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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陳情令)不渡》作者:戚絲【完結】短篇。

《(陳情令)不渡》作者:戚絲【完結】短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567個瀏覽者
文案:
  
世間之事,孰正孰邪?孰黑孰白?
若是要學那些惺惺作態之姿,才能滿足眾人眼中名門正派的標準,不妨讓他手持降災,當個人人喊打人人懼怕的小禍害。
「給你,你惦記了許久的糖。」
——不必渡他。
  
看文預警:
ヾ用愛發電,自產糧,謝絕討論三觀問題。
ゝ原創女主,cp薛洋。
ゞ原著、動漫和劇版都很好,神仙之作屬於他們,這篇文中的OOC屬於我。
  
內容標籤: 江湖恩怨 青梅竹馬 甜文 成長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恬(原創女主),薛洋 ┃ 配角:其他人 ┃ 其它:陳情令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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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黃昏時刻,秦恬隨做生意的爹爹一同來到夔州。

  背著包袱,拉著爹爹的手,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街上,惶恐膽怯地環顧四周。

  不知道夔州百姓怎麼樣?性情如何?好不好相處?

  秦恬家是做酒樓生意的,從柏隨而來,打算在夔州開一個新酒樓。

  她的娘親早逝,爹爹一個人將她拉扯大,在柏隨本來有家生意不錯的酒樓,但一群修士闖進來,不由分說地打架鬥毆,將酒樓幾乎毀了,卻無賠償之意。

  爹爹無奈,他是個普通人,不敢找那些修士說理。只好悶聲當吃了個虧,用幾年積攢的銀子修復酒樓。

  酒樓生意才剛剛好了起來,又是另外一批修士,兩方鬥毆起來不顧旁人,秦恬躲在櫃檯後,被爹爹擁在懷裡,一遍遍安慰著:「恬恬,不怕。」

  後來怕再生事端,便卷了家當,賣了酒樓,到距離比較近的夔州,打算安頓下來。

  一路走著,打算先去客棧暫時休息,過後買一處地方,將酒樓建起來。

  秦恬視線掠過一點,拽拽爹爹的手,讓他停下來。

  「怎麼了?」

  秦恬指指那個正在畫小糖人的叔叔,眼巴巴地望著爹爹,軟著聲音撒嬌:「我想吃那個。」

  「那個需要等些時間,叔叔可能要收攤了,而且我們需要趕時間去客棧。」爹爹說。

  秦恬垂下眼睛,失落沮喪,懨懨道:「那好吧。」

  爹爹笑著刮刮她的鼻子,無奈妥協:「你呀!小饞鬼。只是我們快沒有時間了,如果我們不早點到客棧的話,怕是要睡大街了。要不爹爹先給你買包糖解解饞吧。」

  「好。」秦恬乖巧地應著。

  她在進店的時候,無意間餘光瞧見了一個小孩靠著牆,孤獨又死寂沉沉地站著。

  興致勃勃抱著糖出來,發現他還在那裡。

  秦恬向爹爹說明了這件事,爹爹問她:「恬恬,你打算如何呢?」

  秦恬說:「我想去看看他有沒有事,萬一跟爹娘走丟了,他哭鼻子,我可以給他糖吃。」

  爹爹慈愛地摸摸她的頭:「我家恬恬就是像娘親,善良溫柔,那你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早去早回。」

  「嗯!」秦恬重重點頭,邁著小短腿跑過去。

  那個小孩渾身是血,尤其是左手,一片鮮血淋漓。

  臉上蒼白,眼睛裡滿是憤怒和無助。

  他見秦恬過來,神色立馬防備起來,往後虛弱地挪了幾步,卻沒有開口,仿佛是沒有力氣開口。

  秦恬見他似乎比自己大幾歲,小聲開口:「哥哥。」

  他身上有血,秦恬雖然害怕,但強撐著問了句:「你受傷了,疼不疼呀?你的爹娘呢?我叫爹爹帶你去醫館,給你治傷好不好呀?」

  他依舊沒吭聲,臉上的神色是五歲的秦恬怎麼都看不懂的。

  秦恬見狀,把他的沉默當作答應。

  將懷裡抱著的糖拆開,拆得太急了,幾顆用紙包裹的糖不安分地跳出來,叮叮落在地上。

  她趕緊蹲下心疼地撿起來,重新放進大紙包裡,在把糖包塞進他的懷裡,一臉認真:「你難受的話就吃一顆,糖可甜了,吃了它你就不會感受到傷口的疼了。」

  他的嘴唇蒼白,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秦恬對他笑笑,安撫地拍拍他抱著糖包的手:「哥哥稍等我一下,我去叫爹爹。」

  她扭頭跑回去,向爹爹說明情況,再返回小巷口的時候,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地上只餘一攤血跡。

  見證著此人來過。


第2章 2

  自那日起,秦恬好長日子都沒有見過他。

  她偶爾會向爹爹提起這個人,爹爹說:「那小孩可能被他爹娘帶回去救治了,夔州這麼大,遇不到也是正常的。」

  秦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雙手合十向老天爺祈願,希望這位小哥哥早日好起來,不要再受傷了。

  年幼的她並不知道,若是有爹有娘,怎麼會鮮血淋漓卻無人管,靠著小巷牆壁上靜默休息?宛如受了傷,躲在一角逃避追趕打罵和傷害的幼獸。

  爹爹買了一家酒樓,又在附近買了個房子。

  酒樓進來正在修葺,房子用來住的,還雇了個廚娘和一個打手。爹爹帶的銀子花了個七七八八。

  秦恬每日要做的事,便是從家裡帶點吃食去給監督酒樓修繕工作的爹爹。

  這一日,秦恬支著下巴坐在小凳子上等著廚娘將熱氣騰騰的飯菜放入食盒裡。

  鍋裡的菜還沒盛完,秦恬覺得可惜,可還沒開口問,廚娘就急匆匆打發她,讓她趕緊給爹爹送過去。

  秦恬敏銳地察覺些什麼,但什麼都沒說,乖乖地「哦」了聲,便端起食盒送過去。

  打手的任務,就是負責保護秦恬的安全。

  酒樓到家的距離,不算遠,但對於五歲的小孩,絕對不近。

  食盒被打手拿著,秦恬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因為快見到爹爹而有些歡欣雀躍。

  路過一個小角落時,她仿佛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躲在一棵樹後面,只露出一枚小小的黑色衣角。

  秦恬年紀小,好奇心旺盛,跑過去找是誰。

  那個小男孩被她發現了,卻不見局促,反而露出一個討巧的笑容,兩個小小的虎牙格外可愛。

  他身上倒是乾淨了許多,小臉也不像第一次見那麼髒兮兮的了。

  秦恬見到他,驚喜地叫出聲:「哥哥!是你呀。」

  他「嗯」了聲,仍是看著她。

  眼睛裡藏著笑意,看著格外好相處。

  秦恬走近一步,才發現他背著左手。

  軟下嗓音,輕輕問了句:「哥哥,你的傷好了嗎?」

  「已經好了呢。」他眼睛彎彎,笑容又甜又乖,但是那個背著的手卻不肯伸出來。

  她回想那日他鮮血淋漓,怕是沒那麼快好,他說好了,可能因為他是男孩子,要堅強。秦恬懂事地沒有拆穿他,也沒有追問下去。

  他盯著秦恬,笑著開口問:「小不點,你叫什麼名字?之前在夔州都沒見過你。」

  秦恬認真回答:「我叫秦恬,是前些日子隨爹爹一起來到夔州的,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是我來夔州的第一天。」

  他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你們來夔州做什麼?這些日子看你一直走這條路給別人送吃的。」

  「哥哥一直都在嗎?」秦恬瞪大眼睛,又喜又氣,「為什麼沒來找我玩?那天也是,走了也不告訴我。」還順走了一包糖。

  他伸出手指,捉弄般戳戳秦恬氣鼓鼓的臉頰:「你好笨啊,這麼久才發現我。」還傻乎乎向老天爺祈願讓他傷好快些。

  老天爺早就不管他了,也沒有誰會管他是否吃飽喝好穿暖。

  他的聲音帶了幾絲甜膩膩的笑意:「小傻子。」

  秦恬哼了聲,覺得這個小哥哥根本沒有看上去那麼好相處,短短幾句話就讓她好氣好氣。

  「我走了!」秦恬故意大聲地說出這三個字,轉身就走。

  他「誒」了聲,上前一步打算抓住她的胳膊。打手本來在旁邊看著,見他突然有了動靜,連忙上前一步攔住他。

  他原本笑意吟吟的臉立馬變得陰森森,仍是勾著唇角的,但是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寒意四起。

  打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隨後又覺得自己多想,一個七歲的小男孩怎麼可能那麼可怖?

  「叔叔,你讓開嘛。我還有話沒對秦恬說呢。」

  秦恬轉過身疑惑地看他。

  他繞開打手,來到她面前:「我叫薛洋。」他的視線牢牢鎖定她的臉,直勾勾地注視著:「你可要一直記住我呀。」


第3章 3

  爹爹的酒樓建起來了,每日都有很多客人,生意越做越大,每天都很忙。為了方便照顧秦恬,爹爹娶了個當時那個廚娘,當一個名義上的娘親。

  秦恬雖莫名不喜這個娘親,但為了讓爹爹開心,還是維持著表面的和睦。

  薛洋經常來找秦恬,也會給酒樓打打下手,幫幫忙。

  他年紀小,卻聰明伶俐,臉長得討喜,說話語氣又甜,爹爹很喜歡他,每日做工完,會給他一些銅板當報酬。

  這一日,酒樓生意沒那麼紅火,爹爹把他叫到一旁,塞給他一些糕點吃。

  他捏著糕點,笑盈盈地看著,也不說話,眼睛又黑又沉,仿佛藏著什麼深仇大恨。可他低著頭,爹爹只能看見他上翹的嘴唇。

  爹爹問他:「你的爹娘呢?」

  薛洋語氣天真:「死了。」

  爹爹的心陡然一驚:「家裡可還有其他人?」

  「家裡沒有人了呢,就我一人。」

  「那你怎麼生活啊?」爹爹心疼地拍拍他的肩,「可憐的孩子,要不你過來跟我們住,平日裡還可以跟恬恬一起玩耍,讀書識字。」

  薛洋望著不遠處坐在凳子上蕩著小腿看圖畫書的小女孩,忍不住有幾分期待:「真的可以嗎?」

  爹爹柔下聲音說:「可以啊,你跟恬恬剛好有個伴。」

  薛洋便在秦家住下來了。

  許是前些年受苦受累多了,孤苦無依久了,他對秦恬和爹爹都很好,每日起得很早,去酒樓幫忙,很勤快。

  爹爹讓他不要那麼辛苦,秦恬拉著他陪自己玩鬧。

  薛洋真是生活的一把好手,好像沒有什麼不會的。每次都惹得秦恬佩服不已。

  他會修秦恬壞掉的木匣子,會編織漂亮的竹蜻蜓,還會搭著凳子在比他還高的灶臺上做飯。

  他偶爾會逗逗秦恬,氣得她鼓起腮幫子,笑盈盈看夠了,就軟下聲音,三言兩語把她哄開心。

  薛洋帶她去小樹林裡捉魚,說這河裡的魚最是鮮嫩不過了,捉幾隻回去熬湯喝。

  捉魚是其次,秦恬最想的是去玩。

  結果魚沒抓到,她反而摔在了泥溝裡,渾身髒兮兮的,整個身體像是被裹了層黑泥。

  薛洋就站在邊上,也不撈秦恬,捂著肚子笑夠了,才拉她上來。

  他拉著秦恬去溪邊清洗,秦恬看著倒影裡黑乎乎的自己,又委屈又難過:「爹爹看到了肯定要罵死我。」

  薛洋扯了塊自己衣服上的布料,沾水當帕,給她擦臉,順口道:「你就偷偷回去,換好衣服,洗乾淨,不讓叔叔發現唄。」

  秦恬想了想:「這是不是撒謊呀?」

  薛洋笑著看向她:「那你就挨駡吧。」

  「不了不了,」秦恬趕緊搖頭,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留下黑黑的幾個指印,「哥哥,你替我保密,好不好嘛。」

  「好啊,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薛洋低頭一根根擦她的手指。

  秦恬:「什麼事呀?」

  薛洋把她盡可能擦乾淨了,拉她起來,說:「每天都給我糖吃。」

  這麼簡單啊。

  秦恬答應得很爽快。

  薛洋笑得很開心:「你不許反悔哦。」

  秦恬點點頭,無比肯定:「那當然啦!我說話算話。」

  兩人一同回了家,這時候爹爹在酒樓忙,料想不會被發現,卻沒想到碰上了廚娘。

  翻身成為女主人的廚娘氣焰囂張得很,端著架子,單獨跟秦恬說話時句句帶針,秦恬心裡厭煩,往日儘量不會跟她相遇,今天卻猝不及防。

  果然,一見到秦恬,她就皺起眉頭:「秦恬,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把你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你爹是不是沒把你教好,成天出去鬼混!」

  秦恬本想不理她拉著薛洋直接走的,薛洋卻上前一步,臉上仍是掛著笑的。

  「大娘你臉真大呢,說話也臭的要命,秦恬怎麼樣該由你管嗎?你的角色不是端茶送水把秦恬伺候得好好的嗎?自古都是人管狗,怎麼?大娘你想反著來?」


第4章 4

  廚娘快被氣死了,她就想立立威風,反正她試探過了,這個女孩嘴笨的很,不會向她爹告狀的。她慣會偽裝,在秦老爺的面前做出一副關懷孩子善解人意的形象,背地裡卻處處責駡。

  她恨,秦老爺娶了她,卻說什麼都不跟她同房,他只把她當作伺候他女兒的奴僕。

  她嫉妒,眼瞅著秦老爺的家產越做越大,萬一某天把她掃地出門,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她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原本秦老爺只有一個女兒,她尚且能忍耐一二,女兒再疼,最終也是要嫁出去的,繼承不了家業。

  可如今,秦老爺帶回來薛洋……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好啊,你竟敢辱駡我,你是什麼身份待在我秦府?還帶壞我家小姐。來人,把他給我扔出去!」

  秦恬一聽,立馬擋在薛洋面前,憤憤地盯著廚娘。

  「薛洋是我哥哥,我不許你這樣!」

  「哥哥?哪門子的哥哥?跟你一個姓嗎?留著跟你一樣的血嗎?不過是個在夔州偷雞摸狗的小混混罷了,逗你取樂幾天,你就把他當哥哥?可笑!」

  她抬手一拂袖子,指示跟在她身邊的人:「還不把人趕出去?小姐年紀小,識人不清,我這個當娘親的,總得幫小姐清理乾淨周圍礙事的傢伙。」

  幾個奴僕走了過來。

  秦恬攥緊衣角:「你如果要趕他出去,那我就向爹爹告你的狀!說是克扣我的伙食,對我說些難聽的話。」

  廚娘有些心虛,但仍強做鎮定:「你告呀,你看到時候你爹相信誰。你們是聾了還是瞎了,趕緊把薛洋趕出去!」

  奴僕們面面相覷,躊躇片刻,廚娘還在催促,他們見秦恬只是個小孩子,更好欺負一點,於是便靠攏過來。

  就在這時,秦恬聽到了身後薛洋輕輕的笑聲。

  她連忙轉頭一看,雖然看不見纏繞在薛洋身上絲絲縷縷的黑霧,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森冷的陰鷙之氣。

