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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英美)如何訓練你的小怪物》作者:Ventisca【完結】

《(綜英美)如何訓練你的小怪物》作者:Ventisca【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3039個瀏覽者
文案:

【完結了,先向大家道歉,抱歉最後一個故事拖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決定修改一些細節描述寫完了,總之感謝大家對我的寬容,謝謝……】
  
作為一只以感情為力量來源的特殊魅魔,拉妮婭天生就是個感情騙子,即使她根本不懂。
然而人類都是騙子!嘴上說著「我愛你」實際上一點力量都沒有了!愛情都是假的!呸!
思來想去,拉妮婭決定換個類型的感情,比如親情。
為了養活自己,十歲的傑森在街頭坑蒙拐騙,跟著表示要收養他的小姐姐去她家時,滿腦子都是怎麼偷走她的錢包。
結果剛關上門,身後砰一聲,一回頭,只剩一個小女孩摔在地上。
有角,有翅膀,有尾巴。
小魅魔緊張到翅膀發抖:看什麼看!超凶!
小傑森:……
後來,小魅魔養的孩子長大了。
  
作為龍和公爵之女的女兒,聽著父母相識故事長大的斯維特拉娜在學會變龍的那天,決定學習爸爸,去給自己抓一個人類新娘。
然後她就抓到了一個。
斯維特拉娜:我應當有自己的人類。
達米安:我應當有自己的龍。
蝙蝠家:……???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情有獨鐘 甜文 超級英雄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人外妹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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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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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魅魔01

  「就是她嗎?」

  「對,就是她,別看我才在這裡打工四個月,這已經是第七個她帶來分手的男人了。看好了,這個分了之後,三天內她肯定會找到個新的。」

  「七個?!但是為什麼……急著換一個新的提款機?這個看起來可不像東區人,夠得上糖爹的標准了吧?玩了幾星期她就玩膩了?」

  「這個……你要知道,有些人可能不是為了錢。」

  「那是為了什麼?」

  「也許就是為了甩掉男人的樂趣?當然,就是說說,不過至少她是這麼表現的。正好,你看。」

  女招待們在角落裡竊竊私語,目光不時掃過咖啡廳的窗邊,有兩個人坐在那裡,灰蒙蒙的光線裡,左邊那道纖瘦的側影仿佛被朦朧的光暈所籠罩。

  「……你肯定在開玩笑。」男人失笑,「我們不會分手的。」

  回應他的卻是搖頭。

  那雙眼睛是罕見的森綠色,看起來有種如煙如霧的憂郁:「但是你不愛我了。」

  她對面的男人嘆了口氣:「聽著,親愛的,之前是我忙於工作疏忽了你,我的錯。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你想要什麼?愛馬仕?蒂凡尼?還是房子?你早就應該搬離這裡了,和我一起住在西區不好嗎……」

  「我不要這些。」

  「那你要什麼?」

  為什麼總是這樣?拉妮婭提不起精神地想。

  衣服,首飾,提包,這些對人類女性來說大概很有吸引力,但是她需要的根本不是這些,為什麼他們總是不能給她想要的呢?

  想到這裡,拉妮婭又嘆了口氣。

  「我只要你愛我。但是你不愛我了。」

  「……天啊。」她看著對方扶額,「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你了?我們不說這個。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為你捧來,只要你說,你想要什麼?」

  拉妮婭遲疑了下。

  但她的遲疑沒有持續幾秒,不等對方露出看到希望的神情,她就已經略帶苦惱地回答:「但是你真的不愛我了啊。」

  「……」對方看上去有些崩潰。

  關於這個問題,拉妮婭覺得自己還是有發言權的,畢竟現在她還覺得餓呢,不趕緊尋找食物,她大概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飢餓感在她的胃裡灼燒,牽走了拉妮婭的全部注意力,她心不在焉地分了手,無視對方一疊聲的質問,在對方站起身伸手抓住她之前,迅速從座位上跳起來,一陣小跑跑出了咖啡館。

  咖啡館的員工及時攔住了男人,沒讓他追上去,直到拉妮婭跑出一段距離,還隱約能聽到身後的怒吼聲。

  跑出去沒多久,哥譚下起了雨。

  只是片刻,整座城市就浸泡在了泥濘和髒污裡,拉妮婭連蹦帶跳躲到滴水獸下方時,整個人已經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她一邊擰干頭發,一邊計算自己還要挨餓多久,越想越覺得一股心酸湧上來。

  ——魅魔和人類有什麼區別?

  拉妮婭覺得和同類一起長大的魅魔應該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可惜她不是這樣長大的。

  從有記憶開始,拉妮婭就獨自在哥譚長大,沒有遇到過任何同類。她大概知道自己是什麼,要怎麼樣才能活下去,怎麼用自己的天賦能力改變外表,偽裝成普通人類……而根據這點知識,拉妮婭判斷人類和魅魔沒什麼區別。

  她也會餓,也會累,也會需要休息,如果餓很久也會死,她也和周圍的人一樣,為了活下去,每天努力去獲取食物。

  只不過,她的食物是感情。

  人類似乎總是很難判斷其他人對自己的感情,但這對拉妮婭來說,這是件很簡單的事情。當有人喜歡她時,她就能體驗到空癟的胃裡稍微多出了點什麼,一般這種程度的感情只夠她勉強活著,而如果有人愛她,拉妮婭就會久違地品嘗到吃飽的幸福感……不需要說出來,她完全能夠靠著自己餓不餓,精准地判斷一個人到底有多喜歡她。

  為了填飽肚子,這麼多年下來,拉妮婭一直在勤勤懇懇地讓更多人喜歡自己。

  在實踐中,她發現雖然人類會同情路上看到的小女孩,但是這種感情很淺,就像玻璃瓶底的沾著的那一點倒不出來的牛奶,早上吃到,不到中午就餓了,實在不頂什麼用。

  可路上看到的美女就能獲得不一樣的待遇。魅魔能夠隨意改變自己的外表,只是拉妮婭現在不能維持這種改變太久,但哪怕每天只有一兩個小時,在路上走一圈,也比幾滴牛奶要多,如果用這段時間來聊天,經常還會收獲更多食物,運氣好的話,聊天對像還可能變成可以長時間出產食物的儲備糧……對比之下,拉妮婭會選擇什麼樣的生存方式,這根本不需要考慮。

  她並不太理解所謂的「愛情」到底是什麼,對她來說這只是能讓她吃飽的東西,而拉妮婭很喜歡吃飽的感覺,所以每當對方問拉妮婭愛不愛他時,拉妮婭都能很肯定地回答「愛」,不需要經過任何思考。

  只是人類這種儲備糧的保質期總是不長,哪怕拉妮婭認真過琢磨怎麼聊天才能提升儲備糧的質量,儲備糧們還是會逐漸變得低產,出產的食物也會不好吃起來,拉妮婭也想過要不要挽救一下,可是每次嘗試都是以失敗告終,最終只能悻悻丟棄。

  今天就是這樣的一天,她又一次和一個自己一度很看好的儲備糧分手,這個儲備糧讓拉妮婭享受了好一段時間吃飽喝足的幸福日子,然而最近,儲備糧對拉妮婭說「我愛你」的時候,拉妮婭已經感覺不到自己有吃到什麼東西了。

  不愛她的人對她來說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所以盡管對方說拉妮婭想要什麼都給她買,拉妮婭依舊很冷酷地轉身離開,帶著滿心不為人知的憂傷。

  接下來還得尋找新的儲備糧才行,這次去哪裡呢……有錢的儲備糧變質得太快了,還不如繼續在東區找呢,雖然這邊整體質量不高……

  想到接下來又要為養活自己忙忙碌碌,拉妮婭心酸之余,也忍不住憤憤起來。

  人類都是騙子!嘴上說著「我愛你」實際上一點食物都沒有了!愛情都是假的!呸!

  便利店的電視裡在放廣告,拉妮婭隨意瞥了眼,繼續生她的氣。

  下一秒,她忽然睜大眼睛,猛地轉頭看向電視屏幕。

  屏幕裡是福利院的公益廣告,但這不是拉妮婭關注的,吸引她的是電視裡的廣告詞。

  ——「和你的孩子一起構建愛的港灣」。

  ……說到底,如果說愛情是種保質期很短的感情,那麼親情呢?

  拉妮婭現在就很心動。

  作為這條廣告另一種意義上的目標群體,小魅魔很輕易地就被其中的邏輯說服,緊接著就開始思考起了這樣做的可行性。

  正規領養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但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這裡是東區,哥譚最藏污納垢的地方,她知道有不少孤兒整天在街道上流竄,沒人在乎這些孤兒多一個少一個的,畢竟自己就是這種情況,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拉妮婭想,要是成功的話,她以後都不會挨餓了吧?

  ……

  面包25美分,蘋果1。27美元一磅,如果是拾荒根本不需要錢——十分鐘前,傑森腦袋裡想的還是這些零零碎碎的價格,以及怎麼搞到一個最少裝了幾十美元的錢包。

  有必要說一個前提——在哥譚東區,你幾乎不可能找到一個沒有偷過東西的孩子,至於孤兒?不用想,那絕對是竊賊和搶匪團體的預備役。

  有些人會說這是貧富差距所決定的,像哥譚這種有著數百年歷史的大城市,階級固化的程度完全可以載入教科書,城市不斷向上攀升的過程中,自然會有無數人墜入泥濘,被碾碎、熔化、澆砌、化作這座城市的基石;但在哥譚東區人的心裡,他們對自己的命運有別的的看法。

  ——因為這裡是哥譚。一切就這麼簡單。

  所以作為一個在犯罪巷出生的孩子,十歲的傑森·陶德幾乎不去考慮自己是否在做錯事。過去的他不理解這些,而在他的媽媽去世之後,他也不想再去想這些,他和所有東區的孤兒一樣,熟練地用一切手段在這片黑暗泥淖裡謀生,光是盜竊的話,只能讓他在心裡說一聲「抱歉」。

  所以現在,他悄悄瞥向牽著自己手的漂亮姑娘,心裡想的卻是等會怎麼偷走她的錢包。

  說實話,傑森一點也不相信她剛剛對自己說的話。

  十分鐘前,他翻過一堵牆,落地時,正好和巷口的人打了個照面。

  那完全是個成年人。成年女性,而且不可思議的漂亮,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傑森,隨後很突兀地問:「我能收養你嗎?」

  「……可以?」傑森聽到自己這麼回答。

  妓/女……人販子……或者別的,傑森並不是很在意。

  他看了眼對方的口袋,衷心希望裡面有自己想要的錢包。

  但他好歹是考慮了一會——至少是做出了在考慮的姿態——對方卻是在他回答的一瞬間,那雙漂亮的綠眼睛就倏地一亮,也讓傑森對他偷錢包的難度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她該不會是真的想要收養自己吧?傑森狐疑地想。

  不過就算對方沒有不懷好意,他也沒有任何被收養的興趣,目前這個選項對他來說並沒有多少吸引力。

  他跟著對方在東區的小巷一路穿行,七拐八拐之後,走進一處老公寓樓,在二樓的一扇舊門前停下。

  門「吱呀」著打開,傑森打量了一圈內部,確定好跳窗逃跑的路線,才先一步進門,占據窗邊的位置。

  接著,他才有空打量這間小公寓。沒什麼可說的,單身公寓,比他以前的家還小些,而且仿佛抽像派作品一樣難以形容,完美詮釋了主人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看上去不像是能藏第二個人……傑森掃了眼一覽無余的盥洗室,稍微放下心。

  他打量兩眼,目光就轉回門邊,想看看對方把提包掛在哪裡,誰知道門邊地板上突然「啪嗒」一聲響。

  「……」傑森有些難以置信。

  只是一轉身,剛剛那個性感嫵媚的美人已經不見了,地上只剩下一團窸窸窣窣蠕動的衣服,半晌,有什麼東西從襯衣外套下鑽出來。

  小姑娘茫然地抬起頭,和傑森對視,眼神裡滿是和他一樣的難以置信。

  傑森:「……」

  拉妮婭:「……」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拉妮婭。

  魅魔的天賦能力讓她能夠改變自己的外貌,比如變成漂亮性感的美人,但這種變形並不能維持太久,更別提在飢餓的情況下。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拉妮婭立刻意識到眼下的情況很不妙。

  拉妮婭從來沒覺得東區的孩子會有多善良聽話,但如果她還是成年人的外表,那麼就算對方對自己有什麼別的想法,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會選擇和成年人直接對抗。

  然而現在,她已經變回了自己真實的模樣,簡直就差把「好欺負的肥羊」寫在臉上了。

  想到可能的發展,拉妮婭就忍不住犯怵。

  論打架她肯定打不過,搶了錢離開還算好的……要是想把她抓走,她,她也反抗不了啊,怎麼辦?

  她抬起頭,對方還在看她,因為背光沒開燈,拉妮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能判斷他的打算。

  剛才看起來個頭不高的男孩子,在現在的拉妮婭看來,已經仿佛是故事裡的惡魔一樣高大。

  之前的從容早就像是被扎破的氣球裡的氣一樣漏光了,但拉妮婭也不能不做任何嘗試就直接放棄。

  她鼓起勇氣,超凶地大聲質問:「看什麼看!」

  這句話在狹小的公寓裡回蕩,傑森不難注意到小姑娘的聲音幾乎在顫抖。

  說實話,這個事態是他之前沒想到的,現在他也有點懵,還沒作出決定,就看見眼前的小女孩身上又有了變化。

  纖細的尖尾滑出了襯衣,貼著地面蛇一樣游走,玩具般輕薄透明的翅膀打開,漆黑鬈發間,一對蒼白小巧的尖角讓人怎麼也沒辦法視而不見。

  魅魔本來就是種情緒化的生物,拉妮婭又餓得維持不住變形,一緊張頓時角出來了翅膀出來了尾巴也出來了。

  傑森:「……」謔。

  有尖角,有翅膀,有尾巴。

  是惡魔嗎?傑森想。

  「直接搶錢包逃跑」這個計劃頓時被他從腦海裡抹去,傑森發現自己完全還有一種更好的解決辦法,而且還會對自己更有利。

  大人不好控制,但換成這麼小一個女孩就不一樣了,再說她還有房子……自己正好需要一個落腳點。至於她到底是什麼,這根本不重要。

  「你之前說,你想收養我?」

  聽到他這麼說,拉妮婭想到自己的真實情況,一時間有些心虛,很小聲地說:「……對。」

  「那這裡就有一半是我的。」傑森施施然宣布。

  拉妮婭:「……?」

  小魅魔遲疑地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但是不用讓慫得發抖的她強撐著威脅,拉妮婭還是稍微松了口氣,抖抖索索的翅膀也收了起來,隨即想到一件事。

  「……可是我只有一張床。」她說,「也沒有沙發。」

  話音落下,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了角落裡的那張不大的床。

  「……」傑森果斷暴露了小街頭投機分子的嘴臉,「我要睡床。」

  拉妮婭:「……???」


第2章 魅魔02

  這明明是自己的家,為什麼她連床都不可以睡了?

  拉妮婭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頓時感到很憤怒,然而還沒大聲抗議,一低頭,就看到地板上長長的影子,在投落的月光下,一直拉到自己的面前。

  「……」拉妮婭翅膀小小地一抖,委委屈屈地咽下了抗議。

  剛剛他看起來可沒有這麼高……

  她蔫吧吧地抱著衣服,從地上爬起來,心想自己還沒填飽肚子就要被搶占領地,真的是好可憐。

  而此時,傑森已經心滿意足地開始環視自己的新領地。

  剛剛他打量公寓時只考慮的逃跑路線,現在換上打量所有物的眼光,頓時覺得這間小公寓怎麼看都不順眼。

  要打掃,要擦洗,要重新擺放……想要完全改造,絕對是一樁大工程。

  不過從公寓裡隨意散落的物品來看,傑森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斷——她應該挺有錢的。

  原本他會跟著對方走,完全是因為覺得對方看起來不很缺錢,可以壓榨一下,也不像是很危險的人,沒想到一轉頭,對方直接變成了一個看起來比他還小的小女孩,這簡直不能更好了。

  不對,如果是惡魔的話,外表年齡也不一定可信。

  想到這裡,傑森再度提起警惕,看向沒精打采的小姑娘。

  「你多少歲?」

  拉妮婭正在絞盡腦汁思考不睡地板的辦法,聞言老老實實回答:「八歲。」

  可能是真的……但也可能不是。傑森半信半疑地想。

  她看起來的確比自己要小,不過也不能排除這是惡魔的伎倆。

  雖然只在床頭故事裡聽說過,現實裡還是第一次見到,但和大部分人一樣,傑森對於惡魔存在很嚴重的偏見,對於小姑娘說的話,他只相信大概5%。

  據說對惡魔來說,知道名字就能夠控制他們……

  「你的名字呢?」

  「……拉妮婭。」

  「這是你的真名?」傑森依舊懷疑。

  「我沒有別的名字,」拉妮婭不解其意,回答完了又問,「你叫什麼?」

  傑森上上下下打量她半天,打定主意要注意著她一點,一邊回答:「傑森。」

  兩個人交換了名字,拉妮婭總算有了點是自己收養了傑森的實感,剛才癟掉的勇氣又回來了一點點,她悄悄瞄了眼傑森,牛氣哄哄地開口:「那你先去洗澡!怎麼樣……?」

  她本來是想指揮傑森去浴室,問到一半又信心不足,尾音一轉,變得更像是試探。

  傑森:「……」她應該不是想趁著自己洗澡的時候對自己不利吧。

  他又看看踮著腳尖眼巴巴看自己的小惡魔,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

  如果是那樣,她就不用這麼慫了。

  總算把傑森勸去洗澡,拉妮婭跑去指點他哪邊是熱水,等她關上門,聽著水聲響起來,才終於松了口氣。

  她先看看四周,隨後毫不猶豫地往床上一撲,把自己在被窩裡裹成一團,衣服褲子直接從被窩裡踢出去。

  開什麼玩笑,自己的床才不要讓給別人,本來她也沒打算讓他睡床的!

  總算搶到了床,拉妮婭揚眉吐氣,高高興興在床上翻滾,細長尾巴驕傲地甩來甩去。

  她已經把床占了,傑森不想睡地板也得睡,要怪就怪他慢一拍吧!

  ……等傑森穿好衣服,保持偵查狀態警覺地從浴室出來,就看見窗邊的床上鼓鼓囊囊,月光下,一根尾巴從被窩裡探出來,在床邊甩來甩去,從甩動的頻率裡就能看出主人愉快的心情。

  不同於傳說裡惡魔三角形的尾尖,拉妮婭的尾巴尖生著貼服的棘刺,順著摸無害,逆著摸卻能扎一手血,看起來和她又慫又軟的性格完全不符。

  然而這一幕看在傑森眼中,就不那麼美妙了。

  他們之前已經說好了,那時候她也沒有反對,現在居然反悔?

  原本傑森對床沒有什麼執念,只是習慣性給自己多扒拉點好處,但看到拉妮婭這種近乎耍賴的挑釁行為,他頓時被激起了勝負欲。

  宣戰的號角已經響起,而察覺到有人接近,拉妮婭從被窩裡探出頭,看到傑森一臉陰沉地走過來,先是習慣性心虛,隨後說服自己她沒做錯,換上得意的神情:「你就睡地板吧,床已經是我的了!」

  傑森指出:「你之前可沒有提出異議。」

  拉妮婭:「……反正床上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

  她話音剛落,傑森就氣勢洶洶地跳上床,伸手按住拉妮婭的腦袋,往下一按。

  拉妮婭猝不及防,被傑森一把按了下去,整張臉埋在枕頭裡,立刻驚恐地胡亂掙扎:「嗚嗚嗚!」

  她手腳都纏在被子裡,不好發力,但魅魔的身體零部件可比人類多好幾個,垂落的尾巴立刻豎起,纏住傑森的腳踝,猛地往後一扯。

  「這是我的床!」

  「你之前都答應了!」

  「……總之我不要睡地板!」

  兩個小朋友在床上奮力打架,手腳並用,傑森的臉都被推歪了,才把拉妮婭用被子牢牢蒙住,只能嗚嗚掙扎,然而下一秒,他就差點被尾巴扯到地板上去。

  可惜體力差距不是區區一根尾巴能克服的,最終還是拉妮婭氣息不勻地投降:「好、好了!停戰!停戰!我要求簽訂和談協議!」

  獲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傑森才得意地松開她,還沒說什麼,就看到拉妮婭睜著含淚的綠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這就要哭了?傑森呼吸一滯,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嚇。

  他接觸的最多的同齡人都是東區長大的,像他們這樣的孩子可不會多脆弱,就算是女孩也一個比一個凶狠,算下來,傑森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戳一下就會淚汪汪的慫包。

  他真的做出了有利的選擇嗎。

  想到等會這個淚汪汪的慫包會變成哭唧唧的慫包,傑森就覺得不寒而栗,掙扎一會,終於勉勉強強松了口。

  「這張床睡兩個人足夠了。」

  雖然床不大,但他們都是小孩子,擠一擠也不是不行。

  雖然戰爭輸了,但戰敗國還分得了一半領土,拉妮婭覺得完全不虧,頓時又高高興興起來,很自覺地往旁邊一滾,讓出半張床來。

  傑森只看見她眨了下眼,眼睛裡的淚光就完全消失了,一時間有些語塞。

  ……這可真是太厲害了。他驚嘆又敬畏地想。

  這邊達成協議,拉妮婭總算能放心去洗澡,她從床上滑下來,踩著脫掉的褲子外套,蹦蹦跳跳往浴室跑,而傑森看著她的背影,又是一陣無語。

  好歹把褲子穿上……算了。

  不久後,兩個小朋友不情不願地擠在床上,雙雙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雨後的夜空比往日要晴朗,淡淡的月光蒙在被子上,拉妮婭不舒服地動了動,感覺胳膊隔著被子撞到什麼,又是一陣委屈。

  本來床就不大……

  她默默嘀咕,給自己做了會心理建設,很快毫無負擔地沉沉睡去。

  不止拉妮婭不習慣,傑森也不習慣和別人睡在一張床上,感覺著身邊很有存在感的一坨,他再度開始反思自己的選擇到底正不正確。

  在父親入獄後,他一直在獨自照顧飽受藥癮折磨的母親,直到她去世後,他才開始關注怎麼在哥譚活下去,偶爾他也考慮過自己以後住在哪裡,要不要養條狗——但這種考慮裡絕對不包括身邊的這只惡魔。

  如果不打算把她趕走的話,他以後大概就要和對方搭伙過了。

  傑森目前還沒有考慮到性別問題可能帶來的麻煩——十歲的孩子一時間也想不到那麼多——只是單純出於找個同伴搭伙的考慮,分析了一下現狀,緊接著結論也冒了出來:他選擇了一個最差的同伴。

  先不說他其實沒有和人合作的想法,就算合作,這樣一個合作對像也……怎麼看自己都要出更多力,估計到時候是自己養她更多。

  旁邊被子動了動,傑森轉頭一看,發現拉妮婭真的是睡得毫無戒心,臉還往枕頭裡蹭了蹭,就差蹭到自己的肩膀了。

  傑森:「……」唉。

  他真的要養她嗎。

  但看著拉妮婭睡得這麼香,困意也漸漸席卷上來,傑森掙扎片刻,意識最終還是沉寂了下去。

  或許下次動手之前應該再多想想,不能總是像現在這樣先做再說了……

  ……

  無論是什麼樣的感情,都要有一個培養的過程。

  愛情還好,隨機性更強,親情她沒接觸過,不過怎麼想都會需要更長時間。

  作為無師自通的感情騙子,拉妮婭很清楚這個道理,也沒想過昨天撿回儲備糧今天就能等著開飯,所以一大早,她就打著哈欠爬起來,准備勤勤懇懇外出打獵。

  傑森比她醒的更早一點,也就是剛換好衣服,看到她這麼早起來還有些驚訝,但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兩個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些許對於養家糊口的同情之意。

  穿衣,洗漱,拉妮婭刷牙時,傑森在翻冰箱,可惜魅魔是不需要攝取正常食物的,拉妮婭的冰箱可以說是哥譚最干淨的地方之一了。

  傑森在采購單上又加了一條,正好拉妮婭擦著臉出來,他接替她進去,緊接著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拉妮婭。

  拉妮婭:「……怎麼了?」

  一覺醒來,拉妮婭已經把昨晚的衝突忘得差不多了,但看到傑森站在門邊看過來的這個眼神,她一個激靈,頓時被激得炸起毛來,很有危機感地攥著毛巾,隔著幾步遠瞪傑森。

  傑森:「告訴我你不是臨時起意想收養誰的。」

  拉妮婭:「……」

  傑森拉長了聲音:「否則我懷疑,換個人的話,在你手下恐怕活不了幾天。」

  被傑森猜中真相,拉妮婭也沒什麼底氣,只能小聲說:「……我只是忘記買你的牙刷而已。」

  傑森:「嗯哼,繼續。」

  ……當然不止牙刷,拉妮婭根本是什麼都沒准備。

  在傑森的注視下,小姑娘本來豎著的尾巴慢慢垂了下去,纏著她細細瘦瘦的腿,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正常來說,像拉妮婭這種情況,就算她真的是個成年人,也是不能□□的。至於現在,至少明面上,她的確是打算「收養」傑森的,雖然只用了一晚上,她就光速暴露了自己的不合格……

  而傑森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毫不吝嗇地利用自己的優勢,輕而易舉把拉妮婭擠兌地在這個家裡差點站不住腳。

  她慫慫地打開手提包,拿出錢包,抽出一張半新不舊的十美元遞給傑森:「你自己去買……可以嗎?」

  傑森盯了錢包一眼,不緊不慢地伸手,越過鈔票,直接捏住了拉妮婭的錢包。

  拉妮婭本來都在收錢包了,扯了一下沒扯回來:「……?」

  「讓我們來列個清單,」傑森慢條斯理地說,「首先,牙刷毛巾之類的,然後是食物,碗,餐具……」

  拉妮婭:「……」

  拉妮婭真的很少在公寓裡過夜,她也是很忙的,本來愛情就是種很不穩定的食物來源,大部分時候質量又很差,只能依靠數量來補,所以她打獵經常是白天晚上連軸轉,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除了洗澡睡覺,她根本沒有時間浪費在公寓裡,缺什麼少什麼她也根本不知道。

  只聽了一個開頭,拉妮婭就覺得要暈了,傑森卻還在滔滔不絕,大有一直講下去的架勢,拉妮婭還真不知道他的話居然可以這麼多。

  為什麼養他會這麼麻煩啊???

  小姑娘一邊想,一邊含著眼淚,哆哆嗦嗦上繳了自己的錢包。

  戰勝國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了想要的戰利品,打開錢包熟練地數了數,末了還不忘安慰戰敗國:「往好處想,以後我也會帶錢回來的。」

  拉妮婭想哭但是不敢說:「嗯。」

  ——很顯然,今天也是拉妮婭國簽訂喪權辱國條約的一天。


第3章 魅魔03

  出門時,拉妮婭是和傑森一起的。

  傑森是出門采購,他腦海裡的清單已經列了一大串,此時錢包在手,更是從容不迫,雖然也沒忘了計算怎麼樣才能更優惠。

  拉妮婭就簡單了——出門打獵這種事去哪裡都一樣,和傑森同路也沒什麼,反正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

  和人類不一樣,魅魔這種生物完全就是靠魅力吃飯,無論是臉還是身材當然是不會有瑕疵的時候的,哪怕拉妮婭這種特殊案例也一樣,所以小姑娘也不需要化妝,隨便改變一下外貌,就又變成了光彩照人的漂亮姑娘。

  傑森不記得他上一次進沃爾瑪是什麼時候了,倒是對蹲守在沃爾瑪後門、等候員工把過期食品丟出來的經歷記憶猶新。

  說是過期,實際上只是超過了食物上的保質期,然而僅僅超過一天兩天的完全不影響什麼,只要挑選包裝沒破的食物就不會吃出什麼問題。

  這也算是屬於底層人民的生活智慧,對於拾荒者們來說,這種食物幾乎就和白送沒區別,所以一到時間,這些超市的後門就會有大量拾荒者蹲守,運氣不好的話,可能還搶不到位置。

  傑森倒是不存在搶不到位置的情況,這些年下來他基本上也鍛煉出來了,雖然人小,但身手也靈活,找准機會搶了就跑的話,收獲可能還比其他拾荒者好一點。

  也因此,當他在超市裡挑揀時,甚至對商品上的標價產生了些許不適應,總覺得還不如蹲守後門。

  他在心裡默默琢磨著這些事,拉妮婭也沒有閑著,也在很忙碌地出街。

  她裝模作樣地從貨架上拿下兩瓶沙拉醬,身體前傾,半倚在推車上,仿佛在認真比較兩個品牌的區別。

  現在是夏天,來來往往的顧客穿得都很清涼,拉妮婭也一樣,吊帶襯衣加小熱褲,漆黑鬈發從鬢角滑落,被她隨手別到耳後,指尖被黑發襯得仿佛凝凍的雪。

  拉妮婭仔細研究過,這個姿勢能夠最大限度收割路過的好感度,雖然她也不太清楚為什麼,但不妨礙她在這裡認認真真凹造型。

  她並不知道,從路人視角看過去,她站在這裡時,脊線,腰,小腿……連成的曲線呈現出渾然天成的美,就仿佛雕塑大師精心打磨出的柔美線條,無論從什麼角度,都挑不出任何瑕疵,無疑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果不其然,拉妮婭在這邊一站,沒多久,就感覺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袋總算溫暖了少許,大概是一瓶底牛奶那麼多的量。

  吃到東西真好啊……拉妮婭幸福又心酸地想。

  這點食物當然不夠她堅持多久,差不多就算半頓早餐,事實上今早她連變形都困難,靠的還是之前那個儲備糧那裡傳遞來的一點感情能量,不過從稀少程度來看,拉妮婭估摸著也就夠再擠一兩天。

  人類真是善變的生物!她辛苦那麼久,也就吃飽了幾天時間!

  想到這裡,拉妮婭又憤憤不平地嘀咕起來。

  會在早上逛超市的大多是家庭主婦,趁著沒什麼人來搶購新鮮蔬果,沒有多少魅魔需要的男性,有也不會上來和她搭訕……因此收集到這麼多後,拉妮婭也知道繼續下去大概不會有什麼成果了。

  等傑森回來時,她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姿勢,正百無聊賴地趴在手推車上,腳在地上劃拉,帶著她在貨架之間轉圈,看起來超級幼稚。

  對於這樣的拉妮婭,傑森也沒起什麼疑心。

  目前在他的心裡錢包重要性排第一,拉妮婭大概就在排行榜尾巴上掛著。

  「走吧。」

  排隊,結賬,離開。

  采購過程很順利,傑森很滿意,不過他沒有讓拉妮婭接手購物袋的意思——主要是他很懷疑交給拉妮婭的話,等會她就會弄丟了。

  但他完全不知道,在一切他看不到的地方,小魅魔都在爭分奪秒地凹造型……

  這個時間已經接近早高峰,路上的男人多了不少,而像魅魔這種等級的美人,無疑是非常、非常引人注目的,要不是有他在,一路上已經不知道有多少蠢蠢欲動的男人向拉妮婭搭訕了。

  來自路人稀薄的好感慢慢積聚,飢餓感也有所緩解,拉妮婭一邊守財奴一樣吝嗇地點數,一邊要和以往出街時收獲的感情做對比分析,確認衣服和發型的影響,還要分析傑森這個小拖油瓶是否會減損她的吸引力,可以說是忙得不亦樂乎。

  不過做這些時,拉妮婭很小心地沒讓傑森發現。

  雖然親情和愛情應該不存在衝突吧,但是要是被發現自己需要的是什麼,獲取難度肯定會變高的……小魅魔在這方面可是十分的精明。

  這點感情當然還是不夠吃的,釣一只新獵物依舊是迫在眉睫的事。

  經過一處咖啡店時,拉妮婭忽然停下來,問傑森:「我進去買杯咖啡,你要一起嗎?」

  傑森當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好。」

  拉妮婭轉身進門,結果一轉身,不小心和人撞了下。

  「拉妮婭?」

  說話的男人看起來賣相不差,年紀也不算大,西裝筆挺,夾著公文包,似乎是附近的上班族,此時上下打量了拉妮婭一眼,頓了頓,笑了下。

  拉妮婭:「嗯?是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拉妮婭沒有解釋一下的意思,點個頭就急匆匆進了咖啡館,倒是對方還在門口站了幾秒,看著她輕盈的背影。

  或許是因為翅膀和尾巴的存在,拉妮婭平衡身體的方式和人類並不一樣,傑森總覺得她走路時有種輕盈的跳躍感,有些幼稚,但很好看,而且重要的是讓人忍不住想多看。

  她並沒有那種優雅的氣質,甚至不會讓人覺得她教養良好,但她身上有種奇妙的吸睛特質。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對她來說似乎只是輕而易舉的事。

  而不可思議的是,在一些小細節上,她又有些罕見的天真,這並沒有衝淡她原本的魅力,反而制造出了神秘和矛盾,幾乎讓人目眩神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傑森似乎從男人的身上感覺到了某種復雜的情緒。

  出於傑森自己也不太清楚的顧慮,他跟在男人身後,也走進了咖啡館。

  拉妮婭正在吧台邊等咖啡,半側著身,手肘架在吧台面上,左手撐著側臉,目光在價目表上徘徊。

  她現在無疑又吸引了大把目光,咖啡館裡的噪音似乎都低了下去,咖啡師拉花的架勢似乎也格外瀟灑流暢,目光更是若有若無地從拉妮婭身上掃過。

  上班族走到拉妮婭身邊,瞥了她一眼:「一杯美式。」

  不知為何,咖啡師忽然看了眼上班族。

  他把咖啡推到拉妮婭面前:「和以前一樣,加雙倍糖。」

  緊接著,一碟蛋糕也推到了她的面前。

  咖啡師仿佛他什麼都沒做一樣,十分自然地微微一笑:「和以前一樣,我請。」

  拉妮婭這時候目光才收回來,不過也只是盯著蛋糕:「不用,我不要。」

  這時,上班族忽然推過來一張紙幣,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說:「我來請吧,拉妮婭。」

  ……一時間,咖啡館的空氣都有些凝固了。

  客人還好,咖啡館的其他員工可都差點繃不住表情了,急忙一個個低下頭,至於心裡都想什麼,那就不知道了。

  就是因為熟悉,所以他們看到走進來的姑娘時,誰都知道要糟。仔細想想,三周前,好像也不是很遙遠的事情吧?起碼不夠讓當事人療完傷呢。

  但是現在這個又是誰啊,看起來比他們這邊這個還耿耿於懷啊?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又投向了拉妮婭,可她看起來居然是一副一無所覺的模樣,只是皺眉盯著蛋糕看,對於自己身邊的暗戰看都不看,可以說是非常的碧池。

  眼看著旁邊都要起火了,她才終於抬起了頭,圍觀群眾頓時精神一振。

  要來了嗎!她會是什麼反應!

  這邊,傑森看見拉妮婭遠遠地衝著自己伸手,自然地說:「給我五美元。」

  傑森:「……」

  他覺得自己忽然間有好多話想說。

  滿心吐槽無從說起,拉妮婭還在要錢,傑森只能先跑過去,把錢給她再說。

  因為年齡,他倒是沒有被拉進看不見硝煙的戰場裡,而那邊,拉妮婭遺憾地看了眼四周,把錢推過去,帶著咖啡和蛋糕起身,全程沒有看旁邊兩個男人一眼。

  ……

  出門後,傑森沉默了一路。

  拉妮婭倒是早就把剛才的事忘到腦後了,她只覺得懊惱,進門之前她真沒想起來咖啡店還有熟人,下次還是得選沒有熟人的地方,否則一點也不方便她打獵。

  快到家了,傑森忽然開了口。

  「所以……你的關系網還挺廣的。咖啡師是你的朋友?」

  拉妮婭沒什麼戒心:「唉,是前男友。」

  傑森:「……」

  傑森:「另一個呢?」

  拉妮婭:「嗯?也是前男友。」

  「……」傑森又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說。

  果然惡魔的說法不能信……年齡絕對也是假的吧。

  他沒問細節,但是拉妮婭已經老成地嘆了口氣,問:「你肯定也要問為什麼分手吧?」

  傑森保持沉默。

  「因為他們不愛我了啊。」拉妮婭無所謂地說,「別看他們現在這樣,其實就是不甘心之類的情緒,很沒意思的。」

  傑森:「……」

  此時此刻,傑森還不知道這句話以後他還要聽很多次……但這不妨礙他現在「竟無言以對」,畢竟雖然他也不能說對愛情很有概念,但之前那奇怪的氣氛他也是有點體會的。

  拉妮婭卻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她衡量愛情的標准很單純,就一個,看她餓不餓,而剛才在咖啡館時,她可沒有覺得自己飽多少。

  還多付了蛋糕的錢……拉妮婭現在更多的是不滿。

  她現在花錢的地方這麼多,還浪費了一筆在蛋糕上。

  身為魅魔想要填飽肚子真的好難啊,別的魅魔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啊?一天一口氣打三個獵物嗎?

  好想學習一下……

  拉妮婭越想越沒精打采,把咖啡和蛋糕都交給傑森:「給你吧,我不要。」

  ……傑森可真是一點也不想要這份蛋糕。

  他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問:「你是怎麼辦到的?」

  傑森覺得自己不好奇,但他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說真的,要不是目睹了拉妮婭混亂的男女關系,他的確已經相信了拉妮婭比自己小。

  很難用語言說清楚,但孩子只需要直覺就能分辨出同齡人和成年人,尤其在十歲這個年紀,對於比自己小的孩子,他們是很不耐煩的。

  傑森完全沒從拉妮婭身上感覺到任何成年人的氣息,他現在嫌棄她幼稚還來不及呢。

  但是那些真正的大人卻沒有任何感覺……

  對於這個問題,拉妮婭其實能給出一長串答案,她在這方面可是非常有研究的,但要慢慢說清楚就太久了,她一點也不想說。

  就像別的哺乳動物可能只需要一年乃至幾個月就能夠成年一樣,魅魔也是一種高度早熟的物種,和人類不同,在剛出生時,他們就已經發育完全了,智力水平不會再提升,身體也已經性成熟,再加上血脈中傳承的記憶,所欠缺的大概只有實戰經驗。

  像拉妮婭這麼大,優秀的魅魔早就成年了,也就她被食譜拖慢了步伐,現在還卡在這個尷尬的階段。

  這些拉妮婭都不知道,不過她也有自己的看法。

  「其實吧,我覺得他們好像對我聰不聰明沒什麼要求,這樣就好。」她若有所思地說。

  傑森:「……」


第4章 魅魔04

  之後傑森回公寓,拉妮婭繼續忙忙碌碌為生計奔波。

  僅僅一上午,她就在公園、花店、快餐店……一系列地方留下了足跡,收獲了八次搭訕,並且順利發展成八次約會邀請,把接下來的幾天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完全不需要晚上再去酒吧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幾個備選項了。

  養活自己真的好辛苦啊……拉妮婭再次感嘆。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最終這八個裡能發展成儲備糧的恐怕也就一兩個,人類可是非常擅長花言巧語的,這點連魅魔都比不上,經常是對面嘴上說得好聽,拉妮婭聽了半天也沒覺得自己有飽,這種當然是要立刻pass。

  也算是因禍得福,拉妮婭的篩選標准擺在這裡,她又能夠直觀地將感情量化,這讓她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篩掉了可能騙財騙色的男人,再加上她精力有限,也不可能真的白天黑夜連著赴約,目前為止,倒還沒有出現過翻車的情況。

  至於像之前咖啡館時那種情況,這就沒辦法完全避免了。

  拉妮婭偶爾也會很發愁,要是想不餓死,自己肯定還是要繼續狩獵下去的,但是人類有這麼不經吃,到時候可別整個哥譚都是她的前男友……

  上午的狩獵結束,拉妮婭好不容易混了個半飽,眼看著自己的變形也快到時間了,便打算打道回府。

  今天的狩獵任務算是超額完成,不過這也不代表拉妮婭就可以放松了,怎麼也要回家選選衣服,應對明天開始的連環約會。

  小魅魔心情很好地蹦跳著上樓,在門前習慣性地去掏鑰匙,掏了半天沒掏到,才想起來鑰匙被傑森要走了。

  幾乎在這個念頭升起的同時,面前的門吱呀一聲,傑森站在門後,一開始根本沒看拉妮婭,而是左右觀察了下,確認沒人跟蹤她,才黑著臉招呼她:「進來。」

  「哦哦。」拉妮婭完全沒覺得有什麼,急忙閃進去。

  門在身後關上,下一秒,外套從半空中落了下去,成熟性感的美人瞬間縮水成了尾巴一搖一晃的小魅魔。

  外套輕飄飄落地,拉妮婭原本想直奔自己的床,結果腳步一頓,站在原地環顧一圈,翅膀很是驚奇地抖了抖。

  「好像變干淨了?」她不確定地問傑森。

  傑森懶得理她:「嗯。」

  他手裡還提著拖把和洗滌劑,套了件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舊衣服,戴著橡膠手套,騰出一只手開門後,又把洗滌劑挪回了另一只手裡。

  雖然年紀不大,但做起這些事,傑森表現得很熟練,比起之前桀驁不馴的模樣,他現在的打扮反而讓他多了幾分超乎年齡的成熟可靠。

  拉妮婭總算反應過來了:「是你打掃的?」

  傑森:「又或者你還能在這裡找到一個躲起來的家養小精靈?那我也想看看。」

  「……」拉妮婭接不上話,只好灰頭土臉閉嘴。

  她四下看了一圈,心裡對傑森的驚嘆敬畏之情已經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絕。

  她不怎麼在公寓裡住,這裡對她來說就是個落腳點,東西一貫是到處亂丟,能翻到就用,翻不到就算了,每天都在垃圾堆裡蹦蹦跳跳,也就是魅魔身體足夠輕盈,才不至於哪天被垃圾絆倒,那種輕巧的走路方式也是這樣鍛煉出來的。

  所以雖然知道公寓很亂,但拉妮婭一直都沒有打掃的念頭,有這個時間,她忙著去狩獵都來不及呢。

  就和傑森之前想的一樣,毫無疑問,收拾拉妮婭的公寓是件大工程。

  想想看傑森短短半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拉妮婭對他真的是好佩服。

  她好奇地扯扯傑森的衣服,剛想說話,忽然想起了什麼:「這件衣服……好像是我的?」

  面對拉妮婭的疑問,傑森表現得很是理直氣壯:「這是我從一座垃圾山下翻出來的,推倒它的那一幕可真是非——常壯觀,真的,你應該看看的。」

  拉妮婭:「……」

  小魅魔無話可說,只能慫慫地低下頭。

  算了,埋在垃圾山裡的衣服,自己本來也沒機會穿……說實話她都不記得自己有過這件衣服了。

  想通這個道理,拉妮婭也輕松起來,看看干淨不少的公寓,心情也明亮起來,高高興興對傑森說:「那我先去休息一會……」

  沒等她說完,一頂帽子罩在她的頭頂,因為傑森不方便,帽子幾乎蓋住了拉妮婭的臉,她急忙伸手調整,才從帽子下露出臉,緊接著手裡被塞了什麼東西。

  東西還挺沉,拉妮婭沒防備,重心一下失控,向前踉蹌了一步,一頭撞在傑森的身上。

  隔著帽子和衣服,魅魔的尖角毫不留情地戳中傑森的胸口,他吸了口冷氣,還沒放下手裡的東西,就被小魅魔撲了個滿懷。

  幸好拉妮婭很輕,傑森也站得穩,才沒被她帶倒。

  他扶住拉妮婭,後者好不容易站穩,低頭一看自己手裡的清潔用具,頓時明白了傑森的意思。

  「……」拉妮婭開始耍賴,「啊,我感覺好暈,你看都站不穩了……」

  她說完就想溜,然而傑森一把拽住她的衣領,冷酷無情地宣布:「別想跑,你也要過來幫我的忙。」

  拉妮婭努力撲騰翅膀,可惜魅魔的翅膀就是道具,飛行依靠的是別的,她現在是完全飛不起來的,因此像只被捉住的蝴蝶一樣胡亂撲騰一會,還是不得不哽咽著向傑森認輸。

  拉妮婭完全不知道傑森到底哪來這麼多的……激情?活力?說真的,房子不就是住一下嗎?用得著這麼用心嗎?隨便住住不好嗎?

  她不情不願地抱著拖把跟在了傑森身後,看著他忙忙碌碌,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好像不管怎麼樣,是在小巷裡還是在超市裡,他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很固執地活著,和所有的一切進行鬥爭。

  「這個架子你還要嗎?」傑森忽然問。

  拉妮婭看了眼,覺得自己已經想不起來這個架子最早是干什麼的了,於是搖了搖頭。

  傑森滿意地點頭:「那可以在這裡養點植物,正好可以曬到太陽。」

  拉妮婭:「……」忽然覺得他對植物比對自己上心多了。

  小魅魔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是好好養傑森!當他的家人!讓他愛自己!從此過上躺著吃飽的幸福生活!

  現在看來這個目標的進展簡直是零嘛!

  拉妮婭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她絞盡腦汁思考,覺得正常來說,她應該先努力對傑森好,然後慢慢讓他也對自己好……到時候她就可以輕松了!也就是前期要累一點,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就好像出門打獵她也要花時間在聊天上一樣,有付出才有回報。

  這邊傑森整理完架子,順便思考了下該養什麼植物,他目前比較青睞香料,像是迷迭香鼠尾草羅勒之類的植物長得很快,還可以省下一筆買香料的錢。

  雖然收繳了拉妮婭的錢包之後,傑森估算著幾周內他們應該不會餓死,再說忙完這兩天他也會想辦法弄錢,但是能省錢他當然不會拒絕。

  說實話,他現在依舊很懷疑拉妮婭到底是從哪裡弄錢的。

  拉妮婭能夠維持變形的時間並不長,這點傑森已經清楚了,他覺得她也不像是有工作的樣子——話說回來,東區的女性也沒什麼工作能選擇,要麼是靠著出賣苦力亦或是身體賺取一點微薄的薪水,要麼就是徹底墜落進犯罪的泥淖。

  後者……傑森真不覺得拉妮婭像是那塊料,再說同行他也不至於不知道,結合一下之前在咖啡館看到的,他覺得拉妮婭應該是靠著騙男人的錢維持生計的。

  只是她做得也太不隱蔽了,傑森覺得自己還要做好哪天拉妮婭被人找上門毆打或者強迫的准備。

  也就是說還要准備點武器……

  傑森越盤算越覺得麻煩,但也沒什麼卷款逃跑的想法。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肯定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你吃飯了嗎?」身後傳來小姑娘的聲音。

  傑森回過神:「沒有。」

  得到這樣的答復,拉妮婭放下心,信心十足地挽起袖子:「那就交給我,你呆在這裡,我去廚房。」

  思來想去,拉妮婭決定先從食物上下手。她可是知道飢餓是多麼痛苦的事,也知道食物有多重要,想到從做飯下手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雖然她也沒怎麼實踐過……應該沒問題吧。

  「……」傑森看起來疑慮重重,仿佛下一秒就會阻止她。

  但最後,他只是站在廚房門外,看著拉妮婭踮起腳尖去拿鍋,吭哧吭哧洗干淨後放到天然氣灶上,開始點火。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開火,天然氣怎麼點都點不起來,拉妮婭也從原本的自信滿滿逐漸變得滿心困惑起來,一會去看燃氣管道,一會去擰天然氣閥門,半天也沒搗鼓出什麼東西來。

  最終拉妮婭泄氣,天然氣也沒關,轉頭就去找打火機。

  而此時,站在門邊的傑森忽然聞到了空氣裡若有若無的臭味。

  他怔了一下,眼睛倏地睜大,毫不猶豫地撲向帶著打火機走過來的拉妮婭,一把打飛她手裡的打火機。

  「啪嗒。」

  打火機劃著弧線飛了出去,在地上飛轉著滑遠。

  隨後是一聲悶響,兩個人重重摔在地上,傑森整個人壓在拉妮婭身上,壓得她骨頭生疼,更別提撞到的部位了。

  魅魔的身體本來就敏感,這一下撞得,拉妮婭還沒來得及有想法,淚腺就宣告罷工,嚷嚷著「我不行了」,准備突突給她噴出兩條水柱來。

  然而還沒哭出來,拉妮婭一抬頭,就看到了傑森漆黑的臉色。

  慫包一秒上線,小魅魔眼淚都在眼睛裡打轉了,愣是很堅強地沒哭出來。

  過了會,傑森爬起來,深吸一口氣:「我現在相信你真的只有八歲了。」

  拉妮婭:「……什麼?」

  傑森:「更有腦子一點的人是不會在廚房裡炸成一灘肉醬的,下次我是不是應該准備一個垃圾桶,好來收拾你的碎片?哦,我忘了,應該沒有下次了,正常來說,這裡早就該變成一片火海——」

  他憤怒也是情有可原——要不是他及時察覺不對,現在拉妮婭和他可能真的就像他說的一樣,在煤氣爆炸裡屍骨無存了。

  拉妮婭低著頭,沒說話。

  因為對像是拉妮婭,傑森還是克制了一下情緒,把剩下的話全部咽回去,轉身想去把天然氣先關上。

  然而他剛一轉身,就聽見衝刺的聲音,緊接著浴室門一響,過了片刻,水聲嘩啦啦響了起來。

  淋浴噴頭嘩啦啦放水,水柱噴灑在拉妮婭身上,她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感覺自己就像一株正在被澆水的植物。

  她把頭埋在膝蓋裡,隔著水聲,門外似乎響起了大門開關的聲音,傑森出去了。

  他應該不會回來了。拉妮婭想。

  她把腦袋埋得更深了點,尾巴浸泡在水裡,顯得格外萎靡,翅膀更是緊貼著脊背,不仔細看,幾乎會以為是衣服上的花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抬起臉,擦了擦發紅的眼睛,把水關掉,慢慢走向浴室門。

  打開門,客廳裡果然一片安靜。

  拉妮婭沒精打采地走出浴室,冷不丁身後響起男孩子的聲音:「再待下去,你就該發芽了。」

  聽到這道聲音,小魅魔眼睛睜得圓圓的,猛地扭頭,看到傑森就倚在浴室門邊的牆上。

  「啪嗒。」

  又是一聲,浴室的門被他一手關上,堵住了拉妮婭的退路。

  「……」

  拉妮婭緊張地咽了咽唾沫,細細的手指攥緊了,抿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傑森眼中,小魅魔渾身濕漉漉的,垂頭喪氣,散發著沮喪的氣息,像是被雨水打濕了毛的狗狗。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在雨天遇到的大狗,也是這樣濕漉漉的,低著頭不敢看自己。

  ……真的很像。傑森想。

  他僵硬了一瞬,目光下移,隨後別開了眼睛:「……抱歉。我語氣不好。不過你應該記住的。」

  這沒什麼好說的,拉妮婭也乖乖點頭,表示自己認識到了錯誤。

  於是傑森的態度更舒緩了,他現在的心態也起了變化——說真的,拉妮婭的確不懂,不小心犯了錯誤惹了麻煩,他又能怎麼辦。

  幾乎在他這麼想法萌生的瞬間,拉妮婭忽然一愣,眼睛裡浮現出些許迷惑,緊接著是難以置信的驚喜。

  一股溫暖的感情輕柔地滑進了她的胃裡,緩和了灼燒的飢餓感。

  每個人的感情都是不一樣的味道,拉妮婭能夠清楚地分辨出其中的區別,否則在她多線操作時她也不可能及時判斷出誰不能要。

  此時此刻,拉妮婭完全清楚這股感情來自誰。

  這這這……這麼快就收獲了嗎?

  小魅魔一瞬間就把剛才的情緒忘了個干淨,猛地抬頭看向傑森,眼睛裡幾乎在放光。

  下一刻,傑森下意識接住了撲過來小小軟軟的一團。

  小姑娘眷戀地在他懷裡蹭來蹭去,把頭發蹭得四處亂翹,聲音帶著點饜足,甜甜軟軟的:「我好愛你哦。」

  傑森:「……」

  傑森:「?!」

  混亂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臉有多紅,只剩下手足無措。

  他亂七八糟地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第5章 魅魔05

  傑森以前養過狗。

  當然不是什麼名貴的狗,只是某天他的父親從路邊牽回家的流浪狗,大型犬,毛發沒什麼光澤,蹲在地上時,甚至比當時的傑森還要高一點。

  那時候他的父母關系還沒那麼差,至少沒像後來一樣,把所有鋒利的言語當做可以使用的武器,想要在對方身上制造出鮮血淋漓的傷口。

  偶爾心情好時,他們也會在晚餐時說笑兩句,那時候傑森坐在椅子上,雙手從兩側按著椅面,感覺手背忽然一陣濕熱,低下頭,看到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從桌面下望向他,溫和地舔舔他的手。

  但無論是愉快還是輕松,對生活在哥譚東區的人們來說,都太過奢侈了。

  爭吵聲充斥廚房時,傑森和狗狗就站在門外;門下漏出的影子糾纏晃動時,他側躺在床上,伸手去摸床下毛茸茸的皮毛;吊燈在尖叫聲裡搖晃時,他們蹲在桌子下,地板上影子交錯,酒瓶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倒映出男女猙獰扭曲的臉。

  好像只是某一天,在他忙於照顧自己的母親時,他的狗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傑森找了它很久,但是沒有找到,轉念又想,就算找到了它,他也沒辦法養活他們倆。

  他覺得以它的聰明勁,要麼就是找到了一戶衣食無憂的人家,在新主人的花園裡快快樂樂地奔跑,要麼就是去了別的城區,當上了一群流浪狗的老大,每天帶著小弟在哥譚的小巷裡穿梭,比絕大多數人都要自由——至少他是這麼希望的。

  出於種種原因,傑森覺得自己大概要很久之後才能有機會再養狗,最少也要等自己再長大一點,有更多力氣去做別的事的時候。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似乎提前實現養狗的願望了。

  說的當然不是他打算拿著拉妮婭的錢養狗,而是在他現在的心累程度和養了只狗狗也差不多了。

  而且還不是那種性格溫和、智商較高、忠誠又威嚴的狗狗——不,不如說完全是反義詞。

  「你現在才回來?」

  一大早,傑森被敲門聲叫醒,揉著眼睛跳下床,一打開門,門外的人哈欠打得比他還大。

  「嗯……先讓我……」拉妮婭聲音越來越低,眼睛早就閉上了,腦袋也幾乎垂到胸口。

  「……」傑森冷漠地旁觀,盤算著她等會會不會直接撲倒在地上。

  好在拉妮婭還沒有那麼不清醒,快摔倒時,她突然精神一振,扶著門框站穩了,睜眼茫然地看看四周,眼睛那叫一個無神,傑森懷疑她現在都沒個焦距的。

  她站在門口,呆呆地和傑森對視幾秒,漿糊一樣混亂的大腦裡靈光一現,總算認出了他是誰,原本有些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了下來,沒等傑森關上門,就「砰」地變回了小姑娘的模樣。

  「啊,是你。」她快樂地宣布。

  看到拉妮婭變身,傑森急忙探出頭四處看看,緊接著迅速關上門。

  他轉過頭:「小姐,差一點——」

  話沒說完,傑森又是一陣無語。

  他關門用了幾秒——十秒最多了吧?

  就這幾秒鐘,拉妮婭居然又睡著了,不過這次她有了經驗,手指拽住了傑森的衣擺,起碼有了個支撐,沒有當場摔倒。

  他關門的動靜有點大,小魅魔一下被驚醒,綠眼睛睜圓了,緊張地看看四周,又落在了傑森身上。

  空氣似乎安靜了。

  緊接著,一個軟乎乎的笑容毫無征兆地綻放在了她的臉上。

  「早上好,傑森。」

  「早上好。」傑森不為所動,「不過現在是我的出門時間,讓個位置。」

  拉妮婭比他更不為所動。她明顯沒怎麼清醒,反應遲鈍不說,目光也有些呆滯,在他身上給視線找了個落點之後,立刻高高興興地蹭過來,抱著他的胳膊使勁蹭,一頭漆黑的鬈發很快蹭得亂七八糟。

  「……」傑森只覺得好無奈。

  一個月下來,傑森已經從最開始的不知所措迅速進化了成了現在的淡定,哪怕拉妮婭現在正在用力蹭他,他的內心也毫無波動。

  要說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拉妮婭的蹭法,很難不讓他聯想到自己養過的狗狗。

  傑森雙眼放空,一心把自己當成樹,果然沒過多久,拉妮婭就松開他,高高興興直奔床的方向,一個翻滾,把自己在被子裡裹成了一根熱狗。

  不出意外,她這一覺會直接睡到傍晚,然後半夢半醒坐起來,發一會呆,慢吞吞穿好衣服,接著出門不知去向。

  看這個作息,傑森幾乎要以為拉妮婭在上什麼夜班——如果不是他知道不可能的話。

  算下來的話,一個月下來,拉妮婭待在家裡的時間真是少得可憐。

  她似乎根本沒有這是她的家的意識,和傑森一對比,感覺她就是個拎包入住的房客,什麼食物都是傑森帶回來的,養家糊口簡直操碎了心,而拉妮婭除了帶錢回來什麼都不會,有時候還不回來,也沒見她有吃飯的時候。

  她到底每天晚上都在干什麼?傑森很難不懷疑。

  他們的時間也幾乎徹底錯開了,傑森一般是白天出去,偶爾回來晚點,拉妮婭則是白天埋在被子裡補覺,從晨光熹微睡到霞光鋪陳,晚上卻不見人影。

  時間不夠他繼續在這裡磨蹭,因此傑森只是看了眼床,最終還是選擇了出門。

  接下來又是忙忙碌碌一天,拉妮婭的錢包裡又多了幾張零散鈔票,與之相對的,傑森的心情可以說是急轉直下。

  「你少給了錢,昨天還不止這些。」

  五金店的男人眼睛都懶得抬起,輕蔑地笑了聲:「昨天的價格是昨天的價格,今天行情有變,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點錢夠你去舔幾口面包了,別在這邊礙事。」

  傑森攥著那幾張鈔票,吸了口氣,垂下眼睛,藏住了眼底的熊熊怒火。

  他對這種套路並不陌生,無非是看他年紀小,不可能反抗他們幾個成年人,所以往下壓價也不需要有多少顧慮,東區的孩子基本上都是這麼過來的,直到他們十三四歲,能被吸納進大大小小的團伙,去充當打手和小偷,這樣的情況才會有所緩解。

  所以他只能快點長大,快點變強,快點——

  快點怎麼樣?和他的父親一樣去給黑幫當打手,然後鋃鐺入獄,拋下他和母親,就此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離開時,傑森聽見身後飄來男人們隱約的嘲笑聲。

  他回到公寓,打開門,本來以為應該只有自己,一抬頭,卻意外地發現沙發上多了團東西。

  「你今晚不出門?」

  沙發上的毛毯動了動,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迷茫地看他一眼,隨後清醒了,從沙發上蹦下來,撲到傑森身邊,興高采烈地圍著他轉。

  「嗯嗯!」拉妮婭用力點頭,拽著他的衣服,一個勁往沙發上扯。

  這段時間,拉妮婭基本就泡在發展儲備糧上了,之前的八個約會結束,最終也就剩下來兩個,現在剛進入收獲期。

  當然,對拉妮婭來說的收獲期是從沒交往之前開始的,這個階段她已經可以吃飽喝足上好幾天了,每天見面反而不好,空出一兩天更有利於延長儲備糧保質期。

  這種手段在男女交往之間通常被稱為「欲擒故縱」……不過拉妮婭是完全不知道這麼高深的概念的,她只是很單純地知道這樣效果好。

  總之,今天是她的假期,這種時候也不方便出去狩獵,拉妮婭無所事事了半天,好歹想起來自己是有家的人。

  想到傑森,拉妮婭就覺得自己該回家了。

  最近和傑森也沒什麼相處機會,很不利於發展感情……得趕緊回來見縫插針回來刷好感才行。

  所以此刻,傑森面對的是一只一個沒拽住就被花花世界勾引著跑沒影、在外面浪了半天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家、於是急忙奔回來撒嬌的小魅魔。

  真正的狗崽大概也就這麼黏糊了,雖然傑森知道拉妮婭肯定是在外面游蕩撒潑滾了一身泥回來的,可被那雙波光蕩漾的綠眼睛盯著,他還是沒能說出什麼刻薄話來。

  他任由拉妮婭把自己扯到沙發邊,地上鋪著之前傑森從垃圾堆裡翻出來的長毛地毯,洗干淨就花了好久,曬干時更是他們合力才丟上晾衣架的,不過這份辛苦總算有回報,曬得蓬松的地毯像是一片狗尾巴草叢,散發出溫暖的氣息。

  拉妮婭平時就喜歡在地毯上滾來滾去,還會把傑森趕到沙發上,熟了之後,她也算是掌握了傑森的脾氣,知道他的怒氣底線在哪裡,於是膽子也大了,經常在各種地方指揮傑森,可勁在他的神經上反復橫跳。

  不過眼下她還是很乖的,把傑森拉過來坐下之後,拉妮婭也沒閑著,忙前忙後的,一會找果汁一會切水果,在傑森眼前轉來轉去,就差把「討好」寫在臉上了,很是狗腿。

  拉妮婭本來琢磨了好久自己該怎麼做——這次目標不是愛情,肯定不能用以前總結出的套路——但等看到傑森,拉妮婭很快察覺到今天他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樣。

  小魅魔的危險雷達響了起來。

  ……今天還是先算了吧,以、以後,也來得及的。

  拉妮婭一邊自我安慰,一邊默默取消了計劃,決定安靜如雞。

  等小魅魔終於忙完,傑森身邊已經擺了一圈食物,身邊拉妮婭噌噌坐下,捧著一杯插了吸管的果汁,嘬得滋滋作響,還不忘發出幸福的嘆息聲。

  雖然人類的食物不能填飽魅魔,但拉妮婭對這些也不過敏,並不是特別介意偶爾嘗一點。

  她尾巴在身後左一甩右一甩,一會勾勾傑森的手腕,一會碰碰他的手背,鋒利的棘刺表現得格外柔順。

  傑森耐心地等拉妮婭開口。

  他覺得拉妮婭應該想和他說什麼,雖然他現在也沒徹底讓憤怒消退,並不想開口聊天,但對像是拉妮婭的話,他還是可以稍微克制一下情緒的。

  但他等了很久,拉妮婭也沒說話,只是一心一意地喝著果汁,仿佛不知道身邊還有人。

  傑森聽著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心跳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時間似乎也放慢了腳步,窗台上日影橫移,漸漸被暮色所淹沒。

  地毯浸沒在燦爛的余暉裡。

  思緒漫無目的地隨著塵埃浮沉,傑森想了很久,有些明白了原因。

  有些時候,小惡魔簡直遲鈍得讓人生氣,根本看不懂臉色,總是惹出亂子,需要他跟在身後收拾爛攤子……但有些時候,她又對情緒出乎意料的敏感。

  至少這一刻,她只是想陪著他。

  沒人想說話,傑森的思緒很快飄遠了,拉妮婭則專心嘬果汁,偶爾轉過臉看看傑森,再往他那邊蹭蹭,肩膀和他的肩膀碰在一起。

  過了一陣,傑森冷不丁問:「你上過學嗎?」

  拉妮婭渾身一僵:「……怎怎怎麼了。」

  發呆的時候很容易想點不切實際的東西,比如傑森現在就在想買書的事。

  之前清空了壁櫃,還沒找東西填進去,正好可以放幾本書,雖然就算是舊書也很貴……

  反正都要買書,傑森就想要是拉妮婭有想看的書,他可以順便帶一兩本回來。

  「你有什麼想看的書?」

  拉妮婭現在從脊背到尾巴都僵硬了,聽傑森這麼說,牙齒都開始打架。

  「沒沒沒有,我不喜歡書書書。」

  她反應這麼不正常,傑森本來沒注意,現在也被拉妮婭的反應吸引了。

  「……」他沉默了一下,從口袋裡翻出一團皺巴巴的報紙,之前他拿報紙來包東西,在地毯上攤開。

  傑森指著報紙上最大的標題,冷靜地問:「讀一遍。」

  拉妮婭:「……誰是下一個,在哥譚夜幕中,打擊、擊、擊……」

  傑森:「……」

  拉妮婭:「擊,擊,擊……」

  傑森:「……你不認識。」

  拉妮婭尾巴都縮起來了,過了會才抬起頭,超級無辜地望著傑森。

  「誰是下一個在哥譚夜幕中打擊犯罪的鬥士。」

  傑森不帶感情地念完標題,同時掃了眼內容,大概了解到這又是一篇說蝙蝠俠的報道,這個穿梭在哥譚夜色中的神秘鬥士可以說是這座城市的義警,多年如一日地和哥譚的犯罪風潮進行對抗,這也不是傑森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了。

  從他出現起,就是大大小小報紙最青睞的對像,連帶著他的助手也萬眾矚目,不少人都在好奇他的前任助手「羅賓」去了哪裡,以及什麼時候他會找一個新助手。

  但這些不是傑森現在關心的,他念完這句話,抬頭看向目光游離的小姑娘,語氣復雜:「所以你不識字。」

  拉妮婭嘴硬:「我認識它們!它們認識我!雖、雖然只是一部分……」

  傑森:「……」這不就是半文盲嗎。

  這個結果他也不是很意外,畢竟拉妮婭年齡擺在這裡,她也沒時間去上學,能認識這麼多詞,靠的估計還是自學。

  想歸想,傑森還是覺得不能這樣:「以後我教你認字。」

  拉妮婭:「?!」

  不要啊,她還要出門打獵養活自己呢,哪裡有時間學習啊?

  想通這一點,拉妮婭毫不猶豫,猛地從地毯上彈起來,連滾帶爬就要逃跑。

  「等等,別跑!」傑森急忙抓住她的尾巴。

  尾巴被拽住,拉妮婭又衝得急,一個不穩,撲通一聲臉著地撲倒,還在不死心地撲騰。

  傑森:「……」

  他收漁網一樣費勁地把拉妮婭一點點拽回來:「你總不能一直不認字,每天抽點時間,不會耽誤你出去的……」

  拉妮婭掙扎失敗,臉還埋在地板上就開始抽噎:「我不要,不要……」

  這個人類,簡直是惡魔!


第6章 魅魔06

  「是你訂的貨嗎?」門外的人有些疑惑。

  他面前,門裡站著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男孩,個頭還挺高,鼻子上貼著一枚創口貼,略長的黑發垂在額前,稍稍遮住了眼睛。

  走廊裡昏暗的光線中,他的眼睛在藍與綠之間微微變幻。

  「對,是我。」

  傑森接過貨物,放進門後,這批貨也就是在他這邊中轉一下,下午就要送走,運氣好的話,估計能拿到一筆錢。

  對於游走在灰色地帶的行業來說,上下游是不會直接交接的,經常需要一些中間人轉手,也就是傑森現在在做的事情。

  確認傑森接手後,送貨人感嘆了一下他的年紀,正想離開,剛轉身,忽然聽到細細的抽泣聲從房間深處飄出。

  聲音很微弱,就像是被膠布蒙住嘴發出的嗚咽,但能聽出應該屬於年紀不大的孩子。

  送貨人遲疑一瞬,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房間沒有開燈,黑洞洞的,看不清裡面的情形,只讓人覺得陰森。

  「剛剛我……」不知是不是鬼使神差,送貨人問了一句。

  面對他的質疑,面前的男孩卻表現出了超乎年齡的鎮定,甚至有些不耐煩。

  「你很好奇?想進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他一邊說,一邊讓開了一條路,似乎完全不介意對方發現什麼。

  穿過走廊的風忽然變大,房間裡盤旋著呼嘯的風,飄出來的嗚咽被風撕扯了幾下,越發像是鬼魂的悲鳴。

  男孩抬頭看著他,他這個年紀五官還沒有長開,然而在光線的襯托下,似乎每處棱角都被掃上了冷峻的陰影。

  「……」送貨人咽了口唾沫,不想承認自己居然被一個小孩子給鎮住了。

  望著送貨人匆匆離開的背影,傑森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迅速關上門,轉身清點貨物——不是什麼出格的東西,只是一批從贓車上拆下的零件。

  他現在不在拉妮婭的公寓——傻子才會把接頭地點放在自己家——不過也沒離開遠,僅僅是在附近找了處沒人住的破房子,這種地方在東區並不少見,畢竟絕大部分生意都會有用到這種地方的時候,大多數時候,大家也會保持默契,心照不宣避開彼此。

  清點完貨物,傑森才走進房子,沿著嗚咽聲飄來的方向,打開一扇房門。

  房間裡僅僅開了一盞燈,中間擺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燈就懸在桌子上方。

  ——拉妮婭坐在椅子上,握著一支筆,一邊抽泣,一邊對著書本在本子上抄寫單詞。

  傑森:「……」

  啊,他好累。

  黑暗的房間,孤零零的光源,哭泣的小女孩,酷刑——好好的學習居然被搞得仿佛犯罪,這間房間更是好像犯罪現場,如果把拉妮婭放出去,她絕對會哭唧唧控訴傑森對她施加的殘暴行徑,引發一片同情。

  天知道,他只不過是在讓拉妮婭認字。

  不開燈也是有原因的,拉妮婭的注意力實在是太容易轉移了,一點小動靜就能把她牽走,傑森自認為自己也沒有那麼專注吧,就這樣,他也是完全不能理解拉妮婭注意力分散的速度。

  要是開了燈,那可就完了,拉妮婭光是玩手影都能玩得興致勃勃,學習效率就別提了。

  ……有時候,傑森真的很難不懷疑拉妮婭的智商。

  他走進房間,拉妮婭的注意力明顯有一瞬間的轉移,但或許是想到之前的慘痛教訓,她的精神反而猛地集中了,連握筆的姿勢都變得標准了不少。

  等傑森走到她身邊,她的表現更是超乎尋常的好,每個單詞都規規矩矩,絲毫沒有之前跳脫的模樣。

  等她寫完最後一筆,拉妮婭大出一口氣,隨後筆一甩,捧著本子遞給傑森,雀躍又驕傲:「怎麼樣!」

  傑森一目十行,有些驚訝:「咦……還不錯,這次沒抄錯單詞。」

  聽到他這麼說,拉妮婭尾巴都翹了起來,一挺胸,雖然沒說話,但那得意的小模樣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那麼我是不是……?」小魅魔小聲暗示,閃動的綠眼睛裡不乏期待。

  傑森檢查得也很欣慰,要知道前兩天他只有心累來著,沒想到雖然拉妮婭肯定沒少開小差,但作業居然完成得還不錯。

  他本來也不是這麼愛管人的性格,結果被拉妮婭逼得……

  傑森現在拿來安慰自己的就是狗狗領回家還要教上廁所呢,更何況拉妮婭這麼大一只……

  他放下本子,抬起頭,心情也好了很多,於是興衝衝提議:「差不多,我已經准備好你的考試了,那麼你——」

  拉妮婭:「……?」

  考什麼?什麼考?那是什麼?

  小魅魔並不理解考試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但是她直覺這不是個好東西,這個詞聽起來就和「傑森」差不多。

  面對她不信任的眼神,傑森非常想翻個白眼。

  認識拉妮婭之後,傑森的生活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最明顯的就是他有了一筆可以自由支配的錢。

  窮人之所以總是窮困潦倒,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生活逼迫他們無法攢下錢,無法在尋求改善生活的途徑時有機會緩衝。

  而拿著這筆錢,傑森也有機會插手一些以往無法插手的買賣,從而更有效率地賺錢,倒賣汽車零件可比自己去偷輪胎要方便得多。

  從他開始考慮買書這點就知道,他現在已經有了小小的一筆空閑資金,也有余裕去思考更多東西。

  「不管怎麼說,你應該去上學。」

  拉妮婭對於這個提議可以說是十萬個不情願,並且並不介意直接表現出來。

  她趴在桌子上,臉頰鼓起來,楚楚可憐地衝著傑森發射狗狗光波:「我不想上學……再說你也沒有上學啊?」

  「……」傑森很艱難地抵擋了這一波攻勢,「我早就畢業了——從犯罪巷的大街小巷裡。」

  拉妮婭:「但是我賺的錢比你多,不需要上學也可以賺這麼多哦,而且我可沒有偷東西。」

  傑森:「嘿,我偷東西只是為了活下去!」

  這句話其實挺沒說服力,但拉妮婭一聽可不要太親切,瞬間就和傑森產生了共鳴,連忙感動地點頭:「嗯嗯!我也是!我沒有說你的意思,你也很辛苦的,我知道!」

  她說完,感覺從傑森那邊傳遞來的感情又有了細微的變化。

  傑森的辯解還沒出口,小魅魔就一個飛撲,黏黏糊糊親親蹭蹭,還不忘把那句台詞掛在嘴邊:「我好愛你哦。」

  傑森的話被拉妮婭這一出徹底堵了回去:「……」

  他現在對這句話已經有免疫了——拉妮婭說「我好愛你哦」其實就和「我想要杯咖啡」沒什麼區別,只是他還沒摸清楚拉妮婭到底在什麼時候會拿這句話突然襲擊。

  說到這個,傑森又萌生出了別的想法。

  他一直不知道拉妮婭到底是怎麼賺錢的,怎麼想,以她的智商……和年齡,周旋在心思叵測的男人之間都是很危險的,如果他能夠找到別的賺錢方法,拉妮婭起碼可以早點回來。

  那邊拉妮婭繼續振振有詞:「而且犯罪巷也沒什麼學校,如果你要說古恩太太的男子學校,它已經把要求寫在名字裡了。」

  說到這裡,小魅魔的尾巴又隱蔽地晃了晃。

  自從傑森問過她上沒上過學,拉妮婭就很警覺地把附近的學校研究了個遍,最終得出自己肯定是上不了學的結論,又是好一陣得意。

  傑森還想說什麼,但這時,拉妮婭看了眼手表,歡呼一聲:「耶!」

  ——她和傑森約定好的學習時間截止至她出門前,現在拉妮婭該出門去赴約會了。

  不等傑森說什麼,拉妮婭就蹦了起來,衝刺下樓,動作那叫一個利落,她寫字時那慢吞吞的勁完全不能比,生怕傑森攔住她一樣。

  只是一轉眼,傑森居然只能看見拉妮婭的背影了。

  傑森:「……」

  他看了眼貨物,想了想,決定這次去看看,拉妮婭每天不回家到底在干什麼。

  ……

  這恐怕是幾個月以來拉妮婭赴約最積極的一次……要是她的約會對像知道的話,恐怕會幸福得哭出來。

  「嗨,拉妮婭。」

  當看到打扮時尚的漂亮姑娘沿著街道一路小跑過來時,年輕人露出了一個毫不掩飾的欣喜笑容。

  拉妮婭對他打了個招呼,注意力瞬間被他手裡的可麗餅吸引了:「啊,你買了這個。」

  年輕人:「是的,剛剛路過的時候我想到你……」

  他話音未落,拉妮婭一手把頭發別到耳後,低頭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可麗餅。

  一瞬間,年輕人的心跳聲大得幾乎壓過街道上的喧囂。

  可麗餅並不能喂飽拉妮婭,但同一時間充盈全身的能量比可麗餅更能讓拉妮婭滿足。

  這次的獵物是比較好培養的那種,按照拉妮婭的經驗,保質期也會更長一點——怎麼說,好像這個年紀的男性會更加不在意她聰不聰明……

  平心而論,拉妮婭還是比較喜歡這種類型的儲備糧的。

  這樣的話,這兩天大概是不用忍飢挨餓了……

  下一刻,拉妮婭忽然噎了一下。

  她捂著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年輕人愣了下,慌亂地問:「你還好嗎?要不要水?」

  拉妮婭:「不……沒事。」

  嘴上這麼說,小魅魔冷汗都快下來了。

  剛剛一瞬間,她感覺從傑森那邊傳遞過來的感情有了一個詭異的起伏,摻進了一些別的情緒。

  都是感情,拉妮婭當然不會挑嘴,放在平時她還會高興,畢竟總是吃愛情也會膩的嘛,換換口味多快樂。

  但聯系到感情變化的突然,還有這個時機……

  ……不用回頭,拉妮婭也能猜到傑森肯定在某個角落跟蹤自己。

  怎怎怎麼辦,雖然他們都是見過她前男友的關系了,但是正在進行時的還沒見過吧,而且她今天也不是只有這一個約會,結束之後還有兩個……

  傑森最近在孜孜不倦和她科普半夜在東區晃悠的危險性,拉妮婭聽了這麼多,也能猜出他估計不太希望自己晚上不回家,只好說自己在打工很安全,如果被發現她其實是在酒吧嗨,很難說他會不會做些什麼……作業就是個例子!這個惡魔想做什麼沒有做不到的!

  拉妮婭越想越莫名慌得一批,連帶著約會也開始心不在焉起來,好在對方比較眼瞎,也看不出她在走神,仍然很是心潮澎湃。

  約會結束得很是倉促。

  分開後,拉妮婭就警覺起來,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試圖從人群中找出傑森的身影。

  可惜傑森藏得很好,拉妮婭眼睛睜得老大,也沒能從人群裡找出他。

  發現找不到傑森後,拉妮婭只好改變戰術,立刻閃進小巷,高跟鞋一脫,看准路就開始奪命狂奔。

  她沒有直奔下一場約會的地點,而是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中間穿插了不少古古怪怪的道路,有的地方甚至要變回去才能通過,把赴約搞得好像打游擊一樣驚險刺激。

  幾乎跑了小半個東區,拉妮婭總算放慢速度,心想這下應該甩掉傑森了吧……

  要是時間再長一點,她明明可以收獲更多食物的……小魅魔真是越想越遺憾。

  她帶著這樣的想法走出小巷,沒走兩步,忽然感覺臉上一涼。

  拉妮婭抬起頭。

  ——無數透明的雨線從灰藍的天空中垂下。

  下雨了。

  只是短短片刻,細雨就變成了大雨,拉妮婭急忙找地方躲起來,剛躲好,就接到了取消約會的電話。

  對面遺憾得情真意切,絮絮傾訴對拉妮婭的思念之情,拉妮婭沒什麼可說的,幾句話後,就結束了通話。

  掛斷電話,她蹲在小巷裡,望著黑雲翻湧的天空發呆。

  雨珠從建築邊緣跌落,摔在她面前的泥濘裡,濺起一簇簇小小的水花。

  巷口跑來一只流浪狗。

  一路上都沒有什麼可以擋雨的地方,因此流浪狗目標很明確,一路踩著水窪跑到拉妮婭面前,沒在意這個人類,一低頭鑽進來,蹲在拉妮婭身邊。

  拉妮婭瞥了它一眼。

  冒雨跑了一路,流浪狗的毛皮當然是濕透了,肚皮下面的毛一縷一縷往下滴水,很快積出了水窪。

  大概是這樣不舒服,它抬起後腿,打算撓撓耳朵。

  拉妮婭一看它的動作,頓時警惕起來:「等等,想待在這裡,你不許甩水。」

  流浪狗仿佛聽懂了她的話,放下後腿,轉過頭,黑珍珠一樣的眼睛無聲地盯著拉妮婭。

  小魅魔當然不會像人類女孩一樣驚訝或者激動,在她眼裡,狗和人類也沒什麼區別,都是和她不一樣的東西。因此確認流浪狗不會甩水後,她總算放下心,回過頭,繼續望著天空發呆。

  她和流浪狗默默蹲在一起,等著雨停的時候到來。

  雨一直沒有停,不過漸漸小了起來。

  眼看著天似乎也該黑了,拉妮婭算算時間,覺得反正今天約會是泡湯了,還不如早點回家。

  她其實很習慣獨自回公寓了,作為這片已經徹底見鬼的街區的住戶,她當然很清楚這裡的生存法則,反倒是傑森,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她不安全,要知道,在哥譚的最底層,本來就沒有什麼安全可言。

  回去的路上也的確沒什麼波折。

  出乎意料,拉妮婭回到公寓時,傑森居然不在,這讓拉妮婭很是懷疑他是不是還在自己跑出來的路線上繞圈子。

  傑森不在的話,公寓就和拉妮婭一個人住的時候沒什麼區別了,頂多干淨一點。

  她先是在沙發上躺了一會,接著滾到了地毯上,滾了不知道多久,又撲到床上,把自己裹進被子,閉上眼睛,好一會忽然睜開,盯著天花板發呆。

  窗戶下面的架子上已經擺上了植物,被傑森照顧得很是茂盛,爆出了不少葉片,拉妮婭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她和它們不太熟,只知道很香。

  看了一會植物,拉妮婭的目光又開始在公寓裡游離。

  桌上多出了胡椒瓶;水池裡是沒來得及洗的碗;牙刷多了一只;她的床上擺了兩個枕頭;一分為二的衣櫃;被她塞在床下的作業本……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裡似乎多出了很多東西,但在這一刻,這裡又變得這麼的空曠,好像多少東西也沒辦法填滿。

  拉妮婭慢慢從床上爬起來。

  她靜靜地想了很久,默默翻下床。

  她爬到床底下,把作業本找出來,拍拍上面的灰,帶到桌邊,打開燈,繼續做她沒完成的作業。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走廊上似乎響起了腳步聲。

  拉妮婭的筆停住了,不知不覺她的腦袋也轉了過去,盯著門的方向,目光炯炯有神。

  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她熟悉的節奏,很快鑰匙碰撞的聲音響起,嘩啦啦格外清脆。

  拉妮婭一瞬間從椅子上蹦起來,衝到門邊,一把拉開門,准確地撲進門外的男孩子懷裡——

  「汪。」

  拉妮婭低下頭,看到傑森腳邊跟著一只眼熟的流浪狗。

  「它一直跟著我,」傑森解釋,不過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我覺得我們可以養它。」

  「……」拉妮婭抬頭看看傑森,又低頭看看流浪狗。

  流浪狗無辜地和她對視。

  ……小魅魔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哭聲。

  「你明明都有我了,為什麼還要養它!!!」


第7章 魅魔07

  拉妮婭最近的心情很差勁。

  盡管她放聲大哭,傑森還是決定把那只流浪狗留了下來,還給她起名叫羅莎。

  「你也看到了,她不打算走。」他說。

  拉妮婭:「……」別以為她沒看到他說這話時有多得意了。

  而且這只狗也好過分!居然這麼不知恥!跟著傑森回來就算了,還黏著不放!簡直是詐騙!

