設我要重點聲明:她是一個隻會醫術的戰五渣。不能開大也真的不會打架,溫溫柔柔的好姑娘說的就是她了。

  最後,附贈一個彩蛋:呂純陽其實就在邊上——所以說其實子房是在當著暮月師尊的面在誘拐他徒弟,但是存在感生生被子房給搞小動作弄的很低——於是見到好朋友超級激動的暮月就忽視了自家師尊。


第45章 載酒尋歡

  李尋歡遇到公孫穠華的那一年, 恰是他出關的第二年。

  當年風流瀟灑的探花郎如今也為情所困, 甚至不得不通過遠走他鄉這種手段來抑制自己的心情。借酒澆愁成了最後的消磨時間的辦法。

  他還新學了雕刻。

  李探花無疑是個好學生,他高超的天資不僅體現在做文章學知識和練武上面,也體現在了雕刻上面。教他雕刻的人是個被他從沙匪刀下救下來的老師傅,擅長的是給人刻石雕作假山, 他跟著這位老師傅學了半個月,用刻刀刻出來的小像已經隱約的有了些精巧的輪廓出來了。

  那雙執筆的手輕柔的拂過小像的面容, 擦去了上面的木屑。

  他看的那麼認真,像是在透過這個小像在注視著其他的什麼存在,又像是已經忘卻了塵世的一切, 全心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除了這個小像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什麼都聽不到——不,並非如此!

  李尋歡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小像。

  他聽到了呼救的聲音。

  文人墨客似的手自腰間取出了飛刀, 這是六如公子賴以成名的兵器。

  刀很輕,很短, 也很薄, 幾乎就宛如一片柳葉。這並非是什麼不得了的神兵利器, 不過只是用凡鐵, 再由市井中最平凡的鐵匠, 花三個時辰打成的。如非要說它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那應當是小刀上刻著的那個李字。

  這個字證明著兵器主人的身份。

  柳葉似的小刀被夾在了指間,李尋歡凝神聽著那越發微弱起來的呼救聲, 試圖判斷求救之人身在何處。

  片刻之後,他身形飛掠而去。

  世人皆知李尋歡的飛刀例無虛發,卻少有人知曉他的輕功一樣高明。判斷出了求救之人的方位之後,趕過去就成了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到的也的確十分及時。

  ——恰好能夠阻止惡人的暴行。

  離得有些遠,李尋歡趕到的時候來不及阻止那票悍匪將那水綠衫子的少女擄上馬背的行為,只來得及甩出了指間的那把飛刀,釘住了他的喉嚨,阻止了那人意圖策馬而去的行為。

  公孫穠華幾乎落下淚來。

  這並非是因為恐懼,這種情緒早在被她那匪徒強行抓上馬的時候就消耗的差不多了。也不是因為看到了那匪徒喉間不斷湧出的鮮血,學醫之人見過的血腥場面多了去了,雖說是第一次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這淚水是因為喜悅。

  得救了。

  感覺也好,理智也好,都在這麼說。

  無比振奮。

  公孫穠華費力的掙開了繩子,掏出原本打算放在最後的絕境之中使用的匕首又給那匪徒補上了一刀,然後用力的把他推下了馬。雖說因為之前的掙扎奔逃耗費了太多的力氣,而導致刺下去的時候手抖得厲害,以至於沒能夠刺中要害,但公孫穠華確信此人必死無疑。

  連一個目光都沒有投過去。

  此人絕無生機。

  不僅是因為那人喉間插著的柳葉似的小小飛刀,還因為她在這把防身的匕首上面抹的毒。

  發作的非常快,毒性也非常劇烈……放在江湖上自然是十分珍貴的東西,但對於公孫穠華來說,也就是只要有藥材就能配出來的情況罷了。就是世上僅有的奇毒,這時候也比不上她自己的性命來得重要。