  心裡一驚:「哥哥!你怎麼了?」

  薛洋抬頭,臉上仍是笑著的,目光卻是冷的。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極為熟練地轉了一下,拔出匕首,冷冽的刀尖朝著那群人。

  他挑眉,聲音又甜又膩:「看你們有沒有本事把我趕出去咯。」

  一群人被小孩子嚇得落荒而逃。

  薛洋得意地收了匕首,歪著頭語氣懶洋洋的:「好了秦恬,你可以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了。」

  秦恬蹲在地上抱著自己一動不動。

  薛洋笑容僵在臉上,過去拍拍你的肩:「喂!」

  秦恬嚇得一哆嗦,抬頭瞧他,本是一雙明媚的雙眼染上了雲雨霧氣。

  薛洋盯著她紅紅的鼻尖,掛著無害的笑:「你是在怕我嗎?我又不會殺你。」他想伸手拉你,原本匕首握在右手,他是用左手去拉你的,可是頓了頓,像是被燙到一般一個激靈把手收回去,匕首揣懷裡,換了右手來拉你,「小傻子,快起來。蹲在地上哭醜死啦。」

  秦恬不理他,縮縮肩膀,避開他的觸碰。

  「秦恬,」他又輕又緩地叫著名字,「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我一生氣,就會做出不好的事情哦。」

  語氣明明是甜甜的,可秦恬卻能感受到一絲冰冷的威脅。

  一個沒忍住,眼淚就嚇得從眼眶裡流出。

  薛洋笑著笑著,神色卻陰沉下來,狠狠地將腰間掛著的用青草編織的蜻蜓扔在秦恬面前,當著她的面用腳尖細細碾過,將它弄得頭身分離,面目全非,最後扭頭就走。

  ——頭也沒回。


第5章 5

  薛洋在她面前一貫是帶笑的,懶洋洋的,護著她的,此刻乍然出現一個陰沉煞氣的薛洋,手持匕首,嚇慘了她。

  秦恬抽泣著在地上蹲了會兒,泥漿的衣服都幹了,硬邦邦地貼在身上。

  怕也怕過了,對薛洋近日來培養的親昵就出來作祟,忍不住開始擔憂他。

  他是不是生氣了?他去哪裡了?

  她也顧不得回去換身衣服,連忙跑出去打算找他。

  她原以為薛洋跑的很遠很遠,得讓她找好久好久,卻沒想到他就在門口等她。

  大樹下,他看著自己戴著手套的左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恬跑到他面前,支支吾吾。

  算起來,薛洋是維護她的,但她卻表現出抗拒的意思,肯定傷透了他的心。

  她醞釀著想道歉求和,卻沒想到是薛洋先開了口。

  「秦恬,你要是不喜歡我那樣,那我以後都不那麼做了好不好?你別不理我嘛。」

  他的聲音也是委屈的。

  秦恬一聽更愧疚了。

  「不、不是,是我的錯,對不起,哥哥。」

  薛洋比她高,此刻低著頭,靜靜地注視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秦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我們回家吧,家裡我存了糖,哥哥吃完後,原諒我好不好?」

  薛洋仍由她小小的力氣在前面拖著,乖順地跟著她的腳步,雙手相觸之處,令人難以抗拒的溫暖靜靜蔓延。

  回家的途中,薛洋冷不丁地說了句:「秦恬,是你帶我回去的,以後不能離開我哦。」

  秦恬抬頭,展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嗯!」

  她年紀小,沒聽出其中的深意。

  路過小院的時候,秦恬把那支支離破碎的草蜻蜓撿起來,心疼地放在掌心給薛洋抱怨。

  「你辛辛苦苦做的……但是現在都壞了。」

  薛洋說:「再做一個就行了嘛。我待會兒就編個給你。」

  「可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了。」秦恬將草蜻蜓小心翼翼放入懷中,拉著薛洋回去了。

  晚上,秦老爺從酒樓回來,廚娘便連忙向他告狀。秦老爺聽完,捏捏鼻樑,無奈又疲倦地說:「恬恬年紀小,胡鬧點又怎麼了?她開心就好。」

  廚娘恨恨咬牙,添油加醋把今天薛洋的異象向他彙報,末了補充了句:「也不知道是不是修習了什麼邪門歪道,把他放在恬恬身邊,說不定會害了恬恬!而且他什麼名分都沒有待在我們秦府,現在年紀小還好說,要是長大了,傳出去只怕會毀了恬恬的清譽。」

  秦老爺沉吟半晌,陡然開口:「你說得對。」

  廚娘不禁洋洋得意。

  秦老爺說:「是該給薛洋那孩子一個名分,還是你想得周到,提醒了我,選個黃道吉日,收他當我的義子吧。」

  廚娘:……?

  秦老爺將這件事安排在計畫,徵求了薛洋的意見,打算在下個月初七,舉行盛大的認子典禮。

  整個夔州議論紛紛,討論這個薛洋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從一個無父無母街頭流浪的孤兒,到生意興隆的秦家酒樓老闆的義子。

  說不定以後還會繼承萬貫家產呢。

  羡慕的、嫉妒的言論插上翅膀,傳遍了整個夔州。

  而作為眾人議論的焦點,薛洋正在跟秦恬一同識字,故意犯錯,挨小姑娘軟乎乎的拍手掌。

  很多年以後,秦恬回想起這天,忍不住想,若是這個典禮成功舉辦了,是不是薛洋就不必手持降災,萬人唾駡?

  可惜世事無常,命不由己。


第6章 6

  一個同以往並無太大區別的夜晚。

  秦恬正在酣眠,突覺有人在搖她的身體,同時還有熟悉的聲音在喚她:「秦恬,秦恬,快醒醒。」

  她認出來是薛洋的,睡意仍纏綿,嘟嘟囔囔地說:「哥哥,別鬧了,我要睡覺。」

  「快起來!走水了!!」

  這樣一聲如同炸雷一般耳畔響起,她立刻一激靈,睜開雙眼,只見橙黃色的一片在眼前亮起,隔這裡不遠,濃密的黑霧從門窗的縫隙裡肆無忌憚地蔓延過來,火勢兇猛。

  薛洋身上穿著純白色的褻衣,赤著腳,料想是發現走水了,衣服來不及穿,鞋也來不及穿,便過來叫醒她。

  「我們快走!」

  秦恬被薛洋扶起來,腳一觸地,頓時一軟,往地上一撲,臉接觸到滾燙的地板,疼的齜牙咧嘴。

  「秦恬,你怎麼了?」

  薛洋過來拉她起來,可她身上軟綿綿的,意識還很模糊,使不上勁,眼見火勢漸漸逼近,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哥哥……我、我……」

  薛洋扶她起來,一貫什麼時候都帶著笑的臉此刻面無表情,他蹲下身,將她背在背上。

  「你別怕,我帶你出去,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他到底年紀小,走路踉踉蹌蹌,可還是咬著牙,堅定不移地朝著門走去。

  秦恬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眼中原本含著淚,卻在火光的映射下乾澀得發疼。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他說。

  這句話給了他勇氣,也給了秦恬信心,他居然真的把秦恬背出去,與此同時,烈火迅速燃上了他們曾經居住的房屋,房樑柱掉了下來,在地上濺起了絲絲火星。

  整個秦府,竟無人出來止火。甚至連附近的百姓都被驚動了,細微的斷斷續續的人聲傳來,可居住在秦府的人仿佛睡沉了,除了火燒時劈裡啪啦的聲音,無其他動靜。

  秦恬盯著一處,嘶吼著叫了聲:「爹爹!——」

  薛洋轉頭看看那裡,那裡的火勢最大,仿佛是源頭,薛洋猶豫片刻,將秦恬放下,指著一個地方:「我去救叔叔,你往那裡跑,見到人了叫他們過來幫忙,沒見到人就算了,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我,我會來找你的。」

  「哥哥,哥哥……」她小臉上淚痕遍佈,雖知薛洋說的是對的,她幫不上什麼忙,說不定還會拖後腿,但還是不願離去,她的爹爹在這裡,哥哥也在這裡。

  火光之下,薛洋眼睛裡跳躍著一簇小火苗,他忽而揚起一抹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乖,恬恬,聽話。」

  這是第一次他叫昵稱,從他口中吐出的字,格外的柔軟動聽。

  秦恬這才抹了眼淚,堅定地點頭,轉頭往他指的方向跑去:「我一定會等你的,等你來接我。」

  兩人跑向不同的方向。

  秦恬跑了沒多久,便力有不殆,重重地摔在地上,恰巧磕在一個突起的石頭上,頓時頭破血流,鮮血如注,悶哼一聲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等到薛洋沿途趕來之時,只見到地上一灘血跡。

  還有一塊被火融化了的不成樣子的糖。


第7章 7

  秦府失火,府內只余一個薛洋之事很快成為夔州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茶館中,一桌人小聲議論。

  「為何只剩一個薛洋?真是奇了,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怎麼獨獨他活了下來?說是巧合怕是沒人信。」

  「也不知道秦老爺是招了什麼邪。」

  「說不定就是薛洋那個災星,克死了自己爹克死自己的娘,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對他好的,又被他克死了。」

  「我看他那個人啊,就活該沒人對他好。」

  「唉,可憐秦老爺好心沒好報啊。」

  那人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陡然被一把寒氣凜凜的匕首嚇了一大跳,腿一軟,直接從椅子上摔倒地上。

  經歷那麼可怕的事,尋常人都得緩上好幾天才能恢復過來,可薛洋就像個沒事人一樣,臉上掛著笑,右手握著匕首,語氣稱得上溫和。

  「這麼喜歡討論我?真讓我倍感榮幸呢。要不把舌頭割下來,看看還能不能說出話。」

  其餘人見他年紀小,幾個人對視一眼,一同湧上去打算以多勝少,剛剛靠近薛洋,就被一團黑霧震飛出去。

  一群人又驚又疑:「薛洋,你修的什麼歪門邪道?」

  「你管我呢,」薛洋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稍稍抿了口潤潤唇,隨後皺眉面色不虞地放下茶杯,「什麼味道啊,這麼苦。」

  他下意識從懷裡取出一塊糖,卻只拿出來瞧瞧,不吃,很快就放了回去。

  他拔起桌上的匕首,朝門口走去。

  「從今天起,誰敢在背後議論我議論秦家,我就割掉他舌頭!」

  薛洋抬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如此明豔。

  那日他奔波數公里都未找到秦恬,她一個人鐵定走不遠,唯一的可能是被人救走了,可惜雨黑風高,無人看見救走她的是何人。

  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留在夔州,等她回來。

  她養好傷,一定會回來。除了自己,她沒有別的親人。

  她說過的,會每天給他糖,不會離開他的。

  這樣想著,忍不住笑彎了眼,孩子氣十足。

  秦恬,你可得快些回來啊。

  ※

  數月之前,聶宗主收到柏隨趙氏的密函,請他去夔州幫忙查驗邪祟異動的事。

  夔州距清河聶氏尚遠,宗主一開始是打算寫信給雲夢江氏和岐山溫氏,讓他們代勞查驗。但他的一品大刀時不時發出錚錚顫音,他只好親自前去夔州。

  哪成想到了那地,便恰巧遇上一個生死不知的女孩子。不遠處火光沖天,他還沒來得及過去幫忙救火,靈識感應到一股陰邪之氣落入大梵山,很快就消失匿跡。

  聶宗主抱著那個女孩子,一面施展法術救命,一面追蹤那股陰邪之氣去了大梵山,可是裡面安安靜靜,什麼都探查不了。

  撿來的女孩子還在昏迷狀態,不宜奔波勞累,聶宗主此次又孤身一人,實在不知該把女孩交給誰;家裡頭還有兩個小的。

  大梵山是溫氏旁系分支的居住地,他只好傳信給了溫氏,希望他們能好好查看,對方爽快答應。於是火速回到清河,找醫師治療。

  可惜帶回來的女孩子雖然醒了,但癡癡傻傻,一問三不知,不記得自己父母是誰,姓甚名誰,為何暈倒,對火尤為懼怕。見到陌生人,目光也總是怯怯的。

  聶宗主思來想去,不能拋下她不管,決定把這孩子撫養長大。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線基本參考的是劇版的

  然後聶宗主(非聶明訣)去夔州和大梵山是劇情需要,自己瞎掰的,不必較真

  我本來想寫甜甜的5000字短篇的,萬萬沒想到沒控制住自己的雙手,給自己挖了個坑,嚶!但我會盡力填的

  打算動筆寫文是在刷b站的時候,看到王皓軒的採訪,他自己對薛洋的一些感悟,他說「薛洋不是垃圾」,有些做法情有可原,但太極端了,最心疼的不是他斷指,而是在他斷指之後那麼多年,無人疼他無人在意他,他見到的都是黑暗面,由此催生了本文,有個人可以疼洋洋(但貌似要虐了…

  另外,大家的腦洞太厲害了,獻上膝蓋,由衷佩服ぷ(≧∪≦*)в〃


第8章 8

  八年後。

  「是懷桑的信函嗎?」

  孟瑤將信收入懷中,望向來人,溫柔地笑了笑:「是啊,公子說他到了櫟陽,遇到些什麼事,叫我過去接應。正巧藍二公子也在那裡,可以邀人一起來不淨世。」

  他慣會察言觀色,更何況眼前的少女喜怒全在臉上,不用特別揣測就知道她的心思:「璐遇是否想與我同行?」

  失憶的秦恬還未及笄,眉眼稚嫩得很,渾身上下都流露出一份被保護得很好的不諳世事的天真。

  她幸運,先得了聶宗主憐惜,賜了名,後來聶明訣接手宗主之位,把她當親妹妹疼。還跟聶懷桑玩得很好,聶懷桑去姑蘇藍氏聽學之前,兩人就經常鬥蟈蟈聽小曲賞名畫,後來聶懷桑走了,她就留在不淨世,無聊地掰著手指數著日子等聶懷桑回來。

  如今一聽到聶二哥要回來了,如何不興奮?