  可惜除了她很有危機感以外,拉妮婭實在找不到第二個理由來阻止傑森。

  錢?他們現在也沒缺到不能分一口食物給羅莎;空間?擠一擠還是擠得出來的;沒有時間?她和傑森作息是錯開的,基本上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有一個人會在家……

  但拉妮婭覺得自己的危機感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類經常會把寵物當做自己的家人,傑森看起來就像是那種人類,那樣的話,他肯定會把感情分一部分出去給羅莎,也就是說,羅莎完全就是自己的競爭對手!區別只在於羅莎不需要靠感情活著,她卻是沒有感情就會餓死的!

  這幾個月下來,拉妮婭早就拜倒在自己超凡的智慧下了。多虧她幾個月前的突發奇想,現在她每天都能穩定收獲來自傑森的投喂,雖然不算很多,但也很大程度緩解了拉妮婭的困境。

  魅魔的食物只能來自人類男性,以往拉妮婭狩獵起來都是連軸轉,這個儲備糧過期了,她就要緊急尋找下一個才行,否則第二天「魅魔橫屍街頭」的逸聞就要上當地小報了,所以拉妮婭經常會同時維持兩段以上的關系,還要注意打好時間差,確保自己不會斷糧……

  這樣操作當然是存在一定隱患,畢竟儲備糧過期的時間完全是隨機的,長久以往,還是有可能出現斷糧的慘況,除非拉妮婭可以同時進行三線乃至N線操作……

  但現在,拉妮婭狩獵完全不需要那麼拼命,就算幾天沒食物,有傑森在,起碼不會淪落到餓死的境地。

  按照人類的觀念,爭奪感情的對手就是情敵,於是在嘗到好處之後,小魅魔對於情敵的出現很是警惕。

  然而沒想到情敵出現得這麼快……!

  可惜拉妮婭負氣了好半天,也沒能改變這個結局,當天,羅莎就正式成為了這個古怪的「家」的一員。

  一晚上,傑森都在忙著給羅莎洗澡,准備狗窩和廁所,尋找食物……拉妮婭全程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超冷漠地看著他忙忙碌碌。

  她是不會去幫忙的。小魅魔憤怒地想。

  ……她不知道,傑森根本就沒想過要讓她來幫忙。

  如果家裡有別的寵物,接新寵物時最好先隔離,觀察彼此之間的反應,等待雙方熟悉之後再考慮接觸——傑森是不知道這麼系統的方法,不過他本能地覺得這時候就別讓拉妮婭插手了,她能安安分分待在哪裡他就謝天謝地,甚至還要在心裡誇一句她的好。

  當天晚上,羅莎被留在了浴室裡。

  對此,拉妮婭格外滿意。

  傑森收拾完浴室,一出門,就看到拉妮婭跪坐在床上,尾巴一搖一晃,很是期待地看著自己。

  月光下,那雙綠眼睛就像是森林掩映的深湖,只是一晃,就碎出千萬片湖光。

  傑森完全能猜到拉妮婭在得意什麼,頓時又是一陣無語:「下一步你是要和她搶食盆嗎?需要我給你定制個特別的狗狗碗嗎?」

  「我?才不會。」拉妮婭矢口否認,同時仰頭躺倒在床上,被子一裹,「我要睡了,晚安。」

  傑森:「……」可是你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

  他當然阻止不了拉妮婭敵視狗狗,畢竟做決定的還是拉妮婭自己,但他覺得拉妮婭不能,起碼不應該如此自然地代入進奇怪的角色裡……

  ……

  第二天一早,傑森照例早起,給羅莎添了食物,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羅莎帶出門。

  比起貓,狗所需要的活動空間更大,但傑森也不是出門玩的,帶上狗總是有些不方便,因此猶豫再三,他還是決定獨自出門。

  希望回來之後這個公寓還在吧。他不抱希望地想。

  他出門後,拉妮婭原本閉著的眼睛一下睜開了。

  小魅魔一秒跳下床,因為動作太急,還差點被丟在地上的衣服絆倒。

  她三兩下衝到浴室門邊,氣勢洶洶地一把拉開門。

  聽到動靜,浴室裡的大狗抬起頭,和她無辜地對視。

  平心而論,羅莎其實是條很安靜乖巧的狗,從初遇到現在,拉妮婭就沒聽到過她亂叫。

  但拉妮婭可不會因為這點理由就相信羅莎是個好東西。

  「聽著,」她不為所動地說,「你有必要認識到一點——這裡是我的房子,我才是這個家裡地位最高的。」

  ……傑森還是忽略了一點,對於寵物來說,比起別的,確立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對於小魅魔的話,狗狗繼續保持無辜的沉默。

  「總之,你要尊敬我才行,這樣我才允許你在這裡待下去,否則……」

  拉妮婭本來想威脅,然而想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威脅來,最後只能超凶地恐嚇:「否則我會把你的食物吃光。」

  羅莎:「汪。」

  「這樣才對。」拉妮婭滿意地點頭,接著話鋒一轉,「再說,你以為傑森很厲害嗎?才不是,他也是被我撿回來的,哼哼,是我養他哦!養過就是我的了,你也要聽我的!」

  羅莎:「汪。」

  「對,他出門也是我允許的,你想出門的話,也要我允許才行。」

  「汪。」

  「不行,你只能睡在這裡,外面是我的地方,我只是允許傑森在客廳活動而已……!」

  這些話本來就是拉妮婭瞎說的,結果她越說越自信,甚至把自己都說服了。

  就是這樣嘛!要是以後傑森不投喂她,她就把他關起來不給出門!她信心十足地想。

  對此,羅莎一如既往表示:「汪。」

  拉妮婭:「什麼?你想和他一起睡?不可以。」

  對於這個訴求,羅莎寸步不讓,從地上爬起來,雙腿一分,拉開了架勢。

  小魅魔神情也凝重起來,輕薄的翅膀打開來,尾巴很有威脅性地左一甩右一甩,嚴陣以待。

  ……不久後,傑森一打開門,就聽見一陣混亂的聲響。

  地毯上,小魅魔和狗滾來滾去,正在打架。

  傑森:「……」

  他現在非常想轉身離開。

  好在傑森很快鎮定下來,轉頭仔細觀察了一下戰況,頓時發現這一架打得真是慘不忍睹。

  按理說,拉妮婭好歹是惡魔,和狗打架……總該占優勢,但就傑森的觀察來說,他完全沒看出來這點。

  拉妮婭被羅莎壓住,都快淹沒在狗狗的毛裡了,正在手腳並用在絨毛海裡胡亂抓撓,翅膀根本沒起到什麼用,尾巴倒是很努力,扯著羅莎的後腿想把她拽倒,但她疏忽了一點,那就是狗並不是少一條腿就沒辦法保持平衡的人類,她現在做的只能算是並不出色的掙扎。

  這樣看下來,仿佛狗狗還更有分寸一點,畢竟目前為止,傑森既沒看到羅莎動牙齒和爪子,也沒看到拉妮婭身上多了幾道血痕。

  他只看到羅莎對拉妮婭的掙扎表現得十分寬容,只是用爪子一下一下把拉妮婭的手打下去,比起真情實感打架的拉妮婭,更像是在和拉妮婭玩……

  傑森:「……」她怎麼這麼菜。

  就在這時,局勢陡然發生了變化。

  拉妮婭的手也不是每次都被按了下去,趁著對手失爪,她抓住機會,抓住對方的前腿,一個翻身,居然把對手摔翻在地。

  拉妮婭騎在狗狗身上,發出一聲歡呼。

  「我贏了!所以今天是我和他睡!」她超得意地宣布。

  羅莎:「汪。」

  拉妮婭:「那當然,我可是這個家裡最厲害的!」

  她說完才注意到傑森,綠眼睛看了過來,一瞬間,傑森居然覺得她眼睛亮得像是燈火輝煌的歌劇院。

  「你們相處得怎麼樣?」他略過了眼前的這一幕,開始睜眼說瞎話。

  確定了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拉妮婭還是很高興的:「還可以,她還是很識時務的!」

  傑森:「……」識什麼事務,假裝被你打倒嗎。

  你這莫名其妙的自信到底是哪裡來的啊?

  不過確認拉妮婭和狗狗現在已經沒有芥蒂,傑森也放下心,看看時間,決定去冰箱裡翻翻上次剩下的意面,今天一塊煮了。

  煮意面要不了多少時間,傑森很快端著意面出來,一抬頭,眼瞳頓時一縮。

  雖然拉妮婭不用吃人類的食物,但約會對像經常會送點她什麼小點心,因此她每天回家都要先清空手包,免得下次約會時露餡,而這些小點心一般都是進了傑森的肚子。

  現在她養的對像又多了一個,拉妮婭當然不會介意分點給狗狗。

  她把巧克力掰成塊,遞給羅莎,大有狗狗不吃就塞進去的意思。

  被傑森一把攔下的時候,拉妮婭還有些迷惑。

  看著拉妮婭用「我做得這麼好你還想干嘛」的眼神斜斜睨他,傑森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狗不能吃巧克力。」

  拉妮婭沒放在心上:「只是嘗嘗看,沒關系吧?」

  當然有關系!

  傑森被毫無常識的小惡魔搞得真是氣個半死。

  他一開始還只是解釋,但往後,拉妮婭還是一副不解的模樣,並且開始走神,目光追著羅莎的尾巴飄來飄去,終於讓他忍不住氣得訓起拉妮婭來。

  意識到傑森好像被氣到了,拉妮婭總算端正了態度。

  接下來的過程裡,她一直保持乖巧又茫然的傾聽狀態,傑森說一句她就點一次頭,看起來仿佛是聽進去了。

  傑森最終還是消氣了,只是越發無奈,決定喝口水冷靜一下。

  結果他轉頭喝口水,一回頭,發現拉妮婭居然不在原地了。

  再一看,她已經沒心沒肺地和羅莎玩耍起來,笑得那叫一個開心,完全看不出剛被捏著訓完。

  傑森:「……」負氣。

  氣上頭了,他看著拉妮婭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今晚我睡沙發。」

  拉妮婭捕捉到關鍵詞,疑惑地回過頭:「沙發睡不下兩個人吧?」

  傑森:「不,你睡床就好。」

  拉妮婭:「?!」

  傑森不睡床+羅莎睡地板=他們一起睡。

  ……這不公平!她明明贏了!

  拉妮婭被這個決定搞得傻了眼,急忙拋下狗跑過來纏傑森:「但是最開始你還說要睡床的……!」

  傑森十分無情:「我現在想想,床上的確有點擠。」

  拉妮婭:「???」

  接下來的半天裡,小魅魔一直在鍥而不舍糾纏傑森,試圖改變他的想法,可惜直到傑森把被子搬到沙發上,她也沒有成功,一如既往。

  傑森去洗澡了,拉妮婭坐在床上,呆呆地盯著沙發。

  明明現在她可以占據一整張床了,為什麼她沒有任何勝利的感覺呢?

  小腿忽然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蹭過,拉妮婭低下頭,發現是羅莎蹲在了她的腳邊。

  小魅魔和狗對視了幾秒,羅莎忽然抬起前爪,用兩條後腿站立,兩只前爪搭在了拉妮婭的肩膀上。

  柔軟的肉墊帶著溫熱,拉妮婭恍惚感覺狗狗給了她一個擁抱。

  拉妮婭含著淚:「……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羅莎:「汪。」

  拉妮婭:「……嗚。」


第8章 魅魔08

  兩年時間很快過去了。

  對人類來說,兩年時間足夠讓一個人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果是個孩子,那麼兩年前與兩年後甚至可能判若兩人。

  但對拉妮婭來說,這兩年實在是沒什麼變化。

  外表變化當然還是有的,和人類一樣,魅魔的成長也需要大量能量,如果能量足夠多,提升階位都不是不可能的事。以前拉妮婭常年過得就是溫飽線上的生活,因此看起來比同齡人還要小一點,不過有了傑森之後,她的生活質量總算有所提升,兩年下來,總算也長到了同齡人的平均身高。

  而除了這點以外,她的生活就沒有更多變化了,從這點上看,對於生命更長的物種似乎更難感知到時間變化所帶來的影響,起碼拉妮婭就是這樣,她狩獵的範圍更大了點,她打獵時間變短了點,狩獵起來效率更高了點……這些變化太過細微,她很難細心地注意到。

  就好比她現在都沒有注意到,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養成了提前回家的習慣。

  「晚上好,羅莎。」拍拍迎到門口的羅莎腦袋,拉妮婭一邊一跳一跳脫掉高跟鞋,一邊單腳站立,轉頭四顧,「傑森?」

  她和羅莎玩了一會,一路打打鬧鬧,直到廚房門口才停下,一起趴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圍觀廚房裡的動靜。

  像他們這樣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有穩定工作,拉妮婭的情況又特殊,因此她和傑森的作息時間一直亂七八糟,有時候能湊上,有時候則正好錯開。

  最近他們的作息是錯開的,拉妮婭白天出門狩獵,傍晚之前就准時到家等待開飯,傑森則是臨時改到了晚上,等給拉妮婭和羅莎做完晚飯,他就要出門去了。

  拉妮婭當然是不指望這一口晚餐,但她對嘗嘗看也不抗拒,只不過因為不需要,食量顯得格外小而已。

  她的表現也沒有引起傑森的懷疑,他一直以為拉妮婭是在外面吃過了——畢竟最開始拉妮婭就沒有帶食物回來的習慣,有那麼幾天,傑森很是懷疑她是不是想要餓死他——因此也沒在意過拉妮婭的食量,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拉妮婭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

  此刻小魅魔和狗狗守在廚房門外,嗅了嗅空氣中飄來的食物香氣,雙雙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兩條尾巴更是搖得飛快,看上去居然極為神似。

  不過比起安靜乖巧的羅莎,小魅魔更加熱情主動一點,等傑森熄火收工,端著食物走出廚房,剛給羅莎加好狗糧,冷不丁背上就是一沉。

  小姑娘撲上來,從背後抱住他的脖子,腳尖離地,重心全部放在他的身上,要不是她體重輕,現在傑森就該一頭扎進狗食盆裡了。

  「今天是什麼是什麼!」拉妮婭很是積極地問。

  傑森不算特別艱難地站起來,拖著這麼大一只沙包往餐桌走:「炸魚伴蘆筍和土豆,你知道你這樣很影響我的行動嗎?」

  小魅魔對於他的抗議充耳不聞,繼續掛在他身上耍賴,用自己的角蹭蹭他的背,直到傑森走到她的座位旁邊,才高高興興跳下來:「好的,本次旅程結束——」

  不等傑森離開,她突然跳起來,啪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人類家人之間培養感情的方式!」拉妮婭宣布。

  盡管過去了這麼久,傑森依舊不太適應這種突然襲擊,雖然感覺上和被羅莎舔了一口沒什麼區別……但事情當然不能這麼算。

  為了掩蓋這一瞬間的不自在,他下意識反唇相譏:「非常出色,而且距離撞斷我的鼻梁也只差一英寸了。」

  拉妮婭不以為意:「那我下次注意點,我先吃了!」

  看著她揮舞刀叉埋頭苦吃的模樣,傑森忽然覺得,他現在的生活,和很久之前似乎也沒什麼特別大的區別。

  他說的不是父親還在的時候,而是他獨自照顧被毒/癮折磨的母親的那一年半,和那時相比,現在房子變小了,狗重新養起來了,要照顧的人也從媽媽換成了這只小惡魔,但除了這些,別的地方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他一邊看書一邊想。

  雖然直到現在,他們的生活也不能說非常穩定,依舊建立在無數不確定上,兩個人也需要不斷賺錢,但偶爾的,他們也會有一點點時間可以浪費一下。

  今天拉妮婭回來得早了一點,而傑森也沒有那麼迫切需要出門,於是晚飯後,兩個人一狗一起靠在沙發下,開始無所事事地浪費起生命來。

  傑森還是找了點事情做的,他盤腿坐在地毯上,把之前沒看完的書撿了起來,繼續往下看,而羅莎趴在他的右手邊,聚精會神盯著他手中的書頁,仿佛也在認真閱讀,著實算是一對勤奮好學的好搭檔。

  相比之下,小魅魔就顯得很不學無術了。跟著傑森看了半頁,她就開始打哈欠,接著拍拍地毯,找了個合適的角度,便舒舒服服躺下去,蜷縮在傑森身邊,沒幾分鐘就睡著了,傑森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她的頭發。

  漆黑的鬈發柔軟而又冰涼,魅魔精致的角藏在發絲間,仿佛冰冷的石塊,就像是藏寶游戲裡的寶物,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去尋找。

  漸漸地,羅莎的尾巴也不怎麼甩動了,安靜地趴在地毯上,只是偶爾尾巴才會拍拍地板。

  夕陽的余暉在她的毛發上流動,仿佛麥田裡起伏的波濤。

  等到天漸漸黑了,拉妮婭才慢慢轉醒,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一邊問:「現在幾點了……?」

  傑森:「七點二十。怎麼了嗎?」

  拉妮婭:「!」

  她嚇得猛然從地板上蹦起來,顧不上換下有點皺的衣服,急急忙忙撈起外套,還沒套上就往門外蹦。

  傑森:「?」

  「我七點半還有個約會!」拉妮婭哭喪著臉,「這下要遲到了!」

  傑森:「……」

  他目送小魅魔一路踉蹌著衝出門,只覺得心情很是復雜。

  這麼久下來,傑森當然也知道,就像他用偷竊來養活自己一樣,拉妮婭也用這種類似騙感情的手段來生存。她雖然有嘗試過掩飾,但在傑森看來效果的確不佳,起碼他每次都能看出來拉妮婭到底是出門約會還是做別的……不過他也沒什麼立場評判拉妮婭的做法。

  而更讓他覺得更復雜的是,他知道拉妮婭是真心實意的。

  正常來說,「惡魔」這個詞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夠和諸如「忠誠」、「可信」、「真摯」等正面詞彙聯系起來,而拉妮婭處理男女關系的做法,在一開始的傑森看來也很符合惡魔給人的一貫印像……然而相處久了,他發現拉妮婭做這些時其實也挺認真。

  她並不會用花言巧語來誘惑男人,反倒是在開始階段,她會得格外認真勤奮,她確實是真心實意想要讓那些人喜歡自己,也是因為真心實意,反而會讓人不知不覺被觸動,很難有人能夠拒絕她那種認真又直白的攻勢。

  除了並不理解「愛情」以外,拉妮婭所做的一切,幾乎可以被看成用真心換真心。

  所以分手時,她的前男友們都不會覺得自己被騙走了金錢,他們更情願認為是被拋棄了,因此對拉妮婭更加念念不忘,等他們再次遇上拉妮婭時,場面總是會分外好看……這種慘烈的事故現場,傑森也見過好多次了。

  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她非常清楚,但她依舊這麼做了,看起來也沒有什麼能讓她改變,讓她不繼續這樣渾然天成地渣下去。

  ……面對這樣的拉妮婭,傑森覺得自己除了復雜也沒什麼可做的了。

  只是他也很好奇,現在拉妮婭就能搞得這麼腥風血雨,要是等她成年了,這座城市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這些念頭只是在腦海裡過一下,很快就被傑森拋之腦後,正好今晚沒什麼事,他也沒有出門,而是繼續看書,一邊等著拉妮婭回家。

  可這次,他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


第9章 魅魔09

  又一個約會結束。

  和以往一樣,這次約會也沒有讓拉妮婭驚訝的東西,非常穩定且乏味,讓拉妮婭很難不把自己在做的這些和上班聯系在一起——一樣的沒什麼新意。

  不過小魅魔是個很合格的上班族,她可沒有抱怨工作內容枯燥的意思,現在她可是勉強才能養活自己,才沒有心情去考慮沒有發展前景的事情呢。

  約會一結束,她的心思就迅速從約會上收了回來。連斷斷續續傳遞過來的感情都不能吸引她,現在的拉妮婭滿心想的都是快點回家,要是傑森回來得早,她還可以蹭一頓宵夜。

  以魅魔的成長方式,隨著年齡增長,他們狩獵的效率只會越來越高——越來越了解荷爾蒙和腦多肽分泌的機制,越來越清楚如何判斷不同人的喜好,越來越擅長展現自己的魅力——拉妮婭也是一樣。

  兩年過去,她的經驗又更豐富了一點,效率也有一定的提升,可是要是和以前相比,她現在的收益反而降低了,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來什麼,但照這樣下去,拉妮婭恐怕永遠也無法成年。

  至於原因,從她現在的想法裡就能看出來一點端倪。

  對於這些,小魅魔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不過她覺得自己現在沒什麼提升階位必要,目前她的志向就是能吃飽,至於獲取足夠的能量來成年這種事,她沒有那麼迫切的需求和渴望。

  未來會怎麼樣?拉妮婭現在還沒有想那麼遠。

  哥譚市區的夜晚一如既往的熱鬧,但越深入東區,熱鬧逐漸被某種危險的沉寂取代。

  燈火輝煌的天際線被高高低低的民居吞噬,道路兩側的路燈越來越稀疏,只剩下少少幾盞還在頑強地發揮作用,光線寂靜地落在地上,野貓從光圈的邊緣掠過。

  這附近已經屬於比較危險的地帶了,經常會發生黑幫火並,也因此經常會有打手和惡棍聚在這裡,白天時很少能見到人,但一到夜晚,就時常能看到有人在附近望風。

  拉妮婭隱約知道這附近是兩方勢力的交界處,但具體是誰和誰,她不關心,也沒有了解過。

  她小心地避開了這一片區域,揀自己熟悉的路走,免得莫名其妙躺著中槍。

  不,中槍還好,要是被□□碎片濺到那就虧大了,雖然這種傷勢她也能夠愈合而且不會留疤,但那樣她就會有很長時間不能出門狩獵,只能靠傑森投喂了……

  不遠處有幾個人似乎看到了她,湊在一起衝她指指點點,不時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不過拉妮婭不太擔心,視而不見地路過。

  她可以說是很有經驗了,這種有幫派的嘍啰反而不會隨便對普通人動手,畢竟他們隨時都可能被召集,除非上面有人罩著,否則被發現了,丟幾根手指都算輕的了。

  她走進小巷,小巷裡回蕩著高跟鞋的噠噠聲,偶爾有水滴在黑暗中滴落。

  就在拉妮婭即將走出小巷時,巷口忽然晃過了一道人影,隨後往牆上一倚,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拉妮婭停下了腳步。

  身後也有腳步聲逼近,很快把她堵死在了小巷裡。

  「……你們的頭兒不會高興看到你們在工作時間惹麻煩的。」拉妮婭盡量鎮定地說。

  不知不覺,她已經被逼到了牆邊,脊背緊緊貼著冰冷黏膩的牆面,衣料和牆面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般來說,是這樣。」

  為首的人帶著點南方口音,緊接著是一聲嗤笑:「不過動普通人才算惹麻煩,而你……」

  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強大的壓迫感讓拉妮婭一時間說不出話,她感覺其他聲音似乎從耳朵裡遠去了,只有她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咚咚,咚咚。

  別的魅魔面對這種情況能做什麼?拉妮婭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現在什麼也做不到,和普通的人類女性一樣無助。

  「……而你只是個婊/子。」男人說,「我知道你,也知道你是干什麼的。」

  ……他們把自己當成妓/女了。拉妮婭忽然明白了。

  如果在這座城市裡也有一條食物鏈,那麼那些女性幾乎就是這條食物鏈的最底層,因為她們完全沒有除此之外的任何選擇,也無法改變。

  ——所以對她做些什麼,當然不算什麼麻煩。

  ……

  以妓/女來說,這個女人的表現當然不算奇怪,但他們還是有點無法解釋的煩躁。

  在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她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表現得格外逆來順受,就算她的衣服被撕碎,也只是默默低著頭,一言不發。

  但這樣的反應並不能讓三個人滿意。

  他們會臨時起意,當然是因為想要發泄,但最重要的是,他們想要發泄的是暴力和惡意,想要看到這個婊/子在暴力和強迫下屈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動於衷。

  看看,她連眼淚都沒有,果然是習慣了吧。

  可面對這樣的女人,他們不但不覺得得意,反而感到了某種被冒犯的憤怒。

  其中一個揚起了手,打算給她一巴掌:「你這個……」

  「砰!」

  落下的不是他的手。

  男人僵硬地站在那裡,一瞬之後,忽然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倒去。

  血腥氣在黑暗中竄開。

  剩下兩個人動作都停了,不約而同往巷口看去。

  剛才的動靜是同伴被擊中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東西砸中了他的後腦勺,砸破了他的腦袋,讓他昏了過去。

  巷口立著一道逆光的身影,不高,手裡武器的影子拉得很長。

  少年握著撬棍站在巷口,即使在黑暗中,似乎也能看到他冷冽而憤怒的眸光。

  「離她遠一點。」他用撬棍指著兩個人。

  他的聲音響起的剎那,原本低著頭的拉妮婭忽然抬起頭。

  她的神情怔怔的,像是被敲蒙了沒回過神,但當巷口的那道身影倒映進她的眼睛,她渙散的眼神像是忽然找到了焦距,原本飄忽的意識終於回籠。

  她看到了傑森。

  面對一個不大的孩子,兩個成年人當然不會有多少畏懼,有的只是看不起和隱約的憤怒。

  「小鬼,XX都站不起來就想學習超人英雄救美了?」

  他們毫不吝嗇自己的嘲笑,同時手摸進口袋,准備掏出什麼武器。

  「砰!」

  這次的響聲近在咫尺,一人覺得後腦勺一痛,向前踉蹌一步,罵了一聲,就看見一道影子從自己身側竄過去。

  另一個人反應更快點,毫不猶豫伸手去抓從眼前掠過長發,同時大聲罵道:「臭婊/子……」

  他的手指幾乎碰到了發尾,然而下一秒,眼前的黑發倏地消失。

  對方驟然從視野中消失,這樣的反差讓男人怔了一秒,不等他在四周尋覓,消失的人影又一次出現,卻已經在他夠不到的距離。

  驟然變回原形再變回去,依靠這個,拉妮婭順利制造了一瞬間的盲區,趁著對方來不及調整的那一秒,逃離了對方的控制範圍,緊接著轉身和兩個人對峙。

  她的手裡握著傑森剛剛用力砸過來的扳手,血不斷從上面滴落。

  ……

  三具人體靜靜倒在地上。

  即使最開始迅速解決了一個人,之後的戰鬥依舊不輕松,兩個孩子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將兩個成年人打倒在地。

  傑森和拉妮婭倚在牆上喘氣,兩個人身上都是傷,拉妮婭臉上更是有一道血痕,邊緣已經腫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倉促,三個人都沒帶槍,僅僅是拔出了匕首,但要不是拉妮婭不知為何爆發出了出乎意料的勇氣,甚至有幾次搶在傑森前面,現在他們應該是正在逃跑的路上。

  小巷裡很安靜,只有兩個人急促的呼吸聲。

  從剛才開始,他們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正常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小魅魔平時既活潑又積極,淚腺還淺得不行,劃破手指都要哭唧唧捧著手來找傑森,那撒嬌的勁沒幾個人能受得住。

  傑森轉頭去看身邊的小姑娘。

  巷子外的光漏進來幾道,照亮了拉妮婭的神情,她看起來像是沒回過神,又變得怔怔起來,狀態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他該說什麼?傑森想。

  沒什麼可說的。這是個可怕的意外,他早就說過有多危險,她不應該這麼不小心——這些都不是傑森想說的。

  拉妮婭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只是這裡是哥譚。

  傑森站了起來。

  他向拉妮婭伸出手:「回家吧,羅莎在等你。」

  小姑娘抬起頭,幾秒後,她好像終於看到他了,於是點點頭,把手交給他。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離得不是很近。

  傑森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看身後的拉妮婭。

  她落後他一點,一路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直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今晚是讓羅莎陪拉妮婭睡還是自己陪著她……傑森很努力地思考。

  很快,他們路過了一家便利店。

  收銀員正在仰頭看電視裡的電影,看得如痴如醉,拉妮婭抬頭望去,屏幕裡,金發女郎紅唇微啟,似是陶醉地微微閉著眼,只是偶爾偏頭,向屏幕外的觀眾風情萬種地投來一瞥。

  拉妮婭知道她是誰,這是少數幾個她有印像的人類,也知道她是如何因為性感而風靡全球,成為無數人魂牽夢縈的女神。

  她是脆弱的。拉妮婭想。但也非常強大。

  而自己不夠強大,所以今天才會這樣。

  小魅魔想,她該結束游戲了。


第10章 魅魔10

  回家後,拉妮婭先是和等了一晚上的羅莎打招呼,接著抱著被撕碎的衣服進了浴室。

  出門時拉妮婭穿了件裙子,被撕碎的是上半身,於是回來的一路,她裹在傑森的外套裡,把碎布條抱在懷裡,努力不讓裙子掉下去。

  她進去後,浴室裡水聲響了很久。

  傑森在門外等了半天,試探性地去敲門,可惜不知道是不是水聲太大,拉妮婭始終沒有出聲。

  浴室沒有門鎖,傑森想進去只要推門就行,他幾乎懷疑拉妮婭暈倒在浴室裡,但又不好進去看,掙扎半天,視線掃到了用爪子一下下扒門的羅莎。

  「……我們對個口供。」傑森蹲下去,謹慎地和羅莎對口供,「是你自己進去的,和我可沒關系。」

  羅莎:「汪。」

  於是傑森把門推開,若無其事地扭過臉,假裝沒看到羅莎從門縫裡鑽進了浴室。

  他在門外等了一會,終於聽到了拉妮婭疑惑的聲音。

  「你怎麼進來了……等、等等,我不要幫你洗澡,不,別舔我,別舔我!嗚!」

  隨後是一陣雞飛狗跳,結束之後他肯定要打掃浴室,中間還夾雜著拉妮婭被狗狗推倒的嗚咽聲……即使兩年過去,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菜。

  很快,拉妮婭和羅莎推推搡搡從浴室出來,看到傑森在處理自己身上的傷,紗布貼得到處都是。

  「要我幫忙嗎?」拉妮婭立刻主動地湊過來,「我動作很輕的。」

  傑森記得拉妮婭身上也有傷,但他現在看過去,發現只是洗個澡的工夫,她臉上的那道傷口就只剩下了淡淡的紅痕。

  惡魔的自愈速度果然要比人類快很多。傑森想。

  拉妮婭動作果然很輕,雖然不太熟練,但在傑森的指點下,還是完成了幫他處理傷口的任務,但就像這次她沒有哭唧唧喊疼一樣,她也沒有問傑森疼不疼。

  等她收拾完醫藥箱,發現傑森已經把羅莎的狗窩搬到了床邊。

  拉妮婭:「!」

  傑森整理好狗窩,抬頭仰視她,征詢意見:「今晚讓羅莎陪你,或者你還有什麼別的意見?」

  拉妮婭好掙扎。

  自從羅莎來了……傑森就在沙發扎根了,仿佛想把自己種成一株沙發土豆,對此拉妮婭一直耿耿於懷,總覺得羅莎肯定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和他一起睡!接下來自己就會被冷落變成閣樓上的瘋女人了!然後這對狗男就會占據自己的公寓!出門介紹「這是傑森和羅莎的家」!

  想到那樣的結局,拉妮婭內心頓時凄風苦雨起來,感覺自己就像一株孤苦無依的金盞菊,被掃地出門的未來就在眼前。

  ……如果傑森知道她都在想這些,絕對會冷酷無情地把《簡·愛》收起來。

  此刻選擇擺在自己的面前,讓羅莎陪自己,這樣就可以杜絕她半夜跑去找傑森的可能,把她拉回和自己同樣的起跑線上……但她也可能在自己睡著時偷溜!狗真是種狡猾的生物!

  想到這裡,小魅魔立刻擺出柔術的架勢,對傑森發起進攻。

  「那要一起睡,」她撲過來,埋頭蹭蹭傑森,可憐兮兮地問,「好嘛?」

  傑森很確信,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話,拉妮婭絕對又要撒潑打滾哭唧唧,而毫無疑問,他對這個是完全沒轍的。

  更何況他拒絕的決心本來就不強烈。

  他妥協了:「好吧。」

  拉妮婭歡呼一聲,撲到床上一滾,迅速把自己滾成壽司,等傑森不太自然地在她身邊躺下,她就眼睛閃亮地盯著他看。

  「你知道人類是閉著眼睛睡覺的嗎?」傑森被她盯得有點想避開。

  聽他這麼說,拉妮婭立刻閉上眼睛。

  「我已經睡著了,」小魅魔乖乖地說,「晚安傑森。」

  她細長的尾巴從被子裡探出來,輕輕勾住了他的手腕。

  ……

  那天的意外之後,拉妮婭恢復得出乎意料的快,幾乎沒兩天,就變回了又軟又甜還渣的小惡魔,繼續黏黏糊糊搖尾巴,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變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傑森覺得拉妮婭甚至更熱情主動了點。

  以前他們在家時,拉妮婭要麼和羅莎鬧騰,要麼縮在自己身邊補覺,注意力並不是總在他身上,但現在,基本上一見到他,小惡魔就會撲過來哼哼唧唧撒嬌,表現得好像比羅莎還要依賴他。

  不過很快,傑森就發現他還是想錯了。

  那天的事還是對拉妮婭有了一定的影響,但方向和他想的不一樣。

  拉妮婭每天都要出門,傑森也是知道的,其實一開始,他也考慮過讓他們作息同步一下,這樣出門回家時可以順路,可惜這個想法在拉妮婭那裡撞了牆——不知道為什麼,拉妮婭很抗拒讓他和她同路這個想法。

  所以傑森對於拉妮婭每天行蹤的了解只有她忙著騙感情。

  而在那天之後,拉妮婭大幅度增加了出門騙感情的時間。

  以前她還起碼有半天待在家裡,現在傑森在家已經幾乎見不到拉妮婭了。她每天回家的時間有七小時嗎?有時候甚至根本不回家,直到兩三天後才匆匆跑回來,一回來蹭蹭他和羅莎,就一頭撲到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傑森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裡,做什麼,為什麼不回來,他只能在拉妮婭睡覺時觀察她,來推測她這兩天到底過得怎麼樣。

  小姑娘在床上睡得昏沉,傑森觀察完拉妮婭的臉色,有些意外於她看起來居然稱得上容光煥發。

  羅莎和他一起探頭觀察拉妮婭,兩只前爪扒在床上,不知道看出什麼,過了會轉頭,和傑森對視一眼。

  傑森拍拍她的腦袋:「但是我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

  羅莎很輕地喚了聲:「汪。」

  睡夢中的拉妮婭並不知道一人一狗正盯著自己發愁,她現在還沉浸在香甜的睡眠裡。

  魅魔不會做夢,他們本身就是穿行於夢境的夢魘,夢境是他們的領地,成年魅魔更是擅長通過操縱夢境來獲得他們想要的食物,因此拉妮婭現在只是單純地在睡覺。

  但就算在睡眠裡,她也很清楚自己醒來後要做什麼。

  約會,約會,約會——魅魔成長需要食物,也就是很多很多的感情,以她之前磨磨蹭蹭的做法,也就只夠活著。

  如果和現在作對比,以前的拉妮婭作風可以說是十分收斂了,她同時只會維持兩段感情,同時只有一個確認交往的男朋友,只不過分手後幾分鐘就可以有新男友補上而已……

  而且有傑森的投喂保底後,她還抽出了大量的時間用來寫作業、和羅莎玩、陪傑森看書……

  作為魅魔來說,她可以說是非常墮落了。

  而現在,小魅魔認識到自己不可以繼續墮落下去了,她要奮發圖強變強才行——這句話的意思是,她要開始變本加厲地欺騙感情了。

  其實像是偶像或者明星這樣的職業更方便獲得感情,拉妮婭也有想過要不要嘗試,但是在自身條件方面,魅魔對自己都有很清楚的認知,拉妮婭就很清楚,她能夠狩獵到儲備糧,完全是因為自己足夠好看,而狩獵成功率不高,是因為她只有好看。

  她既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連成名的基本條件都不滿足,更沒有渠道接觸這一行業,再說名聲越響亮,她越可能被發現是魅魔……從穩定來考慮,還是繼續現在這樣更好。

  於是現在,「哥譚海王」這個光榮的名號這次終於有了無懈可擊的候選人。

  先是花了一星期篩選人選,接著一鼓作氣,靠著每天連軸轉約會……晝夜顛倒了兩星期,拉妮婭終於確立了自己在幾十條船上的地位。

  腳踏幾十條船也是很累的,現在拉妮婭每天都是一個接一個約會,時間管理能力簡直是爐火純青,哥譚的所有經典約會地點都留下了她的足跡,感覺哪天出個約會攻略收獲幾十k的贊完全不成問題。

  這樣神乎其神的多線操作,出漏洞的概率自然也會很大,而拉妮婭考慮了下自己的情況,覺得還是不要高估自己……於是她很明智地以沒有手機為借口拒絕了所有人要電話的要求,成功避免了因為短信和電話露馬腳的可能性。

  值得高興的是,拉妮婭的高強度約會也總算有了讓她滿意的回報。

  她早該這麼做了嘛!哥譚有一千萬人呢!男性算一半吧,適齡男性再算四成……六成?除了年齡太小成功率很低以外,其他都屬於狩獵範圍之內呢。只是她不太能判斷她在其他年齡段的人類男性身上得手概率有多大,成功率就按一半算……那就是一百五十萬人。

  就算儲備糧一天就變質,也夠排滿接下來四千年了!更何況她怎麼可能讓儲備糧一天就變質!

  拉妮婭現在真情實感地為人類是如此之多感到高興。

  而汲取了如此之多的感情後,她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能力有所提升。

  以前的小魅魔就像是株不知饜足的食人花,瘋狂吞噬汲取她能夠觸及到的一切陽光雨露和食物,不加分辨也不加選擇,但現在,她漸漸可以控制自己的食欲,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拒絕某個人的感情。

  當然,拉妮婭不會這麼做,不過這代表她能夠更好地控制自己了。

  然而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生活方式,和不久前相比,已經逐漸發生了變化。

  而她的變化,傑森都看在眼裡。

  因為接下來還有約會,拉妮婭醒得很准時。

  幾乎一睜眼,她就跳過了迷迷糊糊的狀態,精神抖擻地准備出發。

  「今晚回來嗎?」傑森問。

  拉妮婭算了算,很是苦惱:「回不來,我可是很忙的。」

  她正要穿上鞋,傑森忽然叫了她一聲。

  「拉妮婭。」

  他似乎在考慮什麼,慢慢說:「你也可以不這麼忙的。」

  「我也希望……但是不可以。」拉妮婭憂郁地嘆氣。

  傑森抬起頭。

  「我的意思是,你沒必要用這種方式賺錢,」他說,「羅傑覺得我的技術很不錯,他讓我去給他幫手,周薪一百五十美元,足夠我們生活了。」

  這件事傑森也考慮很久了,如果沒有拉妮婭,他現在應該在靠著偷輪胎賺錢,但現在他的選擇多了很多,甚至也有了一定的存款,足夠讓他們的生活發生一點改變。

  拉妮婭停頓了一下,慢慢把高跟鞋放了下去。

  「是因為那天嗎?」她問。

  那天的事只會是一個開端,就算那天拉妮婭逃過了,也不能保證她下次也能逃過,他們都很清楚。

  想要避免那天的事重演,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拉妮婭把作息調整回白天。

  傑森是這麼想的,但拉妮婭的做法卻是干脆不回家。

  「那又不是你的錯。」拉妮婭說。

  「我不這麼想。」傑森說。

  這不是他的錯?他怎麼可能就這麼輕率地推卸掉責任?很久之前,這裡就是他的家了,不管最開始是怎麼樣,在他人眼裡這有多瘋狂,現在拉妮婭和羅莎就是自己的家人,照顧她就是他的責任。

  就差一點,他差一點就沒能保護好他的家人,又一次。

  就像他的媽媽。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拉妮婭問。

  她現在看起來並不生氣,反而平靜得不同尋常。

  「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麼,」傑森搖搖頭,「但你沒說過為什麼。」

  他話音落下,眼前的漂亮姑娘倏地縮水,重新變回了傑森熟悉的模樣,有角,有翅膀,有尾巴,晨霧籠罩的林間深湖倒影在她的眼底。

  拉妮婭說:「因為我是魅魔。」

  這是她第一次對人類說出自己的身份。

  面對這個意外的答案,傑森愣住了。

  拉妮婭:「就像你們人類要進食才能活著一樣,我也要進食才能活下去,不過你們有很多選擇,我的食譜只有感情,你問我為什麼,因為我要活下去啊。」

  沉默許久,傑森說:「而我是你的其中一個選擇。」

  拉妮婭:「嗯。」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就像她每一次欺騙感情時一樣,認認真真,從不偽裝。

  拉妮婭的生活很簡單,唯獨這個秘密是一道藏在她生命裡的題,傑森一直想知道這道題的答案,但現在他才發現,這是一道多選題,而且答案多得簡直數不清。

  他還沒有說話,拉妮婭已經低下了頭,聲音也變小了。

  「我不想騙你,但是你能愛我我真的很高興,你的感情也很好吃,只是這些還不夠,我只好繼續辛苦了……」

  她不想騙傑森,就像她分手時也從來沒有編理由,「因為你不愛我了」,這就是全部的原因。

  只有愛她的人才有意義,如果傑森沒辦法接受,那她也只能去尋找新的儲備糧了。

  想到這種可能,拉妮婭還是有一點點難過的。

  這樣的活法的確很辛苦,但也沒有辦法,如果這個世界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的話,那麼她只要變強就好了,既然她只能這樣活著,命運決定了她只能這樣活著,她就這樣一直活下去好了。

  「如果沒有人愛我我就會死,所以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愛——」

  她沒有說完,傑森輕輕打斷了她。

  「如果我愛你呢?」

  拉妮婭:「……什麼?」

  傑森:「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當然不喜歡。

  她喜歡什麼樣的生活?拉妮婭以前不知道,她只是住在這間公寓裡,這裡不是她的家,如果在外面浪久一點,她可能都會忘記公寓是哪裡。

  然後傑森把這裡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和羅莎玩耍,在傑森的監督下寫作業,聽他念書給自己聽,西蘭花,土豆,牛肉,荷蘭豆,雞蛋,西芹,雞胸肉,鷹嘴豆,番茄,香橙薄荷,迷迭香,玻璃在雨中震顫,她坐在床上看書,聽到鑰匙轉動,世界好像忽然就不再寂靜得那麼孤獨了。

  「我給你你需要的愛,我會比所有和你調過情的人都愛你,」傑森說,「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你從我身上拿走就好,你不需要做那些你不願意做的事,你想怎麼樣活著,就那樣活著。」

  這一長串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傑森就後悔自己衝動了。

  但拉妮婭只是直直瞪著他。

  慢慢,她的眼睛裡就蓄滿了淚水,變得像是籠了薄霧的碧綠深湖。

  傑森能看清她的每一點神情變化,有一瞬間,拉妮婭是憤怒的,但她的眼睛裡更多的是茫然,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

  半晌,拉妮婭粗魯地擦掉眼淚,問:「你的要求就是這些嗎?」

  傑森頓了下:「如果不夠的話,那你調整一下回家時間也行。」

  拉妮婭回答得更快:「我答應你。」

  她盯著他的眼睛,鄭重而執拗地說:「那你要一直愛我,就算你停止愛我,我也不會去尋找別的食物,如果你不再愛我,我就會死。」

  拉妮婭問:「你能背負這個責任嗎?」

  他們的距離已經很近了,近到傑森能聽到拉妮婭仿佛孤注一擲的呼吸,好像在賭他會不會退縮。

  他定定地注視著拉妮婭。

  「我保證。」


第11章 魅魔11

  窗外的雪簌簌下了一夜。

  早起拉開窗簾時,拉妮婭被外面的雪白晃了下眼,她飛快地趴在玻璃上,注視著窗外的雪野,眼神裡滿是驚嘆,晶瑩剔透的霜花在她的手掌下綻放。

  她沒有驚嘆幾秒,就從沉浸中回過神,回頭衝著身後喊:

  「傑森!傑森!快過來看雪!」

  小魅魔跪坐在窗邊,長長的鬈發披散在脊背上,蓋住了翅膀,修長的尾巴一搖一擺。

  最先跑過來的是羅莎,大狗步伐輕快地躍上床,蹲在拉妮婭的身邊,和她一起好奇地往窗外看,玻璃上的窗花在她們哈出的熱氣裡融化。

  還是傑森把她們兩個都從床上拎了下來。

  「雪地不會比羅莎跑得更快,等會出去再看。」他一手拽著小魅魔的衣領,一手拖著羅莎的後頸皮,姿態之熟練,不難看出以前有過多少實踐的機會。

  拉妮婭的注意力也被他的話吸引了,高高興興點頭:「好。我的衣服在哪裡?」

  一團毛衣兜頭蓋臉飛過來,把小魅魔罩了個嚴實,傑森站在門邊,等她手腳利落地穿好,把掛在衣架上外套也丟過來,自己低頭穿好鞋,一抬頭,就看見小魅魔毛茸茸一團地撲過來,在他身邊歡快地蹭來蹭去。

  傑森嘴角忍不住翹了翹,但還是先把絨線帽給拉妮婭戴好,接著戴上手套,牽住她的手,和羅莎告別,打開門。

  雖然位於東海岸,但因為緯度較高,哥譚的冬天是寒冷的,透明的冰棱懸掛在生出鐵鏽的欄杆下,滴水獸的頭淹沒在雪頂裡,不時有雪從高處滑落,被風吹散成紛紛揚揚的雪塵。

  天空暈染著淡淡的灰藍,雲層在光線中呈現出極富層次的明暗變化,小魅魔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偶爾還想趁機從背後襲擊傑森,不過每次都以她被傑森糊一臉雪然後嗚嗚嗚求饒告終。

  兩個小朋友打打鬧鬧,傑森之前的靠譜很大程度上是被拉妮婭逼的,現在也暴露出了本性,比之前活潑了不少,拉妮婭就不用說了,小魅魔出門在外完全是撒手沒,歡快得不行,連帶著看到她的人心情似乎都會好一點。

  他們今天也不是出來玩的,傑森今天有活要做,拉妮婭屬於順便跟上,看看能不能幫忙。

  現在傑森在羅傑的修車店干活,平時給技師打打下手,偶爾忙的話,他也會被抓過去獨立作業,用羅傑的話來說,這個年紀的孩子已經可以當個人用了。

  當然,開在東區的店多多少少沒那麼清白,灰色地帶也還是有所涉及的,而這又是傑森熟悉的領域,他可不是白偷那麼久車輪胎的。

  他在這邊忙,拉妮婭就比較閑了,只能無所事事在一邊玩。

  哪怕裹著厚厚的冬裝,也不妨礙小魅魔東跑跑西跑跑,傑森在那邊拆卸發動機,好不容易搞定,一抬頭,就看見拉妮婭掰了根冰棱,沿著一排冰棱敲過去,清脆的「啪啪」聲連綿不絕。

  她一直仰著頭,不知不覺絨線帽從頭上滑了下去,沒等落地,拉妮婭就「呀」一聲,迅速撈住帽子,沒讓它掉到地上。

  沒了帽子的遮掩,小魅魔蒼白而精致的角就這樣暴露在了天光下。

  不知什麼時候,羅傑走到了門邊,正好看到這一幕。

  但他的神情沒有半點變化,拉妮婭也沒有驚慌失措,只是重新把帽子戴好,看到傑森在這邊休息,立刻噠噠跑過來,送上開心的笑臉。

  「差點就髒了。」她心有余悸地說。

  絨線帽是傑森給拉妮婭做的,他縫紉技能點得相當不錯,做點小東西完全是舉手之勞,同期他還給羅莎做了件小衣服,而收到他的聖誕禮物後,拉妮婭和羅莎都表現得很高興,小魅魔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

  只是拉妮婭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走,經常會不小心蹭髒絨線帽,導致每隔幾天就要洗一次。

  每次把絨線帽送進洗衣房時,小魅魔都會表現得很是難過,非要蹲在烘干機前眼巴巴等著,直到絨線帽回到她手裡才行。

  絨線帽是用來遮她的角的。和傑森定下約定後,拉妮婭信守承諾,再也沒有出門勾搭過男人,所以也沒有了變形的必要,平時用本來面目就夠了,只要注意遮住自己的非人特征。尾巴可以偽裝成腰帶,翅膀很薄,完全可以藏在衣服下假裝紋身,只剩下那對小巧的角不太好處理,不過在傑森給拉妮婭手工做了根特殊的發箍後,看到的人基本上都以為那是發箍上的裝飾。

  認識越久,拉妮婭對傑森可以說是越來越崇拜。她完全搞不清楚,他怎麼可以會那麼多技能?她只是學習就學得暈頭轉向了,反觀傑森,什麼都會一點,還搞得定車這種可怕的機械——是的,在拉妮婭眼裡,偷輪胎也是很需要技術含量的。

  於是每次傑森干活時,都能感覺到小魅魔向他發射「好厲害哦」的閃亮目光。

  但他自己並不覺得這些有什麼,甚至還有點發愁。

  大概是養寵物能讓人心態平和,如果說遇到拉妮婭之前,傑森腦袋裡裝的都是憤世嫉俗,現在他已經很少有時間想那些了,也沒有精力去憤怒,他每天考慮的都是養活自己,養活拉妮婭,養活羅莎——這麼看拉妮婭好像更省心一點,畢竟她只要他愛她。

  如果只是活著當然不成問題,不過傑森在考慮要不要讓小魅魔上學,這樣的話,他又多了一個需要錢的理由,而以他現在的薪水是完全不夠的。

  一天的工作很快結束了。

  因為下雪,羅傑提前了下班時間,於是傑森和拉妮婭回家時,天甚至還沒有黑。

  兩個人手牽手在路上走,不著邊際地聊天,不時和人擦肩而過。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拉妮婭漸漸不說話了,每當有男人從他們身邊路過,她都會露出向往的神情,好像站在蒂凡尼外的赫本,眼睛黏在對方身上,腦袋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轉過去。

  傑森:「……」

  好在拉妮婭很快回過神,發現傑森正在盯著她,立刻心虛地低下頭,很小聲:「習、習慣了……」

  傑森:「……」這不是習慣,這就是貪心。

  就算知道拉妮婭智商不高,吃得特多,還很容易被外面世界的誘惑吸引,自己也根本拽不住她,但是看著她在船頭躍躍欲試,他心裡還是很氣的。

  他都能想得出來拉妮婭剛才腦袋裡都在想什麼:單身,年齡合適,成功率很高,可以下手。

  獵物,下一個獵物,不能狩獵的獵物,在她眼裡,大概所有男性頭上都有這麼一個標簽。

  要不是因為他們的約定,小魅魔大概早就跑去搭訕了,而不是跟在他身邊眼巴巴看著……這個結論讓傑森心情真是越來越復雜。

  但是約定歸約定,拉妮婭在路上看到合適的獵物還是一樣會心動,而且大概是知道傑森不會背棄約定,於是越發肆無忌憚,經常是戀戀不舍盯著人半天,直到傑森「嘿」才會趕緊回頭。

  論恃寵而驕,小魅魔根本不需要教的。

  此刻她又開始可憐兮兮地搖他的手:「我好餓啊——」

  傑森:「……」他懷疑拉妮婭在騙他。

  ……

  在這樣磕磕絆絆的磨合裡,哥譚的冬天很快結束了。

  隨著又是一年過去,傑森也開始更加忙碌地攢起錢來。

  相比之下,拉妮婭可以說越來越清閑了,每天就在家學學習擼擼狗,幫傑森照料他的植物,等傑森回家,然後在他回家時開心地迎上去,兩個人都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不過他們忘記了,對一個哥譚人來說,生活很少會這樣一成不變下去。

  一個平凡的夜晚,傑森從犯罪巷經過,忽然發現這裡多出了一只不屬於這裡的龐然大物。

  ——一輛蝙蝠車停在路邊。

  看到這輛低調的戰車,傑森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一連串信息在他腦海中掠過。

  在這座城市裡,沒人不知道蝙蝠俠,傑森也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的,知道他擁有無數讓人津津樂道的裝備,以及——每一樣都造價不菲。

  就他知道的,黑市上又不少人在收購蝙蝠俠的相關物品,標價足夠讓他心動了。

  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車主正好不在,難得的好機會。

  傑森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了蝙蝠車的車輪上。

  卸下第一只輪胎的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傑森把輪胎搬到了之前他用來收貨的空房子,拎著扳手,打算去把剩下的輪胎全部卸下來。

  然而這次,好運沒有眷顧他。

  當他趁著夜色偷偷摸摸返回犯罪現場,正要繼續開工,忽然聽見低沉沙啞的男聲在身前響起。

  「你很清楚那是輛蝙蝠車。對吧?」

  傑森抬起頭,夢魘般的披風在月光下飛揚。

  「嘖,」他說,「你很清楚自己把車停在犯罪巷了。對吧?」


第12章 魅魔12

  布魯斯·韋恩,韋恩集團的擁有者,也是這個僅剩一人的家族的當權者,作為知名的億萬富翁、慈善家、花花公子,深受哥譚人民以及媒體鏡頭的喜愛。

  人們為他英俊的面孔和深邃的藍眼睛深深著迷,憐惜他父母雙亡的悲劇身世,或者把他當做好騙的無腦富二代,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個有著迷人笑容的哥譚王子和另罪犯聞風喪膽的黑暗騎士是同一人。

  對於哥譚人民來說,最近的報紙上可以說是蝙蝠俠獨領風騷,自從他的助手羅賓消失後,大大小小的報紙都不吝於在這個新聞點上大筆一揮,接二連三質問他,羅賓在哪裡,他是不是已經死了,蝙蝠俠是否涉及虐待兒童。

  面對種種質疑,蝙蝠俠保持了沉默,仿佛坐實了這些充滿惡意的猜測,繼續孤身一人穿梭在哥譚的夜色裡。

  事情的真相其實很簡單,多年以來,扮演著蝙蝠俠助手的角色的其實是布魯斯的養子迪克,之前一次抓捕小醜的行動中,迪克在遭遇槍擊後摔下了高樓,雖然因為布魯斯救助及時,迪克僅僅是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但這一意外讓布魯斯終於決定,不再讓迪克擔任羅賓。

  在爭吵後,迪克選擇獨自追逐自己的命運,兩個人就此分開,布魯斯則一個人繼續他的事業。

  但人的想法並不總是一成不變,哥譚又是一座無法捉摸的城市。

  至少在看到眼前的這個少年之前,布魯斯沒有想過,他會忽然升起了尋找新羅賓的念頭。

  誠然,這段時間的經歷讓他意識到其實是自己在依賴羅賓的存在,他習慣了有人會守護自己的身側,但這些都不能算是讓他改變想法的有力理由,真正讓他想法發生變化的,還是這個扳手藏在身後、看起來桀驁不馴的少年。

  要從蝙蝠車上拆下點什麼可不能算是雕蟲小技了,就算是布魯斯,也不得不佩服動手的人,而看到真人後,他的驚訝不減反增,甚至有一絲的好奇,想知道這個孩子還能做到什麼地步。

  失主找上門,任何人大概都會覺得是來抓人,這個黑發少年也不例外,衡量了一下他們之間的差距,他不帶猶豫地對著布魯斯揮出扳手,試圖在給他迎頭痛擊的同時給自己制造逃跑的機會。

  布魯斯輕而易舉地握住了扳手,同時一把揪住對方的衛衣衣領,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即使被抓住了,對方也沒有放棄掙扎,還在試圖用懸空的雙腿踢他,同時不忘嘲諷:「你要是想揍小孩,就和別的混蛋一樣去哥譚警局應征當警察啊。」

  布魯斯:「我只問一遍,所以考慮清楚再回答我。」

  少年咬緊牙,瞪著他的眼睛裡幾乎能竄出火:「什麼?」

  布魯斯露出了一個罕見的微笑。

  「你餓嗎?」

  ……

  對於傑森來說,這個夜晚的經歷可以說非常奇幻。

  他撬了蝙蝠俠的車胎,還被他逮了個正著,甚至差點成功打到這位黑暗騎士——哇哦,要是能說出去足夠吹噓了,拉妮婭大概又要驚嘆他好厲害。

  但最後,他卻沒有被抓進警察局,或者什麼青少年機構——傑森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那句話起了作用——而是和蝙蝠俠一起去把輪胎從收貨點搬了回來,重新安回蝙蝠車,接著被蝙蝠俠帶到了哥譚郊外。

  在燈火闌珊的城市前,他和蝙蝠俠一起坐在蝙蝠車前蓋上,吃了一頓漢堡。

  平心而論,蝙蝠俠和傑森認知裡不太一樣,非要說的話,他對待自己的態度完全可以說是溫和友好,哪怕傑森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回答充滿了火/藥味,他依舊能心平氣和問他上沒上學。

  「就這些嗎?這就是你晚回來的原因啊。」

  拉妮婭滿足完自己的好奇心,立刻對傑森的奇幻冒險失去了興趣,打了個哈欠,在他身邊蹭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准備閉上眼睛睡覺。

  「還包括了我被他丟進男子學校,」傑森覺得自己有話要說,「你說對了,古恩太太的寄宿學校根本是個犯罪巢穴,這位好太太還為我這個蝙蝠俠的暗探准備了刀和棍子的歡迎儀式——不敢相信,蝙蝠俠對此一無所知。」

  雖然蝙蝠俠態度友善,傑森還是留個了心眼,沒有和他說起拉妮婭,結果就被蝙蝠俠當成一個人生活,直接送進了寄宿學校。

  他模仿蝙蝠俠的聲音:「學點什麼有用的,傑森——」

  拉妮婭:「???」

  聽到他這麼說,小魅魔瞬間精神了,一下坐起來,很緊張地摸了摸傑森的胳膊:「那你有受傷嗎?」

  「這就要感謝犯罪巷這所社會學校了。」傑森說。

  一年前他就能和拉妮婭一起打倒兩個成年人,古恩太太的寄宿學校裡也不過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少年,最開始他甚至占了上風,要不是對面人多,他當時就能逃出來了。

  不過最後結果也沒什麼差別,等其他人睡下後,傑森果斷從床上爬起來,拆掉床單編成繩子,從這處犯罪學校翻窗退學。

  在古恩太太沒收他身上東西之前,傑森就把鑰匙藏了起來,好歹不至於回不了家。

  折騰這麼久,他回來時拉妮婭和羅莎早就睡了,完全是被他開門的動靜驚醒。

  羅莎被他摸摸頭就重新趴下睡了,拉妮婭也很困,但還是堅持聽他講完今天的經歷,才終於撐不住想睡覺。

  拉妮婭對於傑森今晚的經歷沒有什麼看法,不過對蝙蝠俠她還是很有意見的。

  在她看來,他既不是食物也不能給傑森錢,還要把傑森送進學校,多討厭。

  不過睡前,小魅魔還是問了一句:「你覺得下次他遇到你還會把你抓進去嗎?」

  傑森對此並不擔心:「如果蝙蝠俠能空閑到來看我,那這裡就不是哥譚了。」

  拉妮婭當然是相信傑森的說法的,於是點點頭,閉上眼睛。

  ……然而沒幾天,傑森給她帶來了一個大消息。

  「我知道有人願意收養我們,我已經確認過了,他是可信的,」說到這個時,他顯得有些躊躇,「你覺得怎麼樣?」

  事實證明,可能的確有那麼一瞬間,哥譚不是哥譚了。

  當蝙蝠俠冷不丁出現在剛剛把撬完的車胎搬回收貨點的他面前時,傑森很懷疑是不是有什麼路過的惡魔聽到了他的話,於是和他開了這麼個天大的玩笑。

  「你沒遵守我們的協定。」蝙蝠俠聽起來有些生氣。

  「胡扯蛋!」傑森當場反駁。

  他得到的回應是一根幾乎點到他鼻子的食指:「注意言辭。」

  在把輪胎還回去的過程裡,蝙蝠俠從他這裡了解到了古恩太太的學校的真面目。

  他沒有表現出相信的意思,傑森也沒有期待過他會相信……直到不久後他們在博物館碰面。

  自從知道寄宿學校的目的後,傑森難免對這個近在咫尺的犯罪窩點感到警惕,關注了幾天後,他了解到古恩太太計劃著偷走目前在哥譚美術館展覽的寶石。

  得有人阻止他們——最好能有警察直接把這個窩點一鍋端,畢竟這裡離他和拉妮婭的家太近了。傑森的想法其實很樸素。

  但他沒想到,蝙蝠俠居然會真的相信了他的話,追蹤著古恩太太趕到了美術館,想要憑一己之力阻止他們的行動,而看到蝙蝠俠遇到危險時,傑森自然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在兩人的合作下,這伙罪犯最終全部被打暈綁好,兩個做好事不留名的義警則悄悄從後門離開了美術館。

  ……然後在離開的路上,傑森知道了一連串爆炸性的秘密。

  傑森以為這座城市已經夠瘋狂了,但現在他發現哥譚還可以再瘋狂一點——說真的,布魯斯·韋恩都可以是蝙蝠俠,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他也收到了兩份邀請——成為布魯斯·韋恩的第二個養子,以及成為蝙蝠俠的第二個羅賓。

  直到現在,一想起韋恩先生的邀請,傑森仍然有種他在做夢的感覺。

  讓他來選擇的話,傑森無法說出成為韋恩家的孩子有什麼壞處,這個身份能帶來的更多的是好處,危險只存在在第二份邀請裡,但他更不想拒絕的也正是這份邀請。

  ——成為羅賓。

  傑森很清楚這代表著一份多沉重的信任和期待。

  如果他只是個孤身一人的犯罪巷小子,他肯定會當場答應這兩份邀請,但在那一刻,傑森眼前最先浮現的卻是拉妮婭和羅莎。

  「事實上……」他猶豫著開口,「抱歉,我向你隱瞞了一些事——我有個……妹妹,還養了一條狗,我不想和她們分開。我知道我這種年紀的孩子能找個好人家收養的可能性很小,更別說並不只有我……不管怎麼說,謝謝你。」

  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看起來並不驚訝:「我知道,傑森。我調查過你,她叫拉妮婭是嗎?」

  ……於是現在,傑森帶著「這樣也不錯」的想法,把這個選擇擺在了拉妮婭的面前。

  出於和韋恩先生的約定,傑森沒有說這件事和蝙蝠俠有什麼關系,他知道拉妮婭也不關心這個,只是和她詳細解釋了是誰想要收養他們。

  傑森不確定拉妮婭會不會拒絕,拒絕的理由也是現成的,無論是他們之間的約定還是拉妮婭的身份,都決定了他們只要有彼此就夠了,不需要一個新家,或者說一個新父親。

  誰知拉妮婭的反應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樣。

  小魅魔先是一愣,接著眼睛裡逐漸浮現出驚恐的神色。

  她幾乎是大驚失色:「……布魯斯·韋恩?」

  傑森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對?」

  拉妮婭斷然拒絕:「我不要!」

  傑森還沒問,她就給出了理由,超大聲地說:「他是個渣男!!!」

  傑森:「……???」

  他咽了口唾沫,向拉妮婭確認:「所以你認識布魯斯·韋恩?」

  即使過去了很久,想起這個名字,小魅魔依舊很是憤憤不平。

  她委委屈屈地小聲嘀咕:「我和他約會過,三次,每次我都沒有吃到任何東西。」

  所以說人類都是騙子!嘴上說著「我愛你」實際上一點食物都沒有了!這個韋恩就更可怕了!他根本沒有愛的!別人走到約會這一步多多少少都有點產出,他居然一點沒有還能約三次!

  身為哥譚人,拉妮婭不可能不知道布魯斯·韋恩,其實一開始她也沒想過自己能成功,畢竟億萬富翁怎麼可能那麼好約嘛,成功的時候她還很意外,果然!太順利的話根本不會有什麼好事的!

  小魅魔只需要愛,錢對她來說沒什麼意義,在交往期間她會收男朋友送的禮物,但也只是抱著隨便一收的態度,分手後,她就不會再接受前男友的任何禮物,所以她衡量人類男性價值的標准也不是對方多有錢,而是對方能給她多少愛,多的話是她賺了,少的話是她虧了。

  而在這之中,布魯斯·韋恩就屬於非常、非常罕見的能讓小魅魔虧得想上天台的那種。

  三次約會下來,拉妮婭總覺得自己才是被免費的那個,反觀對面,簡直就是白嫖。

  她凝重地告誡傑森:「相信我,保護自己,遠離渣男。」

  傑森:「……」


第13章 魅魔13

  布魯斯永遠想不到,一個幾年前約會過幾次的姑娘,會在幾年後成為他收養/孩子路上繞不過去的大麻煩。

  認真來說,這件事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於蝙蝠俠而言,「布魯斯·韋恩」僅僅是一個用來偽裝的身份,他為這個富翁設定了花花公子的人設,在哥譚,無人不知布魯斯·韋恩為了女孩們做出的荒唐行為,而花花公子,自然不會拒絕送上門來的漂亮姑娘。

  他和小魅魔的相遇也沒什麼玄機,完全就是機緣巧合。

  那段時間,布魯斯身邊正好沒有新模特陪著,短暫的接觸裡,他發現這個漂亮得讓他以為是模特的姑娘不怎麼聰明,而且不聰明得很恰到好處——這意味著,這會是個很好打發的姑娘。

  盡管一向以花花公子的形像示人,但布魯斯對於真正成為這樣的人沒什麼興趣,除卻正式的女朋友以外,他更希望環繞在自己身邊的都是這樣好打發的姑娘,隨叫隨到,沒有多余的要求,能用金錢討好。

  這個女孩就是這樣的類型。

  她不怎麼關心他是誰,有多少錢,願不願意給她花錢,但從她的眼睛裡也看不出多少對自己的痴迷,有的只是天真的嫵媚和不加掩飾的期待,就像小孩子期待萬聖節的糖果,讓人不忍心拒絕她閃亮的眼睛。

  之後的約會和一定的調查中,布魯斯也證實了這個印像。他大概知道她的經歷,沒有什麼疑點,換男友是勤快了點,不過每次分手都很果斷干脆,沒有藕斷絲連的情況,很難說是不是出於興趣和癖好……不過他也只來得及了解這麼多了,三次約會後,對方同樣干脆地表示沒有下次了。

  對於這個結果,布魯斯也不覺得很意外,他按照慣例送了對方一些禮物,這些禮物也很快全部被退回,表明了不想牽扯的意思,於是布魯斯之後就再沒有想起過這個姑娘。

  ……就算經驗豐富如他,也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對方根本不是想要錢,她是來騙感情的。

  但這件事放在拉妮婭嘴裡,就沒有這麼平淡了。

  「相信我,保護自己,遠離渣男。」拉妮婭凝重地說。

  聽她這麼說,傑森:「……」

  你真的不是在說你自己嗎。傑森發自內心地感到困惑。

  然而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本身就讓人很想脫口而出一個FWord……至少現在傑森就覺得韋恩先生可能真的不是很適合收養拉妮婭了,萬一哪天這件事暴露出去,到時候的場面絕對比他看過的每一次都好看。

  他盡量平復了一下心情:「但我想你也不能不承認,有個新家沒什麼壞處。」

  拉妮婭也有她自己的道理:「問題不在於新家,有問題的是這個人類,他對你說的理由是什麼?想要和家人建設愛的港灣?呵,騙子,他對約會三次的約會對像都沒有一點感情,怎麼可能愛你,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

  傑森棒讀:「哇,這麼說我的腦袋說不定出了點問題,否則我怎麼還會被同樣的說辭騙第二次呢。」

  拉妮婭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收養傑森的動機好像也不怎麼純潔……

  要說不可告人和渣,她和布魯斯·韋恩嚴格來說區別不大。

  「……總之我不去!」她生硬地轉折。

  雖然最開始聽到拉妮婭的理由時,傑森內心一直都在「FUCK」,但現在想想看,好像也不算什麼問題,別被韋恩先生發現就行,怎麼想能夠成為韋恩的孩子都是利大於弊。

  雖然對曾經睡濕紙箱的他來說,這間小公寓已經是不可思議的豪華住處,但傑森也知道這個家是不可能和韋恩大宅相提並論的,更別說他想過的……上學的事,如果一直待在東區,而拉妮婭又不重操舊業,那麼不冒一點危險的話,他們恐怕永遠攢不夠這筆錢。

  但這筆數額令人生畏的錢,對韋恩先生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怎麼想,拉妮婭拒絕得都很沒有道理。

  「好吧,」他說,「我有個主意,既然這樣,我們只能民主一點了。」

  拉妮婭:「什麼?」

  傑森:「家庭投票,同意的站在我這邊,反對的站在你那邊,怎麼樣?」

  拉妮婭:「……」

  小魅魔迅速將目光投向了一旁圍觀的羅莎,神情緊張。

  羅莎搖著尾巴,歪頭:「?」

  她看看緊張得尾巴都繃直了的拉妮婭,再看看神情自若的傑森,從地上站起來,慢慢走到了傑森腳下。

  拉妮婭:「……」

  傑森揉了揉大狗的腦袋,若無其事地說:「好的,現在是二比一。」

  面對這個結果,拉妮婭的眼睛裡開始有淚水打轉。

  她超委屈地哽咽:「可是他就是個渣男啊!」

  傑森也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繼續說下去:「但是羅莎不這麼覺得,我也是。所以……」

  不等他說完,小魅魔哇一聲哭了。

  「叛徒!!!」

  ……幾分鐘後,傑森和羅莎被推出了門外,家門在他們身後重重摔上。

  「叛徒!」從門後傳出拉妮婭憤怒的抽泣聲,「不許你回來了!」

  傑森:「……」

  他和羅莎面面相覷,兩個被趕出家門的叛徒都覺得自己很無辜。

  傑森的鑰匙被拉妮婭沒收了,小魅魔這次是下決心不給他進家門,他嘗試著推了推,大門紋絲不動,除非撬鎖,否則他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傑森蹲下來,給羅莎出壞主意,「現在有個嚴峻的任務交給你,好女孩,看到那邊的窗戶了嗎?你能把鑰匙偷出來嗎?」

  羅莎:「汪。」不可以,她只是一只無辜的大狗。

  傑森不氣餒地換了個思路:「那你覺得該怎麼做?」

  既然拉妮婭這麼抗拒,他也不能強行把她拽走……說實話如果這就是拉妮婭的想法,那麼他也只能和韋恩先生說一聲抱歉了。

  想到這裡,傑森已經有了決定。

  「先給你找個地方待著,等會再說。」他拍拍羅莎的腦袋。

  羅莎:「汪。」她覺得可以。

  因為是被掃地出門,他們什麼東西都沒拿,羅莎連狗繩都沒有套上,就這樣讓她待在外面總有些不太好。

  傑森不覺得拉妮婭會把東西送出來,倒不是因為小魅魔在某些時候是很任性的,他單純覺得拉妮婭不會動家裡的東西,就算只能放在那裡讓她看著生悶氣,她也不會把屬於這個家的東西丟掉。

  他打算先找個地方安置羅莎,接著再繼續和拉妮婭磨,這次估計要磨很久才行,畢竟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拉妮婭這麼生氣。

  很自然地,傑森想到了韋恩先生。

  讓羅傑幫忙照看一下也不是不行,但這裡是東區,傑森並不放心,拜托韋恩先生的話,他總不可能把羅莎搞丟。

  不過去陌生的地方的話,他也必須陪著羅莎才行,否則她恐怕會不安的。

  這邊,把兩個叛徒驅逐出境之後,拉妮婭依舊很是憤憤。

  她養了這麼久的孩子!要被渣男騙了!他居然還傻乎乎相信!

  都說渣是不會意識到自己有多渣的,拉妮婭就是這樣,她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對,反而對於布魯斯·韋恩心懷十萬個警惕,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魅魔血統,否則怎麼見了兩面就讓傑森口風都變了。

  她背靠著門坐下,一臉嚴肅地把耳朵貼在門上,屏住呼吸,分辨門外的聲音。

  起初還能聽見傑森的聲音在走廊裡回蕩,似乎是在和羅莎說話,沒過多久,他打了個電話,聽不清在說什麼,但語氣很客氣,接著腳步聲漸漸遠去,他牽著羅莎下了樓。

  拉妮婭從原地蹦起來,手腳並用撲到窗邊,一張小臉在玻璃上壓得扁平,努力往樓下看。

  片刻後,她看到傑森牽著羅莎從公寓樓走出來,在門口等了一陣,不遠處路口緩緩駛來一輛低調的車。

  ……一個有點眼熟的男人打開車門,從車上邁下一條腿,對傑森說話。

  拉妮婭看得眼睛一點點睜大了。

  她眼睜睜看著傑森和韋恩說了什麼,接著打開車門,讓羅莎上車,自己也坐了上去。

  引擎噴射出一陣尾氣,這輛車發動起來,沿著樓下的路飛奔而去,很快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拉妮婭:「……」

  ……

  傑森第一次頭疼地發現,拉妮婭其實有著非常固執的一面。

  那天安置好羅莎後,他向韋恩先生道了歉,轉達了拉妮婭的意思,表示很感激他的幫助,但他不打算和拉妮婭分開。

  而讓他感到愧疚的是,韋恩先生並沒有說什麼,反而表達出了充足的理解。

  「或許是我太過自以為是。」他自嘲地一笑,「不管怎麼說,有需要盡管找我,孩子。」

  處理完這邊,傑森折返回公寓,回來的路上想了一路的說辭,想要繼續勸勸拉妮婭。

  結果等待他的是空空如也的公寓,拉妮婭居然出門了,走之前還很小心眼地鎖了窗戶,並且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不許撬鎖」。

  傑森:「……」

  他回不了家,只能去收貨的地方湊合一晚,感覺自己仿佛又變回了流落街頭的犯罪巷小子,還要多一層有家不能回的憋屈。

  第二天一早他折回公寓,發現拉妮婭干脆沒回來,第三天再去,拉妮婭出門比他早……重復幾天之後,傑森終於意識到,拉妮婭這次是認真的。

  小魅魔以公寓為據點,對他和羅莎發起了冷戰,並且不給他發動熱戰的機會,從她的補給情況來看,這場冷戰估計還能持續很久——補給還是他提供的,現在和以前又不一樣了,他們之間的約定是不會變的,拉妮婭當然也不會慫,還很張牙舞爪。

  考慮到羅莎還在韋恩大宅等他,傑森也不可能一直在這邊等下去,最終他回了韋恩家,暫時性地和羅莎一起住下,白天回去找魅魔,晚上回來養狗……短短幾天,就把從韋恩大宅到哥譚東區的路線跑得不能更熟。

  而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久下來,他一次都沒有堵到過拉妮婭。

  傑森有拜托了韋恩先生幫忙找拉妮婭,想找個機會和她聊聊,只是拉妮婭出門在外一般都會變化外貌,找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傑森只能大致確定她沒有遇到危險,別的就很難查到了。

  他心裡其實也很著急,倒不是怕拉妮婭故態復萌——說起來魅魔真的有自制力這種東西嗎——單純是擔心她。

  但隨著時間越來越久,他漸漸有了一個懷疑。

  ——會不會拉妮婭其實根本沒有出門?

  魅魔不需要進食,拉妮婭平時出門其實就是為了狩獵,現在有他在,她早就沒有了出門的必要,只要她足夠安靜,他的確不能判斷拉妮婭在不在家。

  這個想法有待驗證,傑森很快也有了主意。

  第二天,他例行來公寓打卡,但這次他沒有敲門,也沒有離開,而是把一張折起來的便簽從門縫塞了進去,隨後直接在門口席地坐下,倚著身後的門。

  一扇門隔絕了內外,聽不出房間裡有沒有動靜,傑森卻不覺得著急,只是坐著發呆。

  他在想這幾天的生活。

  對於拉妮婭的拒絕,韋恩先生很遺憾,也在盡力幫忙尋找拉妮婭,但另一方面,他也對傑森展現了他的關心和信任。

  億萬富翁豪宅地下變成了學校,傑森在這裡接受了一系列體能和智力的訓練,他沒有真正進入學校,但在這裡,他已經學習到了比學校裡更多的知識。

  徒手搏擊,槍械訓練,計算機科技……當然,他也沒有忘記陪伴羅莎,而讓傑森高興的是,韋恩先生也很喜歡這只溫順安靜的大狗,在課程結束後,他們經常會帶著羅莎在草坪上玩游戲。

  這一切都是在犯罪巷長大的他無法想像的。

  但是這些不是拉妮婭想要的。

  她想要什麼?傑森想。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覺手邊有動靜,低頭一看,剛剛塞進去的便簽被推了回來。

  第一行是他寫的。

  ——我體驗過了,韋恩家也沒那麼好。

  第二行字跡不是他的,筆畫的弧度卻讓傑森很熟悉。

  ——LIAR(騙子)。

  他們隔著一扇門,開始在一張小小的便簽交流起來。

  ——那你是怎麼想的?我和韋恩先生解釋過了,你不願意的話我們就不離開。

  ——但是?

  ——但是他給了我一份新工作,以後我要每天去報到才行,不過一切不會有區別的,我保證。還是說你覺得韋恩先生和那些混蛋一樣?

  ——不是因為這個。

  「不是因為這個」這句話被劃掉了,傑森辨認了好久才辨認出來,而在這句話下面,拉妮婭寫了另一句話。

  ——你和羅莎就待在那裡吧,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證明什麼?傑森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現在你願意開門了嗎?