  誠然,用毒並非是什麼光明正大的手段,但她一人孤身在外,武功不佳,唯一算得上是擅長的輕功放在江湖上也只是平平——又是女子,總該有些防身的手段。

  這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公孫穠華天生武骨極差,在武功這塊的天賦悟性也是差得很,完全和她在醫術一道上成反比,就是把這世上最頂尖的秘笈放在她的手中給她苦練上個幾十年,也只不過是個三流水平罷了。但她總也不能在穀中呆上一輩子,出門在外也總不可能依靠他人,用自己擅長的醫毒來防身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搶過了馬匹控制權的少女左手一牽韁繩,並未趁著所有人都在圍攻那位突然出現的文弱書生模樣的俠客的時候逃開,而是咬著牙,策馬朝著混亂戰局的最週邊沖過去。

  哪怕害怕的不行。

  這當然是很危險的行為,不管是試圖吸引那些匪徒的注意力好減輕救命恩人的負擔,還是直接就這樣魯莽的策馬沖進混戰之中,都是一個不小心就要送命的做法。

  理智上,公孫穠華知道這時候最安全的選擇就是立刻遠遠的逃開而不是再次沖進危險之中,最次的也得保持旁觀保證安全,但——

  「我怎麼能夠拋下自己的恩人不管?」水綠衫子的少女說的理所當然。

  她這時候回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動行為依舊覺得害怕,那是真真正正的同死亡擦肩而過。打紅了眼的匪徒不會顧忌人和事,連自己的兄弟都會誤傷,別說是她這個突然插·進來的外人了。好些次,公孫穠華差點就丟了命。

  也虧得李尋歡抽得出手,哪怕是在被圍攻,也依舊遊刃有餘,能夠時不時的給公孫穠華支援一二,保她性命。

  但也只是如此了,性命無憂,一些傷勢卻是不可避免。

  公孫穠華肩背上被砍了好幾刀,臉上也有被馬鞭刮過的擦痕。少女醫者隨身帶了不少的藥物,肩背處的傷在灑了藥粉之後已經止住了血,但被利器劃開的衣裳卻是恢復不了了,雪白肌膚隱約可見,只能羞紅著臉裹著李尋歡友情出借的外衫遮擋。

  臉頰上的那處傷仍在滲血,配上她因為疼痛而偶爾皺起來的面容,看起來實在可憐。

  又狼狽。

  但這並無損于少女本身自有的那份光彩。

  外表的淒慘狼狽不值一提,李尋歡由衷的覺得,少女眼中的光才是最動人的色彩。

  水綠衫子的少女語氣堅定地陳述著自己的想法,並不因為救命恩人的武功高強就說服自己袖手旁觀,哪怕心中十分害怕,也還是鼓起勇氣沖進混亂的戰局之中,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來説明恩人。

  雖說險些幫了倒忙,但公孫穠華的出發點是好的——李尋歡想,就已經足夠了。

  這份心意,無需其他點綴,便已經非常的動人了。

  勝過世間無數。

  小李探花微微一笑,雖是在壞境惡劣的荒漠之中,沒有鮮花美酒也無名士墨客,但這時候……他卻久違的有了揮墨作詩的衝動。

  作者有話要說:

  是說,為什麼昨天全是讓我開坑的?

  沒人點番外的嗎?

  ==========

  其實最開始這個故事的名字是想要用一枝春或者羅浮夢的——都是梅花的別名,而梅花我覺得又很適合表哥,然而整篇文的格式都是三個字……這樣格式不對啊捂臉,最後還是選定了載酒尋歡四個字。

  雖然公孫姑娘一直在致力於讓表哥戒酒……不對,是控制喝酒的數量。

  ======

  公孫姑娘,全名公孫穠華,小名花蕊,是個只會輕功,專精醫毒的戰五渣。

  只會一點拳腳功夫,還都是花架子。

  但是非常固執,對於自己堅持的準則。是個好人,很善良。

  這大概是我寫過的最從心的一個女主了……但是沒辦法,花蕊她就是這個人設啊!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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