  「自然是想的,我同大哥說說,跟你一塊兒去!」

  櫟陽與清河間距不算短,一行人趕過去,已是天黑。

  在客棧見了聶懷桑,他把事情經過簡單與孟瑤、秦恬一說。

  「常氏傳聞實在可怕,什麼半夜哭嚎,敲門聲咚咚,魏兄他們先過去查看,我在這裡等你們過來,想著人多一點,也比較好處理事情。」聶懷桑握著摺扇,小嘴嘟嘟囔囔,他眼光一瞥,落在秦恬身上,擺出一副兄長的樣子,「小遇你怎麼過來了?你既不會仙門術法,又沒有靈器傍身,大哥怎麼會允許你離開不淨世?」隨即一臉懷疑:「該不會你偷偷跑出來,讓孟瑤給你打掩護吧?」

  「我是那種人嗎?肯定是徵求了大哥的意見。」秦恬哼了聲,「我還不是想你了,特地過來見你,哪成想某人根本不想見我。」

  「你哪裡是想我了,分明是想我給你帶的小玩意兒了。」聶懷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圓盤,「你看看這是什麼?」

  秦恬一把接過,愛不釋手:「哇,是柏隨的特產,九轉回音蜂。據說千里之外,仍可傳音。」她打開一看,兩個小巧玲瓏的機械蜜蜂蜷縮著身體躺在軟布上,拿起一隻放在香囊裡,再拿起另一隻,遞給聶懷桑。

  「你給我做什麼?我們之後都待在不淨世,還少了見面說話的機會不成。」聶懷桑把摺扇收攏,輕敲了她的腦袋。

  秦恬笑意盈盈:「給你你就拿著唄,我認識的人不多,除了你不知道能給誰了。」

  自從她被聶宗主撿回來之後,不淨世就是她第二個家,她在不淨世長大,初時怯怯懦懦,誰都怕,長大了慢慢開朗了許多,可親近的人也就那幾個。

  聶懷桑斂了笑意,接過之後妥善放入懷中。

  心中隱隱有點後悔,他就不該送這個的,還不如送點吃的喝的塗的。

  孟瑤見兩人氣氛突然沉默下來,連忙轉移話題。

  「公子,璐遇,我們該去常氏府宅看看了。」

  聶懷桑很配合:「走走走,魏兄還在那裡等著我呢。」


第9章 9

  常氏府宅,遍地屍體,死法都極為殘忍,屋簷上也吊著兩具身著緋衣的婢女屍體。

  傳聞那個午夜時常府傳來的扣門聲,說不準就是屍體被風吹的撞擊門的聲音。

  秦恬一進去就後悔不迭,差點扭頭就跑,但可見常氏院內幾個交談的皎皎公子,想著不能給聶家丟臉,便硬撐著雙腿不發抖,勉強站著,臉色蒼白。

  孟瑤瞧出她的不對勁,側頭關切問道:「沒事吧?」

  秦恬僵硬地扯個笑臉,搖搖頭,要命!她分明能感覺到鞋底粘稠的感覺。

  聶懷桑已在跟幾位公子打招呼,孟瑤也在參與交談。這幾個人面色嚴肅,似是在商討什麼大事。

  秦恬不甚關心這些,有什麼事懷桑和孟瑤處理就好,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往廳堂裡那個十惡不赦罪大惡極心狠手辣滅了常氏滿門和幾個小仙家的被綁著的少年身上看去。

  他的模樣因為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只感覺頭髮高高紮著,身材纖瘦,一身黑衣,渾身上下被綁了個結結實實,吊在房梁下。

  他遙遙朝這邊往過來,似笑非笑等著他們商量好處決他最後的結果。

  秦恬從聶懷桑身後伸出一個小腦袋看他,見他的目光似乎有放在她身上的趨勢,連忙收回腦袋,站得端端正正,將自己全部藏在聶懷桑後面,不讓他瞧見。

  心中隱有幾分疑竇,這個少年,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幾位公子們聊完了正事,總算有人注意到了聶懷桑身後的秦恬。

  「聶兄,這位姑娘是……」

  「這是舍妹,聶璐遇。」聶懷桑拉著她,向眾人介紹。

  秦恬掛上官方笑容,吹著彩虹屁行了一禮:「幾位公子都是英雄豪傑,心存大志,璐遇佩服。」

  「聶姑娘謬贊了,方才急於商討薛洋一事,未能及時問候,多有失禮。」一身白衣的少年清風明月,言語談吐溫雅,對她回禮。

  剩下幾位公子也微微回禮。

  「現在天色也不早了,諸位公子不妨去客棧暫住一晚,我們聶氏會監管好薛洋,待到明日,再啟程去往不淨世。」

  鬼知道她一點都不想待在這個地方!空氣中還有濃烈的血腥味。但是既然將薛洋這個大麻煩交給聶氏處置,自然聶氏要擔起更多的責任。

  「多謝聶姑娘好意,不過未免多生事端,我和宋道長也在此處守著薛洋。」曉星塵語氣溫柔。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暫留此處,處置常氏滿門的屍體。

  「有勞諸位公子了。」

  仙門世家公子都是這樣善良樂於助人不求回報的麼?

  於是所有人都開始忙活將吊著的人取下來,將屍體搬到一處埋葬。

  聶懷桑走過來,對秦恬說:「小遇,你要不先回客棧休息?明天要回不淨世我派人叫你過來。你一個小姑娘,待在這裡,怎麼睡得著呀?連我都睡不著。」

  「我回客棧更怕,這裡好歹也有你和孟瑤。」秦恬拽著他的衣袖,「更何況我一個人你放心嗎?」

  「當然不會讓你一個人回去,我派兩個人送你回去。」

  秦恬搖著他的衣袖,軟糯著聲音撒嬌道:「不嘛,我怕,我就待在這裡。懷桑哥哥。」

  聶懷桑聽得耳根子發紅:「我這是為你好,你如果執意想留在這裡,那便隨你好了。」

  「聶兄,聶姑娘,你們聊什麼呢?」魏無羨突然走過來,笑著隨口問道。

  「一件小事罷了。」聶懷桑回道。

  秦恬一見陌生人來了,忙收回了拉著聶懷桑衣袖的手,斂了笑,端正姿態,隱約有種排斥感。

  魏無羨不在意地笑笑:「常氏滿門差不多都入土為安了,你們可以暫且在廳堂休息,順便監管薛洋。」

  「有勞魏兄了。」聶懷桑抬頭,見月光之下,屋簷之上,藍忘機端坐如松,氣質清冷,正在撥琴,「藍兄這是在幹什麼?」

  「彈奏安魂曲,祭奠慘死的常家人。」魏無羨也跟著抬頭,與此同時,清淩淩如水般舒緩的曲調悠悠地響起,包裹著常氏府宅,叫每個人的心都安寧下來。

  魏無羨眼中含著某種難解的情緒,直勾勾地注視著那位月光下才色雙絕的藍家二公子。

  秦恬察覺到一些情愫,趕緊拉著聶懷桑離開那裡,往廳堂走去。

  曉星塵和宋子琛已經盤膝打坐,兩人一黑一白,氣質脫俗,皆胸懷大義,不愧世人稱之為「明月清風曉星塵,傲雪淩霜宋子琛」。

  薛洋還被綁在那裡,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離得近了,秦恬才得以見到他的樣子。

  五官英俊討喜,年歲不大,瞧著不像是能做出如此兇狠的滅門一事的人。白皙的右臉頰上有一道劍痕,不長,已經結疤,又被緊緊地吊著,看上去竟然還有些可憐兮兮。

  這張臉,越看越熟悉,甚至熟悉到想要親近。

  突然,他猛地睜開眼,秦恬被嚇了一跳,後退一步。

  薛洋下意識就露出一個嘲諷鄙夷的笑,唇角勾到一半,陡然僵住。


第10章 10

  薛洋一眼就認出了她。

  混沌天地中的一束光多難得,他早已將她的模樣,她的小動作深深刻在心尖上。

  她化成灰他也認得,她面目全非他也認得,哪怕只給他看一抹背影,一個器官,他都能馬上反應過來她是誰。更何況是一張跟小時候極為相似的面孔呢?

  他這八年來一直在找她,有過無數種猜測,懷疑她被狼叼走了,屍骨無存,偷習藍家的問靈,卻尋不得她的靈;懷疑附近的人家撿到了她,一雙腳走遍了夔州,挨家挨戶地問,卻無人知曉。

  天大地大,他該何處尋?

  她說等他,但她沒停留在原地。

  他等了,在夔州等了八年,她沒有回來。

  直到現在,他查明了秦家滅門的真相,用自己的手段復仇之後——她回來了。

  卻用一雙看待陌生人的眼睛望著他。

  薛洋此刻的心情既開心又憤怒,他抿緊了嘴,讓自己笑起來,怒火在胸腔燃燒,像惡狼一般盯著她身上穿著的清河聶氏的服裝,心中充滿恨意,嘴角卻勾起來。

  清河聶氏,好一個仙門世家,隔個百千里,都要撿個小孩子養!

  所謂名門正派,被他滅門的幾個小仙家也好,知名的幾大世家也罷,都是惺惺作態,厚顏無恥!真叫人作嘔。

  綁住他的繩子越收越緊,在他的手腕上勒出深深的血痕。

  他在市井之中摸爬打滾長大,向來懂得能屈能伸,但今天卻有種不管不顧的架勢。

  秦恬見他面色異常,不知何來的勇氣,怯懦懦地開口:「薛洋,你怎麼了?」

  薛洋揚起笑,露出兩個淘氣的小虎牙:「我能怎麼樣呢。」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似乎是蜘蛛吐出蛛絲,勢在必得地要將獵物牢牢攥在手中。

  秦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心道這個抄家滅門的人當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閉眼人畜無害,睜眼腥風血雨。

  「小遇,你別、別跟他講話,他不是什麼好人。」聶懷桑見秦恬沒有跟過來,趕緊過去拉她,摺扇一展,擋住了她望向薛洋的視線。

  秦恬任由他拉著自己到另一邊。

  她本應是怕的,可不知為何,總覺得薛洋不會傷害自己。

  「小遇?」薛洋的聲音在背後涼涼地響起,「你不是叫秦恬嗎?」

  秦恬腳步頓住,聶懷桑吃力地拉她,卻被她擺脫開:「懷桑,我覺得他知道我的身世。」

  「他能知道什麼?定是在哄騙你罷了。」

  秦恬不管不顧,腳步急速地走到他面前,定定站住:「薛洋,你是認識我的,對吧?」

  薛洋低頭凝視著她,眼中情緒複雜,似悲似喜似怒,他就這樣用目光描摹她的容顏,他傾身,湊在她耳邊,用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呢喃,熱氣噴在她細嫩的脖頸,激起細密的雞皮疙瘩。

  「八年前,夔州,你答應過我的事,都忘了嗎?」

  「秦府著火的那個夜晚,你說過要等我的,哪怕被人救走了,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我在你心中,就這麼不值得記住嗎?」

  他的聲音太過輕柔,聽上去還有幾分難過的意味。

  「不是的,」秦恬下意識否認,「我丟了幼時的記憶,不是故意要忘記你的。」

  薛洋怔住。

  他視線往下,見她腰間的香囊裝了鼓鼓囊囊的東西,隨口問道:「你裝了什麼?」

  「哦這個啊,」秦恬循著他的視線,摸到了那個香囊,她取下來,笑道:「這是糖呀,我裝了好多好多。」

  「你也愛吃糖?」薛洋面色古怪。

  「有點喜歡,但並不是嗜愛。就是……」她蹙緊眉,頗為苦惱的樣子,「哎呀,怎麼說呢?就是總惦記著要多備點糖在身上,也不知為何。」

  薛洋盯著她,慢慢笑起來,更像個天真無邪的少年郎。

  那笑倒多了幾分真心在裡頭。


第11章 11

  「我幼時曾遇到一人,她說每日都要給我一塊糖。」薛洋頗為懷念,笑得天真無邪。

  秦恬不知他說的是何人,只憑著感覺回答:「那他定是沒有履行承諾了。若是有,你便不是這樣。」

  「是的呢。」他的聲音拖長,古怪又甜膩。

  一雙眼睛瞧著她,又瞧著她香囊裡的糖。

  「你是想吃糖了嗎?」

  他點頭,做作地歎了口氣,似委屈又似撒嬌:「可惜我被綁著,吃不了。」

  「這個簡單,」秦恬又傻又容易中全套,「我喂你便是。」

  薛洋眼睛一亮,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他看她從袋裡捏出一顆飴糖,撥開包裝紙,正準備伸臂喂給他吃,就被一個手臂橫過來擋住。

  薛洋眼中的光芒逝去,雙目怨恨地注視著來人,嘴角扯出一抹陰邪至極的微笑:「真是好管閒事得很。」

  江澄一臉正直不阿:「聶姑娘,你還是先去歇息吧,莫要受這殺人魔蠱惑。薛洋,你最好給我安分點!別動什麼歪腦子!」

  「是啊是啊,」不知何時進來的魏無羨附和道,「你騙人家一個小姑娘好意思嗎?這裡還有常氏的冤魂在徘徊著不肯離開呢。」

  聶懷桑拉著她往旁邊走了幾步:「小遇,你別跟他多說,他手上可有好幾十條人命呢。」

  薛洋冷笑。

  「誰是誰非,恩多怨多,外人說得清嗎?」

  如今這麼多人在,秦恬不便同薛洋再多說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自己評判對錯的標準。他們說薛洋是大惡,一時半會兒也無充分證據反駁。

  她拿著剝開的糖,不知所措,既剝開了,又不便丟,便只好塞進自己的嘴巴,甜滋滋的味道一瞬間就占滿了口腔。

  「那就去不淨世說清吧。」魏無羨說,他湊過來,笑得俊朗明媚,「聶姑娘,我也想吃一顆糖。」

  秦恬嚼著糖,忙打開袋子:「魏公子請。」

  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薛洋見狀,突然冷了臉:「你這是在做什麼?」

  魏無羨不理他,拿了塊糖,剝開之後放進嘴裡,當著薛洋的面嚼得香甜:「當真好吃,不愧是聶姑娘給的糖。」

  薛洋氣得狠了,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束縛,但繩子卻越綁越緊,有血從他的手腕流下。

  他咬牙切齒:「你給我等著!」

  「哎喲,瞧瞧你說的,我可不一直在這裡等著嗎?」

  世家子弟論臉皮厚,魏無羨說第二,就沒人說第一。

  江澄走到魏無羨面前,低聲喝道:「魏無羨,你又在搞什麼鬼!跟一個小姑娘爭糖吃。」

  魏無羨聽聞,只笑了笑,故意揚聲對秦恬說:「聶姑娘,江公子說他也想吃。」

  江澄還沒來得及反駁,秦恬就一臉不好意思地遞了塊糖給他。江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直到魏無羨撞了下他,他才反應過來,接過:「多謝聶姑娘。」

  太荒唐了,他八歲起就沒吃糖了,這些都是小孩子的零食,沒想到長大了反而被一個小姑娘給了一顆糖。

  「不必客氣。」秦恬笑了笑,她倒沒想到,原來風姿過人的仙門世家公子都這麼喜歡吃糖。

  現在都給了兩位公子,讓剩下的公子空看著也不好,秦恬就一一問過了各位公子要不要吃糖,詭異的是他們看了眼魏無羨,就都接過了。

  於是,一群人嚼著糖,看著那個被綁的結結實實的薛洋氣得面目猙獰。

  薛洋:……

  「魏無羨,我要拔了你的舌頭,挖掉你的眼睛,割了你的喉嚨!」

  「吃糖的可不止我一個人啊。」魏無羨無辜地擺擺手,沖著藍忘機眨眨眼。

  藍忘機移開了視線,心中莫名的羞恥。

  曉星塵和宋嵐對視一眼,皆有種從小孩子嘴裡奪食的既視感。

  若非剛剛魏無羨傳音入耳,他們也不會做出這番舉動。

  「這薛洋對聶姑娘的態度不一般,不如我們試探一二?說不定還可以借由聶姑娘套出一些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洋洋:都搶我的糖!(╯°⑸°)╯︵┻━┻