  對此,小魅魔給出了冷酷的回應。

  ——不,我是一只自由的魅魔,絕對不和叛徒待在一間屋子裡。

  傑森:「……」

  ……

  拉妮婭還是很固執,但是傑森不清楚她到底在介意什麼。

  他能感覺到,她介意的並不是韋恩先生想要收養他們,也不是他願意接受這個提議。她並不在乎會不會有一個新家,甚至她也沒有那麼在意他會不會離開,他感覺如果是一兩年前,拉妮婭只會心虛一會然後開心地答應下來,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

  ……所以是為什麼?傑森百思不得其解。

  傑森現在有種奇妙的憂愁感,仿佛忽然就能和電影裡那些憂愁女兒進入叛逆期的父親共鳴了起來,而拉妮婭就是那個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女——哦,不對,是她把他驅逐出門了。

  嘖,是誰曾經還說要養自己的。傑森腹誹。

  但拉妮婭可以這麼任性,傑森不可以,他還記得自己的初衷——給他們創造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

  「你說韋恩先生會給我零花錢嗎?」他和羅莎討論,「說不定還能靠他的關系把拉妮婭送進學校呢。」

  他現在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了,誰讓拉妮婭是只自由的小魅魔呢。

  對此,羅莎表示贊同:「汪。」

  自由的小魅魔說要證明給他看,傑森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只能先等著。

  而在他和拉妮婭冷戰的這段期間,他的生活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雖然現在韋恩先生不算收養了他,但羅賓這份工作,傑森並不打算放棄,作為一個新人,入職培訓當然必不可少,於是這段時間裡,他接受了大量嚴酷又充滿活力的訓練,短短幾天,就已經有了顯著的提高。

  但除此之外,韋恩先生也會帶他出入各式各樣的社交場合。

  「我看不出參加冷餐會的必要。」傑森不太自在地說。

  「當做維持必要出席率的活動就行,」布魯斯·韋恩顯然很熟悉這種場合,「我也希望我能不參加,可惜阿福恐怕不同意。」

  他們站在一場冷餐會的中央,周圍來來往往的客人多少有些身份,記者,醫生,律師,攝影師……不少人都認識這位哥譚首富,紛紛湊過來和他打招呼,韋恩嫻熟地回以微笑,對於湊上來的漂亮姑娘,也沒有吝嗇自己迷人的笑容。

  「距離我們上次一起玩已經很久了,甜心,明天你要來嗎?」姑娘們笑著問。

  「我希望我能肯定回答,沒人會忍心拒絕你們這樣的美人,」布魯斯遺憾地說,「可惜公司裡總是有那麼多處理不完的事。」

  他和姑娘們說笑一陣,片葉不沾身地從中脫身,回到了傑森的身邊,向他解釋:「偶爾也會這樣。」

  傑森心情復雜:「……」啊,為什麼這一幕看起來是這麼的眼熟。

  正在這時,不遠處似乎起了騷動。

  先是輕快的笑聲,接著人群讓開了一條路,一道靚麗的身影從中出現,看看四周,目標明確地向著他們走來。

  她在布魯斯的面前停下,仰頭看著他,翠綠眼眸裡閃動著純淨的光。

  「好久不見,布魯斯。」她愉快地說。

  說著,她笑了起來,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有點小孩子氣,但更讓人印像深刻的是她青澀的性感,以及隨著這個微笑,綻放出的那份稚嫩又致命的風情。

  一時間,四周的呼吸聲都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布魯斯先是一愣,隨後終於想起了她是誰。

  「啊,拉妮婭,是你。」

  傑森:「……」


第14章 魅魔14

  ……傑森怎麼也不可能想到,這麼久之後,他最終見到拉妮婭,居然是在這麼個場合下。

  「拉妮婭」這個名字其實不太常見,所以小魅魔對外的自稱是「拉維妮婭」,而她更喜歡其他人叫她「拉妮婭」這個昵稱。

  而此刻,這個名字被從布魯斯·韋恩的口中說了出來,伴隨著熟絡但不熱情的微笑。

  「從你的氣色看,看起來你最近幾年過得不錯。」他說,「但不管過去多久,你的美貌都能讓我耳目一新。」

  ……他沒有看到,一旁的傑森向他投去了難以置信的一瞥。

  明明傑森就在旁邊,拉妮婭卻完全沒有看他一眼:「你也一樣,我猜你肯定有秘訣。」

  因為是冷餐會,他們穿得都不怎麼正式,而是比較休閑,布魯斯和傑森手裡都端著杯果汁——如果有東西占住手,就可以有效避免被別的東西纏上——拉妮婭也一樣,手裡端著一小碟甜品,要不是傑森知道她根本就是剛才目的明確衝著布魯斯·韋恩來的,他可能會以為她只是偶然看到熟人,於是過來打個招呼。

  布魯斯笑了笑:「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沒什麼特別的,健身,規範作息,遠離煙酒——當然,後者我恐怕是永遠也沒辦法拒絕的。」

  傑森:「……」這說的肯定不是蝙蝠俠的作息。

  他看著拉妮婭毫無征兆地笑了起來,她笑的時候不會掩住嘴,而是勇敢地露出白牙,配合她明亮的綠眼睛,美得是那麼無憂無慮。

  「你還在極限運動嗎?」她問。

  說到這一步,布魯斯也意識到對方大概有所目的了。

  多年不見的前約會對像……最大可能應該是偶然遇上,遇上又想和他試著約會吧。布魯斯很快做出了判斷。

  如果不是因為傑森,他大概率也就無所謂地答應了,不過現在布魯斯的確沒時間,因此他只能不著痕跡地推拒:「雖然我依舊很喜歡,不過我想我的管家說得也有道理,對我這個年紀來說,那有些太危險了。」

  拉妮婭看著他,睫毛微微一動。

  「這是對我拒絕過你的報復嗎?」話題很快跳躍到別的上面,「那麼別的呢?你現在喜歡什麼?」

  如果換個人,這句話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她不知分寸,但放在拉妮婭身上,卻能讓人感覺得出來她只是隨便一問,並沒有懷抱什麼別的想法,而她笑起來是那麼好看,就算之前拒絕,現在恐怕也不自覺想要改變主意。

  布魯斯並不會改變主意,但他也覺得這樣並不能讓拉妮婭退縮。

  他們身邊就是餐台,布魯斯抬起手,手臂繞過拉妮婭的身側,兩個人的距離忽然間被拉近,遠遠看去,她似乎被男人擁在懷中。

  即使距離這麼近,拉妮婭也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但她也沒有繼續靠近的意思,只是無聲地看著他。

  布魯斯收回手,將手中的酒杯遞給拉妮婭,微笑著:「年份不錯的白葡萄酒,可以嘗嘗看。我現在的興趣在於教育,你知道的,看著孩子們成長總能讓人感到欣慰。」

  「謝謝。」拉妮婭接過了酒杯。

  在這個過程裡,傑森一直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腦海裡一排大寫的「草」。

  此刻,小魅魔終於看向他,一副不認得他的好奇口吻:「他是你的新養子嗎?」

  「目前不是,不過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夠成為我的孩子。」布魯斯還沒有意識到不對。

  ……傑森感覺拉拉妮婭的目光就沒從自己身上移開過。

  「我能和他玩一會嗎?我很喜歡他。」他聽見拉妮婭問,「布魯斯,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嗎?」

  傑森:「???」

  這種事布魯斯不至於拒絕,他轉頭征詢傑森的意見:「你覺得呢,傑森?」

  傑森:「……當然可以,布魯斯。」

  他費了很大勁,才勉強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麼僵硬。

  你到底在干什麼。他難以置信地想。

  傑森當然不會覺得拉妮婭是想和韋恩先生約會,結合之前她說過的「證明給你看」,他更傾向於這就是她的證明。

  ……問題是她想證明什麼?如果韋恩先生收養她,她會和他約會嗎???

  真有你的,拉妮婭。

  第一次,傑森覺得魅魔真是一種非常難懂的生物。

  ……

  傑森總算見識到了拉妮婭狩獵總能成功的原因。

  哪怕布魯斯·韋恩的態度很端正,在小魅魔眼睛閃亮的歪纏攻勢下,最終他們還是定下了一次約會。

  在他們約定約會時間和地點時,傑森一時看看韋恩先生,一時看看拉妮婭,內心十萬個問號爭先恐後冒出來。

  對於拉妮婭的神秘操作,傑森滿心生草……除了嘆為觀止,實在沒辦法從空白的大腦裡找出什麼邏輯來。

  但就算不知道拉妮婭的目的,他也繃住了表情,沒有當場給拉妮婭拆台,權當自己不認識她。

  好在布魯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應付拉妮婭上,沒有發現身邊的孩子全程都僵著臉,也沒有想到傑森對她的了解絕對比他多得多。

  一陣交流後,兩個人彼此友好告別,接著布魯斯和茫然的傑森一起,目送美人翩然而去。

  「在哪裡都擺脫不了這種應酬。」布魯斯說。

  傑森:「……」不用解釋,他能理解的。

  說真的,誰能抵擋住一只火力全開的魅魔呢。

  他默默記下時間和地點,等那一天到來,他安詳地從床上爬起來,頂著兩個黑眼圈,喬裝打扮完畢,火速前往約會地點守候。

  蹲守在約會地點,傑森先是觀察了一下兩個人都沒來,接著收回視線,開始反思自己。

  他到底是來干什麼的——他現在也搞不懂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果拉妮婭堅持要出門打獵,他會跟過來嗎?——不會,傑森很清楚小魅魔是出門吃自助的,吃完就走,根本不會留下來歪纏,她也不會讓自己吃虧,這方面她可是很精明的。

  如果韋恩先生和其他美女約會,他會跟過來嗎?——不會,這是韋恩先生自己的應酬,屬於隱私,他跟過來難道是要看他會不會突然被迷惑然後閃婚?如果是布魯斯·韋恩說不定還有點可能,但他同時也是蝙蝠俠,不會這樣的。

  傑森思索良久,最終在約會雙方到場時恍然大悟:他是來看海王和花花公子對決現場的。

  此時很適合一桶爆米花。

  於是在傑森啃著爆米花的關注下,哥譚海王爭霸賽正式開場。

  他選的觀眾席位置不太好,只能看見拉妮婭,韋恩先生則只有一個背影,不過畢竟是為了不被發現,也只能忍忍,選在韋恩先生的背面也是因為這個,比起蝙蝠俠,明顯被小魅魔發現的概率會更低。

  傑森腦海裡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然而漸漸地,這些想法一點點褪色,從他的腦海中消失,最終他望著不遠處的小魅魔,什麼念頭也記不起來。

  他終於見識到了拉妮婭火力全開的狀態。

  傑森很清楚拉妮婭的真面目,渣,任性,會耍賴,會哭唧唧,會得寸進尺,但是被嚇一下就會慫,好在小姑娘總是可愛的,做什麼都可愛,再加上他們是家人,無論家人有什麼缺點,他們都不會因此分開。

  但狩獵時,拉妮婭不是這樣的。

  她雙手撐著臉,擺出認真傾聽的架勢,但目光又沒有那麼專注,總是時不時偏移一下,或者是看到了路過的狗,或者是看到了鴿子,於是她被吸引過去,那雙普羅旺斯原野一樣的綠眼睛裡先是純粹的好奇,接著就會融化出一點點開心。

  她好像總是能輕而易舉地開心起來。

  似乎是被意識到走神,於是女孩笑了下。

  她專注時是好看的,漫不經心時是好看的,笑起來也是那麼好看,有種奇妙的感染力,讓看到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目光不願意從她身上離開。

  在這個笑容之後,傑森已經不記得都發生了什麼了。

  拉妮婭大概還笑了幾次——兩次?三次?他一點也不懷疑會有無數路過的人被她的笑容所驚艷,只是輻射出的那一點點魅力,都讓四周的男人在她離開時無法自制地行注目禮,追隨著她的裙角,直到徹底看不見。

  傑森現在對於韋恩先生的勝利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在他看來,這場哥譚海王爭霸賽的輸贏從一開始就有了定論。

  然而當晚,他和韋恩先生一起進餐時,傑森發現韋恩先生表現得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他試探性地問,「今天約會怎麼樣?」

  被他提醒,韋恩先生像是才想起來今天的約會對像一樣,平淡地開口:「她是個很好看的姑娘。」

  傑森:「嗯。」

  ……沉默了片刻,傑森意識到這就是韋恩先生的全部感想。

  傑森:「……」

  這一刻,傑森對蝙蝠俠的敬畏又上了一層——這可是個能白嫖小魅魔的男人。


第15章 魅魔15

  傑森知道自己在做夢。

  他應該是在寫作業,作業是韋恩先生布置下來的,他在自己的房間裡,桌子緊貼著窗戶,窗外吹拂進來的風卷著暖融融的花香,隱約有女孩的笑聲和狗叫聲。

  忽然間,她坐在了桌上,倚著窗,纖細的長尾搭在身側,手指在桌上模仿走路,走到他的手邊。陽光點綴在她垂下的睫毛,在她的眼底晃出斑駁的綠影,隨著她的手指,輕盈地跳躍。

  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那雙清澈的綠眼睛看過來:「傑森?」

  夢在這一刻醒了,傑森睜開眼,望著天花板,一時間怔怔地沒有回過神。

  他沒什麼表情地起來,站在鏡子前,雙手撐著水池邊緣,和鏡中的自己對視。

  拉妮婭和韋恩先生的約會已經是昨天的事了。雖然這次約會似乎沒什麼後續,但傑森覺得拉妮婭大概也會向他解釋她做這些的原因了,於是打算今天去找她。

  這一次,公寓門上沒有貼那張「不許撬鎖」的紙條。

  傑森敲了敲門,過了會,門挺不情願地在他面前打開,小魅魔站在他面前,一臉的糾結。

  她現在當然不是之前的樣子了,而是清涼的居家打扮,吊帶歪歪斜斜,鬈發掩著纖薄的肩,不少頭發都在四處亂翹,綠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掃他的臉,看起來憋著話想說。

  傑森和她面面相覷,最終開了口:「我猜這是我可以進去的意思?」

  拉妮婭明顯還記得之前之前說過的話,一聽這話,立刻揚起下巴:「不行。」

  開口之後,她似乎也不糾結了,眼睛終於願意直視傑森。

  「也行,」傑森不怎麼在意這個,「我猜你一定有個非常合理的理由?」

  他看著眼前的小魅魔,感覺她的尾巴似乎變長了一點——以前只能在大腿上繞三圈,現在似乎勉強有三圈半了。

  盡管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拉妮婭好像還是沒什麼變化,好像她沒有把他趕出家門一樣,甚至從拉妮婭的眼睛裡,傑森也看不到什麼被拋棄的難過啊之類的情緒。

  但小魅魔還是很生氣,並且沒有和他和解的意思。

  「我證明給你看了。」她干巴巴地說,「你也體驗過了,你現在覺得他很好嗎?」

  傑森有些莫名其妙,但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是這樣。」

  無論是從導師還是什麼別的角度,他都沒辦法說韋恩先生做得有哪裡不好,所以他也希望拉妮婭能夠親自感受。

  ……他話音未落,就看到拉妮婭飛過來一個「你已經死了」的憤怒眼神。

  傑森:「……」

  「之前我們約會了,」拉妮婭宣布,「我沒有吃到任何東西,而且我敢說就算繼續下去,就算我們繼續約會,我也吃不到任何東西。」

  傑森:「對,你說過了。」

  拉妮婭:「……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拉妮婭不想被布魯斯·韋恩收養,一方面是因為覺得他好渣,另一方面則是她覺得傑森的家人已經夠多了。

  雖然心裡已經勉勉強強接受了羅莎,但這也不代表拉妮婭就不耿耿於懷了,一想到本來屬於自己的感情居然分出去了一部分,小魅魔就覺得格外的心酸,卻又不能指責傑森克扣她的口糧,只能默默憋氣。

  再多一個「父親」,拉妮婭覺得她肯定又會虧上一筆。

  即使考慮換種感情時,拉妮婭也沒考慮過找個收養家庭,因為她很清楚,如果有了監護人,她的自由肯定會受到限制,到時候別說每天出門狩獵了,說不定連晚回家都要打個問號。

  不過在和傑森有了約定的現在,拉妮婭其實並不怎麼介意被收養了,如果這個「父親」是其他人,她覺得說不定她還可能再多賺一份感情……

  但問題是,想要收養他們的是布魯斯·韋恩!一個沒有感情的白嫖機器!現在她的儲備糧只有傑森了,還要被他分走一部分,簡直是奪食之恨不共戴天!

  拉妮婭不知道韋恩是為什麼想要收養傑森和自己,或許和她說的那樣,想要一個家,一個愛的港灣,他想要有孩子愛他,於是他想要收養傑森,而拉妮婭並不懷疑,只要他是真心的,那麼傑森最終也會愛他。

  因為這就是家庭,家人們總是相親相愛。

  但布魯斯·韋恩會是這樣的家人嗎?

  拉妮婭並不這麼覺得。

  和傑森指責布魯斯時,她表現得理直氣壯,但這幾天,她想了很多,最終不得不承認,她覺得韋恩和她是一樣的,他沒有的東西,她也一樣沒有。

  愛他們並不會快樂,拉妮婭知道愛她的人都是什麼樣的,分手時,他們總是痛苦的,哪怕他們給予她的感情那麼輕飄飄,他們依舊會被刺傷。

  拉妮婭並不在意那些人的感受,她只是從他們身上獲取她需要的,除了愛,他們對她並沒有意義。

  只是……傑森不一樣。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孩子,忽然覺得憂傷起來。

  雖然不知道拉妮婭在想什麼,傑森也敏銳地察覺到,拉妮婭的態度似乎有所軟化。

  她改變主意了嗎?他想。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他忽然聞到了淡淡的柑橘香氣,緊接著懷裡一沉,小小軟軟一團貼著他的胸口,手指一路滑向後背,伴隨著他愈演愈烈的心跳。

  小魅魔默不作聲地抱緊了他,過了半天,才小小聲地說:「你會愛羅莎,也會愛韋恩,你以後還會愛很多人……」

  即使直到現在,她也不能理解「愛」到底是什麼,但在這方面,拉妮婭覺得自己還是很有研究的。

  人類總會愛什麼人的,他們總是需要被愛,或者去愛,要麼被火焰溫暖自身,要麼燃燒自己來溫暖他人,那樣的感情熾熱、濃烈又絕望,並不是她能阻止的。

  小魅魔越想越難過,眼淚都在眼睛裡打轉了。

  如果他們約定的時候加上一條就好了,「你只能愛我」,但是拉妮婭也知道,這樣的約定沒有任何效力,她也不可能阻止一個人去愛別人的。

  所以一開始這個約定就有問題!這樣下去她遲早會餓死的!她不要遵守約定了!

  她在這邊哭唧唧,傑森一開始也被嚇了一跳,接著一如既往沒轍,只能無奈地哄她:「好吧,我就當你忘記我們有約定了,等會我去把羅莎帶回來。」

  對人類來說,這樣直白地談及愛是很困難的,但對拉妮婭來說,愛只是食物,她說起「愛」用的口吻和人類說起「咖啡」沒有任何區別。

  傑森感覺自己理解拉妮婭拒絕的理由了。這個理由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關於拉妮婭會拒絕的理由他想了一堆,現在總算確認,接下來就好辦了。

  拉妮婭用手背抹眼淚,委委屈屈:「不,和羅莎沒關系……羅莎很好,但是你是個混蛋!」

  傑森:「……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嗎?」

  拉妮婭:「……」

  看到小魅魔的表情,傑森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這裡習慣性懟了一句。

  即將上任的羅賓出了一身冷汗,只覺得自己即將面對羅賓生涯中最嚴重的的危機……

  ……

  一年多的時間很快又過去了。

  又是黑著臉從外面返回韋恩大宅的一天,傑森正准備上樓,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還是和以前一樣,傑森少爺?」

  說話的是布魯斯的管家阿爾弗雷德,這位老管家一手將失去父母的韋恩小少爺撫養長大,也是這個家族中無可替代的一員,無論是布魯斯、傑森、還是偶爾回來的迪克,都對他尊敬有加。

  傑森並不在意被阿福看到自己現在憤怒的樣子:「對。」

  「那麼我猜拉妮婭還在生氣。」阿福說。

  一年多的時間裡,傑森經歷了足夠多的事。

  經過半年的訓練,他開始以羅賓的身份,跟著蝙蝠俠一起打擊這座城市裡橫行的罪犯,經歷過無數危險時刻,也有過不少次身受重傷躺在床上的體驗,每次照顧他的都是阿福,於是漸漸地,傑森和他無話不談,而他也難免對經常被傑森提到的拉妮婭有著充分的了解。

  傑森:「……」

  當然,她現在根本不理他。

  伴隨著這個念頭,無數畫面接二連三從傑森的腦海裡跳了出來。

  那天的交流是以拉妮婭摔上門作為結局的,對於他理直氣壯的回答,小魅魔表現得出離憤怒,並且把憤怒發展成了延續一年半的冷戰。

  她沒有對傑森和羅莎的去向有什麼意見,只是在門裡大聲回答隨便他們,傑森很懷疑他們到底算不算達成了和解——好吧,這不算和解。

  但之後她也沒有給傑森重新選擇的機會,擺明了要從此分道揚鑣,傑森嘗試了很多辦法,甚至還聽從了布魯斯的建議,結果這些辦法無一慘敗,他只能告訴自己拉妮婭是需要他的,他只要保證一切都不會變就好。

  ……但後來,傑森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了。

  拉妮婭開始變得,很忙。

  他有好幾次在街上看到拉妮婭,但每次她都不是一個人——她身邊圍著一群男人,人人臉上掛著熱切和愛慕的神色,殷勤地為她拎包打傘,偶爾撞上彼此,還會眼神廝殺幾秒,接著忙不迭地投入競爭當中,以免被其他競爭者給擠下去。

  而被男人包圍的拉妮婭卻一臉無聊,對於身邊圍著的男人視而不見,也不在意路人驚詫的目光,眼神漫不經心的,不知道在看哪裡。

  每每看到這一幕,傑森:「……」

  她進化了,她從單線發展變成像蘇丹一樣開後宮了。

  毫無疑問,隨著年齡增長,拉妮婭可以說是更擅長把握人性了,她調配愛情時精准得簡直像是在調配藥水,以前為了准確,她只能小心翼翼一次一瓶,現在熟練了,一口氣釣十幾個獵物都不費吹灰之力。

  再之後,事態變得更微妙起來。

  這麼長時間裡,傑森只見過拉妮婭幾次,而且每次都沒有機會說話,她的身邊總是圍著男人們,那些人追逐她的腳步,就像是狗追逐骨頭,每個人眼底都藏著欲/望,仿佛想要把她一口吞下。

  傑森有一次想帶著羅莎去看看拉妮婭,結果在公園看到了正在跑步的她,一群牽著狗的男人跟在她身邊,一個個向她介紹他們的狗有多棒,一邊在刺耳的狗叫聲裡,努力控制住狗不和旁邊的狗打架;

  他和布魯斯一起去一處酒吧追查線索,他們從醉醺醺人群中穿過,無意中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抬頭,看到拉妮婭坐在吧台上,一身輕薄性感的打扮,一手托腮,聽旁邊幾個男人唾沫橫飛和她講話;

  某次蝙蝠俠和羅賓的夜巡,傑森和布魯斯分頭行動,他在哥譚大橋上歇腳時,無意中看到拉妮婭在不遠處倚著欄杆發呆,手指在手機上劃來劃去,最後隨便選了一個按下,一通電話結束,沒過多久,一輛豪車飛奔而來,停在她面前,載上她一溜煙跑遠……

  而直到現在,傑森都還記得聖誕節時的事。

  那天他想給拉妮婭帶禮物,畢竟在此之前他也沒什麼機會給拉妮婭送多好的禮物,結果揣著禮物在哥譚游蕩了一晚上,最終磨磨蹭蹭來到公寓門前時,卻看到走廊上懸掛了一路的彩燈,而堆在門口、來自愛慕者的禮物盒幾乎要把走廊淹沒。

  傑森:「……」

  就在這時,一輛豪車在公寓門前停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車上下來,一眼看到他:「你也是給拉維妮婭送聖誕禮物的?」

  傑森:「……不是。」

  男人上下掃了他兩眼,深深一笑:「我想也是,以愛慕來說,或許你應該再等幾年。」

  傑森:「……」

  他很艱難地把一句「我他媽不是愛慕我和你們不一樣」咽了回去。

  羅賓盯著男人上樓的背影,咬牙切齒地收起了自己帶來的禮物,並且惡狠狠地在心底發誓。

  他再也、再也不會給拉妮婭帶禮物了。

  ……總之,一年半下來,傑森可以說是被磨練得心如止水。

  這種情況怎麼看都是小魅魔違約了,按理說,傑森想要毀約也不是不可以,但感情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況且傑森也憋著一個疑問,想知道拉妮婭為什麼要這樣。

  「或許你可以試試給她寫信。」阿福建議道。

  他對於拉妮婭的情況也是了解的,此刻提出的建議也挑不出問題。

  「……」傑森深深吸了口氣。

  在這個家裡,只有傑森知道小魅魔平時都在干什麼,而對其他兩個人來說,他們只知道那個黑發綠眼的小姑娘平時不愛出門,也不上學,一個人默默住在公寓裡,傑森經常會帶著錢去看她,但並不理解為什麼提到她時,羅賓總會表現得這麼煩躁。

  面對阿福的好意,他干巴巴地說:「我知道了。」

  他繞過阿福,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衣櫃,對著眼前的抽屜猶豫一會,從衣服裡摸出一封信,放進了抽屜裡。

  做完這些,羅賓轉身出門,打算去蝙蝠洞看看蝙蝠俠在不在,什麼時候他們出去夜巡。

  他離開後,房間裡重新安靜了下來。

  ——如果有人在這時打開衣櫃,那麼他會看到,在那只不大的抽屜,已經堆滿了一枚又一枚的信封。


第16章 魅魔16

  「嘩啦。」

  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

  拉妮婭抱著堆得高高的禮物盒,艱難地擠進門裡,抬起小腿踢上門,接著輕巧地跳開。

  許久之後,跑車的聲音才在樓下響起,引擎咆哮聲顯得格外不情不願,和送她回來的男人一樣戀戀不舍。

  拉妮婭沒有去窗邊看,禮物太多太重,她在房間角落的禮物山前松手,讓大大小小的包裝盒摔進禮物堆裡,便不再看一眼,仿佛不知道那些禮物有多精致昂貴。

  她從音響邊路過,隨手打開,音樂聲流淌出來,小魅魔一左一右甩掉高跟鞋,赤足踩在地板上,徑自往床邊走,衣物服飾一件件落下,她隨著旋律輕盈旋轉,被床絆了一下,順勢把自己摔進床鋪裡。

  手機在手邊響個不停,拉妮婭卻不理會,直接把臉埋進枕頭裡,任由未讀消息的數字一條條飛漲。

  不用看,拉妮婭也能猜到信息的內容,每一條都大同小異。

  一直到窗外漸漸昏暗,小魅魔才不情不願從床上爬起來,慢吞吞地走進浴室。

  水聲嘩啦響起,不久後,一只手從水流裡伸出來,一把抹去鏡子上的水霧,和鏡中的女孩對視。

  這裡沒有其他人,於是拉妮婭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時,看清了她眼底隱約的不高興。

  洗完澡,擦干,吹頭發,做完這些,拉妮婭走出浴室,避開掉得到處都是的禮物,最終蹲在禮物山前發呆。

  禮物山散落著各種漂亮的品牌名,拉妮婭自己也不太分得清,只知道這一堆全部拿出去,大概可以換上一棟西區的小公寓。

  人類女性大概會很喜歡這些光鮮亮麗的東西,但拉妮婭實在不知道這些有什麼意義,只覺得占地方。

  他們送她禮物時,說的從來不是她需要這些來增添光彩,而拉妮婭也的確不需要,她只有缺少什麼的時候才會過來拆,其他時候,這些禮物就堆在這裡生灰。

  如果是傑森,大概會很快找到地方把這些全部出手,換成一沓厚厚的鈔票,然後冰箱和花架就會被填滿,她就能穿著合身的新衣服,和羅莎一起開開心心等待開飯。

  想到那樣的畫面,拉妮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很快又抿住了唇。

  她又沒有做錯啊。她想。

  但小魅魔忍不住想,他現在在做什麼?

  ……

  傑森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多少次在夢中見到拉妮婭。

  最開始夢境都是那樣的,亂七八糟,充滿了不可能和奇思妙想,他一會披上蝙蝠俠的披風,興奮地從城市上空飛過,蝙蝠俠開著戰機,跟著他一起飛來飛去;一會把謎語人踩翻在地,接著阿卡姆打開門,把一大群罪犯全部吞下肚子,他一回頭,看到蝙蝠俠坐在蝙蝠車的副駕駛座上,阿福騎在他的肩膀上,手裡端著一碟狗糧。

  但總是忽然間,四周的一切安靜下來,哥譚的黑夜被溫暖的光取代,他躺在床上,熟悉的長尾纏著他的腳踝,她的身體嬌小而纖瘦,脊背像是埋著一串珍珠,翅膀在空氣裡輕快地抖動,像是纖薄的鏡面碎片。

  她雙手撐著床,一點點爬到他面前,仰起臉。

  「Jay?」

  ……夢醒後,他通常要面對一堆多余的工作量,還有一陣莫名的空虛。

  次數多了,傑森很懷疑這是拉妮婭的陰謀,並且他覺得自己有切實可靠的證據支撐。

  首先,魅魔都是夢魘,他沒道理夢見拉妮婭那麼多次……所以肯定是她做了什麼。理由也不是沒有……他很早之前就想問了,故事裡從來沒有以感情為食的魅魔,通常他們的食物都是另一種東西。

  而有了這樣的意識之後,傑森就覺得自己很不妙。

  他冷靜地發散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感覺自己似乎沒什麼辦法勸小魅魔不要突發奇想更改食譜,既然這樣,就只能他承擔起責任,不要讓事態總是滑向不受控制的方向——操,他到底和誰才能找到共同話題。

  於是之後,傑森在夢裡就知道要氣定神閑不受誘惑了。

  而如他所願,他的夢果然成功從P站下架,回歸了正常的PG-13範疇,非常符合他們的年齡。

  但這不代表拉妮婭就會安分了。

  他們會做點別的事。

  她和自己一起在河邊漫步,認認真真和他十指交扣,但看到了河邊的飛鳥,她的目光立刻粘了過去,雀躍地拽著他蹦跶過去,纖細的手指也滑到了他的掌心,松松地勾著。

  有時她會趴在椅背上,看他完成學校裡的作業,她用手指勾著頭發玩,用小聲哼唧表達自己的無聊,微涼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頸側,拂過他的耳畔,拂過他的衣領和肩膀。

  也有很熟悉的場景,好像是某個冬日的清晨醒來,她陷在柔軟的被子裡,蜷縮成一個離他很近的姿勢,尾巴在他的手腕上繞了兩圈,棘刺溫順地伏著,稀薄的陽光落在她的肩上,像是珍珠泛出的光暈。

  傑森又想起抽屜裡的一封封信,有時候他會想直接郵寄出去,卻又覺得拉妮婭大概不耐煩去翻信箱,但每一封信他都寫好了郵寄地址,還有收信人的姓名。

  「要登記的話,你得有個姓氏,想一個吧。」忘記是什麼時候登記什麼,需要拉妮婭給出一個完整的姓名。

  「嗯……用你的可以吧?那就陶德啦。」

  ——「拉妮婭·陶德」,那個時候,這個名字還沒有別的含義。

  那些信最終也沒有寄出去,不過傑森估算了下,距離裝滿抽屜還有段時間,於是也沒有太擔心。

  但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個個名字上時,傑森總是不由自主會出神。

  她現在在做什麼?

  是坐在公園的樹下,等待愛慕者們幫她整理野餐桌,還是在車前蓋上看星星,不遠處是忙著烤肉的愛慕者們,又或者是在咖啡廳裡,任由一群人爭先為她服務,自己卻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的路人?

  以往想像這些,傑森只覺得無奈又好玩。想想看,這些似乎的確很有意思,特別是拉妮婭根本不在意他們,也根本不理解「愛情」到底是什麼,只是把那些人當做自助餐廳,餓了就去挑點食物。

  而現在,那些畫面似乎每個都讓人不愉快起來。

  夢境的影響總是有時效的,而傑森其實也不能肯定地說每一次都是拉妮婭在搞事,現實的畫面又讓人不愉快,然而這個比夢境還難干涉,好歹在夢裡,傑森還能稍微控制下夢境的走向,對於現實,他就只好遠遠看著了。

  他能拿來胡思亂想的時間其實也沒那麼多。他受訓於世界上最好的偵探,他是他所選擇的搭檔,當他穿上那身制服之後,他是能夠守護蝙蝠俠身側的羅賓,接受這個身份的危險和責任。

  但這不算什麼,對於一個犯罪巷出身的孩子來說,傑森覺得自己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讓布魯斯滿意的羅賓。

  不過事情……似乎並不是這麼順利。

  在去尋找拉妮婭的那個夜晚,傑森和拉妮婭一起解決了那三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兩個孩子想要做到這些,當然不會吝嗇手段。

  當時拉妮婭什麼也沒說,就算幾天後,他帶回來了那三個男人再也站不起來的消息,她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傑森說起,她聽完這件事,就繼續和羅莎玩去了,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傑森也一樣,對於哥譚東區來說,這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所以他並沒有想到,他的憤怒會被布魯斯視為某種不確定的因素,讓布魯斯不能確定他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但很快,一個意外發現,讓他再也沒有心情想這些了。

  ……

  「小醜再次越獄」,不久前的報紙頭條全是這個新聞。

  「你應該小心,拉妮婭。」她的愛慕者擔憂地提醒她,「這個瘋子……遇上他從來不會有好事發生。」

  雖然拉妮婭覺得自己從沒有用心記過報紙,但這個消息她似乎也見到過不止一次了,現在想想,她不禁很懷疑阿卡姆瘋人院的安保措施,怎麼小醜來來去去就和出門回家一樣。

  不過表面上,她還是垂下了眼睛:「謝謝。」

  她的目光很快移開,不去聽身旁的男人故弄玄虛的炫耀,而是興致勃勃地聽起了四周飄來的消息。

  「最近蝙蝠俠似乎不在哥譚」——聽起來有道理,這兩天東區的黑幫似乎又活躍起來了,因為有過糟糕的經歷,拉妮婭也謹慎地減少了外出的次數。

  「哥譚警方對小醜發出了全境通緝」——感覺沒什麼用,起碼蝙蝠俠和羅賓不在的情況下很難,每次小醜被抓靠得可不是警察。

  拉妮婭對於蝙蝠俠已經沒有太多印像了,只知道他曾經試圖把傑森丟進學校,倒是對他的羅賓她更有印像一點。

  有好幾次她在晚上遇到過夜巡的羅賓,只是在他提出要送她回家時,沒多久,就會有愛慕者開著豪車過來接她,於是小魅魔只能遺憾地和羅賓告別,一邊琢磨為什麼他給她的感覺有些似曾相識。

  ……應該不會是自己的前男友之一吧。拉妮婭也有些不確定。

  這樣的想法很快就散了,小魅魔並不會在這種猜想上浪費時間,是或者不是都沒關系,反正對她來說也就是能不能吃的區別。

  點心很快送了上來,拉妮婭立刻回過神,開開心心地舉起叉子,打算品嘗。

  傑森,她想,傑森現在在做什麼呢?


第17章 魅魔17

  在並不能准確確定的某一刻。

  最開始是一點耀眼的光,雪野被火光照亮,無數人遠遠地、看到了大地邊緣在燃燒。

  剎那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洞穿了呼嘯的暴風雪,火焰向天空發出咆哮。

  倉庫被翻騰的煙雲吞沒,殘骸伴隨著滾滾氣浪飛出去,積雪在爆炸的溫度中融化,混入血水後,越發顯得污濁。

  沒人知道這場爆炸是怎麼發生的,人們只是驚恐又畏懼地遠遠望著,沒人想過要去爆炸地點看看。

  而如果要說有誰最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在這顆星球上,大概只有三個人。

  一個在不久前大笑著離開,一個正不管不顧地衝向爆炸現場,還有一個,靜靜沉睡在倉庫的廢墟下。

  要是有人想要追溯這場災難的起源,他必須要回到遠在半個地球外的哥譚,甚至穿越時間,回到十幾年前的夜晚。

  五年前的一個夜晚,犯罪巷的街頭小子從牆上一躍而下,抬起頭時,和巷口漆黑鬈發的姑娘四目相對。

  而在更早之前,他的父親在一個夜晚離開了家,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他去了哪裡?

  傑森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得到了答案。在成為羅賓後,傑森開始接觸到蝙蝠俠的信息庫,他以前不曾知曉的秘密也逐漸浮出水面。

  他的父親曾經為雙面人工作,隨後被當做替罪羊丟進了監獄,最終也因此而死,但作為一切的起因,雙面人卻一如既往活躍在哥譚的犯罪前線,仿佛沒有因為他所做過的一切付出任何代價。

  而在小醜再一次越獄後,他發現自己以為的媽媽可能只是他的養母,他的生母還在這顆星球的某個角落裡平靜地生活。

  沒人能夠讓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對這個可能坐視不理,他追著一條條線索,跨越了大半個地球來到中東,與此同時,蝙蝠俠也追蹤著小醜的蹤跡,在這片充斥著戰亂的地區與傑森重新相遇。

  ——所以他現在在這裡。

  倉庫裡似乎還回蕩著瘋狂的笑聲,血跡在撬棍下一路蔓延,窗外風雪肆意咆哮,將他和寂靜的荒野一同與世隔絕。

  這是一個終點。

  他以為他找到了他的母親,只是她被小醜脅迫,不過他相信他和蝙蝠俠最終會解決這一切,小醜會入獄,他的母親會獲得自由,一切都會好起來。

  除了他和布魯斯都沒有想到,這一切都只是小醜設計的一個圈套。

  於是現在他在這裡,拖著破破爛爛的身體,在胸腔塌陷的痛苦中爬到倉庫門前,卻發現小醜鎖上了門,不遠處的炸彈倒計時即將歸零。

  在死亡降臨前的那一刻,人們通常會想些什麼?

  可以想像,羅賓在這一刻擁有了回答這個問題的資格,只要他有機會把這個答案帶出死亡。

  然後,代表死亡的火光吞沒了一切。

  ……

  這一刻到來得毫無征兆。

  只是突然間,一直以來穩定傳遞過來的感情,忽然從拉妮婭的感知裡消失了。

  精致的金屬勺子停在半空中。

  「拉妮婭?你還好嗎?」愛慕者注意到她有些不對勁。

  在他眼中,他心目中的維納斯女神就像發條走到了盡頭,忽然定格成了一尊雕像,綠眼睛微微睜大,空茫茫的,像極了雪野。

  過了片刻,她的睫毛動了動。

  「……沒什麼。」她說。

  但接下來,就算是他,也能夠看出拉妮婭的心不在焉。

  之前她的心就不在這裡,她坐在他的面前,那雙朦朧多情的綠眸裡卻看不到她。

  她在別的地方。或者追著路過的貓咪,或者隨著鴿子跳躍,或者落在了一只蝴蝶身上。可就算如此,她也是如此的美麗,就連心不在焉地垂眸,也能夠讓人忘記呼吸。

  但現在,那種不真實的美麗似乎淡了,她的心依舊不在這裡,卻更像是和主人走丟的狗狗,蹲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叼著狗繩,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有人過來把她牽走了,她茫然地跟著走,可路上,她一直在回頭,看和主人走丟的街角。

  拉妮婭並不知道她的愛慕者們都在想什麼,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

  她只是覺得好像空空落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像是一切塵埃落定,她想松口氣。

  又忽然間有點生氣。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了,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只是當小魅魔回過神時,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床上,抱著柔軟的被子,對著架子上的植物發呆。

  植物蔥郁的葉片在眼前晃。

  拉妮婭突然就憤怒起來,抓起一旁的枕頭,用力衝著地板丟了出去。

  她不是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了嗎?拉妮婭想。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其實很有道理。人類總會愛很多人的,傑森也不會例外,所以這樣下去,她遲早會因為能吃到的感情越來越少餓死的,不過她是只善解人意的魅魔,所以她不阻止傑森愛別人,只是為了不餓死,她也要為自己打算一下,這也沒什麼好指責的嘛。

  小魅魔想得很好,在她吃不到東西之前,她也不會主動毀約,最多先劃拉一些儲備糧到身邊,隨時為那一天預備著,為此重新開始狩獵是必須的,最多她不吃就是了。

  但如果那時候傑森和她在一起,事情就很麻煩了,他說不定也會變得和那些男人一樣,明明不愛自己了,卻還要嘴上說著愛。

  如果換成別的人類男性,拉妮婭當然不會在乎他們說什麼,但對像是傑森的話,她覺得這樣還是有一點尷尬的。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趕走,不接觸也不要見面,這樣要是哪天他不愛自己了,那就完全是他的錯。

  是他先一步毀約,和自己無關。

  小魅魔把前前後後的細節都考慮了一遍,雖然難免一想到那種可能就無端生起悶氣來……但她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沒有任何問題。

  直到不久後,她漸漸發現一切似乎有了變化。

  好像忽然從某一天起,狩獵忽然變得容易了起來。拉妮婭並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但那天她在酒吧坐下,當周圍的男人不約而同地向她推來一杯酒,卻沒有第一時間爭鋒相對,而是更希望獲得她的青睞時,拉妮婭才意識到,她大概已經不需要狩獵了。

  無論她是在走路,在駐足,還是僅僅是坐在那裡,都會有路過的人情不自禁地向她投來目光,接著自發地簇擁在她身邊,她像是忽然進入了自助餐現場,世間的一切都任她采擷,而她需要付出的僅僅是一個眼神。

  和這豐盛的宴席相比,傻乎乎只認定一個人的愛當食物,似乎顯得非常、非常愚蠢。

  小魅魔夢想中的生活最多也就是這樣了,整個世界都是食物,她隨時能夠選擇自己喜歡的感情品嘗,不喜歡就丟下,過期了也無所謂,吃不到的也就那樣,她不用心疼浪費,因為她的可選項有那麼那麼多。

  現在這樣的生活忽然就出現了,拉妮婭幾乎感到受寵若驚,就好像總是只能勉強果腹的小野狗,忽然間闖進了一整片掛滿肉腸的花園。

  ……她就吃一點點,總可以吧?拉妮婭想。

  雖然這算是毀約,但就算她吃了,傑森也不可能發現啊,沒被發現就不算!她都餓了那麼久了!

  可想歸想,這麼久過去了,小魅魔始終沒有真的去嘗一口。

  哪怕那些食物那麼那麼近,近到她只要張嘴就能吃到。

  ……但就好像,被領回家的髒狗狗,在浴室裡洗得香噴噴,吹干了毛發,癱在地毯上,露出毛茸茸的白肚子,叼住了送到嘴邊的肉。

  忽然就再也無法對別人遞過來的食物下口了。

  她變得挑嘴了嗎?拉妮婭有點慌。

  這怎麼行,就算那些食物輕飄飄又沒有分量,但那也是食物,現在挑嘴的話,哪一天斷糧了怎麼辦?

  這樣想想還是挺生氣的,小魅魔覺得這是傑森的錯,完全是他把自己養刁了。

  不過這也不是沒辦法糾正過來,只要傑森哪天不投喂自己了,餓兩頓保證能好,這點拉妮婭還是很有信心的。

  她只要等就好,應該不會等很久,人類變心是很快的。

  然而一年多時間過去,拉妮婭不但沒有等到斷糧,反而滿足又憂愁地發現食物變多了。

  最開始,來自傑森的感情只是涓涓細流,大概就是能夠保證不餓死,之後慢慢更多的感情彙進來,變成了潺潺小溪,而每次感情變化,拉妮婭都能清晰感覺到,所以那段時間小魅魔也超級感動,不要錢一樣給傑森鼓勵,每天都把「我好愛你哦」掛在嘴邊。

  在他們開始冷戰後,拉妮婭一度覺得小溪流量會變少,但在那之後,來自傑森的感情幾乎是跳躍式地增長,幾乎隔一會就會出現一個小高峰,拉妮婭經常走在半路上忽然被投喂了一口,雖然被投喂是很高興啦,但她難免也會覺得迷茫。

  她並沒有和傑森見過面了,不過根據穩定傳遞來的感情,她知道他現在活得好好的,唯獨對食物為什麼會變多毫無頭緒。

  可誰知道這些什麼時候就會消失?

  所以哪怕食物越來越多,拉妮婭依舊忍不住不斷把儲備糧扒拉到身邊,然後為只能看不能吃煩躁,可離開家前,她還是會把自己打扮好,她在街上走過,任由男人們的視線彙聚在她的裙角。

  好像只要這樣,她就不會那麼不安了。

  好在她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天,等了那麼久那麼久那麼久之後,她終於可以長呼一口氣。

  拉妮婭想,這下可好了,她總算不用看著遍地都是的食物流口水了,說到底,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盛大的自助餐廳,哪有在自助餐廳裡只吃一樣東西的道理?

  她轉過頭,窗戶上倒映出她的臉。

  那雙湖水似清澈的綠眼睛裡,漸漸湧起了粼粼波光。

  月光垂映在湖面上,波瀾晃了晃,倏地就碎了。

  ——那一滴滴月光,摔碎在她的手背上。

  ……

  在死亡降臨前的那一刻,人們通常會想些什麼?

  傑森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看不到陽光的犯罪巷,想到藏在桌下時懷裡溫暖的皮毛,想到沐浴陽光的薄荷和迷迭香,想到擺在蝙蝠車前蓋上的可樂和漢堡,想到跟著阿福搖尾巴的羅莎,想到靠著布魯斯睡著時他手裡的爆米花,想到照片上蝙蝠俠難得一見的笑容。

  他想到拉妮婭。

  小魅魔漂亮的綠眼睛看著他,忽然就漾起了一點笑,干干淨淨,像是雨水洗滌後的天空。

  她甜甜軟軟地撒嬌:「傑森,我好愛你哦。」

  其實沒什麼的。傑森想。

  她那麼慫那麼愛哭那麼怕疼,肯定會找到別的人愛她,肯定可以,沒有他也沒關系。

  只是他不再愛她了而已。

  倒計時走向終點,傑森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布魯斯。」

  對不起,拉妮婭。


第18章 魅魔18

  一架飛機在哥譚降落。

  布魯斯·韋恩從飛機上走下來,在舷梯下駐足,深深地望著飛機機艙。

  他的臉籠罩著沉痛的陰影裡,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熟知他行程的人都清楚,這位富豪剛剛從埃塞俄比亞返回,而與他一同回到哥譚的,還有他的養子傑森·陶德的遺體。

  在一場事故中,這個孩子不幸遇難,警察在事後進行了搜查,卻依舊無法找出事件的起因,而布魯斯·韋恩更希望能夠將他的孩子帶回哥譚安葬,於是事故發生後不久,他就帶著傑森的遺體,登上了返回哥譚的飛機。

  沒人想要打擾一位沉浸在悲痛中的父親。這兩年來,布魯斯·韋恩經常帶著這個孩子出入各種各樣的場合,半個哥譚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對於養子無微不至的關愛,人們無一不為這位熱心又友善的富豪的遭遇感到遺憾。

  對於他人的關心,哪怕內心悲痛不已,布魯斯·韋恩還是一一致以謝意,也讓人為韋恩家族的風度所折服。

  人們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用嘆息聲為他鋪路。

  只有蝙蝠俠知道,在這張悲傷的面孔下,隱藏著一個父親的憤怒和仇恨。

  ……

  房間裡沒有開燈。

  拉妮婭裹著被子,縮在角落裡,看著空氣。

  她記得應該給植物澆水了,但她沒有力氣動。

  應該是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拉妮婭想。

  到底多久了?她不太記得。

  時間好像倏地變快了,她睜著眼睛,一眨眼白天過去了,一眨眼黑夜也過去了,白天和黑夜影子一樣滑過,她卻沒有什麼記憶。

  但時間好像又變得很慢很慢,慢到她似乎能聽見自己一點點枯萎的聲音。

  缺少陽光,缺少水分,缺少食物和土壤。

  好像她被從花盆裡拔了出來,沾著土的根莖裸/露著,丟在地上慢慢風干,慢慢死去。

  或許有人來踩她一腳,她就會疼得顧不得其他了,或許會再像之前一樣哭起來,又或許會知道自己爬去新的土壤裡。

  但是一直沒有。

  沒有人來理會她,她只是被丟在這裡,拉妮婭也就漸漸忘了別的事,忘記還有新的土壤可以選擇。

  她縮在這個沒有聲音也沒有光的角落裡,視野裡是繁星般的光河。

  是感情。數不勝數的感情。每一道感情都代表了一個人對她的愛,纖細的光河從四面八方的虛空中彙於一點,在黑暗中蜿蜒流淌,交織成閃爍的光網。

  拉妮婭就看著這些。

  有星光流向她,卻在接觸到她之前被彈開,於是慢悠悠向著別的地方流去。

  而更多的光河已經漸漸暗淡下去,熒熒的星光越來越稀薄,逐漸就消失在黑暗裡,只剩下淡淡的痕跡。

  拉妮婭並不關心這些,她看著黑暗,看著她眼中的另一個世界。

  ……

  葬禮並不是很宏大。

  布魯斯站在墓穴前,阿福和他站在一起,牽著羅莎,然後是他的老朋友戈登。牧師念誦著禱告詞,而他注視著棺木上的白花。暮色如同抹開的紫羅蘭薄紗。

  他想過葬禮名單該怎麼寫,但最終他也沒有寫下幾個名字。

  傑森的一生太過短暫,短暫到當他回想時,卻找不到他和世界更多的聯系。

  當然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一直被傑森牽掛的女孩。

  布魯斯想過要通知她,雖然在和傑森分開後,她就像是忘記了傑森一樣,從來沒和傑森聯系過,但他覺得她有權知道這個噩耗。

  只是他去那間小公寓敲了很多次門,門裡都沒有應答,似乎主人早就拋棄了這裡,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對於這個結果,布魯斯並不怎麼憤怒。

  他的怒火都已經沉澱成了某種更冰冷黑暗的東西,只針對一件事,只針對一個人,只針對一段早該結束的私人恩怨,他並不會為這種事生氣。

  並不是對每個孩子來說,愛恨都能夠鮮明一如往昔,更多時候他們是健忘的,愛與恨都是那麼淺薄。

  禱告結束後,棺木緩緩落入墓穴,布魯斯看著棺木一點點下沉,忽然手裡被塞了什麼。

  阿福將鏟子遞給他,示意他落下第一捧土。

  布魯斯接過鏟子,從恍惚中回過神,沉默片刻,握緊了鏟柄。

  就在這時,棺木上突然掠過一道影子。

  葬禮開始後,羅莎一直蹲在阿福的腳邊,安安靜靜,只是在棺木即將被放進墓穴時,她走出兩步,鼻子輕輕碰了碰冰冷的棺材。

  但當布魯斯即將落土時,她像是忽然意識到,這之後,有些人就再也見不到了,突然一個箭步躍進墓穴,趴在了棺木上。

  她抬頭望向布魯斯,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那雙握著鏟子的手,忽然就顫抖了起來。

  ……

  拉妮婭在想像一場葬禮。

  葬禮的主人當然是她,不過躺在棺材裡的人到底算不算主人?無所謂了,總之她躺在棺材裡,這是她的葬禮。

  葬禮的賓客非常非常多,一張張模糊的面孔填滿了所有的空間,在一片灰蒙蒙中,唯有他們的心髒鮮紅跳動。

  但拉妮婭不記得他們都是誰。

  血管從他們的心髒上延伸,落在她的棺材上,源源不斷的血泵進棺材,將她緩緩淹沒。

  拉妮婭感覺有點生氣。這是她的葬禮,葬禮上卻沒有一張熟悉的臉,只有無數的陌生人,只有無數想要淹沒她的心。

  這場葬禮很漫長。

  最開始是很痛苦的,她覺得自己很餓,胃裡似乎燃燒了起來,於是她也生氣了起來,委屈得開始哭,哭得一塌糊塗,心裡覺得他真是個混蛋。

  火一直沒有熄滅,她聽到很遙遠的地方有人說話,有人在敲棺木,但她不想理會,就和她不想理會那些光河一樣,她固執地一直哭一直哭,越是疼越要哭,最好哭得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是愛她的,只要她落下淚來,他們總會心疼地把心髒都獻給她,堆在她的腳下。

  漸漸的,她就不哭了,那火也漸漸低了下去,好像沒什麼東西可燒了。

  於是她也沒有力氣動了。

  但葬禮上開始出現了熟悉的面孔。

  一開始是羅莎,只是羅莎沒有叫,就和其他人一樣,這場葬禮沒有人說話,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

  拉妮婭自己給羅莎配音。

  拉妮婭:「汪。」

  接著韋恩跳了出來,拉妮婭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裡,不過看著他的臉她就不高興,於是給他配了個嬌俏的聲音。

  拉妮婭:「哦,親愛的,你為什麼躺在這裡呢?你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的心像是沉浸在冰海裡嗎?我該怎麼才能讓你開心?」

  拉妮婭:「閉嘴,走開,從我面前消失,渣男。」

  韋恩消失了,羅莎去一邊撒歡,拉妮婭又開始等,可是等啊等啊,也沒有等到別的面孔。

  於是拉妮婭終於發現,這個世界對她其實陌生的,除了那少少的幾個影子之外,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

  無論是獨自艱難活著的時候,還是後來有了一切的時候,她所擁有的其實都只有那麼一點東西。

  但她還是有些不理解。

  她明明有那麼多的愛,那麼那麼多的人願意愛她,可為什麼現在,她什麼也沒有了呢?

  ……

  一抔抔土掩蓋了棺木。

  ……

  一汩汩血淹沒了棺木。

  ……

  葬禮的最後,四周漸漸黑暗了下去。

  拉妮婭覺得她不餓了,又或者是一切終於燒完了,只剩下絮絮的灰燼。

  而她也終於再次聞到了熟悉的氣息,是薄荷和迷迭香,是羅莎的毛皮,還有一點點煙味。

  架子上的薄荷竄得比人還高,傑森隨手揪了兩片,放進檸檬氣泡水裡,於是她捧著氣泡水,和羅莎並排坐在地毯上,乖乖等他宣布可以開飯。

  遠處還有聲音在呼喚她,但拉妮婭知道,她離開不了。

  她哪裡也去不了了。

  一切終於走到了終點。說到底,對這茫茫人間來說,一只魅魔只是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一點,不會有人聯想到,她的生死居然和一場遠在半個地球外的死亡息息相關。

  一蓬漆黑的火焰倏地燃燒起來,隨後熄滅下去,那小小的影子忽然就坍塌成了灰燼。

  無人在意。

  無人知曉。


第19章 魅魔19

  布魯斯站在公寓門前。

  這間公寓他來過不止一次,光是為了通知拉妮婭傑森的死訊就不止三次,但每次,這扇門都沒有人應答,於是他也放棄了最初的想法。

  但他此刻站在這裡,卻不是作為報喪人,是作為一個信使。

  他敲了敲門。

  敲門聲在空蕩的樓道裡回響,門板作為傳遞的媒介,將響聲送進漆黑的房間裡。

  聲波蕩過地板,那一堆細細的灰燼也一震,卻沒有被震飛,而是停在了半空中。

  空間似乎被凝固在了一點。

  許久之後,一點微弱的火星在灰燼裡漸漸亮了起來。

  火星點燃了灰燼,所有的塵埃忽然間全部飛了起來,環繞著一點旋轉,火焰越來越明亮,仿佛焦枯的火焰蝴蝶,一只只聚攏在一起,凝成模糊的形體。

  蝴蝶驟然碎了,化作無數光塵,紛紛揚揚消散在空氣中。

  一雙碧綠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

  ……

  片刻後,房門冷不丁在布魯斯面前打開了。

  布魯斯考慮了很久措辭,但當他抬起頭時,他難得地愣了一下。

  漆黑鬈發的女孩站在門裡,呆呆地望著他。

  一雙蒼白彎曲的尖角從她的發間探出,她的黑發披散在肩上,脊背生出的翅膀輕薄又尖銳,漆黑的長尾從背後繞到身前,尾尖結構復雜而精巧,一根根棘刺泛著冷光,不像是自然的造物。

  毫無疑問,她是地獄的女兒。

  布魯斯知道拉妮婭的樣子,不可能把認錯眼前的這張臉,但在他的認知裡,拉妮婭·陶德只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小女孩,除了漂亮得讓人期待她以後的模樣以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至少她應該是人類,而不是眼前的異種。

  一秒之內,布魯斯想了很多她潛伏在哥譚有什麼目的,是否已經殘害過人類,她是否是真正的拉妮婭,傑森知不知道——

  這個問題出現在腦海裡的剎那,布魯斯的思考停頓了一瞬。

  在傑森的葬禮後,阿福開始收拾他的房間,他也經常會去那間房間裡靜坐,於是很快,他發現了衣櫃裡裝滿抽屜的信。

  在看到這些信上收件人的名字後,布魯斯忽然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些信送到拉妮婭的手中。

  他想過拉妮婭可能的反應,但他並不在意,他只是一個信使,只為了傳遞傑森未能說出口的話語,他只是想替自己的孩子完成這個過程。。

  可唯獨他沒有想過,等待他的會是這樣的場景。

  短暫的怔愣後,布魯斯很快找回了理智,他審視著眼前的異種,想要知道是什麼讓她以本來的面目面對自己。

  但很快,蝙蝠俠發現她似乎有點不正常。

  他沒有說話,而她也沒有,這只邪惡生物只是呆呆地和他對視,綠眼睛裡霧茫茫的,像是看不到他,又像是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裡。

  她看起來出乎意料的蒼白和瘦弱,像是一道摸不到的影子,又像是灰燼拼起來的人形,好像一個呼吸都會驚擾到她,讓人不敢去觸碰。

  「……」布魯斯做出了決定。

  「你是誰?」

  「拉妮婭。拉妮婭·陶德。」

  「你為什麼在這裡?」

  為什麼?拉妮婭很努力地想。

  她茫然地盯著空氣,腦海裡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想起了一個名字,又不知道別的了。

  她為什麼站在這裡?

  她發了很久的呆,最終慢慢地說:「因為這裡有他留下的痕跡啊。」

  隨著這句話出口,塵封的記憶「啪嗒」一聲啟封,拉妮婭的身體忽然一震。

  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迄今為止的所有歲月,也想起了傑森和他們的約定。

  然後呢?拉妮婭努力回想。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好像只是哭累了閉上眼睛,然後敲門聲就響了起來,她過來開門,聽到有人問她她是誰。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很疲憊,沒有精神,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身前的人沉默了很久,拉妮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和他站在門前,各自走神。

  最終,他緩緩開口:「我來這裡,是為了告知你一件你或許還不知道的事。」

  「傑森……不久前在埃塞俄比亞發生了一起爆炸事故。爆炸的是一間倉庫。那時候他在那間倉庫裡。」

  他看到女孩的眼睛空茫茫地睜大了,呼吸放輕,好像經歷了爆炸的人是她一樣。

  可是過了很久,她都沒有其他的反應,沒有難以置信,也沒有哭,就像是早就知道。

  布魯斯把傑森的信全部交給她,挺大一袋子。他的工作到此就結束了,接下來拉妮婭怎麼打算,他也不可能干涉,最多盡量為她提供一點幫助。

  以她現在的年齡,想要被收養恐怕可能性不大,更何況她根本不是人類,還有著這樣的一張臉,就算有人想要收養她,恐怕也會有很多懷抱著別的心思。

  如果她是人類,他大概會把她送進最好的寄宿學校,為她提供一筆優厚的助學金,推薦她進入任何她想進的大學……但既然她不是人類,那麼只有她自己能夠決定她的未來。

  他當然還會注視她,但這不會是因為她和傑森的關系,而是因為她是一只邪惡生物。身為蝙蝠俠,他理應時刻注視這座城市,如果拉妮婭會做出殘害人類的行為,他也會尋求一些擅長魔法的朋友的幫助,將她打回她該去的地方。

  有關的調查都可以放到回蝙蝠洞再說,或者等到他和小醜有個了結之後。

  布魯斯沒有考慮收養拉妮婭,最開始他提出這個構想,也是因為傑森不希望和拉妮婭分開,對於這個女孩,他的了解僅僅是一紙資料,而現在,他更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或許,成為他的孩子,並不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出門後,天空中飄下了細雨。

  停在樓下的車發動起來,布魯斯踩下油門,瞥向後視鏡時,卻看到一道小小的人影。

  他猛地踩下剎車。

  車門打開,布魯斯大步走到拉妮婭的身前:「你不能就這樣出來。」

  細小的雨水沾濕了發絲,像是點綴黑發的珍珠。

  她和剛才布魯斯看到時沒有任何區別,尖角,翅膀,尾巴,她像是根本不知道怎麼遮掩這些非人特征一樣,就這樣一無所知地跟了過來。

  這只小怪物抱著裝滿信的袋子,茫然地看著他,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布魯斯窒了一下,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小怪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他拉開車門上車,她就抱著信站在車門外。

  車重新開了出去,布魯斯看著後視鏡,發現她又跟在了車後,只是袋子太重,她走得不快,跌跌撞撞,很快就被拉下了距離。

  雨漸漸大了起來,雨水在冰冷的玻璃上肆意橫流,如同白銀的枝蔓向後生長。

  在滂沱的雨中,她的身影越來越小,隨著他一個拐彎,終於消失在了後視鏡裡。

  直到看不見前,小怪物都一直跟在他的車後。

  「……」布魯斯慢慢停下了車,往後倒在椅背上。

  雨聲在車頂跳動,砸在地上的水珠飛濺亂跳,街道上很快被濛濛的雨霧模糊。

  他等了一會,小怪物終於追了上來,站在車門外,水流貼著她的身體流淌,濕透的黑發黏在蒼白的臉上,唯獨眼睛睜得很大。

  她的翅膀變得比她還要大很多,嚴嚴實實將裝滿信的袋子遮擋起來,雨水沿著纖薄的翅膀滑下去,沒有一點落在信上。

  布魯斯按下車窗:「你為什麼跟著我?」

  「……」

  她似乎說了什麼,但是雨聲太大,布魯斯沒聽見什麼。

  布魯斯:「為什麼?」

  小怪物茫然地看著他,過了一會,才遲鈍地回答。

  「你身上,有他愛你的痕跡。」

  布魯斯沉默了很久。

  雨聲如鐘。

  天空很快昏黑下去,舉著車燈的車穿越雨幕,在韋恩大宅前停下。

  客廳裡點著壁爐,羅莎趴在壁爐前的地毯上,一動不動。

  當車燈亮起時,正在打掃的阿福忽然看到羅莎的尾巴豎了起來,接著轉頭看向窗外,目不轉睛。

  很快,開門的聲音從門廳傳來,羅莎箭一樣躥出去,接著是一陣混亂的聲音。

  片刻後,渾身濕透的布魯斯牽著一個同樣渾身濕透的女孩走進了客廳。

  阿福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的目光從拉妮婭的翅膀和尾巴上掃過,卻沒有說什麼,而是看向布魯斯:「你能夠給她一個家的,少爺。」

  「……」布魯斯只是嘆了口氣。

  他回過頭,羅莎跟在拉妮婭的腳邊,不住地用鼻子蹭她的小腿,用舌頭舔她的掌心,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而拉妮婭過了很久,才有了一點反應,伸手摸了摸羅莎的腦袋。

  「我去收拾拉妮婭小姐的房間,」阿福走過來,「她想住在哪裡?」

  布魯斯收回視線:「傑森的房間。不用收拾,保持原樣就好。」

  這個回答讓阿福稍稍一愣,隨後眼中流露出一點理解的悲傷。

  「很少見到你會改變主意,我原本沒有期待過現在的局面。」他說。

  布魯斯:「我擔心這樣不夠妥當。」

  阿福搖搖頭。

  「不,很好。」

  他們把拉妮婭領到樓上,打開那扇房門。

  房間裡像是還有人居住一樣,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雨水潮氣,床邊擺著吉他,弦上沒有一點灰塵。

  從上樓開始,拉妮婭的目光就一直黏在這扇門上,當門在她面前打開,她沒有猶豫地走進去,抱著自己的大袋子,坐在了地板上。

  她把臉貼在懷裡的信上。

  阿福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無聲地嘆氣:「我能理解為什麼你會把她帶回來了。」

  丟了主人的狗狗,變成了髒兮兮的流浪狗,在家等主人回家,卻一直等不到,吃完了所有的食物也沒有人回來,直到她快死了,終於有人來找她,拿著骨頭來牽她走。

  她只會茫然的循著氣味走,瘦骨嶙峋,被牽到了新家,不知所措的時候,新主人給了她一條舊主人的毯子。

  房間裡,小姑娘抱著裝滿信的袋子,頭一點一點,最終閉上了眼睛。

  她不關心信裡寫了什麼,因為就算沒有信,她也對寫信的人熟悉萬分。

  ——於是她就在毯子上睡著了。


第20章 魅魔20

  那天之後,拉妮婭就這樣在韋恩家住了下來。

  一開始,她只是整天在傑森的房間待著,用很長的時間發呆,安安靜靜的,並不關心其他的事。

  老管家來敲門,詢問她要不要吃飯,她像是沒聽見一樣,直到羅莎從阿福腳邊溜進來,去蹭蹭她的手,她才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回來了一樣,迷茫地看看門邊的老管家。

  羅莎咬著她的衣服,把她往外拖,於是她也乖乖站起來,跟著狗狗往外走,只是兩只手還抱著裝滿信的大袋子。

  走兩步,有信掉出來,她就停下來,蹲下去撿,結果更多的信滑下來,掉得滿地都是,她也有些手足無措,想用尾巴去撿,卻又把尖銳的尾尖戳破信封,於是撿了又掉,直到看不過去的阿福蹲下來幫忙。

  一大袋信最終還是被放進了抽屜裡,老管家收拾時,小姑娘就站在一邊看著,有些想阻止,手伸出去又被羅莎拽住衣服,只好收回手,看起來好不可憐。

  阿福給她找了一件傑森的衣服,襯衣有點大,幾乎像是裙子了,不過小姑娘看起來挺喜歡,阿福給她披上之後,她就不去看信了,只是舉著衣袖瞧,任由阿福牽著她,跟著羅莎一起下樓。

  餐廳裡,布魯斯已經坐在那裡了。

  他們安靜地用了一頓飯。

  不出意料,拉妮婭吃得很少,布魯斯比她還要少點,但終究是吃了點,大概是看著拉妮婭有吃,他也不知不覺動了點食物,而不是像之前一樣近乎不飲不食。

  從傑森去世開始,他就很少休息,也很少正常進食,把自己關在蝙蝠洞裡,近乎自我折磨一樣苛待自己。

  如果不是因為拉妮婭,他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

  在輕微而安定的聲響裡,布魯斯望著桌對面的小姑娘,不知不覺走神起來。

  那個夜晚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焦灼憤怒的內心有了一刻的平靜。

  在悲傷時,人們總是很難對同類表現出悲傷,哪怕對方和自己一樣悲傷,更多人也只想把所有的情緒感受封鎖在心裡,蝙蝠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他知道阿福為自己和傑森感到痛心,他也克制不住無法原諒自己的負面想法,更無法將所有感受全部傾訴出來。

  或者說,就是因為他知道阿福的感受,所以他反而更加不願意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不願意讓自己的痛苦壓在這個陪伴他數十年的老人的心中,讓他多出愧疚和負擔。

  但奇怪的是,這種時候,人們更希望獲得寵物的陪伴,如果它們能夠感知到自己的情緒,願意用陪伴來安慰他們,更是能帶給人無盡的慰藉。

  而拉妮婭給布魯斯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她和羅莎又不一樣。羅莎更加善解人意,比起悲傷,大狗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陪伴和安慰他和阿福身上,在他們走神時用舌頭舔舔他們,提醒他們不要忘記生活,她比他們更快一步地走了出來……拉妮婭卻沒有。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傑森,卻依舊在過去裡,像是懵懂到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又像是還沒有力氣繼續往前走。

  看到她抱著信蜷縮起來時,布魯斯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為什麼會感覺被某種柔軟的悲傷觸動了心髒。

  那一瞬間,他所看見的那種純粹的情緒,這些曾經在他的心中短暫閃過,但被他很好地壓制了下去,他知道他不可以將這些宣泄出來。

  拉妮婭沒有這樣的顧忌。

  於是看到她時,布魯斯覺得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她就像是代替他難過,他的情緒寄托在她的身上,在她的一舉一動裡得到了宣泄,仿佛在裝滿感情的水桶上打開了一道小口,那些積壓許久的洪流不顧一切,從這個出口傾瀉而出。

  他終於可以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在拉妮婭的身上,讓她代替自己,一點一滴修復內心血淋淋的傷口。

  飯後,拉妮婭沒有立刻回房間。

  或許是因為披著傑森的襯衣,她就沒有那麼著急了,在客廳裡看了看,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找到了傑森經常坐的位置,慢吞吞地爬上去,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

  襯衣的袖口比她的手要長好多,她環抱膝蓋時,衣袖軟軟地垂著,看起來就像是在擁抱她。

  布魯斯從她身後路過時,停了一下,最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小姑娘抬頭看他一眼,又重新低下頭,並不拒絕他的觸碰。

  她在這裡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沒有表現出一點一滴的不自在和陌生,好像她一直是這個家的一員,無論是阿福還是他,她都不拒絕他們的接近,甚至還透著不自覺的親近。

  或許和她說的一樣,因為這裡到處都是傑森留下的痕跡。

  ……

  在這之後,還有足夠多的事情在發生。

  小醜殺死了傑森,而布魯斯這次不打算再讓他們之間的糾纏再繼續下去。

  從哥譚到華盛頓,他與那個瘋子之間的搏鬥從未停止。聯合國讓超人來防止他越界,但這不能阻止他和小醜決鬥的決心。

  小醜設法取得了大使的身份,這意味著他取得了外交豁免權,而沒有證據能夠證實他殺死了傑森,從法律上來說,他不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不過布魯斯知道,他的瘋狂讓他不可能乖乖維持這個身份多久。

  終於,在聯合國大會上,這位新上任的大使走上了台。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死亡的像征,他踩著死者的影子一路走上台,把笑氣和炸彈當成一份禮物,慷慨地贈送給各國代表。

  在超人的幫助下,蝙蝠俠和小醜展開了一場戰鬥,最終小醜所搭乘的直升機在海灣上空爆炸,而蝙蝠俠先一步跳入水中,從而爆炸中逃生。

  這次爆炸後,一如既往,布魯斯並沒有找到小醜的屍體,這也意味著,他和小醜的鬥爭依舊沒有結束。

  無論如何,蝙蝠俠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而在這段時間裡,他也沒有忘記拉妮婭。

  大概是因為到處都是傑森的痕跡,拉妮婭在韋恩大宅裡並沒有什麼不適應的,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她的狀態也有了一點點的起色,雖然還是對一切都不怎麼關心,但看起來總算沒有那麼易碎了。

  如果說布魯斯將她領回來時,她看起來就像是灰燼堆成的人形,那麼現在,這具灰燼人形總算有了一點點的重量。

  布魯斯並沒有著急安排拉妮婭的生活,他很清楚,小姑娘還需要很久時間來適應沒有傑森的日子……就和他一樣。不過從她的表現來看,這並不是看不到希望的事,可能的話,布魯斯也希望能引入外力來幫助她。

  有時候,布魯斯也會覺得很奇怪,在傑森之後,他覺得他恐怕並不是那麼容易接受一個新的家人了,但拉妮婭不一樣,她好像只是很簡單地融入了這個家,接受她……似乎是一件不需要過多掙扎的事。

  但目前,他只是放任拉妮婭在這個家裡徘徊。

  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他和阿福的身邊,經常是布魯斯坐下來休息一會,她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無聲無息地鑽出來,抱著傑森的枕頭,在他身邊找好一個舒服的位置,然後把自己團起來,靠在他的身上。

  第一次被拉妮婭靠上來的時候,布魯斯還有點驚訝。

  相比起他的不解,拉妮婭就表現得很自然,好像他身邊只是一個比較暖和的窩,而她只是忽然想來趴一會,沒多久,就又抱著枕頭爬起來,跑去別的地方了。

  次數多了,布魯斯也就習慣了,不再管拉妮婭會跑去哪裡,只是在她跑來自己身邊趴著時,他會摸一下她的腦袋,只摸一下。

  唯一讓布魯斯有些頭疼的是,小姑娘有時候未免有些過於敏銳了。

  對他來說,大部分時候,他都是蝙蝠俠,而這裡是他的家,蝙蝠洞就在韋恩大宅的地下,就算他再謹慎,也不可能不在家裡留下任何痕跡。

  在此之前,布魯斯從未考慮過接受一個並不知道他的事業的孩子,所以也沒料到,對拉妮婭隱瞞他的秘密身份是件多困難的事。

  有好幾次,他剛剛從蝙蝠洞上來,就看見拉妮婭等在門外。

  可她看過來的時候,布魯斯又覺得,她並不關心他去了哪裡,只是在這邊等他出來而已。

  他感覺就算拉妮婭知道了他是誰,可能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就連傑森的死亡,她也沒有遷怒到他的身上,好像覺得這是件很浪費精力的事情,還不如在某個傑森待過的角落睡一覺。

  對於她關心的事情之外的一切,拉妮婭表現得都很無所謂,無論對普通人來說,那件事有多讓人震驚。

  也只有這種時候,布魯斯會覺得她的確不是人類。

  但除此之外,小姑娘實在不太像是什麼邪惡生物,就算她整天甩著尾巴在布魯斯眼前晃來晃去,布魯斯也總是會一不留神忽略這個事實——比起邪惡生物,她還是和羅莎更像是同一物種。

  有趣的是,迪克也是這麼覺得的。

  在傑森去世後,迪克也從布魯德海文趕回來過。他已經在布魯德海文建立了自己的事業,以「夜翼」的身份活躍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因此收到消息時有所延遲,沒能趕上傑森的葬禮。

  他在哥譚和蝙蝠俠見面,至於他和布魯斯到底說了什麼,沒人知道。

  而沒多久,迪克就回了韋恩大宅。

  他跟著阿福去准備好的房間,路過傑森的房間時,他停下腳步,摸著下巴,轉頭問阿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裡曾經是我的房間吧?」

  羅莎正好跑到他的腳邊,他屈起一條腿蹲下去,揉了揉狗狗的腦袋:「嗨,乖狗狗。」

  狗狗舔舔他的手,轉頭去扒門,前爪在門上劃拉,幾秒後,房門打開,小姑娘站在門裡,看著門外的人。

  看到她的臉時,迪克小小地感嘆了一聲:「哇哦。」

  他已經從布魯斯和阿福那裡得知了關於這個小姑娘的情況,所以並沒對她的物種提出疑問,比起這個,他更高興於因為她的存在,布魯斯的狀態比他想得要好很多。

  但當小姑娘仿佛透明的綠眼睛看過來時,迪克忽然有點手癢。

  他想了想,順從自己的心意,摸了摸拉妮婭的腦袋,感覺毛茸茸的。

  「真見鬼,她是魅魔嗎?」他和阿福吐槽,「否則沒辦法解釋為什麼我一看到她就想摸她的腦袋。」

  但下一秒,他的手下忽然空了,接著手腕一疼。

  迪克捂著手腕「嘶」了一聲,一低頭,就看見拉妮婭一個勁躲著他的手,綠眼睛很不高興地瞪著他,看起來超級嫌棄。

  她超凶地威脅:「不許摸!」

  抽了他一下的尾巴也環繞在她的身前,棘刺豎了起來,這個威脅的意味可比她的話要強多了。

  目睹這一幕的阿福轉過臉,迪克發誓,老管家這是在背著他笑。

  迪克:「……」唉,他還是第一次被姑娘們嫌棄呢。

  夜翼沒有在哥譚停留很久,他在布魯德海文也有很多事要忙。

  不過因為傑森的事,他也逐漸增加了回哥譚的頻率,態度也更加溫和了一點,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經常和布魯斯爆發爭吵。

  偶爾他也會帶點東西給拉妮婭,倒也不是出於想要討她歡心的目的——當然不是,他只是覺得回家總得給狗狗帶點玩具,否則也太無情了點,是會被狗狗討厭的。

  而他的努力也有了回報,幾次之後,拉妮婭總算不會對他怒目而視了,只不過對於他的討好,小姑娘表現得格外習以為常,就像是她從來都沒有缺少過愛和討好,讓迪克很是感嘆了一番,一面覺得這個態度似乎有點眼熟。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每個人都在努力走出過去的陰影,讓心中的傷慢慢愈合。

  ——終於有一天,布魯斯從外面帶回了一個黑發藍眼的男孩。


第21章 魅魔21

  在成為韋恩的養子前,提姆·德雷克就知道自己需要面對的是什麼。

  通常來說,想要和睦相處,家庭的新成員要盡量和其他成員打好關系,以盡快融入家庭,只是越是人口復雜的家庭,想要辦到這一點就越困難,特別是對於孩子來說,討厭一個分走自己寵愛的人實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走進韋恩莊園時,提姆已經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所有情況都准備了應對方案。

  一直以來,韋恩家族都顯得血脈單薄,在韋恩夫婦去世後,現如今,這個家族的人口結構很簡單,所以他要面對的,嚴格來說只有一個人。

  ——拉妮婭·陶德。

  在哥譚人看來,布魯斯·韋恩是個很喜歡□□的富翁,也不吝於向這座城市展示他的孩子們,起碼有一半哥譚人都在報紙上看到過他和他的養子們。

  而相比之下,這個聽起來像是傑森·陶德妹妹的女孩出現得無聲無息。

  好像只是一年多前的某一天,她的監護權就被登記在了韋恩名下,非常迅速,非常堅決,不給那些小報往下挖掘的機會。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媒體們才知道韋恩家族又多出了一個孩子,而當布魯斯·韋恩終於帶著這個少女出現在鏡頭前時——

  整座城市都為她傾倒。

  媒體們不吝於使用最美好的詞彙來描述她,但看過她的人無一不覺得,她所展現出的美根本無法訴諸筆端。

  人們幾乎是狂熱地喜愛著這個少女,如果她出現在報紙上,那麼這期報紙的銷量就會躍居全年第一,黑白照片似乎完全不影響她的美,反而讓她顯得更加朦朧,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就像是這座黑暗的城市裡的珍寶,光是看到她都會讓人心情好起來。

  可惜大約是養子的意外警醒了布魯斯·韋恩,他對拉妮婭的保護可以說無微不至,很少讓她出現在鏡頭前,於是人們對拉妮婭也無從了解,只能從寥寥無幾的照片視頻裡猜測她的性格。

  而在這些鏡頭裡,她看起來總是很無聊,無論多少人圍著她獻殷勤,也總是漫不經心的,目光從來不會落在任何人的身上。

  很遺憾,提姆對拉妮婭的了解也就這麼多。

  不過想也知道,這種美麗而自知的女孩不可能不驕矜傲慢,特別是無論她做了什麼,很多人恐怕都願意原諒她。

  這些描述加起來,只意味著一件事:

  難搞。

  毫無疑問,拉妮婭·陶德就是那種最難搞的女孩,學校裡的dramaqueen,身後一堆小跟班的返校節皇後,校園題材作品裡的反派。

  出於這樣的顧慮,在確認布魯斯要收養自己之後,提姆也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該怎麼和拉妮婭相處?」

  提姆本來覺得布魯斯應該要說一點注意事項,誰知道布魯斯只是愣了下,想了一會,告訴他:「不用擔心她。給她一點時間,她很快就會接受你的。」

  ……那就是需要很長時間了。提姆自動翻譯了一下這句話。

  帶著種種思緒,他跟著布魯斯,走進了韋恩大宅。

  一進門,一條大狗竄出來,汪汪兩聲,撲到布魯斯身上,追著他的手舔。

  布魯斯熟練地撫摸了一通,向提姆介紹:「這是羅莎,你們可以先熟悉一下。」

  羅莎是條教養良好的狗狗,看到提姆之後,她沒有擺出威嚇的架勢亂叫,只是嗅了嗅他的腿,很迅速地理解了布魯斯的意思。

  提姆蹲下來,試探性地伸出手,大狗沒有躲開,任由他摸了摸腦袋。

  她閉起眼睛,用腦門蹭了蹭提姆的手。

  提姆小小地驚訝了一下,隨後不自覺地揚起嘴角,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就在這時,他聽到布魯斯的聲音:「拉妮婭,這是我和你說過的提姆。」

  提姆下意識轉頭看去,就看到那位鏡頭寵兒站在不遠的地方,歪頭打量著他。

  她的尾尖從地上翹了起來,小幅度晃了晃。

  提姆:「……」這可和他知道的不一樣。

  大概是看出他的驚詫,布魯斯掩嘴咳了一聲:「我沒想過你會這麼快知道。這是拉妮婭。先去你的房間吧,你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認識。」

  提姆:「……好。」

  他壓下滿心「她居然是個惡魔」的驚訝,跟著布魯斯和阿福,來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收拾得清爽整齊,提姆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放在喜歡的位置。這部分工作不需要其他人參與,於是把他放在這裡,兩個大人就離開了房間。

  但提姆一回頭,發現門口蹲了只狗狗,還站著只惡魔。

  在鏡頭裡,這個女孩看起來總是矜持又高不可攀的,但這裡沒有圍著一群記者,於是提姆只感覺到她對自己很好奇。

  「我可以進來嗎?」她問。

  提姆沒有拒絕的理由:「可以,不過會有點亂。」

  ……幾分鐘後,提姆就有些後悔這個決定了。

  拉妮婭進來根本不是要和他聊天的——完全不是,她只是跟著羅莎在房間裡轉了轉,很新奇地打量擺設,好像她從來沒見過一樣,然後就在地毯上坐下,看著他收拾東西。

  「……」提姆決定和她談談,「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拉妮婭就差在腦袋上頂一個問號了,很是莫名其妙:「什麼?」

  她不解地說:「我只是看看。」

  看完之後呢?提姆很想問一句,卻又不能確定這算不算來自前輩的排擠。

  ……結果沒等看完,樓下忽然有了什麼動靜,於是拉妮婭的臉立刻轉了過去,趴在地毯上的羅莎也抬起頭,豎著耳朵,聽了一會,一前一後噠噠跑出門去了。

  「……」提姆花了點時間,才讓自己相信她真的就是來看看。

  和鏡頭裡不一樣,拉妮婭其實沒有那麼不好接近……但她依舊很不好理解。

  但是沒等他安靜一會,拉妮婭又從門口探出頭來,問:「你喜歡花嗎?」

  提姆:「還可以……怎麼了嗎?」

  拉妮婭挺嚴肅地點點頭,轉身跑了出去。

  當提姆差不多收拾完時,他又聽到了羅莎的腳步聲,緊接著馥郁的花香充盈了房間,他回過頭,就看見拉妮婭很小心地端著一只插滿花的花瓶,把花瓶向他遞過來。

  「給你!」她高高興興地說,「阿福剛剛修剪完花園,你還要嗎?」

  被她的綠眼睛盯著,提姆忽然有些理解報紙上的修辭了——他們總說她的眼睛如同翡翠般深邃難懂,鏡頭根本無法記錄下那抹碧綠在光線下會呈現出如何幽微又動人心魄的變化。

  ……面對這雙期待的眼睛,提姆怎麼也沒辦法說出他不太需要花。

  「謝謝。」他接過花瓶,很費勁地在房間裡搜尋一番,總算找了個放下去的地方,一邊順便思考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這瓶花清除出自己的房間。

  不過安置花瓶時,他也有點松了口氣。

  ……只要這只花瓶不會爆炸也沒有毒,那麼應該說明拉妮婭還是歡迎自己的吧。

  這個想法困擾了提姆一下午,等他回過神時,發現他已經坐在了客廳裡,布魯斯正在對他說話。

  他說出的話卻和提姆以為的不一樣:「……看起來你和拉妮婭相處得不錯。」

  提姆:「……?」

  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轉頭看了看,羅莎趴在他的腳邊,拉妮婭就坐在他的身邊,修長的尾巴以代表心情愉悅的頻率一搖一晃。

  提姆:「……」

  他這才意識到,布魯斯所說的「很快」是真的很快,才過去一個下午,她就跑過來搖尾巴了。

  目睹了他的茫然,布魯斯眼底又浮現出一點笑意:「這說明你很喜歡她。」

  提姆:「……」等等,這是不是說反了?

  ……

  莫名其妙被扣上了「很喜歡她」的帽子,提姆顯得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不過拉妮婭對於這個說法倒是適應良好——畢竟現在她就有被投喂嘛。

  她大概花了一年時間,才逐漸接受了傑森已經去世的事實,也意識到,自己已經適應了在韋恩莊園的生活,在事實上,已經成為了這個家庭的一員。

  那一年到底是怎麼過的,拉妮婭其實不太記得了,感覺沒有太多的印像,反正等她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清楚的了解時,她發現自己已經被登記成為了韋恩家的孩子,而且比起大腦,她的身體已經先一步習慣了親近布魯斯和阿福。

  ……拉妮婭一開始還想生生氣,但想想看,他們都這麼熟了,突然生氣好像有點無理取鬧。

  於是小魅魔捫心自問,她聽從大腦指揮的時候收獲比聽從身體指揮的時候多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她做過最賺的一筆生意就是收養傑森,而這完全就是一時衝動才做出的決定,之後她甚至都不用聽大腦的指揮了,反正有傑森在嘛。

  小魅魔思索了一晚上,最終得出結論: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樣就可以了。

  得出結論後,拉妮婭立刻愉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生活。

  她並不知道在她自我療傷時,也在不知不覺間完成了對布魯斯的治療,只知道這一年下來,她身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首先,她的力量變強了很多,當然不是說她現在能夠徒手十噸,而是說她身體裡流動的能量,比起以前,有了幾何倍數的增長,表現出來就是一些身體上的變化。

  比如角變得更長也更堅硬,翅膀更加輕盈有力,尾尖結構也更加復雜,甚至多出了注射器的功能,能夠用來給人類注射某種她分泌出的物質,用途……大概是讓他們狂熱地愛自己?

  但最讓拉妮婭驚訝的,還是她現在……似乎不那麼需要他人的愛了。

  並不是說完全不需要,只是似乎就算很久沒有食物,她也不會有多少飢餓的感覺,這一年她好像是靠著布魯斯和阿福的投喂活下來的,而她能感覺到,以自己現在的食量,這些食物其實完全不夠,可這麼久下來,拉妮婭依舊沒有什麼不適感。

  這也意味著……她已經完全不需要狩獵了。

  拉妮婭其實也沒想過再狩獵,畢竟她不太想讓布魯斯知道她被他白嫖過……四次!這也太丟臉了!她還是第一次在同一個人類身上栽這麼多次!

  不過小魅魔現在完全能感受到布魯斯那裡傳遞過來的感情,自尊心總算得到了滿足,也就大度地原諒了她的養父,高高興興把他和阿福當做自己的家庭餐廳。

  就算並不知道拉妮婭以前干過什麼,布魯斯還是從拉妮婭口中套出了有關她的很多信息,也知道了她是一只以感情為食的魅魔。

  一開始知道這個事實時,他眼神還有點復雜,隨後忽然笑了下:「看來以後鏡頭鐘愛的對像要換個人了。」

  ——對魅魔來說,沒有一大群為她狂熱的愛慕者才叫崩人設呢。

  布魯斯的說法果然沒錯,拉妮婭很快就發現,隨著年齡增長,之前那種被一群人圍著獻殷勤的情況也愈演愈烈了起來。

  哪怕布魯西寶貝就站在一旁,媒體的鏡頭也總是忍不住追逐她;當他們走進宴會現場,在姑娘們圍上來之前,就會有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簇擁在周圍;比起布魯斯·韋恩最近的女伴是誰,人們似乎更關心她身上的裙子是什麼品牌……

  她並不是明星,但已經有了名媛的關注度,甚至有經紀公司找上門,小心翼翼地試探韋恩總裁,看他是否同意讓他的養女進入娛樂行業。

  ……雖然布魯斯沒有同意,但拉妮婭覺得,當鏡頭更願意捕捉她時,他明顯有些高興於她幫自己吸引了火力。

  而為了安撫她這個擋箭牌,韋恩總裁慷慨地用華服美衣填滿了拉妮婭的衣櫃,順便也給媒體制造出了更多的話題,從而將更多的關注度轉移到了拉妮婭身上……

  好在拉妮婭對於萬眾矚目早就適應了,小魅魔一直活在他人愛慕的目光裡,並不會因此感到高興,也不會感到畏懼。

  但她也沒想到,她的習以為常反而讓更多人為她傾倒,如果是很久之前,她恐怕會因為被如此多的食物淹沒開心得瘋掉,可惜小魅魔現在已經挑食了起來,這些輕飄飄的食物她早就看不上了,還不如在家裡等開飯呢。

  所以當布魯斯領著一個新的孩子回來時,拉妮婭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滿,只是在心裡記下一筆:以後她的食物來源又多了一個。

  不過她也沒有特意討好提姆的意思——小魅魔現在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只要給人們時間,他們總是會喜歡自己的。

  不出她所料,提姆的投喂到賬得很快。

  他的感情嘗起來像是薄荷糖,淡淡的,冰冰涼涼,拉妮婭挺喜歡這個味道的,很容易讓她想起來幫傑森給薄荷澆水的時候。

  她在提姆身邊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心想,但是她再也沒辦法嘗到另一種味道了。

  所有人的感情嘗起來都是不一樣的,有很多會非常非常相似,但終究有那麼一點點不同,拉妮婭猜想那應該是因為這些感情都來自不同的靈魂。

  而靈魂……是一種……只要摻雜進一點點別的,就會截然不同的嬌貴物質。

  所以她再也嘗不到那種味道了。

  像是星星,像是血,像是雨和書頁,被細細閱讀過的書,總是會散發出一種格外溫暖的氣息。

  然後一場大火將一切點燃,洶湧又毫無保留,像是要將被他愛著的人,一同燃燒殆盡。


第22章 魅魔22

  拉薩路池。

  數百年前,雷霄古在沙漠之中發現了這處青春之泉,他依靠著浸泡池水來長生不老,並在之後成立了刺客聯盟,訓練只忠於自己的刺客僕從。

  女人牽著少年的手,一步步沿著環繞拉薩路池的台階拾級而上,下方,池水煥發出仿若熔岩的金光。

  她是雷霄古的女兒塔利亞,從很久前便深愛著布魯斯·韋恩,而她牽著的少年是一個謎。

  他曾經死去,被殺害,然後被埋葬,被人悼念。他原本應該長眠於六尺之下,但命運讓他奇跡般地重返人間,將他的軌跡牽向了另一條未知的道路。

  只是死亡似乎還是帶走了他身上的一部分,從塔利亞找到他開始,他就保持著自我封閉的狀態,他會冷會餓,會對攻擊自己的人回以毫不留情的反擊,但他對於這個世界毫無反應,如同一具沒有情感的行屍走肉。

  雷霄古曾經對他的死而復生感到好奇,但這麼久之後,他已經放棄了尋找答案,不久之後,他就會把他送去一個隱秘的地方,讓他不為人知地安全活下去,這是刺客大師所認為的、對於這個孩子曾經的導師來說最好的處理方式。

  但塔利亞還想嘗試最後一次。

  他們站在拉薩路池的上方,塔利亞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

  他空空如也的眼睛被池水的金光照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刺客大師的女兒伸出手,將他從台階上推落,墜入池水。

  「傑森……」她喃喃,「你注定會有一番作為。」

  ……

  傑森猛地睜開眼睛。

  他撐著硬板床坐起來,目光在空氣中搜尋焦距,最終隨著他轉過頭,落在了牆上釘著的幾張照片上。

  這裡是他現在的落腳點,遠比他在哥譚看到的任何廢棄公寓要簡陋,沒有裝飾和正常家具,幾根鋼管和木板組成了他的床,沒有粉刷過的牆壁依舊是混凝土的顏色,除了上面釘著的幾張照片,幾乎看不出這裡有人在居住。

  在他的記憶裡,跌入拉薩路池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塔利亞把恢復意識的他從池水中帶出來。牽著他一路狂奔,逃離了刺客聯盟的總部,半天之後,他在數百英裡外的旅館裡,看到了報紙上的新聞。

  ——「蝙蝠俠將小醜交由警方處理」。

  他沒有殺死他,沒有殺死那個讓他們生離死別的瘋子,哪怕他們都知道,他還會殺死更多人,將他們從他們的所愛身邊帶走,哪怕他在那時死了——哪怕他死在了那間倉庫裡。

  你真的有關心我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一目了然,在現在看來,更是不需要多加解釋。

  傑森久久凝視著那幾張照片,過了會,他翻身下床,走到牆壁面前,手指按在一張張照片的邊緣。

  照片上是個戴著眼罩的少年,打扮和前兩任羅賓相差無幾,但制服從來不是判斷羅賓的依據,羅賓之所以是羅賓,更重要的是,他是蝙蝠俠的助手。

  在這些照片裡,除了羅賓,還有那道如同黑夜的身影。

  塵埃凝固在微冷的空氣裡,傑森的目光也凝固在照片上,許久之後,他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虛虛按著照片的手落了下去,撐在牆壁上。

  桌上放著一份哥譚報紙,一張巨大的人像照片占據了頭條頁面,足以證明攝影師對於照片主角的鐘愛。

  照片裡,背景裡的人群都被做了虛化,女孩穿過狂熱的人群中,回眸瞥向鏡頭,在閃光燈的簇擁下,她就仿佛披著光的羽衣。

  她的年紀絕對不算大,只是少女剛剛綻放的年紀,稚嫩又青澀,卻已經有了驚心動魄的風情,讓人忍不住想起春日花園裡的洛麗塔,不應該對外展示,而是應該珍藏在精心打造的藏品櫃裡,像童話裡的睡美人,那樣久久地沉睡下去。

  沒有人會懷疑,只有無時無刻不被愛澆灌著的女孩,才會擁有如此動人的光彩。

  ……

  一道濃烈而偏激的感情出現在拉妮婭的感知裡,點亮了她眼中的黑暗。

  旁邊的人還在和她說話,但拉妮婭小小地走了下神,將注意力放在了這道感情上。

  她打量著這道光流,看著它流向自己,卻在它即將接近時,隨手把它彈向一邊。

  這不是拉妮婭第一次感知到這股感情了。

  正常來說,它只會被淹沒在無盡的光河裡,就連拉妮婭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愛著自己,這個數字實在是太大了,隨著她的出鏡率越來越高,每天每天,她都能感覺到流向她的感情在不斷增長,這簡直是「有多少人愛她」最直觀的證明。

  不過盡管每天都能收獲如此多的愛,拉妮婭對於這些感情依舊興趣不大。

  一方面是因為她並不太需要這麼多的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現在是家庭餐廳的忠實擁躉,相比起來,還是家庭餐廳好吃一點。

  而在這種情況下,拉妮婭還是注意到了這股感情,只能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

  原因其實很簡單——這股感情給拉妮婭的感覺和傑森有點像。

  像是火焰,像是海水,冰冷和灼熱一同被注入模具,迸發出接近爆炸的激烈反應,卻又……那麼黑暗,那麼深邃,如同懷著憤怒挖開墳墓,從六尺之下重返人間的亡魂。

  這種程度的相似很難不讓拉妮婭好奇了,不過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仔細比較的話,兩者之間還是有一點區別的。

  碎掉的花瓶重新拼起來,還會和以前那個花瓶毫無區別嗎?

  這股感情和傑森的感情之間的區別大概就這麼微妙,但對小魅魔來說,這已經足夠讓她把兩者區分開了。

  事實上,這股感情也不只是純粹的愛,還摻雜了很多別的情緒,有些甚至不能說正面。

  對於這個,拉妮婭也不太驚訝,她早就習慣突然有人在某個地方愛她或者恨她了,光是stalker她就遇到過兩三次了,那段時間布魯斯還讓提姆多關照她一點呢。

  小魅魔只是走了下神,很快注意力又放在了同學的話上。

  「……不過也只有我們這樣的凡人才有這種煩惱,」有人說,「而你,親愛的拉妮婭,你只需要像皇帝那樣選妃就夠了。」

  拉妮婭眨了下眼,還沒說話,另一個女孩就笑著開口:「好了,涅爾納,別開玩笑了,我們都知道拉妮婭的返校季舞伴永遠是德雷克。」

  她看向拉妮婭:「是吧,拉妮婭?」

  ……與此同時,女孩們話題裡的主人公,正在頭疼地應付自己朋友的請求。

  「拜托,好兄弟,只是幫我一下,求你了——」

  提姆嘆了口氣:「讓我們來整理一下,你想邀請伊莎,但是你不敢一個人去,所以想讓我和你一起?」

  他的朋友打了個響指,目光灼灼:「對,你負責纏住她的朋友,而我單獨去邀請伊莎,這樣的話,就算被她拒絕,也只有我和她知道,起碼沒那麼丟臉。」

  提姆:「……我只看出來這是個很可憐的計劃——你完全是以失敗為前提來制定的。」

  他這句話出口,他的朋友頓時激動了起來。

  「那是因為你不需要擔心沒有舞伴,」他哀嘆一聲,「誰都知道這所學校裡最漂亮的女孩是你的妹妹——而她只會找你當她的返校季舞伴。」

  他們在說的是暑假之後的返校季,每年這個時候,學校都會舉辦返校季舞會,學生們可以邀請心儀的對像成為舞伴,而如果在這時候落單,接下來的一年裡就會成為其他人嘲笑和同情的對像。

  眼下提姆的朋友就在為爭取舞伴而痛苦,相比之下,提姆可以算是早早就擺脫了這場戰役,並且毫無疑問,一半學生都會對他嫉羨有加。

  ——這一切都要歸於拉妮婭的高人氣。

  即使剛剛結束了漫長的試驗期,終於能夠成為布魯斯的助手,新任羅賓依舊是要上學的。他現在的年齡的確應該待在學校裡,在這點上布魯斯依舊有自己的堅持,拉妮婭當然也是一樣的情況,因此住進韋恩莊園後沒多久,提姆和拉妮婭被安排到了同一所學校裡。

  提姆的情況和傑森不太一樣,他很適應學校生活,並且——在遇到布魯斯之前,他就已經讓人驚艷。

  學習,運動,課外活動,人際關系,各種報道裡充滿了對他的盛贊,大學草坪上為他堆滿了獎學金,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到了最好。

  相比之下,拉妮婭就顯得普通了很多——當然,這只是就她本身之外的東西而言,有她那樣的臉和身份,想要平平無奇也不太可能。

  如果一個女孩同時擁有驕人的家庭背景、驚人的名氣和美貌,又活潑開朗,既不過分輕浮也不過分高傲,那麼她有什麼理由不被歡迎呢?

  在這樣的光環下,其他的一些東西就被掩蓋了。比如說拉妮婭的成績其實不錯,績點不算班級裡最高的,但也足夠在布魯斯·韋恩給她安排幾封推薦信後進入一所名校;比如說她運動上面的成績就可以稱得上令人驚嘆的優異——體操,球類,田徑,學校的啦啦隊隊長也是她,她毫不費力地攫取了女孩們的欽佩和男孩們的愛慕,是這所學校裡當之無愧的明星。

  每次體育課,運動場外都會被圍觀群眾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眼睛都追著那道跳躍的身影;無論男女,誰都會以生日派對邀請到她為榮;而到了每年的舞會上,台下的觀眾們又會屏住呼吸,隨後在謝幕時,為舞台上的芭蕾舞者獻上經久不息的掌聲。

  提姆覺得自己對拉妮婭的判斷沒有錯,她的確就是那種難搞的女孩——或者換個說法——她就是那個學校裡最受歡迎的女孩。

  不過對於魅魔來說,如果不這麼受歡迎才奇怪吧?

  返校季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再加上提姆不需要擔心這個,因此話題很快就過去了。

  他和拉妮婭其實都不是特別在意返校節舞會,他暫時不提,拉妮婭是覺得沒意思,如果答應舞會邀請,緊隨其後還會有一堆約會邀請……怎麼想都超級麻煩,還不如拿來補補課。

  ……是的,拉妮婭的課余時間基本都拿來補課了。

  第一次聽說自己會和提姆在一所學校時,小魅魔反應很直接——她超大聲地嘆了口氣,撲倒在桌面上,攤成一張平平的拉妮婭餅,臉上一副懨懨的神情。

  提姆向布魯斯投去了一個詢問的視線,不太好直接問是不是因為不喜歡自己。

  誰知道他轉過頭時,卻發現布魯斯嘴角噙著微笑——很淺,但的確是一個真實的微笑。

  「你答應過我要上學的。」他說,「而且你的成績其實還不錯,不是嗎?」

  拉妮婭把臉埋在胳膊裡,很不情願地說:「但是學習好難……」

  ……所以有時候提姆覺得拉妮婭挺矛盾的。

  首先,她的確很畏懼學習,幾乎到了每次寫作業前都要掙扎半天,等精力條滿了才能勉強爬起來,勇敢地直面慘淡的人生。

  而布魯斯其實不算是強迫型的家長,起碼他並不太干涉拉妮婭的意願,所以拉妮婭的成績完全是她自己掙來的……很難說到底是什麼動力驅使她努力學習。

  和以往一樣,今天也是拉妮婭可憐兮兮寫作業,以及提姆悠閑地喝著咖啡看電腦的一天。

  不過今天,韋恩莊園有個客人。

  「我有錯過晚飯嗎?」迪克倚在門框上,嘴角噙著一抹笑。

  他看不到提姆的電腦屏幕,只能憑借印像猜測:「讓我猜猜看,羅賓的工作?」

  在傑森去世前,迪克和他相處的時間不那麼多,關系也沒有多密切……或許這個想法同樣讓他感到遺憾,於是現在,他時常會回哥譚,和提姆的關系也很不錯,經常兩個人一起夜巡,從哥譚的樓宇間飛過。

  提姆一直很歡迎迪克的到來,對他舉了舉咖啡杯:「不是,是拉妮婭的事。」

  他的話讓迪克好奇起來,湊到他的電腦邊:「嗯?」

  毫無疑問,一個家庭的秘密是不可能瞞得過寵物的,雖然小魅魔並不算寵物……不過她給他們的感覺真的和羅莎差不多,所以早在提姆成為韋恩家的孩子之前,拉妮婭就已經知道了布魯斯和迪克的另一個身份。

  蝙蝠俠其實也努力嘗試過隱瞞,這對他來說本來不算難事,否則他也沒辦法十幾年如一日地成為蝙蝠俠,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拉妮婭身上,他的隱瞞效果實在不大——小魅魔下結論完全不需要證據,她只憑直覺,就迅速猜出了他們的身份,面對這種直覺選手,蝙蝠俠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承認了。

  但混亂也就到此為止。

  就和布魯斯之前的想法一樣,即使知道了他是誰,拉妮婭也沒什麼想法。對於他的事業,她不關心也不想參與,布魯斯希望她快快樂樂待在家裡,她就快快樂樂地待在韋恩莊園裡撒歡,無論他們是誰,只要他們愛她就夠了。

  比起這些,小魅魔現在更發愁的是自己的身高。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她現在已經快十六歲了,身材卻停留在了更加稚嫩的階段,把亂翹的黑發壓下去就只有五英尺高,遠低於她這個年齡的平均水平,同齡女孩傲人的身體曲線她更是沒有……就算她頂著翅膀尾巴說自己是魅魔,恐怕都沒幾個人會相信。

  拉妮婭覺得這大概是因為她還沒有成年……所以最近,她在很苦惱地尋找成年的辦法。

  作為經常在家的同齡人,提姆很不幸地被分享了這份本應離他很遙遠的煩惱。

  「她說魅魔的年齡和人類的年齡不是一個概念,」提姆一手敲著鍵盤,「對魅魔來說,誕生後幾年內就成年是正常現像,她這樣才屬於不正常。」

  迪克:「那你有想法了嗎?」

  提姆的確思考過這個問題:「我覺得比起成年,這更像是營養不良,可能是缺少某種必要元素,從食譜上下手會更好。」

  他說起這個的語氣仿佛家裡的寵物缺少某種元素,於是打算改變一點食譜來補充補充。

  迪克順著他的思考方向往下想:「也就是說,只要了解到魅魔的食譜……」

  他話音未落,提姆敲了下鍵盤,屏幕上刷出一個介紹魅魔的網頁,第一行就是魅魔的食譜——非常、非常讓人浮想聯翩。

  迪克:「……」

  提姆:「……」

  提姆緩緩提問:「……你確定要給她喂這個嗎?」

  迪克:「你知道你在提出一個非常變態的問題嗎?」

  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決定忘記這件事。

  「總之,問問專業人士吧。」迪克深吸一口氣,「有誰對魅魔比較了解……」

  他們的內心仍然處於深深的震撼之中,一時之間忽略了四周的情況,而拉妮婭一貫腳步輕盈——

  「你們在看什麼?」小魅魔好奇的聲音冷不丁在他們背後響起。

  她辨認網頁上的字:「魅魔的食物……」

  「砰!」

  夜翼下意識一拳打穿了電腦。


第23章 魅魔23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

  提姆只是一眨眼,他的電腦屏幕上就只剩下了一個洞,迪克的拳頭陷在洞裡,電路板還在滋滋跳火花。

  提姆目瞪口呆:「……」他的電腦。

  然而就算迪克如此眼疾手快地努力挽救拉妮婭的節操,甚至不惜犧牲提姆的電腦……他還是遲了一步。

  「……人類男性的精、液。」拉妮婭念完了剛剛看到的文字。

  一時間,房間裡寂靜德落針可聞。

  無論是迪克還是提姆,此刻都不敢出聲。不,不是因為拉妮婭念出了那個詞,而是因為她現在的眼神——她現在的眼神——完全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的閃亮眼神。

  對於小魅魔來說,從這個世界變成自助餐廳的那一刻起,就沒多少東西能讓她感興趣了,食物大概就是例外之一。

  她會選擇駐扎在家庭餐廳,完全是因為她現在越發挑剔,看不上那些輕飄飄的感情,不過這也更能證實她對於美食有著多深的熱情,很明顯,小魅魔已經跨越了飢不擇食的階段,開始向著美食家的方向邁進。

  那些輕飄飄的感情,她嘗過了,覺得不好吃,所以才會無視,那麼換成沒有嘗試過的新食譜呢?

  拉妮婭的答案完全能猜得到。

  眼下,小魅魔的眼睛裡就明晃晃地寫著「還可以這樣嗎我下次試試」,思緒也很快飄飛出去,估計已經在思考著具體該如何執行了,尾巴甩動的頻率也加快了不少,想要擴寬食譜的決心溢於言表。

  在她將目光轉移到他們身上之前,迪克以前所未有的敏捷拽起提姆:「抱歉,我一時沒控制好自己,讓我想辦法補償你好了,我們去挑台新電腦。」

  提姆:「……當然。」

  不過在他們光速從這個恐怖的地獄逃離之前,還需要一個拖延拉妮婭的理由。

  提姆腦子轉得很快:「對了,下周的測驗你准備好了嗎?」

  他的話讓小魅魔回過神,想到測驗,頓時打了個寒戰,尾巴也猛地一僵,慫慫地垂下去。

  「我……我等一下就去復習。」她垂頭喪氣地說。

  夜翼和羅賓一路逃亡到大宅後面的森林裡,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確認拉妮婭沒跟過來,才松了口氣,抬頭一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

  提姆最先開口:「我想其實也不用太擔心,畢竟她沒有看到具體該怎麼做。」

  迪克:「但是她可以搜索——哇,說真的,她以前居然從來沒有搜索過嗎?」

  這個問題提姆能回答:「雖然很少見,不過的確有些人對電子產品很沒轍,她甚至不會自拍。」

  沒轍還是比較好的形容詞了,拉妮婭不如說是和電子產品氣場不合,基本上什麼設備到了她手裡,半天之後就和被羅莎當玩具啃過一樣慘不忍睹,提姆實在是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這是個很好的現像,但迪克仍然覺得笑不出來。

  「就算不搜索,她也知道她需要什麼了,那麼直接榨取——」他頓了一下,換了一個更恰當的詞語,「——直接取餐會很難嗎?」

  提姆:「……」當然不會,拉妮婭在學校裡的愛慕者就能組成一場橄欖球賽了,從比賽雙方到觀眾全部包攬,更別提學校外了。

  想想那個畫面,羅賓也有些窒息,他試圖垂死掙扎:「不過如果她找一個男朋友,這件事應該就不需要我們擔心了吧?」

  迪克緩緩問:「你真的這麼認為?」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一連串畫面在他們腦海中閃過。

  以普通人的眼光來看,毫無疑問,魅魔是種渣得渾然天成的生物。

  雖然拉妮婭從不理會自己的愛慕者,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個過於受歡迎的女孩,但迪克相信,這個家庭的其他人,不可能沒有想過在遇到傑森之前,拉妮婭到底是怎麼填飽自己的肚子的。

  或許是因為不是人,小魅魔的道德底線可以說是幾乎沒有,如果不是因為挑嘴,搞出蘇丹後宮根本毫無壓力,從她眼下處理愛慕者的嫻熟流暢程度來看……她明顯非常適應這種同時被多人追逐的關系。

  迪克:「相信我,如果這真是拉妮婭需要的,而且是長期需要的話,她只會選擇效率更高的辦法來獲取食物——」

  在一定時間內同時處理多條任務,怎麼做才會效率最高?

  「……」提姆已經知道了答案,並且深深地感到無法呼吸。

  ——覺得拉妮婭只會找一個男朋友實在是太天真了,小魅魔完全可以選擇天天群P。

  「或許是時候讓阿福出場了。」迪克沉重地說。

  ……畢竟他們總不能讓布魯斯去教育拉妮婭不要濫、交。

  事實證明,老管家能如此讓他們信賴是有原因的——在拉妮婭來得及將自己模糊的想法付諸現實之前,他就及時用性教育課堂攔住了她。

  他的效率不能說不高了,但直到拉妮婭真的乖乖跟著阿福去上課,迪克和提姆才覺得身體猛地松懈下來,有余裕去擦擦浸透額發的冷汗。

  小魅魔做事基本上不經過思考的,完全憑借直覺行事,有了念頭就夠了,這本來就是她擅長的領域,實踐起來根本不可能遇到困難。

  如果不是阿福出手,估計現在拉妮婭就要出門打野食了……

  但就算如此,兩個人對於拉妮婭也都沒有什麼過高的期待。

  既然被她知道了還有這種食物可以吃……只要她別多線操作就好,剩下的隨她好了。

  兩個人沉痛地目送拉妮婭走進房間,為她未來的男朋友獻上默哀。

  但沉默片刻,提姆忽然提出了一個很有意義的問題:「魅魔的食量有多大?」

  迪克:「……」好問題。

  故事裡因為魅魔而死的男人似乎都是因為……被榨干了吧。

  這個念頭一起,迪克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所以為了保護哥譚市民,」他難以置信地問,「還要有人盯著她及時分手才行???」

  「否則就只能放任她一天打三個獵物。」提姆冷靜地說。

  他們都不太懷疑最終會不會變成這個局面。

  想想看,魅魔啊。誰能拒絕一只躺在床上搖尾巴的魅魔?

  所以除非拉妮婭能謹記吃得差不多了就得換新的,否則出人命都不奇怪……但問題是,一個人類男性夠她吃多久?

  迪克:「……」這個問題太復雜了,他計算不來。

  想要避免這一切發生,最簡單辦法就是從源頭起,讓拉妮婭不要好奇魅魔的傳統食譜……

  想到這裡,兩個人投向緊閉房門的目光就多出了幾分沉甸甸的期許。

  全哥譚男性的生命安全都取決於阿福的教育了……!!!

  ……

  老管家到底教了拉妮婭什麼,沒人知道。

  但第二天,當迪克和提姆在餐桌上看到心不在焉戳西蘭花玩的拉妮婭時,紛紛油然而生一股奇妙的欣慰和感動……

  起碼她還在這裡不是嗎。

  迪克如是想著,一邊在餐桌邊坐下,詢問拉妮婭:「抱歉,昨天我們走得有點快,所以……關於新食譜,你有什麼計劃嗎?」

  雖然迪克在家時一向健談愛笑,但他今天的親切指數也算得上嚴重超標了。

  就連拉妮婭也不適應地晃了晃尾尖。

  她感覺一份拳拳慈愛之心從迪克那裡前赴後繼湧來,一波接一波,簡直像是接天的潮汐,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一邊想著,一邊沒精打采地搖頭:「沒有。阿福說那種食物嘗試越多越容易生病的,還是感情更安全。」

  迪克頓時明白阿福是用什麼理由誘導小魅魔的了。

  干得好,阿福,雖然沒人知道魅魔會不會生病……但就要說得這麼危險才安全!

  他正在這邊欣慰,又聽見小魅魔蔫蔫地說:「而且那樣很危險……我還沒有准備好上戰場。」

  迪克&提姆:「……」為什麼要上戰場。

  這好像和他們理解的不一樣?

  兩個人滿心問號,那邊,拉妮婭已經垂頭喪氣地掰著手指數開了。

  隨著她的小聲嘀咕,迪克和提姆感覺他們眼前浮現出了一場場緊張激烈的戰鬥……

  首先,在這些戰役中,交戰雙方不著甲胄,僅僅使用格鬥技巧進行肉搏,通常來說,直到一方占據上風,才會進入真刀實槍戰鬥的階段,而在這個階段,戰鬥經驗的差距也會導致截然不同的結局。

  如果雙方都是老練的戰士,那麼最終或許可以將你死我活的搏鬥轉變成平和的指導和切磋,但如果雙方都是沒見過血的新手,那麼初次交鋒時經常會因為沒有默契,而演變成你死我活的慘烈戰鬥,雙方都落得一個傷痕累累下場……

  「嚴重的話可能撕裂血肉,或者折斷肢體,甚至會被卡住……」小魅魔越說越後怕。

  剛在阿福那裡看到資料時,她簡直是目瞪狗呆。

  人類男性胯/下是藏了槍嗎?這也太可怕了吧?

  幸好她以前不知道,否則她肯定活不到現在……她們這個種族想活下來真是太艱難了!

  小魅魔現在嚴重懷疑這一整套生理結構就是針對魅魔的,是一種人類男性與生俱來的用來殺死魅魔的武器。

  說不定以前魅魔的食譜上其實還有人類以外的生物,只是因為這種可怕的傷亡率,才逐漸把食譜改變成了人類的感情,並且逐漸不再出現在人間,而失去敵人的人類依舊沒有忘卻好鬥的本性,於是轉而用這種方式自相殘殺……

  這樣想還是很合理的,畢竟拉妮婭歷史學得不差,背過那麼多的知識點,也知道人類是一種好鬥又冷酷的種族,很多時候,他們都在為了生存以外的因素內部消耗……

  拉妮婭超嚴肅地想,她發現了藏在歷史背後的真相——人間和地獄的戰鬥果然從未停止過。

  她這樣想時,沒注意到坐在自己對面的兩個年輕人表情是多麼扭曲又微妙……

  事情很明顯了。

  這一刻,迪克和提姆的想法同步了。

  老管家大概是給拉妮婭看了一堆事故案例,然後講解了一下事故原因和這種行為可能存在的危險性……可為什麼授課內容毫無問題,拉妮婭最後得出的結論會這麼詭異???

  他們看著小魅魔莊嚴地宣布:「總之我已經明白了,這是一場神聖的戰爭在這個時代的延續,是伴隨著血肉橫飛、屍橫遍野以及數億生命的犧牲的偉大反抗,我會謹記這場戰爭是如何的不容褻瀆……」

  聽著拉妮婭真情實感的宣言,迪克&提姆:「……」

  完了。他們教壞了一只魅魔。


第24章 魅魔24

  葬禮。一場被鮮血浸沒的葬禮。

  一具具屍體堆疊在葬禮現場,血泊沿著地面蔓延,握著槍的手無力地從桌角垂落,赤紅的液體滑過槍管,一滴,又一滴。

  血漏無聲計時,shā're:n凶手越過地上的肢體,邊走邊收起滴血的長刀,血跡在鏡面般的刀刃上蜿蜒流淌,切割了刀刃上倒映著的年輕面孔。

  他走向出口,這時,身後的屍堆裡無聲地伸出了一只顫抖的手,寒光閃爍的槍口瞄准了他的後背。

  顫抖的手指一點點移向扳機。

  「砰!」

  一陣卷挾著血腥氣的風掠過,硝煙倏地散了,彈殼跌進血泊,沉悶黏連的一聲響。

  槍從屍堆裡伸出的手中跌落,一起跌落的還有那條軟趴趴的手臂。

  「你該不會覺得我忘記怎麼開槍了吧?」

  年輕人垂下槍口,收好長刀,徑自走出了葬禮現場。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

  ……

  半天後,傑森回到酒店,見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客人。

  「對於你的新生活還適應嗎?」塔利亞問。

  「我希望我能回答——這就是我期待的生活?」傑森解下雙槍雙刀,放回行李箱裡。

  自從將他從拉薩路池撈起來後,傑森和這位刺客大師的女兒一直維持著勉強說得上良好的關系——勉強倒不是因為塔利亞,而是因為傑森自己,他很清楚這是自己的問題,就像他清楚他承蒙了多少來自塔利亞的照顧。

  一年半前,他在拉薩路池裡被喚醒,徹底從冥府歸來……然後發現殺死他的凶手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而選擇將他轉交警方的,正是他的導師……以及他的養父,蝙蝠俠。

  那之後當然還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在憤怒的驅使下,他回到了哥譚,試圖讓蝙蝠俠去死,比如他最後還是沒有引爆那枚炸/彈,而是回到了塔利亞身邊。

  比如在想要和蝙蝠俠做個了結之前,他在一間空無一人的公寓前站了很久。

  公寓的門前已經鋪滿了厚厚的灰塵,沒有任何腳印,意味著從某一天之後,這裡再沒有人回來,就如同他一樣被留了下來。

  這並不是多出人意料的結果,傑森也沒有什麼多余的想法。

  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預見到了這個結局,他注定無法從死者的世界歸來,那麼她無論如何選擇,都無可厚非。

  ——但他回來了。

  在他回來的這麼長時間裡,她又在做什麼?

  塔利亞將他送去了大種姓,一個全是修士的隱世之地,在那裡,他接受了恰當的訓練,刺客的技巧,以及一些別的,比如說,他對潛藏在這個世界陰影裡黑暗有了一定的認識。

  不過這些還不夠。他有了幾個老師,塔利亞從將他們從世界各地搜羅來,教導他各種各樣他覺得自己需要的知識——射擊,制毒,竊聽,制造炸/藥,近身格鬥……以及最重要的,他以往從未系統接觸過的……shā're:n。

  刺客大師的女兒有獨特的渠道來接觸這些,而他又是個足夠有天賦的學生,在不久前,他終於從這些私人學校裡畢業,並且遞交了所有老師的死亡報告作為他的畢業證。

  謀殺,不管有什麼理由,都是不能容忍的事——至少在布魯斯的嘴裡是這樣,不過傑森現在不這麼覺得。塔利亞為他找來的老師們,每一個都是罪行累累的惡棍,而他所做的只是踩死幾只臭蟲。

  這當然不算什麼,甚至世界因此變得美好了不少,而按照布魯斯的那套做事,永遠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只要——只要跨過那條底線。

  「所以你做好准備了。」塔利亞說。

  他准備好了嗎?

  蝙蝠俠教會了他格鬥,大種姓教會了他如何面對邪惡,塔利亞找的老師教會了他如何shā're:n,他絕對沒有成為布魯斯所希望看到的樣子,但他相信,他才是哥譚需要的那個人。

  那麼……是時候讓一切終結了。他和布魯斯,還有那個神經病,他們三個人,都將迎來自己的結局。

  是時候回哥譚了。

  ……

  哥譚。

  拉妮婭有時候很奇怪,總裁到底是什麼職業,為什麼經常要游走在大大小小的宴會裡,以及為什麼布魯斯明顯非常不喜歡這種場合,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攜帶著自己出現在宴會上。

  布魯斯·韋恩毫無疑問非常不喜歡出席宴會,雖然鑒於他的表情管理能力,從表面上你很難看出來韋恩總裁談笑風生時內心恐怕只想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但拉妮婭很擅長體會人類的情緒,這點小小的不情願當然逃不過她的眼睛。

  在小魅魔看來,從布魯斯到迪克再到提姆,他們就沒有一個是派對型的,每每需要他們端著香檳杯滿場游走時,他們內心嘆氣的聲音簡直比拉妮婭寫作業之前還要響。

  拉妮婭就不一樣了。她不會覺得出席宴會或者面對記者有趣,不過也沒什麼不情願的,這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和布魯斯他們相比,她反而更像是在名利場裡長大的名媛淑女。

  而她無疑是——非常——上鏡的。

  小魅魔對於這些還一無所覺,但布魯斯已經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現像對他來說有多有利,他開始越來越經常地帶拉妮婭出席宴會,不動聲色地把她推向鏡頭前,甚至為她請了最好的公關團隊,負責幫她設計各種話題,吸引八卦群眾的關注……

  於是漸漸地,比起韋恩總裁,人們更習慣於關注他的養女,這樣布魯斯想要脫身去成為蝙蝠俠時,只需要把拉妮婭往鏡頭前一推,就可以功成身退,悄然離場……

  女性似乎也不例外,隨著小魅魔年齡增長,逐漸也會有漂亮姑娘盯著她的臉失神了。

  就連那些對八卦沒有什麼興趣的高管總裁,分明他們是來找韋恩聊些正事的,可不知不覺,他們就會被旁邊一臉無聊的少女吸引,話題漸漸就引到了她的身上。

  當然,這些成功人士的專業程度毋庸置疑,所以哪怕面對一只活生生的魅魔,他們也能很快拉回注意力,去爭取他們更渴望的權力和利益……但布魯斯需要的也就是那一小會的走神。

  蝙蝠俠深諳如何迅速消失,整個哥譚恐怕不會有人比他更擅長如何從宴會上偷溜了。

  而他的做法也影響到了迪克和提姆……總之現在他們知道了,必要時完全可以丟拉妮婭吸引注意力,靠臉拉怪說的就是她。

  對於這個,拉妮婭其實沒什麼意見,反正人們總是忍不住會關注她,多一群少一群沒什麼區別。

  所以此刻,她端著果汁杯,面前是剛剛從布魯斯他們那邊接手的閑雜人等。

  幾分鐘前,不知道是接到了什麼消息,布魯斯突然帶著提姆離席,把現場留給了她。

  所謂社交就是這麼回事,幾年歷練下來,拉妮婭甚至能夠在嫻熟應對一群人的同時走神思考今天的作業該怎麼完成。

  她正在回憶昨天剛在提姆那邊補習的微積分,過了一會才聽清男人在說什麼:「……我能否認為在這座城市裡顛倒眾生已經無法滿足您的需要了呢?」

  拉妮婭回過神,沒能第一時間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但她察覺到了這句話裡隱藏的情緒。

  不屑,蔑視,厭惡……還有一點點的覬覦和渴望。

  「你這麼覺得嗎?」她問。

  男人笑了笑,目光投向四周,意味深長地說:「看看周圍,無數人都在渴望您的垂青,可您看起來……並不滿意。」

  有關韋恩的養女如何放蕩輕浮的傳聞一直沒斷過,但鑒於她目前為止還沒有交過男友,傳聞也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小報上時常會有引人遐想的語氣暗示她和她的養父以及養兄之間存在某種……更親密的關系,或者說韋恩之所以收養她,完全是為了培養一件昂貴的禮物。

  這種傳聞拉妮婭當然沒關注過,但對她來說,眼前這個男人的情緒就像一本攤開的書,非常容易解讀。

  哪怕不知道前因後果,小魅魔也本能地選擇了最好的解決方式。

  璀璨的燈光彙聚在指尖和玻璃接觸的一點,半透明的指甲沿著杯壁滑下去,若有若無地點了點。

  少女抬起眼睛,自下而上仰望面前的男人,霧蒙蒙的碧綠眼眸裡第一次倒影出了人影。

  「不,只是因為這一切都不好玩。」她用輕飄飄的口吻評價。

  但她的確看到了他——她居然真的垂青了他。

  「像這樣……」她的手慢慢點向男人的胸膛。

  她的速度並不快,給出了他足夠的時間後退,但男人只是喉結動了動,像是被什麼神秘的咒語定格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少女的手指點在他的胸口——

  指尖最終停在了半空中。

  只差幾毫米,甚至她的指甲已經碰到了襯衣。

  少女忽然收回手,揚起一個狡黠的笑:「的確不好玩,不是嗎?」

  她的指甲落下去時,虛虛地從男人胸前劃過,觸感輕微,像是蝴蝶的振翅,卻仿佛切割開了西裝,切割開了襯衣,切割開了皮膚和血肉——觸碰到了他的心髒。

  一陣酥酥麻麻感沿著那一線皮膚向下延伸,緊接著仿佛有火焰燒了起來。

  男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逐著她,本能地順著她的話:「我……也這麼想。」

  不出意外,這個人類以後也不會給自己找事了。小魅魔心滿意足地想。

  表現出好感的男人就是她熟悉的領域了,拉妮婭處理起來可以說是得心應手,儼然已經有了布魯斯的風範……

  她的笑從嘴角消失,對著男人點了點頭,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

  這次「蝙蝠俠時間」似乎有點長,直到宴會結束,拉妮婭也沒有等到布魯斯和提姆。

  到了半夜,兩個人才帶著傷從蝙蝠洞裡上來。

  這種畫面拉妮婭早就看慣了,不過完全不影響她每次都被嚇一跳,隨後急急忙忙跟上去,緊張地圍著兩個人打轉。

  在上來之前,阿福已經幫他們處理過傷口,紗布上的血痕已經不再擴大,比不上他們身上的淤青看起來觸目驚心。

  無論布魯斯還是提姆,都習慣了小魅魔著急地跑前跑後,感覺上就和狗狗追著轉一樣,雖然明知道她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哪怕只是聽著她嗚嗚,也讓人覺得安慰。

  但這次,兩個人都沒有心情安撫她。

  布魯斯很快又回了蝙蝠洞,提姆落後了一步,似乎有些猶豫,看了眼布魯斯,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拉妮婭,」他說,「有些事我想你可能會想知道。」

  通常來說,他們不會和拉妮婭說這些,而小魅魔也不關心,今天完全是個例外。

  他的話也讓拉妮婭愣了下,有點迷茫地點點頭,跟著他來到客廳。

  羅賓的脖子上纏著繃帶,很明顯,如果說有誰對他動了手,那麼對方絕對是懷抱著殺死他的意圖。

  「……最近我們遇到了一個敵人,」提姆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他的傷上,「他自稱緘默,臉上纏滿了繃帶……這意味著他可能是任何人。今晚……就在不久之前,他抓住了我。他稱呼我『冒牌貨』,然後扯掉了繃帶……」

  他抬起頭看向面前認真傾聽的小魅魔,感覺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難以出口。

  如果她在現場……提姆想。

  他說:「他的臉就像是長大後的傑森。當然,他並不是傑森,雖然他自稱自己是,但布魯斯確認過了……」

  他的話沒能說完。

  拉妮婭看起來有些茫然。

  那雙碧綠的眼睛垂下去,不知所措地看著空氣,過了會又抬起來,呆呆的,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提姆忽然有些不確定自己告訴她這件事的決定是否正確。

  他認識拉妮婭也有一段時間了,對她的性格也有很深的了解。不像布魯斯,拉妮婭並不抗拒提到傑森,無意提到過去的生活時,她的語氣都是積極而且開放的。她很喜歡也很懷念過去的生活的,但那已經是過去了——這就是拉妮婭給提姆的感覺。

  所以在布魯斯的默許下,他選擇來告訴拉妮婭他們今晚的經歷。

  但拉妮婭現在的反應讓提姆忽然有點不安。

  他成為羅賓時,距離傑森去世已經一年多了,無論是布魯斯、阿福還是拉妮婭,都已經度過了最開始……最痛苦的階段,如果說布魯斯,提姆還能從那段時間他反常的暴怒裡看出他的異常,那麼拉妮婭……他從來不知道她對於傑森的死亡到底是什麼感受。

  他停頓了片刻,說:「……他不是傑森。」

  拉妮婭:「嗯。」

  「所以布魯斯去檢查了傑森的墳墓。」提姆說,「那裡面是空的。」

  他本來應該躺在那裡,那處墓地的位置連提姆都不知道,但那裡空了——有人帶走了傑森的屍體。

  但是為什麼?提姆並不知道答案。

  在提姆想來,這應該是拉妮婭會關心的事,可小魅魔的反應和剛才沒什麼區別。

  「嗯。」她說。

  確認拉妮婭知道了這件事後,提姆也回到了蝙蝠洞,留下小魅魔擼完羅莎,獨自回到了她的房間——傑森的房間。

  她先是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發了會呆,接著爬起來,噠噠跑到衣櫃前,拉開抽屜,一抽屜的信頓時出現在她的眼前。

  拉妮婭久久注視著這些信。

  她知道提姆為什麼會和自己說這件事,他或許覺得傑森可能……還活著,但她並不想說些什麼。

  她沒有感覺到過。那天之後,她再也沒有感受到那熟悉的感情,所以要麼,傑森依舊躺在墓穴裡,要麼就是他不再愛自己了。

  拉妮婭覺得這沒什麼不能理解的。畢竟人類的感情本來就很容易變質,就算每天在一起都可能越來越少,更何況這麼久過去了呢?不過要是傑森因此生氣就很沒道理了!她還沒有指責他毀約呢!說好的要一直愛她呢!

  但這一切都有個前提。

  ——他還活著。

  信不會說話,依舊安靜地躺在抽屜裡。

  半晌,小魅魔伸手拿起一封信,貼在自己的胸前,低頭看著信封。

  她感受著信封下的心跳,茫然地心想,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

  不久後,又是一年一度的返校季,返校季舞會的那天也很快到來。

  對於拉妮婭來說,每年的返校季其實都沒什麼新意,會變化的也就是造型,舞伴一直是現成的。

  今年的舞裙是件露背的及膝白裙,上下身用不易看出的設計分離開,材質蓬松,造型流暢輕盈,靠著頸部打成結的綢帶固定,抽掉蝴蝶結就可以迅速脫掉。

  拉妮婭還是蠻喜歡這個設計的,很方便她舒展翅膀和尾巴。

  她下樓時,換好西裝的提姆已經在樓下等她了。

  如果是正常的舞伴,這時候還會帶點花之類的小禮物,不過拉妮婭和提姆就不用這麼麻煩了,他們完全是去走過場的,等會回來還有作業和夜巡在等著他們呢。

  一切准備就緒,阿福載著他們,向學校駛去。

  不過他們今晚的行程還是不太順利,沒過多久,提姆就接到了布魯斯的信息,他低頭看了眼,很快皺起了眉。

  看完消息,他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拉妮婭:「抱歉,拉妮婭,布魯斯在召喚我。」

  平心而論,比起跳舞,提姆的確更想跟布魯斯一起打擊犯罪……但他也不能不考慮到拉妮婭。女生之間的情況總是要復雜一點,像拉妮婭這樣的校園明星,如果最終是孤身前往舞會或者干脆不出席,恐怕會被暗地裡嘲笑一整年。

  可要找個新舞伴,現在估計也來不及了。

  提姆考慮得比較復雜,但他忘了,這種問題放在拉妮婭這邊根本不值一提……

  小魅魔就沒覺得這是什麼麻煩事,聽提姆這麼說,她只是點點頭,揮手送走了羅賓,隨後告訴阿福:「阿福,在前面拐彎好嗎?我去找個人。」

  她記得附近有個儲備糧……是大學生,還沒有開學,現在估計就在家裡,之前邀請過她,不過她不想麻煩,所以很明確地拒絕了……但這也不是問題。

  新舞伴果然沒有問題,拉妮婭對著門鈴說清來意後,就聽見對面一陣乒乒乓乓,仿佛有誰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連背景音裡的游戲聲都沒了。

  這附近距離學校也沒有多遠了,於是等新舞伴穿好西裝慌慌張張跑出來時,拉妮婭已經和阿福揮別,打算直接走著去學校。

  她站在路燈下,目送著阿福遠去,聽到動靜回頭,就看到了手裡舉著玫瑰的新舞伴。

  「希望你喜歡,不……我是說,呃,很高興能幫到你。」對方局促地笑了笑。

  拉妮婭當然不會不理人,畢竟是她有求於人嘛。於是她也擺出了最端正的態度,比著遇到傑森前約會時來——那時候她還是比較認真的,起碼會研究約會對像的喜好呢。

  寒暄幾句,兩個人便一起向著學校走去。

  這附近的街區算是哥譚比較好的那種了,居民都屬於中產階級,街上看不到多少游蕩的混混,只是聽說有毒販在暗中向學生兜售毒/品——說的可不是常見於學生之間的大/麻。

  夜晚的街道格外寂靜,隱約能聽到來自家庭的歡笑聲,偶爾還有狗叫。

  就在這時,一陣激烈的槍聲擊碎了夜晚的寧靜。

  「啊!!!!」

  槍聲是從不遠處的一間房子裡傳出的,緊接著慘叫聲陡然響徹街區,窗戶被撞碎,一道人影撲出窗口,渾身是血地衝了出來。

  當這個血袋子慌不擇路衝向拉妮婭時,她的新舞伴幾乎被嚇得說不出話。

  眼看他就要從他們身邊跑過去,前方忽然又是一聲槍響。

  一枚彈孔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男人的眉心。

  他的眼睛凸了出來,死死盯著天空,接著無力地摔在地上。

  血從他身下滲出,染紅了拉妮婭的鞋底。

  他的腦漿濺在了拉妮婭新舞伴的臉上,他睜大了眼睛,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破風箱一樣喘了兩口氣,眼睛一翻,軟軟地暈了過去。

  街道重新恢復了寂靜,只是眼下的寂靜和剛才截然不同。

  拉妮婭的白裙子也濺上了血,她從屍體身上收回視線,看向子彈飛來的方向。

  彈殼落地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脆,穿著黑夾克的男人舉著槍,遠遠地看著她。

  月光下,拉妮婭看著他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他的手套在往下滴血。

  「你還是沒變,不是嗎?」


第25章 魅魔25

  ——他很可怕。

  這是拉妮婭對於這個向她走來的男人的第一印像。

  他聽起來像個年輕人,年齡不會比迪克更大,但在這個年齡,他已經能夠慢條斯理地完成一場狩獵——或者說屠殺,如果不是精於此道,臨時起意的凶手是辦不到持槍追殺一個已經逃到路上的人的。

  拉妮婭的目光落到他的手指上。

  她沒有學過射擊,但生活在蝙蝠俠以及羅賓身邊,怎麼也能培養出一定的對危險的判斷能力。

  他握槍的姿勢很標准,而且顯得游刃有余,毫無疑問說明他接受過專業的訓練。握槍的手沒有沾血,因為血液會影響開槍的穩定性,而他並沒有漏過這個小細節,意味著他足夠細心,或者說他的水平足夠高超,讓他能夠感覺到這一點差別帶來的影響。

  或許是因為她的沉默,男人很輕地笑了聲。

  「太吃驚了嗎?」他說。

  他的出場的確有夠吸引人的注意力,但更重要的是壓迫感。當他從陰影中看過來時,空氣似乎都在無聲的霜寒中凝固,拉妮婭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利爪攫住的獵物,大腦深處仿佛有什麼聲音在尖叫著危險,她手腳僵硬,只能看著對方向自己一步步走來。

  遲了一拍,拉妮婭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他知道自己。

  「所以,」拉妮婭聽見自己的聲音出乎意料的輕,「……這不是偶然嗎?」

  如果不是偶然,那麼她會在這裡遇到這個人……或許是他設計好的。或者是提姆離開的部分,或者是她會選擇在附近下車的部分,無論是哪裡出了問題,都意味著,他的目標是自己。

  ……Stalker嗎?

  拉妮婭很難不這麼懷疑。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恐懼——如果是stalker,那麼他毫無疑問是愛著自己的,但和正常愛慕者不一樣,比起獲得她的垂青,他應該更想懲罰……殺死她。

  這句話出口時,男人在她的面前停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他的面孔隱藏在紅色的頭罩後,抹平了所有的表情。

  「大部分是。」他說,「總有很多情況會讓你出現在這裡。」

  他忽然抬起那只還在滴血的手,伸向拉妮婭。

  拉妮婭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裡瘋一樣地掙扎,她的瞳孔縮成一點,看著那只血手在眼前放大——

  那只手擦過她的肩膀,抓住屍體的頭發,拎了起來。

  紅頭罩抽出一把奇怪的b-i'sh0u,轉頭看向拉妮婭,像是閑聊一樣問:「需要回避一下嗎?」

  雖然這麼說,但他沒有給拉妮婭閉眼的時間,就迅速割下了屍體的頭。

  大部分的血已經流空了,因此這次濺出的血並不多,只有幾滴濺到了拉妮婭的小腿上。

  「你看起來很害怕。」紅頭罩說,「讓我猜猜看,因為我的新造型嗎?好吧,我只是在開玩笑——你應該是更關注別的。告訴我,蝙蝠俠是怎麼保護你的?你有告訴過他你不是那種不能見血的女孩嗎?」

  他低頭看了眼地上暈倒的男孩:「喔。我差點沒看見他,我還以為接下來會是他試圖英雄救美的部分呢。你的品位總是這麼讓人捉摸不透。對吧?」

  他並不吝於表現他對拉妮婭的熟悉,甚至透出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

  他——不管他是誰——一定關注了自己很久。拉妮婭想。

  她甚至能想像到他是如何收集自己的資料,如何在她的照片背後寫下問候,如何推測她的行程,制定計劃,最後出現在自己面前——

  趁著紅頭罩注意力轉移,拉妮婭忽然轉身就跑。

  魅魔的翅膀基本上就是擺設,拉妮婭並不能依靠它飛起來——起碼現在不能。

  高跟鞋在街道上敲出急促的鼓點,她不能脫掉鞋,否則腳受傷會更難逃掉,好在小魅魔足夠輕盈也足夠靈巧,即使踩著高跟鞋奔跑,她也能保持住平衡,越跑越快。

  哥譚的警察指望不上,他們永遠是姍姍來遲的那個,附近的居民……不,面對一個能夠毫無顧忌shā're:n的凶手,普通人就算有槍也是無力的,而且那個紅頭罩也不會在乎周圍是否有人,哪怕她逃到街上,能夠逃脫的幾率也不算大。

  拉妮婭忽然改變方向,向著黑暗深處跑去。

  布魯斯教過她,與其指望他人的幫助,不如盡量讓局勢向自己能控制的方向傾斜——在這種時候,往熟悉的地方逃跑會比向人多的地方跑更有效。

  而論熟悉,拉妮婭相信自己對東區的熟悉程度不比布魯斯差。

  前面看起來像是沒有路,但拉妮婭知道牆後有一條小巷,因為視覺錯差,從外面很難看出來,她和傑森無數次穿過這條暗巷去犯罪巷,如果不是對東區非常熟悉,絕對不可能知道這條路。

  暗巷裡沒有燈光,曲曲折折,一眼看不到盡頭,空氣裡彌漫著沉悶的土腥氣。

  拉妮婭只能聽到她的腳步聲,紅頭罩似乎沒有追上來,她跑了一段,漸漸放慢了腳步,往前走了點,最終停下來,扶著膝蓋喘氣。

  急遽的心跳似乎有了平緩的趨勢,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身後,依舊沒有看到那道身影——

  「你知道獅群狩獵時可以控制獵物的逃跑方向嗎?」

  透著點嘲諷的嗓音在她的頭頂炸響。

  ——紅頭罩就在她的身後。

  拉妮婭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很近,近到血滴落在她的發間,濡濕了漆黑的發絲。

  他低下頭,聲音幾乎是貼著拉妮婭的臉側,傳遞到她的耳中:「如果我是你……」

  那只手握住了她單薄的肩。

  「……我不會選擇自投羅網。」

  他話音未落,眼前掠過纖細的黑影,刀刃般鋒利的棘刺劃破空氣,向著他的眼睛刺來!

  被當獵物戲弄了一路,小魅魔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被收起的長尾從尾椎處的縫隙探出,憤怒地一尾巴抽了過去。

  有那麼害怕嗎?拉妮婭質問自己。

  只不過是疼而已,但沒關系,只要不是多嚴重的傷勢,她都能夠很快愈合,連疤痕都不會留下。

  所以就算當初被堵在小巷裡,拉妮婭害怕的也只是他們甚至不打算讓她活著。

  但是最疼的時候她已經體驗過了,她活了下來,捱過了那段不敢回想的時間,她已經沒有什麼害怕的了,還會有什麼比餓死更可怕嗎?

  只是——只是那時候——

  有人來救她。

  她的尾巴沒能打破頭罩,男人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的尾巴,十分有技巧性地扣住棘刺向下壓,硬生生把它們全部按了下去。

  普通人不應該知道這個,沒人知道這個仿佛春日花園裡的洛麗塔的女孩身上潛藏著如此致命的凶器,更別提如此迅速地控制住——他對自己的熟悉程度毋庸置疑。

  「瞧瞧,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紅頭罩問。

  他還想說什麼,但拉妮婭一口氣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不要,別說,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不管你是誰,我都不可能記得你,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你盡管做你想做的吧?哪怕你意識不到你在我眼裡又有多可笑——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記住你!」

  小魅魔睜大眼睛,瞪著眼前的男人,表面上看起來倔強不屈,內心裡慫得翅膀都在抖。

  頭罩表面倒映著她霧蒙蒙的綠眼睛,她被困在他的陰影裡,瑟瑟發抖。

  紅頭罩一時沒說話,過了會,突然笑了聲。

  戴著手套的手掌沿著棘刺一寸寸揉下去,捏住尾尖繞了幾圈,讓尾巴纏在自己的手腕上,鎖死了拉妮婭逃跑的一切方向。

  「這就對了,」他說,「你的確不在意,這就是你一貫的做法,把致死的毒/藥包裝成甜蜜的糖果,每個得到糖果的小男孩都覺得自己是重要的那個,等你不需要的時候——不會很久,只要吹一口氣,那座空中花園就會在天崩地裂中倒塌,而你呢?無論是什麼都能視而不見,是吧?哈!總是這樣!」

  他忽然拽著拉妮婭的尾巴扯向自己,「告訴我,你感受到了什麼?你難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不是數周前,不是,是更久以前——」

  拉妮婭聽到他在笑。

  「你很清楚我還活著。」

  但她又做了什麼?

  傑森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了,他的確一直在關注——她成為了布魯斯的孩子,她受盡鏡頭的寵愛,她和那個新羅賓一起上學,她很好地藏起了所有的不正常,裝成一個普通人,把犯罪巷徹底從她的生命裡抹去,過上了她喜歡的生活。

  如果她只是忘記了,傑森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他「死」了三年不是嗎?就連布魯斯都有了新羅賓呢。

  他只是想知道——魅魔真的有一顆跳動的心嗎?

  意料之中,拉妮婭根本沒有認出他來,畢竟他變了很多,無論是什麼方面……都變得和以前截然不同。

  無意義的對話繼續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傑森抬起手,按住自己的頭罩,打算把它取下來。

  他的手還沒有碰到頭罩,就停在了半空中。

  ——拉妮婭呆呆地望著他,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她不再掙扎,炸起的棘刺慢慢伏了下去,就像是故事裡被定格了時間的玫瑰,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淚水不住地沿著臉頰滑落。

  小魅魔忽然跳起來,勾住他的脖子,把自己掛在他的身上,也不在乎他身上的血,不管不顧地蹭,把淚水蹭在他的頭罩上。

  她蹭得很用力,幾乎是一個勁往傑森的懷裡鑽,也不說話,只是啪嗒啪嗒掉眼淚。

  之前男人的血濺到了頭罩上,於是那張蒼白的小臉也蹭上了血。

  傑森原本沒什麼反應地看著,但看著看著,他不知怎麼有些煩躁,先是想擦眼淚,手一頓,最後先用力擦掉了她臉上的血。

  在傑森的記憶裡,小魅魔經常會哭,但她的哭唧唧基本都是在撒嬌,而他明知道她只是看起來可憐,還是忍不住會妥協。

  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他從沒在這雙綠眼睛裡看到這麼多的難過。

  她的身體完全軟了下來,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緊繃,小小軟軟一團,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趴在他的懷裡,恨不得黏在他的身上,尾巴緊緊纏著他的手腕,像是害怕他走掉。

  傑森一時之間有點不知道該做什麼,頓了頓,決定先摘下頭罩。

  他剛剛露出自己的臉,小魅魔就猛地親了上去,啪嘰啪嘰蓋章一樣在他臉上親了好幾口。

  她的淚水還沒干,但傑森感覺她又開心起來了,而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就好像他以為他剛才就應該離開、他來見她,把他們之間的一切全部了結,這就是他的全部計劃……但這份計劃裡完全不包括現在這樣。

  而你,傑森想,你又一次被她的小伎倆蠱惑了。

  「為什麼?」他問。

  他的問題沒頭沒腦,但拉妮婭輕易就理解了她在說什麼。

  她注視著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辦法移開視線,只是忽然想起了她枕著信才能睡著的一個個夜晚,紙張的微苦氣息籠罩著她,似乎和現在的硝煙和血腥氣息重疊。

  「你變了很多,我認不出你了。」

  這一次,小魅魔准確地找到了那道和過去有些不同的感情。

  「……但是你還愛我。」

  那雙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綠眼睛,像是霧氣籠罩的湖水。

  「……」傑森喉結微微動了動。

  拉妮婭以前沒覺得傑森會這麼讓她看不夠,但是她現在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他真的變了好多,氣味不一樣了,臉也沒有那麼小了,性格不用說,不過擼她尾巴的手法還是一樣的,她很確信不會有第二個人會擼得這麼熟練。

  就連他的眼睛也變了,雖然還是一樣的顏色,但看自己的眼神……

  一個模糊的念頭忽然出現在拉妮婭的腦海裡。

  她當然不會錯認這種眼神,這樣的眼神她見過太多次了,只是每一次都不是傑森。

  她沒去思考這個念頭,只是很單純地順著自己的想法問了出來。

  「你想親我嗎?」

  傑森:「……」

  他還沒有回答,小魅魔就主動摟住他,親吻他的嘴唇。

  用來握槍的手停了一瞬,落在了女孩單薄的蝴蝶骨上,指腹在光潤細膩的肌膚上摩挲,滑到她盈盈一握的腰上,最終忍不住握住她的腰,按向自己的方向。

  黑暗裡交疊的剪影許久之後才分開,然而剛松開,小魅魔又迫不及待追上去,親了他的唇。

  「……」傑森很確信這和他的計劃一點都不一樣。

  他頑強地試圖擺脫眼下的親昵氣氛,「你確定你明白我是誰嗎?」

  拉妮婭一秒回答:「傑森!」

  她說完又要湊上來親他,傑森下意識伸手擋了一下,掌心就貼上了女孩柔軟的唇。

  小魅魔一下一下親著他的掌心,還要用綠眼睛從指縫悄悄看他,被他發現了也不躲,更加粘人地蹭他的手。

  就差在眼睛裡寫著「你為什麼不親我」了。

  傑森很努力地想掙扎一下。他當然沒有忘記自己回哥譚的本意,會在處理完一切之前見拉妮婭,只是因為他想把布魯斯和小醜留在最後——

  他的思緒猛地被打斷了。

  小魅魔忽然舔了下他的手指,看他依舊不理自己,張開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小小的尖牙從指節上劃過,隨後他的手指陷入了柔軟濡濕的包裹裡,小魅魔朦朧的碧綠眼眸自下而上望著他,尖牙在他的手指上磨了磨,忽然又向著指根咬了一點。

  ……傑森從未有哪一刻如此確信她真的是一只魅魔。

  他的手還搭在她的腰上,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一樣,不知不覺往下滑去,跌進衣服的縫隙,攏住了長尾的尾根。

  拉妮婭的尾巴更像是冷血動物的鱗片皮甲,摸上去微微發涼,尾尖也是堅硬的,像是結構精巧的箭鏃,棘刺則是箭鏃上的倒鉤。

  但她的尾根出乎意料的柔軟,輕得像是攏著一團雲,讓人忍不住想要揉捏。

  傑森如是想著,一邊把這個想法付諸行動。

  他剛按到某一點,小魅魔身體忽然僵了下,喉嚨裡滾過一聲哭泣一樣的哼唧,接著渾身力氣猛地卸了下去,軟綿綿地趴在他的懷裡,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再沒了剛才的不依不饒。

  傑森:「……」

  哇哦。

  小魅魔還有些茫然,掙扎著想起來,卻沒有力氣,只好看傑森:「為什麼……」

  她忽然不說話了。

  暗巷幽暗的光線下,她從傑森的眼睛裡看到了另一種熟悉的情緒。

  拉妮婭:「……」

  她悚然發現自己現在的姿勢非常危險,絕對一秒就會被傑森拿下,從戰鬥的角度來說,她現在就已經輸了……!

  想到這裡,小魅魔急忙尋找逃跑路線,緊接著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逃不掉——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被抵在了小巷的牆上,雙腿纏著傑森的腰,尾巴和腰都在他手裡,除非她能飛,否則只有被按倒揍的下場。

  拉妮婭腦海裡閃過阿福的小課堂:「……」

  她發誓那節課她學得很認真,但是課上完全沒有教過在這種情況下脫身的辦法。

  ……果然傑森是要懲罰自己吧?因為自己之前沒有立刻認出他嗎?但、但是就算是懲罰,這也太重了點吧?

  小魅魔眼淚又要下來了,瑟瑟發抖地抬起頭,看著眸光幽深的男人,憋了半天,超可憐地說:「你不會和我戰鬥的吧?」

  傑森:「……?」她在說什麼。

  看他不回答,拉妮婭更慫了,想想小課堂裡的那些案例,再比較一下自己和傑森的武力值,小魅魔頓時覺得自己不如躺平好了……

  她捏著裙角,一點點往上提,低著頭,不敢看傑森:「我,我是新手。總之我不會反抗的……」

  ……傑森定定地盯著她,忽然做了個深呼吸。

  拉妮婭:「……?」


第26章 魅魔26

  ……

  ……

  傑森想過無數他見到拉妮婭後可能發生的事,但他唯獨沒有想過這一切會變成這樣。

  水流衝刷著他的頭發,他一手撐在浴室的牆壁上,水珠沿著流暢的肌肉線條淋漓而下。

  視野裡全是模糊的水霧,傑森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幾乎是下一秒就後悔了這個決定。

  剛閉上眼睛,破碎凌亂的畫面一股腦全部湧進了腦海。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輕微的喘息,抖抖索索的翅膀,細長的尾巴繃緊又松開,喉嚨裡細弱的嗚咽,霧蒙蒙的綠眼睛——最可怕的是,這不是夢,甚至遠比夢中更加……好。

  而這一切真的發生了。

  想到她勉強含著自己時,指尖軟軟地發抖,顫著尾音的那一聲「Jay」……

  傑森再一次深呼吸。

  他用額頭輕輕撞了撞牆,在連綿的水聲裡,發自內心地思考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但這就是全部。是事實。無可模糊。他的確這麼做了,而且沒有一點後悔,甚至覺得就算被布魯斯知道了,他也能和現在一樣理直氣壯。

  傑森決定換個思考方向,想點不這麼……這麼……的東西。

  仔細想想,這會不會是一個氣死他的更好的辦法?嗯哼,她今晚不會回家,以後也不會,順便,歡迎來看我是怎麼搶走你的城市的,不要客氣,收下這張前排影票。

  這個想法還是很讓人愉快的,傑森總算讓自己的大腦有了一刻清閑——和那些比起來,想想怎麼收攏哥譚的黑幫都算得上清閑了。

  在哥譚,不同的反派都有各自的勢力範圍,而他看上了黑面具的產業,打算先從武器和販毒網絡下手。

  按照他的計劃,他會先花幾個小時,干掉那幾個勢力最大的販毒頭目的助手,接下來是交易時間,他們會發現,只要遠離孩子和學校,為他工作會比為黑面具工作要好得多。

  不過這個計劃還沒開始就中斷了,原因也很簡單。

  在浴室裡待到皮膚發皺之前,傑森擦著頭發走進臥室。這裡是他在哥譚的新落腳點,算是個安全屋,不出意外,接下來幾天他會待在這裡,直到這裡不能再待下去。

  他抬頭,看見了床上蜷縮著一團,惡魔的長尾從被子下鑽出來,垂在床邊,陽光從窗外灑在枕頭上,只從被子裡露出一點的蒼白尖角和漆黑鬈發,仿佛也染上了流動的金色。

  床尾放著一只紙袋,傑森不用看都知道裡面是什麼——那件能夠驚**會的白裙子,還是他疊好放進去的呢。

  但很遺憾,這件裙子可以說是完全報廢了,濺了血,還被揉得皺巴巴,更別提其他的液體——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瞬間打開了被傑森鎖好塞進角落的記憶,暗巷裡的一切,在剎那間撲面而來。

  他不知道拉妮婭為什麼會提裙子,但剛提起來一點,她似乎就後悔了,手一松,輕飄飄的裙擺立刻落下去,吞沒了細嫩的腿根。

  但他也看到足夠多了——她的雙腿就夾在自己的腰上,裙擺落下去,也只能堪堪遮住一點。

  「……我改主意了,」小魅魔努力假裝鎮定,宣布,「我投降,我是說,我們沒必要戰鬥,是……是吧?」

  她說完一翻身就想跳下去,然後猝不及防被傑森扣住了手。

  「好吧,」他說,「你現在還覺得你可以改變計劃,是不是?」

  他忽然笑了:「但我也有個計劃。」

  拉妮婭呆了呆,意識到他在說什麼,頓時睜大眼睛,急急忙忙就要往下跳。

  她剛剛直接掛在傑森身上,這個姿勢讓他們之間幾乎不存在距離,剛才小魅魔只想往他懷裡鑽,但現在想要逃,剛才的無距離就變成了阻礙。

  傑森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小魅魔急著掙脫,一時失去平衡,就變成了往地上撲。

  眼看她的臉就要砸到地上,她下意識閉上眼睛,尾巴猛地收緊,死死纏住傑森的手腕——

  她並沒有摔倒,傑森一只手攬著她的小腹,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腳踝,衣服在剛才的掙扎裡掀起一角,他的手毫無阻隔地貼著纖細的腰,觸手細膩光潤,如同精心保養的小提琴。

  他拽住腳踝把她拖回來,按在牆上,膝蓋抵開她的雙腿。

  剛才他們是面對面,現在因為掙扎,拉妮婭被迫背對他,雙手撐著牆面,瑟瑟發抖地回頭看他:「傑森……」

  論起撒嬌賣慘,可算是小魅魔的專業領域了,別看嘴上可可憐憐地喊他的名字,但傑森很清晰地感覺到手掌下的腰還在不安分地動,尾巴也悄悄松開了他的手腕,一點一點沿著他的腿往下蹭,明顯是還想跑。

  但就算這樣,拉妮婭也沒有說出一個明確的「不」來。

  他不知道該氣還是該好笑,喉嚨忽然又渴了起來,仿佛被灼燒一樣,干得讓人煩躁,喉結上下一滾,忽然低下了頭。

  牙齒咬住後頸上絲帶,輕輕一抽,輕薄的裙子瞬間滑了下去,松松地堆在她的腰上,小魅魔愣了下,第一反應卻不是護住胸口,而是支住撐在牆上的手,避免自己的胸蹭到牆。

  她完全沒意識到,這個無意識的舉動,等於直接把自己光裸的脊背送到了傑森的面前。

  他握住她單薄的肩膀,沿著脊線一路吻下去,魅魔的身體嬌小而纖瘦,脊背像是埋著一串珍珠,他的吻沿著珠串細細密密滑落,最後一口咬住微微顫抖的翅膀根部。

  「!」

  翅膀根部被咬住,拉妮婭冷不丁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脊背弓成貓一樣的弧度,小腹猛地繃緊,隨後身體徹底軟了下去,手抖得幾乎撐不住牆壁,要不是被傑森的膝蓋抵著,差點滑到地上。

  她的皮膚越來越燙,洇出了薄薄的紅——

  熱氣騰騰,適合趁熱開吃。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像是溫柔繾綣卻無比漫長的折磨。

  拉妮婭的確慫得發抖,後面還閉上了眼睛,神情透著視死如歸的絕望……但很快,她就沒空隙瞎想了。

  一開始她還能勉強扶著牆壁,等被按著往牆上撞時,小鹿一樣細瘦的雙腿就開始抖抖索索,還是他按住了她的手背,才沒有真的滑下去。

  她原本還想說什麼,大概是求饒?但最後全部都變成了支離破碎的嗚咽,淚汪汪的,被他翻過來,於是手還在顫抖,就下意識摟了過來,手指半點力氣都沒有,虛虛地勾住他的肩膀,臉埋在他的頸窩裡,細細地抽氣。

  ……她神志不清地湊上來親他,一下又一下,手指因為用力,還在瑟瑟顫抖,卻沒有松過手。

  好像被養熟的狗狗,哪怕不小心被踩到了尾巴,嗚咽一聲躲開,等會又跑回來又舔又蹭,哪怕被推開也要貼過來——更何況她根本沒有被推開。

  到最後,傑森懷疑拉妮婭掉的眼淚比剛看到他時還多。

  ……

  ……

  ……直到後半夜,他才把她抱了回來。

  於是現在,她躺在他的床上,卷著他的被子,枕著他的枕頭,完全沒有被帶回陌生地點的不安,睡得無比安心。

  明明昨天他剛當著她的面殺了一個人,明明剛見到他時,她還慫得翅膀都在發抖——哪怕那時候她還收著翅膀,傑森也一眼就看出來了——可現在,她似乎又不擔心他會傷害她了。

  好像只要是他……她就能毫無保留地信任,把自己全部交付出去。

  傑森望著小魅魔的尾巴走了好一陣神,直到聽到動靜,才遲一步回過神。

  拉妮婭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目光一時間沒有焦距,眼睛茫然地看看四周,隨後映出了他的身影。

  她的目光頓時找到了焦點,很精神地一下坐直了,尾巴也豎了起來,尾端一下下輕輕拍著被面,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雀躍和欣喜。

  傑森覺得拉妮婭應該有話想說,比如昨晚,比如她現在在哪裡,比如他和她……的關系。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做好了面對任何問題的准備。

  拉妮婭看起來的確想問問題,但剛張口,眼睛裡忽然浮現出了一點疑惑。

  她低下頭,掀開被子,撩起睡衣下擺,按住自己的小腹,又抬頭看看傑森,眼神就帶了點難以置信和譴責。

  小魅魔:「……昨天明明吃了很多的啊?」

  拉妮婭現在的確有點困惑,她明明記得昨天吃了很多,摸上去小腹都是微微鼓起來的,但一覺醒來,她感覺了一下,發現自己實際上吸收的比昨天要少。

  因為阿福說想要獲取這種食物要經歷戰鬥,她才一直心有余悸不敢嘗試,結果昨天親身體驗下來,拉妮婭感覺也沒那麼可怕嘛,倒不如說還很舒服,整個過程飄飄忽忽的,如果忽略刷好感的過程,到賬速度和感情相比其實快很多。

  小魅魔現在就覺得阿福在誇張,並且覺得以後完全可以多多嘗試。

  ……所以她的食物呢?

  於是在傑森眼裡,小魅魔看過來的眼神可以說非常委屈了,就差直接譴責「你克扣我的口糧」。

  傑森:「……」

  這個眼神又牽出了更多的畫面,

  就在浴室裡,在水流的衝洗中,沿著他被吞沒的手指緩緩流出——

  ……傑森閉了閉眼,艱難地把這些畫面驅逐出腦海。

  她到底在想什麼。

  這句話傑森接不下去,決定換個話題。

  「如果我說,接下來你只能待在這裡……」他在床邊坐下,「有點難接受,是吧?」

  平心而論,這句話聽起來的確很惡劣——基本上等於要把她關在房間裡,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如果放出去,完全可以聯想到一堆惡性案件或者什麼香艷的街頭文學。

  ……但拉妮婭的反應又一次出人意料。

  他剛坐下,小魅魔就不委屈了,很是興高采烈撲過來,抱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接著直起身,眼睛閃閃地盯著他,忽然就湊上來親他的唇。

  這可不是昨晚乍然相逢和意亂情迷時的吻了——她很清醒,也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但她依舊想親他。

  傑森不至於遲鈍到解讀不出她的意思,被親得氣息不穩了才勉強分開:「這可不能算答案,該交卷了,公主。」

  拉妮婭一聽到交卷就下意識慫,慫完了忽然意識到這又不是課堂上,立刻又神氣活現起來。

  「為什麼不答應?」她很奇怪地問,「我想和你在一起。」

  說完這句話,小魅魔期待地看著他。

  她現在的模樣像極了剛找回主人的狗狗,抱住了就不想松手,生怕一不留神,他就又會消失了。

  傑森瞬間理解了拉妮婭的想法——別說只能待在這裡,就算他現在冷酷無情把她驅逐出門,她都要在門外哼哼唧唧撓門。

  正這樣想,拉妮婭的思維又開始發散:「而且待在這裡就不用上學了對不對?我有預習這學期的課……好難。」

  傑森:「……所以你這就不想上學了?」

  這句話實在太熟悉了,頓時傑森的臉就很久之前拽著她的尾巴問「你為什麼不學習」的小男孩重疊在了一起。

  拉妮婭下意識一慫,超小聲地說:「沒有,我有好好上學的……去年我每一科都拿了A!」

  可是學習真的太難了……小魅魔現在想起補課都覺得腿在發抖。

  雖然提姆其實也很好,但拉妮婭現在一想到他的臉,就會想起補課、作業、公式、他嘴裡吐出的難懂的術語,十分想當場暈倒……

  不過拉妮婭說得也沒錯,傑森還記得之前查資料時看到過她的成績單,比他想像得要優秀很多……他真的以為小魅魔會在補考之間掙扎的,沒想到她居然還算個好學生。

  拉妮婭說完,又小聲嘀咕:「因為你要我學習……」

  所以不管有多不情願,她還是很努力地堅持了下來。

  這不像是狩獵,不是不喜歡卻不能不做的事,對拉妮婭來說,學習有多少意義?她明明早就不需要做這件事了。

  傑森一時間有些心情復雜,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就在這時,拉妮婭想起來一件事,問:「我可以給布魯斯發條信息嗎?」

  聽到熟悉的名字,傑森的眼神又冷卻了下去。

  「我猜你已經想好一個漂亮的故事了?」他問,「告訴他你被不懷好意的shā're:n犯挾持了,現在被困在他的據點裡,需要蝙蝠俠來救你?」

  拉妮婭眨眨眼:「這裡不是據點。」

  「說說看?」傑森好整以暇地等著。

  他如願以償地聽到了拉妮婭的理由。

  「因為你在這裡啊。」小魅魔理所當然地說,「那這裡當然是新家了,而且只有我們兩個!」

  傑森:「……」這算是終於暴露真實想法了嗎。

  毫無疑問,拉妮婭很小心眼地把羅莎、布魯斯、阿福……和其他人全部排除在外了,傑森完全能想像得出來,當他還是羅賓的那幾年,小魅魔指不定每天都在幽怨地計算他到底把感情分給了多少人……

  「……好吧,你待在這裡,」他站起身,「我出去幾小時。」

  他已經在這小小的花園裡休憩很久了,但在他內心深處,始終有一股憤怒在燒灼他,提醒還有計劃在等著他完成。

  如果說起真實想法,傑森其實並不打算讓拉妮婭知道他想做什麼。雖然她現在看起來很高興,但如果他……想要完成他的計劃,那麼最終她也會被迫面對選擇。

  但這應該是他的選擇。這是他和布魯斯還有小醜的事,拉妮婭本來不應該面對這些……他原本不應該被死亡和她分離。

  他沒有解釋他要出去做什麼,拉妮婭也沒問。

  她的注意力好像被別的思緒帶走了,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床,陷入沉思。

  就在傑森准備戴上紅頭罩時,小魅魔突然抬起頭。

  「我餓了。」

  說完就期待地看著他。

  傑森:「……」

  她為什麼整天都餓——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裡閃了一秒,答案就呼之欲出。

  哦,魅魔。

  看她的眼神,完全是不喂飽她就不給出門的意思。

  拉妮婭覺得自己的要求很合理,雖然她奇怪自己怎麼餓得這麼快,好像食量忽然變大了不少,光吃感情已經完全不夠了,而她嘗試了新食譜,又覺得這種食物很適合作為補充,所以要求傑森投喂自己一下又沒有錯嘛。

  但不知道為什麼,傑森似乎不怎麼意動——他現在還站在門口呢。

  小魅魔有些疑惑,但想了想,這種投喂方式好像有點辛苦……一晚上時間一眨眼就沒了,而且感覺上好像比較消耗體力……

  想到這裡,拉妮婭就很理解傑森了,於是體諒又貼心地表示:「不過如果你不行,回來時帶個人類也可以的!」

  這種食物又不是感情,論重要程度完全沒有可比性,拉妮婭不覺得自己的提議有什麼問題。

  傑森:「……」

  他冷笑了一聲。


第27章 魅魔27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認為自己可以滿足一只魅魔的蠢蛋嗎?