第12章 12

  魏無羨走到秦恬面前,行了一禮:「聶姑娘,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自然是可以的。」她理理衣裳,試圖擺脫自己見陌生人的害怕感。臨走時,她原本是想看看聶懷桑的,可不知怎的,最終卻看向了薛洋。

  他正氣鼓鼓的,眉角眼梢全是怒氣。

  幸虧她還剩下些糖,待會兒給他吃,讓他消消氣。

  「聶姑娘,本不應將你牽扯進來的,只是事關重大,薛洋不肯開口,煩勞姑娘代我們向薛洋詢問。」

  秦恬知道這些世家子弟心懷大義,志存天下,她雖不願多管多聽多知道這些事,但只要能幫,還是會幫。

  「魏公子有話直說。」

  魏無羨神情嚴肅:「仙門百家中的佼佼者,為岐山溫氏,姑蘇藍氏,雲夢江氏,蘭陵金氏,還有姑娘所在的清河聶氏,如今溫氏虎狼之心掩蓋不住,我無意得知溫家家主溫若寒正在尋找陰鐵,陰鐵是至邪之物,一旦集齊四塊陰鐵,後果不堪設想。薛洋極大可能是溫氏派來掠奪櫟陽常氏手中的一枚陰鐵,但我們搜了他的身,還搜了整個常氏,一無所獲,我們又撬不開他的嘴,還請姑娘代我們詢問陰鐵所在。」

  魏無羨見秦恬蹙起眉毛,補了句:「若是姑娘覺得為難的話,那就當我沒說好了。畢竟此事與姑娘無關。」

  「沒有為難,」秦恬猶豫地攥緊香囊,裡面的硬糖硌得手疼,「只是我不能保證能問出來,又或許薛洋根本就不知道陰鐵所在。」

  「隨口問問就好,結果如何不必在意。」

  秦恬這才點點頭,忽而又想起什麼。

  「我問話的時候,可否麻煩諸位公子暫且回避一下?我覺得薛洋對你們,並不友善。」

  何止是不友善?剛剛那模樣簡直是想殺了他們。

  魏無羨一想起剛才那幕就忍不住想笑,但他還是憋住了笑,行了一禮:「好,接下來就有勞姑娘了。如果薛洋有什麼不對勁要傷害,直接喊出來便可。我們就在附近。」

  其實這話說起來當沒說,看薛洋那樣子,就算自殘也不會傷害她。

  秦恬端正身子,小臉繃得認真:「好。」

  也不知魏無羨用了什麼法子背著她傳音入耳,總之互相目光示意之後,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就留她和薛洋待在一塊兒。

  一臉肅穆剛正不阿的秦恬往四周望瞭望,確定人都走完了,這才拍拍胸脯,輕輕說道:「薛洋,我這裡還有些糖。」

  她垂頭,乖巧地從香囊裡掏出一顆糖,剝掉包裝紙之後,喂到薛洋的嘴邊。

  薛洋也不懷疑是不是有毒,竟直接含入嘴中,格外溫順。軟著聲音撒嬌:「恬恬,那些人太壞了,都搶我糖吃,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睫毛顫顫,面容無害乾淨,笑起來還有兩顆虎牙,軟言軟語,委屈無辜。

  秦恬自五歲起,便是被當成妹妹寵。聶明訣雖對她並不十分嚴苛,但也總是板著臉教她辨是非對錯,她自小就怕這個大哥,常跟聶懷桑一塊兒玩,這個二哥雖軟糯膽怯,但仗著年紀比她稍大點,偶爾也擺出兄長的樣子。

  她哪裡經歷過這樣,被一個像是弟弟的男孩子撒嬌,即使這個弟弟年歲不比她小,也不妨礙她心裡軟成一灘水。

  倘若薛洋沒有被綁著手,或許就拽著她的衣角輕搖;倘若薛洋是只貓,或許就窩在她懷裡,尾巴柔軟調皮地拂著她臉龐。

  秦恬被自己的腦補弄得臉蛋通紅,偏偏薛洋還似是未察覺,雙眼亮晶晶,純良無害地沖她笑。

  「你怎麼還臉紅了?」薛洋說,「看著我想起什麼不能描述的事了嗎?」

  「你、你胡說!我不是,我沒有。」

  他樂得見她的窘態,眼瞅著她快要炸毛被自己氣出去,連忙轉移話題:「我手好疼啊,繩子勒得我太難受了,恬恬,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啊。」到最後,還有點小小的鼻音。

  他想惹秦恬心疼的,卻沒想這姑娘又傻又直接,墊著腳靠著他,抬手將繩子解松一點,溫熱的指尖偶爾觸碰到他因綁得太久而冰涼的手腕。

  她完全不防備他,身子柔軟,未帶武器,全身上下最有攻擊力的,怕是只有那半袋子的飴糖。

  少女馨香入鼻,一直厚臉皮的薛洋難得有絲羞意。

  他不敢出聲驚擾,靜靜地感受著這偷來的短暫的用一秒少一秒的時間。

  秦恬確保那繩子既捆住了薛洋又不會傷到他之後,便沒繼續解開,她一副求表揚求誇獎的樣子,聲音輕輕軟軟:「這下好多了吧?」

  薛洋盯著她稚嫩天真的臉龐,臉上掛著笑心底卻有一番盤算。

  她又傻又對他這麼好,若是哄著她把繩子解開,想必她也是願意的吧。


第13章 13

  ——算了。

  他終究沒有把那個請求說出口。

  她太傻了,利用起來沒意思。不用靠她,薛洋自己也有辦法出去,那個孟瑤,看起來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秦恬被薛洋逗了一番之後,才想起自己的任務:「薛洋,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認真回答我啊。」

  「你問唄。」

  「常氏的那枚陰鐵,是不是在你手上?還有,你跟溫氏有沒有瓜葛?」秦恬一口氣問出來,視線牢牢黏在他的臉上,唯恐錯漏了一絲半縷。

  他眼睛微眯,笑得無奈無辜無罪:「這些我都說過了嘛,怎麼一個兩個的都不信,我不知道什麼陰鐵陽鐵,也不是溫氏指使,純屬是個人恩怨。」

  「那我就知道了,就怕你被別人利用了。」頓了頓,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有誰能利用得了我呢。就算我薛洋是刀,也是把沒有刀柄的刀,無人敢碰。」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懶散,可是雙眼卻分明寫滿了自信狂妄,他懂秦恬的未言之語。

  「你怎麼也不問問我,為何滅了常氏滿門?」

  秦恬歪歪頭:「你願意說嗎?既然是私人恩怨,你會同我說嗎?」

  「不單單是我的恩怨,秦恬,那也是你的恩怨,我是在替你報仇呀。」

  魏無羨等人在外面等得無聊,外面冷風襲襲,修道之人不懼嚴寒酷暑,任由風把他們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聶懷桑不放心,握著摺扇扒在門口偷聽,突然門被打開,他驚得往後退一步,隨後揚起笑容:「小遇,你出來了啊。」

  秦恬歉意地向公子們行禮:「抱歉,我什麼都沒問出來。」

  「那也無礙,本來就是試一試的,等趕回不淨世,再交由聶宗主定奪是非,查明真相。」魏無羨看得很開,然後等秦恬返身離開的時候,他卻湊到藍忘機耳邊說,「藍湛,你說這個聶姑娘,會不會與薛洋相識,然後被薛洋說動了,打算包庇他?」

  藍忘機望了他一眼,聲音清冷:「未觀全貌,不予置評。」

  第二日,曉星塵和宋嵐便告辭離開,剩餘的人都趕往清河。

  自薛洋說了那句話之後,秦恬就一直心神不寧。雖然薛洋並未將事情經過前因後果詳細解說給她聽,但她相信薛洋說的都是真的。

  她不是無端相信別人的人,可她始終無法懷疑薛洋。

  這樣一想,常氏滅門,也與她有關係。

  不淨世正堂,聶宗主端坐上方,向來果敢狠決的他一聽薛洋的種種事蹟,頓時一拍桌子,右側的霸下立刻飛起,目標直指薛洋。

  秦恬只聽到一句「就地處決」,大腦一片空白,行動比腦子快,等反應過來之時,已擋在薛洋面前:「大哥不要!」

  與此同時,魏無羨的「等一下」也脫口而出。

  霸下離她近在咫尺,刀鋒狠烈,斬過諸多邪祟的刀自帶一股毀天滅地的狂躁之氣。

  秦恬身上寒毛乍起,臉色煞白,額前的碎發被刀風吹起,緩下來的時候額角也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聶懷桑趕緊下去扶起跪著的秦恬,問道:「小遇,你、你還好吧?」

  秦恬被嚇得根本說不出話來,腿還是軟的,全靠聶懷桑撐著。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到了,秦恬本無修為,她為何能這麼快就到薛洋面前替他擋著?

  每個人心中驚疑不定,薛洋這樣殘忍狡猾的人,也會有人真心相待嗎?可觀這聶姑娘雙眼清明,並不是被人操縱心神。

  魏無羨跟著問了句:「聶姑娘,你這是作何?」

  他心裡咯噔一下,覺得自己的猜測成了真,不由和藍忘機對視一眼。

  秦恬也不知作何,她根本什麼都沒想就沖了出去,若是再給她一次選擇,她說不準就不敢出去了。

  可是人生從無再來一次的機會。

  聶宗主站起來,滿臉恨鐵不成鋼,一雙虎目氣勢逼人。

  「我們聶家,向來恩怨分明,立志鋤盡宵小之輩!薛洋作惡多端,聶璐遇,你竟敢在我面前維護薛洋豎子!」

  「對不起大哥。」

  秦恬從未見到過大哥這樣生氣,心裡又難過又失落,唯獨沒有後悔。

  「大哥……」聶懷桑也弱弱出聲,想緩解一下氣氛,就被聶宗主一聲吼給嚇得一縮脖子:「你閉嘴!」

  劍拔弩張之間,一道清朗的少年音突然插入。

  「聶宗主,你何必為難她呢?這世上是非對錯之事,本就難說清,哪裡是非黑即白,你也太天真了。」

  所有人都看向那個跪著的黑衣少年。

  他斂了偽裝用的無害笑意,面色沉凝,眼珠子黑漆漆的。

  「既然你們這麼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滅常氏和幾個小仙家,那我就告訴你們好了。」


第14章 14

  「八年前,柏隨,一群外來修士不由分說在秦叔叔開的酒樓爭鬥,毀了秦叔叔酒樓兩次,你們可知他們為何爭鬥?」

  薛洋掃過一張張正氣凜然的臉,卻無一人回答。他最後看向了聶明訣,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說道:「是為了陰鐵。」

  「陰鐵?」所有人不禁吃驚,原來其中一塊陰鐵這麼早就出現了。

  「沒錯,就是陰鐵。那群小仙家,在仙門百家中根本見不得世面,在普通百姓面前卻作威作福。他們為了自己隱秘的心思,爭奪陰鐵。秦叔叔只是個普通人,他能怎麼辦?他只能離開柏隨,離開那個是非之地。柏隨趙氏,鎮守柏隨的仙家,他們做了什麼?也參與搶奪陰鐵的行列,對秦叔叔冤枉受的罪不聞不問,搶不過就上告給清河聶氏,裝出一副心系眾生的模樣!」

  薛洋說到此處,嘴角流露出一絲嘲諷輕蔑的冷笑。

  「就算他們有過錯,你也不該滅柏隨趙氏滿門,也不該活活把他們□□至死,挖他們的眼睛,割了他們的舌頭。」聶明訣無法理解。

  薛洋越笑越瘋狂:「那是他們自找的!你以為他們就只犯了這門罪嗎?不是!他們竟然還謠傳陰鐵被秦叔叔帶走了,多少長了頭不長腦子的小仙家信以為真,趕過去,卻苦尋無果。對了,其中還有櫟陽常氏,你們知道他們怎麼做的嗎?」

  秦恬雖失去了記憶,但聽到薛洋講這些事,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他們夥同了秦叔叔娶的那個吃裡扒外的女人,下藥把整個秦家的人都弄昏迷,威脅秦叔叔,如果不告訴他們陰鐵在哪裡,就放火燒了整個秦府。秦叔叔怎麼知道呢?可他們不信,非要秦叔叔說……」

  薛洋的笑容帶著巨大的悲痛,可他還在笑,裝作什麼都傷不了他的樣子。

  他看了眼早已淚流滿面的秦恬,忍了忍,沒將他當時返身回去救秦叔叔時的所見所聞給說出來,只輕描淡寫地提了結果:「最後,秦府被火燒得一乾二淨。除了秦恬,沒有人活下來。」

  他腦海裡反復回想著他回去看見的場景,跪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秦叔叔,狗仗人勢的廚娘,囂張狂妄的櫟陽常氏,還有漫天橙紅色的火光……以及那個小小的往前奔跑的身影。

  這個場景他想了八年,這八年,他都在計畫該怎麼報仇。畸形的左手和斷掉的小手指也在提醒他:薛洋,你不對別人狠,別人就會對你狠。

  櫟陽常氏,柏隨趙氏,還有一些小仙家,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想到大仇得報,他不由暢快地笑出聲,「你們說說,怎麼什麼人都能修道呢?好人壞人善人惡人,誰都想長生不老飛升成仙。為此,甚至不擇手段。」

  他含著笑意,盯著面前那個氣勢淩然的男人:「我說完啦,這就是我滅幾個小仙家的理由。聶宗主,你來判判這是非對錯唄。」他又轉頭,「魏無羨,你說說,要是你身上發生了這件事,你會報仇嗎?」

  魏無羨認真地思忖半晌,回道:「我會。」

  藍湛轉頭看他,他補充了下句話:「我會,但我不會做出這麼極端的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參與秦家縱火一事的人我不會放過,但無辜之人我亦不會殘害。」

  薛洋提起唇角笑起來:「那是你沒經歷過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卻被人輕描淡寫摧毀的滋味。就比如,你得來不易的一顆糖果,你很珍惜,整天捧在手心裡,你甚至都捨不得吃,卻輕而易舉被人踐踏,染了塵土!你是什麼樣的心情,是不是也想毀了他一切,將他的家族連根拔起?我這也算恨屋及烏嘛。」

  「什麼恨屋及烏!魏無羨,你別聽他胡說。他就是個夔州小流氓,慣會胡攪蠻纏,妖言惑眾。」江澄對薛洋翻了個大白眼。

  魏無羨點點頭。

  「是啊,我就是夔州小流氓,曾經有家,現在沒了,被逮到了,算我倒楣,隨你們處置嘛。」薛洋懶洋洋地笑著,絲毫不懼。

  「你!」江澄被他的厚臉皮給氣到失語。

  孟瑤見狀,低聲對聶明玦說了一番話。聶明玦點點頭:「薛洋雖有緣由,但手段殘忍極端也是不該。把薛洋壓入地牢,再行處置。」

  「大哥!」

  聶明玦低頭看著這個眼睛通紅試圖求情的妹妹,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聶璐遇,你就禁足一個月,不許出房間,好好反省!」

  聶懷桑急了:「大哥……」

  聶明玦瞪了他一眼:「你也想領罰?」聶懷桑連忙搖搖頭。

  秦恬轉頭擔憂地看著薛洋,他卻漫不經心,眼裡甚至還帶著盈盈笑意。

  他做了個口型,秦恬瞬間就懂了。

  他在說。

  「恬恬,等我呀。」

  作者有話要說:

  是非對錯,怎麼能簡簡單單非黑即白?