  ——傑森不知道,不過他覺得自己現在就是這個蠢蛋。

  即使中間分開了很多年,傑森依舊能說自己是最了解拉妮婭的人,所以他也很清楚,小魅魔的確沒有什麼人類的道德觀念,也不會有廉恥感,雖然感情上肉眼可見的空白……但真讓她出去約、炮,她是絕對不會覺得有什麼,還會約得格外起勁的。

  對昨天之前的拉妮婭來說,感情和身體是分開的,一邊是食物,一邊什麼都不是,但昨天之後,這兩者終於在她的觀念裡合二為一,直接讓局勢滑向了最糟糕的方向。

  假如她拿出以前出門狩獵的積極性……想想看吧,約、炮基本上就等於出門點餐呢,而且這可比感情來得輕松多了——只要她走進隨便一家酒吧,想要和她春風一度的男人絕對能排到哥譚那頭去。

  如果他敢說一句「我不行」,拉妮婭肯定會貼心地接受,然後纏著他催促他帶幾個男人回來給她吃。

  這就和「因為你不愛我了」一樣,「因為我餓了」,這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反駁的理由。

  「……我改變主意了。」他收回了放在門把上的手。

  一聽他這麼說,小魅魔眼睛都亮了,直接從床上爬起來向前一躍,撲進他的懷裡,軟乎乎地蹭了又蹭,小小的胸隔著棉布料,毫無縫隙地貼著他的身體。

  從傑森的角度,輕易就能從睡衣領口望進去,越過精致的鎖骨,看見她幾乎透明的肌膚。

  ……

  她在他的身下,嬌小的身體徹底對他打開,說不上難受還是歡、愉地小聲哼唧,又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親他的眼睛,貼著他的耳朵,嘀嘀咕咕地撒嬌。

  ……

  纖薄的翅膀在空氣裡微微顫抖,她手腳發軟想往前爬,忽然小貓一樣抽噎了一聲,軟綿綿地摔回床上,被咬住根部的長尾顫抖著繃直了,抖抖索索游到他的手腕上,纏了兩圈,尾尖指著他的手腕內側。

  ……

  尖牙咬住了他的手指,因為用不上力,咬起來也輕輕的,就像是被小狗崽的乳牙拿來磨牙,只覺得又酥麻的電流流竄過——當她咬住另一樣事物時,這種感覺也越發強烈,自己被努力吞咽的認識更是無比分明。

  ……

  事實證明,任何認為自己可以滿足魅魔的男人都是蠢蛋。

  每一次,每一次傑森都覺得她總該飽了吧,但等他收拾好自己,帶齊裝備,准備出門,就會感受到一股熱切的視線釘在他的背上。

  ……傑森不用轉頭都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剛剛還在床上嗚嗚咽咽爬不起來,休息一小會就又精神了,吃完還要吃,暈暈乎乎地,還記得纏著他,甚至似乎有越來越渴望的趨勢——魅魔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

  而且——傑森發誓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的尾巴似乎又變長了一點,尾尖精巧得像個陷阱,尖角的螺紋更加密集,翅膀尖端生出了尖銳的骨刺,卻又無法讓人覺得危險,反而更像是精雕細琢的裝飾。

  一不留神,他就被小魅魔的尾巴拽回了床上,看著她像小貓那樣慢慢地爬過來,透亮的眼睛注視著他,明亮得像是染上了火焰的顏色。

  ……

  這必須是最後一次了。

  傑森決然地想。

  到底多少次他真的不記得了,總之就是一直、一直、一直——拉妮婭根本不給他停下來的機會,他幾乎都要懷疑她的「沒吃飽」是托詞,又或者昨天只是因為沒經驗,她才會那麼快就認輸。

  現在看來,昨天慘敗而歸的小魅魔大概是想重啟爭端,用一場新的持久戰來證明自己……

  好吧。傑森想。我認輸。

  然而他剛展露出離開的意思,小魅魔迷蒙的綠眼睛就望了過來,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麼不想繼續了。

  她明顯完全不清醒,據說人類進食時大腦運轉會變慢,魅魔應該也不例外,剛剛才灌滿的話,現在應該還在消化的階段。

  但就是因為這樣,小魅魔的舉動反而是完全下意識的——她的尾巴纏住了傑森的手腕,但這次,精巧的尾尖忽然收縮,露出了隱藏的細針,緊接著毫無征兆地刺進了傑森的手腕。

  微涼的液體在注射中進入血管,傑森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攥住一樣猛地收緊——

  下一刻,它前所未有地激烈搏動起來,將大量血液泵出心房,衝向應該去的地方,連帶著大腦也不斷升溫,最終燒盡了所有的念頭。

  在被血液衝昏大腦之前,傑森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草。

  ……

  指針一圈又一圈地轉了過去。

  ……

  霞光在黃昏的天空鋪陳,濃郁的深紅色在床上流淌,融化在女孩單薄的肩頭。

  蟄伏在脊背的翅膀忽然抖了抖,隨後精神抖擻地展開,在空氣裡輕快地抖動,尾巴也慢慢豎起,在被子上蛇一樣游走,捕捉到了熟悉的身體,習慣性地纏了上去。

  拉妮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才搞明白自己現在趴在床上。

  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保持趴著的姿勢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地往四周看看,看到了一旁的男人,眼睛一下就睜大了。

  拉妮婭:「!」

  不是說要出去幾小時嗎?現在是不打算去了嗎?

  小魅魔一邊疑惑,一邊就高興起來。

  她現在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饜足的幸福感。這種飽足的感覺,拉妮婭已經有很久沒有體驗過了,哪怕是現在,她也有種肚子裡還有東西的錯覺,不過這種感覺並不會讓她難受,反而希望一直能這樣才好。

  「傑森?」拉妮婭湊了過去。

  不同於小魅魔的高興,紅頭罩就十分的平靜。

  拉妮婭看到傑森雙眼放空躺在床上,就算她在這邊積極地搖尾巴,也沒什麼背的反應,只是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還餓嗎?」他的聲音格外低沉。

  拉妮婭被他提醒,連忙坐直身體感覺了一下:「暫時不餓了!不過還是不夠就是了……」

  傑森:「。」

  傑森:「哈。」

  拉妮婭:「……?」他好冷淡哦?

  小魅魔頓時就有點委屈,心想難道是因為投喂她耽誤了他要做的事嗎……但是他現在還躺在這裡啊?想要走的話早就可以走了吧?

  這樣想了一會,拉妮婭又心虛了起來。

  再想想之前傑森說的話……雖然是因為覺得他不在人間了,但自己在這之前畢竟還是吃了別人的感情,怎麼看都是她先毀約了……

  之前拉妮婭覺得自己不是特別需要食物了,感情都是隨便吃吃,布魯斯他們加起來差不多就能讓她活著,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嘗試了新食譜之後,拉妮婭發現自己又找回了久違的飢餓感。

  就好像她之前……需要的能量已經達到了飽和,水桶裡已經倒滿了水,日常消耗也很快能夠補充上,所以她會錯覺自己不特別需要食物。

  而現在,水桶似乎一夜之間變成了水庫,距離裝滿也猛然遙遙無期起來。

  所以一覺醒來時,小魅魔幾乎是飢腸轆轆,感覺自己餓得肚子都扁扁的,當場就想出門一口氣打三百個獵物。

  但是拉妮婭之前會接受布魯斯他們的感情,是因為她以為傑森已經不在了,現在他就在這裡,小魅魔就有些糾結了——一邊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一邊是三百個獵物,她其實更傾向於後者……

  想到這裡,小魅魔內心好一陣掙扎。

  她又看了眼傑森,最終依依不舍地做出了決定。

  ……只接受傑森的投喂也挺好的啦,畢竟她也不可能把別的什麼人類關在自己身邊吧?布魯斯肯定不會同意的。

  在嘗試新食譜之前,拉妮婭還覺得吃感情就可以了,不過嘗試之後……要不是傑森,她覺得自己肯定會考慮抓幾個人類關起來產糧。

  難怪這是魅魔的傳統食譜呢,這也太容易上癮了吧?

  不過做出決定之後,拉妮婭也感覺松了口氣,總算沒有那種古怪的負罪感了。

  她湊過去親親傑森的眼角,正想和他探討一下以後的投喂時間。

  誰知傑森陡然呼吸一窒,半撐著身體坐起來,警覺地問:「你又餓了?」

  拉妮婭:「?」

  雖然不餓,但是要吃也還是塞得下的……?

  能吃白不吃,拉妮婭立刻順著他的話接下去,滿懷期待地問:「你還有時間嗎?那繼續也可以的!」

  傑森:「……」

  ……

  無論如何,紅頭罩不可能真的不出門。

  拉妮婭不知道他每天都出去干什麼,不過她也不關心,她更關心自己今天什麼時候才能吃到東西。

  ……但這已經足夠可怕了。

  傑森再一次確認,任何對魅魔有企圖的男人都是蠢蛋,他完全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類能夠滿足魅魔。

  聽聽小魅魔最開始是怎麼打算的:每天早中晚三餐,一周開兩三個罐頭,逗她玩時要備上小零食——聽起來像是什麼狗狗的食譜是不是?但如果把這裡面的所有食物都換成另一種東西呢?

  傑森花了很大力氣和小魅魔扯皮——難點主要在於這件事本身……其實不能真的就單純看做投喂,起碼傑森不可能——總算在一天投喂一次這個頻率上達成了共識。

  ……就算這樣,小魅魔還答應得委委屈屈的,看他的眼神那叫一個可憐,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好像他故意不給她吃東西一樣。

  「好吧……」她手指扭在一起,低著頭蔫蔫地說,「那你要保證不會讓我餓死哦。」

  傑森:「……」

  要是按你說的食量,那你可能過兩天就看不到活著的我了。

  紅頭罩很是心平氣和地想。

  有了這樣的補充條款,傑森總算能騰出時間去做他想做的事,不過他也沒忘記每天准時回去——要是真的餓到了她,那麼他肯定又要感受一次她尾巴裡藏著的注射針頭了。

  想想吧,除了腦子不清楚的魅魔,怎麼會有人在那種時候給對方注射一針刺激藥物的?

  紅頭罩到底在哥譚搞什麼事,搞事時到底有沒有腳底打滑,有沒有遇到在哥譚無處不在的蝙蝠俠……這些拉妮婭都不知道。

  她只是感覺自己在放一個長假,每天舒舒服服地在地毯上打滾,傑森不在就自己玩,餓了有投喂,而且不但不麻煩,進食過程還很舒服,讓她完全不想停下來……

  而小魅魔也慢慢發現,大概是覺得她不能出門會很無聊,傑森開始往這個一開始被他稱為「據點」的住處帶東西回來了。

  一開始是書,各種各樣的書,每一本都是拉妮婭之前沒看過的。

  起初拉妮婭覺得自己應該看不懂,但有天她隨手從書架上抽一本,坐在窗台下,很快就看得入了迷,時間如同箭影般消逝,仿佛只是一眨眼,就聽到了傑森開門的聲音,於是她放下書噠噠跑過去,繞著他問這問那,想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和她一樣開心;

  之後儲物櫃裡多出了一罐罐茶葉,拉妮婭驚嘆於茶葉罐的精致時,也學會了如何泡茶,半杯茶再倒入牛奶,她看書時也不那麼無聊了;

  武器架和儲物櫃裡漸漸擺上了槍械和刀,拉妮婭每次伸手小心觸摸時,都覺得自己好像對傑森多了一份熟悉;

  各式各樣的裝備在抽屜裡排列得整整齊齊,拉妮婭每次研究完都忘記整理,經常是正在認真學習呢,忽然被傑森拎過去看自己的罪證,她只好老老實實承認自己的罪行,然後看著他重新把那些小玩具整理好;

  當傑森從外面帶回來一台游戲主機時,拉妮婭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驚訝。

  她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驚奇,圍著他轉了一下午,直到他把主機裝好,才轉過頭看傑森。

  「你是覺得我會無聊嗎?」拉妮婭很是好奇。

  他好像在把這裡……一點點改變成他們曾經的家。

  聽到拉妮婭這麼問,傑森一手扶著主機,難得半晌沒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按理說他現在可沒有這麼多的閑工夫,黑面具最近追蹤他追得很緊,在他對著黑面具的辦公室射了一發火箭筒之後,對方就表現得格外失控,過幾天發瘋都不奇怪。

  人總是這樣,當意識到周圍存在無形的限制,意識到活在安排好的世界裡,意識到有一道線無法跨越……他們總有一天會無法忍受。

  但在這個完全被他掌控的金絲籠裡,小魅魔卻過得很開心。

  「你可以認為我在預防你在背後說我壞話。」他最終說,「不覺得這更像是家了嗎?」

  拉妮婭沒說話。

  她只是慢慢趴在他的懷裡,抬起頭,很溫柔地蹭了蹭他的臉。

  他的小怪物在他的懷裡小聲呼嚕,安靜地貼著他,那顆心髒在胸膛裡一下下跳動。

  她沒說的話全部寫在了她的舉動裡。

  ——只要他的身邊,就是她的家。

  ……

  哥譚。

  「韋恩養女因病在家休養」,這條新聞是最近哥譚市民最熱衷於八卦的話題。

  自從返校節後,這個少女就沒有出現在學校裡。

  過了兩天,布魯斯·韋恩才匆匆為她請假,理由用的是生病需要休養。

  如果換成任何人,這個消息都不會引起半點轟動,但這一次,從公眾面前消失的人是拉妮婭·陶德,這座城市的珍寶一樣的少女,也是毋庸置疑的公眾人物。

  對於八卦媒體來說,任何公眾人物的動向都是不容忽視的,誰知道大眾會不會忽然就對某條新聞感興趣,公眾人物的**當然是越薄越好,這樣才能方便他們挖掘出更深的秘密。

  已經有不少小報開始猜測韋恩的養女到底患了什麼病,更惡意一點的猜測她是不是進了戒毒所,畢竟對於美國的年輕人來說,接觸毒、品的渠道可不要太多。

  「不管怎麼說,希望她能盡快康復吧,可憐的女孩。」

  餐廳的電視上還在播放新聞,女招待看了眼新聞,一邊記下客人的點單,一邊小聲嘟噥。

  她面前的客人單手撐著下頜,愉快地注視著新聞上黑發少女的側臉。

  淡淡的陽光將客人籠罩在光暈裡,白金色的長發浮動著絮絮的金光,她的側臉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卻又浮現出健康的淡薔薇粉,蔚藍眼眸裡滿是天真的好奇,仿佛沾著露水的藍鈴花。

  「好像快成年了……?真難得,居然能在人間碰到同族呢。」

  少女呢喃了一句,淺淺地笑了起來。


第28章 魅魔28

  「發生了什麼?」

  在看到傑森包得嚴嚴實實的脖子時,原本趴在床上看書的小魅魔一下坐直了,眼睛睜得大大的,跳下床就撲過來,圍著他轉了兩圈,手按著他的小臂往上扒拉,尾巴搖得飛快。

  她想伸手摸,又不敢,急得自己先嗚嗚起來。

  「一點小事,」傑森有些疲憊地倚著牆,摸摸她的腦袋,「你也看到了,如果你對受傷的定義是無法正常活動的話,答案是沒有。」

  幽暗的情緒在他的眼底激蕩,最終在看到小魅魔受驚一樣睜大的綠眼睛時,融化成了一點柔和的無奈。

  拉妮婭覺得這可不算什麼小傷,上次提姆傷勢沒有他這麼重,還在家裡老實待了好久呢——主要是為了不引起注意,韋恩總裁的養子帶傷上學實在太顯眼了點,八卦媒體向來熱衷於揣測他受傷的原因,哪怕是官方解釋是因為綁架車禍的,他們也能敲著鍵盤編撰出一篇可歌可泣的愛恨情仇來,這還是有一個拉妮婭在前面吸引火力的情況下呢。

  好在魅魔的體質和人類不一樣,運動時受點小傷很正常,而拉妮婭就算受傷,愈合速度也很快,撞傷基本幾分鐘就沒了,否則以她的公眾程度,很難想像要是她渾身帶傷,會不會被當做韋恩毆打兒童的又一佐證。

  她很小心地避開了傑森的傷處,被他抱到床上,接著就趴在他身上不下來了,下巴擱在他的胸口,一臉嚴肅,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漆黑鬈發亂七八糟翹著,看著有些好笑。

  傑森伸手把她的亂毛擼平,發絲別到耳後,小魅魔順勢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轉頭親他的手指,沿著指根一下下點吻,舌尖細細地舔過他的指縫。

  她抱起來輕巧的一團,放在身上也沒什麼重量,就像放了只狗崽趴在身上,還會隔三差五舔你一下,黏糊得不行,讓人放不下心,也很難不心軟。

  這時,拉妮婭忽然問:「我可以舔舔你的傷口嗎?」

  傑森:「……?」

  他瞬間警覺起來:「不用,非常感謝,我覺得我挺好的。」

  經過這麼多天下來,紅頭罩對魅魔這種生物已經有了雙重意義上的深入了解……比如魅魔的體、液都是某種刺激藥物,不接觸血液還好,一旦接觸到血液——恭喜你,今天你可以不用從床上爬起來了。

  小魅魔看起來有些失望,仍然不死心:「可是可以加速傷口愈合的……」

  他現在肉眼可見的虛弱,臉上還有不少明顯的淤青,看上去好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過一樣,鼻梁和嘴唇上嵌著小小的傷口,指節處甚至還在滲血,這還是她能看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只好等一會脫衣服再看了。

  拉妮婭知道換成人類的話,這種時候應該會心疼?不過她沒什麼感覺,只覺得挺著急的。

  感覺就像自己一不留神沒注意,他就出去滾了一身傷回來……這也太不會保護自己了!

  看著這樣的傑森,小魅魔再度萌生出「啊是我養他」的錯覺,頓時覺得很有壓力。

  她難得讓大腦重新運轉起來,一面試探性地湊近,一面問:「那你這幾天還有什麼事嗎?」

  她如願以償地聽到了想要的答案:「暫時沒有。」

  那就好!不用出門了!

  傑森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的腦海裡正在放映之前發生的一切。

  這段時間以來,他成功吸引了蝙蝠俠的注意,給他制造了大大小小的麻煩,讓他無法回避他回來的事實,然後和他在樓頂殊死搏鬥……最終他把小醜帶到了他們之間,讓他做出選擇,殺死這個人渣,還是殺死他。

  而現在,他們已經了結了。

  他們都做出了彼此的選擇,他也得到了這道傷口和一身的傷作為紀念品,感謝他的好運氣吧,他居然能從那場爆炸裡再一次活下來不是?

  所以這就是結局。他們都在命運的狂潮裡掙扎,而現在只是又一處斷流……他們終將再度被潮水推向同一處轉折。

  其他還有些不值一提的東西,比如他現在可以說已經接管了黑面具的勢力網絡,就算自己短時間內不出面,也足以震懾下面的那些渠道,在他們找到干掉自己的辦法前,他完全可以騰出手處理別的事。

  傑森的思緒飄得很遠,越發無遠弗屆,忽然又被過於強烈的快、感強行拽回了身體裡。

  毫無征兆的刺激讓他有些頭暈目眩,那些充斥著黑暗情緒的思緒全部被驅散了,傑森吸了一口冷氣,不受控制地按住埋頭工作的小魅魔的腦袋:「等等——」

  好吧,在命運的狂潮撲下之前,他還要先保證自己不要被眼下的狂潮吞沒。

  ……

  在蝙蝠俠那裡,紅頭罩已經再度從他的視線裡消失了。

  就算他不相信他會死在那場爆炸裡,他也該相信以他受的傷,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紅頭罩都不會出現在哥譚。

  ……但這是在他不知道還有小魅魔這個意外因素的情況下。

  沒有人類會蠢到去養魅魔,當然也不存在魅魔會心甘情願被飼養,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魅魔到底能做到什麼——很好,現在傑森知道了。

  於是在漫長的折磨……或者說療程後,他已經能帶著拉妮婭出門玩了。

  想想看不久之前他還想著要把小魅魔關在安全屋裡……他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現在他學會閉嘴了。

  想出去玩?太好了,強烈贊成,沒什麼不能同意的。可以的話玩一整天,只要不去床上旅游就好。

  而拉妮婭的旅游計劃裡,目前只有哥譚。

  如果是度假,他們完全可以去別的城市——又不是哪座城市都有一個無處不在的黑暗騎士的——小魅魔也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不過不知道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興致勃勃地拽著傑森往外跑,要帶他去看一個地方。

  傑森不知道她在神神秘秘什麼,但感覺上又不是把他帶到布魯斯面前,畢竟如果是那樣,她就會直接和他說了。

  只要不是那個,去哪裡傑森都無所謂。

  他們在路上買了冰淇淋,付錢的是傑森,出門前拉妮婭稍微變化了她的臉,還戴了墨鏡和鴨舌帽,但一路上她還是很小心地避開他人視線,能不和人接觸就不接觸,儼然有了明星出街的風範。

  傑森看得很有意思,把冰淇淋遞給她:「如果你被發現了,會發生什麼?」

  拉妮婭低頭舔了口冰淇淋,聽他這麼說,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會收到成打的死亡威脅。」

  傑森:「……」好吧,他該認識到的,瞧瞧,她到底是多少人夢中的女神?

  和很多年前相比,哥譚依舊沒有什麼大變化,時間就像是在這座城市裡放慢了腳步,沉醉於她的邪惡魅力,被一同拉進無底的深淵,和所有人一起,在命運的潮頭裡掙扎。

  要去的地方是哥譚的公共墓地之一。

  但凡有點歷史的城市裡總是少不了墓地,墓穴靠著墓穴,墓碑踩著墓碑,死者的安眠之所一層層沉入地下,城市在屍骨與塵埃上拔地而起。

  哥譚大大小小的墓地不計其數,通常沒什麼人管理,大門搖搖欲墜,厚厚的鐵鏽覆蓋在柵欄上,雜草毫無章法地四處亂鑽,墓穴上的天使雕像只剩下半只翅膀,眼睛下方是雨水衝刷出的淚痕。

  拉妮婭熟門熟路地領著傑森來到墓地外,卻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一處雜草叢生的柵欄外,衝他抬了抬下巴:「進去。」

  傑森狐疑地上下打量著柵欄,最後看了眼被枯草掩著的牆根:「這裡有個……洞口嗎?」

  拉妮婭:「什麼?」

  小魅魔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伸手握住欄杆,長尾順勢游上,纏住了一根欄杆,接著一個輕巧的前空翻,踩著柵欄的雕花,靠著腰身和尾巴的力量,輕松翻過了柵欄,往下一跳,穩穩落在地上。

  這一連串動作拉妮婭做得輕盈流暢,簡直像是在跳舞,只是她今天穿得輕薄,這樣大幅度的動作,難免露出一截白得耀眼的腰。

  傑森就方便多了,他握住欄杆晃了晃,估摸了一下承受能力,接著踩著雕花,三步並兩步竄上去,一手握住柵欄的尖端,側身從柵欄上方躍了過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翻了牆,小魅魔一路小跑,帶他來到一顆枯死的大樹下。

  樹下豎著一根樹枝一樣的小棍,傑森看著有點像是拉妮婭的風格,但是他還是搞不清楚這是什麼。

  他任由小魅魔把他拉到小棍邊,和她一起坐下,聽她又甜又軟地嘀嘀咕咕:「……這是你的墳墓,我自己做的。」

  傑森:「……」

  傑森:「???」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雖然他沒有指望過會被人當做什麼鬥士緬懷——不,這個還是算了,如果真給他豎個十幾米高的紀念雕像基座上刻著「Forever」然後堆滿白花環,他覺得自己被氣死的可能性更大——但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麼鬼?!

  他轉頭看看這個小墓碑——很好,上面還有他的照片,不知道她從哪裡剪下來的,小棍上還掛著小花圈,旁邊散落一圈小花,看得出來小魅魔還挺用心的。

  ……但傑森現在只覺得自己一陣氣血上湧,再加上他現在還虛弱著呢,一時間竟然有點眼前發黑。

  可惜小魅魔對於他現在的情緒波動一無所知,還在給他巴巴地介紹。

  「……這裡還是有點遠,平時不方便來,所以我在書桌上也做了一個!」

  在拉妮婭的描述裡,傑森覺得自己有畫面了。

  她偷偷在書桌上做了個小墓碑,平時就藏在書後面,寫完作業就拿出來戳兩下,至於這邊她也沒落下,隔三差五帶幾朵小花過來,給自己擺上……

  偶爾還會帶個熱狗擺在小墓碑前面,過五分鐘再自己吃掉的那種——認真的???你還自己吃掉???

  傑森聽著拉妮婭描述:「……」

  他看看一臉的「要誇獎」的小魅魔,覺得自己快要氣死了。

  當然了,這其實說明她天天掛念自己,有什麼好吃的還知道給自己上貢……

  傑森深呼吸,看看小魅魔期待的眼神,又低頭看了眼小棍,沉默半天,干巴巴地說:「我還不知道我在你記憶裡只有這麼大呢。」

  哈,不久前他還覺得這會是個約會呢。紅頭罩在內心大聲嘲笑自己的天真。

  雖然他出門前也沒意識到這是約會,但在買冰淇淋時,傑森已經有點反應過來了——這個流程其實和拉妮婭以前出門約會時沒什麼區別。

  在正常家庭長大的孩子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傑森確信他和拉妮婭都不清楚。

  他們都沒有那樣的好運,能夠出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裡。他對於很多事的認識都是在成為羅賓後才逐漸建立的,布魯斯將另一個世界帶到了他的面前,但在戀愛上……很不幸,對他的觀念影響最大的是小魅魔,她是如何狩獵的,在傑森的認識裡,約會就是什麼樣的。

  所以他給她買冰淇淋,假裝不在意地研究今天可以看什麼電影,目光掠過櫥窗裡的衣服時,下意識會去想她穿上會是什麼樣……

  結果?沒一會,拉妮婭就開始帶著他翻牆,現在他們一起坐在墓園裡,手邊是他的「墳墓」,要他說,這可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創意的約會了。

  但現在,傑森又忽然覺得這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樣的約會的確一點也不正常,但還有比他死而復生更不正常的嗎?如果他的人生就是一個個不正常組成的,如果這就是他的命運……那麼這就是正常,是屬於他們的「正常」。

  他聽著小魅魔說:「我不知道你的墳墓到底在哪裡,布魯斯沒有告訴過我……所以我自己給你做了一個。」

  傑森撐著下頜聽她說話:「裡面是什麼?」

  拉妮婭:「是鑰匙。」

  傑森明白她在說什麼。

  在他們還住在那間小公寓時,雖然他們是兩個人,但只有一把鑰匙,也就是說只有和對方一起,兩個人才能夠回家。

  不過兩個人平時都有事情要忙,時間難免會錯開,如果有誰早回來,就會坐在門前等另一個人。因為傑森出門回來時間比較固定,所以鑰匙大部分時候在他手裡,於是經常他回家時,會看到小魅魔坐在門前的地上,枕著屈起的雙膝,百無聊賴地用手和自己的尾巴打架。

  當看到他向她走來,她的眼睛就會一點點亮起來,像是有星星墜入夜色下的湖水,仿佛他照亮了她的世界。

  對拉妮婭來說,「約會」只是一場又一場的狩獵,她在鋼鐵森林裡漫步,無論陷阱有多溫柔,這依舊只是狩獵的一部分。

  所以她對於約會其實沒有任何認識,她會帶傑森來這裡,只是想把鑰匙重新挖出來。

  不過當她把她的想法和傑森說了之後,他只是看著自己,忽然伸手把她攬到懷裡。

  「不用。」他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

  從墓園離開後,兩個人接著在哥譚漫步。

  帶著他看過小墓碑後,小魅魔已經沒什麼心事了,隨後又想起來,自己似乎也有個一個多月沒有回韋恩莊園了。

  這樣一想,在布魯斯他們看來,她就是在返校季舞會那天忽然失蹤……?

  拉妮婭覺得自己起碼也要和布魯斯說一聲自己的去向,但她又不是很想離開傑森——就不說別的,她還沒有吃膩新食譜呢,傑森不在身邊她也不能找別人投喂,那她就只能天天夜不歸宿了……這樣想還不如繼續這樣下去了。

  好在傑森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

  「布魯斯一直在找你,」他漫不經心地說,「不過現在他已經知道你在哪裡了。」

  他們怎麼也說了那麼多的話,蝙蝠俠不可能不問到拉妮婭,當知道她和自己在一起所以不願意回去時,他那一刻的沉默的壓迫感也是前所未有的。

  當然啦,布魯斯也管不了什麼,現在不想拉妮婭回去的可不是他。

  正常來說,這個想法是很解氣的,可惜傑森現在並有多少這種感覺,反而一想到拉妮婭為什麼不想回去,他就覺得內心一片平靜。

  ……畢竟他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價不是?

  但不管怎麼說,拉妮婭也不可能一直不回去。

  很難說傑森提出這個建議到底有沒有私心……不過既然是他的建議,小魅魔對於回去也沒了異議,只是提出了一個很有建設性的問題。

  「我可以把你偷渡進韋恩莊園嗎?」

  「你是想試試看布魯斯有沒有老到看不出來他的領地裡多出一個外來者嗎?」傑森反問。

  小魅魔想想也對,頓時沮喪起來:「而且就算能把你帶回去,你投喂我時也不可能不被發現……」

  傑森:「……」怎麼說,還是別刺激阿福了。

  「更何況還要上學……補課……作業……」拉妮婭計算了一下時間,越發地垂頭喪氣。

  主要還是進食的時候自己很難保持清醒,沒辦法做別的事,比如寫寫作業什麼的,否則只要好好進行一下時間管理規劃就行了。

  想想看以前自己縱橫哥譚十八線操作都不會出事,在想想現在……小魅魔越想越覺得心酸。

  但很快,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滿懷期待地看向傑森:「對了!我可以逃課出來找你啊!你只要在學校外等我就好了!」

  反正提姆也經常逃課,帶著女朋友在外面兜風,相反自己就只能可憐兮兮地在學校裡學習……現在她總算也有逃課的正當理由了!

  傑森斷然拒絕:「我想說可以,不過,以防你撞上那些只在哥譚上演的動作電影,你只需要好好呆在學校裡就夠了。」

  想想看,他在槍林彈雨裡痛揍人渣,一旁還有一只魅魔等著他投喂?這可真是哥譚特色愛情片裡才會出現的場面。

  這個理由還是很有力的,可惜小魅魔輕松地pass了它。

  「可是有我的話,我覺得可以更快結束?」

  傑森:「我不記得你會用槍……」

  他話音未落,就看到拉妮婭的長尾動了動。

  傑森:「……」哦,他懂了。

  這座城市裡散落著大大小小的反派,每個反派都有各自的特色,這裡要說的是毒藤女,在一次非法的人體實驗後,她的身體裡被注入了植物毒素,也擁有了控制植物和分泌荷爾蒙激素控制他人等等能力,她的吻既可以致命,也可以引誘和控制任何人,只要一個吻,她甚至能夠讓超人對她言聽計從。

  ……但拉妮婭和毒藤女不太一樣。

  毒藤女所分泌的毒素最常見的能力是讓人愛上她,被她吻一下就會被控制。但如果被小魅魔打上一針……那麼幾秒鐘之後,那個倒霉蛋就該一臉亢奮地日牆了,然後,不出意外,如果沒有拉妮婭幫忙解除,那麼一晚上之後,警方就能看到一具屍體躺在塗滿體、液的牆根下了。

  想到這裡,傑森:「……」

  啊,這到底是什麼糟糕的畫面。

  如果真按照拉妮婭的設想,鬼知道哥譚會變成什麼樣……

  鑒於種種原因,這個話題還是不了了之,兩個人最終也沒能達成共識,打算回去再說。

  但走到一半,拉妮婭突然停下來。

  她一停下,傑森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小魅魔低頭摸了摸肚子,轉過頭,特別真誠地說:「我餓了。」

  傑森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說:「……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是,注意一下場合?」

  現在還是白天,周圍可不是沒有人的,就算這是條沒有監控的小巷,誰又能說不會有慌不擇路的家伙跑進來?

  果然,拉妮婭也有些遲疑,征詢他的意見:「那我速度快點?」

  傑森:「?」這他媽是快得起來的事嗎?

  拉妮婭信心十足:「沒問題的,交給我!」

  「我覺得不行……嘶!」

  混亂中,他被拉妮婭的尾巴推倒在牆上,背靠著牆,還沒來得及掙扎,小魅魔就在他面前蹲了下去,他只能看見他毛茸茸的發頂。

  拉鏈拉下,布料摩擦,他的手忍不住按住了她的後腦——

  一道好奇又愉快的聲音從他們上方傳來。

  「我是不是打擾了你的進食?」

  聽到聲音,兩個人受驚抬頭。

  白金發絲掠過空氣,少女坐在半空中,脊背上張開修長的蝠翼,毫不擔心被看見裙下的風光。

  尖銳的長尾環繞在她的身前,蛇一樣游曳。

  ——那是一只魅魔。


第29章 魅魔29

  事發突然,但拉妮婭的反應快得出乎意料。

  那對輕薄的翅膀幾乎是剎那間舒展開,空氣在她的振翅聲中激蕩,牢牢地將脊背抵在牆上的男人掩護起來,沒露出半點空隙。

  小魅魔先是努力咽下嘴裡的食物,接著手忙腳亂松開傑森,但緊接著又反應過來,立刻撲上去抱住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新出現的魅魔的視線。

  她回頭看去,神情透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戒備:「你是誰?」

  傑森還是第一次從拉妮婭身上感覺到這麼多的敵意。小魅魔對待人間的態度一直隨便得可以,帶著點孩子氣的天真,世界對她來說更像是一個大型游樂園,有她所喜歡的一切,而她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能將她想要的一切全部收入懷中。

  所以大部分時候,她總是高高興興的,也讓看到她的人心情忍不住變好。

  從傑森的角度,他能看到拉妮婭的翅膀在微微顫抖,尾巴也纏緊了他的手腕,這是她不安時才會有的表現,足以看出對方給她帶來了多少的壓力。

  而面對拉妮婭的戒備,半空中的魅魔少女依舊不以為意,只是眼神略帶好奇地打量著她。

  幾秒後,那雙仿佛陽光下透明海水的蔚藍眼眸漾起一點笑意。

  蝠翼毫無征兆地消失,少女輕巧落地,拈起一側裙角,傾身行了個禮。

  「我喜歡你們叫我澤芙琳,不過我想你想知道的應該不是這個?」

  她的禮行得很隨意,卻又不會顯得怠慢,看起來甚至稱得上氣質高雅,讓人疑惑於她為什麼會這麼……驚人地美麗。

  她看起來就像是十四歲的少女,和拉妮婭站在一起,仿佛一對美得平分秋色的姐妹,除了她的翅膀和尾巴更加精致繁復以外,單論氣質,她們幾乎沒有差別。

  但傑森依舊能分辨出那點細微的差別。和拉妮婭相比,澤芙琳的美要更加纖細和敏感,那雙蔚藍的眼眸依舊是純淨清澈的,卻又流轉著天真的放蕩……就仿佛於愛欲的泡沫中誕生的維納斯,對愛的渴慕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

  自我介紹完畢,澤芙琳的目光重新望向拉妮婭,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嘴角。

  「這裡。」她眨了眨眼,「看來我應該晚點再出聲的。」

  拉妮婭被她提醒,才注意到:「啊。」

  和澤芙琳一樣,小魅魔當然也不會有任何羞恥感,被提醒了就舔舔嘴角,舌尖抿過粉嫩的唇,接著全部咽下去。

  傑森:「……」好極了,該說果然是魅魔嗎。

  「我好像沒有在地獄見過你呢,」澤芙琳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輕輕一掃,就落在了拉妮婭的臉上,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通常來說,我們很樂於互相分享獵物……」

  她話音未落,小魅魔的尾巴就威脅性地抬了起來。

  於是澤芙琳順從地改口:「……不過看起來你不是樂於分享的性格,太可惜了。」

  察覺到傑森在看她,她皺了皺鼻子,撒嬌一樣嘆氣:「別看我呀?難道你覺得我會做出從人類身上下手的事嗎?那可太沒禮貌了,我還算個好長輩呢。」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看過來的眼神透著點讓人生不起氣的嫌棄,仿佛就在說,區區人類想得也太美了點。

  不過想想看,這樣的反應的確很合理——人不會記得自己吃過多少塊面包,除了拉妮婭這種特例,正常魅魔也不可能對路上隨便哪個人類男性垂涎欲滴。

  所以哪怕說著「是不是打擾」,澤芙琳看起來依舊完全沒有歉意,仿佛真的只是不小心打擾了別人的用餐,看傑森的眼神基本上和看一塊小面包沒什麼區別。

  ……在這種眼神下,尷尬都顯得多余。

  好的,這不是需要他出場的時候,他明白。

  於是傑森閉嘴,把現場交給拉妮婭,在小魅魔的掩護下收拾好自己,同時提高了警惕,以防對方對拉妮婭表現出敵意——感謝大種姓的訓練吧,雖然他們以往的假想敵並不是來自地獄的邪惡生物,但完全可以隨機應變。

  好在澤芙琳現在看起來真的是個好長輩。

  「自從我來人間後,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只魅魔,我猜你不知道為什麼,想知道嗎?」

  對她的逗弄,拉妮婭顯得很不感冒。

  她磕磕絆絆在哥譚掙扎求生的時候,小魅魔的確很希望能夠遇到一個同族,起碼指導一下她到底該怎麼規劃時間,但現在?她已經在這座城市裡自學成才,也相信自己會活得很好。

  ……更何況她打斷了自己的進食!

  雖然打算速戰速決,但拉妮婭也沒想這麼快,剛剛那一下她差點嗆到——要是嗆到肯定會多少浪費一點的!下一頓就要到明天了,她才舍不得浪費的好嗎!

  「不要,我不想聽。」她凶巴巴地說,很明顯地表達了自己的敵意。

  澤芙琳對她的敵視表現得很寬容,她仿佛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說:「人間的環境並不適合任何深淵或是地獄的生物,除非通過侵蝕把人間改造成近似地獄的環境,否則你不會在人間見到多少上躥下跳的魔鬼……不過那樣的話,你們的法師也不會坐視不理。」

  「看起來哥譚的確是法外之地,就連惡魔也能堂而皇之出現在這裡不是嗎?」傑森突然開口,「需要我幫你呼叫幾個法師過來嗎?」

  澤芙琳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想,他們或許也不想惹這個麻煩呢?」

  她說:「順便,指出一點,我們可不是那些沒品位的惡魔,可別把地獄和那混亂肮髒的深淵相提並論。」

  似乎在澤芙琳看來,把魅魔認成惡魔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不過對傑森來說,小魅魔到底是惡魔還是魔鬼,來自深淵還是地獄,這些都和他沒什麼關系。

  而澤芙琳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重新看向拉妮婭:「雖然你似乎不喜歡我,不過我也不能不提醒你——就當是來自前輩的忠告怎麼樣?既然你已經成年了,那麼想要正常成長的話,你最少需要准備五六個儲備糧吧?」

  她掃了眼傑森,沒把話說完,語氣平淡:「……畢竟很少有男人有拒絕魅魔的自制力。如果你還有點喜歡他,這是來自前輩的忠告,除非你打算忍飢挨餓,否則你就要做好找下一個儲備糧的准備了。」

  聽她這麼說,傑森:「……」

  這他媽是什麼話,如果喜歡他就更要去找別的男人?

  和他不一樣,小魅魔的注意力被她話裡的另一個詞吸引走了。

  「我成年了?」

  拉妮婭重復了一遍,迷惑地低頭看看自己,再抬起頭,滿腦袋都是問號。

  既然她都成年了,為什麼身材還一點都沒變化?長高點也好啊?

  「嗯?你不是已經開始涉足感情之外的食物了嗎?」澤芙琳也很奇怪,「對你來說,第一次攝入後就會成年,你沒感覺自己的力量有所飛躍嗎?」

  拉妮婭依舊茫然,而傑森已經深吸一口氣,想要把自己的臉轉過去了。

  太簡單了,她的成年禮是在床上度過的……當然不會注意到這種事。

  澤芙琳:「至於別的……」

  她忽然一步湊近了拉妮婭,伸手挑起她的下頜,迫使小魅魔微微抬頭,一時間,她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極近,拉妮婭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和薄荷的氣息。

  淡香氣有著仿佛來自記憶深處溫暖和親昵,拉妮婭一時間幾乎有些被迷惑,棘刺炸起的尾巴甚至慢慢垂落下去,和主人一樣溫順。

  但在傑森眼中,這一切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他剛剛甚至沒有看清澤芙琳的動作,仿佛只是剎那間,她就一步來到了拉妮婭的身前,這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魅魔能擁有的速度。

  染上火焰亮色的刀刃倏地劃破空氣,澤芙琳向後一讓,幾根白金色的發絲在空氣中緩緩飄落,在落地之前,倏地燃燒起來,化作點點星火。

  她一松手,小魅魔瞬間清醒過來,接著就被傑森一手拉到身後,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被同類迷惑,頓時後怕起來,尾巴一抖,手指連忙緊緊拽住傑森的夾克外套,躲在他身後往外看。

  即使差點被傷到,澤芙琳也只是嘟了嘟嘴,並不生氣。

  她聳聳肩:「就是這樣了,對於我們來說,外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不是嗎?」

  只要她願意,哪怕是同族,也會被她的美所迷惑……人類更不用說。

  而既然不需要,那麼成年之後,外表當然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也就是說,小魅魔以後會一直維持現在的模樣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魅魔都是這樣的。」澤芙琳忽然話鋒一轉,「我們和深淵可不一樣,所有誕生在地獄的生命都只會沿著階位等級向上攀登,不會中途變異成其他的種族,對正常的魅魔來說,他們誕生之後,就會開始摸索如何進入夢境,借助這個維度中轉,從中獲取人類男性的精氣,慢慢提升自己的階位……最終成為僅次於七罪宗主君的魔鬼領主,之後,如果主君的王座空缺,他們可以嘗試著競爭那個位置,成為地獄的掌控者之一。」

  她的語氣忽然詭秘起來:「不過也有另一條捷徑……另一條可以跳過競爭……獲取成為主君資格的途徑。」

  無形的秘氛籠罩了小巷,她的白金長發無風自動,在驟然昏暗的光線中飄舞,聲音仿佛從遙遠而宏大的殿堂中傳來:

  「七罪宗本質上都是對愛的背棄,所以無論之前是什麼種族,在成為主君後,他們都需要去探索……愛。對於魅魔來說就很簡單了,你只需要去體驗愛欲的苦楚和歡愉,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被這些毫無意義的情緒牽動……從而學會成為這種你永遠不會擁有的感情的主人。」

  以精氣為食的魅魔,成長的頂點只會是魔鬼領主,他們誘惑人類更多是依靠美艷的外表,所以成年之後,他們的外表也會隨之發生變化。

  而以感情為食的魅魔……他們天生就在走一條更艱難的成長路線,就像拉妮婭最開始活得那麼艱難,如果那時候她就知道還有另一種食物可以選擇,那麼她絕對不會險些餓死,以至於不得不收養傑森。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所走的路的終點,是那七個骨焰纏繞的白骨王座。

  他們從最開始所渴求的就是愛,越多越好,當走到最後一步時,外在的美艷已經沒有那麼必須,於是即使成年,也會維持著稚嫩的外表。

  澤芙琳感嘆:「這真的是一條很難走的路,地獄也不會溫柔到給那些孩子成長的機會,所以他們最終都會偷偷前往人間,一部分會被法師發現然後消滅,但更多的……根本堅持不到成年。不得不說,你是個非常幸運的孩子。」

  感情當然比精氣更難獲取,想要達到成年的地步,所需要的愛也車載鬥量,也就意味著,他們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夠成年,而在這期間,有太多太多可能的危險在等待他們。

  以魅魔的標准來看,拉妮婭的確非常幸運了。

  聽她細細的講解,傑森卻完全無法放松下來,而是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如果是這樣,那麼毫無疑問,澤芙琳所走的也是那條路線……這也就意味著,她和拉妮婭天然就是終將殊死搏殺的競爭者。

  迎著他戒備的眼神,少女露出了輕飄飄的微笑。

  「恭喜你,你現在已經擁有競爭我的王座的資格了。」

  色、欲的主君再度拈起裙角,優雅地行禮:「重新認識一下,澤芙琳……或者澤費羅斯?我是色、欲。」

  到此為止,澤芙琳會找到拉妮婭的理由已經很明顯了。

  所有魅魔都誕生在地獄,就算是選擇了這條路線,也起碼清楚自己為什麼需要這麼做。而在這種情況下,她卻發現了和同族迥然不同的小魅魔——她身上甚至沒有多少來自地獄的氣息。

  「我猜你應該已經有了一份計劃?」傑森問,「希望我們能夠達成共識。」

  他不能確定面對一個覬覦王座的同族,色、欲的主君到底會怎麼選擇,但想來她應該不是打算視而不見,否則她也沒有必要出現在他們面前。

  澤芙琳像是沒有看出危險一樣,指尖點了點唇,「事實上,我的確有個計劃……不過是在見到你們之前。」

  傑森:「我可以認為你改變主意了嗎?」

  澤芙琳歪了歪頭:「或許?」

  他們對視一眼,最終色、欲的主君笑了起來:「開個玩笑,我只是發現我沒有必要做什麼。」

  她輕松地說:「首先,請允許我為你講解一下你身邊的小朋友是怎麼成長的。」

  「最初的階段,她只需要不斷攫取來自人類的愛,盡可能多地從人們身上榨取愛意,這個階段很困難,畢竟她最開始幾乎一無所有,不是嗎?她甚至不知道怎麼運用自己的天賦。不過度過了最困難的開局後,接下來就比較輕松了,她已經學會了如何調動人類的情緒,如何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如何應對復雜多變的愛慕……」

  澤芙琳屈起一根手指:「……然後,你會抵達一處瓶頸。」

  「更多時候,愛是具有排他性的,和你迄今為止的認識並不一樣,所以你要親自去體驗它。這是個再有趣不過的借口了,不是嗎?」

  尊重,忠貞,珍重,支持,保護和信任……這對魅魔來說的確挺難,但如果想要成為主君,這就是一條必經之路。

  好在人類的生命永遠那麼短暫,對於魅魔漫長的生命來說,從一而終其實也不是不可能。

  「……但正因為這種短暫,當他們為愛熊熊燃燒時,看起來才會那麼輝煌而美麗。」澤芙琳說。

  她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拉妮婭,問她:「你應該已經體驗過了吧?」

  小魅魔一時間沒有理解她的意思,有些迷惑:「什麼?」

  澤芙琳:「比如……只接受一個人的愛,為他去拒絕所有的追求,去克制,去忍耐,去壓抑飢餓,去經受苦難,然後咀嚼著所有的甜蜜與苦楚……在無邊的孤苦中,去為他死一次。」

  她看著些許驚訝逐漸從小魅魔的綠眼睛浮現出來,眨眨眼:「該不會你不知道吧?你為他死過,否則你不會站在這裡。而你,你拋棄過她,別告訴我沒有。所以你現在為什麼還站在這裡呢?」

  色、欲主君的笑容裡是不加掩飾的惡意:「你真的覺得你還有這個資格嗎?」

  她興致勃勃地觀察看著對面的人類。起初,他似乎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很快,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

  那片藍綠交映的冰湖驟然碎裂,緊接著破碎成無數碎片,碎冰沉入波濤洶湧的深海,掀起滔天的巨浪。

  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渙散,握在手中長刀毫無征兆地一滑,仿佛剛才他忽然沒有了握刀的力氣。

  「是這樣嗎?」傑森輕聲問。

  拉妮婭還沒有回答,色、欲的主君已經攤開手,不無遺憾地說:「對,就我所觀察到的,她的確選擇了你。」

  「盡管你曾經拋棄了她……她依舊選擇你。不是任何人,沒有任何人,只有你。只有你帶給她的一切。」

  她打量著眼前的人類,像是忽然發現了一個新玩具。

  能夠以魅魔之身成為主君,澤芙琳對於感情的掌控程度毋庸置疑,只是一眼,她就能看出任何人愛與被愛的痕跡。

  這個人類給她的感覺很有趣,就像是破碎的器皿,雖然重新拼湊好,卻依舊無法消彌那些細微的裂痕,他終究和過去不一樣了,那些愛與恨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傷痕,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夠讓他再度破碎。

  澤芙琳現在就在這麼做。她也不可能不從中感受到樂趣。

  被愛有時候也是能夠傷害到一個人的,而這正是愛最有趣的地方。

  她眯起眼睛,用誘惑的嗓音輕聲說:「而你從來不知道。你從來不知道,你把她的一部分永遠留在了過去……」

  一道聲音打斷了她。

  「所以呢?」

  澤芙琳:「嗯?」

  「所以呢?」拉妮婭問,「我真的餓死過,現在我知道了,但是我已經回來了呀?」

  澤芙琳難得有點不解:「那麼你那時候所感受過的痛苦呢?餓死可不是什麼好體驗,而且這個過程是可不那麼短暫,就算能夠捱過之前的困難,他們最後基本上也在這種漫長的折磨面前退卻了……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和他們想的不一樣,拉妮婭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

  「那一部分我可能會在意?不過你也說了,她已經死了,所以現在那一部分已經不屬於我了。」

  她的一部分跟著那個十五歲的少年一起,永遠沉睡在了過去。她屬於那夾在書頁間的碎片,屬於那冬日午後的陽光,屬於雨天蜷縮在地毯上睡覺時身邊的人,他的手指勾起她的發梢。

  那裡就是她的世界。而當世界崩塌時,生活在那個世界裡的她又怎麼可能獨自活下去?

  這是很值得在意的事嗎?拉妮婭不知道。

  她沒有轉頭看傑森,只是抬起手,手指輕輕勾住了他的手。

  色、欲的主君看起來有些意外。

  她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徘徊,最後突然大笑起來。

  笑了好一陣,她伸手挽起一側長發別到耳後,露出耳朵上打著的幾枚耳釘,興味十足地說:「我還不知道可以這樣回答呢,這個答案真是好聽極了,大概說給任何人聽都能夠讓人心動吧?」

  「那你的回答呢?」小魅魔依舊警惕。

  「我?現在的話,我只打算看看。」色、欲說,「如果你是個野心勃勃的挑戰者,那麼我這次大概不介意給你一個挑戰我的機會,可惜你現在的選擇幾乎等於放棄了競爭。就算我現在讓位,你也達不到能夠坐上王座的標准呢,以你現在的力量,恐怕連一個領主也沒辦法壓服吧?而按照你現在的進食方式……等你成長到足夠挑戰我的地步,那應該也是幾百年後的事了,我還沒有懦弱到要現在就開始針對你,否則幾百年之後也太無聊了,不是嗎?」

  作為現任的主君,澤芙琳很清楚,這條成長路線其實只是初期艱難了點,在成年之後,他們完全可以和其他魅魔一樣依靠獲取精氣來成長,甚至因為他們是如此擅長操縱人心,效率反而會更高。

  但像現在這樣……要澤芙琳說,這樣的關系只會拖慢成長的速度,至少在這個人類死亡之前,她連一個稚嫩的挑戰者都算不上。

  不過這樣也很有趣。

  色、欲真的很好奇,他很想知道,他們會不會後悔呢?她以後會不會後悔呢?他真的不知道魅魔並不會愛嗎?如果她未來真的能夠登上王座,當知道成為主君就意味著背棄所以的愛時,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嗎?

  在這一刻,這些都是未知數,而他能看見的,只有他們十指交扣的雙手。

  那就讓他一直看下去吧。

  色、欲的主君拍了拍裙擺,對著傑森和拉妮婭展顏一笑:「那麼我的拜訪也結束了,希望沒有打擾你們。」

  她的翅膀再度打開,正要離開時,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對了,我想有些關於魅魔的常識你們並不知道吧?」

  迎著拉妮婭疑惑的視線,少女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

  她捏起裙角,一點點往上提——

  傑森:「……?!」

  在意識到色、欲到底想給自己看什麼之前,他的身體本能地行動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拉妮婭的眼睛和耳朵。

  小魅魔眼前一黑,茫然地問:「嗯?什麼?」

  傑森看著對自己做「魔鬼沒有性別」口型的少女——不,誰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淡定地回答:「沒什麼。」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絕對、絕對不能讓拉妮婭知道。


第30章 魅魔30

  盡管韋恩的兩個孩子都是自己的學生,史黛拉也僅僅見過布魯斯·韋恩幾次。

  眼下就是他們寥寥無幾的見面之一。

  時鐘秒鐘滴答作響,桌上的小擺件搖搖晃晃,而端坐在對面的韋恩總裁一身筆挺的西裝,露出一線折痕分明的袖口,隱約能看見手腕上價值不菲的手表,那雙蔚藍眼眸猶如明尼蘇達的天空,因為些許的灰色調,顯得越發風雅多情。

  他坐在這裡,平平無奇的辦公室仿佛也變成了紙醉金迷的名利場,而他是眾人眼中當之無愧的明星。

  作為哥譚人,史黛拉對於韋恩總裁不能說不熟悉了。不提報紙和廣告,也不提無處不在的宣傳片,就算只是作為這座城市的名流,布魯斯·韋恩也算得上無人不知,而他的忙碌也是眾所周知的。

  雖然很難說清楚他到底在忙什麼,極限運動?旅游?投資?慈善?無論如何,像他這樣的億萬富翁總是很忙碌的,因此,無意忽視了子女的成長,史黛拉也不能說不可以理解。

  但就算如此,她依舊覺得這一次,布魯斯·韋恩實在是有點太過漫不經心了。

  「我想你已經明白我請你來學校的用意了,」史黛拉說,「總之,感謝你願意抽出時間,韋恩先生。」

  韋恩表現得格外謙遜:「我想我應該先為我的疏忽道歉,因為一些我無法辯解的理由,我的確對我的孩子不夠關心,好在他們還擁有一位作為教育者無可挑剔的教師。」

  這句小小的恭維不能說沒有取悅到史黛拉,她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語氣越發溫和:「這也是因為你的孩子們足夠優秀,你應該為他們驕傲,我從未遇到過提姆那樣優秀的學生,拉妮婭更是……抱歉,不過她的確遠比我以為得要更加出色,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盡可能關注他們的生活。」

  有時候,史黛拉也不能不佩服布魯斯·韋恩收養/孩子的眼光。

  她是數年前才轉到哥譚的教師,對現如今已經離開哥譚的迪克·格雷森和不幸去世的傑森·陶德了解不多,但就目前來看,提姆·德雷克的優秀毋庸置疑,現在更多的是大學捧著獎學金追逐他,就連拉妮婭·陶德……或許是因為陷入了名氣的怪圈,這個漂亮得讓人心旌搖曳的女孩風評一向不算很好,經常會有小報揪著她亂寫,一會是未婚先孕,一會是濫情劈腿。

  但作為她的教師,史黛拉很清楚這個女孩甚至可以說得上乖巧了,出勤率比提姆還高,惹出的麻煩卻遠遠不如,雖然追求者眾多,但也沒有出過什麼事,就連學校裡和她競爭啦啦隊隊長的那幾個女孩都要比她麻煩。

  而她今天要說的也是關於拉妮婭的事情。

  史黛拉翻了翻手邊的文件:「兩個星期前,我應該已經通知過你,你的女兒從返校季開始就沒有來過學校,那時你的管家回答我,他會第一時間告知你這件事。」

  布魯斯含蓄地點頭:「是的,阿福告知過我這件事。暑假時,拉妮婭就有些身體不適,所以經過我的允許,她暫時留在家中休養,我想我已經為此遞交過休學申請。」

  史黛拉合上文件:「是的,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氣:「……但是昨天,有學生親眼看到她在公園附近散步。」

  「……」布魯斯的笑容稍稍僵硬起來。

  但史黛拉也察覺到,從他的神情來看,韋恩似乎……也不是特別驚訝,這也證明了他並不是一無所知。

  ……這麼說,那些小道消息也不全是假的了。史黛拉心情也復雜起來。

  有小報猜測拉妮婭應該是和養父起了衝突,於是在開學之前離家出走,至今也找不到人,所以韋恩無奈之下才會說她在休養,畢竟誰都知道,最出色的狗仔也進不去韋恩莊園,不可能知道拉妮婭到底在不在家裡。

  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她對這位韋恩總裁又多了點微妙的同情。

  她補上了限定語:「……和她的男朋友。」

  ……韋恩總裁的笑容一點點就從嘴角消失了。

  他沉默片刻,說:「抱歉,不過我想聽聽你會這麼認為的憑據。」

  史黛拉:「……」啊,這麼說韋恩先生還不知道拉妮婭交了男朋友。

  「這個,我想你也猜得到情侶會做什麼事,」她說,「牽手?接吻?我想你應該找個時間和拉妮婭溝通溝通,就算是談戀愛,她也不應該缺勤這麼多課。」

  布魯斯:「……我知道,謝謝你的提醒,我會的。」

  接下去,史黛拉不難發現韋恩先生有些走神,很顯然,女兒背著自己談戀愛的消息牽扯走了他的注意力……

  他們又聊了聊提姆,談及他的出勤率,很快禮貌分手。

  望著韋恩總裁明顯心神不屬的模樣,史黛拉忍不住感嘆起來。

  可以想像,韋恩先生短時間內恐怕有得操心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一向難處理,眼下拉妮婭已經為愛離家出走了,很難說下一步會不會是私奔,然後直接在某個角落結婚,這種事她每年都會聽說好幾次呢……

  ……

  布魯斯坐進車裡時,仍然顯得心不在焉。

  開車的是阿福,他瞥了眼後視鏡,很輕易就發現布魯斯狀態不對。

  「如果說我從陪伴你的時間裡學到了什麼,」他說,「其中應該有一條是,當你露出這種表情時,我的心髒恐怕又將經受一番考驗。」

  「……」布魯斯欲言又止。

  在進入那間辦公室之前,布魯斯其實已經差不多猜到對方會說什麼了。

  這位史黛拉女士是他特意為提姆和拉妮婭選擇的,有傑森的前車之鑒,他事先查過對方,確認她的確是一位熱心又專業的女士,也清楚她並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胡攪蠻纏,如果她會聯系自己,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所以哪怕沒有親眼見到,對於她所說的話,布魯斯也沒有多少懷疑。

  ……也就是說,拉妮婭的確牽著某個人的手出現在了公園附近。

  問題是,這個人是誰?

  對於這個問題,蝙蝠俠覺得自己恐怕知道答案。

  返校季舞會那天晚上,提姆因為自己的呼喚而放棄了出席舞會,於是拉妮婭找了個新舞伴,讓阿福先行回莊園。

  但那晚,拉妮婭並沒有出現在舞會上。

  她的新舞伴被發現暈倒在一處殺人現場附近,在醫院裡躺了一天才清醒,卻沒有看清到底是誰殺了人,也不知道拉妮婭在哪裡,而另一邊,蝙蝠俠也沒能找到她——她身上的所有定位全部或者被關閉或者被丟棄,等他們意識到不對,已經找不到任何蹤跡。

  小魅魔就這樣消失在了那個哥譚的深夜裡,之後布魯斯和提姆找了她很久,然而縱使兩個偵探一起出力,依舊沒有發現多少線索。

  直到紅頭罩突然出現在哥譚,與他爭鋒相對,一次次遭遇之後,他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最終在那個雨夜,他看到了他的臉。

  那張臉屬於傑森。他是他懷抱怒火重返人間的孩子。

  之後發生的事……至今仍然是布魯斯不願提及的暗傷,但他也從傑森口中得知了另一個消息——拉妮婭和他在一起,並且按照傑森的說法,她不想回來。

  對於這個說法,布魯斯並不是完全不信。

  他有多了解自己就有多了解拉妮婭,雖然她看起來比誰都更積極地向前走了,但布魯斯知道她沒有。並不是無法忘記,小魅魔的確很努力地治好了自己,但她的身上永遠地少了什麼東西,那一部分被傑森帶去了六尺之下,只有他死而復生,才能被帶回人間。

  所以她當然會去他的身邊。

  在此之前,蝙蝠俠擔心的是傑森……紅頭罩會不會將怒火發泄到拉妮婭身上,畢竟他所表現出來的冷靜的瘋狂讓他也感到心驚,或許在他眼中,他和拉妮婭一樣,都……放任了一切發生,沒有做出任何改變。

  但是……

  他單手撐著額頭,含糊地咕噥了一聲:「你總是對的,阿福。」

  ……但是他絕對沒有想過他們最終會變成這種關系。

  阿福將他送回了韋恩莊園,很湊巧,今天迪克和提姆都在。

  他們都知道布魯斯是為什麼去學校,提姆自覺自己最近沒怎麼惹事,所以布魯斯會被請去,只能是因為拉妮婭。

  「是在問拉妮婭為什麼不回去上學嗎?」迪克半趴在沙發靠背上,對他打了個招呼,「真有趣,他們以前可沒有問過我去了哪裡。」

  布魯斯走進房間,順手把大衣遞給阿福,自己在沙發上坐下,阿福走到一旁將大衣掛起來。

  他單手解開襯衣紐扣,沉吟:「不。有人看到了拉妮婭……和她的男朋友。」

  布魯斯還沒想好該怎麼把這個消息盡量柔和地說出來。雖然迪克和提姆都知道傑森就是紅頭罩,也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除了他,他們對於拉妮婭和傑森之間的聯系其實沒有多少概念。

  誰知道聽到這個消息,迪克和提姆先是一怔,卻沒有布魯斯想像中那麼驚訝。

  他並不會對阿福隱瞞,所以阿福是知道拉妮婭在傑森那裡的,但迪克和提姆暫時不知道這件事,只是聽他說拉妮婭應該沒有危險,而這的確不能說十分安慰人。

  布魯斯本來以為他們會急切地站起來,追問在哪裡看到的拉妮婭,或者為有男人騙走了拉妮婭義憤填膺,而不是坐在這裡,面面相覷,交換一個古怪的眼神。

  最終還是迪克咳了一聲:「那,她的男朋友看起來還好嗎?」

  布魯斯:「……?」

  「定義還好。」他說。

  迪克:「呃,這很簡單,比如說他臉色蒼白嗎?手腳發軟嗎?真的沒有走兩步就累到不行嗎?」

  布魯斯:「……?」

  迪克:「或者說,她只被看到和同一個人在一起嗎?」

  布魯斯:「……?」

  迪克沒注意到他的困惑,喃喃道:「如果是因為這個……那麼我倒是可以理解為什麼拉妮婭不回來了。」

  ……布魯斯第一次發現他居然會聽不懂迪克在說什麼。

  「看起來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不動聲色地說。

  「之前有一次,拉妮婭知道了魅魔的傳統食譜,」最終還是提姆開口,「我想阿福還記得這件事,當時我們覺得她應該放棄了這個想法……不過現在看來,她或許沒有。」

  他微微低頭,含蓄地說:「不管怎麼說,拉妮婭畢竟是魅魔。」

  ——所以她很可能在狩獵呢。

  想想曾經的討論,迪克和提姆就忍不住有些同情這位素未謀面的朋友。

  如果小魅魔目前還沒有換過男朋友,很難相信在被魅魔睡了之後,這位朋友還能從床上爬起來……

  這樣想的話,這位朋友簡直是拯救全哥譚男性的英雄,每天貢獻出自己,保護最少三個無辜市民不被榨干……哇,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啊。

  想到這裡,兩個人頓時肅然起敬,並且衷心希望這位朋友沒事。

  有阿福在,他們的猜測很快被分享給了布魯斯。

  但和他們想的不一樣,在聽說拉妮婭很有興趣探索新食譜時,布魯斯的臉就僵了起來,仿佛戴上了一張面具。

  ……當聽迪克和提姆表達了他們對於這位朋友的衷心祝願之後,他臉上已經一點表情都沒有了。

  「總之,希望我們不至於要去解救他……或者希望他還有爬起來逃跑的力氣。」迪克說完還開了個玩笑。

  布魯斯:「……」

  他慢慢閉上眼睛,一只手扶住額頭,看起來有些頭暈。

  迪克:「……呃,布魯斯?」

  他求助地看向阿福,結果發現老管家一臉被哽住的表情,似乎也一時語塞……

  迪克:「……?」

  ……

  不久後,迪克和提姆總算知道了那位哥譚英雄到底是誰。

  先不說他們內心到底冒出了多少問號和感嘆號,更糟糕的事還在後面——哥譚的小報總是如此行動力驚人,他們甚至比韋恩一家更先一步挖出了傑森的身份。

  和明星談戀愛的普通人往往逃不過家世身份全部被挖掘干淨,而拉妮婭·陶德就是這座城市的明星,一舉一動都很難逃過大眾的視線,從她第一次被發現時起,有多少人看到那張模糊的街拍,就有多少人咬牙詛咒那個能夠牽著她的手的男人。

  很少有人祝福他們——沒辦法,拉妮婭的粉絲大部分同時也在狂熱愛慕她,並且懷抱著有朝一日和她約會的妄想,現在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不寄死亡威脅都算有理智的了。

  於是隨著一張張照片流出,人們逐漸發現,這個男人看起來似乎和……布魯斯·韋恩早逝的養子有些像。

  緊接著,八卦雜志迅速追蹤下去,很快言之鑿鑿宣布:這個男人就是傑森·陶德。

  ……一夜之間,哥譚人的八卦熱情全部被這個緋聞引爆了。

  韋恩養子的訃告當初也是登上過哥譚報刊的,在人們的認知裡,傑森·陶德的確死於一場意外,結果現在,一個亡魂又重新出現在了哥譚,那麼到底是他賄賂了冥府的船夫,還是當初的死訊就存在疑點?

  各種各樣的猜測瞬間就猶如雨後春筍一樣竄了出來,什麼兄妹亂、倫於是被韋恩拆散,什麼假死只是為了現在私奔,什麼總裁養女的替身男友……

  而更多的八卦群眾有另一套說法:因為不想自己兒子和女兒談戀愛,所以韋恩把兒子趕出家門,甚至直接說他死了。

  「這都是什麼情況?」迪克把一張報紙丟到布魯斯面前,哭笑不得,「他們還在說你太絕情了,看著吧,布魯斯,馬上就會有一群記者來圍追堵截你了,恭喜你成功成為了『本年度年輕情侶最討厭的人』。」

  布魯斯閉上眼睛,不想看報紙:「……」

  他現在覺得自己很理解阿福——他懷疑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因此氣到腦溢血。

  好在紅頭罩對於這件事明顯更惱火,於是幾天後,小魅魔灰頭土臉地回到了韋恩莊園,在阿福和羅莎威嚴的注視下瑟瑟發抖。

  一兩個月不見,小魅魔變化不大,只不過衣服肯定是換了全套,回來時還拖了只行李箱,好像她只是去了什麼地方旅游。

  但等她放下行李箱,撲到沙發上,愜意地舒展開尖角翅膀和尾巴,誰都看得出她身上絕對發生了什麼。

  提姆端著咖啡過來,探頭看了看拉妮婭翅膀和尾巴,半天也沒看出她的尾巴為什麼會是這個構造。

  他捏著拉妮婭的翅膀翻來覆去端詳,隨口問:「你的變化可有點大。是成年了嗎?」

  拉妮婭沒覺得有什麼要隱瞞的,懶洋洋地點頭:「嗯。」

  提姆一時間沒放在心上:「恭喜。怎麼辦到的?」

  拉妮婭:「很簡單啊,傳統食譜還是很有用的。」

  提姆過了會,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小魅魔翻了個身,翅膀從提姆手裡抽走,一手按著肚子,陷入沉思:「你提醒了我,我又餓了。」

  提姆:「……」

  拉妮婭還在這邊憧憬:「……要是能每天三次加零食就好了。」

  ……羅賓好希望自己能夠原地消失。

  他什麼都沒聽見,他只是一只無辜的小鳥。

  於是很快,全家都知道了小魅魔每天定時定點出門是為了吃飯,也親眼見證了魅魔的食欲到底有多旺盛……

  ——當小魅魔餓起來,她甚至能隨時隨地把紅頭罩按倒強行取餐呢。

  蝙蝠家很快達成了共識:要不是有人風雨無阻地投喂小魅魔,哥譚就要完了。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當他們再度偶遇紅頭罩時,看向他的目光總是寫滿了濃濃的敬佩和同情。

  有一次夜翼甚至想拍拍他的肩膀。

  他誠懇地說:「不管怎麼說,辛苦你了。」

  紅頭罩:「……我猜你想認識一下我手裡的槍,是吧?」


第31章 龍01

  色澤艷麗的紗幔如同浪花般起伏,卷挾著淡淡花香的海風如期而至,在天際勾曳出飄逸的長尾。

  漫長的寒冬之後,遠道而來的東風帶來了第一縷春天的氣息。

  在暖融的風中,泛著晨光的天際線漸漸出現了一點黑影。

  如果有誰能夠看到這一幕,絕對會為黑影的速度所驚嘆,隨後不可抑制地睜大眼睛,屏住呼吸,呆呆望著不可思議的生物從傳說中顯出身形,振動雙翼,橫穿雲海。

  眼看著前方彌漫起了海霧,黑影卻沒有減速,只是一頭扎進海面上彌漫的霧氣。

  穿越了茫茫白霧後,一座隱藏在海霧後的島嶼驟然出現在眼前。

  除了自然的鬼斧神工,很難想像是什麼樣的力量能一座島嶼就此隱藏,而黑影明顯足夠熟悉這座島嶼,雙翼徹底打開,乘著風滑翔出去,忽然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向著海島墜落下去。

  然而在墜落之前,黑影忽然收攏雙翼,遮住了利爪抓著的獵物,看上去仿佛是在保護獵物。

  ……

  達米安猛地睜開眼。

  刺客聯盟的繼承人無疑是最優秀的刺客,當然不能在睡夢中被人扭斷脖子,他所接受過的教育讓他習慣於瞬間從昏迷中清醒,因此剛醒來,達米安就跳過了迷糊的階段,警覺地開始觀察自己的處境。

  他撐起身子,倚在冰冷的石壁上,緩緩巡視四周。

  初步觀察,這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洞穴,或者說井,直徑大約四五米,從他所處的位置抬頭,能看見壓在洞穴上的蒼白天空。

  雖然天然形成的可能性不大,但洞穴都是差不多的,潮濕,黏膩,陰冷,不大的石頭上生滿了青苔,很難攀爬,但那是對普通人而言——放在平時,這種洞穴絕對不可能困住達米安一分鐘。

  確認完自己的處境,達米安並沒有放松。

  他一只手扶著石壁,掃了眼石壁上的青苔,有些攀爬的痕跡,證明掉進過這裡的生物絕對不止他。但那些痕跡看起來也有一定的年份了,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動物。

  達米安再度環顧四周,只是這次,他的目光落在了被青苔覆蓋的痕跡上,有一處痕跡離他有點遠,他撐起身體,打算過去看看。

  然而剛一動作,他忽然低下頭,望向自己的腿。

  腳踝骨折……短時間內好不了。

  雖然這點傷勢對達米安來說不算什麼,但他也知道,這勢必會影響到自己的正常活動,眼底也浮現出幾分不耐煩:「嘖。」

  他重新坐回去,從多功能腰帶裡翻出隨身攜帶的簡易醫療包,咬開繃帶,簡單地給自己處理了一下傷勢。

  他的身上一向不缺少各式各樣的小裝備。他的父親從不在這方面吝嗇,所以達米安隨身攜帶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哪怕是簡易醫療包也是軍工級的品質,現在處理好,不會影響他接下來爬出洞穴。

  現在達米安身上還有不少東西,武器不用說,干糧,點火器,藥物,淨化劑……再加上他對於野外求生稱得上經驗十足,哪怕這真的是座無人荒島,他也能順順利利活到骨折痊愈。

  至於到時候怎麼離開,等到時候再說。達米安並不太在意。

  就算最終他沒辦法自行離開,他相信他的父親也會很快找到他,無論他現在在哪裡。

  不過最好還是想辦法確認他現在到底在哪裡。

  但這些都是小事,不是達米安眼下需要關心的。

  他再一次觀察四周,只是這一次,他在尋找的並不是攀爬的痕跡,而是石壁上有沒有不屬於人類的抓痕。

  不出所料,當達米安刮掉幾片青苔,果然看到了殘留在卵石上的溝壑,光從磨平後的深度,就能看出當初留下痕跡的利爪有多鋒利。

  很好。

  男孩重新靠在石壁上,心情不錯地想。

  ——所以,他的確是差點抓到了龍。

  有關龍的傳說遍布世界各地,在神話時代,勇士以屠龍為最高的榮譽,希望沐浴龍血從而刀槍不入,之後龍逐漸演變成各種故事裡的反派角色,主角們熱衷於駕馭飛龍,勇者們試圖屠龍以解救公主,龍的陰影千年來一直籠罩著大地。

  而隨著人類逐漸走出蒙昧的時代,龍也逐漸被認為是一種不存在的傳說生物,就和無數奇幻生物一樣,只能在各種各樣的奇幻作品裡占據一席之地,更多人認為,世界上不存在龍。

  但達米安並不這麼認為。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讓刺客聯盟的少主感興趣的,除了有關他的親人的一切之外,大概就是各種各樣的動物了。

  對待人類,達米安一向是一視同仁地不感興趣,再加上他超乎年齡的強勢作風,他的敵人從不會真的把他當成孩子。然而說起動物時,他的眼睛就會亮起來,和這個年齡的男孩沒什麼不同。

  而對於一個男孩來說——毫無疑問,擁有一條龍就是他們腦海中最浪漫的幻想。

  比起同齡人,達米安所擁有的優勢絕對是他們難以想像的,所以他想要有一條龍的決心也更加強烈。

  他翻遍了刺客聯盟的古籍,跟在父親身邊時也從沒有放棄過尋找,最終在不久前,他發現了一則古老的傳說。

  在斯拉夫地區的一處小領地,流傳著將珍貴之物獻給龍以換取安寧的風俗,也就是獻上年輕的姑娘,作為龍的新娘。新娘在婚禮上喚龍歌,龍就會帶走唱歌的少女,帶她去往那注定的死亡。

  這個傳說聽起來就像是睡前故事,如果不是達米安發現了喚龍歌的歌詞,他也不會升起嘗試的想法。

  於是這一天,他做好了萬全的准備,按照歌詞唱出了喚龍歌,隨後難得耐心地等待巨龍的降臨。

  ……事實證明,喚龍歌的傳說是真的。

  想到這裡,達米安又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一群棘手的敵人,他也不至於來不及馴服他的龍,在誤打誤撞和他的龍一起擊退了敵人之後,帶著一身傷。轉頭被同樣受傷的龍抓到了這裡。

  ——毫無疑問,他的龍。

  達米安·韋恩一直認為,他應當有一條屬於自己的龍,而現在他終於找到了龍,那麼在徹底馴服這條龍之前,他也不可能離開這裡。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以龍的傷勢,能夠把自己帶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它不可能飛得太遠的。

  只要他能從這裡爬出去,估計很快就能找到它。

  洞穴底覆蓋著厚厚的淤泥,混合著腐爛的樹葉,散發出一股絕對說不上好聞的潮悶氣息,些許灰白的光線從頭頂漏下來,落葉之間有什麼東西閃了下,達米安隨手一摸,從淤泥裡提起了一串珍珠項鏈。

  達米安沒什麼表情地端詳了一會項鏈,大概估計了一下時間,最終得出了結論:這條項鏈最少也有七八百年的歷史了。

  在那個傳說裡,龍會帶走被獻上的少女,不難推測,這裡就是那些少女最終被帶來的地方,或許還是她們死亡的地方。

  這麼說,自己應該被帶到了龍隱居的地方?說不定外面還有不少龍呢。

  這個想法實在很能激勵人心,於是達米安坐了一會,覺得醫療包逐漸生效,就撐著身體站起來。

  鉤索槍很快派上了用場,不過就算沒有這個,光靠著蝙蝠鏢,達米安也有自信自己能夠爬出去。

  不久後,他一手攀住洞穴邊緣,單手收起鉤索槍,從洞穴裡爬了出來。

  讓達米安有些失望的是,這裡並不是什麼龍群隱居之地。

  他站在島嶼上,放眼望去,遠處的海平面泛著銀光,蒼白的島嶼環抱著海灣,陡峭的山崖坐落在島嶼的另一頭,海風穿過遍布空洞的崖壁,四周一片寂靜,看不出還有除他以外的生命存在。

  沒有龍,不過初步觀察下來,島上雖然也沒有多少植物,但海灣裡肯定是有魚的,利用得好,他接下來不用擔心沒有食物。

  還在洞穴裡時,達米安就已經檢查過了,不知道這座島嶼到底在哪裡,他既無法發出訊息也無法接受信號,仿佛他忽然被從人造衛星的視野中偷走了,除非他自己回去,否則他的父親短時間內也很難找到他。

  那他馴服了龍回去就回去好了。達米安計算了一下時間,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合理。

  不過前提是,他的龍還在這座島上。

  雖然是初春,但島上的溫度依舊不算高,在天黑之前,達米安打算先找個能夠過夜的地方。

  他把腰帶裡的裝備拆了拆,砍了兩株灌木,又是削又是斬,簡單做了個拐杖,撐著拐杖,一瘸一拐往島嶼深處走。

  沒走多遠,達米安忽然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接近自己。

  達米安不屑於假裝沒有察覺,他猛然轉身,鉤索槍不知何時到了手中,兩支中間連著繩索的蝙蝠鏢從槍口飛出,在空中打著轉,撲向暗中接近的不速之客——

  如果它命中目標,繩索會立刻反方向繞圈,將敵人牢牢捆住。

  蝙蝠鏢撞上了堅硬的鱗片,濺出零星的火花,繩索還沒來得及纏上嶙峋的骨刺,就倏地斷成兩截,跌落在地上。

  達米安眯起眼睛,和眼前的龍對視。

  它身上看不出傷口,但達米安聞到了血腥味,而這血腥味絕對不只是來自它利爪上干涸的血跡。

  在之前的戰鬥中,那些敵人的攻擊不止針對達米安,還覆蓋了一旁的龍,而龍的反擊並不是那麼好承受的,雖然他的龍肯定受了傷,但那些人也付出了更加沉重的代價。

  龍無聲地看著他,瞳孔慢慢像貓一樣收縮起來。

  漆黑的豎瞳嵌在金色的虹膜中央,卻遠比兩棲動物更加璀璨奪目,它一眨不眨地盯著達米安,達米安無法判斷這是不是發動攻擊的前兆,但無論如何,他已經做好了反擊的准備。

  ……接著龍抬起爪子,後退了一小步,把按在爪子下的魚向前推了推。

  它細長的龍尾一下一下左右甩動,看了達米安一會,又低頭看看魚,接著尾巴呼呼甩了起來。

  達米安:「……?」


第32章 龍02

  從斯維特拉娜有記憶時起,她就知道自己是什麼。

  她是龍。

  擁有雙翼和利爪,能夠噴吐足以融化鋼鐵的烈焰,自由地翱翔於天際,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她生來就擁有俯瞰世間萬物的資格,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絕對不會被任何事物所束縛。

  自從她的父母某一天一起離開後,她就一直一條龍住在島上,偶爾去附近的人類城鎮上轉轉,更多的時候,她在蒼穹之下乘風翱翔,龍翼掠過碧藍的海面,海鷗成群結隊跟隨在她的身後。

  她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只知道附近的聚落逐漸消失,遠處出現了新的城鎮,人類的船只從經不起風浪的木船逐漸變成了復合材料的鋼船,她飛行時漸漸要記得避開很多東西……

  不過知道歸知道,斯維特拉娜對人類依舊不感興趣,起碼現在是這樣。

  反正龍的壽命很長,或許以後她會有興趣了解也說不定呢,到時候再進入人類的世界體驗一下啦。

  她會這麼想也是有原因的。

  盡管是龍,斯維特拉娜也不是不能變成人類的樣子,她能夠在龍的形態和人的形態之間變化——這其中大概有很復雜的原因?反正媽媽沒和她說過。

  小姑娘所能知道的,就是每條龍自誕生後都會以人類的形態成長,直到某一天,他們感受到來自血脈的召喚,便會從懸崖上一躍而下,化身為龍。

  在她出生之前,她的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龍。他曾經和他的父親一起居住在這座巨龍骸骨所形成的島嶼上,經常有人類的船只被巨浪擊碎,船上的貨物順著洋流,飄進龍島的海灣,她的父親從這些貨物裡窺見人類世界的絢爛多彩,從而對人類產生向往,比起龍,他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人。

  但斯維特拉娜和爸爸不一樣——比起人類,她更喜歡龍的形態,自從化龍之後,她就基本沒有變回人類過。

  當然,更重要的是,化龍的瞬間,她的身體會被火焰點燃,身上的衣物也會被焚毀……

  斯維特拉娜又不是每次都能找到衣服,雖然她也不介意光著身子跑,但那一頭亂七八糟的長發也要重新編好才行,次數多了,小姑娘就覺得很麻煩,她又不想把頭發剪短,最後干脆長期維持龍的形態了。

  不過雖說她和她的父親都是龍,小姑娘卻也知道,她的母親只是人類。

  為什麼龍會和人在一起?