  我想表達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想法,自己不能理解的不能是錯的,所有人都認為對的不一定是對的。

  文名《不渡》就是說,洋洋是個壞人,做過很多錯事,不用洗白,他有壞的理由,女主存在的意義,不是為了改造他,讓他棄所謂的惡,從所謂的善,而是為了陪伴和每天給他一顆糖。


第15章 15

  秦恬被關進自己的房間裡,除了送飯的丫鬟,就只有聶懷桑和孟瑤來看她,說過幾句話。

  聶明訣生她的氣,囑咐其他人把她帶下去之後,就沒再瞧她一眼。

  秦恬雖然平時給人內斂文靜的樣子,但本性也是活潑好動的,經常跟著聶懷桑到處跑,乍一被關起來,只覺得好生無聊和枯燥。

  關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忽聽見外面吵吵鬧鬧的喊叫,那叫聲由遠及近,秦恬赫然發現,那竟是兵戎交接之聲和劍入血肉之聲,以及慘叫垂死之聲。

  「外面怎麼了?」

  秦恬貼著門,問門外守著的侍衛。

  「小姐,溫家的人闖進來了!」

  溫家?

  秦恬正疑惑溫家一個仙門世家,怎麼會不顧大體撕破臉皮硬闖進來之時,那染血的聲音逼近,只聽一人揚聲道:「清河聶氏公然違抗仙督之令,溫二公子吩咐,要讓聶氏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侍衛對秦恬說:「小姐,溫家人來了,找個地方藏好。」

  「你們呢?」

  「我們誓死護衛小姐安全!」

  緊接著,外面就傳來了打鬥聲。

  藏?這房間裡怎麼藏人?

  秦恬在房間裡焦急地走來走去,蹲在地上看床底可不可以趴著人,打開衣櫃看可不可以塞人,她一邊思索著哪裡可以藏人,一邊焦急地擔憂著外面的情況。

  大哥怎麼樣了?懷桑怎麼樣了?孟瑤怎麼樣了?還有一干聶氏子弟傷亡嚴不嚴重?以及……被困在地牢裡的薛洋。

  秦恬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忽然頭頂投射出一束光。

  她用手擋著光,眯著眼朝上面看去,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皮膚白皙,笑得可愛又稚氣的少年正在搬瓦。

  她頓時心中一喜。

  「薛洋!」

  「恬恬,你讓開些嘛。」薛洋沖她擺擺手,秦恬聽話照做。只見薛洋拔出降災,刷刷帥氣地揮舞兩下,就斬出一道兩人可通過的通道。

  他徑直從那通道躍下,輕巧地降落在她面前。

  「費了好些功夫找你呢。我們走吧。」

  「我們去哪兒啊?」

  「隨便去哪兒嘛,天大地大,皆是去處。實在不行,我們回夔州唄。」溫家的走狗已經把門撞得咚咚直響,薛洋掛著懶洋洋的笑意,伸手一攬住秦恬的腰,騰空而上。

  秦恬無修為,經常玩在一起的聶懷桑也修為極低,兩人大多靠徒步,不曾有這懸空之感。

  心中一陣不踏實,當即嚇得抱住薛洋的腰,頭埋在他的胸膛,既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往上看。

  偏偏薛洋還在說話逗她:「恬恬,你的腰真細。」

  她羞得臉色染上薄紅,可也不敢鬆開他:「薛洋,不許說葷話。」

  聲音軟綿綿的,毫無威懾力。

  薛洋自然是不顧忌的,答應得極為敷衍:「好好好。恬恬,你以前都是叫我哥哥的。」

  他本是隨口一提,但她實在太聽話。

  「哥哥。」她湊在他的耳邊,喚他,「阿洋哥哥。」

  腦子劈裡啪啦炸開了五彩繽紛的煙花,一時間暈乎乎的。只覺得這八年所缺的那部分東西,回來了。

  也不知是何人給薛洋指了條道,兩人逃生的路上,沒有遇到一個溫家的人和一個聶家的人,極為順利。

  等到了比較安全的某處,薛洋把她放下來,右手扛著降災,神氣十足地走在她旁邊。

  薛洋輕快地安排接下來的行程:「往南走是蘭陵金氏,往西走是岐山溫氏,這些仙門世家幹什麼都不行,就是煩人得很,我們往北走吧。雖然冷些,但是自在,他們也找不到我們……」

  他說著說著,發現秦恬沒有跟上來:「恬恬,你幹嘛呢?再不走溫家的人可就追上來了。」

  「香囊裡有異動。」

  秦恬終於從眾多糖中扒拉出九轉回音蜂,那個小傢伙雙眼斷斷續續地閃著紅光,小身子顫動個不停:「是懷桑嗎?」

  她按下它的觸鬚,把九轉回音蜂貼在耳邊,裡面就傳來了懷桑帶著哭腔的聲音。

  「小遇,小遇,你在哪兒啊?你沒事吧?大哥受了傷,孟瑤不知為何被大哥趕走了,魏兄和江兄也回雲夢去了,我馬上要被溫氏抓去聽訓,該怎麼辦呀?」

  薛洋含著無所謂的笑意,將降災從肩上放下,握緊了手中的劍,五指關節發白。


第16章 16

  秦恬含糊遮掩自己被薛洋帶出去,只答自己馬上就會回來,叫聶懷桑安心。

  這才一放下九轉回音蜂,便被薛洋陰沉的臉色嚇了一跳。

  「薛洋?」

  「秦恬,你要回聶家嗎?」

  他臉上還帶著笑,語氣不是很重,甚至還是甜膩膩的,但是秦恬知道,他生氣了。

  從他喚她全名,到握劍的手發力來克制自己的怒氣,秦恬就明白,薛洋生氣了。

  秦恬小小聲為自己解釋:「聶家對我有養育之恩,大哥和懷桑雖和我沒有血緣關係,但與我情同兄妹……」

  「情同兄妹?那有如何!若不是他們多管閒事,你又怎麼會跟我分別八年,是我先認識你的!你對我說過,不會離開我的,怎麼?耍我好玩嗎?一邊說話哄著我,一邊又巴巴地跑去聶家。」

  他找了她八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勾畫著未來美好景色,結果她告訴自己,她要去找那個將她從自己身邊帶走的人!

  她把他薛洋置於何處?究竟有沒有真正在意過他?

  「我沒有耍你,小時候的事情不太記得了,但額不會騙你的。」秦恬聲音軟糯,想讓他冷靜下來,「你與他們不同,他們是我的恩人,我要去報答的,而你是……」

  「是!我是與他們不同,他們是仙家,人人推崇人人愛戴,我呢,我就是夔州一個小流氓,世人眼中殺人不眨眼的惡鬼,人人喊打人人唾駡!」

  薛洋氣極了,難聽的話接連蹦出:「那你呢?你以為自己有多善良多仁慈嗎?你什麼都做不成,處處添麻煩,又沒有修為,這副軀體頂多活八十年就掩埋入土,修士隨便都能活個幾百年,之後誰會記得你?你還做出一副能拯救別人的樣子?你連你自己都拯救不了。」

  秦恬沒聽過這麼重的話,眼睛一瞬間紅了,她左手握著香囊,右手捏著九轉回音蜂,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靜靜地聽著薛洋一句一句地說著她。

  他之前還笑盈盈地對她撒嬌,甜甜地叫她「恬恬」,在她身陷困境中投下一束光伸出一雙手,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了呢?

  「我這裡好多好多糖,都給你,阿洋哥哥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她只有這一個法子哄他。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香囊過去。

  ——到他面前。

  薛洋看到香囊的同時也看到那個製作精良的九轉回音蜂,氣就不打一處來,順勢一揮手,把她的手打開。

  香囊沒拿穩,落在地上,未束好的袋口散落了幾顆糖出來,可憐兮兮地染上了泥濘塵土。

  秦恬包在眼中的淚流下來。

  她除了出生以外,哭過三次,第一次是秦家滅門,火災漫天,第二次是為薛洋擋劍被嚇哭,第三次是現在。

  細究起來,這三次都與薛洋有關。

  薛洋看到那落在地上的糖,心裡就後悔了,再回頭看見秦恬的淚,怒氣消了,停留在心口遲遲不肯消的是……難過。

  秦恬抿緊了嘴唇,鼻尖紅紅,有什麼東西在她眼中慢慢消散。

  ——不、不要。

  薛洋聽見自己腦海裡有個聲音這樣說著。

  秦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哭過之後沙啞的嗓音慢慢碾過他的耳膜:「薛洋,我討厭你!我永遠、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這是她第一次凶別人,向來柔軟的雙眸盛滿了怒意。

  她轉身,朝著不淨世的方向走去。

  薛洋握著降災的手微微顫抖,看著那個背影越來越遠,他拼盡全力想要去追隨挽回。

  ——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扔下他呢?怎麼可以?

  秦恬有意識的最後一幕,是薛洋執劍的身影,上半張臉被明亮的日光照得有些看不真切,下半張宛如惡魔,嘴角翹起,小虎牙露出,稚氣又殘忍。

  「我怎麼差點忘了,死了的,才聽話呀。」

  他不是或真或偽的仙門善人。

  他是薛洋。


第17章 17

  黑。

  黑得漫無邊際,讓人陡然升起無力感。

  身上粘稠,腥味縈繞,脖子很疼。

  秦恬伸手去摸,能感覺到骨頭錯位,歪七扭八,像是被人擰斷了脖子。喉嚨破碎,不停地向外流出鮮血。

  她想說話,卻只是發出「啊啊」的沙啞聲,舌頭也不在了。

  為什麼這樣還能活著?還有感覺?

  她變成了一個怎樣的怪物?

  薛洋呢?

  心裡一想到薛洋,那個熟悉的年輕的含著笑意的聲音便出現了。

  「恬恬,你別急,我煉屍的手法還不算熟練,等過幾天,我給你補補眼睛,你就能看見了。」

  你對我做了什麼?

  秦恬想問問他,然而沒辦法開口,鼻子發酸,流出兩條血淚。

  薛洋,你這個十惡不赦殘忍兇狠的頂著人皮的魔鬼!我不會原諒你的,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秦恬痛苦地靠著牆,心裡沒有一絲安全感。

  薛洋來抓她,她順手揮過去一巴掌,力道之大震得手發麻。

  薛洋被打了,竟然還笑出聲:「很好嘛,看來恢復得很不錯,這身體比你之前那弱雞一樣的身體好用多了吧。」

  他又過來抓她,秦恬卻退無可退。

  她多想開口問他:你到底想做什麼?可她又瞎又啞,既不能說話,也不能看他口型。

  薛洋卸了她的力氣,一把拉過她,擁她入懷,他的懷抱跟他這個人一樣,冰冷虛無,給不了一絲溫暖,卻死死地禁錮住她。

  「這樣,你是不是就再也無法離開我了呢。」

  他垂頭,幾乎沒有呼吸般,突然碾壓住她的唇,她本能地想擺脫,卻無力擺脫,任由著這個古怪的吻加深……

  「咳!咳咳咳!」

  一束燭光猛地刺入她眼睛,她在床上茫然地醒來,嘴裡還含著苦味。

  聶懷桑臉上還帶著五指印,欣喜又委屈巴巴地說:「小遇,你終於醒了,給你喂個藥差點要了我的命。」

  「懷桑?」

  她躺在床上,有點發懵,愣了好一會兒,摸摸自己完好無損的脖子,這才反應過來,剛剛的都是夢。

  「我怎麼回來了?」

  「還說呢,也不知道你沒有修為,怎麼從房間出去的,房頂上還破了個大洞,總不至於是你踩著板凳跳出去的吧。薛洋又跑了……難道是薛洋逃跑的時候順帶把你帶走的?

  我跟你聯繫之後沒多久,我正在房間裡等你回來,你就直接從天而降,幸好我還修習了幾天,接住了你,要不然你就摔死了。

  但你一直叫不醒,我就請了大夫,他說你受了驚嚇,又被人打暈,需要幾副幾副安神藥給你穩穩心神。」

  他捂住臉,一臉控訴:「然而你這人好生兇猛啊,我在喂你藥的時候,你竟然給了我一巴掌?!」

  思及最後一面看到的景象,原來薛洋……把她送回來了?

  秦恬按捺住心裡的失落和某種說不清楚的情感,算了,送回來也好。

  她見聶懷桑丟了往日裡輕鬆愜意的樣子,整個人灰頭土臉,猶如驚弓之鳥,就知道聶家遭遇的不是小事。

  「對不起嘛懷桑,那大哥怎麼樣了?孟瑤怎麼走了?聶家現在狀況怎麼樣?」

  聶懷桑握著摺扇,一五一十同她說了。

  「大哥受了傷,傷勢挺重的,現在在房間裡修養。孟瑤的話,是大哥的命令,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問哪。聶家傷亡挺嚴重的。而且……明日,我就要去岐山溫氏聽訓了。」

  「聽訓?你不是剛剛從藍家聽學回來嗎?」

  「溫家霸道得很,表面說聽訓,實際上就是操控各個玄門世家。」聶懷桑一說到這個就來氣,「小遇,我走之後,大哥和聶家,就要煩勞你都留心照看著些了。我們有九轉回音蜂,聶家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呀。」

  秦恬點點頭:「那是當然,我們是家人啊。」

  聶懷桑一直擔憂的小臉總算笑了下:「小遇,時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走了啊。」

  等到聶懷桑出去之後合上門,秦恬摘下自己腰間的香囊,打開一看,九轉回音蜂和糖都在,甚至有幾顆糖沾了泥髒兮兮的,除此之外,還多出一樣東西。

  ——一隻栩栩如生的草蜻蜓。

  作者有話要說:

  秦恬被打斷的未盡之言,隱秘的小心思,都藏在她的夢中了。

  擬大綱的時候本來想把恬恬煉成凶屍的,這樣才很有病嬌佔有欲的感覺,但一想,薛洋那樣做了,恬恬怎麼受得了,兩人之間的關係該怎麼和好啊?而且,有了感情,薛洋會捨得動手嗎?

  因為薛洋和恬恬自小認識,他不是那個一直在黑暗中孑孓行走的薛洋,所以在本文中,他的光明面更大一點,或者說,面對恬恬,他的光明面更大一點。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甜!!


第18章 18

  那只草蜻蜓由翠綠到枯黃,最後到看不清形狀,被秦恬放進一個小盒子裡。

  一連數月,秦恬都未見到薛洋。

  本來他對她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她是該生氣,巴不得永遠見不到他才好,但是薛洋卻偏偏把她送回來,還附贈了一隻他親手編織的草蜻蜓。

  一有空,秦恬就忍不住想他,想他亮若繁星的眼睛,想他嘴角彎起露出的小虎牙,想他親昵地對她撒嬌,想他叫她恬恬。

  最後想著想著,就回到那一幕,她惡聲惡氣地對薛洋說:「薛洋,我討厭你!我永遠、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薛洋他是不是把這句氣話當真了?永遠都不主動出現在她面前?