  從小開始,斯維特拉娜就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她的睡前故事就是她的父母如何相愛的故事,在故事裡,龍的新娘一直是人類。當然啦,他們經歷了許多的艱難險阻,甚至一度選擇了放棄……如果不是她的媽媽更勇敢一點,那麼就沒有現在的她了。

  而在她的心目中,她的爸爸媽媽的相遇就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相遇。

  他們的故事起源於古老的傳說,無法生存下去的人們向龍獻上珍寶,他們為純潔的少女穿上嫁衣,讓她們走過花楸果鋪成的赤紅之路,用一艘小船載上新娘,將小船推入冰冷的湖水,等待龍在喚龍歌的召喚中前來,帶走它們選中的新娘。

  ——給自己抓一個新娘,這一度是斯維特拉娜最浪漫的幻想。

  於是在她等待了這麼多年之後,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新娘。

  喚龍歌響起的瞬間,龍在自己的巢穴裡睜開眼。

  流傳在血脈裡的本能燒盡了她的理智,她在燃燒的血的驅使下飛往另一片大陸,當小姑娘總算清醒一點時,她已經在抓著自己的新娘回家的路上了。

  他們的相遇和爸爸的故事分毫不差——時間?她記得厚厚的積雪,還有雪地上灑落的血,鮮紅如同剛摘下的花楸;喚龍歌?雖然她第一次聽到,但毫無疑問,人們就是高唱著這首歌獻上新娘的;嫁衣?當然啦!她的新娘披著披風呢!雖然不是純白色的嫁衣,不過小姑娘對此很寬容,認為這可以當做風俗隨著時間流逝發生了改變。

  所以斯維特拉娜把新娘放進了媽媽待過的洞穴裡,打算給他一點時間冷靜一下,之後就可以把新娘帶去她為他搭建的臥室了。

  當然,在那之前,她可不能讓他餓死了。

  龍心滿意足地打量著面前的人類,目光落在他帶兜帽的純黑鬥篷上,又一次想起之前在雪地上時,他的手指染上了血,血一滴滴落進白雪,在她的眼中,比揉碎的花楸更艷麗。

  所以那就是婚禮——這就是她的新娘。

  斯維特拉娜一直認為,她應當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人類,現在她已經有了她的人類,那麼接下來就要向父親學習,讓他心甘情願留在島上和自己生活才行。

  小姑娘已經想好了她的新娘接下來一周的食譜,最近正好是魚類洄游的季節,島上雖然沒有多少動物,但水果和淡水是不缺的……養人類還是很麻煩的,不過她的爸爸能做到,她當然也能做到。

  她回過神,低下頭,發現她的新娘還在打量她。

  從這個角度,他看起來真的好小哦,比她變成人之後高不了多少,現在的話,也就到自己的胸口……簡直和那些小海鷗一樣可愛。

  他的頭發是自己很少見到的黑色!不過不怎麼柔順,人類真可憐,都沒辦法給自己舔頭發梳理呢。

  啊……他對自己笑了。

  斯維特拉娜頓時振奮起來,尾巴甩得更快了,很是殷勤地又把魚往他面前推了推。

  她本來還以為人類會很怕龍呢!沒想到他這麼喜歡自己!還是說他喜歡魚?不過魚是自己抓的,所以不管怎麼樣他都要喜歡自己才行,這麼說,這就是一見鐘情吧?

  只是一個笑,小姑娘就已經開始暢想未來,深覺自己留下新娘肯定不需要像爸爸那麼麻煩。

  她看著她的新娘動了動嘴,和她說了什麼,不過斯維特拉娜聽不懂他的語言,只覺得他在唱歌——就像只蹦跳的小鳥。

  啊,他真可愛。小姑娘憐愛地想。

  ……

  龍又把魚往達米安面前推了推,眼神充滿了期待。

  在達米安看來,動物都很好懂,只要看眼睛,就能理解他們在想什麼,而看著這雙璀璨的金色眼睛,他覺得自己根本不用多想——他的龍非常、非常喜歡他。

  再想想,剛被喚龍歌召喚來時,他的龍也沒有傷害他,只是試圖把他抓起來,之後又和他一起浴血奮戰,混亂中把他抓走,確也沒有傷到他。

  至於腳踝骨折……這明顯就是意外,達米安沒有放在心上。

  他沒有馴服過龍,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也不是很難。達米安想。

  眼下的開局比達米安想得要好很多,不過就算龍對他有敵意,達米安也有自信在傷好之前和他的龍打好關系,當然,現在的情形的確更好。

  他低頭看看地上的魚。這應該是龍帶給他的禮物,就和貓會叼來老鼠作為禮物一樣,它送來的大概就是它的食物,也就是說,他不能把魚隨便丟在這裡,而是要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

  幼龍的力道掌握得很好,魚身上沒有牙印,只是掉了幾片鱗片,這讓達米安越發滿意。

  「我會叫你法芙娜。」他很快給龍起好了名字。

  龍歪著頭,一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懵懂神情,不過她的尾巴還在快速搖晃,達米安覺得她應該挺喜歡這個名字。

  他撿起魚,從腰帶裡抽了卷線,做了根簡易魚竿。

  砍木棍時,龍忽然抬起爪子,利爪輕輕一劃,灌木就簌簌倒下,達米安拎起來一看,斷面平滑光整,足以看出龍爪有多鋒利。

  這嚇不到達米安,只會讓他更加欣賞自己的龍。他把魚掛在魚竿上,拴好之後,扛起來繼續往前走,沒走兩步,就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

  達米安回頭,看到龍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看到他停下來,她也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他們對視幾秒,龍的豎瞳慢慢變圓,占據了眼睛絕大部分面積,只剩下一圈日輪般的金色鑲嵌在瞳孔外,看起來越發單純無辜。

  ……達米安決定今天給她投喂一點好吃的。

  他扛起魚,問:「你在哪裡抓到的魚?帶我去。」

  很顯然,龍並不理解他的意思,不過不妨礙她跟著達米安往海灣走。

  礁石在淺淺的海水中錯落,清澈的水下能看到細細的白沙,水波的影子在白沙上晃動,隱約能看出深處藏著魚群。

  腳踝受傷完全不影響達米安狩獵,刺客聯盟的訓練從來不會因為他的年齡和身份而有所放水,他的母親和外公一直都是用最嚴苛的標准來要求他,希冀將他培養成足以繼承刺客聯盟的大師,相比五歲時孤身翻越雪山,在春暖花開的海島上狩獵,簡直稱得上是度假。

  他削了根尖銳的木棍,用繃帶在手握的位置牢牢纏了幾道,握緊木棍,一瘸一拐站在一塊礁石上,全神貫注注視著水下。

  他忙碌的時候,龍就蹲在他身邊,正襟危坐,一會看看海水,一會看看他,似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

  「嘩啦!」

  魚叉的殘影沒入水中,濺起晶瑩的水花,達米安沒在意臉上濺到的水,用力舉起魚叉,又是一片水聲,水花在空中潑灑成雨,一條手臂長的魚在魚叉上掙扎,鱗片閃閃發光。

  魚叉准確地穿過魚眼,卡在魚頭骨裡,沒有傷及魚身,也不存在戳破內髒導致肉質變味的可能。

  然而剛剛入水的不止達米安的魚叉。

  一道流線形的水紋在海面上急速掠過,切分出一線白浪,被達米安驚動的魚群突然發瘋一樣逃竄,很顯然,現在海面下不復平靜。

  下一秒,矯健的龍形衝出海面。

  水花如雨般灑落,幼龍張開龍翼,在海面上繞了一圈,飛到達米安身邊,松開爪子,十幾條魚劈裡啪啦摔在礁石上。

  放下魚後,龍很快落在達米安身邊,歪頭看他,尾巴驕傲地豎起來,一副邀功的模樣。

  達米安很喜歡動物,但這種喜歡絕對不至於讓他說出「可愛」這個詞。

  ……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要破例了。

  他沒看地上的魚,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龍的鱗片。

  然而他剛伸出手,不知道幼龍是怎麼理解的,忽然腦袋一歪,靠在了他的手上。

  冰涼的鱗片貼著達米安的掌心,明明剛剛出水,鱗片卻沒有任何潮濕的感覺,摸上去就像是塗了油的鏡面。

  這一刻,達米安覺得自己的心跳飆升上了兩百。

  他強忍著激動,伸出另一只手,打算好好摸摸,誰知道龍毫無征兆地身體也一歪,直接歪倒在礁石上,枕著他的手,側躺了下來,還愜意地蹭了蹭。

  她的胸腔裡發出了微弱的呼嚕聲。

  達米安:「……」


第33章 龍03

  一只比你還大好幾倍的龍枕著你的手躺倒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大概也就達米安能夠面不改色接住y-i條l0ng,甚至還覺得心潮澎湃。

  就不說別的,光是龍的重量,正常人恐怕就是一個被壓倒在地的下場,而他不但能接住,還能順勢調整自己的姿勢,在原地坐下,防止加重腳踝的傷勢。

  他的手指摩挲著龍冰冷的鱗片,觸感光滑,卻又有尖銳的突起,微微生著刺,足以刺破他的指腹,黑青色的鱗片嚴絲合縫鎖死,一片片排列規整,輕薄,卻也鋒利,水珠從鱗片上簌簌滾落,無法從縫隙處滲透分毫。

  這種傳說中的生物天生就是力與美的交織,龍的陰影遍布人類共同的夢,歷史上,從來不缺少陷入龍的狂熱迷夢中的人類,然而只有親眼見到,才能真正意識到,那種危險而又森嚴的美,是如何的驚心動魄,讓人魂牽夢繞。

  而當這樣強大又美麗的存在在自己面前躺下,收斂龍翼和利爪,溫順地依靠著自己的手掌……

  哪怕是蝙蝠俠之子也無法抵擋這種誘惑,對達米安來說,他完全相信這比任何誘惑都致命。

  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一會摸摸鱗片,一會又看看龍森青色的膜翼,蠢蠢欲動想要上手。

  可惜他的手還沒碰到膜翼,龍翼就往後一掃,避開了他的手,並不算拒絕,但也不特別情願。

  沒關系,這是個很好的開端。

  達米安並不失望,而是信心十足地想。

  他回過頭,一條條活魚在礁石上跳動,日光下一片閃耀的銀光。

  雖然法芙娜幫他捕獵了不少魚,但考慮到她的食量,達米安覺得眼下的這些恐怕還不夠,如果她的食量和體積成正比,那麼她一頓起碼要吃掉幾十斤的魚才對。

  達米安戀戀不舍地摸了會龍,最終還是抽回手,撐著手杖站起來,打算再扎幾條魚。

  他一邊想著,一邊抬起頭,忽然身邊風聲掠過,視野邊緣愜意躺著的龍一瞬間沒了蹤影,緊接著,他的手背上感受到了鱗片冰涼的觸感。

  大概是覺得他不可以不擼她,他的龍很迅速地爬起來,繞到另一邊,用冰冰的鼻子去蹭他的手,龍的呼吸噴在他的手背上,微微帶著火焰的灼熱,讓人錯覺自己下一刻就會被火焰焚燒成焦炭。

  達米安把手抬高了點,龍立刻抬起頭,伸長脖子,鼻子追著他的手,跟著他的手晃來晃去。

  繞了幾圈,達米安終於確認了——只要他抬手,她就要過來蹭他的手。

  龍隨手用爪子撥開魚叉,魚叉跌落進海中,可憐又無助地漂浮在水面上,還被龍尾抽了一下,差點被抽得沉底。

  達米安:「……」

  他看看魚叉,發現自己完全不記得是怎麼松開的,但龍還在蹭他,他頓了一下,果斷選擇先擼龍。

  「很好,我允許了。」

  他想清楚了,魚完全可以再等等。

  ……

  直到接近傍晚,一人一龍才終於拖著一大筐魚從礁石邊離開。

  海灣裡總是有被洋流送來的貨物,有些看上去已經有了數百年的歷史,浸泡在漂浮著腐爛物的污水裡,但有些看起來像是最近才飄來的一樣,木箱雖然陳舊,箱底還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藤壺,箱子裡的織物卻只是半新不舊的,看起來只像是存放了幾年。

  然而從形制上看又有些不對勁—這個時代很少能在船上看到這樣的木箱。

  達米安翻找了半天,找出幾只勉強能用得上的筐子,正好用來裝魚,他還翻到了幾只鏽跡斑斑的鐵箱,光是清理鏽跡就需要不短的時間,這還是在他有相當方便的工具的情況下,看來接下來幾天他有事做了。

  不過看鏽跡的厚度,達米安估計這些貨物的密封應該不錯,說不定裡面的東西都是完好無損的,可以直接利用起來。

  也有古老的木船,纏著腐爛的繩索,刷過油的木板已經爛得差不多了,隨便踹一腳都能踹出個洞,總之想要憑借這樣的船出海是絕無可能的。

  達米安翻撿著海灘上的貨物,挑選可能用得上的,海水在他膝蓋的位置漲落,桅杆的陰影也在水面上浮動。

  斯維特拉娜懶洋洋地趴在一旁,龍尾纏在桅杆上,代替了支架,給她的新娘撐出搜尋的空間。

  她並不太奇怪自己的新娘在干什麼。小時候,她經常和爸爸媽媽在這邊尋寶,翻翻撿撿,把喜歡的東西一口氣丟在一起,然後一起扛著箱子滿載而歸,用這些小玩意裝點他們的家。

  他們住在島嶼最高的地方,越過峭壁,靠近懸崖,只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往,透光的山洞面對著海灣,坐在厚實柔軟的毯子上,就能看見一望無際的天與海。

  上層又是一處更加溫暖的山洞,那裡是她的兒童房,陽光穿過遍布白骨的孔洞,在孔洞之間折射,打散成朦朧的像牙色光暈。

  很小的時候,斯維特拉娜就睡在這樣的光暈裡,夢裡滿是龍的影子,媽媽在她耳邊輕聲哼唱。

  據說最開始媽媽就是這樣做的,她和爸爸一起挑揀出這些東西,奇怪的雕像,織金的毯子,柔軟的枕頭和輕薄的帷幕……空蕩蕩的山洞一點點變成了她所熟悉的家,她的床上懸掛著木質的風鈴,每年春天,都會在風中輕輕吟唱。

  現在他們去了遙遠的地方,所以這些全部屬於斯維特拉娜,不過她也有很久沒有回過這裡,剛把新娘抓回來時,小姑娘去看了眼,很是泄氣地發現,記憶裡溫香軟玉的家現在已經荒廢了,灰塵厚得能埋進去兩筐魚,只能等她和新娘一起重新打掃。

  筐裡的魚喘了許久的氣,忽然掙扎起來,從筐裡一躍而出,在礁石上彈跳。

  斯維特拉娜看也不看,一爪子拍在魚身上,只是以防拍碎魚肉,她沒怎麼用力。

  誰知道這條魚生命力頗為頑強,被龍拍了一爪子,還不死心地彈跳兩下,魚尾「啪」一聲搭在斯維特拉娜的爪子上,差點就跳回海裡。

  這下小姑娘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加重力道拍了一爪子。

  ……等達米安聽到外面啪啪動靜鑽出來,就看見他的龍正在啪啪撲魚。

  她的眼睛又變成了剛剛的圓瞳,一眨不眨盯著礁石上的魚,身體微微趴伏下去,爪子抬起,一看魚撲騰,就快准地一爪子拍下去,把魚按在爪子下掙扎。

  好在她的尾翼還記得纏著桅杆,沒讓達米安被困死在船舶垃圾裡,但因為她的動作,桅杆已經在微微晃動,估計這樣下去,一會就要被扯得散架。

  聽到他出來的動靜,幼龍的注意力總算從魚身上挪開,任由桅杆摔進海水裡。

  達米安抱著箱子,看了一眼魚,發現魚居然還挺完好,很明顯,剛才他的龍撲魚時也沒有亮爪子,大概就相當於肉墊拍打拍打——雖然龍根本沒有肉墊。

  「你比我想得更聰明,繼續表現的話,我會考慮以後夜巡時帶上你。」他把魚簍套在龍身上,「背上,跟著我。」

  對於他的評價,龍毫無異議——當然,她根本聽不懂。

  想到這點,達米安又回頭看了龍一眼。

  達米安記得各種傳說裡都說,龍的智力水平遠超人類,可他的龍現在看起來的確很聰明,卻沒有到那個地步。

  看來他以後還要教她。達米安想。先從英語開始好了,不管怎麼說,她得聽得懂他在說什麼才行。

  這樣想的時候,他完全沒有考慮他的龍會不會學不會……在達米安看來,這沒什麼難度,他能掌握十幾種語言,他的龍理應掌握更多。

  夜幕降臨時,他們已經在山洞裡升起了火。

  達米安本來打算回洞穴,但龍似乎不喜歡那裡,於是拽著他的鬥篷,把他往通往山崖的路上拽,他們沿著盤旋的路攀上懸崖,達米安回頭望向下方,忽然發現這座島嶼有著奇特的形狀。

  坐落海中的起伏丘陵仿佛脊骨,兩側若隱若現的狹長半島則像是只剩骸骨的雙翼,而他們正在攀登的懸崖從中劈成兩半,延伸出的半岩犬牙交錯,如同巨龍森白的利齒。

  一瞬間,達米安明白了這座島的真面目——這是龍的遺骸。

  相比之下,他和他的龍都顯得那麼渺小。

  如果說,龍的祖先曾經是這樣的龐然大物,那麼他的龍以後有沒有可能變成這樣?那樣蝙蝠洞肯定裝不下她了,或許他可以把她送到刺客聯盟……不過要和母親說一聲,否則很難說她會不會把他的龍用作某些他不喜歡的用途。

  達米安一邊思索,一邊跟著龍來到了山洞。

  山洞裡明顯經過裝飾,船舶的桅杆搭起了支架,有人從桅杆上拉出繩索,牽到四周,懸掛起艷麗的掛毯作為帷幕,居然在山洞裡搭出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帳篷。

  毫無疑問,有人在這裡居住過,有些部件並不是龍的爪子能夠組裝的,只是從掛毯的褪色程度來看,他們大概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什麼樣的人會住在龍島上?達米安有些懷疑。

  「你就住在這裡嗎?」他問。

  從回來開始,法芙娜就表現得很開心,跟著他走兩步,就忽然旋轉跳躍起來,跳得比達米安的腦袋還高,筐裡的魚也飛在半空中,又被龍尾靈活地接住,拍網球一樣拍回筐裡。

  聽他這麼問,龍依舊聽不懂,只是一抖身體,把背上的魚簍甩下來,緊接著撲向掛毯,掛毯滑過龍的脊背,炫麗的金紅花紋起落,龍就消失在了重重疊疊的帷幕後。

  達米安等了會,沒看到他的龍回來,便先坐下來,開始著手處理魚。

  篝火升起,點火器重新收好,便攜支架和木棍組合起來,搭成了簡陋的燒烤架,達米安翻了翻,還翻出了一點鹽——總會有需要補充鹽水的情況,所以達米安一向隨身攜帶鹽。

  很快,烤魚的焦香彌漫在洞穴裡,去了鱗的魚肉在火焰的炙烤下,迅速從粉白向著焦黃過度,當魚尾碳化成黑色,達米安覺得應該能吃了,才從燒烤架上取下來,遞到嘴邊撕咬了一口。

  好吃肯定說不上,不過達米安覺得能吃,畢竟他吃了那麼多次,也沒哪次把自己毒死了。

  就在這時,帷幕後面又響起了嘩啦的動靜,接著一只龍腦袋從掛毯中間鑽出來,鱗片跳動著火焰的光亮,瞳孔在火光的照耀下放大,圓溜溜的,盯著篝火邊的男孩看。

  她先看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魚,舔了舔嘴。

  「你要吃?」達米安把地上的生魚遞給她。

  龍嫌棄地躲開了他遞過來的魚,還用爪子往一旁拍了拍,目光盯著他手中的烤魚,又舔了舔嘴。

  吃熟食……不過龍的胃應該能承受這些。達米安想了一圈,覺得沒什麼問題。

  在龍期待的目光中,他把手中的烤魚遞過去,看著她張開大口,荊棘般的利齒起落,一口咬住魚肉。

  「哇!」龍吐了。


第34章 龍04

  在味蕾爆炸的剎那,斯維特拉娜腦海裡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我的新娘想害我。

  她感覺自己的舌頭上正在爆發一場戰爭,一方是她無辜的味蕾,迄今為止都沒有接觸過不是她應得的食物——天哪,她可從來沒有偷過食物,還會制止想要偷人類食物的海鷗呢——一方是新娘遞來的烤魚,雖然披上了柔情蜜意作為外衣,但不能掩蓋它們的不懷好意。

  這群北國的來客絕對是想要為它們的同胞向自己進行報復,於是不惜主動把自己送到新娘的手中,趁著她被新娘迷惑,氣勢洶洶地對她的舌頭發起了進攻。

  不。小姑娘沉痛地想。這不是進攻,這是屠殺。

  想到這裡,她又抬頭看了眼猝然站起來的小新娘。

  他看起來有點懵,眼睛微微睜大,看起來有點像是被澆了個濕透的貓,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只是一秒,他就回過神,急忙身手利落地側身躍過篝火,在她身邊半跪下來,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又焦急地說了什麼——聽不懂,但估計是讓她吐出來。

  斯維特拉娜甜蜜又憂郁地想:啊,但是他還是好可愛。

  不用他說,她已經在大吐特吐了,魚肉早就吐出來了,但舌頭上還是又苦又澀,難受得不行,到最後小姑娘只想吐口水,想把舌頭上錯誤的味道給吐掉。

  這個味道實在過於刺激,頓時刺激得斯維特拉娜無暇去想別的,一時間,她的腦海裡只剩下了最開始的念頭。

  ——我的新娘想害我。

  她在這邊呸呸呸,達米安就在她身邊,一會抬起手,一會又放下,眼底很快浮現出一陣懊惱。

  蝙蝠俠之子少見地有些手足無措,他甚至有一點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縱容自己的龍——貓不能喝牛奶,狗不能吃巧克力,說不定龍也不能吃魚,他喂龍時應該更謹慎一點的。

  看著在這邊一個勁用爪子抹臉的龍,達米安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能讓他的龍吃魚了。

  他還想補救一下,一陣熱風就猛地撲到了他的臉上。

  篝火在風中倏地飄飛,星星點點的灰燼紛揚起來,龍張開雙翼,衝向懸崖邊緣,縱身躍下,頃刻間沒入了夜色之中。

  達米安:「……」

  在銀白的月光下,他看著那一道漆黑的影子像是在飄一般,落在了礁石邊,海面上清亮的月光破碎了,看上去,法芙娜正在瘋狂漱口。

  剩下的魚,達米安也沒心情處理了,他三兩下收拾了篝火,用灰燼蓋上,以便明天需要時再迅速升起來,接著掏出鉤索槍,瞄准山洞洞頂,鉤索彈射而出,牢牢固定住了洞頂,他才抓住鉤索,裝上安全裝置,從懸崖邊緣一躍而下,沿著峭壁飛速降落。

  受傷的腳踝不能受力,不過僅僅是滑下的話,也不太需要用到那只腳,因此幾十秒後,達米安敏捷地落地。

  雖然他調整過姿勢,但落地的瞬間,腳踝不免要承受一定的力,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緊了緊牙,沒有留給自己時間調整,就向著海灘的方向追了過去。

  好在龍沒有就這樣飛走,達米安找到她時,她還趴在礁石上。

  這個發現讓達米安稍微松了口氣,他放輕腳步,從背後小心接近岸邊的龍。

  他的氣息壓制得很低,腳步聲又是刺客才有的輕巧,法芙娜一時間沒有發現他。

  靠近之後,達米安能看見法芙娜一臉生無可戀地癱倒在礁石上,雙眼呆滯地看著月亮,舌頭吐著,也不收回去,就掛在那裡,看起來苦兮兮的。

  直到余光瞥見達米安從從背後接近的身影,她才受驚一樣猛地彈了起來。

  真的是彈起來,一瞬間,她的身體整個懸空,完全是被嚇得竄起來的感覺,接著一骨碌爬起來,伏下身體,脊背弓成弧線,腦袋幾乎貼著地面,很警覺地盯著他看,尾巴也壓在了身體底下,不再像之前那樣翹著。

  不用說,光是看到法芙娜現在的模樣,達米安就知道了:他搞砸了。

  之前他們已經是龍可以在他身邊躺平的關系了……現在一瞬間回到了原點,不,比原點還糟糕,最開始他的龍都沒有這麼警惕過。

  根據養寵物的經驗,從他的龍開始吐,達米安就預見了現在的局面。

  正常來說,寵物需要一定的時間和新主人建立信任關系,在野外生活的時間越長,建立信任關系需要的時間也越久,當他們確信能夠在新家獲得安全感時,他們才會徹底放下警惕,展現出本性。

  寵物信任主人時的狀態和不信任時是完全不一樣的,不過和他們培養信任,總要比和人培養信任要更簡單,這也是為什麼達米安更喜歡動物。

  而他確信,他和法芙娜有個很好的開端,之前她甚至已經願意讓他撫摸了,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他應該就能騎龍了。

  然而現在,那條該死的魚把這一切都毀了,他們需要重新建立信任關系,否則達米安覺得他甚至不可能帶著法芙娜回哥譚,就算強行把她抓回去,她也絕對會半路上跑掉,更何況達米安並不想使用強迫性的馴服手段……騎龍更是別想。

  「好吧,我承認剛才的確是我的失誤,我向你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他向法芙娜伸出手。

  在看到他時,龍的瞳孔就收縮了起來,細長如同棘刺的豎瞳盯著他。

  當達米安伸出手,她瞬間後退了一步,脊背上響起清脆的聲響,一排嶙峋的骨刺變魔術一樣從脊背鱗片下綻出——天知道之前這些骨刺都藏在哪裡,它們可都有幾十公分長——毫無疑問,如果有她不喜歡的人想要騎她,那麼他們的大腿也將多出花灑的功能。

  顯然,龍現在一點也不信任他。

  「……OK。」達米安選擇暫時妥協,「不過必須要說,這不會很久的。」

  龍和他對視一會,忽然振動雙翼,飛向了他們今晚要待的山洞。

  ——這次,她沒有帶著他一起。

  達米安:「……」

  之前的合作捕魚仿佛還在昨天——不對,就是昨天。總之,現在她已經完全把自己拋之腦後了。

  難以相信,龍會是種如此絕情的生物。達米安想。

  早在被母親送到哥譚之前,達米安就知道怎麼用他自己的方式俯瞰刺客聯盟的總部,鉤索槍更像是一條方便偷懶的捷徑,不過正好適合現在的他。

  等他重新爬上峭壁,回到山洞裡,法芙娜又不見蹤影了,只能看到色澤暗淡的掛毯和紗幔微微晃動。

  不難判斷這裡曾經有人居住過。達米安掀起掛毯,看到地上鋪著的地毯和散落的圓柱型枕頭時想。

  這張地毯似乎就算是床鋪,一旁堆著柔軟的被褥,靠著掛毯和山壁的位置,黃金的酒杯,像牙的雕像,陶瓷的器皿,黃銅的花瓶……各式各樣的裝飾品錯落有致地擺放在一起,並不顯得雜亂,反而有種異樣的奢華美感,怎麼看,都不像是龍的手筆。

  或許明天,他應該好好探索一下這裡。達米安想。

  他在地毯上盤膝坐下,嫌棄地抹了抹地毯,摸到了一手灰,很顯然,這裡的所有東西都需要清洗一遍才能重新使用。

  這樣想著,達米安干脆沒有脫衣服,直接穿著羅賓的制服和兜帽鬥篷躺下。

  閉上眼睛前,他又看了看帷幕。

  不出意外,今晚他的龍應該不會回來了。

  ……

  篝火的余燼微微散發著暖意,懸崖下,海浪在礁石上拍碎成細碎的浪花,陣陣海潮回蕩在夜色中。

  輕飄飄的紗幔在風中飄動,忽然,一道黑影從紗幔下鑽了出來。

  黑影鑽進帷幕圍成的臥房,貼著地面一路爬到地毯上的人類身邊,鼻子嗅了嗅,接著直起身,向後一坐,尾巴充當了支撐,兩只前爪放在雙腿之間的地上。

  龍端詳著睡著的男孩,尾翼在滿是塵土的地毯上輕輕掃了掃。

  正常來說,達米安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在刺客聯盟的時候,他的生活還沒有奢侈到能讓他睡足七個小時,他的母親為他找的那些老師們不會給他那麼多閑暇時間,他是最優秀的那一個,但這份優秀也離不開爭分奪秒的訓練。

  回到哥譚之後,事情就更簡單了——夜晚通常被他用來跟隨他的父親夜巡,當然,蝙蝠俠更希望他的兒子能擁有健康的作息,但達米安總有自己的理由,如果蝙蝠俠不帶他夜巡,他只會自己半夜偷溜,去干點他感興趣的事情,比如找出他們的敵人又有了什麼新的陰謀。

  他的睡眠時間一向很短,而且覺很淺,一點動靜都能夠讓他徹底清醒,最大程度確保自己在睡夢中被人偷襲時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但在龍接近他時,他並沒有被驚醒。

  斯維特拉娜並不知道她的新娘沒有醒來意味著什麼,她端詳了一會,慢慢又站起來,伏下身,一點點向著他爬去。

  明滅的火星晃晃悠悠飛散,火光驟然亮起,又熄滅下去。

  金發的小女孩爬到他身邊,又重新跪坐下,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她的柔軟鬈曲的金發一直垂到地上,在黑暗中,更接近柔和的深棕色,仿佛披在身上的絨毛鬥篷,因為許久沒有打理過,細節處顯得毛毛躁躁,從背後看過去,像極了羊毛打著卷的小綿羊。

  幾綹鬈曲的發絲垂在額邊,小女孩皺皺鼻子,吹了口氣,發絲被吹得飛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

  如果說從子女的面孔上能窺見父母的相貌,那麼從她的臉上,足以看出她的父母擁有著怎麼樣的美貌——她的五官攜帶著明顯的斯拉夫特征,輪廓清晰而又深邃,灰綠色的眼眸色澤淺淡,仿佛籠罩了迷霧的湖水,卻又呈現出驚人的清澈,不難想像,如果在光下,她的眼睛又會發生怎麼樣瑰麗的變化,如此復雜,又如此令人著迷。

  女孩微微低下頭,金發從肩頭滑落,幾乎落在了達米安的身上。

  她不自覺地張開嘴,瞳孔慢慢收縮成豎瞳,幾乎貼近了他的脖子,呼吸吹拂在他的臉頰上,些許黑發在呼吸中微微顫動。

  斯維特拉娜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又慢慢閉上了嘴,瞳孔恢復了正常的圓形,殘留著些許迷茫。

  她發了會呆,忽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剛才她想干什麼了。

  為什麼要張嘴?她又不想把她的新娘咬住後頸拎起來。

  從他第一次觸碰她時,斯維特拉娜就感覺有什麼古怪的衝動在血管裡激蕩,她沒太費勁就壓制下了那股衝動,但她並不能理解那代表什麼,只能感覺龍形似乎不太能完全忽略這種感受,所以趁著新娘睡著,她終於變回了人類的樣子,打算嘗試一下。

  想要接觸,想要侵占,想要掌控,想要……點燃。

  斯維特拉娜不太能理解這種衝動,爸爸的故事裡也沒有講過。

  她曾經聽爸爸說過,凡是龍,在化龍的那一刻,都能感知到先祖的記憶,在意識中成為無數的龍,體驗他們所經歷的一切。

  但她化龍的那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順利地張開了雙翼,卻差點因為不知道怎麼飛而摔進海裡。

  爸爸媽媽說,這可能是因為她是個例外,沒有龍是以她誕生的方式誕生的,所以她也無法獲得先祖的記憶。不過說這些時,爸爸似乎又很高興,仿佛她的茫然無知是一件好事。

  他手把手教會了她飛行,教會她龍應該知道的一切,但不包括如何對待新娘。所以目前為止,小姑娘的經驗全部來自爸爸媽媽相遇的故事。

  現在看來,變成人的確能夠削弱那種衝動,但也不是能完全擯除,所以斯維特拉娜覺得自己還是要小心點。

  她看看近在咫尺的小新娘,憂郁地想,為什麼要點燃他?火焰只會把他變成之前的烤魚,那時候味道肯定一樣差勁。

  明亮的火光如同蛛網般從她胸口蔓延,延伸向四肢,火焰化作細線,將她灰綠色的眼眸點燃。

  當火光熄滅,龍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地毯上,尾巴卷起一旁的被子,粗暴地拖過來,蓋在他們的身上。

  ……

  達米安是在灰塵裡睜開眼睛的。

  他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坐起身,一扭頭,看到了身邊滾得毫無形像的幼龍。

  這麼說,她果然還是喜歡自己的。達米安松了口氣。

  既然要重新建立信任關系,那麼總要有一方主動付出信任,考慮到是他的失誤導致了這一切,達米安覺得自己有必要先付出信任。

  所以昨晚他刻意讓自己放松下來,不去感知周圍的環境——這座島上沒有別的食肉動物,可能傷害他的也就是他的龍,而這就是他唯一要承擔的風險,只要能過了心裡的這一關,徹底放松也不很難。

  他想了沒幾秒,低下頭時,忽然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睛。

  達米安剛想開口,話沒出口,又猛地打了個噴嚏。

  龍的瞳孔一下子變回豎瞳,一翻身爬起來,警惕地縮在角落裡。

  達米安現在顧不上龍,他揉揉鼻子,低頭一看,發現他們身上蓋著他昨天覺得灰塵太多沒蓋的被子,不知道為什麼法芙娜把它扯了過來,導致他們現在身上全是塵土。

  很好,罪魁禍首找到了。

  達米安充滿暗示地看了龍一眼,龍只是歪歪頭,端端正正蹲在一邊,看上去無辜得很。

  他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把鱗片。

  誰知看到他伸手,龍忽然低下頭,身體矮下去,腹部貼著地面,扁扁一條,從他手底下迅速溜走。

  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回頭看他。

  達米安:「……」

  他從地毯上爬起來:「多虧你,我該去找個地方洗澡了。」

  看到他走遠,斯維特拉娜又有些坐不住,掙扎片刻,還是悄悄起身,跟在她的新娘身後。

  他要害你!斯維特拉娜告訴自己。

  所以她剛剛矜持地躲開了,雖然很想被小新娘摸摸鱗片,但是她也不是傻瓜,在她確認小新娘對她沒有惡意之前,她還是保持一定的警惕的。

  但是他的手那麼小,要是能夠幫自己摸摸翅膀根部的鱗片……小姑娘又開始想入非非。

  山崖上有幾個連在一起的天然水池,坐落在懸崖邊緣,在水池裡能直接看見海景,池水呈現出藍綠變幻的美麗色澤,卻又清澈見底,沒有任何雜質。

  斯維特拉娜以前經常在這裡洗澡,不過那是在她變成人的時候,現在她已經進不去水池了,如果非要擠進去,很可能把她的新娘也擠得掉下懸崖。

  她蹲在水池邊,看著她的新娘把衣服脫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的,尾巴不時甩動一下。

  小姑娘沒有什麼洗澡時候不能看的概念,她看魚,也看鳥,並不覺得自己不可以看她的新娘。

  甚至她還用龍翼幫他潑水,就差親自進來幫他洗了——對於不能親爪幫新娘洗澡這件事,斯維特拉娜還是很遺憾的。

  ……於是達米安一無所知地洗完了澡,完全沒有自己被光明正大圍觀的感覺。

  穿上衣服時,他還覺得心滿意足——剛剛他和法芙娜玩得很開心,這證明她又多信任自己一點了。

  他剛穿好衣服,忽然黑影一閃,蹲在一旁的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起來,縱身一躍,將他撲倒在地。

  有了剛才的經驗,達米安很自然地認為這是在和他玩。

  他抬起頭,坦然地和龍對視,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側。

  「我沒說錯,」他說,「也不需要那麼久。」

  龍的利爪按住他的肩膀,頭顱慢慢湊近他的臉,急促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

  她的眼睛仿佛融化的黃金。

  下一刻,她忽然握住他的腰,抓起達米安,呼嘯著向著洞穴飛去。

  進入洞穴,光線昏暗下來,不過達米安很快辨認出這就是他爬出來的洞穴,爬出來之後,他還沿著陡坡爬了一段,才抵達地面,見到陽光。

  龍抓著他在洞穴裡滑翔,但她沒有把他丟進最開始的深洞,而是在一處石台上停下,靠著扇動翅膀停在半空中,把達米安丟了上去。

  達米安記得這個石台,這個石台算是山洞裡唯一有人工痕跡的東西。不過當時他注意力放在了龍和外面上,沒怎麼調查這裡,現在看來,這裡對龍來說說不定有著重要的意義。

  石台中央呈現出斑駁的白色,有烈焰反復燒灼過的痕跡,達米安摸了把石台,摸到了一手灰,但這和普通的灰塵不一樣,顆粒更大,像是灰白色的細沙。

  他捏起幾粒,用指腹搓了搓,低頭聞了聞,很快皺起眉。

  骨灰……不止一個人。達米安得出結論。

  下一秒,骨灰在狂風中紛飛,龍在他身前落下,修長的龍頸低垂下來,龍首幾乎要碰到他的臉。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噴出了細碎的火星,金色的豎瞳也漸漸迷離,唯獨倒映著他的面孔。

  龍張開大口,棘刺般的利齒開合,喉嚨深處隱約亮起了火光。

  讓任何人來判斷,這些征兆只代表一件事:龍想用火焰點燃他。

  達米安也是這樣判斷的。

  他皺緊眉,輕輕「嘁」了聲:「我可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龍龍。」

  話音未落,他伸出手,扣住龍的上下頜。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龍發出一聲憤怒的低鳴,用力甩動腦袋,試圖擺脫他,然而這雙不算大的手如同鐵鉗般紋絲不動,硬是一點點將龍的巨口合攏。

  火焰在龍口裡咆哮,卻在最後關頭,被合攏的利齒和怒吼聲一起關在了嘴裡,只有兩道灼熱的氣流從鼻孔裡噴出來,掀起達米安的額發。

  他們對峙了片刻,龍繃緊的身體慢慢放松,伴隨著細密的碎響,鎖死的鱗片重新打開,龍尾也垂落在了地面上。

  達米安這才松開手,滿意地點頭:「做得好,你很有天賦,法芙娜。」

  斯維特拉娜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在回過神後,她很慶幸他剛剛攔住了她。

  剛才的一瞬間,她似乎忘記了他是誰——不,她知道他是誰。

  他是她的新娘,所以她想要讓他燃燒,讓他在龍焰中燃燒殆盡,只剩下一捧骨灰,還有——

  如果沒有被阻止……斯維特拉娜不敢想像那時候會變成什麼樣。

  小姑娘呼出一口氣,心有余悸地爬到石台上,用尾巴卷住自己的新娘,可剛卷起,她又猶豫起來,害怕一個不留神,他就又被自己燒成灰了。

  她低頭看看石台,困惑地想,爸爸的故事裡說的就是這裡啊?

  小時候,每次她問爸爸自己從哪裡來,總是得不到答案,但聽了那麼多次故事,她也有自己的猜測——龍需要一個特殊的儀式繁衍後代,而儀式舉行的地點就是這處石床。

  所以她會無意識把新娘抓來這裡……這沒什麼不對的。

  好吧。斯維特拉娜想。剩下的問題是,儀式應該算成功了吧?

  有了這樣的想法,小姑娘看著自己新娘的眼神就滿懷愛意起來,充滿了濃濃的期待。

  啊,這樣的話,大概過不了多久,他就能帶給自己一個孩子了吧?


第35章 龍05

  龍島上的新一天,從潮汐送來銀白的浪花開始。

  海鳥的鳴叫在天空回蕩,無數羽毛飄落在鳥群盤旋的礁石上,初春正好是繁衍的季節,海灘附近永遠響徹雄鳥互相競爭的叫聲,礁石的縫隙裡,不少小型鳥類已經開始搭築巢穴,等待不久後派上用場。

  三三兩兩的海鳥在礁石間蹦跳,啄取生長在礁石上的牡蠣肉,將牡蠣殼互相拋投,偶爾拍打翅膀互相撕扯,吵吵嚷嚷。

  達米安拖著毯子來到礁石邊時,忍不住駐足,向礁石的方向張望,目露向往。

  雖然流落荒島有這樣那樣的麻煩,比如他被迫遠離了羅賓的事業,更加沒法做出一番成績,讓他的父親對他刮目相看,但達米安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這是個假期,那麼這座島嶼將會成為他最喜歡的度假地點之一。

  有龍,有各種各樣的鳥,食物和住處不用發愁,雖然條件貧瘠了點,但真正住起來也挺舒服,還沒有討厭的人打擾。

  他在礁石邊站了一會,才拖著毯子挪到海灘邊。

  看到有人過來,海鳥嘩啦啦飛起一大片,一時間天空幾乎都被紛飛的羽毛籠罩,但大約是沒怎麼見過人,不知道人類的危險之處,海鳥在空中盤旋片刻,漸漸也放松了警惕。

  最終,一只海燕先落下,蹦到距離達米安不遠的地方,歪著頭,黑溜溜的眼睛盯了他一會,又大膽地蹦跳兩下,幾乎跳到他的腳邊。

  達米安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接近。和他的龍不一樣,這些鳥注定要生活在野外,一直不接觸人類還好,要是因此覺得人類可以親近,那麼等它們真正接觸人類時一切就糟了,所以如果為他們好,他必須收好自己的手。

  因此他只能可惜又戀戀不舍地看看海鳥,接著往礁石上走。

  山洞裡的掛毯和紗幔全部都需要清洗,否則沒辦法繼續住人,考慮到他可能還需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達米安把它們全部卸下來,拖到海灘上,打算清洗一下。

  他把毯子丟進海水裡,扯著邊角抖開,忽然身後炸開尖利的鳥鳴,緊接著是席卷而來的狂風,成千上萬的翅膀同時拍動,頃刻間,海灘上干干淨淨,所有的鳥都飛到了空中。

  不用回頭,達米安就知道是他的龍。

  幾乎只是下一秒,龍從身後撲向他,達米安順勢轉身,接住撲來的龍,被她用力撲倒在漂浮在海中的毯子上。

  深金色的毯子猛地沉下去,蕩開層層海波,達米安和龍在海裡滾了兩圈,折騰來折騰去,最終還是他技巧更高明,一翻身,順利騎在法芙娜的肚子上。

  「你的狩獵技巧還需要加強。」達米安客觀評價,「不過應對接下來已經足夠了,等回哥譚我再訓練你。」

  他身下,龍張開了雙翼,靠著海水的浮力,仰躺在海面上,絲毫不擔心自己沉下去,愜意地眯著眼睛,任由達米安把她當做衝浪板騎著。

  她腦袋向水下一沉,張開嘴喝了點水,接著猛地浮出水面,一道水柱噴到達米安的臉上。

  達米安眼疾手快擋住,卻還是被水柱濺到了臉:「嘿,法芙娜!」

  面對他的抗議,法芙娜視而不見,她張開嘴,發出類似笑聲的短促叫聲,眼睛裡閃動著笑意。

  聽著龍的笑聲,達米安先是超冷酷,最後沒忍住,揚了揚嘴角。

  「好吧,今天我允許這麼做。」他指揮他的龍,「把我送到岸邊。」

  龍親昵地親親他的臉,扇動翅膀,像艘小船一樣,帶著他們一同游向岸邊,等達米安上了岸,她才敏捷地翻身,一鼓作氣,帶著一波潑灑的水花躍出海水,站在礁石上,抖了抖渾身的水。

  水珠沿著油光水滑的鱗片一滴滴滾落,在陽光下晃出璀璨的光彩,龍沐浴在光焰之中,海浪在她身後起伏,美得如同油畫。

  她甩干了水,又繞到達米安面前,巨大的腦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一會低頭聞他的手,一會又把下頜擱在他的肩膀上,要是換個人,這幾下就足夠把他再次蹭到海裡去。

  不過達米安不一樣,他連龍嘴都能夠合上——感覺和握住鱷魚的嘴沒什麼區別——這點力氣當然不算什麼。

  他一手抱住龍的腦袋,伸手撓了撓她下頜的鱗片,那裡的鱗片像是細小的玉石,密密地排列著,縫隙間能摸到柔韌的龍皮,除了腹部的軟鱗,可以說是龍身上最柔軟的部位了。

  他撓了兩下,龍就閉上眼睛,用鼻子往外噴氣氣,喉嚨裡發出舒適的哼哼聲,揚起下巴,身體不由自主往達米安的方向傾倒,重心追著他的手,就差舒服得癱倒躺平了。

  幸好這裡是礁石,她再怎麼打滾最多也就是掉進海裡。達米安想。

  之前在山洞裡擼龍時,法芙娜打滾打得太過沒戒心,一不小心,直接從懸崖上滾了下去,幸好龍有翅膀,她剛剛摔下去就撲著翅膀爬了上來,看達米安的眼神還有點懵,好像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但當達米安伸出手,她就瞬間忘記了這個小插曲,又高高興興粘過來讓他擼,全然沒把剛才的危險放在心上。

  一人一龍又在礁石上滾了半天,才終於騰出時間來干正事。

  毯子全部丟進了海裡,任由潮水漂洗,因為是漲潮時間,不用擔心毯子和紗幔飄走,而從瞬間變色的海水,也能看出毯子上到底有多少塵土。

  達米安站在岸上,把毯子抖開,法芙娜也站在他身邊,像人一樣蹲著,兩只前爪抓著毯子兩只角,向前抖開,一人一龍動作幾乎同步,看起來很有幾分好笑。

  毯子可以丟在海裡漂,紗幔就需要洗了。

  因為紗幔太輕薄,這部分由達米安負責。他站在海水裡洗紗幔,法芙娜就在旁邊的海水裡漂,這次她換成了趴在海面上的姿勢,攤開四肢,變成一張平平的龍餅,半只腦袋沉在水裡,只露出鼻孔和眼睛,只有尾巴一下下懶洋洋地拍打著毯子,算是捶洗。

  她漂了一會,劃拉劃拉爪子,漂到達米安身邊,對著他吐出幾個泡泡。

  「……」達米安再一次心動了。

  她好像一只水獺。他想。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達米安基本上每天都在嘗試馴龍。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他的父親依舊沒有找過來,很可能說明這座島被某種魔法所守護,不存在於人世間,這樣的話,他必須考慮自己離開了。

  達米安有幾個選擇,無視風浪游到最近的陸地——這其實也不是完全辦不到,不過肯定要等到他傷勢痊愈——或者靠著法芙娜返回哥譚。

  這樣的話,他就需要馴服她才行。

  所以目標又一次繞了回來,他需要和法芙娜構建信任關系,教會她帶自己飛行,再訓練她飛去哥譚……

  好在目前為止,達米安感覺一切進展都很順利。

  在他的主動示好下,法芙娜逐漸忘卻了之前的烤魚事故,重新恢復了之前的親密粘人,他只要一伸手,她就會跑過來躺倒,腦袋枕著他的手,等他擼她。

  但偶爾也會出現一些小問題。

  他往懸崖下丟了根小木棍,法芙娜立刻俯衝而下,一路衝下懸崖,從這個高度看下去,她似乎只有手掌那麼大,達米安只能看見她漆黑的脊背,看不清她有沒有抓到木棍。

  不過達米安對他的龍很有信心,他覺得這種簡單的事她總不至於辦不到。

  於是他在懸崖上等了一會,狂風忽然從懸崖下衝上來,他的鬥篷在風中獵獵翻飛,緊接著龍影從下方呼嘯而上,雙翼的陰影遮住了日光。

  法芙娜扇動翅膀,興高采烈地低頭看他,雙爪抓著一根幾米長的桅杆……

  達米安:「……」不,你到底抓了什麼回來。

  他搬著裝滿魚的筐往懸崖上走,法芙娜也跟在身後,魚在她背上的筐裡一顛一顛,不時能聽見她用尾巴撿起魚丟回去的聲音。

  但走了沒多久,達米安聽不見魚撲騰的聲音了。

  他回頭一看,發現法芙娜用腦袋頂著裝滿魚的筐,若無其事跟在他身後,還走得四平八穩,一條魚都沒有跳出去。

  達米安:「……」

  他和法芙娜返回山洞,一起把毯子全部掛起來,法芙娜跟著他,像人一樣蹲坐著,有模有樣地和他一起把毯子拋起來掛好,達米安還把她張開的雙翼當成了衣架,毯子和紗幔全部丟上去,需要哪條再拿哪條掛好。

  等掛完一圈,達米安一回頭,發現他的龍又不見了,紗幔飄飄蕩蕩,不知道哪裡藏著龍。

  過了會,一雙眼睛悄悄從紗幔之間露出來,但達米安一回頭,就看到她猛地縮了回去,只能從紗幔的影子上,看出她是人立而起,舉著兩只前爪,探頭從紗幔後面暗中觀察他。

  達米安:「……」

  他帶著法芙娜去海岸邊,她全程表現得興高采烈,甚至擅自用奇怪的方式走路——從山洞到海岸的一路,她都是像兔子一樣蹦著走的。

  當龍第無數次開開心心地從達米安的頭頂上蹦過去,達米安:「……」

  她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跳馬。蝙蝠俠之子深深地懷疑起來。

  不過這些都是細枝末節,達米安目前最關心的還是飛行。

  而在練習飛行這一項上,他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難題——

  龍拒絕讓他騎。

  沒錯,就算是自己的新娘,斯維特拉娜也不喜歡被騎。

  是,她知道她的爸爸媽媽都是這樣的,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小姑娘很不習慣身上有什麼活著的東西的感覺,就算是不怕死的海鳥停在她背上,她都要轉頭把它們凶走,更別提比鳥沉重得多的人了。

  不過看看小新娘,斯維特拉娜又有些心軟。

  想想看,人類又沒辦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飛行,他一定很想飛吧?既然這樣,她就帶帶他好了!

  ……在那對鋒利的龍爪即將落到他的肩膀上時,達米安意識到事情很不對勁。

  「聽好了,放下我,」他試圖糾正法芙娜,「你最好好好想想正確的飛行姿勢,而不是——」

  龍靈活地躲開了他的手,指尖勾著他的兜帽,給他好好戴上,接著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拎貓一樣拎了起來,呼嘯著衝天而起。

  達米安在龍爪下搖搖晃晃,臭著臉:「……」

  「……很好。」他說。

  第二天,達米安找出了一些皮衣,胡亂給自己裹上,勉強算是披肩。

  昨天的飛行姿勢最大的問題在於龍爪太鋒利,雖然不至於穿透羅賓的制服,但被抓著的時間長了,很容易造成肩膀血液流通不暢,於是想想蒙古人是如何訓練鷹的,達米安決定給自己找點裝備。

  果然,有了裝備之後,今天的飛行就比較順利了,達米安被抓著飛了一個小時,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

  而靠著兩天的飛行,他也摸清了龍島的海域有多大。

  法芙娜沒有帶他飛出很遠,而是在一定範圍內繞圈,很顯然,她清楚這片海域是特殊的,只有在這個範圍裡,龍島才不會被發現,如果他能夠離開這片海域,那麼被屏蔽的信號應該也會恢復。

  回去的路上,達米安還在計算這些,注意力沒有完全放在法芙娜身上。

  ……結果忽然間,他聽到了嘶啞的鳥叫聲。

  達米安猛然抬頭,發現他們居然被幾只軍艦鳥包圍了。這種被稱為「強盜鳥」的海鳥是一種大型海鳥,雄鳥通體漆黑,有著鮮紅色的喉囊,翼展能達到兩米多,性情凶猛,習慣於用鉤狀嘴攻擊其他海鳥,掠奪他們的食物。

  毫無疑問,圍著他們的這幾只是雄性軍艦鳥,大概是耀武揚威慣了,即使面對龍,依舊氣勢洶洶圍攻上來,想要奪走法芙娜的獵物——也就是他。

  幾只軍艦鳥圍著他們鳴叫,不時用嘴戳達米安,用翅膀和爪子拍打龍爪,試圖讓法芙娜松開爪子。

  法芙娜煩躁地飛高了點,卻依舊沒辦法擺脫他們,只能發出憤懣的龍吼。

  如果在平地上,達米安當然不至於被幾只鳥欺負,但現在他在半空中,肩膀還被龍抓著,很難伸展開——更重要的是,他並不想對軍艦鳥動手。

  可惜這幾只強盜並不這麼想,看到龍並不打算傷害它們,它們越發得寸進尺起來,有一只甚至用爪子扒拉達米安的頭發,想要拽著他的頭發把他拎走。

  達米安越看這幾只軍艦鳥,越覺得不順眼——它們看起來居然有點像陶德。

  就連性格也很相似,令人生厭、不知廉恥、毫無章法、並且最喜歡盯著他下手。

  他們在天空中邊追邊咬,這群強盜完全不在乎眼前的龍只要噴一口火,它們就會化為灰燼,依舊不死心地繼續糾纏。

  終於,龍再也忍受不了這種騷擾,一時被怒火衝昏頭腦,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抓著人,爪子一松,衝著幾只軍艦鳥狠狠抓去。

  達米安猝不及防被丟下:「???」

  ……第三天,達米安帶上了鉤索槍。

  他用鉤索纏在龍爪,自己抓住鉤索,在龍爪下晃晃蕩蕩。

  這種方法還不錯,雖然累了點,但他覺得自己能堅持住,而法芙娜的鱗片也能夠承受這種程度的磨損。

  而且說實話,這樣的飛行方式還挺愜意,無拘無束,還能夠感受海風的吹拂。

  他剛升起這個想法,龍忽然壓低了飛行高度,直接把達米安拖進了海裡。

  ……第四天,下雨。

  蝙蝠俠之子臉色漆黑地坐在篝火邊,旁邊是心虛低頭的法芙娜。

  他們面前是一艘木船,這是達米安從海灘的船舶墳場裡找出來的唯一一艘還算完好的船。

  達米安拿著木棍,在地上劃設計圖紙,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先設計出一套合適的結構,而不是在實驗和失敗中循環。

  如果把木船和法芙娜結合起來,就可以避免被拖進海裡的情況了……接下來只要固定就行。

  他正在專心設計圖紙,手忽然被什麼東西碰了碰。

  達米安回頭,看見他的龍小心翼翼推過來一枚火龍果,隨後抬起眼睛悄悄看他,被他一看又迅速低下頭,爪子乖乖放在地上,一副做錯了事的神情。

  「……」雖然剛掉進海裡時他的確挺生氣的,但看到法芙娜這樣,達米安又覺得自己生不起氣。

  他拿起火龍果,抽出蝙蝠鏢一分為二,一半遞給法芙娜:「你的份,這就扯平了。」

  第五天,龍從懸崖上飛向天空,她的影子和小船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在海面上疾馳。

  在刺客聯盟時,達米安的母親從未放松過對他的教育,如果她沒有殺死他的老師們的話,他十歲之前就能拿上十幾個博士學位了。

  這當然不算龍鞍,更像是另一種東西——總之,小船被拴在了法芙娜的身上,三條鉤索分別固定住船幫和船頭,兩條綁在龍爪上,第三條拴住了龍頸。

  達米安坐在船頭,背對著法芙娜飛行的方向,對這套工具的各項數據進行評測,他不時回頭看看前方,伸手感受風速,在腦海裡挑出了一大堆細節問題。

  這種設計缺點不多,穩定性可以過關,但如果風速超過二百公裡,恐怕還是會翻。

  經歷了種種事故之後,達米安已經有點打消想要騎龍的念頭了。確實,騎龍會非常有趣,他不否認,但和其他飛行方式比起來,騎龍絕對是最不安全的那種。

  龍可以抵擋風壓,可以在無防護的情況下突破音速,他們的鱗片可以為他們抵御高速飛行時摩擦空氣的高溫,他們的頭顱也足夠堅固,不會因為撞上迎面飛來的飛蟲而頭破血流——相比之下,人類的身體構造本來就不適合高速飛行,騎龍基本等於自殺。

  目前看來,這個設計勉強算是成功,剩下就是細節調整……

  在一次次實驗中,時間很快如同潮汐般流逝。

  篝火升起來時,達米安還在研究他的圖紙。

  他們的晚餐依舊是魚,但不是達米安烤的——在烤魚事故之後,法芙娜就拒絕他接觸魚了,一旦看到他靠近魚簍,正在數魚的幼龍就會猛地警覺,尾巴一掃,把魚簍護在身後,那個樣子仿佛達米安是什麼烤魚殺手,好像如果被他接近這些魚,它們就會爆炸一樣。

  斯維特拉娜覺得自己也好慘,她根本不算很擅長廚藝,爸爸媽媽沒有怎麼教過她,她現在的廚藝完全是以前在外面旅行時跟著愛摩基人學的。

  當然啦,她還和北極附近的人們學會了很多事,每一條小姑娘都覺得很有用。

  比如說一口氣灌下一扎伏特加,在零下三十度時雪地裡泡冰塊澡,和獵人們一起帶槍進森林獵熊,在徒手掀翻一頭熊之後享受眾人的喝彩……

  可惜這些現在都用不上,小姑娘想想還蠻遺憾的。

  總之,為了自己不至於早夭,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讓新娘遠離廚房。

  隨後,在達米安驚嘆的眼神裡,幼龍一臉沉痛地完成了剖魚、腌制、燒烤等一系列操作……

  始作俑者完全沒有是自己把寵物逼得多才多藝的自覺,還對龍大加贊嘆:「等我們回哥譚,我就把你送去潘尼沃斯那裡上學,你的才能不應該被埋沒。」

  龍:「>tt

  達米安:「……???」她剛剛是不是「嘁」了一聲。

  等烤魚的香氣徹底散去,月亮也到了午夜的位置。

  篝火的陰影在男孩身上晃動,斯維特拉娜趴在一邊,看著他在地上塗塗畫畫什麼,耳畔是篝火綿密細碎的燃燒聲,漸漸,她沒什麼道理地泛起困來。

  這些天下來,她其實也明白她的新娘都想做什麼了,他要求她帶著他飛,探索附近的海,很顯然,他想要找出一條離開這裡的道路。

  他沒有選擇出海,而斯維特拉娜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片海域潛藏著無數礁石,一旦離開龍島的範圍,天氣就會驟然惡劣,在滔天巨浪中,礁石的位置會更難辨認,任何船只被卷入其中,都只有粉身碎骨的結局。

  對人類來說,想要離開會非常難,但對龍來說,這不算什麼。

  爸爸和她說,她腳下的島嶼其實是他們先祖的遺骸,在遙遠的過去,龍的陰影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焰,在所有人的心中豎起恐懼的籬牆,即使在他們死後,他們的遺骸仍然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先祖的力量守護著這座島嶼,島上看見的藍天,在外面則是濃濃的海霧,這片海域始終被迷霧籠罩,在文明尚且蒙昧的年代,船只只會永遠在迷霧裡打轉,無法找到生路。

  只有龍能夠往返外界和迷霧,所以想要離開的話,首先需要龍的許可。

  她想讓他離開嗎?

  斯維特拉娜想,當然不。

  魚會放棄它的鱗片嗎?鳥會放棄它的羽毛嗎?他屬於她,就像鱗片,就像羽毛,就像骨肉和牙齒,就算他想要離開,她也不會允許。

  而讓小姑娘現在還能安安穩穩趴在這裡的,是她發現她的新娘似乎打算和她一起離開。

  唔,這樣的話就沒問題了,只要他不打算從自己身邊逃走,斯維特拉娜覺得縱容一下小新娘也沒什麼不好的。

  就當一起旅游,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裡?

  她正在沒頭沒尾地亂想,冷不丁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新娘從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條裡抬起頭,在她的尾巴上扣上了一個什麼裝置。

  裝置的位置距離尾翼稍遠,位於龍尾的中間部位,並不接近尾根,這是達米安計算過的最佳制動點,有了這個小裝置,飛行時的安全系數又會有所提升。

  雖然島上基本上什麼都有,但那只是指日常生活,所有物品都找不出多少現代感,達米安能找到一組黃金酒杯,卻找不到哪怕一枚螺絲,這為他的組裝增添了很多難度,他幾乎拆了羅賓制服裡的所有小裝備,才搞定了這一套東西。

  把制動裝置給法芙娜安裝上,達米安就繼續研究船去了,沒注意幼龍在困惑地盯著自己的尾巴看。

  過了會,她伸爪子勾了勾自己的尾巴,想要把裝置勾過來看看,然而裝置的位置十分刁鑽,她勾了半天,也沒能把裝置勾到眼前。

  龍扒拉一會尾巴,忽然站起來,盯著尾巴,猛地撲上去,然而龍尾一瞬間從她的眼前抽走,她抬起頭,再度撲過去,追著尾巴轉起了圈。

  ……追了兩圈,斯維特拉娜覺得自己真是蠢爆了。

  她為什麼要自己在這邊著急?辦不到的事情完全可以讓新娘來做嘛。

  於是正在篝火邊研究的達米安忽然覺得後頸一緊,龍滾燙的吐息噴在他的脖子上。

  龍叼著他的後頸衣領,把他叼到她的尾巴邊上放下來,爪子推了推他的手,又抬起眼睛,衝他示意她尾巴上的制動裝置。

  ……達米安者才意識到,自己被像小貓一樣叼了過來。

  如果不是龍……

  他做了一番「如果不是龍」的建設,才總算平復了想要揍龍的心情,蹲下去幫她解開制動裝置,打算等離開那天再安上好了。

  龍歪頭看著他,尾巴搖得飛快。

  「……如果你不是龍,」達米安扯扯嘴角,「你不會想知道你應得什麼的。」

  龍眨了眨眼。

  她看著他,慢慢提起了嘴角。

  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微笑——龍怎麼會微笑——但它看起來如此像是一個微笑。

  她的尖牙露了出來,一根根甚至能看見血槽,龍現在看起來是如此猙獰可怖,可在達米安的眼中,他只看到他的龍在對他微笑。

  他怔愣了一會,終於忍不住,慢慢伸出手,按在了龍的鼻子上。

  ……

  不久後,他們終於做好了回哥譚的准備。

  這是達米安待在龍島的最後一晚,雖然回到哥譚後,他又可以變回羅賓,但他覺得,他恐怕也會懷念這段時間的生活。

  沒有夜巡,沒有罪犯,當然也不會有小醜的狂笑,這裡只有他和他的龍,天空,海水,永遠趕不走的海鳥,無論是和刺客聯盟還是和哥譚,都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法芙娜似乎也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龍島,去嘗試嶄新的生活,因此一晚上她都有些興奮過頭,圍著篝火蹦蹦跳跳,忽然又跑過來,一個衝刺趴倒在地,把腦袋放在他的膝蓋上。

  而這還不是全部——她拖著達米安來到山洞的上層,從積灰的角落拖出了一只箱子。

  「這是什麼?」達米安盤膝坐下,問。

  法芙娜用爪子掀開箱蓋,一陣煙塵撲面而來,等煙塵散去,達米安看清箱子裡的東西,不由得挑了下眉。

  剪紙……不,應該是皮影,箱子裡放的是一只只皮影,有龍,有勇士,還有少女,應該就是那種亞洲地區的傳統藝術品。

  顯然,這箱皮影屬於曾經居住在這裡的人,只是現在看來,法芙娜也很熟悉這些,甚至她可能認識之前的住客。

  「之前是他們在養你嗎?」達米安問。

  龍無法回答他,她從箱子裡拖出一個個皮影角色,用爪子抓起支撐皮影的木棍,在達米安面前揮動,看起來頗為認真。

  達米安猜她應該是想用皮影給他講故事,但是沒有旁白,這些角色的晃動似乎沒有任何邏輯,不過看著看著,達米安發現這段故事看起來有些熟悉。

  被人們簇擁著的少女,船駛入湖泊,忽然龍從天而降,將少女帶走,勇士跨越海洋,前往龍棲息的島嶼,然而少女已經被火焰焚燒殆盡,他跪在熄滅的火焰前,忽然轉身和龍廝殺,最終他手中的槍猛地刺出,洞穿了龍的心髒。

  之後的故事像是這段傳說的重復,但又有著很多的不同,達米安沒有看懂全部細節,但是他記下了每一個轉折,直覺告訴他,這會是很重要的東西。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終於踏上了返回哥譚的旅途。

  以龍的速度,跨越大陸和海洋也不需要多久,不過考慮到達米安畢竟還是人類,法芙娜明顯放慢了速度。

  龍島逐漸消失在視野邊緣,轉瞬間,濃濃的海霧籠罩了眼前的景色,他們離開了龍的力量所影響的範圍,達米安很快確認了他們所在的位置,辨別哥譚的方向後,指揮龍向著大洋彼岸飛去。

  他們飛過海洋,魚群在他們下方遷徙,海浪仿佛翻湧的白花,海鷗的鳴叫環繞在他們四周,浮冰沉入深海,遠處似乎傳來鯨歌。

  山脈如同起伏的彩帶,從碧綠漸變到堊白,蒼白的雪頂坐落在人類難以企及的山巔,將塵世與之隔絕。

  達米安知道,這是龍才能體驗的景色,他們從雲層上俯瞰人類的世界,在原野和山川的襯托下,一切都渺小如微塵漫舞。

  當他們沿著洋流的路線南下,越過華盛頓,即將抵達哥譚時,法芙娜輕輕叫了聲,仿佛在問他喜不喜歡。

  那些景色,達米安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和龍一起,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眼,神情忽然冷凝下來,反手戴上羅賓的眼罩,縱身躍上船幫,手指間已經夾上了幾枚蝙蝠鏢。

  「在我的標准裡,」他說,「發起進攻前就被察覺到的刺客只值得一個評價。」

  在第一個敵人撲上來之前,一枚蝙蝠鏢准確地擊飛了他手中的匕首。

  羅賓一手抓住鉤索,踩著船幫躍起,踹飛兩個跳上船的刺客,旋身的同時順勢丟出蝙蝠鏢,正中另一個刺客的膝蓋。

  被擊中的刺客沒有立刻失去平衡,但他腳下的船忽然猛地晃動,龍尾毫無征兆地從後方掃來,將他重重擊飛出去,在半空中嘔出一口血。

  他沒有真的墜落——鉤索纏住了他的雙腳,將他吊在了船的下方。

  他的頭頂,達米安收起鉤索槍,環繞四周。

  剛才的一瞬間,十幾個刺客從四面八方襲向他,然而現在,船上已經空無一人。

  他嗤笑一聲:「無能。」

  這批敵人和他剛剛喚龍時襲擊他的敵人來自同一個組織,目前看來,他們是衝著他來的。

  達米安不打算把這場暗殺帶進哥譚,他打算在這裡就解決掉這些人,按照慣例,他們不會死,不過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在等著他們。

  他低頭向下方看去,想找出這些刺客之前都藏在哪裡。

  這一次,羅賓不打算原諒這些敵人。

  ——他們居然敢打他的龍。

  他們居然敢打她的人類。斯維特拉娜簡直難以置信。

  他們是沒看到自己嗎?還是沒認出來她是龍?居然敢當著她的面打她的新娘?

  小姑娘現在惱火極了。在被軍艦鳥襲擊後,雖然小新娘沒什麼表示,但斯維特拉娜依舊有些心虛,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找個能保護小新娘的機會,向他展現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優勢,同時威懾可能的覬覦者——她的新娘畢竟是人類,肯定會有不少人類也想過要得到他,她必須要提防著才行。

  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到底在試圖傷害誰的新娘。斯維特拉娜想。

  她等待的機會來得很快。

  仿佛突然間,攻擊從四面八方襲來,齊齊指向他們,只是一個剎那,槍林彈雨就將天空覆蓋!

  危急關頭,小姑娘也顧不得自己的矜持了,龍尾一甩,攔腰撈起她的新娘,把他甩到自己的背上,低頭一口龍焰吐出,燒斷了固定船的裝置,接著螺旋上天,最大程度避開四周的攻擊,當升到攻擊無法觸及的位置,她猛地俯衝而下。

  火海在空中炸開,照亮了哥譚的上空。

  斯維特拉娜滿懷憤怒地滿地吐火,見到人就吐,一燒燒一片,沒幾下,敵人就要麼倒下要麼落荒而逃,眨眼間,四周只剩下了熊熊燃燒的龍炎,和一地的殘骸。

  解決了全部敵人,小姑娘才心滿意足地落地,伏下身體,把背上的新娘放下來。

  雖然之前不喜歡,但真正體驗下來,其實被騎也沒那麼不舒服嘛。

  她一邊想,一邊裝作不在意地看了眼她的新娘,想知道他對她剛才展現出的力量有什麼看法。

  我超厲害吧。小姑娘美滋滋地想。

  然後,她看到她的新娘一張臉蒼白得有些難看,深深地看了眼她的脊背,最終一言不發,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斯維特拉娜:「……?」

  她不確定地想,她的新娘腳不是已經好了嗎,為什麼他看起來有點合不上腿……?


第36章 龍06

  斯維特拉娜花了好一會來困惑為什麼自己的新娘現在有點羅圈腿,但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長尾上時,她忽然找到了答案。

  她扭頭看向自己的脊背,隨著一串清脆的聲響,兩排鱗片整整齊齊綻起,一根根鋒利的骨刺從脊線上鑽出,如同野獸露出了猙獰的獠牙,看上去都覺得可怖。

  斯維特拉娜:「……」

  果然她就不應該讓她的新娘騎她。

  如果他們是一對默契的騎手和坐騎還好,知道背上有個人的情況下,小姑娘本能地就會收起骨刺,但他們只是新手騎士和菜鳥飛龍,斯維特拉娜根本就沒有「我背著新娘」的意識,很容易忘記她的新娘就騎在她的背上。

  注意力放在背上時還好,一旦她被什麼別的吸引注意力,就好像剛才那樣,好鬥的本性被激起,一心只想著炫技俯衝加滿地吐火,那她就會完全下意識地進入戰鬥狀態,用平時隱藏起來的骨刺來武裝自己,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同時,也給了她的新娘致命一擊……

  想到這裡,小姑娘頓時有點驚恐。

  在斯維特拉娜的記憶裡,她很少會用到骨刺,原因很簡單,這顆星球上沒有多少能夠威脅到龍的東西,就算是偶爾發生戰鬥,也完全不到需要用上所有身體部位去戰鬥的地步,往往是在她噴出龍炎時,她的敵人就會在高溫中熔化殆盡。

  但這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的骨刺有多鋒利——這些骨刺就像指甲和鱗片一樣,會隨著時間流逝生長,如果長得過長,藏在鱗片下時也會很不舒服,影響斯維特拉娜的飛行,還會發癢,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小姑娘就會找一處硬度足夠的山壁,脊背貼著石頭蹭來蹭去,把骨刺磨成合適的長度。

  而每次磨完之後,山壁上通常會留下縱橫交錯的溝壑,每一道都仿佛要深入山體,石片和骨粉混在一起,在山下鋪成厚厚一層。

  可以想像,如果她把骨刺用來攻擊,恐怕沒有多少物質是它無法洞穿的。

  在斯維特拉娜的心裡,自己的新娘大腿根部……或者更往上一點,恐怕已經被扎出了幾個血洞,別看他現在只是一瘸一拐,說不定褲子已經被血浸透了。

  然而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斯維特拉娜也發現了,她的小新娘是個既驕傲又有著強烈自尊心的人,就算他的屁股被開了洞,他也絕對不會讓自己看到他虛弱的狀態,哪怕強撐著,他也要等到她離開了,才會著手處理傷勢。

  但是這怎麼行,人類那麼脆弱,要是不立刻處理,他絕對會因為失血過多昏過去的。

  斯維特拉娜知道幾種可以加速傷勢愈合的草藥,磨碎了塗在傷口上,多深的傷口都能很快痊愈,她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小新娘,忽然一飛衝天,去四周尋找能用到的藥草。

  好在哥譚附近並不全是鋼鐵森林,和美國的絕大部分城市一樣,城市外還存在許多未開發的荒原和森林,而他們距離哥譚也還有一段距離,前方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斯維特拉娜急急忙忙俯衝飛進森林,即將落地時,千萬火星倏地潰散,她以人類的形態就地一滾,卸掉了俯衝的衝勢,接著一骨碌爬起來,也不在乎自己頭發上沾滿了草屑和泥土,在森林裡奔跑。

  她運氣很好,循著味道跑了一會,就找到了用得上的草藥。

  情況緊急,龍沒什麼耐心一片片摘葉子,粗暴地拽住草藥連根拔起,一口氣拔了五六株,才抓著猶帶泥土的草藥,向著剛才的方向飛去。

  匆匆回到原地時,小姑娘松了口氣——她的新娘還在原地等她。

  急切的心情在看到他的眼睛時,忽然松懈了下來,龍先是放慢速度,接著又無端高興起來。

  在看到他的瞬間,斯維特拉娜才悚然想起來,現在他們已經回到了人類世界,如果她的新娘想要逃走,那麼這就是個好機會。

  他不可能不想要離開,還在龍島時,他就一直在策劃離開的路線,小姑娘對此一清二楚,而她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僅僅是因為她有信心,就算她的新娘逃跑,她也可以把他抓回來。

  但他沒有。

  而她也沒有想過他會逃跑,這樣想的話,應該說明她已經信任他了吧?

  斯維特拉娜先是感動,接著喜滋滋地想,她的新娘果然是被她迷住了吧。

  她就說嘛!畢竟她長得這麼好看還很強!絕對是她剛剛展現的力量征服了他吧?

  看到龍從天空中向他飛來,達米安松了口氣——他的龍沒有打算離開。

  剛剛她飛走時,達米安才反應過來,現在法芙娜身上已經沒有了束縛,如果她想要離開,那麼這就是個好機會。

  她不可能不想要離開,剛才的那些敵人是衝著他來的,但卻也沒有顧忌龍的意思,而是把她一起當做了敵人,從龍的角度來看,說不定會認為在他身邊就會遇到危險。

  但他居然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直到看到龍飛走,達米安才意識到,他的龍還是有可能離開他的。

  不過沒多久,法芙娜就又飛了回來,似乎剛剛只是去放個風。

  達米安心情不錯地想,他的龍果然非常喜歡他。

  這個想法讓他放松了警惕,哪怕法芙娜已經叼著幾株植物落在他面前,抬起爪子,伸向他的褲子——

  達米安:「……等等?你要做什麼?!」

  之前法芙娜和他玩鬧時從來沒有用過力,所以他的羅賓制服到現在都是完整的——但也就到現在。

  凱夫拉材料在龍爪下寸寸開裂,龍爪從達米安眼前劃過,達米安只覺得雙腿一涼。

  達米安:「……松開我!!!」

  於是當發現他的信號突然出現的蝙蝠俠焦急趕來時,就看見一條龍正在扯他的兒子的褲子,而達米安正氣急敗壞地護著自己的褲子,一邊用腳抵住龍的腦袋,不讓它繼續扯褲子,甚至顧不上自己露出一半的屁股……

  蝙蝠俠:「……」

  ……

  「這是我的龍。」達米安臭著臉,「她叫法芙娜。」

  蝙蝠俠——布魯斯·韋恩——他的父親坐在他的對面。

  「不。」他說。

  不久後,他們回到了韋恩莊園,現在父子倆正坐在客廳裡促膝長談——好吧,這算是韋恩家族難得一見的奇觀了,蝙蝠俠在和他的兒子談話,看,連他們的管家都選擇駐足旁觀。

  達米安根本沒有坐在沙發上,他正在扎馬步,事實上,他現在的狀況也不允許他坐下,而每每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坐下的原因時,他都會更加咬牙切齒一點。

  他問:「您的『不』是針對什麼?我接下來的問題嗎?」

  很多時候,布魯斯覺得無論達米安做出什麼事,他恐怕都不會很驚訝,甚至說可以坦然接受,哪怕他養了一只又一只的動物,哪怕他熱衷於挑戰規則,哪怕他領導著少年泰坦做出一件件讓他們這些大人們頭疼不已的事——在他看到這條龍之前,他真的這麼覺得。

  然而現在,布魯斯只想深深嘆氣。

  「是的,我知道你會說什麼。你不能養她。」他說。

  對於他父親的不贊同,達米安挑了下眉:「我看不出這有什麼不可以,父親,在刺客聯盟時,我甚至——」

  「人蝠。」布魯斯說,「你應該也記得,我說過我不想在哥譚看到它們。」

  「我知道,」達米安試圖說服他的父親,「但她可是龍!而且,法芙娜可能是世界上最後一條龍,如果我不保護她,以後這個世界就沒有龍了。」

  布魯斯無動於衷:「那麼我想你更應該把她送回棲息地進行保護。」

  「這要看情況,極危動物應該先進行人工保護,如果他們生存棲息的環境還存在的話,這個種族也不至於只剩下一條龍。」

  布魯斯:「……」

  他單手扶額:「我希望你這句話的意思不是你想建立一個龍類繁衍基地,也不代表你想要致力於幫助龍進行繁衍。」

  這的確是達米安下個階段的目標,但他覺得現在說出來,他的父親恐怕會拒絕得更加堅決,於是他咽下了這句話:「不。」

  「再說,您恐怕也沒辦法趕走她。」他補充了一句,「她非常喜歡我。」

  話音未落,他的父親目光落在了他的腿根。

  「這倒是種我不能理解的『非常喜歡』。」

  達米安:「……」

  他們爭論的時候,龍就趴在沙發後面,百無聊賴地盯著壁爐裡的火看。

  雖然聽不懂她的新娘在說什麼,但斯維特拉娜也把事情的經過猜了個七七八八。

  這裡應該是小新娘的家,這個男人應該是他的父親,兒子消失了幾個月,一回來帶著她——也不怪他現在看起來這麼陰沉了。

  她覺得,他們應該在討論如何安置她。

  平心而論,斯維特拉娜其實不太理解人類為什麼總是住在這種房屋裡,不夠開闊敞亮,她剛剛鑽進來時還得收斂膜翼,否則估計會卡在門框裡,完全沒有龍島上方便,從面積上來看,這片莊園也完全比不上龍島,在小姑娘看來,也就夠她打個滾什麼的。

  人真可憐,他們居然只擁有這麼大的地盤就滿足了。小姑娘憐憫地想。

  不過既然她的新娘就在這裡,斯維特拉娜覺得她還是可以勉強一下自己湊合住住的。

  她看了會火,目光又落在了她的新娘張張合合的嘴上。

  他到底在bb什麼?不管了,他真可愛。

  小姑娘想著,一面對看過來的小新娘露出了一個微笑。

  ……

  一個秘密身份會對正常生活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讓迪克來說,它會一點一滴吞噬你的生活,將你從中劈成兩半,你會逐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當然,他的症狀還沒這麼嚴重,目前為止,他僅僅是經常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請假。

  今天他請假的理由是探病。

  「希望你的弟弟快點好起來。」同事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

  迪克收下祝福,帶上買好的游戲,從布魯德海文驅車來到哥譚,他一度保護過的城市。

  他並不是第一個得知達米安回來的消息的,不過也沒差,因為預計這種事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發生,說不定下次就是他無故失蹤一兩個月,然後又自己辛苦返回人間了。

  總之,沒什麼人會因此感到驚訝,好像這只是件平平無奇的事——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失蹤了兩個多月,仿佛從這顆星球上銷聲匿跡,縱使正義聯盟也找不到他的所在,然後兩個月後,他又自己回到了哥譚。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回來之後,他就被布魯斯禁止出門了,對外的名義是養傷,這讓迪克有些好奇,很難相信什麼樣的傷能把惡魔之子撂倒。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推開韋恩主宅的門,走進門廳。

  不得不說,阿福的存在是他們的福音,迪克永遠無法想通老管家是如何將這所宅邸永遠維持得干干淨淨的,他只知道,每當他結束一天的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門之後,他只想穿越丟得滿地都是的垃圾,直接撲倒在床上睡死過去。

  想想看,阿福才是這個家裡面擁有超能力的人吧?

  迪克一邊想著,一邊路過廚房,准備上樓去看達米安。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廚房裡「哐當」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倒在地上。

  提圖斯?還是ace?迪克想。

  他停下腳步,探頭往廚房裡看了眼,目光一掃,沒發現什麼特別的,便打算收回目光。

  ……下一秒,他的視線凝固了。

  達米安失蹤時是初春,兩個多月後,哥譚已經逐漸熱了起來,迪克剛剛下車,險些被熱浪推個踉蹌,簡直讓人懷疑哥譚到底是不是一座海濱城市。

  顯然,懷疑這點的不止他。

  ——三開門的冰箱每一扇門都敞開著,冷氣源源不斷從冰箱裡飄散,白霧貼著地面蒸騰,一條龍趴在冰箱前的地上,把腦袋埋在抽屜裡,好似一條攤平的鹹魚。

  ……迪克懷疑自己眼花了。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龍依舊趴在那裡。

  好吧。迪克想。一條龍。

  迪克感覺自己逐漸理解了一切,為什麼布魯斯會禁達米安的足——他居然帶了一條龍回家。

  老天,繼蝙蝠牛之後,他要養蝙蝠龍了嗎???

  他在門口待得有點久,龍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懶洋洋地從冰箱裡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迪克:「呃……嗨?」

  龍尾從地上翹了起來,衝著他漫不經心地晃了晃,估計約等於打招呼。

  ……我一定是在做夢。迪克想。

  他坐在達米安的床前,看著他趴在床上,神游半天,終於問:「然後你就帶了一條龍回來?」

  「聽起來你已經見過法芙娜了。」達米安說。

  迪克覺得不是錯覺——在他提到龍時,達米安的心情明顯有一個小幅度的上揚,眼睛閃閃發亮,就和他提起狗提起牛提起所有動物時一樣。

  「也就是說,」迪克說,「你覺得你可以養一條龍當寵物?」

  達米安肯定了他的猜測:「當然,我看不出有什麼阻止我這麼做的理由。」

  迪克:「我知道有人不會高興看到這個。」

  這個話題不怎麼愉快,達米安的嘴角往下了點:「父親會同意的。」

  「……好吧。」迪克決定換個角度,「你應該知道你不可能把龍帶出去吧?你可以把他……抱歉,這是女孩還是男孩?」

  「女士。」達米安抬起下巴,「她是一位淑女。」

  「好吧,女士。」迪克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你可以把她養在莊園裡,在牲畜棚邊上再蓋一座龍屋,只要阿福允許,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任何事,但是離開莊園就不一樣了。」

  他一點也不懷疑,等達米安傷好了,哥譚的都市傳說就要多出一條「龍騎士羅賓」了,想想看吧,哪個男孩能夠抵擋騎龍的誘惑?

  達米安皺起眉,明顯不喜歡這個提議:「她會成為很好的臂助,你想說有人會害怕法芙娜嗎?那他們真應該回家撲進媽媽的懷裡了。」

  「我是在說她傷人的可能。」迪克嘆氣,「小D,龍和什麼別的可不一樣,你清楚其中的區別。」

  很難說這是不是刻板印像,不過在迪克的印像裡,龍從來都和貶義詞聯系在一起,傲慢而又冷酷,暴戾而又貪婪,就當他桌游玩多了好了,他很難不擔心一條龍可能做出什麼事。

  布魯斯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他不可能放任一個無法溝通的危險分子在哥譚游蕩,即使那是達米安的龍。

  面對迪克的提問,達米安卻表現得挺無所謂。

  他「嘁」了一聲,才說:「我會管好她的,就像父親用他的規則約束那些在哥譚的鬥士們,這是我的任務,我知道怎麼完成它。」

  迪克不止一次頭疼於他這種固執,這大概又是達米安非常難以管教的一個佐證,起碼現在,迪克不覺得達米安會轉變想法。

  「好吧,」有時候他不得不向生活妥協,「我猜你確定她會聽你的命令。」

  「要不了多久的。」達米安自信滿滿。

  他吹了聲口哨,幾秒後,龍的陰影籠罩了窗口,法芙娜蹲在窗台上,悠閑地把頭探進來,看看房間裡的兩個人。

  「把我的刀帶給我。」達米安說。

  龍歪了歪頭,忽然向後倒去,從窗台跌落,迪克下意識站起來,衝到窗口,只看到龍尾一甩,鑽進了樓下的窗戶裡。

  迪克:「……」他是怎麼把龍訓練成狗的。

  他帶著一肚子問號坐回來,聽達米安講他的怎麼遇到龍的。

  在達米安的講述裡,整個過程沒什麼可說的,他找了個地方唱出喚龍歌,龍來了,他試圖馴服龍,龍和他打了場架,正在雪地上滾時,一群敵人突然冒出來,於是他們齊心協力擊敗了敵人——

  「等一下,」迪克睜大了眼睛,「她抓走了你?」

  那個故事裡,被抓走的不應該是新娘嗎?

  「這沒什麼不好理解的,」達米安說,伸手接過法芙娜遞過來的刀,「很好,接下來把方糖罐帶給我。」

  他們聊天時,法芙娜又從窗口鑽了進來,帶回了達米安的刀,也不知道她在哪裡找到的,而下一個任務已經在等待她了。

  下完命令,達米安繼續說:「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死了。」

  「然後你被龍帶到了一座隱藏的島嶼上。」迪克總結。

  「那裡應該是龍一直以來隱居的地方,但我沒有找到其他龍,如果曾經有過無數龍,那麼它們應該早就離開了。」達米安說,「有人類在那裡住過。」

  「無論你去哪裡,總是免不了調查,是吧?」迪克調侃了一句,「你認為曾經有人和龍一起生活嗎?」

  「我覺得他們照顧過法芙娜。」達米安說,「否則她不會這麼喜歡人。」

  說話間,龍又帶來了方糖罐,把糖罐交給達米安後,她蹲在窗台上,心情很好地搖晃尾巴。

  達米安隨手把糖罐放在一邊:「下一個,把阿福的托盤帶給我。我沒有找到人類的屍骨,要麼他們離開了龍島,要麼他們被燒成了灰燼。」

  龍歪了歪頭,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嗖地從窗口鑽走。

  「還有更多線索嗎?」迪克沉思,「這點還不足以形成結論。可能是照顧她的人類去世之後,她選擇為他們火葬,你應該更喜歡這個想法。」

  達米安:「喜歡不具備可靠性,我只接受真相。」

  這時,龍的聲音又一次在窗口響了起來,兩個人紛紛從沉思中抬頭,達米安更是伸出了手,打算接住法芙娜帶來的托盤——

  「我很少這麼說,不過和通往蝙蝠洞的電梯相比,這台電梯或許過於智能了點。」阿福說。

  迪克&a;達米安:「……」

  法芙娜得意地搖了搖頭,在兩個人呆滯的目光裡,被她叼住後衣領的老管家也跟著晃了晃。

  ——她直接把端著托盤的阿福叼了上來。

  阿福平靜地問:「順便,我能問問為什麼你想要我的托盤嗎,達米安少爺?」

  達米安:「……嘁。」


第37章 龍07

  從表面上看,韋恩企業的CEO布魯斯·韋恩只是個有錢的花花公子,有幾個養子,年紀最小的是還在就讀高中的提姆·德雷克,有傳聞說,等到布魯斯·韋恩退休之後,德雷克恐怕會接手韋恩企業,成為W。E。的小總裁。

  這個傳聞也不算是空穴來風,至少現在時常去韋恩企業打卡的就是提姆,而不是布魯斯的親生兒子,達米安·韋恩。

  當然,後者年齡太小,而且基本不出現在人前,而在以往布魯斯失蹤時,唯一能夠有空接管公司事務的又只有提姆,那時候他做得也不錯——綜上所述,把公司交給他其實可以說得上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但作為社畜本人,提姆對於公司事務其實不太感冒。

  比如說,他實在不想在這一長串的日程——結束一天的課業,去韋恩企業例行聽取彙報,和自己的團隊例行溝通,看看有什麼需要忙的,順便再檢修一下基地防火牆——之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只想在自己徹底睡死之前強打精神完成明天的作業,忽然在看到一條龍從他的面前路過。

  龍躺在沙發裡,尾巴垂在地毯上,看起來很愜意,比他更像是這個家的一員。

  「……」提姆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終於因為攝入過量咖啡/因而出現了幻覺。

  他看了龍一會,努力讓自己停止運轉的大腦重新啟動起來,思考這條龍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韋恩莊園裡。

  齒輪哢嚓哢嚓越過幾個齒,提姆也得出了結論。

  ——達米安。不用懷疑,除了他,沒有誰會把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全部撿回家了。

  說真的,比起他以前帶回家的那些動物來說,龍還不算最特別的一種呢。

  他又看了看龍,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內心有些蠢蠢欲動。

  蒂莫西·德雷克今年十七歲,離成年還差一點,正處於介乎於男孩和男人之間微妙的年齡,就算大部分時候表現得冷靜而又理智,也不代表他就沒有幼稚的一面,並且,雖然他沒有達米安那麼喜歡動物——真的?想想看他騎獨角獸時是怎麼歡呼雀躍的吧——但沒有人能夠拒絕龍,沒有。

  要不是這是達米安的龍,提姆覺得,如果他們是在野外遇上,他也會忍不住嘗試和它溝通一下的,運氣好的話,他說不定也能趁機騎一回龍。

  ……可惜,達米安非常不喜歡別人接近他的寵物。

  想到這裡,提姆只能遺憾地再度看了幾眼龍,打算在達米安出現之前能多看幾眼就多看幾眼。

  他在這邊爭分奪秒吸龍,冷不丁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

  「死心吧,德雷克,我是不會讓你碰她的。」

  聽到聲音,提姆就知道身後的是誰,男孩未到變聲期的聲線辨識度很強,而在會出現在這個家裡這個年齡的孩子,除了達米安,就只有他的朋友喬納森·肯特了。

  他回過神,看見男孩扶著樓梯扶手,一臉挑剔地皺眉看他。

  提姆早就習慣了達米安的尖酸刻薄,有時候他覺得羅賓就像個自動售賣機,只要你站在他面前,不需要投幣,他就能接二連三吐出讓人無端怒氣高漲的嘲諷來——這種嘲諷又和傑森不一樣,傑森的刻薄大部分時候更像是某種發冷的幽默,一般來說不太好理解,沒准在說爛話的同時,他也在心裡用自嘲充當旁白,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有誰不擅長在內心上演一出只有自己能夠欣賞的獨角戲了。

  而達米安……提姆覺得他只是普通地說出他的真實想法而已。

  「那麼先允許我去洗個手,」他淡定地舉起手,「還是說你要為摸龍收費?我沒意見。」

  達米安:「你不去當資本家真是可惜了,順便洗洗你的毛孔,它們正在往外滴血和肮髒的東西。」

  提姆:「好的,我會替你向布魯斯轉告這句話的,謝謝。」

  這種程度的嘲諷對提姆來說不痛不癢,他回了一句,才重新打量起幾個月沒見的達米安。

  他看起來沒有長高,曬黑了一點,很顯然,這兩個月他也沒有過得多舒服,除此之外——

  提姆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腿上,忽然陷入了沉默:「……」

  雖然達米安竭力掩飾過,但他們家的每個成員都是格鬥專家,提姆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他受了傷,甚至能看出來傷在什麼部位。

  ……到底是什麼樣的戰鬥會導致那個部位受傷。紅羅賓內心震動。

  想到他帶回了一條龍,提姆頓時扭頭去看沙發上的龍,目光從她嶙峋的脊背上滑過,頓時有些牙酸兼幻痛,也理解了為什麼達米安臉色這麼蒼白了。

  「……不管怎麼說,你知道我前段時間的經歷,」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如果你想要騎什麼東西,我有個建議,考慮清楚你的決定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相信我,有些時候這些後果的確很糟糕。」

  鑒於他提及的是自己,達米安暫時忽略了後半段話,嗤笑一聲:「別把你和我相提並論,我會馴服她的。」

  對於這句話,提姆淡定地一聳肩,不置可否:「喔,聽起來不錯。」

  「我也有個建議,收回這句話,你還有最後的機會。」達米安說。

  提姆沒有把這點隱約的威脅放在心上,他只是忽然微笑起來,接著把一處地方指給達米安看。

  順著他的手指,達米安扭頭,還沒看到,忽然聽到了一道極為尖銳刺耳的顫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黑板,所有聽到的人鼓膜都為之戰栗。

  他倏地扭頭,看見龍不知什麼時候從沙發上滑下來,來到了書櫥邊,正在抓書櫥側邊磨爪子,堅硬的橡木在她的爪子下就仿佛布丁,留下了幾道發白的劃痕。

  唔,找個時間給法芙娜剪指甲好了。達米安想。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身後幽幽的聲音:「達米安少爺。」

  不知何時,老管家出現在了他們身後,正用一種恐怖的眼神盯著磨爪子的龍,仿佛隨時都能投擲出形成彈幕的怒火……

  達米安:「……」

  ……

  能被稱為莊園,韋恩莊園自然擁有著傲人的面積,而作為有著數百年歷史的老宅,韋恩主宅也延續了古老的英式風格——剛健,優美,與自然融為一體,森林和湖泊環繞著主宅,精致的小型涼亭和溫室藏匿在森林深處,放眼望去,這座風景秀美的莊園如同一幅田園油畫。

  但鮮少有人知道,在那座巍峨的主宅之下,還擁有著一整套龐大而復雜的地下結構。

  錯綜復雜的地下洞窟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森林,在發現了天然洞穴後,布魯斯·韋恩花了數年時間,逐漸將韋恩莊園的地下改造成了一整座森嚴的堡壘,這個被他稱為「蝙蝠洞」的洞窟裡隱藏著有關蝙蝠俠的一切秘密——有關到底是誰披上了蝙蝠的披風,選擇化身打擊罪惡的黑暗騎士,幾十年如一日地守護哥譚。

  這麼多年來,蝙蝠俠的絕大部分活動都在這裡展開,軍火,金庫,戰機,跑車,實驗室,手術台……在這裡,似乎能找到這個世界上所有普通人無法接觸到的的東西。

  羅賓失蹤了兩個多月,蝙蝠俠也就獨自行動了兩個多月,並且目前看來,他還要繼續獨自戰鬥一段時間,直到達米安的傷勢痊愈,回到他的位置上。

  於是今天,蝙蝠俠獨自開著蝙蝠車夜巡歸來,從隱藏的入口進入蝙蝠洞,一路穿過洞穴裡的道路,駛向位於主宅正下方的主體部分。

  引擎在洞穴裡咆哮,成群的蝙蝠在轟鳴聲中驚醒,呼啦啦在洞穴上方盤旋,翅膀拍打的聲音不絕於耳。

  這樣的景像布魯斯幾乎每天都會看見,他駕車穿過蝙蝠群,腦海裡想的是今天的調查成果,他和戈登見了一面,他帶來了幾個壞消息——

  「砰!」

  蝙蝠車毫無征兆地撞上了什麼,布魯斯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黑,被慣性猛地按在方向盤上,胸口像是被巨錘重擊,不等他喘口氣,安全氣囊陡然彈出,將他包裹在內。

  他掙扎地抬起頭,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車窗外景色也在旋轉,蝙蝠車整個橫飛出去,又重重砸在地上,但得益於車體的堅固程度,蝙蝠車本身並沒有多少損傷。

  等氣囊緩緩癟下去,布魯斯喘勻了氣,費勁地打開車門,從車上踉蹌著滾下來,跌跌撞撞扶著車身站起來,向前方看去。

  只一眼,布魯斯就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撞龍了。

  龍——他記得達米安叫她法芙娜,傳說中死於齊格弗裡德劍下的凶龍的名字——蹲在蝙蝠車前方,茫然地回頭看看他,好像他剛剛不是撞上她於是導致被撞飛一樣,金色的眼睛在黑暗裡熠熠生輝,然而圓滾滾的瞳孔又讓她看上去格外無辜。

  「……」布魯斯深深看了眼龍,走到車前,低頭檢查車頭。

  蝙蝠俠沒有多少損傷——這個結論現在可以劃掉了,車頭上完整地嵌進了龍脊背的輪廓,布魯斯甚至能數出她有多少根骨刺扎進了車裡,在龍面前,如同戰爭機器的蝙蝠車簡直和什麼普通小汽車沒什麼區別。

  好在蝙蝠俠的制服能承受強大的壓力,因此布魯斯狀況要比他的車好很多,除了有些胸悶,基本沒什麼大礙。

  和其他遇上龍的人相比,他的處境應該算是好的——不,到底有多少人會開車撞上龍???

  他正在沉默,羅賓的聲音已經從頭頂砸下來:「別跑,法芙娜!」

  聽到他的聲音,龍一個激靈,一下從地上竄起來,嗷嗚嗷嗚叫著就要逃跑,可惜沒等她飛起來,羅賓就抓著鉤索從天而降,騎在了龍的脖子上。

  布魯斯:「……」啊,他才離開多久,龍就開始像狗一樣叫了。

  「你們在做什麼?」

  鬥篷在身後蝠翼般張開,達米安總算把掙扎的幼龍按倒在地,聽到父親這麼問,他從百忙之中抬起頭:「如您所見,我在給法芙娜剪指甲。」

  布魯斯:「……你可以在樓上處理這些。」

  提到這個,達米安的臉上難得蒙上了一層陰影。

  「只有您能讓潘尼沃斯改變主意。」他干巴巴地說,「他說他不能放任法芙娜繼續傷害韋恩家族傳承下來的家具。」

  ……所以你就把龍帶進了蝙蝠洞。布魯斯想。

  他沉聲說:「我希望你還記得這裡都有什麼。」

  雖然這麼說,但蝙蝠俠也知道,羅賓以往上躥下跳時也從來沒有在乎過他放置在蝙蝠洞裡的藏品。

  無論是迪克、傑森還是提姆,他們對於蝙蝠洞裡的物品雖然好奇,但都懷抱著一份尊敬,但達米安不一樣……有好幾次,他看到阿福舉著清洗工具站在霸王龍雕像前,詢問達米安什麼時候能從那裡面出來。

  而現在開始,在蝙蝠洞上躥下跳的活物不止羅賓,還有一條龍。

  果不其然,達米安對於龍可能造成的損失表現得相當無所謂。

  「我知道,但蝙蝠車又不怕刮花。」他說。

  布魯斯:「……」

  ——接下來的幾小時裡,蝙蝠俠的耳邊一直回蕩著「哢嚓哢嚓」的聲音。

  被制服的幼龍趴在他的身後,腦袋埋在一只爪子裡,另一只爪子伸到達米安的面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情願的氣息。

  達米安一只手按住她的爪子,另一只手扣著一枚蝙蝠鏢,使勁打磨她的爪尖。

  這可和給貓剪指甲不一樣,龍的利爪遠比絕大部分金屬都要堅硬,達米安嘗試了好幾種武器,最終覺得還是用蝙蝠鏢慢慢打磨最有效。

  但這也意味著,幼龍受刑的時間加長了。

  對野外生活的動物來說,指爪是必不可缺的生存工具,可對家養寵物來說,利爪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只不過因為爪子裡遍布著神經,一旦剪深很容易出血,就算修剪,最好也只是剪去最尖銳的爪尖。

  達米安沒有養過龍,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人能信誓旦旦說自己對龍很有研究,所以他只能謹慎一點,先從打磨爪子開始。

  然而被按著磨爪子,怎麼想也不可能多舒服,於是幼龍雖然沒精打采趴在這裡,但爪子一會就反射性抽一下,逼得達米安不得不跪在地上,用雙腿固定住龍爪,夾在膝蓋之間,趴在地上認真給龍磨爪子。

  ……如果不是龍。布魯斯想。

  在親眼看見之前,他也沒辦法想像達米安還會有撅著屁股趴地上的時候。

  蝙蝠鏢磨損了幾十枚之後,達米安總算磨完了法芙娜所有的爪子。

  「起來走走看。」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招呼他的龍起來走兩步。

  聽到他說好了,法芙娜當場一個打滾,瞬間從地上爬起來,高高興興搖著尾巴跟在達米安身後。

  然而她剛跑出一步,腳底忽然一個打滑,「啪嘰」一聲撲倒在地,發出挺響的一聲悶響。

  龍:「……?」

  達米安:「……?」

  龍迷茫地爬起來,踮著爪子,小心地走了兩步,覺得沒問題,才嘗試奔跑,可一邁開爪子,她就開始原地打滑,驚得幼龍立刻拼命蹬爪子,然而就算如此,她也僅僅是延長了撲倒在地的時間。

  她的打滑幾乎滑出了一套奇怪的舞步,兩條後腿踉踉蹌蹌,很快開始不受控制,在布魯斯和達米安眼睜睜的注視下,一路滑向了停滿蝙蝠戰機和蝙蝠車的停機坪……

  「砰!」「嘩啦!」「哐當!」

  聽著這一曲不和諧的交響樂,布魯斯·韋恩眼角微微跳動。

  他沉默許久,轉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我身家數十億,不是身家數萬億,達米安。」

  ……

  自從知道韋恩莊園裡多了條龍之後,迪克就覺得自己出現了焦慮症的前兆。

  一切原本都很好,他下班,叫一桶炸雞,躺在沙發上看美劇,和朋友打電話聊劇情,就和所有普通人一樣,安定地結束自己的一天。

  等他洗完澡,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安詳地等待睡魔引他入夢,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漂浮著睡蓮的沉靜水面微微蕩開漣漪,忽然一頭龍從睡蓮下鑽了出來,對他露出微笑。

  韋恩莊園化作焦黑的廢墟,羅賓騎著龍衝向阿卡姆瘋人院,小醜的面孔在火焰中熔化,一道閃電從韋恩大廈上方貫落,龍群在城市上空盤旋,哥譚在狂笑聲和烈焰的陰影裡熊熊燃燒。

  ……迪克一下就精神了。

  你看,這根本不能怪他——有誰嘗試過在家裡養一條龍?老天,法芙娜可不是什麼小龍崽,她幾乎有一架直升機那麼大了,要不是達米安說她還沒有成年,迪克是絕對不信的。

  出於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慮,迪克開始經常性地請假往哥譚跑。

  一開始是每周一趟,周末去莊園看看,龍還在,很好,後面就變成了三天一趟,頻率之高,導致同事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又交了個女朋友。

  對此,達米安……其實挺高興的。

  不過嘴上他當然不會這麼說:「我們相處得很好,你沒必要擔著惹我父親發怒的風險回來的,理查德。」

  說話時,法芙娜不知道又從什麼交流溜出來,叼住達米安的衣領把他提起來,轉身准備帶走。

  達米安拍拍她:「嘿,沒關系的。」

  迪克:「……」他覺得這不能叫沒關系吧。

  他拍拍達米安的腦袋:「不管怎麼說……」

  話音未落,法芙娜忽然發出了威脅性的低吼聲。

  她衝著迪克齜出尖牙,脊背弓起,擺出進攻的架勢,迪克看著骨刺一連串從她的脊背上鑽出,躍躍欲試,想要在他身上開幾個窟窿。

  面對威脅,迪克條件反射地把達米安護在身後。

  「嘿,嘿,我沒有招惹你吧?」

  他剛說完,就聽見身後的達米安強忍激動地喊道:「干得好!法芙娜!以後也要這樣,我的敵人就是你的敵人!」

  迪克:「???」等一下,我們的兄弟情誼呢?

  大概是他的疑惑太過明顯,達米安頓了下,解釋道:「我最近在訓練法芙娜當我的僚機,看起來現在成功正在對我們招手。」

  迪克:「……」好的,他懂了。

  很顯然,在龍面前,什麼兄弟情誼都等於沒有。

  不過雖然內心受到了傷害,但迪克這一趟回家,也算是獲得了讓他安心的信息。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達米安的確在很用心地教導法芙娜,而雖然進展緩慢了點,他也的確能夠看到達米安努力的成果。

  這樣下去,或許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在哥譚看到龍在飛呢。

  迪克一邊這樣想,一邊帶著愉快的心情和達米安告別。

  「下次最好不要太靠近我,」達米安站在門口和他說話,「法芙娜不太喜歡別人碰我。」

  迪克:「……」你就這麼和你的哥哥告別的嗎。

  他抬起頭,正好和在沙發後面虎視眈眈的龍對上視線,對視一瞬,龍從鼻子裡噴出點氣氣,又一次齜了齜牙。

  ……迪克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好吧,下周見。」他揮了揮手。

  驅車離開韋恩莊園,道路逐漸沒入了深林之中,莽莽茂茂的森林簇擁在兩側,鳥鳴聲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一道黑影陡然砸在迪克前方。

  迪克一腳踩下剎車,在輪胎與地面刺耳的摩擦聲裡,車輛終於徐徐減速,在龍身上輕輕一碰,停在了她的身前。

  「……」迪克定了定神,打開車門走下去,仰頭看向眼前的龍,「法芙娜?」

  剛剛還在沙發後虎視眈眈的龍站在他面前,低頭看向他,豎瞳嵌在冰冷的金色虹膜中央,很明顯是衝著他來的。

  迪克不太確定她想做什麼,考慮到之前她表現出的敵意,他決定還是不要太松懈。

  他不動聲色地呼叫布魯斯,一邊對龍露出微笑:「我能問問怎麼了嗎?」

  龍注視著他,忽然閉上眼睛。

  璀璨的金紅色從她的胸口向四肢蜿蜒流淌,倏地潰散成無數火星。

  漫天紛飛的火星裡,金發的小女孩抬起頭,露出一張毫無瑕疵的臉,灰綠色的眼眸盯著他,仿佛藏著迷霧綽約的森林。

  迪克:「……」

  迪克:「???」

  這是誰。他茫然地想。

  但在提問之前,他的手已經自己動了起來,脫下外套,遞給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了眼外套,鼻子裡不屑地嗤了聲,拒絕伸手接住,迪克只好把外套展開,擋在自己面前——主要是遮住自己的視野。

  他看著面前的小女孩張開嘴,吐出一連串熟練的俄語。

  在語言方面,迪克比不上布魯斯那樣全才,不過他的確聽得懂俄語——但在聽懂小女孩說什麼的那一刻,迪克忽然好希望自己聽不懂。

  「我是斯維特拉娜,阿爾曼和米拉斯拉娃的女兒,以龍的名義告誡你,離我的新娘遠一點。」她凶巴巴地威脅。

  「……」迪克接通布魯斯,緩緩說,「布魯斯,我想你需要聽聽這個。」

  在他面前,自稱斯維特拉娜的小女孩繼續宣布:「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隨便拍打我的新娘,他是我的所有物,以後也會和我一起住在島上的,你們應該從現在開始就接受這個事實。」

  啊,為什麼他一點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新娘說的是誰呢。迪克安詳地想。

  這段話可以說是非常傲慢又自我了,很容易讓人生出逆反心理,可說這話的只是個金發綠眼的小女孩,聲音綿軟,眼眸明亮,皮膚如同牛奶一樣雪白,手腳纖細又矯健,看起來就仿佛擺放在金紅細毯上的洋娃娃。

  當她用小奶音快速嘰裡咕嚕完這一段俄語,聽起來簡直像是小貓咪在呼嚕。

  迪克發現自己很難對她生氣,特別是他其實早就聽達米安說過他們是怎麼相遇的,是達米安先唱了喚龍歌,而在傳說中,高唱這首歌意味著向龍獻上新娘。

  ……所以他就把自己獻上去了,而他甚至還不知道。

  迪克覺得自己有些頭暈。

  新娘。他想。達米安。

  這兩個詞真的能聯系在一起嗎???

  迪克覺得他的大腦已經不足以處理這麼復雜的事了,他只不過是一只無辜的小鳥,這種事還是讓新娘的父親來和他一起分擔一下好了。

  ……於是沒過多久,蝙蝠俠也站在了斯維特拉娜面前。

  在等待他的時候,迪克總算勸說小姑娘穿上了他的外套,沒有繼續裸著了。

  這麼一想,她變成龍的時候,其實都是裸著的……?

  那麼和達米安滿地打滾的時候也……?

  ……迪克覺得自己不能繼續想下去了。

  而看到熟悉的人,小姑娘眼睛亮了亮,敏捷地蹦到布魯斯面前,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宣誓主權。

  布魯斯當然也聽得懂俄語,但現在他突然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時候?」

  「兩個多月前,」小姑娘一板一眼,很是嚴肅,「我已經娶了他,你的兒子現在是我的新娘,感謝你撫養他那麼多年,然後把他送到我身邊,你是個偉大的父親。」

  「……」蝙蝠俠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逐漸理解了一切——嚴格來說,龍沒有做錯什麼。

  那首喚龍歌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寫在歌詞裡,待嫁的姑娘等待著龍,婚禮的鐘聲敲響,而龍將會飛來,帶走純白的新娘——達米安完成了整個儀式,這意味著,對龍來說,這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現在的問題是,龍能接受離婚嗎。

  瘋狂思考了一會,布魯斯睜開眼睛,斟酌言語:「或許你不知道,對人類來說,十三歲結婚有些過早。」

  小姑娘歪了歪頭:「你想怎麼樣?」

  「我希望你們能給彼此一點時間思考,」布魯斯說,「或許幾年後,你們的想法又會發生變化。」

  他的確很盡力地表現得友善了,這對蝙蝠俠來說已經是非常罕見的時刻,只看能不能說服斯維特拉娜。

  在兩個人緊張的注視下,小姑娘思考了一會,還是遺憾地搖搖頭。

  「可是不久之後,他就要為我帶來一個孩子了,」她理直氣壯地說,「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他。」

  布魯斯&a;迪克:「……?!」


第38章 龍08

  雖然從不為自己的知識淵博而自傲,但不可否認,布魯斯·韋恩的確擁有著鮮少有人能媲美的知識儲備量。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知識盲區。

  ——龍是如何繁衍的?

  布魯斯對自己的兒子足夠了解,也相信他絕對不可能……對龍做出什麼事,然而眼前的幼龍這麼信誓旦旦,看起來對爆炸性的消息的真實性確信無疑,這讓他忍不住也萌生出了一點點的疑惑。

  ……或許,龍的繁衍方式和人類不一樣?

  但就算這樣,也不影響這個消息的爆炸程度。

  能分出一點理智來思考龍的繁衍問題已經是布魯斯的極限了,事實上,他的大部分意識都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將他在腦溢血的邊緣猶豫不決的大腦拉回來。

  它就像一枚衝向哥譚的核彈,在蝙蝠俠的腦袋裡「轟」一聲炸開,升起巨大的蘑菇雲,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他短暫的失態自然被迪克看在眼裡。

  好吧,他就知道,無論什麼時候,能接下蝙蝠俠的重擔的總是他。

  迪克在內心嘆息一聲,決定自己承擔起責任,他深吸一口氣,換上最具有親和力的語氣:「既然這樣,直接讓你們分開的確有些武斷了,這個我們可以以後再討論,當務之急是,如果你已經有了達米安的孩子……」

  斯維特拉娜:「嗯?不是我。」

  迪克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什麼?」

  斯維特拉娜理所當然得說:「是我的新娘會給我帶來孩子,所有龍都是這樣的。」

  迪克:「……???」

  夜翼茫然極了。他感覺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他慢慢扭頭,和同樣震驚的蝙蝠俠對視一眼,感到無數問號如同泡泡將他們淹沒。

  他們怎麼不知道達米安還有這個能力了。

  但這件事也不能不解決。

  大概是不耐煩變成人的樣子,小女孩閉上眼睛,在火光中重新變回了龍,而因為她的體型變化,迪克的外套也一片片碎裂,凄慘地落在地上。

  「……總之,我們先簽訂一個協議,」迪克和幼龍協商,「達米安現在還不知道你可以變成人,還有……我想他也需要一定時間來接受,這些由我們來告訴他,所以在那之前,你能暫時先別和他攤牌嗎?」

  就算是他,也覺得這個消息太過刺激了點,現在他只想衝回蝙蝠洞,把達米安送進醫療室從頭到腳做個檢查,確認一下這個「孩子」到底在哪裡。布魯斯估計也是一樣的想法,從他現在走神的模樣就能猜出來,迪克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神游得這麼厲害呢。

  他用的是俄語——這麼一想,如果他們一開始就知道她來自西伯利亞附近的話,大概早就能發現她擁有不輸給人類的智慧了,也不至於現在在這邊震驚了。

  龍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從鼻子裡噴出一點熱氣,看起來像是聽進去了,接著轉過身,用尾巴對著他們,張開翅膀,伴隨著狂風,飛向莊園的方向。

  看她這個態度,迪克一邊松了口氣,一邊感到一陣心酸。

  她對待達米安可從來都不是這個態度……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兩個知情人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達米安和龍。

  比他們最好的期望還要好,斯維特拉娜是條守信的龍,她答應了不會暴露,就真的沒有當著達米安的面變成人過,光看他們每天打鬧,布魯斯幾乎要真的以為這就是一對親親密密的小朋友——只要他不去想理論上斯維特拉娜現在沒有穿衣服。

  對待龍時,達米安總能耐心得出乎布魯斯的預料,布魯斯每每看他們互動,都會在腦內PS一下,把抱著他的兒子開心打滾的龍替換成那天那個金發碧眼的小女孩……然後他就會痛苦地發現,達米安的關心和照顧其實很容易讓小女孩動心。

  但布魯斯也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那是龍。

  絕大部分時候,達米安對待動物和對待人的態度是天差地別的,就算是面對他的朋友和隊友,他也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細心體貼,不說別的,喬納森·肯特——小喬最開始和他打了不知道多少架,才能像現在這樣結下深刻的友誼,然而他們之間的相處也遠遠沒有他和龍一起玩時和諧。

  如果這時候,達米安忽然得知自己的龍其實能變成人?

  他絕對不可能感到高興,在布魯斯的想像裡,他只會面無表情地讓斯維特拉娜變回去。

  更別提更可怕的——他絕對不會接受自己變成了龍的新娘。

  和斯維特拉娜交流當天,布魯斯一回到莊園,就緊急給達米安做了全身檢查。

  檢查結果顯示他的兒子身體十分健康,肚子裡也沒多出什麼別的東西……但這完全不足以讓布魯斯松一口氣。

  除非他真的搞清楚龍到底是怎麼繁衍的,否則布魯斯辦不到讓自己相信他不會再不久後突然多出一個孫輩……

  想到這裡,他抬起頭,看向對面地毯上的孩子們。

  達米安正在用主機玩游戲,愜意地倚在靠枕上,然而他的靠枕不是懶人沙發,而是悠閑地側躺在地毯上的幼龍的肚子。

  幼龍對於充當他的靠枕毫無異議,她的注意力甚至沒有被游戲畫面吸引,而是大部分放在達米安身上,不時用鼻子蹭蹭他,修長的龍尾則環在他的腰間,被達米安當做放胳膊的抱枕,然而在布魯斯看來,這完全就是龍在用自己的方式圈定所有物。

  甚至,他從斯維特拉娜的眼睛裡看出了縱容和寵溺……

  ……或許他應該想個辦法隔開他們。布魯斯想。

  他很快有了主意。一直以來,達米安接受的都是家教,布魯斯也清楚他並不屑於和「平凡」的人親密無間,但從他的角度,他更希望達米安能夠接觸正常孩子的生活,特別是在他和超人進行交流之後,他更加堅定了要把達米安送進學校的決心。

  龍不可能進學校,如果達米安今後每天上學,那麼他們的相處時間必然會減少。

  望著一無所知的兒子,蝙蝠俠感覺自己又一次體會到了身為父親的艱辛……

  而此時,達米安正在和他的龍商量出門的事。

  很難說為什麼達米安喜歡找小喬玩,但不管怎麼說,當他覺得自己可以把法芙娜介紹給其他人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就是小喬。

  那個氪星寶寶絕對會很高興的。達米安毫不懷疑這點。

  和他想的一樣,當小喬看到他身邊的龍時,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和驚嘆:「哇哦~酷!」

  他們會面的地方永遠是高樓的天台,遠離街道和人群,隱藏在陰影之中,就算從地面上抬頭,也看不出上面藏匿著兩個孩子。

  「你說你要給我看你的龍,」小喬在龍面前蹲下,好奇地伸出手,「我還以為你又在和我開玩笑。」

  「如果是別人,我會建議他們不要碰法芙娜。」達米安說。

  小喬:「為什麼?因為你不喜歡……哎呦!」

  伴隨著他的驚叫,龍收回爪子,慢條斯理地舔了舔。

  「——因為他們的手可能會因此斷掉。」達米安早有預料,「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個。」

  小喬捂著手,很小心地遠離了幼龍:「哦,好吧,不過如果你下次能提前說一聲,我會更高興的。」

  ——作為超人的兒子,喬納森·肯特也繼承了父親的鋼鐵之軀,很少有什麼東西能夠傷害到他,換成普通人,這一爪子就能讓他們皮開肉綻,但對小喬來說,僅僅是有些疼而已。

  不過他似乎也繼承了他爸爸的好脾氣——嚴格來說,大部分時候——對於達米安的冷淡,他沒怎麼放在心上:「你是怎麼找到它的?」

  「一些資料,加上充分的准備,不過如果你也想要一條龍,我勸你打消主意,法芙娜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龍。」

  小喬有些遺憾:「真的?不過就算有,我媽媽不會同意的,我們家養不下一條龍。除非我把它養在鄉下,但我覺得龍可能不會高興住在牛棚裡,何況奶奶肯定要擔心它會不會點著稻草。所以她住在你家?你是怎麼把她帶到大都會的?」

  提到這個,達米安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嘴角很小幅度地翹了翹。

  他站在龍身邊,伸手拍拍她的鱗片:「當然是騎著過來的。」

  對此,小喬評價:「我猜你爸爸絕對不知道這件事。」

  如果蝙蝠俠知道他打算騎龍飛越哥譚和大都會,他是絕對不會放達米安出門的。

  不過小喬還是表現出了適度的好奇:「我想看看你是怎麼騎龍的,以後你要騎著她夜巡嗎?」

  這個提議沒什麼不能同意的,達米安扶住龍頸,干脆地躍上了龍背——

  「就是這樣騎。」他保持著側坐在龍背上的姿勢,雙手抓住背後的骨刺,說。

  ……小喬見過這種騎法,通常出現在少女側坐在車後座或者旋轉木馬馬背上的時候。

  他看看用少女騎法騎龍的的達米安,耿直地表示:「我覺得不是這樣騎龍的。」

  「在法芙娜拒絕佩鞍的前提下,這是最安全的騎姿。」達米安不以為意。

  小喬想像了一下以後惡棍打群架,一條龍從天而降開始吐火,惡棍們鬼哭狼嚎,而羅賓側坐在龍背上,嘴角噙著邪惡的笑容……

  非常——非常的公主。

  這個想法讓小喬打了個寒顫,他立刻把畫面從腦海裡驅逐出去,提起另一個話題:「你爸爸他同意你把龍養在家裡?」

  「父親原本不贊成,即使蝙蝠洞有那麼大的空間。」提到這個,達米安也有些奇怪,「不過最近他好像逐漸接受這件事了,除了他還是不允許我讓法芙娜睡在我的房間裡。但這也沒什麼,他在蝙蝠洞裡給她留了塊地盤。」

  小喬感興趣地問,「那你最近的生活應該很有趣?」

  「不,非常無聊。」達米安嗤之以鼻,「他最近禁止我和他一起巡邏,都差不多快一周了,甚至他還告誡我最近不要激烈運動,直到他確定之後,等我知道他在確定什麼……」

  他話音未落,忽然感覺兜帽被向後一拽,一時不穩,整個人差點向後摔去。

  他早就從龍身上滑下來了,正倚在天台的欄杆上和小喬聊天,兩個人聊得專注,不知不覺忽略了一旁的法芙娜。

  而法芙娜似乎有些無聊,看了一會他們聊天,忍不住過來彰顯存在感。

  達米安倒不至於摔倒,他按住兜帽,從龍牙間扯出來,沒把這點小插曲放在心上。

  「……不知道布魯斯為什麼會覺得我會管不了法芙娜。」

  小喬:「因為她是龍,而且她聽不懂你的話,又這麼大。我聽說大塊頭脾氣都不怎麼好。」

  「那你的爸爸才更有問題的,」達米安反駁,「超人的塊頭可是眾所周知的大。」

  在爭論中,他們又一次忽略了一旁的幼龍,龍看看他們,最終還是沒能克制住手賤,伸長爪子去勾達米安的衣領,就和忍不住撩撥貓咪的狗一樣。

  她的爪子只差一點就要勾住衣領,誰知達米安忽然察覺到什麼,頭也不回地向後伸手,一巴掌重重拍在龍爪上。

  他這一下力道絕對不輕,幼龍被拍得一懵,下意識猛地縮回爪子,眼睛睜得圓圓的,卻也猶豫不敢再伸手。

  目睹了這一幕的小喬:「……你們的關系挺好的。」

  當然是關系好,達米安會這麼直接地打回去,就代表他知道龍不會因此生氣,關系不好如他……想想看他剛才還在疼的手吧。

  如果換成其他人……小喬忍不住想。

  他看了看腳下的城市,忽然覺得有些不安全——這裡是大都會,不是哥譚,這座城市的居民能夠接受超人,但不代表他們也能夠接受龍,作為毫無陰霾的明日之城,它和哥譚幾乎是兩個極端,可小喬不得不承認,哥譚的確更能容納這些異於常人的事物。

  「你說她拒絕掛鞍,是因為什麼?」

  達米安:「可能是不舒服,她不喜歡身上有任何東西,包括我。」

  他看了眼自己的好友,一眼就看透了他在擔心什麼:「你想說我為什麼沒有拴住她?事實上,我有,只不過你看不見。」

  小喬:「?」

  達米安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什麼東西,對准了正在目不轉睛盯著這邊的龍,轉頭對他說:「好了,我已經給她系上牽引繩了。」

  小喬:「???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達米安波瀾不驚:「你當然看不到,這是隱形牽引繩。」

  小喬:「???」

  「我演示給你看。」達米安瞥了眼他。

  他抖了抖手,一旁蹲著的法芙娜立刻站起來跑遠,但小喬看得很清楚,她在一定範圍處就停下了腳步,慢悠悠地沿著看不見的界線踱步,好像真的系了條牽引繩一樣。

  達米安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龍也跟著向前走了幾步,但依舊保持著剛才的距離。

  她的確沒有被系上牽引繩——但她表現得好像她有,而且她的確這麼認為。

  羅賓充滿優越感地扭頭:「我說過了,這是隱形牽引繩。」

  小喬:「……」不,這是國王的新繩子。

  ……

  以龍的角度來看,斯維特拉娜恐怕年紀不大。迪克想。

  他們家沒有人熟悉小女孩。特別是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但迪克並不缺少和姑娘們相處的經驗,而在他看來,這種小女孩,其實要比姑娘們更難搞。

  她現在處在小女孩占有欲最強烈的年紀,剛剛認識到所有物代表著什麼,於是對於所擁有的一切都懷抱著強烈的控制欲。自己的玩具不許別人碰,自己的新娘也不許離開太遠,無論她做什麼,都要把喜歡的事物隨身攜帶。

  ——這就是為什麼她現在正用尾巴拴著達米安的手腕,一邊在家裡溜達。

  每每迪克看到這一幕,都覺得達米安又往著某個深淵滑了一步——不,他明明是已經陷在了沼澤裡,正在不斷下沉,可怕的是,他還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快要被拉進去了。

  迪克覺得,如果自己現在問斯維特拉娜她在干什麼,恐怕會得到一個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的答案。

  我在帶新娘玩。她絕對會這麼說的。

  而達米安呢?

  「我在溜龍。」達米安說。

  迪克:「……」我覺得你們的想法有差異。

  這就是小姑娘的心機所在了,她的尾巴纏得一點都不緊,更像是被達米安握在手裡,從他的角度,看起來的確更像是溜龍。

  但迪克來不是說這個的,他在糾結到底該怎麼告訴達米安真相。

  不是所有真相都適合說出來,迪克深諳這個道理,可隨著時間推移,而達米安看起來依舊毫無變化,迪克和布魯斯兩個知情人難免不由自主感到一陣焦躁。

  他們可以一直向達米安隱瞞下去,直到他自己察覺到的那天,這樣遠比他們干巴巴地跑過來告訴他他的龍是個小女孩要更柔和,說不定讓達米安自己發現的話,那時候他就能夠自己處理這件事了呢——但前提是,他們先搞清楚龍到底是怎麼繁衍的。

  迪克糾結這個問題已經有一兩個月了,他總覺得不久後他很可能看到達米安孵蛋。

  龍到底是怎麼繁衍的,這個問題一直沒有定論,卵生,胎生,還是其他方式,各地的傳說裡都要提及,最讓迪克感到窒息的必須是「感而有孕」,而且聽起來很適合達米安的情況——不需要親密接觸,甚至不需要觸碰,只要遇到了龍,無論在夢裡還是現實中,很難說遇龍的少女會不會突然懷孕,然而生下龍的孩子。

  這到底是什麼原理???迪克難以置信。

  而毫無疑問,布魯斯知道的只會比他更多,窒息的次數也注定會遠遠超過。

  自從見過斯維特拉娜,他就經常通宵達旦地調查有關龍的一切,每次迪克見到他,哥譚王子的臉上都刻著濃濃的疲憊,眼底的青黑更是暴露了他睡眠不足的事實,足以讓所有哥譚女性為此哀嘆。

  然而就算蝙蝠俠頂上了大大的黑眼圈,他依舊不知道到底多久他的兒子會生小龍,更別提解決了。

  而每次看到這樣的布魯斯,迪克在深深地同情之余,也更加堅定了自己今後絕對不要養孩子的念頭……

  他走神得有點久,等他回過神,達米安已經把斯維特拉娜帶出了主宅,在草地上盡情撒歡。

  達米安拖出了阿福澆花的水管,接上水,打算給他的龍好好洗個澡,刷掉鱗片縫隙裡粘著的髒東西,雖然龍經常去湖泊裡鳧水,可她並不喜歡舔鱗片自我清潔,這就到了他這個主人出馬的時候。

  水流湧動的聲音在水管裡響起,達米安舉起水管,對准期待地看過來的龍。

  水花噴湧而出,猛地澆在幼龍的臉上,她明顯愣了愣,隨後像是反應了過來,尾巴甩動,突然無比歡快地撲了過來。

  達米安對於她的猛撲沒什麼防備,於是迪克眼睜睜看著幼龍帶著潑灑的水花撲下,一頭把達米安頂進了花壇裡。

  迪克:「……」

  這還不算完,斯維特拉娜抓起被丟下的水管,對著栽在花壇裡的達米安沒頭沒腦一頓亂衝,衝得他睜不開眼,還得意地發出了龍特有的笑聲。

  看樣子,小龍估計是以為達米安在和她玩,根本沒想到這是在洗澡。

  幾面後,達米安才從水流裡掙扎起來,一把按下水管。

  他渾身濕透地站在斯維特拉娜面前,對無辜而不解的龍進行嚴肅批評,迪克距離有點遠,沒聽見他在說什麼,但也能猜到他在批評斯維特拉娜洗澡時玩水的行為。

  不過達米安說的是英語,斯維特拉娜應該聽不懂。

  而斯維特拉娜的表現更容易看清楚一點。

  面對達米安的批評,她先是睜大了眼睛,有點迷茫,接著金色的眼眸就染上了委屈之色,定定地看了達米安一會,忽然張開翅膀,頭也不回地飛出了莊園。

  迪克沒料到峰回路轉,洗個澡居然能把龍洗跑了,他驚訝地看著龍遠去的背影,還沒想通小姑娘怎麼說走就走,忽然莊園地面隱約震動起來。

  一架蝙蝠戰機緩緩升空,強烈的風壓讓花園裡的植物紛紛匍匐,在熱浪中瑟瑟發抖。

  迪克不用想就知道是誰膽大到把蝙蝠戰機直接開出來,他急忙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問:「你想去做什麼?」

  達米安的聲音從風中傳出來:「我的龍離家出走了!我要去找回來!」

  他說著,毫不猶疑地發動引擎,戰機頓時衝向天際,眨眼間就消失在天空中,只留下一道白色的軌跡。

  「……」迪克目瞪口呆。

  他發了會呆,忽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等等,達米安現在不能離開家。

  ——等他找到斯維特拉娜回來,說不定都生一群小龍了!!!


第39章 龍09

  在法芙娜忽然飛走之前,達米安真的沒想過她會這麼做。

  他自忖自己對法芙娜的訓練可以說是卓有成效,目前法芙娜已經能夠聽懂一點簡單的命令,很少會做出違背指令的事,再加上她一直很喜歡自己,比起外出更喜歡黏在他的身邊,除非達米安帶她出去,她絕對不會主動離開莊園,以至於這麼長時間下來,達米安已經對她徹底放下了心。

  他能夠肯定地說,法芙娜對人類社會一點不感興趣,也只有在這點上,能看出龍是種如何傲慢的生物,人類對她來說,似乎和魚和鳥都沒有什麼區別,她也不需要他們創造發明出的道具——多數時候,龍的軀體就是最好用的道具。

  所以她會去哪裡?

  蝙蝠戰機咬在龍的身後,緊追不舍,達米安望著前方飛翔的黑影,目光不敢移開分毫。他很清楚龍的速度有多快,或許他一個錯眼,法芙娜就會消失在雲層之後了,那時候想要找回她恐怕會很麻煩。

  等回去之後,布魯斯肯定要為他擅自把蝙蝠戰機開出來禁他的足,不過達米安現在沒空去想這個,他更在意他能不能追回他的龍。

  山脈在平原上蜿蜒起伏,層層濃綠裝點著如龍脊般的山巒,龍忽然壓低高度,強勁的雙翼在風中鼓動,一頭扎向積雪覆蓋的山巔。

  達米安操控蝙蝠戰機跟上她,緊緊墜在她的身後,在龍的引領下,漸漸沒入冷灰色的群山。

  飛在前方的法芙娜承擔了巨大部分風壓,相對的,達米安的飛行也輕松起來,因此蝙蝠戰機輕而易舉地跟上了她的速度,穿過溪水流淌的峽谷。

  浮冰在溪水中載浮載沉,不時與溪水裡的碎石碰撞,濺出雪沫般的水花,又歡呼著衝出峽谷。

  又一次拐過一道山壁,法芙娜終於放慢了速度,在一段滑翔後,她收起龍翼,落在了覆蓋白雪的山岩上,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蝙蝠戰機。

  和法芙娜對上眼神,達米安也松了口氣——她很清楚自己跟在後面,也就是說,她並不上真的想要離開。

  龍看了他一眼,忽然張開嘴,赤紅的龍炎噴吐而出,積雪在烈焰中迅速融化成水,沿著山壁向下流淌,法芙娜邊噴火邊原地轉了一圈,火焰也融化出了一片沒有積雪的山岩,還剩下點零星的石塊,被龍尾毫不留情地掃到了一邊。

  等燒出一塊停機坪,法芙娜才停止噴火,但緊接著龍扭過頭,拒絕達米安,轉身一搖一晃向著山上走去。

  這一幕讓達米安抿了下唇,沒說話。

  他操控戰機降落在山岩上,熄滅引擎,機艙門打開,他從艙門一躍而下,沿著法芙娜的腳印向前追去。

  達米安對雪山並不陌生,在他幾歲時,他就獨自一人翻越了雪山,雖然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比如之後一個月他都要吊著胳膊,但不得不承認,這種程度的環境嚴峻並不能讓他知難而退。

  法芙娜並沒有掩蓋自己的腳印,於是很快,達米安找到了他的龍——

  朦朧的白霧在水池上空氤氳,熱氣蒸騰而上,在寒冷中迅速凝華成細小的冰晶,隨著達米安走近,他的動作帶動了霧氣,白霧向著四周流動,隱約能看見龍的身影。

  在淡淡的硫磺氣味裡,達米安看看四周,確定地說:「你更喜歡在溫泉裡洗澡。」

  他有點理解法芙娜為什麼不高興了,如果她一直是在水池裡洗澡的話,她不能接受被用水管衝洗也是正常的,在她看來,那恐怕只是在玩。

  龍從鼻子裡嗚了一聲。

  她整條龍都泡在溫泉裡,又和之前在海裡一樣,只有半個腦袋露出水面,時不時看他一眼,然後低下頭,嘴裡一串串吐著泡泡,渾身散發著「我好委屈快來抱抱我」的氣息。

  但沒幾秒,她就自己調整過來了,又開始高高興興嗷嗚嗷嗚,尾巴啪啪拍打水面,示意達米安也下來。

  達米安還沒想好要怎麼安慰自己的龍,結果只是思考的工夫,法芙娜就又恢復了之前的親親熱熱,他卡殼了一下,看看一臉期待的龍,最終慢慢在溫泉邊坐了下來。

  「好吧,但是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法芙娜歪了歪頭,忽然轉身向著溫泉另一邊游去,漸漸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很快達米安聽見嘩啦的水聲,接著是甩水的聲音,之後四周才重歸寂靜,只剩下他一個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熱氣對面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達米安睜開眼睛,望向白霧之中的黑影,在水花聲裡,法芙娜迅速游到他面前,低頭松開牙齒,讓叼了一路的小花落到達米安面前。

  藍紫色的小花漂浮在水面上,花瓣在溫泉的熱氣裡微微蜷縮,龍在溫泉裡一屁股坐下,抬頭看著他,像極了想要搖尾巴湊近又有些不敢的狗狗。

  達米安對於花沒有任何興趣——但這說的是正常情況下,他的龍帶給他的花,當然是不一樣的。

  他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後還是拿起花,用非常勉強的語氣說:「我收下了。」

  回去問問潘尼沃斯怎麼保存好了。達米安想。

  他們一直在山上待到了天黑。

  不要說這沒什麼好玩的,這可是和一條龍一起,光是讓龍帶著飛,就足夠讓人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了。

  隨著夜幕降臨,玩夠了的達米安總算覺得該回哥譚了。

  不過回哥譚不代表回家。

  達米安很清楚,以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回去等待他的肯定是禁足,而他也要再度面對他最大的敵人——無聊。

  夜晚才剛剛開始,這麼長的時間都待在蝙蝠洞裡也太浪費了,既然他的父親不帶他夜巡,那麼他就自己來。

  哥譚。

  男人把剛剛偷出來的現金塞進口袋,佝僂起身體,低頭匆匆向著巷口走去。

  眼看他就要走出巷口,一道迅疾的風聲從他後方掠過。

  「誰?!」

  男人緊張地轉過身,握著槍的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哆嗦著對准了後方的黑暗。

  一枚蝙蝠鏢從黑暗中飛出,在男人反應過來之前,准確地擊飛了他手中的槍。

  「不想下巴脫臼的話,你現在可以舉起雙手趴在地上了。」男孩的聲音從上方響起。

  男人戰戰兢兢抬起頭,一道龐大猙獰的黑影落在靠近小巷的屋頂上,鱗片上流動著如水的月光,它的身上,騎著一個哥譚人不可能陌生的人。

  羅賓居高臨下俯瞰著他,他身下的怪物豎瞳璀璨如同黃金。

  灼熱的吐息掀起男人的頭發,他瞪著眼睛,說不出話,腿一軟,跌坐在地,一股腥臭迅速從他身下彌漫開。

  「可、可……」他支離破碎地喃喃,「這是龍?龍怎麼可能……」

  從想要一條龍起,達米安就想過騎龍夜巡,現在他總算實現了這個願望,就算遇到的第一個惡棍如此沒用,也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羅賓現在可以說超級得意,恨不得立刻騎著龍闖一闖雙面人的老巢,或者讓法芙娜一把火燒干淨黑面具的軍火倉庫……總之要讓所有哥譚的惡棍知道,今後他將帶著他的龍一起維持哥譚的正義,這也終將成為他的城市。

  不過達米安還不至於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他嗤笑一聲:「那你需要更新你的信息渠道了,如果從監獄出來之後,你還敢重操舊業,羅賓和蝙蝠龍將會成為你一生的陰影。」

  當然,這個名號還有改進空間,他要想想怎麼縮短一點。達米安邊說邊琢磨。

  他手腳麻利地處理了這個竊賊,隨後迅速騎著法芙娜離開了現場——現在是布魯斯的夜訓時間,他再待久一點就要被他逮個正著了。

  不過仔細想想看,他也不是必須要待在哥譚。

  不久後,大都會。

  「抱歉,我來晚了,羅賓!」小喬從空中躍下,「收到你的消息我就來了,你肯定想不到我帶了誰過來——」

  他讓出身後的大狗:「看!我把我們家的小氪帶來了!」

  雖然看起來只是一只普通的白色大狗,但事實上,小氪和超人一樣來自氪星,也就是說,它一樣擁有那些令人驚嘆的能力。作為肯特家的一員,小氪一直是家庭的好伙伴,這也是為什麼小喬其實沒那麼渴望擁有一條龍——他已經擁有更棒的朋友了。

  達米安就不止一次覬覦過小氪,以往每次帶小氪出來時,都能收獲達米安難得的好臉色,當然,他嘴上不會這麼說,就像現在——

  「很好,你的狗可以教法芙娜一些事。」達米安說。

  小喬不懷疑這個說法。當然啦,小氪可是非常聰明的,並且和他們一家一樣熱情友善,而達米安的龍,她非常像達米安,也就是說,「桀驁不馴」這一項的數值是最大值。

  趁著達米安擼小氪的時候,他湊到龍面前,羨慕地看著龍油光水滑的鱗片,很想伸手摸摸,但想想自己上次的遭遇——好吧,雖然不算很疼,但如果真的被龍咬住拔不出來就糟了。

  「為什麼她只喜歡你?」他小聲嘀咕。

  「我以為這不用解釋,」達米安邊擼狗邊說,「她是我的龍。」

  小喬:「……」不管這麼說,這真的很不公平。

  接下來的一晚上,兩個人帶著龍和狗,在大都會的上空飛來飛去,達米安騎龍,而小喬,他現在還沒有學會怎麼像老爸一樣飛,但沒關心,氪星狗也會飛,而且飛得比他更好。

  和往常一樣,今天也是助人為樂的一天。超人並不介意幫人們做些小事,典型例子之一就是救助爬上樹下不來的小貓,而小喬一直以來都接受著他的教育,也不會覺得用自己的力量做這些事顯得浪費,達米安倒是對此耿耿於懷,不過這是大都會,用他的說法,「你的城市」,就算不情願,他也只能遵循這裡的規則。

  於是他們救貓,制止車禍,抓搶匪,攔下闖紅燈的行人……一晚上時間過得很快。

  當街上行人漸漸稀少時,達米安終於宣布:「是時候犒勞一下我們的朋友們了。」

  他貢獻出了自己的錢包——「韋恩的錢包」,這個在小喬看來似乎可以無限抽出金錢的神秘道具——在快餐店打包了一份大到讓店員昏厥的外賣,隨後扛著外賣,和小喬一起找了處天台,開始了快樂的垃圾食品時間。

  漢堡,雞肉,魚塊,薯條,可樂……小喬充滿熱情地把這些東西擺開,一手抓起一個漢堡往嘴裡塞,臉頰像倉鼠一樣鼓鼓的,聲音含糊:「我早就想這麼吃了!但是老媽不喜歡我吃這些,為什麼它們這麼好吃?」

  達米安拿起漢堡,打開看了看牛肉餅和酸黃瓜,挑剔地皺眉:「通常來說,我不會吃這個。」

  「但是?」

  達米安咬了口漢堡,鼓著一側臉頰,矜持地說:「但是偶爾嘗試一下也不壞。」

  他們身後,龍龍和狗狗坐在一起,前者正用爪子好奇地戳薯條,接著舉起穿了根薯條的爪尖,把薯條塞進嘴裡,咬著爪尖眨了眨眼,後者在獲得小喬的許可後,早就快樂地埋頭大吃起來。

  達米安把吸管在可樂杯裡插好,看了眼身後的法芙娜,想了想,拿起一杯可樂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張嘴。」

  龍不解其意地張開嘴,當達米安把一整杯可樂倒在了她的舌頭上時,她愣了下,接著眼睛倏地睜圓了。

  達米安倒空一杯可樂,看著龍緩緩閉上嘴,嘴角噙著輕松的笑:「好喝嗎?」

  法芙娜似乎正在回味這個新奇的味道,聽到他這麼問,她眨眨眼,張開嘴,突然渾身一震,打了個嗝。

  法芙娜:「?」

  她猛地閉上嘴,把臉轉過去,結果又是一個嗝,於是整條龍都往上一跳,跳得她都有些發懵。

  法芙娜:「???」

  龍張開翅膀,陡然衝向不遠處的特拉華灣,試圖喝水解決這個問題,然而就算在飛的過程中,她依舊在打嗝,頻率還很高,於是達米安和小喬就這樣目送著她一跳一跳地飛遠……

  兩個小朋友面面相覷,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

  在小氪的幫助下,法芙娜總算不再打嗝,但回來之後,她看向可樂的目光充滿了警惕,無論小喬怎麼衝她晃可樂杯,她都視而不見地從他身邊繞過去,躺在達米安身邊,等他投喂。

  這樣輕松愉快的時間過得很快,當午夜降臨,小喬也跟他們告別——他還有作業要寫,而且老媽說如果他不按時睡覺就會長不高,達米安的大哥就是一個例子,在長身體的年紀,他天天跟著蝙蝠俠往外跑,導致現在身高也沒有突破六英尺的關卡。

  而這個被當做反面教材的案例此刻正站在達米安的面前,對著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達米安就當沒聽見,他從冰箱裡拿了瓶蘇打水,無所謂地問:「這次布魯斯打算給我什麼懲罰?」

  他們現在在主宅,龍則被留在了蝙蝠洞裡,也就是說,他們現在說的話,法芙娜——不,斯維特拉娜聽不見。

  想到這裡,迪克又忍不住想嘆氣。

  這不算個好開口的話題,但今天的事給迪克帶來了很重的危機感,他覺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那要問布魯斯,」他說,「至於你,我想你很需要知道一個消息。」

  達米安:「那說說看,理查德。」

  迪克:「你的龍能變成人——她是個小女孩,比你還小一點,我和布魯斯都見過。」

  「砰!」達米安擰斷了瓶頸。

  他像石像一樣緩慢地轉過頭,睜大眼睛:「你說什麼?」

  迪克憐憫地看著他,說出了一句在達米安聽來更可怕的話:「——她說你是她的新娘。」


第40章 龍10

  「……以防萬一,我問一下,」迪克問,「你該不會想和她決鬥吧?」

  不怪他這麼問,實在是達米安現在的狀態讓他有些發毛。

  達米安「為什麼我要她決鬥?」

  迪克「呃,你看,通常來說,在動物界,很多動物都會用毆打愛慕者來表達自己拒絕求愛的態度……」

  達米安「閉嘴。」

  看看達米安的表情,迪克慢慢閉上嘴,還很自覺地做了個拉鏈封嘴的手勢,表示自己不會再說話。

  用眼神逼退了迪克,達米安僵硬的神情總算有了點松動,仿佛龜裂的牆皮簌簌掉落,露出了真實而猙獰的表情……

  他沉默許久,終於宣布了自己的決定「我不能再養她了。」

  「……」迪克本來已經緩緩退下,聽到達米安這麼說,他頓時停步,一秒拉開拉鏈,很有求知欲地問,「我能問問理由嗎?」

  迪克的確沒有想到,達米安最先考慮的還不是新娘的問題,反而是這個——怎麼看,要不要養斯維特拉娜,這件事的優先級都沒有他突然多出婚約這件事高。

  達米安的表情裡依舊殘留著僵硬的痕跡,他看了迪克一眼,大概是嫌棄他居然會聽不懂,接著生硬地說「很簡單,我不會養野獸小子。」

  他的隊友之一野獸小子,能夠自由地變形成任何動物,除了那些動物永遠是明亮的綠色以外,在他開口之前,光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他並不是真的動物。

  既然他不會養野獸小子,那麼當然也不可能養一條會變che:n-g人的龍。

  這個理由說服了迪克,也讓他松了口氣,感覺自己和布魯斯終於可以放下最大的擔心了。

  眼下的局面比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還要好,他們原本以為最大的難題會是知道真相後達米安依舊想要養斯維特拉娜——不,他們又不是什麼奴隸主,沒有把人……好吧,一半時候是人的生命當成寵物飼養的習慣——如果達米安不想放棄斯維特拉娜,那麼以小姑娘對新娘的專一程度,他們也很難真的把他們分開。

  但如果是達米安主動想要遠離斯維特拉娜,那麼事情就好辦很多了。

  「很高興你能這樣決定,這整件事的確很遺憾,不過你以後總會找到更好的寵物的。」迪克輕快地說,「那麼就只剩下另一個問題了,關於你們的——」

  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到了一陣重物翻倒的聲音。

  迪克和達米安同時閉上嘴,不約而同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意識到聲音的來源時,他們下意識轉頭對視一眼。

  ——聲音是從酒窖裡傳來的。

  一個擁有漫長歷史和古老傳統的家族不可能沒有酒窖,韋恩家族的酒窖裡儲存了數量眾多的稀世美酒,但凡有幸參觀過的人,無不感嘆這座酒窖可以說是韋恩家族的寶貴財富之一。

  不過在布魯斯·韋恩接手了酒窖之後,酒窖裡的庫存逐漸呈現出可怕的下跌,基本上每次收拾酒瓶時,阿福都會波瀾不驚地提醒一下他的主人,再這樣下去,或許韋恩家族的下一代只能繼承一座空酒窖了。

  達米安目前對酒沒興趣,在他看來這只是一種可以消毒的燃料,至於飲用?這只會影響他的判斷力和身體平衡,他並不打算體會那種身不由己的眩暈感。

  雖然有敵人潛入韋恩莊園的情況很少見,但兩個人並沒有因此而放下警惕,而是無聲無息地接近酒窖,在酒窖門外停下,手中武器蓄勢待發。

  「砰!」

  達米安一腳踹開門,門板重重向後撞去,他跳進酒窖,迪克緊跟其後,接著兩個人同時抬頭看去——

  喝空的酒瓶散落在地上,堆積成了規模可觀的小山,龍躺在酒瓶堆上,爪子放在肚皮上,醉眼朦朧地望著他們,不時打個酒嗝,看起來就仿佛躺在黃金珠寶堆成的山上。

  看到他們進來,龍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隨著她的笑容,一口鋒利如同b-i'sh0u的尖牙也顯露無遺。

  「……」迪克蹲下來,撿起一只酒瓶,看了看標簽,語氣微妙,「伏特加。」

  能放在韋恩莊園的酒窖裡的伏特加,品質和度數自然不用說。

  他再看看周圍的酒瓶的數量,頓時大概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他們聊天時,在蝙蝠洞待得無聊的幼龍打算偷偷溜進主宅,結果不知怎麼闖進了韋恩莊園的酒窖,接著被美酒吸引走不動路,又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不,這已經稱得上海量了,只能說她漏算了這些酒的度數。

  迪克現在連一句「未成年不能飲酒都說不出來」,想想看,斯維特拉娜唯一會說以及聽得懂的語言就是俄語,也就是說,她應該是在俄羅斯附近長大的,而對俄羅斯人來說,伏特加基本上就是和水一樣的東西……

  很顯然,幼龍現在已經醉得神志不清了,她看了兩個人一會,注意力又偏移開,接著搖搖晃晃站起來,卻沒有撲向達米安,而是舉起了雙爪。

  龍的尾巴在地面上「啪啪」打節拍,身體也隨著節奏扭動,翅膀風扇一樣呼呼撲扇,帶著她龐大的身體,歪歪扭扭地原地轉起了圈。

  如果用……開放的眼光來看,不難判斷,她現在屬於喝多了開始跳舞。

  迪克「……」

  他實在無法對眼前的一幕發表任何看法,不由得捂住臉,下意識看了眼身旁的達米安,隨後發現他的反應和自己想的有點不一樣。

  羅賓盯著在酒窖裡跳舞的龍,眼底浮現出前所未有的掙扎之情……

  迪克「……」

  為什麼他的龍能變che:n-g人。達米安再一次痛苦地想。

  ……

  既然知道了他的龍還可以變che:n-g人,那麼不管她有多可愛,達米安也沒有辦法讓自己無視這點繼續養她了。

  而這只是一點小事,更重要的是,龍認為他們已經結締了婚約。

  在知道龍是怎麼看待他之後,達米安再回想之前的相處,終於對很多事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也更加真情實感地痛苦了起來——他原本以為那是美好的和龍嬉戲的記憶,現在都變成了龍對他的圖謀不軌,而達米安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深刻理解。

  為什麼喚龍歌能引來龍,為什麼在他試圖捕捉龍時龍似乎毫無反抗的意思,完全是在等著他打她,為什麼之後她會把自己抓走,為什麼會丟進龍島上的洞穴裡,為什麼會給他帶魚,給他送花,為什麼會對接近他的人充滿敵意,為什麼——

  ……達米安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的美好記憶全部被污染了。

  這個婚約當然不能繼續維持下去,他必須盡快想辦法解除婚約。

  但想要解除婚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作為知情人之一,迪克自告奮勇,表示很樂意幫達米安勸說一下小姑娘,用他的說法來說,「我對自己的說服能力還是挺有信心的,說起來,你覺得我們能不能嘗試找到她的父母?我覺得絕大部分父母都會覺得這只是個玩笑,哪怕是龍也應該一樣」。

  對於迪克的異想天開,達米安連嗤笑都懶得發出,在他看來,這個想法只能說非常天真。

  相處了幾個月,達米安也覺得自己對法芙娜的性格有所了解,在固執上面,她絕對不輸給他們家的任何人,所以讓她改變主意也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如果她已經認定了某件事,那麼達米安不覺得簡單的拒絕就能讓她死心。

  他必須拿出更加強有力的理由,而這毫無疑問要從龍身上下手。

  羅賓思索片刻,很快有了想法。

  達米安並不非常了解龍,他相信這個世界上了解龍的人也寥寥無幾,但和普通人比起來,他還有一個優勢——他去過龍島。

  在離開龍島前,法芙娜給他表演了一場皮影戲,那時候他沒有想過龍可能變che:n-g人,再加上沒有解說旁白,所以很多情節達米安並不理解,但現在,結合「龍可以變che:n-g人」這個事實,那出表演裡莫名其妙的情節忽然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

  達米安猜想,那場皮影戲所講述的,應該就是法芙娜的同族,甚至父母的故事。

  勇士殺死龍後,他返回了家鄉,被人們尊為鬥龍士,而在那之後,龍也從這片土地上銷聲匿跡,人們漸漸忘記了殘酷的過去,獻上少女的習俗也逐漸變成了婚禮儀式。

  很多年後,鬥龍士的孫子在迎娶公爵之女的婚禮上唱響了喚龍歌,於是一度消失的龍出現在婚禮上,帶走了他的新娘。

  龍將新娘帶回龍島,丟進那個垂直的洞穴,他並不想傷害人類,只是他無法控制住身體裡的「龍」,所以才把她丟進洞穴,希望能夠保護她遠離龍的利爪,而他沒有想到,愛情就這樣突兀地降臨在了人和龍之間。

  他們在島上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但龍的陰影仍然存在在他們之間,在面對愛時,龍最終選擇了退縮,他將少女帶到石床邊,告訴了她龍繁衍的真相。

  龍沒有雌性,所以他們總是抓走少女,他們用火焰點燃新娘,讓她們在痛苦中燃燒,血肉化作灰燼,而幼龍在新娘的骨灰中浴火而生,以人類嬰兒的形像睜開眼睛。

  龍總是渴望點燃他們的新娘,如果不想死,她應該離開龍島,回去繼續那場被打斷的婚禮。

  後面的情節是龍將新娘送回去之後的事,對達米安來說沒什麼價值,於是他沒有繼續回想,只是重新回憶了一下這之前的劇情,最終確認他的猜想應該是正確的,這就是龍繁衍的真相。

  唯一的漏洞是法芙娜的性別,但這似乎也不影響她把他放在石床上——至少那一刻,她的確想要點燃他。

  這個理由也足夠有力,如果法芙娜真的打算這樣做,達米安也不介意把她視為敵人打上一架。

  迪克的說服到底有沒有成功,達米安不知道,不過他猜沒有,龍可不是理查德的那些前女友,沒有那麼好說服。

  而等達米安看到龍時,他更加堅定了這個猜測。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龍的眼睛一下亮了,接著歡快地撲過來,想要蹭他。

  可惜這次她沒有如願——達米安伸出一只手,抵住了撲過來的龍。

  男孩冷淡地說「我們談談。」

  他用的是俄語,而不出所料,在聽到他這麼說時,龍很明顯地愣了下,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麼忽然用了她能聽懂的語言。

  但既然是談談……

  猶豫一瞬,龍還是閉上了眼睛。

  當她在飄散的火星裡睜開眼睛,站在達米安面前的已經是一個金發綠眼的小女孩了。

  「你想談什麼?」她好奇地問。

  達米安皺眉打量著她。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進行交流,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另一面。

  她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或者更小點,從人類的角度來說,漂亮得讓人驚艷,但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絕對不會覺得是她是人。

  她的很多小動作帶著強烈的龍的痕跡,因為沒有經過人類禮儀的□□,她身上仍然保持著完全天然的野性氣質,達米安很快發現,比起人類,她看起來更像是披著**的龍——當她皺起鼻子嗅了嗅空氣時,看起來和法芙娜毫無區別。

  不管腦海裡想像過多少次,親眼見到他的龍變成了人,達米安還是感到一陣強烈的失落。

  他的龍沒了。他漠然地想。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斯維特拉娜。」他說,「達米安·韋恩。」

  「達米安·韋恩。」斯維特拉娜念了一遍,滿意地點頭,「這是你的名字?很好聽。」

  至此,在朝夕相處了三個多月後,他們總算互通了姓名。

  達米安不打算拖延,他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情況「喚龍歌是我在一本古籍裡找到的,我不清楚它真實的用途,無論你是怎麼認為的,在我這裡事情都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打算同意。」

  斯維特拉娜眨了下眼。

  她說起俄語時嗓音軟乎乎的,和她說出的話截然不同「我覺得這沒什麼,龍抓新娘的時候從來不需要新娘的同意。」

  達米安皺了皺眉「在你的故事裡,龍可不是這樣做的。」

  聽他這麼說,斯維特拉娜明顯很高興「所以你看懂了是嗎?達米安?」

  「如果你是說你們是怎麼繁衍的話。」達米安說,「你們會燒死新娘,讓她們在痛苦中化為灰燼,而你們從灰燼中浴火而生,這就是你打算對我做的,說真的,你不會覺得你能辦到吧?」

  斯維特拉娜的眼睛睜大了點「當然不,我又不想燒死你。」

  她老氣橫秋地說「爸爸也沒有燒死媽媽,所以我覺得這個儀式應該還有改進的空間,只不過我現在不知道,不過你可以等我以後嘗試。」

  他們都沒有退讓的習慣,所以他們都不會讓步——達米安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麼看來,這件事比他想像得更棘手,但這不足以讓達米安退縮,反而激發了他的好勝。

  「我沒記錯的話,在你的故事裡,龍最後把人類送了回去。」他說。

  和他想的一樣,斯維特拉娜記得很清楚「對,有這一段,但那是因為爸爸覺得媽媽不應該愛他,她應該愛人類,她的丈夫在等她——」

  「很好,」達米安打斷了她,「聽得懂的話,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斯維特拉娜「?」

  她呆了一瞬,忽然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問「你也有丈夫在等你嗎?」

  達米安「……」

  「隨你怎麼說吧,」他決定不和斯維特拉娜糾纏,「人類只會和相愛的人結婚,你應該也知道。」

  ——才怪。達米安一點也不相信這番話,不過這不妨礙他用來堵住斯維特拉娜的嘴,反正她對人類不可能有多深入的了解,不可能知道他所說的話的真偽。

  而光是這些,還不夠讓斯維特拉娜知難而退。

  她不死心地盯著他,追問「那你的婚禮在什麼時候?」

  真正接觸之後,達米安不難發現,斯維特拉娜明顯非常相信她父母的故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故事來的,也更容易接受故事裡發生過的事重新上演。

  雖然他的情況和故事裡的新娘一點也不一樣,不過這不妨礙達米安套用一下。

  「三天後,」他面不改色地說,「順便,人類的婚禮不歡迎龍。」

  龍一錯不錯地注視著他。

  「所以你並不想當我的新娘。」她說。

  達米安不難從這句話裡聽出斯維特拉娜的難過,但想想自己知道她可以變che:n-g人時仿佛晴天霹靂的心情……他就絲毫升不起憐憫,只想讓斯維特拉娜變回去。

  想到這裡,達米安冷酷無情地說「當然不,我從來沒有同意過。你可以離開了,如果不想被驅趕的話。」

  小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火光倏地亮起,龍轉頭看他,隨後扇動翅膀,向著遠方飛去。

  達米安沉重地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天際。

  好的。他想。

  那麼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給自己舉辦一場婚禮了。


第41章 龍11

  「……所以你的龍飛走了。」小喬說。

  他小心地斜覷達米安的臉色,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好友正神情不善地盯著空氣,不知道在想什麼。

  「是我讓她離開的。」達米安冷淡地說。

  小喬:「……」那為什麼你臉色看起來像是沒睡好。

  前兩天,他們還帶著小氪和法芙娜一起快樂垃圾食品,結果今天,小喬帶著想給龍龍的禮物趕來,卻只看見了孤身一人的羅賓,而且氣勢比以往還要有壓迫感,一看就知道他渾身縈繞著一股低氣壓,隨時可能化作達米安號龍卷風,粗暴地降落在某個人頭上。

  小喬總覺得,在他們那天晚上分手之後,達米安肯定還遭遇了什麼,直接導致法芙娜離開了他。

  小喬從媽媽那裡學到過很多和人相處的經驗,其中有一條,就是在朋友明確表現出不想提及什麼事時,他最好也收起全部的好奇心,當做不知道。

  「哦,好吧。」他善解人意地拍拍達米安的肩膀,「那今天我們有什麼訓練?我已經准備好了。」

  達米安也恢復過來,扯上鬥篷兜帽,把自己的臉藏在陰影裡:「終於你知道應該主動一點了,走吧,我們要做的還很多。」

  ……

  在斯維特拉娜離開後,達米安重新過上了沒有龍的生活,沒有對他心懷不軌的龍,他應該感到輕松,平靜——以及最重要的,無聊。

  沒有龍的生活和達米安想得差不多,但又在很多地方截然不同。

  他不打算說自己已經習慣一睜開眼就能看到趴在窗口看他的龍,當然也不打算說他現在還留著那朵藍紫色小花做成的書簽,又或者吃水果時會無意識思考要不要留一半,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沒有龍之後,達米安再度和熟悉的無聊狹路相逢。

  而讓他更不爽的是,不止一個人看出了他的無聊。

  「……其實我覺得,你也沒有必要趕走她的。」迪克在知道斯維特拉娜離開後,很是遺憾地說了句。

  達米安很懷疑,這個忽然惋惜起來的家伙真的是之前那個焦慮到每周都要回一趟哥譚的理查德·格雷森嗎。

  「那不是驅逐,」他糾正道,「我只是讓她知難而退。」

  「用婚禮當做理由?」迪克笑著說,「如果你能在三天內找到一個新娘,布魯斯恐怕會先禁你的足。」

  達米安早有成算:「我已經有人選了。但這不是婚禮,你的智商降到和她一個水平了嗎?只要她覺得是婚禮就行。」

  迪克:「……」是啊,斯維特拉娜甚至可以把羅賓的制服當做嫁衣,她恐怕還真的分辨不出什麼是婚禮。

  所以達米安要做的,其實就是在三天後舉辦一場「看起來似乎有那麼點像婚禮」的儀式,讓可能在暗中觀察的斯維特拉娜相信這是真的就夠了。

  「唔,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有問題,」迪克從盤子裡拿了塊餅干,「為什麼你這麼不能接受?雖然她能夠變che:n-g人,但在這之前,她一直是以龍的形像出現在你面前的,不是嗎?」

  達米安翻了個白眼。

  「我養她是因為她是龍,」他說,「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迪克:「……」怎麼說,他好像有點理解了。

  如果一開始認識斯維特拉娜時,達米安就知道她能夠變che:n-g人,那麼他雖然不至於像對待龍那樣,但應該也能把斯維特拉娜當做隊友接納,會向她伸出手,邀請她加入他的團隊……諸如此類,那樣他們的關系也會固定在隊友上。

  但寵物不一樣。對達米安來說,寵物比較像是家人,而他對他的龍投入了很深的情感,現在忽然讓他知道他的龍可以變che:n-g人還對他心懷不軌,他當然無法接受。

  而迪克也知道,雖然經常表現得仿佛冷血無情,但達米安並不真的毫不在意感情,他會在意父親,在意哥哥,在意朋友和隊友,就連對他的母親,他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感情。

  他的確通過拒絕斯維特拉娜讓她離開,可他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把投入的感情全部忘卻,所以相比起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在干什麼的斯維特拉娜……達米安的確才更像是無辜被騙了感情的那個。

  想到這裡,迪克也忍不住對達米安多了幾分同情。

  他拍拍達米安的肩膀:「我明白了,明天我會來出席你的『婚禮』的。不過說真的,她會這麼簡單就接受嗎?我印像裡龍可不是這麼大度的生物」

  達米安:「嘁。」

  不過對於迪克的問題,他想了想,還是回答:「她會的。因為她的父母就是這樣的。」

  迪克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於是放下心離開,但他不知道,達米安卻很快因為他自己的話而陷入了思考。

  直到「婚禮」的這一天,他依舊在思考這個問題。

  「你在想什麼?」小喬問。

  他最近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會出來找達米安,今天是個周末,正好達米安給他留言說有事需要他,他干脆和老爸老媽說好,抽出一整天時間,高高興興來找自己的小伙伴。

  而會面之後,小喬也知道了他今天的任務——和達米安一起行動。

  達米安給他解釋了事情經過,出於一些理由,龍可能會在今天回來看他,如果她覺得他不需要她,那麼她就會就此離開,不會再糾纏達米安,相反的話,她可能還會留下。所以達米安需要他幫忙,他只要表現得和達米安關系很好,讓龍覺得她不被需要就好。

  這整件事透著點詭異的氣息,但小喬想想看,自己本來也是要和達米安一起巡邏的,現在還能順便幫他解決麻煩——雖然他還是不清楚為什麼達米安忽然就拒絕養龍了——他沒有理由不答應。

  不過很快,小喬就發現他的朋友一直有些走神。

  聽到他的聲音,達米安才回過神:「沒什麼。」

  ……但是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小喬想。

  另一邊,達米安還在想斯維特拉娜給他表演的皮影戲。

  或許現在,斯維特拉娜就在哪裡默默注視他。她肯定會來看他,這點達米安從不懷疑,他清楚斯維特拉娜只要認定一件事就絕對不會輕言放棄,因為如果換成他,他也一樣。

  而她現在大概也看到她想看到的了,她會相信他所說的話,說不定她已經離開了。

  事情到此為止都很順利,不出意外,今天之後,她就會徹底放棄糾纏他了,就像那出皮影裡演的一樣,而他甚至不需要多做什麼,只需要和往常一樣就行,喬納森不會知道他和斯維特拉娜之間都發生過什麼。

  他知道斯維特拉娜的父母最終還是在一起了,不然也不可能有她,但這和他沒什麼關系,讓他們重新擁抱彼此的是愛,他又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但達米安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那出皮影戲的最後一部分。

  龍將少女送出了龍島,她在海上和尋找她的未婚夫相遇,和他一起返回陸地,很快,他們重新舉辦了婚禮。

  而在她離開後,龍孤獨地在島上徘徊,在他們去過的每一個角落,尋覓曾經笑鬧時的痕跡,他能感覺自己體內的「龍」在憤怒地咆哮,促使他想要去奪回他所愛的人,哪怕他最終會將她燒成灰燼。

  婚禮如期舉行,身披嫁衣的少女躺在小船中,緩緩飄向湖的中央,對岸,鬥龍士的孫子在等待她;而龍來到了島嶼的最高處,在狂風暴雨中,握緊她送給他的樂器,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在墜落中,他的本能瘋狂催促他化身為龍,而他強行壓制住了化龍的本能,以人的面貌,向著海面墜落。

  這一刻,在遙遠的海的那端,少女終於做出了選擇,她忽然從船上坐起,對著灰蒙蒙的天空,唱出了喚龍歌。

  以小女孩的角度來說,這應該算是個非常浪漫的故事,而以斯維特拉娜對這個故事的熱衷程度來看,達米安毫不懷疑,她絕對會希望有朝一日這一幕能發生在她身上,甚至會想要親自扮演主角。

  在故事裡,如果少女沒有唱響喚龍歌,龍最終會以人的身份墜入破碎的浪花中,這是他為自己選定的結局。

  那麼如果換成斯維特拉娜,她會怎麼做?