  每當回想這件事,她的心就悶悶的疼得厲害。

  可是她還得打起精神來,聶家還有好多地方需要休整,她得為聶大哥和懷桑分擔一些才是。

  之後不久,雲深不知處失火,蓮花塢被滅,仙門百家受不了溫氏的壓迫,為首四家集體討伐溫氏,又名射日之征。

  從聶家離開的孟瑤因為手刃溫家家主溫若寒,成為射日之征最大功臣,認祖歸宗回了金家,改名金光瑤。

  那日在清談會上,兩人還打了招呼,他叫她「聶姑娘」,她也客客氣氣地稱他為「斂芳尊」。

  再之後,金家再舉辦什麼宴會之類,她都以身體不適推辭了。她不願面對那些虛假的客套寒暄,還有金光善放在她身上齷齪的眼神。

  即使她有意避開這些,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還是陸陸續續傳到她耳朵裡。

  魏無羨救走了溫家餘孽。

  魏無羨煉製了鬼將軍,成了夷陵老祖。

  魏無羨操縱的鬼將軍在窮奇道殺了金子軒。

  魏無羨血洗不夜天,並葬身彼地。

  秦恬還能記起上次見面時那個恣意不羈的少年,眉眼皆是篤定正氣,還有月夜之下他抬頭仰望屋頂上那個清冷玉潔的少年時溫柔的神色。

  如今,他卻死了。

  也許世人都道大快人心,但秦恬心中總是有幾分悵然的。

  世事無常,變化莫測。

  她在心中歎了口氣。

  現在還無薛洋的半分消息,但是如果某一日,傳來他的壞消息,眾人皆歡呼他的死,她該怎麼辦?

  或許,她不該靜等在這裡,不該等他氣消了回來找她。聶家現在情況也穩定下來,她可以去找他。

  他行事那麼張揚狂妄,也非尋常之姿,天大地大,總有一個地方的人說見過他。

  這樣一想,秦恬便坐不住了,她收拾好東西,背一個包袱,留下一封信,便趁著黎明未破開天際,離開了不淨世。

  薛洋之前帶她離開說,往北走,比較自由。她便打算去北方。可她作為一個鮮少獨自外出的人,就算出去也是跟懷桑一起走,不辨方向,本是打算往北走的,結果卻往南走了。

  路過的一座城,有玄門世家鎮著,治安很好,百姓也友善熱情,她特意去繁華的酒肆茶館打聽薛洋的消息,有人告訴她:「那少年似乎去了那個方向。」

  依舊是南方。

  她歡喜地謝過了那人,便繼續朝那個方向走。

  只是城與城之間,有一段荒郊野嶺無人看管,強盜惡徒常在此處遊蕩。

  秦恬初生牛犢不怕虎,莽著膽子一個人背著包走在這條偏僻小路上。

  哪怕現在是正午,日頭正盛,這條小路也陰冷得很。

  暗處一雙雙眼睛注視著這個哼著小曲的姑娘,一開始以為是修士,不敢動手,後來見她差點被一塊石頭絆倒,發覺她只是一介尋常女子,目光瞬間變得貪婪。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主要是過渡一下

  下章洋洋上線


第19章 19

  「小姑娘,我們這裡雁過拔毛,你路過這裡,總是需要留下點東西的。」

  肌肉彪悍的大漢扛著大刀,氣勢洶洶地站到秦恬面前。與此同時,他帶過來的人若有若無地以秦恬為圓心,圍成一個圈,讓她插翅難逃。

  秦恬心裡一驚,面上不動聲色。她猜想過會不會在遇到薛洋之前就有生命之虞,是以身上準備周全,能保她一次性命無憂。

  見他們並無立即動手的打算,秦恬便行了一禮,好聲好氣地問:「我這裡有些銀兩,若是幾位元大哥們需要過路費,我都可以給你們。」

  沒想到這麼識趣。

  幾位彪形大漢面面相覷,為首的目光不懷好意地掃過她玲瓏的身段,開口說:「錢嘛,我是要的,可人,我也不想放過。兄弟們都好久沒嘗過葷了,是不是啊?」

  「是!」一堆人逼近,目光愈發不加掩飾。

  秦恬渾身緊繃,捏緊了衣袖裡的符咒,仍是勸道:「我乃清河聶氏聶璐遇,你們要是敢動我,清河聶氏不會放過你們的。我大哥的霸下,也絕不會讓你們好過。」

  這句話擲地有聲,嚇杵了眾人一瞬。

  為首的嘿嘿一笑:「這身世倒是編的好,清河聶氏離這裡那麼遠,你全無修為,平白無故跑這兒來作甚?你要說你是蘭陵金氏的,尚且還有一番可信度。」

  他一揚手:「還愣著幹嘛?捉住呀,這小姑娘細皮嫩肉得很,你們可要輕點啊。」

  在他們觸碰到她身體之前,秦恬剛準備撕開傳送符,一道凶煞的紅光閃過,繞著秦恬轉了一圈,所到之處,揚起飄飛的血光,斷掉的手砸在地上,哀嚎聲響徹整片荒林,最後那把劍插進為首悍匪的腳上,他痛得臉上毫無血色,可是卻不敢把劍□□。

  「是誰?!」

  那把劍天生就是把凶劍,渾身是不祥的漆黑,劍泛紅光。此刻染上了血,更添了份淩厲的兇氣。

  秦恬認出那把劍,是降災。

  這意味著,出手的人,是薛洋。

  她心中一喜。

  果然,那熟悉的懶洋洋甜膩膩的聲音響起:「霸下沒來,降災來了哦。」

  秦恬順著聲音抬頭一看,那個黑衣少年站在一棵樹的分枝上,他靠著樹幹,抱著胸,輕笑著,十分悠閒。

  一同兩年前。

  秦恬原是欣喜地揚著唇,可是看著看著,眼眶卻濕潤了。實在是太久沒見,她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和表情來面對他了。

  「是修士!快跑!」

  那群人互相攙扶著,落荒而逃,留下一地的斷手。

  薛洋沒阻止他們,等他們走完了,便輕巧地從樹下跳下,為降災擦乾了血,掛在腰間。

  「我只是路過,馬上就走,你先別趕我嘛,讓我再多看看你兩眼,好歹我也救過你嘛,好不好?」

  他還記得兩年前她的傷人之語,這讓秦恬心裡更加不好受。

  「薛洋。」

  她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他的手上都是用劍的繭,很不符合他的年紀。可是他一旦放下劍,有誰欺負他,他便不能自保了。

  薛洋詫異地看著她,秦恬忍不了心裡翻滾的情緒,一把抱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的胸膛。

  「阿洋哥哥,我想你了。」她的聲音悶聲悶氣。

  薛洋遲疑了下,回抱住了她。

  他把頭搭在她肩上,嘴上還不忘調侃:「想我了就叫我阿洋哥哥,不想我了就說永遠都不想見到我。我該怎麼相信你呢?」

  「不是的,說不想見你都是騙你的,都是氣話。」她自己乖乖地承認錯誤,「我想永永遠遠都跟阿洋哥哥在一起。」

  她想起英年早逝的魏公子,抱著薛洋的手更緊了些,薛洋一貫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她得跟緊,看牢他,免得他一不小心把自己整沒了。

  薛洋忍不住露出一個得逞的微笑,小虎牙尖銳地亮出。

  看來他那位朋友說的都是對的,欲擒故縱,才能戀戀不捨;死抓不放,反而適得其反。那位朋友在聶家待過幾年,對秦恬的性格,瞭解都很深,也知道用什麼法子,讓她更依賴薛洋。

  短暫的分離,哪裡比得上今生永久的相守呢?

  薛洋安撫地拍拍秦恬的背。

  現在的結果,也不枉他這兩年一有時間便在秦恬的屋頂上吹著冷風入眠了。

  偷來的騙來的算計來的又如何呢?

  反正到現在,她不是心甘情願地來找他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


第20章 20

  蘭陵城,一家客棧。

  秦恬閑得無聊,坐在床邊把玩著薛洋沿途上給她編好的草

  她不會騎馬,連日連夜走路,腳底上起了水泡。她脫掉鞋襪的時候,將水泡磨破後的皮也一起扯了下來,疼得齜牙咧嘴。

  薛洋叫客棧老闆準備一盆溫水泡腳,然後出去給她買藥和繃帶,讓她先在這裡等著。

  「嘎吱——」

  門開了。

  薛洋端著盆水,右手抓著一疊藥進來了。

  他把盆子放在秦恬窗前,反身過去把門關上了。

  「叫小二就行了,何必自己親自端上來呢?」

  秦恬看他忙忙碌碌的樣子,忍不住道。

  「那可不行呢。」薛洋笑著,將藥包拆開,抖了一些在水盆裡,清澈的水立馬變成草綠色,「小姑娘的腳怎麼能被別人看到呢?你試試水溫。」

  水溫剛剛合適,秦恬把腳放進去的時候,就被溫和的藥水包裹住,十分舒適,除了破皮的地方微微有些疼。

  「那你還不是看到了?」她嘀咕一句,卻沒想到那麼小聲也被薛洋聽到了:「我可不一樣,我不是別人。能看姑娘的腳除了父母姊妹,可不還有相公嘛。」

  「你!」

  她被逗得羞紅了臉龐:「好不要臉。」

  「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次是恬恬來找的我呀,哭得慘兮兮地抱著我叫我阿洋哥哥,鬧著要我給你編草蜻蜓,腳疼的受不了委屈巴巴拉著我撒嬌。」

  薛洋一說起這話,眉飛色舞,眼裡的欣喜快要溢出來,巴不得大聲一點讓全天下都知道。

  若論臉皮厚,除了魏無羨,沒人能比得過他。

  「你……薛洋,你不許再說了。」

  雖然這些都是秦恬做的,但從他口中說出來,怎麼就那麼不對勁呢。

  薛洋取過來白毛巾,半蹲著鋪平放在自己大腿上,握著秦恬的腳踝,放在白毛巾上,他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擦乾藥水,嘴上還不停歇地插科打諢:「你叫我不說我就不說了,那我多虧呀。這樣吧,你親我一下,我就不說了。」

  他本是隨口說的,把秦恬的兩隻腳都擦乾,盆子挪遠一點,依舊是蹲著,從懷裡掏著一支塗抹的藥膏。

  見秦恬一直沒出聲,以為她害羞得說不出話,正準備抬頭揶揄她幾番,臉龐卻被一雙柔軟的手給捧住。

  薛洋敢發誓,從他七歲以來,碰他臉的,要麼是打著抵制修煉鬼道旗號,把他的臉踩著地上的玄門中人,要麼是被他容貌給迷惑來調戲他的懷著齷齪心思的人。

  這些人的手通通都不在了,他不殺他們,可也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秦恬乍一碰到他,他立刻渾身緊繃,右手掏出的不是藥膏,而是一把屍毒粉。

  然而,不是記憶中讓人厭惡的觸感,只是一種猶如蜻蜓點水的柔軟輕飄飄地落在他額頭上。

  軟綿綿的聲音響起:「我親了,你不許再說了。」

  她明明在清河生活那麼些年,語氣依舊是南方獨有的軟綿。

  一直調戲別人的薛洋,總有種被調戲的感覺。他以為自己在市井中摸爬打滾慣了,通曉男女之事,也去過青樓無意看過現場版,百毒不侵,但是現在,一股熱氣直沖大腦,不用照鏡子,他都知道自己肯定臉紅了。

  他雙眼亮亮地盯著秦恬,那張小小的臉全部都是對他的傾慕之情,想問的話在嘴邊輾轉片刻,突然又覺得不必問了。

  他掏出藥膏,用食指細細抹在她的腳底傷處。

  「好涼呀。」秦恬說。

  薛洋再用繃帶把她的腳纏起來,他處理手法特別熟練,三兩下就弄好了。

  秦恬看著自己被包得極為妥當的腳,情不自禁誇讚道:「薛洋你好厲害啊。」

  薛洋掛著無害的笑,突然逼近,秦恬坐在床邊,下意識往後仰保持一段距離,薛洋卻得寸進尺,直逼得她躺在床上,他的左腿跪在床邊,身子往前傾,雙手撐在她的頭兩側。

  兩人距離很近。

  秦恬的心撲通撲通既緊張又期待地跳動。

  薛洋的聲音同往常一樣,含著懶散的笑意。

  那雙眼睛卻是勢在必得。

  「我還有更厲害的呢,你要不要見識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依舊很甜,甜到掉牙的那種,但應該是最後一顆糖了。完了之後我要發刀了QAQ


第21章 21

  秦恬用餘光極快地掃了眼薛洋,撞進他含笑的眼眸,慌亂之下馬上低頭。

  薛洋手握成拳撐在自己腮幫子上,手肘支在桌子上,歪頭光明正大地凝視著她。

  小二提著糕點上來,見二人氣氛奇妙,輕手輕腳把東西放在桌上,識趣地離開。

  「過來呀,你怕什麼呢。」薛洋用手敲著桌。

  秦恬嘟囔一句:「我才不過去呢。」剛剛千鈞一髮之際,幸好她急中生智,喊了聲「薛洋你摸了我的腳還沒洗手呢」,要不然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

  「真的不過來嗎?」薛洋故意慢悠悠地當著她的面拆糕點,「這些都是蘭陵城最好吃的糕點,讓我看看,有紅豆糕,香甜軟糯,桂花糕,清香怡人,還有梨花糕……這個我沒吃過,我試試啊。」他夾住一塊雪白糕點,輕咬一口,誇張地贊許:「真好吃啊,清甜可口,你不來的話,我就都吃光嘍。」

  「薛洋!你厚顏無恥!」

  秦恬穿上鞋子,怕觸到傷口,墊著腳走路,像只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跳地到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她之前也聽聶懷桑說過,蘭陵富饒繁華,糕點相當不錯,她不是一個貪食之人,只是這機會都擺在眼前了,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秦恬剛要伸手拿,就被薛洋拍了下手。

  秦恬縮回手,一臉難以置信。

  「吃飯之前要洗手。」薛洋像是報復她剛剛的行為。

  她撒起嬌:「我手乾淨著呢。」

  薛洋又拍了她的手背。

  秦恬一臉委屈地望著他,薛洋聲音拖得又長又懶倦:「你莫非是想讓我喂你啊——」

  「洗洗洗,我馬上去洗。」她不情不願地又跳著去淨手,回來之後薛洋果然沒有再阻攔她,許是因為兩次沒有吃成,又或是這糕點是薛洋給她的,總之秦恬覺得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糕點了。

  她吃著吃著,發現薛洋沒有動糕點,轉頭一看,薛洋正含著笑意凝視著她,眼睛裡泛著溫柔的漣漪。

  她猝不及防,心弦被撥亂。

  視線往下,見到他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便問道:「薛洋,你為何總是戴著手套?」

  他的笑容僵硬了下:「你想知道?」

  「你不願說,那我就不問了。」

  薛洋露出不明意味的笑,開始講述一個故事。一個七歲小孩怎麼被矇騙,怎麼被欺負,怎麼左手手骨盡碎,小手指斷掉,怎麼被救助,又是在失火之後重新成為那個壞事做盡的魔頭的故事。

  他的眼底深處是徹底的瘋狂,哪怕他現在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彎著唇,稚氣無害,但是一旦有人觸怒他,他又會變回那個手持降災,讓人哭嚎的惡鬼。

  秦恬默默聽著,手在桌上慢慢挪動,幾根手指輕輕搭上了薛洋擱在桌上的左手。

  「都過去了,以後,你就有我了。」

  她看著他,認真地說:「我叫秦恬,十年前被前聶宗主撿回不淨世,有個新名,叫聶璐遇,前不久,懷桑給我取了個字,叫追心,意思是事有所為,有所不為,做事與否,心之所向即可。」

  她握住薛洋的手腕,在他展開的手心,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字。

  「你要記住我的字呀,這是我及笄時取的。女子及笄之後,就可以成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顆糖了,請收好


第22章 22

  薛洋那日聽了她的話,沉默半晌,忽而揚起一個輕鬆的笑,說自己去金麟台辦些事,辦好了,就帶她遊山玩水去。

  秦恬留在客棧中等他回來,握著他留給自己防身用的匕首,那匕首塗滿了劇毒,輕輕一破皮,立即毒入五臟六腑,七竅流血而亡。為了防止她誤傷到自己,薛洋特意事前給她服用瞭解藥。

  她把傳送符給了薛洋,說是如果打不過,就先走,傳送符會隨機把他送到某個地方,反正不管何地,她都等在客棧。

  薛洋走後第一天,秦恬把糖拿出來細細數了數,三十顆糖,每天給薛洋一顆,可以供足一個月的呢。

  薛洋走後第二天,秦恬捏著草蜻蜓玩,一不小心把它的翅膀給折了下來,她手忙腳亂地想把它安回去,卻怎麼都弄不好,都說壞事發生前有預兆,她的心也跟著慌亂不已。

  薛洋走後第三天,秦恬本想出去轉轉探探消息,但腳一邁出去,就縮了回來,算了,要是薛洋回來第一時間沒見到她,多失落啊。她叫店小二上來問問情況,卻一無所獲。

  薛洋走後第四天,九轉回音蜂傳來了消息。

  秦恬一直都不敢聯繫聶懷桑,她不告而別,心有愧疚。但是,聶懷桑主動聯繫,她才發現自己心裡,期待總是大過害怕的。

  彼此都連接上之後,雙方一直沉默,最後是秦恬小心翼翼地喚了聲:「懷桑?」

  那邊應了聲,傳來聶懷桑難得沉穩的聲音:「你見到你想見的人了嗎?」

  「見到了。」秦恬有點難過,「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人生苦短,你想做什麼事便做好了。當時我給你取的這個字,也是希望你如此。」

  今日的聶懷桑同往日有所不同,兩人之前的關係還是一起被大哥罵的臭味相投的玩伴,但今日,她能感受到聶懷桑似乎成熟長大了不少。

  聶懷桑說:「小遇,我當了清河聶氏的宗主。」

  「恭喜……」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勁,「大哥他——」

  「大哥逝世了。」

  秦恬下意識就反駁:「怎麼會這麼突然?不可能!你是在騙我對不對?我錯了我不該離開的,我馬上回來,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好不好?」

  理智告訴她,聶懷桑不是開這種玩笑的人,但是她還是不敢相信。

  聶懷桑停頓了很久,才又道,「小遇,你知道這是真的。聶家先祖是個屠夫,故聶氏之人都修刀,每把刀都斬了不少邪祟,暴虐異常,是以每代聶家宗主都短命。不讓你修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有,你不要回不淨世了。」

  秦恬喉嚨哽塞。

  「……為、為什麼?不淨世是我的家啊。大哥死了,我也該回去祭奠!」

  「大哥在金麟台爆體而亡,屍骨無存。溫氏覆滅之後,天下並未安穩。小遇,你哪裡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回來,也不要去蘭陵。」聶懷桑言語當中含著一抹沉重,「你答應我。」

  秦恬壓抑著難過,不讓聶懷桑聽見自己的哭腔。

  「我、那我以後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也再也回不去不淨世了?也也沒法同你一起玩鳥賞畫鬥蛐蛐了?」

  破碎的抽泣聲中,聶懷桑竟然發出了一絲輕笑,安慰她:「怎麼會沒有機會?只是需要時間。」

  秦恬心裡有了絲希望。

  聶懷桑說:「我大你幾歲,你很少叫我哥哥,現在我都當了宗主了,你總該叫我一聲吧。」

  秦恬哽著聲音,聽話道:「懷桑哥哥。」

  「嗯,」聶懷桑語氣放得很溫柔,「小遇,跟你的心上人好好過,祝你一生順遂,無病無憂,平安喜樂。」

  「哢嚓。」

  手中的九轉回音蜂碎成一塊塊。

  兩隻回音蜂從不單獨存在,意味著,聶懷桑斬斷了他的回音蜂。

  她與聶家……徹底斷了聯繫。

  秦恬顫著手,把碎塊塞進香囊裡,坐在凳子上發了好一會兒呆。

  世事無常,變化莫測。

  那個威嚴高大的大哥走了,留下個軟弱怯懦的二哥守著聶家,懷桑怎麼扛得下來?她想收拾東西回清河的,但是聶懷桑給她的警告還停留在腦海裡。

  「……不要回來,也不要去蘭陵。」

  蘭陵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秦恬想起四天前,薛洋說他要去金麟台處理些事情,又聯想到聶懷桑說的話「大哥在金麟台爆體而亡,屍骨無存」。

  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係?

  薛洋走後第六天晚上。

  到就寢時間,客棧裡黑燈瞎火的。

  「吱——」

  窗戶開了,一個黑衣少年翻窗而入,還沒開口,胸口便被一個冰冷的物件給抵住了。

  按道理是沒人可以這般輕易地威脅他,是薛洋對這人不設防,才讓她得手。

  那物件尖銳地抵在他胸口,只要他稍稍一動,那物件便毫無阻礙地刺入他的心臟。

  他給的淬滿毒藥的匕首,其鋒利程度,他心中有數。


第23章 23

  薛洋抬頭,看著這個熟悉的臉龐。

  十五歲的臉上還有嬰兒肥,皮膚水潤潤的,杏眼明亮,無害單純,笑起來就讓人忍不住欺負她。

  「你在做什麼啊?」生死攸關之際,他也風輕雲淡,把降災扛在肩上,無所畏懼。

  秦恬不說話,握著匕首,冷聲威脅:「封印你自己的修為,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薛洋唇角一勾,眉角疑惑地挑起:「秦恬?」

  角落裡突然傳來「唔唔唔」的聲音,與此同時傳來男人低聲咒駡:「你給我安靜點!」

  一個念頭轉瞬即逝。

  薛洋揮手灑了一把屍毒粉,面前的秦恬立刻雙眼變盲,她掙扎著往前一刺,誓要魚死網破,薛洋搶先一步,折斷她的手骨,一腳把她踹開。

  隨後對這屋子裡的人說:「出來呀,有話正大光明地說嘛。躲躲藏藏,暗中偷襲,也配稱正道仙門人士?」

  暗處幾人面面相覷,最後只得走出來。

  一身黃袍家服,紋著碩大的白色金星雪浪。其中有一人壓著雙手被束的秦恬。

  薛洋的視線在秦恬身上多停留一會兒,見她沒有受傷,心裡舒了一口氣,隨後抱胸笑著開口道:「我那位好友,真是不打算放過我啊?用完就棄,乾脆俐落,可真有意思呢。」

  為首的金家人低頭瞧了一眼蜷縮在地上偽裝失敗的同伴,冷笑一聲:「你倒敢賭,真不怕傷害你那位相好?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在意她是死是活?」

  「別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嘛,是真是假,我一眼就看出了。」他語氣一轉,對著秦恬撒了個嬌,「更何況,我們家恬恬,根本捨不得對我動手,對不對?」

  秦恬嘴被堵著,但絲毫不影響她配合薛洋的話,使勁地點點頭。

  蘭陵金氏的人:……

  「少廢話!」金家人拔出精巧絕倫的劍,直指薛洋,「交出陰虎符!」

  「你們玄門世家搶起東西的架勢,可不比我這個小流氓差啊。」薛洋從懷裡掏出一把綠色粉末,大叫一聲,「屍毒粉!」

  粉末撒過去的瞬間,所有人掩面後退,怕被這東西沾染成為不人不屍的鬼東西。

  薛洋扯此機會,抓起秦恬就跳窗逃跑。

  粉末散去,他們把衣袖放下,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藥味,才知道撒向他們的不是屍毒粉,而是藥粉。

  「被騙了,我們追!」

  薛洋救了秦恬就往西方向走,正南方有個姑蘇藍氏,正北方有個清河聶氏,正道中人他向來不喜。東面面朝大海,只得往西走。

  薛洋在禦空飛行的時候,秦恬就緊緊抱住他,沒有動彈,唯恐自己影響他倆跑路。

  隔得近了,她聞到薛洋身上濃烈的血腥味,手上和臉上,都是濡濕感。

  薛洋時常著黑衣,這樣一來,旁人就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不知他的極限在哪裡。

  旁人便會畏懼他塑造出來的強大不怕死的假像。

  事實上,他傷痕累累,鮮血遍體,剛才若是在客棧上動起手來,討不了好。怪不得他只把她救走就作罷。

  一時間思緒良多,秦恬又心疼他又恨自己無能為力,幫不了他,那句詢問他在金麟台做什麼的話都無法問出口。

  等到薛洋體力不支暫時休憩在一處密林裡。

  她才抬頭,剛要說話,薛洋就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她唇上:「噓!」

  他壓低聲音,對秦恬耳語道:「我懷裡有一張傳送符,你拿出來,待會兒見勢不妙,你就撕掉它逃走。」

  一張傳送符,只能傳送一個人。

  「那你呢?」

  「我從小到大,死裡逃生多少次了,有經驗,這次也不會怎麼樣的。你放心嘛。」他伸手,卻見手上全是乾涸的血跡,笑容頓了下,還是不管不顧地捏捏她的臉,「你傳送之後,就去贛州等我。」

  「我不要。」

  大哥死了,懷桑叫她不要回清河,她剩下的只有薛洋了,偏偏他還催促她離開。

  這種情況,她怎麼能離開?離開之後,薛洋是不是會死?

  「我在這裡,我也可以保護你的。」

  「你傻呢,毫無修為保護什麼保護,拖我後腿吧。」薛洋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胸膛上一放,「你先把符拿出來吧,你手乾淨,我的手……怕破壞了符。待會兒我想逃走也方便。」

  最後一句話才讓秦恬動手,把符拿出來。

  黃色的符被折疊整齊,拿出來的時候,右下角染上一塊鮮豔的血跡。

  薛洋捂住胸口,咳了兩聲。

  傳送符失靈了。

  秦恬反而輕鬆了:「你看,老天爺都想讓我留下來呢。」

  「看來我更得拼命了呢。」薛洋握著降災往草叢裡一掃,劍上泛起凶光,將灌木叢斷掉一半,埋伏的人哀嚎一聲,身體斷成兩截。

  秦恬心裡噁心,胃裡泛著酸水,忍不住想吐。

  同伴被殺,暗處的人都走了出來。

  秦恬往四周看去,發現他們被包圍了,而且四面八方,密密麻麻都是人。

  這些人叫囂著:「殺了薛洋,奪回陰虎符!」

  薛洋絲毫不懼,甚至還扯出懶洋洋的笑容,仿佛不是身處困境,性命堪憂,而是在繁華的街市上悠閒地散步。

  「大家想送死的話,都別急嘛。我一視同仁,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的。」


第24章 24

  血液四濺,斷手斷頭飛起。

  薛洋越殺越興奮,臉上、手上全部沾染了鮮血,連黑色的衣服都成了更暗沉的顏色,降災只要往下傾斜,全是滴滴答答的血流下。

  整塊土地都被鮮血清洗。

  薛洋的笑容染上瘋狂:「都來呀,來一個,我殺一個。」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卻一個比一個退得遠。薛洋年紀輕,鬼道造詣不凡,他們原本是想仗著人多,消耗他的體力,可是好像根本沒對他產生影響。

  薛洋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有些人被嚇得拔腿就跑,有些人還舉著劍停留在原地,想再做一次嘗試。

  他們把目光放在了秦恬身上,那個姑娘一看就是沒有修為的,也不知為何,狠辣心腸的薛洋把她護得嚴嚴實實,寧肯自己添些傷也要護住她。

  幾個人竊竊私語了一番,商量了一個計謀。

  薛洋不耐煩地揮刀砍死了一個妄圖想靠近秦恬的人,這些螻蟻,殺都殺不完,真煩。

  包圍的人群被打出了一個缺口,是時候可以走了。

  然後,他看到了秦恬由於驚恐而瞪大的眼眸。

  身後傳來破空之聲,薛洋立刻抬劍轉身抵擋一擊,卻因身體消耗過大,傷口過多,動作有所遲緩,眼見來不及阻擋,秦恬一把推開他。

  「噗嗤!」

  那把劍入了她的胸膛,藕粉色的衣服綻開了一朵血紅色的花。

  她嘴角緩緩滲出了血,可還對他笑著:「你看,我也可以……保、護、你。」

  秦恬倒在地上,胸口上還插著一把劍。

  她闔上了雙眼,屬於她的血也彙聚在這片土地上。

  那一刻,薛洋像回到八年前那般無助。

  過往的一幕幕溫暖的場景浮現在他眼前,秦恬喂他糖、跟他打鬧、擁抱他、玩著他折的草蜻蜓,還有那句話。

  ——「你要記住我的字呀,這是我及笄時取的。女子及笄之後,就可以成親了。」

  最後定格在她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樣子。

  為什麼!

  為什麼上天偏偏要跟他過不去!

  為什麼他永遠都在失去!

  薛洋拿起降災,雙眸染上猩紅,表情猙獰似惡鬼,將那個傷害秦恬的人的屍體割成無數塊。

  他快速給秦恬點了幾個止血穴位,穩住流血速度,便抱起她從缺口離開。

  在場餘下的人本來想去追,但被一人抬手阻止了。

  「算了,就回稟金宗主,就說薛洋已死,完成清理門戶的任務。薛洋那樣,無人救他,無人幫他,也活不了幾天。」

  薛洋帶著秦恬想找醫師。

  他會千萬種殺人的法子,卻沒有學怎麼救人。

  眼前手足無措,寄希望於趕緊趕到城鎮,抓一個大夫來為她療傷。

  途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秦恬醒來一次,見薛洋還在趕路,他傾下身子,為她擋住了大多數雨,額前的頭髮都被雨打濕黏成一塊,她抬手,想碰碰他,卻沒有力氣。

  視線往下看,發現自己的腰間空蕩蕩的。

  「準備的糖,都丟了。」

  薛洋聽她說話,面上一喜:「恬恬,你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許久沒有聽到答覆。

  薛洋見她又昏過去,加緊了步伐,可是這具身體油盡燈枯,體力消耗殆盡,最後重重地摔倒在地,耗盡最後一絲力量,翻了個身,讓秦恬在上。

  還差一點點。

  他盯著遠處那個石碑,還差一點點,他就進城了。

  他傷得不比秦恬輕。

  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做出一絲一毫的動作。

  薛洋盯著灰濛濛的天空,清涼的細雨拍打著他的臉龐。

  想著,這也許就是世人所說的報應吧。他滅人滿門,作惡多端,囂張狠毒,到最後,死在荒草叢中,無人顧問,無人埋屍。

  可是,他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要是再來一次,他也會去報仇的。

  他其實還是挺高興的。

  喜歡的人,陪他一塊兒死。

  黃泉路,也不寂寞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開玩笑的)


第25章 25

  秦恬醒來的時候,有種回到不淨世的錯覺。

  暖洋洋的陽光從窗戶外照進來,烘著人的皮膚,十分舒服;有清脆的鳥啼陸陸續續傳到耳邊,活潑動聽;鼻子裡聞到的是一股飯香。

  氣氛寧靜祥和安穩。

  恍惚間,以為自己留信去找薛洋之後的事都是夢境。

  又以為,自己死了,這些都是幻象。

  她坐起身,捂著胸口,能感受到那裡傳來的劇痛。

  那裡被裹上了繃帶,身上的衣服也被換了件,換上了粗布衣衫,品質款式不算的多好,但勝在乾淨整潔。

  原先躺著的床破舊不堪,還有一層破了個洞的紗帳罩著,隨她起身,還發出了嘎吱的聲音。

  看樣子是被人救了。

  薛洋怎麼樣了?

  秦恬扶著牆,挪到外面,卻見薛洋正坐在院子裡,拿著降災劈柴,看樣子比她醒來得更早。

  外面的陽光太過明亮,她用手擋了擋,薛洋發現了她,扔掉了柴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恬恬,你醒啦?」

  薛洋總算沒穿他常穿的黑色衣服,而是一件灰色衣衫,樸素得像是地裡的農家小夥。

  他們換洗下來的衣服已經洗乾淨掛在院子裡曬著。

  「薛洋,你沒事吧?」

  她伸手,摸摸薛洋的身體,檢查一下他傷的重不重,發現他基本上每處地方都被纏上了繃帶。

  薛洋眯著眼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她摸:「恬恬,想占我便宜就直說嘛。」

  他叫「恬恬」這個名字,聲音拖得老長,聽起來就像是在撒嬌。

  秦恬從鬼門關過來,臉皮也不似以前那麼薄。

  見狀,也學他的樣子,甜膩膩地喚他:「阿洋哥哥~你別這樣嘛。」

  薛洋目光變得溫柔,笑出了小虎牙。

  「是有人救了我們嗎?」秦恬問,她左顧右盼,沒見到別的人。

  薛洋醒得比她早,知道的比她多。

  「是戚阿婆,住在這裡,七日前也是她救了我們,現在上山采藥去了吧。」

  「我們得好好答謝她老人家。」秦恬點點頭,突然又苦著臉,「可是我的銀兩都花光了,沒東西報答她。」

  「沒事,我把你的那份一同報答了。」薛洋捏捏她的臉,動作突然僵了下,轉而又若無其事地說,「等過幾日,我傷好點,我就去城裡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報答她老人家。」

  正說著,門外傳來了蒼老的一聲叫喚。

  「小洋啊,幫我拎拎草藥,我年紀大,提不動嘍。」

  薛洋趕緊過去接著,他一張臉,生得乖巧討喜,頗得老婆婆喜歡,薛洋一手提著藥,一手饞著戚阿婆進來。

  他的暴躁狠毒都被藏起來,展露出來的是讓人放下戒心的一面。

  秦恬越看著,越喜歡。

  她也跟過去,攙扶住戚阿婆另一邊:「多謝阿婆救命之恩。」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哦,人越老,就越想積福德。而且,小洋這孩子都謝過我好多次了,別謝了,他呀,一得空就去你屋子裡守著,這孩子啊,不錯。我看看你現在的狀況怎麼樣了。」

  戚阿婆說著,隨手把了一下她的脈,隨後有些詫異:「小恬,你的脈象……」

  薛洋突然插話打斷了戚阿婆:「阿婆,這個草藥該曬在哪裡啊?」

  戚阿婆佈滿皺紋的臉色浮現了一絲悲憫。

  秦恬咳了兩聲,喉嚨裡一陣腥甜,她不願讓薛洋擔心,便咽了下去,內心有幾分了然。

  「阿婆,你直說無妨。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應當知曉是什麼情況。」

  戚阿婆說:「那把刺傷你的劍應當不是凡品,劍氣入肺腑,脾胃衰竭……若是無通天之術,多則一年,少則一個月,就……對不住啊,阿婆救不了你。」

  秦恬聽完這話,許是這幾天經歷風波太多,她的心裡竟意外的平靜。

  她只顧慮薛洋會因為她的死而難過。

  她抬頭看薛洋。

  薛洋也在看她。


第26章 26

  小屋裡亮著一支蠟燭,燈火被風吹的左右搖擺,在薛洋的臉上投射出忽明忽暗的色彩。

  「薛洋,」秦恬抓住他的手,體溫傳遞過來,讓她覺得自己是活著的,「我們,成親吧。」

  薛洋定定的注視著她,他那雙眼睛生得尤為漂亮,睫毛長又卷,眼珠子黑漆漆的,又透著亮。

  「好啊,」他用那只戴了手套的手搭在秦恬的手上,溫順地應道,「你想什麼時候呢?」

  秦恬咳了咳,啞著聲音:「今晚。」

  「今晚?」

  不等回答,秦恬就拉著薛洋出去。

  天空繁星點點,草叢蟲鳴陣陣,偶爾有清涼的風,纏綿著人的臉龐。戚阿婆家養的大黃狗,拴在門口,乖巧地趴在地上,見有人出來了,只略微睜開下眼,隨後又耷拉著眼皮閉上了。

  「那日溫氏帶人來屠我聶家,你救我出去,那時我不是說你與聶家是不同的。」

  薛洋「嗯」了聲,他是記得的,但有些疑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提及這個。

  秦恬拉著他的手笑道:「我那時便想說,聶大哥和懷桑是我的家人,而你是我的心上人。」

  薛洋有些驚訝,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秦恬繼續說:「我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但是,可能小時候我就很喜歡你吧,所以在常氏府宅的時候,一見你就喜歡上了。那時候我就在想,管你做什麼,旁人怎麼評價你,反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她從懷裡掏出兩根紅綢帶,低頭在薛洋腰間系在一根,又往自己腰上束了一根。

  她拉著薛洋跪下,嘴裡念道:「一拜天地。」

  薛洋跟著她拜。

  她興致勃勃地拉著薛洋,問他:「夔州在哪個方向?」

  薛洋指了個方向,她便轉向那個方向。

  「二拜高堂。」

  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兩個孩童湊在一起,玩過家家遊戲。

  「夫妻對拜。」

  薛洋由著她鬧,她笑著笑著,突然哭起來,明明眼眶紅紅的,可她硬是要笑。

  「我該高興才是……從此以後,你屬於我,我也屬於你。不,至少今晚是。」

  她說:「我祈求上蒼,我想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我想永永遠遠陪著你。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薛洋抬頭,用大拇指揩幹她的眼淚,溫熱的液體刺得手指發麻:「你後悔替我擋劍嗎?」

  秦恬搖搖頭:「我不想你死。」她踮起腳,輕輕輾轉著他的唇,這吻含著淚水,又鹹又苦又澀,帶著某種決絕的告別。

  這跟在客棧時吻在額頭的觸感不一樣。

  「我之前做夢,便夢見你親了我。」提起這個,秦恬臉上露出了少女的羞澀,「那時候我便想,我心裡,除了你,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我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於我來說,今晚便夠了。若是我死了,你不必太難過,將我的屍體同我爹爹葬在一起,也不用通知誰,薛洋,你還是可以恣意瀟灑,縱情江湖。」

  她碰碰他的臉,眼神溫柔又縱容:「我們家阿洋哥哥這麼好,肯定有好多人喜歡。」

  「除了你這個傻子,誰會覺得我好?你要是死了,就沒人給我糖,沒人親親抱抱我了,到時候我又一個人在江湖上作惡多端,被萬人唾駡,說不定死狀淒慘不得善終呢。」

  薛洋漫不經心,勾起唇,小虎牙露出尖尖一點,有點孩子氣。

  秦恬斥道:「呸呸呸!你別胡說。」

  「所以啊,恬恬,你可千萬別死啊,你要是死了,我馬上回蘭陵,滅金氏滿門,要是我失敗了,我說不定就憋屈地死在某個金家不知名的修士手中。」

  秦恬聽懂了他的「威脅」,忍不住抱著他的腰:「我一定盡全力活下去,活得久久的,免得薛小流氓重現江湖。」

  薛洋笑了,擁住她,唇貼在她耳畔低低呢喃,「別擔心,你不會死的。祈求上蒼不管用的話,我也有我的辦法。」

  ※※※

  一晃一個月,薛洋跟著戚阿婆學習識草藥對症下藥,阿婆常誇他天賦好,做什麼都能成。薛洋隔三差五也去打獵,有些被用來改善伙食,有些賣出去,換了些食材。

  薛洋給秦恬買了些零食和糖,秦恬偶爾出來曬太陽時便跟阿婆一起吃零食,逗著大黃狗,給在補屋頂的薛洋端水。她把糖都收好,放在一個縫紉好的布包裡,薛洋嗜糖,但吃太多糖傷牙,她就每天給薛洋一顆。

  日子一天天悠閒自在,平靜安寧。

  一日,戚阿婆讀醫書的時候,無意在書架上翻到一頁奇聞怪談,她一看,忙叫了薛洋和秦恬過來。

  只見那頁記載的是:柘城有一處寶地,寶地有一仙人,名曰朱襄,仙人牛頭人身,妙手回春,能起死回生。ヾ

  薛洋和秦恬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不論這傳聞是真是假,他們別無選擇,非去不可。

  「多謝戚阿婆。」

  兩人告別好心的阿婆,懷著希望,踏上了旅途。

  作者有話要說:

  ヾ參照了神農氏即炎帝的介紹


第27章 27

  十年後。

  聶懷桑無意闖進深山密林,這裡荒無人煙,詭異異常,他走了好久,方才瞧見一處人家。

  他握著摺扇,上前問路:「姑娘,請問這出去的路,該怎麼走啊?」

  蹲在地上喂雞的姑娘聞聲站起來抬起頭。

  聶懷桑有些驚訝:「小遇,你竟在此處。」

  秦恬的眼神由迷茫轉為欣喜:「懷桑?」

  茅草屋裡出來一個小女孩,邁著小短腿跑到秦恬面前,拉住她的手:「娘親,爹爹說該吃飯了。」

  那女孩五歲左右,梳著兩個羊角辮,乖巧得很,突然瞧見有陌生人,下意識往秦恬身後躲。

  秦恬拉她出來,彎腰給她柔聲說:「這是娘親的哥哥,你要叫懷桑舅舅。」

  「懷桑舅舅。」她小聲地打了個招呼,一雙杏眼好奇而又親昵地瞧著他。

  聶懷桑突然多了個小侄女,無所適從地用扇子拍了手兩下,傻笑著:「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女孩乖巧地回答:「我叫薛晴,晴天的晴。」

  「薛?」聶懷桑心中不安,隱約有個猜測,正待細問,就聽見一個熟悉的清朗聲:「恬恬,快過來吃飯啦。我做的魚香茄子,你快過來嘗嘗嘛。」

  聶懷桑看見一個黑衣青年走過來,不由回想起十多年前常氏府宅裡那個滿身鮮血又凶又狠的少年,心頭顫了顫:「薛洋?」

  「你誰啊?……誒?聶懷桑?」他勾勾唇,惡劣地打了個招呼,「兄長好啊。」

  聶懷桑乾笑著,不敢認薛洋這個妹夫,也不敢承受他一聲兄長。他求救似的望著秦恬:「小遇,原來你那日說要去找的人,是薛洋啊?」

  秦恬沒答,薛洋就搶了話:「是啊,兄長,你是不是覺得很意外啊?」

  一口一個兄長,喊得聶懷桑毛骨悚然。

  聶懷桑不敢看他,扇著扇子:「挺好的,挺好的。」

  秦恬建議道:「懷桑要不留下來用個午飯?正好我們敘敘舊。」

  一頓飯吃得聶懷桑心驚膽戰,他從秦恬口中知曉了她從不淨世離開之後過得並不順遂,跌宕起落,差點就死了。幸好薛洋後來帶她找到了朱襄仙人,治病療傷之後,活了下來。

  薛洋夾了一筷子魚香茄子在秦恬碗裡,滿眼期待:「恬恬,你嘗嘗這個好不好吃。」

  秦恬吃了,點點頭:「好吃,你做的飯越來越好吃了。」

  「那當然啦。」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糧的聶懷桑低頭刨飯不語,夾了他們口中吹捧的魚香茄子。

  嘖,好鹹啊。

  果真是恩愛到連味覺都沒了嗎?

  吃完飯,聶懷桑便告別了。

  江山如此之大,他還沒走完呢。

  秦恬說:「懷桑,那我送你出去吧。」

  「不必了,小遇。」聶懷桑握著摺扇,行了一禮,「就此告別。哦對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九轉回音蜂,遞給薛晴,「若是以後想要舅舅幫忙,就用這個聯繫舅舅。」

  薛晴接過,十分歡喜,奶聲奶氣地道:「謝謝懷桑舅舅。」

  「兄長,我送送你吧。」薛洋抱胸倚在門上,揚聲道。

  聶懷桑望著他,眼神複雜,視線掠過秦恬和薛晴,點點頭。

  聶懷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薛洋一起平和地走在山間小道。這感覺太魔幻了。

  聶懷桑想了想,開口問:「小遇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你是名修士,壽命總是比你短的。萬不得已之時,怎麼辦?」

  薛洋揮手拂開了樹枝,想也不想地回答:「我自然會想法子延長她的壽命唄。」

  懷桑追問:「實在找不到呢?」

  薛洋笑著,漫不經心,眼神卻含著警告。

  「兄長何必問我呢?你不是早有答案了嗎?」

  聶懷桑停住腳步:「送我到這裡就行,之後的路,我知道怎麼走了。」

  薛洋審慎地將他從頭打量一遍,隨後雙手作揖,彎腰行了一禮:「多謝。」

  聶懷桑回禮:「不必客氣,妹夫。」

  藍天綠林,像是一副山水畫。

  聶懷桑走遠了,不禁回頭眺望。

  那個茅草屋成了一個小小的墨點,如同風中殘燭,早該熄滅,卻仍頑強地存在。

  出了密林,身後樹木緩緩移動,變化成一個新的迷陣。

  聶懷桑搖搖摺扇,歎了口氣。

  一個打算騙一輩子,一個願意假裝被騙。

  皆是癡情。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到這裡就全部結束了,感謝所有留言收藏閱讀的小夥伴~沒有你們的支持,我是寫不了這麼快噠~

  這幾天為了寫薛洋,一直在聽荒城渡,聽到心肌梗塞,還在b站刷薛洋的視頻,被各種虐,開學之前,我得好好緩緩。

  對了,安利一個b站賊帶感的互動視頻,搜輪到你了 陳情令這兩個關鍵字應該可以看到,就是陳情令版狼人殺,蠻有意思的2333沒事可以去玩呀。

  這個夏天,感謝相遇,就此作別,有緣再見~

  喜歡我的可以收藏作者專欄領取小戚絲一份哦~

  【真.全文完】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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