  達米安並不確定——而讓他煩躁的也是這點,他不確定她會怎麼做。

  正常來說,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但換成龍?達米安能知道的就是斯維特拉娜很熱衷於這個故事,而以她之前的表現……達米安覺得她並沒有聰明到哪裡去。

  嚴格來說,這只是他的胡思亂想,更大的可能是斯維特拉娜選擇放棄,去尋找下一個呼喚她的人類,反正她看起來也不怎麼挑人類,只要是個人會唱喚龍歌她就都可以,他完全沒必要擔心。

  恐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概率,她才會愚蠢到選擇從懸崖上跳下。

  「給你一個選擇。」達米安突然說。

  小喬停下來:「什麼?」

  「有億萬分之一的概率,有個人可能會選擇z-i'sa,也可能不會,而你不能確認這會不會發生,如果想要阻止的話,你會付出非常沉重的代價。」達米安說,「說說你的選擇。」

  小喬不假思索:「當然是救人。」

  他不需要思考,因為他的父親總是這麼告訴他的,當好人遇到了麻煩,他們就該去幫助他人,只是達米安一直對這種正義感抱有質疑,並且致力於讓他認識到這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但這次,達米安只是看了他一眼。

  「你運氣不錯,這次我認可你的想法。」他干脆地說,「我還有點事,你應該記得回家的路。」

  小喬望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半晌才意識到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和小喬分開後,達米安不再浪費時間,掏出鉤索槍,直奔最近的樓頂。

  「從前沒有時間,沒有土地,萬物混沌,記憶蒙塵。」

  他用俄語念出古老的誦詞,一邊向著高樓發射鉤索槍。

  「往事如煙,轉瞬即逝,河水冰封,化為虛無。」

  鉤索迅速收縮,牽著他向樓頂飛去,幾秒後,達米安踩著樓頂邊緣,翻身躍上樓頂。

  他喘了口氣,向著灰蒙蒙的天空,唱響了喚龍歌。

  「時間如湍急河水,誰也無法從中脫身,待嫁的姑娘等待著丈夫,如同等待死亡的時刻。」

  「她通身純白,仿佛穿著白色的殮衣,她注定死亡,婚禮的鐘聲回響。」

  希望他來得及。達米安想。

  他深吸一口氣。

  「帶她去,帶她去,飛來吧,降臨吧,永遠為你奉上,年輕的姑娘——」

  當最後一個音符飄向天空,達米安的披風在風中獵獵翻飛,他抬頭看向天空,尋找那道生著雙翼的身影。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冷不丁從角落裡撲出,一把抓起他,龍翼猛地張開,瞬間就把達米安裹挾著飛遠了。

  達米安:「……」

  他目瞪口呆,過了會才總算理解了這是怎麼會是——剛剛龍是從他身後突然撲出來的,根本不是被喚龍歌召喚飛來的,也就是說,她其實一直在他附近暗中觀察……不,她根本就是從三天前就在跟蹤他,從來、根本、完全沒有想過要z-i'sa!

  想通了這一切,達米安幾乎是咬牙切齒,踹了踹龍的爪子,讓她把自己放下來。

  龍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在雲中鑽了幾回,等鑽出雲層時,他們已經遠離了哥譚,來到了海面上。

  附近正好有漂浮的浮台,斯維特拉娜把他放下,蹲在他面前,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但這次,達米安不會再被她騙到了。

  「你早就計劃好要來抓我?」

  他邊說邊脫下披風,向著斯維特拉娜丟過去,正好蓋住了剛剛變che:n-g人的她。

  一陣窸窸窣窣後,金發碧眼的小姑娘從披風下鑽出來,他的披風給她披上還顯得有些長,只露出一截細白的腳背,任何人看到這一幕,恐怕都會忍不住心生憐愛。

  但所有的憐愛,在聽到她的下一句話時,恐怕都會煙消雲散。

  她盯著達米安,眼眸清澈如同色澤艷麗的高山湖泊,脆生生地說:「對啊,龍就是要搶新娘,我本來就打算在婚禮上把你搶走!」

  達米安:「……???」

  他以為她只聽過那一個故事,結果斯維特拉娜其實也聽過惡龍搶公主的故事——

  「而且你騙了我,這不是婚禮,」龍振振有詞地說,「除非你要說你主動離開,然後選擇來呼喚我,所以我來了——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她看著他的眼睛。

  斯維特拉娜說:「沒有新的婚禮,也不會有人來帶走你,因為是我先來了。」

  對她來說,從他唱出喚龍歌時起,他就是她的世界裡獨一無二的了。

  火星簌簌飄飛,披風緩緩落下,龍低頭俯瞰達米安,金色豎瞳裡倒映著他綠色的眼眸。

  她緩緩低下頭,將腦袋貼在他的胸前,親昵地蹭了蹭,胸腔裡發出陣陣咕嚕。

  「……」

  在龍溫順的咕嚕聲裡,達米安最終還是伸出手,不自在地摸了摸龍的腦袋。

  「你說得對,」他承認,「是龍先來的。」


第42章 龍12

  沒有花費多長時間,韋恩家就再度接受了莊園裡會多出y-i條l0ng的現實。

  其實過了心裡那一關的話,接受起這個也沒那麼難——斯維特拉娜一點也不喜歡變che:n-g人,絕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以龍的形像示人的,再加上雖然外表依舊是龍的猙獰,可她平時那個粘人勁實在沒什麼威懾力,給人的感覺更像是養了只過於龐大的狗。

  至於到底是要過哪一關——

  當斯維特拉娜第一萬次嚴肅地圍著達米安轉,並且露出困惑的眼神時,迪克總算靈光一現,意識到龍到底在困惑什麼。

  「……」他看了眼達米安,冷汗直冒地心想,他居然忘記了那件最重要的事。

  可能是刺客的心理素質都非常強,那天之後,達米安居然就迅速接受了他的龍一直把他當做新娘的事,不能說他默認了,他的確很清晰地拒絕了斯維特拉娜,但龍到底是怎麼認為的,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而斯維特拉娜的表現也很有意思——她已經聽到達米安是怎麼拒絕她了,但在小姑娘心裡,他不認可那是他的事,和自己怎麼認為沒關系。

  在達成這樣的默契後,一人一龍居然又恢復了之前的和睦關系,即使知道彼此都在雞同鴨講,依舊相處得還算愉快……

  ……當「出席婚禮」的迪克看到達米安騎著龍回莊園時,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排自己的面部表情。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達米安牽著龍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過,只拋下一句話。

  「什麼,都,別說。」

  迪克向他投去飽含敬佩的目光「……」

  該說不愧是布魯斯和塔利亞的兒子嗎,他甚至還能繼續面不改色地騎龍。

  鑒於達米安的鎮定表現,迪克想了想,覺得和他說清楚前因後果估計沒什麼難度。

  而達米安的反應也的確沒有多激烈。

  「……」

  他用漫長的沉默作為開場白,接著面無表情地說「她理解錯了,龍依靠燒死新娘來繁衍後代,至少在她之前是這樣,這樣所誕生的龍都是雄性。但只是把人放在石床上是不可能造成什麼後果的。」

  迪克「也就是說,你不會孵蛋?」

  「……」達米安容忍地說,「什麼,都,別說。」

  在問清楚了達米安和斯維特拉娜其實什麼都沒有之後,迪克欣慰地想,他和布魯斯大概都能放下心了,剩下的就是和斯維特拉娜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談話的時機不好找,只要不是和布魯斯一起行動,達米安基本上都是騎著斯維特拉娜去夜巡的,並且他現在在試圖說服布魯斯讓他平時也騎龍,布魯斯嚴令禁止過好幾次,不過很可惜,如果達米安會百分之百服從要求,那他恐怕應該改名叫喬納森——甚至就連小喬也會有叛逆的時候呢。

  迪克等了好幾天,才總算等到了一個機會。

  趁著達米安沒帶斯維特拉娜出門,他迅速閃過來,堵住了正打算飛走的龍。

  在所有兄弟之中,迪克應該是和達米安關系最好的一個哥哥,因為他們接觸比較多,斯維特拉娜也逐漸對他放下了戒心,至少現在見到他出現,她也只是懶洋洋地躺著甩甩尾巴,而不是迅速爬起來衝他齜牙。

  按照慣例,迪克先把衣服遞給斯維特拉娜。

  「我想聽你講講細節,」他說,「你說你覺得你即將擁有一個後代……所以你們在龍島上都做了什麼?」

  眼前的龍轉瞬間變成了小女孩,和每一次變che:n-g人時一樣,斯維特拉娜的臉上寫滿了不情願。

  「睡覺。」她簡單粗暴地說。

  迪克「……」

  他本來想迂回一點,通過問清楚他們都做過什麼,來詳細說明這些事是不可能生小龍的,但他沒想到,斯維特拉娜用這麼一個單詞堵住了他……

  他總不能說睡覺不可能導致意外,這樣說反而等於誤導龍。

  他換了個說法「你知道你的爸爸媽媽是怎麼生下你的嗎?」

  「生?」斯維特拉娜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們沒有生,我是從天上來的。」

  迪克「……?」

  小龍天真地說「爸爸媽媽說過,我是他們從天上帶回來的。」

  這一瞬間,迪克的腦海裡滾過了諸多少兒不宜的畫面「……」

  等等,不會是他想得那樣吧。

  迪克及時剎車,險之又險地把這些畫面驅逐出去,艱難地說「但你的爸爸是龍,你是第一個女孩吧?所以情況也有些變化。」

  斯維特拉娜「什麼變化?」

  「比如僅僅是把人類放在石床上,或者一起在天上飛……這些其實都不可能制造小龍?」迪克說。

  斯維特拉娜「?!」

  龍震驚地站了起來,看向迪克的目光裡滿是茫然,有些無助地求證「是這樣嗎?」

  迪克「唔,至少人類之間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小姑娘的身體虛弱地晃了晃,看起來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看她這個樣子,迪克都有些不忍心繼續下去了,但下面的話才是重點,他覺得如果知道了這點,小姑娘大概很久都不會考慮怎麼生小龍了……

  他輕聲說「而且絕大部分生物都是雌性生育後代,你應該知道吧?」

  斯維特拉娜「……」

  她臉上滿是晴天霹靂一樣的驚恐,仿佛看到了世界在眼前爆炸,僵硬了許久,才同手同腳地走遠了。

  直到她消失之前,迪克都能聽到她無神的喃喃「為什麼會這樣……」

  迪克「……」

  但不得不承認,看到她這樣的反應,迪克很是松了口氣,心情也輕松不少,覺得他們總算能放下心了。

  可惜他悠閑了沒多久,就被氣勢洶洶闖進門的達米安撞了個正著。

  「你對我的龍說了什麼?」他高聲質問,「她現在一看到我就會驚恐地跳起來逃跑,你說了什麼才讓她變成了這樣?」

  迪克「……」

  他幽幽地說「可能她覺得你看她一眼她就要孵蛋吧。」

  達米安「……」

  ……之後大概過了一個月,斯維特拉娜的驚恐之情才逐漸消散——當然也可能是她被達米安看了好多眼,但到現在也沒有要孵蛋。

  於是達米安也總算能夠實施一件他想做很久的事。

  「……你真的同意了?」小喬確認了一遍,「你教我用劍,我把我的胳膊借給你?」

  他有些受寵若驚——自從知道達米安曾經的身份後,他就纏過達米安好多次,想要他教自己用劍,可惜每次達米安的回答都是一個詞,「不要」。

  結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達米安居然忽然同意教他了。

  「我能問問你要我做什麼嗎?」小喬謹慎地確認。

  達米安「等我一下。」

  他從天台上跳了下去,接著沒了動靜,小喬在天台上等了半天,等得幾乎要睡著,忽然聽到了狂風聲,他急忙睜開眼睛,隨後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達米安扛著、不,應該說舉著斯維特拉娜躍上了天台,龍的前後腿都被牢牢綁著,只剩下翅膀在努力扇動,也是因為這樣,達米安才能不算非常費勁地把她舉上來。

  但這一幕的視覺效果依舊很驚人,要知道,達米安可不是氪星人,他應該只是一個普通人類……

  好吧。想想達米安的爸爸,好像他們也不能說很普通。

  想歸想,小喬還是忍不住問「你在干什麼?」

  達米安神色陰沉「……她在家具上磨骨刺,潘尼沃斯說在她磨完骨刺之前不許她進主宅。」

  小喬「呃,所以你要幫她磨骨刺?」

  「我試過了,龍的骨刺非常堅硬,普通磨具沒辦法打磨下哪怕一點,如果用激光打磨的話,很可能傷到她。」達米安說。

  小喬「……?」

  他反應過來「所以你想到了我?!」

  達米安理直氣壯「這方面你還算好用。」

  ——超人的鋼鐵之軀可不是說字面意義上的鋼鐵,而是形容他的身體有多堅不可摧,作為他的兒子,喬納森·肯特當然擁有一樣的體質。

  面對自己的朋友,小喬很想說些什麼,但看看一旁可憐兮兮看著他的斯維特拉娜,他又萌生出不少同情,心想還是快點結束讓她不至於被綁著好了。

  「好吧,這是為了斯維特拉娜。」他把袖子擼上去,毅然決然地伸出自己的胳膊,「來吧,讓她來磨。」

  達米安冷酷地說「你覺得我能一直舉著一頭龍嗎?她起碼比你重一百倍。洗車的人是不會舉著車去蹭毛巾的。」

  小喬忽然意識到達米安想做什麼「……等等?你放下我?我自己來!」

  ……在兩個小朋友齊心協力之下,龍的骨刺總算被磨平了不少,斯維特拉娜也得以被松綁,脫困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著達米安委屈地叫了好幾聲,接著就被達米安丟了一件披風,頓時心滿意足地安歇下來。

  一旁的小喬雙眼無神「……」感覺自己全身都被用過了。

  現在唯一能夠安慰他的就是斯維特拉娜似乎很感激他,以及他可以跟著達米安學劍了……

  達米安對於這樣的成果倒是挺滿意,他拍拍斯維特拉娜,剛想說什麼,忽然笑容一斂,向一旁偏了偏頭。

  「這裡還有別人。」

  小喬「什麼?」

  他轉頭向四周張望「我沒看見——」

  話音未落,斯維特拉娜猛地伏下身,發出威脅性的低吼,長尾毫不猶豫地甩過去,擊碎了天台的地面。

  「你給自己找了個有趣的坐騎,但這還不夠,」女人說,「需要我教導你該怎麼馴服它嗎?」

  看清對方的瞬間,小喬握緊雙拳,擺出戰鬥的姿勢「放開達米安!」

  相比起他和斯維特拉娜的反應,達米安則顯得很平靜,哪怕現在他的脖子上橫著一柄雪亮的刀。

  「沒關系的,喬,斯維特拉娜,」他說,「不過是我的母親而已。」

  他身後,塔利亞·奧古一手控制住達米安,一手握著手中的刀,神情沒有多少變化,仿佛她並沒有把刀架在自己親生兒子的脖子上。

  塔利亞·奧古,刺客聯盟的主人雷霄古的女兒,也是達米安·韋恩的母親,和達米安一樣,奧古的黑暗之血流淌在她的身體裡,身為刺客,她手上沾染的鮮血足夠淹沒一座城市,就算對待自己的兒子,她也沒有多少正常母親的柔情,似乎在她看來,他只是一件需要打磨的武器。

  自從她把達米安交到他的父親手裡之後,她就很少出現在他面前——但每次出現,她都不會帶來什麼好事。

  就好像現在她來找達米安,卻先用她手中的刀和他打招呼。

  「你的父親在讓你的天賦白白浪費,只是我想不到,你看起來似乎樂在其中。」塔利亞說,「或許你這位朋友的血能夠讓你清醒一點。」

  說這句話時,塔利亞語氣沒多少變化,但達米安熟悉自己的母親,也知道她的確已經起了殺意。

  她話音未落,懷裡的男孩毫無征兆地發力,猛地掙脫開她的控制,緊接著一腳踢中她的下巴,讓她吃痛地向後倒去。

  然而刺客大師的女兒絕不會因為一點疼痛而失手,即使一時失去平衡,她也沒有忘記反擊,在跌倒之前,她的腳重重踹在達米安的身上,直接將他踹飛了出去。

  好在小喬眼疾手快,立刻接住被踹飛的達米安「我接住你了!」

  他把達米安放下,剛想說什麼,就聽見一聲憤怒的咆哮。

  ……啊哦。他們忘記了斯維特拉娜在呢。

  想到這裡,兩個小朋友急忙轉頭看去。

  如果沒有斯維特拉娜,塔利亞現在應該在和自己的兒子說清她這一趟行程的目的,要求他為自己完成任務——shā're:n,之類的事——但龍吼聲打斷了她。

  任誰都能輕易看出龍現在有多暴怒,她渾身鱗片豎立,長尾上綻出一根根猙獰的骨刺,就連剛剛被磨平的脊背上的骨刺,也在哢嚓聲中迅速生長。

  對斯維特拉娜來說,這不僅是心疼,更多的是恥辱——她居然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新娘。

  光是對著塔利亞吐火根本無法平息她的怒氣,龍恨恨地咬牙,忽然閉上眼睛。

  下一刻,金發碧眼的小女孩在塔利亞面前睜開眼睛。

  塔利亞挑了挑眉「現在就不夠好了。」

  她看著眼前炸毛的小姑娘張開嘴,嘴裡吐出了一連串——足夠讓一米九的壯漢紅著眼睛找媽媽的俄語**。

  塔利亞「……」

  斯維特拉娜還不解氣,又進行了長達三十秒的涉及父母的人格攻擊級別的侮辱。

  塔利亞「……」

  但對斯維特拉娜來說,這只是個開始。

  在和漁民們相處的過程裡,小姑娘學過相當多很有用的東西,比如和熊搏鬥,比如一口氣duang下一瓶伏特加,比如把一酒館的醉鬼罵得痛哭嘔吐……

  她只把這些當做好用的技能,在進行辱罵時,她並不會思考自己嘴裡說出的話都是什麼意思,只是單純地問候他媽,完全體會不到這些話能造成多沉重的傷害。

  在狂暴狀態下,斯維特拉娜又對塔利亞進行了長達兩分鐘的消音級別的祖安輸出,力圖讓她認識到她是個全方位無死角的垃圾。

  塔利亞緩緩抽出刀「……」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音效裡,小喬和達米安站在一旁,無語地圍觀這場人龍之戰,感覺他們就像是兩個誤入畫面的路人。

  小喬真誠地求教「你的龍和你媽媽打起來了,你幫誰?」

  達米安「……」


第43章 銀河漫游者01

  ——浴室裡仿佛經歷了一場爆炸。

  天花板破開了巨大的洞口,裝修材料在破洞的邊緣搖搖欲墜,不時有碎塊墜落下去,從洞口望出去,遍布繁星的夜幕一覽無余;

  燒焦的氣息被海鹽和柑橘的香氣稀釋,一**水漫出浴池,滑過光滑的地面,衝刷著大大小小的碎塊,水流來到地面上深坑,淅淅瀝瀝流入坑中,掛上了一道道小小的瀑布;

  托尼·斯塔克躺在浴池裡,背靠著池壁,雙臂打開,擱在浴池邊緣,近在咫尺的位置還放了支酒瓶。

  ……從這些畫面裡,不難看出,在這之前,這位億萬富翁正在享受自己的沐浴時間——至少在這顆流星墜入他的浴室之前是這樣的。

  十幾秒前,他閉著眼睛,放任自己的思維在公式與數據的宇宙裡巡游,如同巡視自己領土的國王,只有一小部分思維在漫不經心地思考等會應該會上門的漂亮姑娘……等等,或者不會?他不太記得自己昨天到底有沒有睡過她了,如果昨天有,那麼今晚他應該是一個人。

  在這個過程裡,他的AI管家似乎以一貫的溫吞語調提醒他,有一顆流星正在向他的位置高速墜落。不過托尼沒在聽。他的腦袋裡總是裝了那麼多東西,就像是一團旋轉的星雲,大多數時候,他都不在這裡,那些不夠宏大也不夠有趣的事物無法讓他分心,他自然也不會在意一顆流星——流星?他的管家會攔住它的。

  ——十幾秒後,他的浴室被流星開了個洞。

  在托尼·斯塔克堪稱盛大的人生裡,他經歷過無數亂七八糟的事——比如年紀輕輕接手斯塔克工業,一手將它推向他父親都不曾達到的巔峰;比如被恐怖分子綁架,隨後花了幾十天時間打造了第一件馬克戰衣,穿著它摧毀了那處基地;比如在彈片沒入心髒的情況下依舊好端端活碰亂跳;比如當著全世界的面,宣布自己是鋼鐵俠。

  但是在他非——常——豐富多彩的幾十年人生裡,一顆流星擊穿浴室砸在他面前仍然算是新鮮的體驗。

  「……」

  酒杯在剛才的衝擊裡碎了,托尼放下手裡的碎酒杯,目光從地板上的洞上收回,抹了把臉上的水,從水裡站起來。

  「好吧……你需要一點改進,J。」他喃喃著給自己圍上浴巾,「下次用點更刺激的解決方式,好嗎?直接在外面擊碎它。」

  「我會當做參考意見記錄在我的內存裡的,先生。」AI管家說。

  說話間,托尼已經走到了浴室裡的深坑邊,低頭向著坑裡張望。

  從坑裡的東西來看,剛剛那明顯不是一顆流星。

  一台類似膠囊艙的裝置靜靜躺在坑裡,四周還在散發著熱氣,被高速摩擦熔化的天花板碎塊也漸漸從明亮趨於暗淡,很快坑裡一片寂靜,只有水流細細流下的聲音。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什麼類似於UFO的不明飛行物。

  「先生,需要我把您的戰衣送來嗎?」

  「那就准備一下。」托尼目不轉睛地盯著膠囊艙,過了會忽然回過神,手指點了點空氣,「哦,對了,記錄一下這個,說不定是你接觸外星文明的機會呢。」

  就在這時,膠囊艙忽然發出輕微的「哢噠」一聲。

  這點細微的動靜並沒有避開托尼的耳朵,他迅速低頭看去,只見膠囊艙先是一陣排氣,接著艙門緩緩打開,過了會,一團東西從縫隙裡無聲無息地滑了出來,滾進了積水裡,又沒了動靜。

  如果這是什麼活物,那麼看起來它離奄奄一息也不遠了。

  托尼專注地盯著坑裡,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可他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毫無疑問,他已經對這個不明生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檢查一下,結果告訴我。」

  「初步檢查,未發現攜帶危險系數較高的病毒,不過我還是不建議您用手去接觸。」

  托尼:「真的?我看起來像是會對外星生物伸手的人?它還活著嗎?」

  「生命體征微弱,不過狀態較為穩定,可以判斷只是一時虛弱。」

  戰衣在這時送到,不過托尼沒有穿上戰衣,而是揮揮手,讓AI管家接管戰衣的控制權,自己站在坑邊,看著金紅的金屬戰衣飛下去,把膠囊艙和水裡的那團東西一起撈上來,濕漉漉地放在他面前。

  離得近了,那團東西看起來更清楚了點。

  從外表上看,托尼很難覺得這是人形生物,它看上去像是一團龐大的透明膠質……這麼說不夠准確,他覺得這更像是黃昏時遍布馬裡布海灘的水母,潮汐會把這種柔軟的浮游生物衝上岸,像這種體積格外龐大的,毒性通常不會很強,連小孩子都敢於接近,踩一腳就會爆開大量的水。

  水母在他面前蠕動了幾下,緩緩從軟軟一團的狀態立起來,隨著舒展,它的顏色也在變化,透明度越來越低,逐漸覆蓋上了低飽和度的色彩,而隨著顏色的變化,它看起來也越發立體,起碼托尼總算從這一團裡分辨出了一只手臂。

  ——和人類毫無差別的柔軟手臂勉強撐起身體,按著地面的手指纖細柔白,在水波的折射下似乎在瑩瑩發光,連指甲都和人類一模一樣,薄而透明的淡粉色,像是從沒有接觸過陽光。

  柔順的銀發滑落下去,那只手將發絲分開,露出了一張仿佛透明的面孔。

  它看起來居然有著一張和人類相差無幾的面孔,而且——托尼在心裡打了個分數,98分——美得超乎凡俗。

  他一眨不眨地和眼前的外星生物對視,它(或者她?)也無聲地注視著他,蔚藍的眼眸澄澈如同浮冰的海面,些許迷茫仿佛蒙在天空上的陰霾,渲染開淡淡的銀灰。

  但下一刻,她的目光開始往下,落在了托尼的下半身。

  一瞬間,那雙眼眸變得流光溢彩,放射出不加掩飾的驚喜,托尼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一團柔軟直接撲向了他,將他猛地撲倒在地。

  「J——」

  鋼鐵俠剛喊出一聲,就看見眼前的少女發出了一聲歡呼。

  「是毛巾!!!」她高喊著莫名其妙的話,帶著一臉幸福的笑容,把臉埋進托尼的浴巾裡。

  托尼:「……」

  「先生,請問你還需要什麼嗎?」AI管家適時開口。

  托尼:「……不,暫時不用了,哦,可能到早上都不用了。」

  哪怕他對自己的魅力擁有強烈的自信,鋼鐵俠依舊覺得這一幕有些過於難以理解——哇哦,他遇到的第一位外星美女就這麼開放嗎?

  「好,先等一下,」他按住她的額頭,把她的臉推開,確認了一下,「讓我猜猜,你和我,在這裡?」

  平心而論,托尼覺得外星美女也不算不能接受,雖然眼下的場合有點怪,不過還在他的接受範圍內,而面前的對像——

  他沒有怎麼用力,少女就輕易被他推開了,眼睛依依不舍盯著他的——好吧,下半身,聽到他的問題,她抬起頭,霧蒙蒙的藍眼睛仿佛沒有焦距,迷蒙地望著他,蒼白的面孔上是還沒有消退的紅暈,看上去非常像是那些酒吧裡嗑藥磕得嗨過頭的致幻劑女孩。

  「在這裡?」她重復了一遍托尼的話,突然笑了起來,「啊,你說得對。」

  從透明狀態恢復後,就能看出少女其實穿了衣服,她穿的衣服材質並不怎麼地球,輕飄飄的質感,看起來柔軟而輕薄,不知道是什麼材料。

  托尼分了點心思考她的衣服的材質,喔,看上去很適合在海灘度假的姑娘們——直到下一秒。

  少女自然地直起身,雙手在胸前交叉,提起兩側衣角,脫下了自己的上衣。

  輕盈的衣服飄飄蕩蕩,慢慢落在了水裡。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秒。

  緊接著,托尼感覺自己下半身一涼。

  少女一把扯走了他身上裹著的浴巾,開開心心地披在自己身上,雙手捧著浴巾,把臉埋進去深深吸了一口。

  她的臉上浮現出更多朦朧的紅暈,眼神也越來越迷離,越發像是不勝酒力。

  少女用臉蹭了蹭毛巾,幸福地歡呼:「地球真是全宇宙最棒的地方!」

  至始至終都被無視的托尼:「……」

  好的,他理解現在的狀況了。托尼想。

  首先,有個外星人砸進了自己家。然後,他被性、騷擾了,嗯哼,非常罕見。以及最重要的——

  托尼剛想到這裡,思緒就被打斷了。

  少女轉過身,披著——他的——浴巾,忽然湊到他面前,低下頭和他對視幾秒,用額頭碰了碰他的額頭。

  「所以你就是地球人嗎?」她的目光和聲音一樣柔軟,看了托尼幾秒,忽然笑出了聲,「真的,你們真的好可愛哦,比老鼠要可愛很多——」

  「我叫卡麗拉,用你們地球上的生物分類,可能算是水母?」卡麗拉說,「你好,你很可愛哦。可能是我見過最可愛的,我很喜歡你。」

  哦。托尼想。她的腦袋可能真的不太好。

  「關於這個,我真誠建議你改變一下主意,」他淡定地說,「水母小姐?介意我這麼稱呼你嗎?」

  「卡麗拉。」卡麗拉並不介意,「你呢?」

  「好吧,卡麗拉。」托尼並不介意在這方面小小地妥協一下。

  他注視著眼前的少女,毫無疑問,以正常人的標准來說,她非常可愛,但很可惜,除了一點。

  他說:「我的審美讓我對身材還是有點要求的,所以很抱歉,能接受嗎?」

  卡麗拉:「嗯?」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口,迷惑了一下,接著像是理解了托尼的意思,有些奇怪地問:「不夠要求就不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托尼:「那倒不是,只是通常我不需要介紹我的名字。」

  卡麗拉眨了眨眼睛:「嗯……不過沒關系。」

  她偏過頭,手指輕輕浸入地板上的水中。

  漫過地面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水從四面八方向卡麗拉的指尖彙來,透明的水融入她透明的指尖,最終消失在她的身體裡。

  ——隨著水的消失,她胸前的浴巾也慢慢鼓了起來。

  卡麗拉沒有收回手指,抬頭看向托尼,貼心且認真地問:「現在夠了嗎?如果不夠,那邊的水可以給我嗎?你需要多大呢?」

  托尼:「………」


第44章 銀河漫游者02

  在卡麗拉不長的一生裡,只發生過寥寥幾件稱得上有趣的事。

  第一件事發生在她很小的時候。她收到了一份禮物,送她禮物的是她媽媽的魚,他說這是一本不知道來自某個星球的書。

  即使在整個宇宙中,她的種族依舊屬於非常脆弱的那種,他們沒有骨骼,沒有牙齒,沒有一點堅硬的部位,身體裡絕大部分成分都是水,一點風暴都能夠將他們扯碎,看起來是那麼柔軟無害。

  而魚是被他們豢養的寵物,在最開始,它們的用途只是清理身體和引誘獵物,數十億年的進化之後,魚逐漸變成了和他們共生的種族,但他們的身體素質稍微強一些,所以能夠自由離開母星,接觸宇宙中的其他種族,再將外面的消息帶回這顆蔚藍的星球。

  小時候,卡麗拉最期待的就是魚回來的季節,每到回歸季到來,洋流和海風會進入平穩的時段,潮汐鑲嵌上破碎的銀邊,月光裡盛滿了一顆顆流星的倒影,而她會趁著夜色浮出海面,望著流星墜落的景色入睡。

  她喜歡聽魚帶回來的故事,每當聽他們講述時,她總在思緒裡不斷勾勒,沒見過的種族,壯觀的飛船,坍塌的中子星……在這些故事裡,她用自己的想像,一點一滴,描繪出一整個瑰麗的宇宙。

  那裡有永恆燃燒的恆星,純粹氣態的耀眼火球無時不刻不在進行劇烈的核反應,迸發出無盡的光熱;那裡有危機四伏的小行星帶,一艘艘星艦在大大小小的無光星球之間穿梭騰挪,劃出流星般優美的軌跡弧線;那裡有寒冷黑暗的星域,黑洞潛伏在空間扭曲處,靜靜等待誤入的光;那裡有粒子風暴的戰場,它們在沉默之中奏響短暫的輝煌,爆炸的光芒此起彼伏如同海浪與潮汐的交響。

  而這本書,又是一份來自宇宙的饋贈。

  書是一種脆弱的材料制成的,不能沾水,這意味著想要在這顆星球上保存會很困難,所以卡麗拉越發珍惜它。

  她不懂上面的文字,但不妨礙她根據這種有趣的材料去幻想,她想像書裡記錄的是一顆星球的歷史,波瀾壯闊如同風暴時的海洋;或者是一場跌宕起伏的探索,無數生命前赴後繼將自己埋葬在星空中;她想那顆星球一定既沒有很多火山也沒有很多水,否則不可能出現這麼脆弱的記錄載體。

  那一定是一顆非常、非常美麗的星球。卡麗拉想。

  第二件事發生在她五歲的時候。那一年,一群劫掠者在她的母星上降落,在他們和王交流時,她悄悄去不遠處觀察,看到了一個聽著歌搖頭晃腦的青年。

  認識之後,卡麗拉知道他是個地球人,而他也驚訝於她居然有一本來自地球的書。

  「這是一本史詩嗎?」

  「史詩?不,當然不是。」自稱「星爵」的地球人說,「這是本小說,《銀河系搭車客指南》……喔,還挺有意思的。」

  等到那個季節過去時,劫掠者們離開了母星,而卡麗拉學會了英語,看懂了這本書,也知道了地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也是在那個季節,一個小小的念頭在她的思緒裡像氣泡一樣慢慢上升。

  ——她想要去地球,和書裡的銀河系搭車客一樣,去這本書誕生的星球。

  《銀河系搭車客指南》說,星際打車漫游者所能擁有的用途最廣泛的物品就是毛巾,帶上毛巾,你就可以開始一場穿越銀河系的旅途,以及最重要的,不要恐慌。

  好知識永遠不過時,於是五歲的卡麗拉帶著《銀河系搭車客指南》,悄悄搭上一條順風船,離開了自己的母星,又過了十年,她抵達了書中的地球。

  「……所以我進行了一次迫降。」卡麗拉心有余悸地說,又不好意思地問,「這是你的房子嗎?我好像弄壞了它,真抱歉。」

  說話時,她依舊裹著托尼的浴巾,渾身散發著沐浴後柔軟又愜意的氣息。

  作為《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忠實粉絲,卡麗拉毫無疑問是毛巾的重度愛好者,不過在地球之外的地方,毛巾並不那麼好找,於是在看到托尼的浴室第一眼,小姑娘就覺得自己一見鐘情了。

  在托尼看來,她對浴巾表現的高度喜愛已經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原本的那身衣服就這樣被無情丟棄在了浴室裡,哪怕它明顯要比浴巾更適合卡麗拉。

  她的對面,鋼鐵俠披著浴袍,坐在沙發上,一手端著易拉罐,神游天外。

  等卡麗拉說完,他拉回思緒,才喝了口手中的可樂:「嗯?不,很好,正好我想要一個浴室裡的天窗,你幫了大忙。」

  從摸不著頭腦到搞清楚事實,總共只花了托尼十分零一秒——他用一秒鐘搞清楚了這不是個外星應召女郎,剩下的十分鐘,他從卡麗拉的自述裡了解了有關她的所有事,順便思考了他該怎麼處理她。

  卡麗拉:「嗯。」

  她手肘支在腿上,雙手托著下巴,眼睛裡像是籠著霧氣,托尼說話時,她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注視他。

  等他說完,她又忽然笑了起來,臉頰上暈著淡淡的緋紅。

  「托尼。」卡麗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嗯。」

  「好了,現在我們算是認識了。」托尼說完這句話,點點頭,喝了口可樂,忽然抬起頭,和卡麗拉對視,「你預定好你的地球酒店了嗎?我可以叫我的司機把你送過去,不客氣,地球之旅愉快。」

  卡麗拉:「嗯?」

  「我不知道你們這樣的外星來客有沒有大使館,我猜應該有一個,可惜我不太熟,」托尼站起身,做了個手勢,「不管怎麼說,這裡並不是星際酒店,我知道現在很晚了,不過抱歉,親愛的。」

  托尼對於外星來客沒什麼偏見,說實話,他相信他的父親見識過更有意思的東西,只不過他現在還沒機會遇到——啊,那是在今晚之前,現在他也有一項有趣的談資了。

  所以雖然這位小姐的確非常符合他的審美標准——在她調整過之後是這樣的——

  「你之前覺得我可以留下。」卡麗拉說,「為什麼呢?」

  「因為有些時候我是很膚淺的。」托尼輕描淡寫地說,「通常來說,那意味著我要分享一晚上我的床。」

  卡麗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托尼:「……」

  哇哦。他想。

  「我認為你沒懂我的意思。」他感覺自己一年裡也難得好心這麼一次,不過這次好心似乎感覺不壞,「我是說……」

  少女蔚藍的眼睛注視著他:「嗯?」

  「……一起睡,就是這個意思。」托尼說。「理解嗎?」

  而水母小姐的回應是松開抓著浴巾的手,覆蓋在了托尼的手上。

  「我還沒有看過你們是怎麼睡覺的,」她的眼睛裡閃動著開心和憧憬,「我可以不睡覺看著你睡嗎?」

  當他們進行接觸時,卡麗拉非人的特質也越發顯著,她的手指柔軟得不可思議,絕對不是人類所能達到的柔軟,卻又富有彈性,瑩潤,潮濕,微微散發著涼意,像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冒著冷氣的果凍,稍微用點力就會破碎。

  很明顯,她完全沒懂。一個聲音在托尼心裡說。

  就算他沒怎麼研究過生物學知識,也很清楚水母的繁衍方式和人類是不一樣的,所以卡麗拉不能理解也很正常,他覺得就算他解釋她也不會懂。既然這樣,他沒什麼理由留下她,更何況他也不太能判斷她的年齡——不,他對少女不感興趣,也沒打算睡未成年人,不管以什麼星球的標准。

  所以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叫佩珀來處理,她一向負責這些,而且總是能處理得很好。

  如果不是在這個時間把波茲小姐從睡夢裡叫起來,就算是托尼也覺得有些不講道理,他絕對已經這麼做了。

  那麼就一個晚上,一個晚上而已。

  「帶她去房間,」他對AI管家說了句,轉頭看向卡麗拉,「跟著指示走,就算是你也不至於走丟,可以吧?」

  卡麗拉:「嗯?哦,你還不打算睡覺是嗎?」

  她很快找到了滿意的解決辦法:「那等你睡著了我再去看你。」

  托尼:「……」好極了,那麼他得鎖門才行。

  他決定說點別的,轉移一下卡麗拉的注意力,於是轉身向著客房走,一邊回頭問:「我很好奇,你的同胞都長得和地球人這麼像嗎?」

  「沒有,我本來也不是這樣的。」卡麗拉握著他的手——認真的?她到底什麼時候牽住的——輕快地回答,「但是我覺得你們更喜歡看起來像你們的種族,然後,正好我可以改變一下自己的模樣,你也看到了。所以你喜歡我嗎?還是說喜歡別的?我可以調整一下,就算你喜歡老鼠那樣的尾巴,也不是不可以的。」

  托尼:「……」

  本來他都快忘了,被卡麗拉提醒,他又想起了她很有水分的身材——很好,現在不止身材,她整個「人」都充滿了水分。

  他們來到了客房,房門無聲打開,露出了一塵不染的內裡。

  托尼站在門邊,並不打算進去,轉身說:「現在……」

  他的手被少女輕飄飄牽著,她的力氣的確很符合水母給人的感覺,基本上就是輕輕勾著,根本沒辦法拉動。

  所以她只是站在地毯上,微微抬起頭,自下而上望著托尼,不解地問:「不進來嗎?」

  托尼還沒有回答,忽然感覺眼前有些模糊。

  迷幻的色彩在他的視野裡晃動,卡麗拉的眼睛也模糊成了薄藍的冰,只能隱約辨別出她朦朧的紅暈,她的微笑在托尼的眼睛裡旋轉——

  意識消失前,他只來得及聽到AI管家的「先生你中了某種神經麻痹毒素」和卡麗拉有些驚慌的「啊地球人不能承受的嗎」,就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等托尼終於醒來時,窗外的夜色已經透出了若有若無的魚肚白。

  他的腦袋還是有些暈,像是剛剛磕過藥,成千上萬個彩色小人在他的腦袋裡翩翩起舞,宇宙大爆炸,星雲在爆炸中重新散開,眼前充斥著仿佛酒吧舞廳的霓虹燈光,還在不斷晃動——

  托尼陡然清醒過來。

  他發現迪斯科燈光不是他的幻覺。

  ——他躺在床上,天花板上五光十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各樣的光斑在漆黑的天花板上游走不定,充分詮釋了什麼叫五彩斑斕的黑。

  「……」托尼的脖子一點點向著一旁轉去。

  他身邊,柔軟的床微微陷下去,一團更加柔軟的軀體卷著浴巾和被子沉沉睡著。

  這只有毒的水母小姐在他身邊安心地睡著,沒有一點危機感,當然,她本人明顯更危險,但這不是重點——

  她在發光。

  卡麗拉在發光,她的身體又恢復了之前的透明,呈現出果凍般的質感,彩虹般的霞光在她的身體上流動,映在天花板上,將整個房間都照得光彩奪目,仿佛上個世紀的迪斯科舞廳現場,就差配上一曲勁歌金曲。

  「……」托尼內心感到極大的震動。

  他還沒從震動中緩過神,卡麗拉在睡夢中迷糊地哼了聲,銀光閃爍的長發居然慢慢飄飛起來,環繞在她的身邊,如同觸手一般,在空氣中輕盈地飄舞。

  彩虹燈光將她的長發映得流光溢彩,觸手纖細的影子在天花板上舞動,在燈光裡如魔似幻,仿佛克蘇魯從深海中現世。

  托尼望著天花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第45章 銀河漫游者03

  對托尼來說,這絕對不能算一個愉快的夜晚。

  最基本的風度讓他做不出半夜把女士叫起來趕出去的事,所以可選項不多,像這種情況,最好的做法當然是他悄無聲息地起身離開,對於房間裡的迪斯科現場視而不見。

  不幸的是,就連這點小事,托尼現在也辦不到。

  「告訴我,」他死氣沉沉地問,「還有多久?」

  「接近兩小時,先生。我建議您利用這段時間休息。」

  托尼心不在焉地反諷:「你說得對,偶爾浪費一下時間有助於放松。」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動動嘴皮子,blahblah,至於別的?很抱歉,現在他身上沒有哪個部位聽他使喚的。

  托尼承認,自己的確沒有足夠重視這位外星來客,很好,現在是他應得的,如果他事先知道卡麗拉的頭發——或者觸手?如果他事先知道它們攜帶神經麻痹du's-u的話,他絕對會穿上馬克戰衣再來牽她的手,而不是一無所知地因為一次牽手中招。

  這就是他躺在這裡的原因,卡麗拉的神經麻痹du's-u並不致命,但也夠讓一個地球人躺上幾小時了,目前鋼鐵俠只能動動腦袋,耍耍嘴皮子,至於其他,別說身體了,連手指都只能心平氣和地躺平,按照管家的說法,他還要兩小時才能爬起來。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還要忍受這個兩小時。」安分了一會,托尼忍不住問,「你怎麼想?哦,我打賭你和我想法一樣,幫我把類似配色的跑車電鍍方案從列表裡刪除,今年內我不想看到這個配色了。」

  「或許您可以多看看卡麗拉小姐,如果您覺得您需要緩解視覺疲勞。」管家建議。

  「好主意,」托尼說,「你知道她看起來很像游樂園裡的冰雕嗎?除了會動以外……」

  他話音未落,那些飄飛的閃亮銀發緩緩飄落下來,有一根輕飄飄地從他的嘴唇上滑下去,在托尼的感覺裡,就像是刀鋒切開了皮膚,一瞬間,他的嘴唇和半邊臉就失去了知覺,感官離他而去,只剩下一堆無知覺的肉。

  托尼:「……」

  這——可真夠有趣的。

  鋼鐵俠平靜地想。

  ……

  有關水母的作息時間,已經有科學家得出了研究結果,但有關一個自稱是「水母」的外星來客的作息時間,毫無疑問是個謎團。

  但不管怎麼樣,卡麗拉睜開眼睛時,房間沐浴在晨曦中,清晨的漲潮剛剛開始,海浪正一波波拍擊著豪宅所在的懸崖。

  而佩珀·波茲,這位托尼的得力秘書,一早就抵達了這座位於馬裡布海灘的豪宅。

  很少有人能夠忍受托尼·斯塔克,誠然,他的身上有著太多的光環和惡名——億萬富翁,花花公子,慈善家,軍火商,戰爭販子,超級英雄,絕無僅有的天才——但他的性格就和他的財富一樣出名,輕浮、傲慢和自我就仿佛鐫刻在他身上的名片。佩珀有時候也很驚訝自己居然能夠和他相處這麼多年,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確是托尼最信任的人之一,多年如一日地負責平衡他的工作和生活。

  作為托尼的秘書,佩珀經歷過無數大大小小的場面,從安排他的工作到送走他的床伴,她一向做得很好,但對於今天的工作,波茲小姐依舊感到了些許好奇。

  她接到的信息很簡單,托尼讓她來處理一個姑娘,要求是等她醒來盡快把她送走——但在佩珀抵達之前,他已經給她發了三條訊息,這樣迫切想要擺脫對方的態度,在佩珀的秘書生涯裡還是頭一回見到。

  帶著這點好奇,她很快在客廳看到了對方。

  只是一個照面,佩珀就心裡一動。

  銀發少女站在窗邊,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的海面,嘴角噙著微笑,在陽光下,她看起來纖細而透明,仿佛精心雕琢的水晶雕像,有種不真實的脆弱。

  似乎是聽到佩珀走進客廳,她回過頭,忽然對佩珀笑了起來。

  「卡麗拉小姐,是嗎?」佩珀不由自主問。

  看到卡麗拉的第一眼,佩珀就確定,她絕對不是托尼的床伴——她看起來實在太小了,據她所知,托尼的審美從來不在這條線上。

  但她依舊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個女孩會出現在托尼的房子裡,還只披著一條浴巾。

  不過這也不是她需要關心的,她要做的,僅僅是按照托尼的要求,把對方盡快送走。

  佩珀在內心排演了幾種少女可能的反應,估算完成這條要求的難度,她猜想少女應該是模特,而按照她的經驗,這種姑娘會比較麻煩——

  「嗯,是我。」卡麗拉點頭,隨即期待地問,「請問,怎麼樣才能買下這條毛巾?」

  佩珀:「……?」

  卡麗拉:「你們應該不接受通用貨幣,那麼用金支付可以嗎?」

  ……佩珀總算從莫名其妙的邏輯裡回過神,驚覺自己的思維險些被帶跑。

  「我想托尼應該不會在意一條浴巾的歸屬,你可以帶走它,只要你想。」她說。

  卡麗拉明顯更加開心起來:「嗯,嗯,非常感謝,我會帶著對你們的感謝繼續我的旅行的,希望在旅行結束時還能見到你們。我該從哪裡離開?」

  佩珀准備的話術全部沒了用途,卡了下殼,才說:「……請跟我來。」

  ……不久後,送走卡麗拉的佩珀來到托尼的工作間,輸入密碼進入,看向正在專心改進引擎圖紙的托尼。

  這一幕對佩珀來說很眼熟,通常處理完他的床伴時,她總能在工作間看到完全把那些姑娘們忘到腦後的當事人。

  一如既往,托尼的注意力全在面前的投影上,只是隨口問了句:「她什麼反應?」

  佩珀:「非常開心,特別是在我自作主張,送出了你所有的毛巾之後。順便,新的毛巾已經訂購完畢,還有什麼嗎?」

  事實是,卡麗拉的眼睛裡只有毛巾,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問一句豪宅的主人去了哪裡,恐怕在她眼裡,鋼鐵俠的魅力真的比不上一塊全新的毛巾。

  托尼:「……」

  ……

  幾天後。

  跑車平穩地行駛在紐約街道上,鋼鐵俠坐在後駕駛座上,百無聊賴地倚在椅背上,目光沒有焦距,任由車窗外殘影在視網膜上飛掠。

  這裡是紐約市內,車速有所限制,於是這輛性能卓越的跑車也只能憋屈地放慢速度,不甘地蟄伏在司機的手中,托尼當然也沒有親自駕駛的興趣,全程靠在座位上,放空思緒。

  在托尼·斯塔克的人生裡,更令人震驚的事也從沒少發生過,一個無害的外星人從天而降實在不算是什麼大事,於是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鋼鐵俠拋之腦後。

  他沒和卡麗拉說過幾句話,不過對於她的目的,托尼還是比較清楚的。這位水母小姐完全就是個地球觀光客,她的目的地是《銀河系搭車客指南》作者的故居,就和瞻仰偶像一個性質,這趟跨越銀河系的旅行其實只是一場追星之旅,等參觀完地球,卡麗拉也會像所有游客一樣離開,總之,不需要擔心。

  當然,肯定有人會關心這些,沒人會放著一個外星人在地球上跑,不管她有多友善,但關心這個的應該是神盾局,不是他,托尼完全沒有給自己找麻煩的意思。

  當然,他有讓AI管家檢索所有有關只裹著浴巾的少女的新聞,有消息就告訴他,不管看起來,卡麗拉還沒有真的沒常識到裸奔——她知道要變che:n-g人類的模樣,當然也不會做出太異常的事。

  所以幾天後,托尼已經幾乎忘記了卡麗拉。

  在他想來,卡麗拉應該已經結束了自己的拜訪,現在正在大洋彼岸的英國,准備搭便船離開地球;又或者比較不幸被神盾局找上,大概要簽幾份協議,還可能被尼克·弗瑞坑騙,付出一定的代價,但想要離開應該不是問題。

  他漫不經心地望向車窗外,余光瞥見一道有些眼熟的銀發背影從眼前掠過。

  托尼:「……」

  看起來這次他的判斷有誤。

  不過盡管隱約猜出那道背影屬於水母小姐,托尼也沒打算停車。

  從背影來看,卡麗拉這幾天過得應該不錯,她沒有再披著浴巾,而是換上了正常紐約女孩的衣服,拖著一只不大的行李箱,正在和面前的男人說話,嘴角微微翹著,看起來聊得很愉快。

  他的目光追著看了幾眼,直到銀發背影消失,才隨口對自己的AI管家說:「給我他們的對話。」

  出於好奇,鋼鐵俠隨便問了句,問完之後,他靠在椅背上,思緒再度回到之前思考的改造方案上,而轉切過來的交流聲就仿佛背景音樂,悄然流淌進他的耳中——

  「……或許現在找個房間也不是來不及,」男人的聲音黏膩得像是蛇,充斥著濃濃的貪婪和欲望,「再說,像你這樣的姑娘,總有很多人願意……」

  他的聲音壓低下去,那幾個詞語在舌尖輕輕碾磨,「……只要你願意,明天的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在倫敦了。」

  卡麗拉的聲音依舊柔軟,仿佛在認真考慮:「嗯……」

  托尼:「……」

  事情很明顯了——如果他沒聽見,那麼過不了多久,這位水母小姐就會被騙去開房,可能放倒幾個人,然後被發現身份,這就更好了,聽這個人的意思,他估計還打算把她賣去英國,外星人的身份還能賣出更高的價格呢。

  刺耳的剎車上貫穿街道,跑車在街道上急剎,接著毫不遲疑地向後開去。

  一條街外。

  「想想吧,再考慮一下……」

  男人的手已經握住了少女柔軟的手臂,不著痕跡地將她往小巷裡帶,一邊用花言巧語粉飾自己的目的。

  引擎的咆哮聲從十字路口響起,一下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光鮮亮麗的超跑陡然從路口刺出,一個漂移拐過十字路口,風馳電掣而來,毫無征兆地在卡麗拉的面前猛然停下。

  周圍的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無法相信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麼——這輛車居然是一路倒車開過來的。

  就連卡麗拉也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跑車。

  在她的目光中,車窗緩緩降落,露出了車後座上的人。

  男人一手捏著墨鏡鏡框,往下拉了拉,露出那雙迷人的焦糖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女。

  「嗨,甜心,」他的口吻和日常獵艷一般無二,「願意上車嗎?」


第46章 銀河漫游者04

  即使放在全美範圍裡,也沒有多少人不認得斯塔克的臉,而對他有所認識的人,當然也不會不知道他的風流做派。

  對他來說,邀請路邊看到的美女上車屬於基本操作,沒人會懷疑什麼,而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被他邀請的姑娘們都會自願上車,畢竟無論從什麼方面來看,托尼·斯塔克的魅力都毋庸置疑。

  卡麗拉面前的男人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沒想過眼前的女孩拒絕斯塔克的可能,看到那張備受媒體青睞的臉時,他就已經給自己的這次拐騙行動判了死刑。

  他看了眼眼前的銀發少女,眼神是不加掩飾的遺憾——像這樣高品質又好騙的貨色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見的,可惜被斯塔克看上了,從他手裡搶人基本是不可能的。

  和他想的一樣,銀發少女先是略帶迷茫地「啊」了一聲,接著語氣陡然輕快起來:「啊,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你。」

  初夏絢爛的陽光下,她的臉頰浮著淡淡的紅,微笑簡直晃得人眼暈:「上車嗎?好呀,你有什麼需要嗎?」

  「需要」……

  男人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品味出了別樣深刻的含義,望向他們的眼神頓時多出了許多內容。

  托尼當然知道卡麗拉說的「需要」單純是字面意思,他也懶得分給那個男人半個眼神。

  等卡麗拉放好行李,不算熟練地拉開車門,在他身邊坐下時,他正在和自己的AI管家說話:「查查看他有什麼漏洞,給NYPD找點活,我也想知道這麼多年我納的稅都用在了哪裡。」

  他其實沒什麼必要管這位水母小姐,想想看吧,他給自己攬的麻煩還不夠多嗎?當然,放她在外面亂跑的確很不安全——對碰到她的人來說——不過總會有人來管這些的。那個謝頂的神盾局特工?尼克·弗瑞?誰管他,反正這不是他的責任。

  托尼如是想著,一邊開始思考,如果把卡麗拉送去英國,那麼幾天之後她才會想要離開地球……

  身邊有微弱的動靜,占據了他大半思維的當事人關上門,坐在了他的身邊。

  雖然卡麗拉沒什麼重量,她坐下時,托尼還是瞥了一眼,就聽見她問:「你需要我做什麼呢?」

  她看起來沒有剛剛砸進浴室時那麼好奇了,對於跑車的內飾只是禮貌地觀察了幾眼,當然也可能這幾天下來,她對於地球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起碼知道這裡並不是書裡的星球——他一點也不相信。看看她都做了什麼吧。

  托尼收回視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摸出手機,隨便點了兩下,屏幕亮起,投射出淡淡的投影,隨著他手指一劃,畫面向一旁拋出,懸浮在卡麗拉的面前。

  投影上是臥室的畫面,他們躺在床上,卡麗拉正在睡覺,一頭銀發仿佛有自我意識一樣在空氣中飄舞,一旁的托尼正在起身,他很小心地避開了這些觸須,然而就在他要成功下床時,一根發絲無意中劃過他的脊背。

  畫面裡,托尼的表情明顯空白了一瞬間。

  下一秒,他撲通一聲倒了回去,像是斷了線的提線木偶,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托尼其實不太想看這段視頻,因為看一眼他就會回想起自己到底試圖離開又不幸倒下了多少次,他感覺他能理解被蟒蛇或者章魚纏住的人是什麼感受了,真的,的確很恐怖。

  「讓我猜猜,」他說,「你應該是覺得地球對你來說沒什麼危險,看看這個,哇哦,0。03秒,放倒一個成年人,的確沒什麼好怕的,即使是面對一個販賣人口的蛇頭——等等,你知道人販子是什麼吧?」

  他注視著卡麗拉的眼睛,少女卻忽然笑了。

  「哈哈哈……聽起來真的很危險呢。」她開心地笑著,隨後一手撐著臉,一手在空氣中點了點,邊思索邊說,「嗯……我知道人販子是什麼,我也有搭過他們的船,的確很危險,和我接觸的別的順風船都不一樣。」

  「而你打算搭他們的順風船去英國?」托尼挑了下眉,「非常勇敢,水母小姐。」

  卡麗拉似乎沒聽出來他的諷刺,很認真地和托尼報備自己的行程:「啊,這個倒沒有,地球不算很大,不需要再搭順風車,我打算今天就去,只是那個人和我說他可以幫我把我的行李送去目的地。」

  托尼:「行李?」

  卡麗拉:「嗯嗯!就是你送給我的那些毛巾!」

  「哦,所以你為了毛巾專門買了行李箱。」托尼發現自己居然絲毫不驚訝,「明智的選擇。」

  卡麗拉:「是!我也這麼覺得。」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提議:「對了,如果你不需要我做什麼的話,能把我送到這裡……呃,能給我看一下地圖嗎?謝謝。」

  投影迅速切換成了紐約地圖,卡麗拉的手指在空氣裡移動,最後落在紐約港的沿海公路上的一點:「這裡。可以嗎?」

  她看起來像是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遭遇什麼,對任何人都能輕易交付信任。

  托尼漫不經心地想著,一邊無所謂地點頭。

  於是在AI的操控下,導航路線迅速更改,跑車調整方向,向著曼哈頓區外駛去。

  成群的海鷗在公路上空翔集,羽毛在陽光下飄飄洋洋,懸崖下的海水如同晃動的碎金,浪花一**拍打山崖。

  目的地是一處懸崖,跑車按照地圖的指示在這裡停下。

  卡麗拉三步並兩步跳到懸崖邊,雙手背在身後,閉上眼睛,盡情舒展了一下身體,隨後微微偏頭,像是在聆聽什麼聲音。

  幾秒後,她松了口氣:「還好,接下來半個地球日裡都不會有風暴……我可以把行李交給你嗎?我打算游去英國,帶著行李有點不方便。」

  ……哦,她覺得自己是逃出阿茲卡班的小天狼星。托尼想。

  水母能夠感知風暴,從而提前躲避風暴的來臨,防止脆弱的身體因此受傷,很顯然,卡麗拉也有這樣的能力。

  「沒問題,不過——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事,」他懶洋洋地說,「在地球上,沒有相關手續是不允許進入他國國境的,哦對了,千萬別讓我講解理由。」

  「嗯……應該沒問題。」卡麗拉思考幾秒,輕松地回答,「我也不是第一次偷渡了,在你們的星球上應該不會更難吧?」

  她自然地問:「我覺得如果能和你一起,這一趟旅行會更有意思,你能和我一起去嗎?如果能,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

  這聽起來很像是一個約會邀請,突如其來,沒有前因後果,被秒拒都不奇怪。但卡麗拉這麼說時,她看上去就像在問喜歡天空還是海洋,從神態到語氣都那麼天然,讓人很容易忽略她在說什麼。

  就像托尼——他一時間甚至沒有理解這句話是在邀請他:「意思是你打算游過去?」

  卡麗拉略微苦惱:「對地球人來說有點難吧?而且也不算很安全……」

  一聲海鷗的鳴叫聲在他們頭頂響起,卡麗拉頓時止住話頭,好奇地抬頭望向天空,恰好和一只海鷗四目相對。

  對視一瞬,海鷗忽然收起翅膀,向著卡麗拉俯衝而下,以極快的速度擦過她的肩頭。

  這一下卡麗拉毫無防備,下意識按住肩頭,和海鷗擦肩而過,愣了愣,忽然淺淺地吸了口氣。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手,露出了肩上的傷口。

  ——她的肩膀幾乎被完全切開,邊緣起伏不平,沒有人類的血,但是傷口裡正在不斷往外湧出水,隨著水的溢出,卡麗拉的肩膀也逐漸變回了透明,配合巨大的傷口,看起來反而有種別樣的觸目驚心。

  這個意外搞得兩個人都猝不及防,托尼反應快一點,他當然不可能看不到這麼驚人的傷,下意識先制止卡麗拉蹲下去:「嘿,等等,等等,先別動,放松,好吧?交給我,我來處理。」

  卡麗拉看起來也有點慌,愣了愣,才回過神:「啊,不,其實沒關系的,只要身體沒扯破,只是斷掉的話,過幾天就能長出來了……」

  托尼有些懷疑她的說法:「我和悲觀主義者有些合不來,你最好別是。好了,放輕松,關於這個,在地球上我們不是這麼處理的。」

  他讓管家呼叫馬克戰衣,過一會醫療設備就會空運過來,雖然不一定能派上用場,但總比按照卡麗拉所說直接把胳膊扯掉來得好。

  他也沒想到,只是被海鷗啄了一口,放在卡麗拉的身上,居然就變成了險些截肢的傷勢,這無疑有力說明了卡麗拉到底有多脆弱,讓人很難放心她接下來的旅程。

  她到底是怎麼穿越銀河系的?托尼難得疑惑起來。

  按照卡麗拉的說法,她五歲時就離開了母星,之後的十年……或許指的不是地球的時間,總之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她都獨自在形形色色的飛船之間流轉,只帶著一本書,偷偷摸摸搭上一艘又一艘便船,一點點接近她的目的地。

  她不可能沒有遇到過危險,從她提及人販子的態度就知道,這只小水母的經歷絕對不是地球上的十五歲小女孩能比的,像現在這樣受傷的情況恐怕也不在少數,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場悠閑的銀河系漫游,更別提卡麗拉的身體簡直比紙還要脆弱。

  而在這麼漫長的銀河漫游中,她居然從沒有放棄的想法,甚至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她依舊向往著地球。

  他在等待醫療設備,而卡麗拉則帶著點疑惑地看著他。

  「你在……」她不太確定,「擔心我嗎?」

  「我看起來像是個沒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人嗎?」托尼隨口說,「這樣的看法有點傷人,親愛的。哦,別誤會,想想你的旅行,你可以認為這只是希望你別留下一個地球人不夠友善的印像的表面功夫。」

  他沒聽到卡麗拉的回答,托尼等了一會,從傷口上收回視線,看了眼眼前的少女:「——以及一點私心,我不想看到地球變成你的旅行的終點,那恐怕會讓我失眠很久。」

  「啊……那也沒有關系啦。」卡麗拉說。

  這個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就連托尼也不自覺地抬起頭,眼睛微微睜大,仿佛寫著一句「認真的嗎」。

  或許是種族之間的差異?如果換成地球人,恐怕很少會有人對死亡能擁有這麼開放的看法。

  「好的,我做好聽講的准備了。」他說,「說說看?」

  小水母果然也給出了她的理由:「我們的觀念認為生命就是一場旅行,無論往什麼方向走,都有抵達終點的那一天,既然這樣,當然要去自己向往的方向。」

  「無論要花多長時間,這都不算是虛度時間,因為旅行是完成自己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成為比過去更好的自己,而抵達終點,就意味著完成了美好的一生。」卡麗拉說,「所以你不需要失眠,嗯……相反,在旅行的最後認識你,我認為這才是最棒的部分,你讓地球比我想像得又好了很多很多。」

  她又笑了起來,完好的手勾住他的手臂:「所以你想不想去海對面看看?我覺得和你一起會很有意思。」

  迎著那雙蔚藍的眼睛,托尼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不管有多少,也不管為什麼,這只小水母……大概有點喜歡自己。

  這不難懂,就算是他,也只要思考一會就能得出結論,只不過之前因為這一切太過莫名其妙,他才會沒有意識到——事實上就算是現在也顯得很莫名其妙,而且在托尼看來,這件事只意味著非常棘手。

  托尼看著她的藍眼睛,忽然移開了目光。

  「J,告訴佩珀,空出我接下來幾天的行程。」他目光始終沒落在卡麗拉身上,一邊說,一邊告誡她,「這不代表我答應你的邀請。」

  卡麗拉問:「但是我會多出一個旅伴?」

  面對這個問題,鋼鐵俠矜持地回答:「可以暫時這麼理解。」


第47章 銀河漫游者05

  如何去英國?

  如果讓托尼來選,他傾向於私人飛機,畢竟卡麗拉沒有地球上的身份,而私人飛機更方便安置她,只需要提前辦一些手續……

  不過這也意味著要花上幾天時間。

  「需要這麼久嗎?」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卡麗拉頓時失落地喃喃,語氣相當真情實感,還難得嘆了口氣。

  瞧瞧,到底誰才是任性妄為的那個?不難看出搭車客的經歷對她的影響了,很顯然,水母小姐完全是在一個非法的環境下成長的,在她的想法裡,自己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是否會觸犯規則?這個嘛,想必她也沒少經歷過危險。

  「相信我,這比你游過去更快。」托尼無所謂地擺擺手,轉身向著跑車走去。

  他走出兩步,忽然轉身,拉下墨鏡,漂亮的眼睛從墨鏡上方盯著卡麗拉。

  「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跟上,快點,我准備走了。」

  卡麗拉重重嘆了口氣,似乎接受了這個結果,接著小步跟上托尼,自然地勾住了他的手臂。

  下一刻,她又停下來,有些遲疑:「在地球上,表達感謝是不是要行禮……」

  她似乎很喜歡肢體接觸,基本上沒幾分鐘就會碰碰他。托尼心不在焉地想。

  事實上,他並不太排斥這種接觸——但不是因為小水母足夠漂亮。

  對人類來說,適合的異性之間天然存在性吸引力,所以除非用社會性和理智來壓制本我,男女之間的接觸總是難免帶著點別的意味。

  而很顯然,卡麗拉觸碰他並不是因為這種吸引力——水母和人類之間存在性吸引力嗎?估計是沒有的。

  在她的感覺裡,他大概僅僅比毛巾架子要好點,如果考慮到審美差異的話,他算不算一只好看的毛巾架……這點都需要打個問號。

  這個想法並不太能讓人愉悅,不過托尼也不能否認,這種相處模式還挺讓他放松。想想看,他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就是個會走路的毛巾架,在他心裡,卡麗拉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形像,沒有緊張,沒有壓力,把她想像成工作台都沒問題。

  而毫無疑問,在工作台前消磨時間時,托尼總是最放松和愉快的。

  至於戳戳碰碰也很好理解。大多數水母都是群居生物,經常成群結隊出現在海面上,形成浩大的水母潮汐,所以人類的社交距離卡麗拉是完全不理解的,對她來說,擠擠挨挨碰碰撞撞,估計才是彼此之間正常的相處模式。

  「不用,」托尼說,「只要——謝謝。就夠了。」

  ……

  這對佩珀來說是黑暗的一天。

  作為半個公眾人物,托尼·斯塔克的行程表總是排得滿滿當當,每每為了遷就托尼的任性而重新安排行程,都是佩珀最想辭職的時候,她已經盡力為托尼擠出了空閑時間,但像這樣直接推開其他待辦事項甩手去度假……在波茲小姐這裡,依舊屬於「胡來」的級別,也意味著她要付出更多的時間來加班。

  好在她已經習慣了托尼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借口推開行程,惹惱被他放鴿子的對像,或者用荒誕的理由打亂計劃,讓整個集團的公關部門都忙成一團——相比之下,「陪女孩去度假」這種理由已經算是非常正常的那種了。

  在波茲小姐忙成一團的時候,鋼鐵俠本人已經施施然離開了倫敦機場。

  雖然這不是一場計劃中的度假之旅,不過托尼很擅長調整心態,在落地的那一刻,他就自如地進入了度假狀態——說真的,這和度假也沒差,沒有秘書打擾,上好的香檳,身邊還有個漂亮姑娘,除了英國沒有什麼好的海灘,以及天氣永遠這麼糟糕以外,看起來的確很像度假。

  而對度假來說,一個好的聊天對像能大幅度提升滿足度。

  「我看不出你這麼趕時間,」他給自己倒了杯香檳,很有興趣地問,「否則你幾天前就應該已經在你的目的地了,不是嗎?」

  還有話托尼沒說出口——水母怎麼看都不像是一種急性子的生物,更多時候,它們總是給人隨波逐流的印像,慢悠悠,輕飄飄,而卡麗拉之前給他的印像也大差不離,直到提到時間問題,才明顯地流露出了遺憾。

  而從落地開始,小水母就沒有掩飾過她的雀躍和向往,一路上,她的目光都落在車窗外,不時露出生動的驚嘆。

  聽到托尼開口,卡麗拉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之前我在等洋流,」她說,「地球的重力比我想得要大,我只能借助洋流旅行……如果沒有遇到你的話。」

  「你的星球重力很小?」托尼想像了一下,「喔,所以你們其實能飛。」

  想想看其實不難理解,按照卡麗拉的說法,她的星球上並沒有多少智慧種族,她的種族基本就處於食物鏈的最上層,而這樣脆弱的種族居然能站在食物鏈頂端,想也知道,那顆星球的環境對他們必然非常有利。

  卡麗拉想了想,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和他描述:「嗯……不完全是。對我們來說,天空就是海,或者說,在我的語言裡,其實沒有這兩個詞?所以,嗯,我其實一直沒辦法想像書裡提到的那些東西,它們看上去就像是純粹的幻想。」

  卡麗拉說著,偏頭看了眼波瀾起伏的泰晤士河,河水倒映在她的眼底,仿佛柔軟的絲綢,那些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則融化成了河面上的點點銀光。

  她帶著點敬畏感嘆:「……幸好我終於還是見到了。」

  《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作者道格拉斯·亞當斯出生在英國劍橋,之後一度離開,直到大學才重新返回這座城市,而卡麗拉看起來也不像是要去參觀故居,從托尼的觀察來看,她更多的是想看看亞當斯所生活過的城市。

  考慮到她對於地球的全部了解都只來自書裡,托尼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寬容地對待她可能的表現。

  他們參觀了劍橋大學,卡麗拉如願見識到了作家曾經去過的教室,還趁著沒有學生,在教室裡挑了一個座位坐下,新奇地左右拍拍。

  「感覺好有趣,」她向著托尼伸手,「可以坐在我旁邊嗎?」

  托尼沒有拒絕。

  他在卡麗拉身邊坐下,看了會黑板,忽然煞有介事地感嘆:「哇哦,我都忘記坐在教室裡是什麼感覺了。」

  卡麗拉好奇地問:「你也在這裡上過學嗎?」

  「劍橋?」托尼從鼻子裡哼了聲,「他們劍橋人可沒有改變未來的能力。」

  就算畢業多年,並且他在麻省理工的那些年拿過不少處分……但提及其他名校,托尼依舊秉持著MIT人的優越感,對這些名校通通嗤之以鼻。

  卡麗拉「嗯嗯」兩聲,又問:「那你還回去上過課嗎?」

  「卡麗拉小姐,通常我是站在講台上演講的那個人。」托尼說,「看看你在和誰說話。順便,這個問題應該送給你,你沒有上過學吧?」

  卡麗拉眨眨眼:「在我離開之前是有的。」

  托尼隨手撿起一塊學生遺落的橡皮,在掌心顛了顛,「讓我想想普通人會怎麼說,哦,對了,你會後悔沒上學的,當然,你很幸運,這句話不會從我嘴裡說出來。」

  卡麗拉:「嗯……」

  她望著窗外,斑駁的樹影在桌面上搖曳,看得見風的影子。

  一時間,教室裡靜謐無聲。

  在溫暖的寂靜中,卡麗拉忽然說:「謝謝你。」

  有一瞬間,她看起來像是會融化在陽光裡,如同冰一般透明。

  托尼看了一會,忽然移開視線。

  他一邊打量著黑板,一邊切換了話題:「說說你的家吧。你的意思是,你的星球上沒有陸地嗎?這倒是很少見。」

  詳細談及這個話題時,他們已經漫步在蔥郁樹蔭下,遠遠望著學生們說笑著走上嘆息橋。

  卡麗拉探頭望著水,發出向往的感慨:「想下去游泳……」

  她收回視線,看向托尼,手指在空氣裡點了點:「不是沒有陸地,正相反,應該是沒有海洋?像你們這樣的液態海洋是很少見的,我在旅行裡也沒有見過多少星球擁有液態海洋呢。」

  卡麗拉回憶:「不過我們的星球,空氣裡水分非常多,非常接近液態了,所以我們可以直接在空氣裡生活,很容易就能在天空中自由移動,所有的生物也都是生活在空氣中,而且大部分物種體型都要比你們大很多哦。」

  「也就是水分全部蒸發,導致大氣含水量極高,」托尼若有所思,「這樣的話,你們的星球距離恆星應該比較近……那應該也不存在固態水了,考慮到重力更小,生物巨大化也是必然趨勢。」

  和地球相比,卡麗拉的母星距離恆星更近,地表度也會更高,高到足以蒸發海洋,大氣層也會更稀薄,無法阻擋來自宇宙的輻射,能在這種情況下生存下來的物種,生命力應該都比人類更加頑強。

  所以對卡麗拉來說,天空和海洋的確是一樣的,而這樣的環境裡,水母能夠成為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物種,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

  聽他推測,卡麗拉也露出了一點驚訝的神情,過了會才點頭:「是這樣,明明你沒有去過我的家,卻能說得這麼清楚……你真的好厲害啊。」

  托尼的耳朵裡從來沒有缺少過對他的贊美,對於這種程度的贊美,他早就有免疫力了——正常來說,應該是這樣的。

  他壓了壓上翹的嘴角,雲淡風輕地說:「回去之後我打算試著建立關於你的星球的數據模型,可以吧?」

  卡麗拉笑起來:「說不定以後你還可以去我家看看!」

  她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注意力又被其他事物吸引走,忽然她拉住托尼的手一緊,有點不敢相信地問:「那個,那個是三明治嗎?」

  卡麗拉指的是一處三明治小攤,不少學生從小攤前路過時,會停下來買一份三明治,在明亮的陽光下,就連簡單的三明治看起來也色彩鮮艷,格外誘人。

  托尼覺得她這個態度有點眼熟:「嗯哼,是的。書裡有提到過?」

  卡麗拉:「哇——」

  她全神貫注盯著三明治,半晌才反應過來托尼說了什麼,立刻興高采烈地點頭:「是的!除了毛巾我最向往的就是三明治了!地球上真的有好多超——棒的東西!我超喜歡這裡!」

  ……托尼能說什麼呢。

  幾分鐘後,卡麗拉幸福地抱著裝三明治的牛皮紙袋,靠著托尼的胳膊,身體晃來晃去。

  她動作幅度很大,不時撞上托尼,但並不疼,反而非常柔軟,感覺上和撞上果凍沒什麼區別,於是托尼也就隨她去了。

  卡麗拉開心地指揮:「下一站,去海邊!」

  作為全球各個高級海灘的常客,托尼·斯塔克對於英國的海灘基本沒什麼期待,不過對卡麗拉來說,只要是海,她就不可能看夠。

  但是比起海灘……更吸引她的恐怕是毛巾。

  所以在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換好泳衣的卡麗拉時,托尼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奇怪。

  他懶洋洋地躺在遮陽傘下,手邊桌上擺著莫吉托,鮮艷的吸管旁邊,一片卷好的柑橘皮嵌在杯沿上。

  英國沒有什麼好陽光,但海灘上的美女也不算少,不過因為托尼戴著墨鏡,沒有多少姑娘認出他,自然也不會湊過來,而托尼也不至於主動去搭訕,於是難得得落了個清閑。

  可惜無人注意的悠閑時光沒有持續多久,一道陰影落在了托尼的身上。

  「托尼·斯塔克?」女人笑著問,「我猜對了嗎?」

  聽到聲音,托尼稍微拉下墨鏡,看了眼眼前的泳裝美女。會向他搭訕的女人多少對自己的長相有點自信,眼前的女人的確稱得上美貌了,身材也足夠奪人眼球,比基尼束縛著她胸前的渾圓,幾乎產生了呼之欲出的視覺效果——

  幾乎是一瞬間,托尼就想到了幾天前裹著浴巾的銀發少女。

  女人顯然也對自己的身材很有信心,她看著托尼·斯塔克目光落在她胸前……最後像是沒看到一樣劃了過去,甚至走起了神。

  女人:「?」

  她不甘心地挺了挺胸:「你在看什麼呢,斯塔克先生?」

  緊接著,她聽到面前的男人心不在焉地說:「哦,沒什麼,只是在想這個尺寸需要注多少水。」

  女人:「……???」

  ……等卡麗拉總算和她的毛巾溫存完,滿心甜蜜地來到海灘上時,身材其實沒有注水的泳裝美女早就不見蹤影。

  小水母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被拿來打擊了一下別人,還在很高興地和托尼分享她剛才的經歷:「這邊海灘提供的毛巾數量好多!但是摸起來手感不如你送給我的,所以我還是選了你的毛巾!」

  她在托尼面前轉了一圈,展示她身上的浴巾,充分表達了自己對於斯塔克特供毛巾的滿意。

  托尼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銀發少女,緩緩問:「我有個問題,你有穿泳衣嗎?」

  聽到這個詞,卡麗拉停下來,臉上淡淡的紅暈還沒消失,她噙著微笑,充滿疑惑地歪頭問:「嗯?泳衣是什麼?」

  托尼:「……」哇哦,好極了。

  卡麗拉對答案並不在意,沒等托尼回答,她轉身在小桌的另一邊坐下,鄭重其事地把三明治從牛皮紙袋裡取出來,擺在桌上欣賞了好一會,忽然向托尼的方向推了推。

  「你可以吃給我看嗎?」她期待地問,「我想看地球人是怎麼吃三明治的。」

  托尼剛讓自己忽視泳衣的話題,就聽到了卡麗拉的要求:「沒想過自己嘗試一下嗎?」

  卡麗拉眨眨眼:「我也想……但是我不行。」

  托尼想了起來:「哦,對,你和人類不一樣。」

  聽他這麼說,卡麗拉很重地嘆了口氣。

  她邊說邊沮喪地解開浴巾:「是的,我的消化器官不能消化三明治……」

  隨著卡麗拉話音落下,她的身體逐漸從白膚變回了透明,透明到托尼甚至能夠看清她的身體內部,在正中央,朦朧的觸管之間,鮮紅而透明的器官嵌在卡麗拉透明的身體裡,像是一盞紅色的燈——很明顯,這就是她的消化系統。

  托尼:「……」


第48章 銀河漫游者06

  「以水母來說……」托尼說,「非常讓人驚艷。。」

  他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端起杯子喝了口,不去看卡麗拉的身體。

  她沒有穿泳衣,裹著浴巾就跑出來了,現在拉開浴巾給他看消化器官,基本上等於赤身——除了她完全現在是透明的。

  比起什麼活生生的東西,現在的卡麗拉更像是晶瑩剔透的玻璃雕像,所以哪怕她擁有精致而曼妙的身體弧度,也只能讓人興致全無。

  當然面對漂亮姑娘,托尼當然不可能說實話——比如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都沒有看他人內髒的興趣,冷不丁看到這一幕大概只會覺得窒息……完全不會有什麼情、色方面的聯想。

  卡麗拉對於他的想法一無所知,展示完自己的消化器官,她重新裹好浴巾,又望向了陽光下的海灘,但這次,她看起來和之前不同。

  她透明的蔚藍眼眸望著遠處的海,沒了那麼多的開心的情緒,也沒有了人性化的細節,就像是靜靜懸浮在深海中的水母,無聲無息,又仿佛漂浮在無人的宇宙星海中,只能聽見深空的回聲。

  「不打算下去玩嗎?」

  乍然聽到托尼的聲音,卡麗拉像是忽然回過神,從深空宇宙回到了飄蕩著歡聲笑語的海灘,一瞬間有些茫然。

  她眨眨眼,和托尼對視幾秒,又重新轉過頭,望著海面「你會想家嗎?」

  這個問題來得毫無征兆,也正是因為毫無征兆,反而仿佛利劍一般,直刺人的心底。

  剛聽到問題的剎那,托尼的表情是空白的。

  在剎那的茫然後,本能讓他迅速進入了防備心理,豎起尖銳的刺,隨時准備用諷刺和幽默進行反擊。

  說什麼?拜托,我們似乎沒有到可以交流這個的關系吧?或者別的什麼,他有太多可以用來敷衍過去的俏皮話,可惜他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否則只要笑一笑,就可以轉移話題——

  「我有些想家了。」卡麗拉說。

  這不是一個問題——托尼遲一步意識到了這點。

  這只是一種感受。卡麗拉在和他分享她的感受,在她感到開心的時候。這沒什麼,僅僅代表她很喜歡自己——就是這麼簡單。

  托尼繃緊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他和卡麗拉一起,望著遠處的海面「哦,那現在就是時候了,地球?英國?三明治?現在你都見識到了,帶上你的毛巾,是時候回家了,甜心。」

  「然後回去上學嗎?」卡麗拉問。

  「好主意,」托尼說,「二十五歲,對於追求知識來說還不算晚。」

  卡麗拉微微抬頭,望向天空「是呢……」

  「不過還是很麻煩哦,」她掰著手指數,「首先,我要等待飛船路過地球,似乎沒有幾條航線會經過地球……我是在木星附近下船的,想要搭船還需要到木星附近才行呢。」

  托尼也幫她想了想,覺得的確挺麻煩「這個倒是有點難度。」

  畢竟卡麗拉迫降時搭乘的膠囊艙在墜落就已經損壞了,現在殘骸還躺在他的工作室裡。

  他話鋒一轉「不過把修理那個小東西聽起來好像是個不錯的挑戰。」

  只是到木星的話……托尼想想就有些手癢。

  卡麗拉看著他,片刻後彎起嘴角,跟著他一起暢想「嗯,如果能提前知道飛船經過的時間,按時到木星附近等候,就能趁機搭上船……然後可以在仙女星座換到另一條航線上,運氣好的話,可能不需要十年,只要一兩年就可以回家了。」

  托尼挑挑眉「一兩年?」

  「因為一開始我沒有經驗!」卡麗拉為自己辯解,「也不知道地球在哪裡,畢竟在銀河系通用地圖上,太陽系是在非常偏僻的角落裡的,原路返回當然比找路更快啊。」

  「好吧,一兩年。」托尼放過了她,「然後呢?等你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再計劃下一次旅行怎麼樣?這次換個目的地,比如銀河系中心——等等,有這樣的地方吧?」

  卡麗拉「有的哦!我在那個區域的星球的港口待過幾天,哇啊,那幾天我可見到了超級多的其他星球的生命,雖然沒有去別的地方,不過我感覺那顆星球非常熱鬧。」

  她的目光落在了某個遙遠的地方「……不過也可能不行,對我們來說,離開母星還是太危險了,偷跑這件事影響很壞的,恐怕他們不會給我再離開的機會了。」

  托尼「真的?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卡麗拉笑了「如果是那樣,我還可以再找機會偷跑。」

  「就是這樣,我完全同意。干得好,女孩。」托尼說。

  卡麗拉深有同感地點頭「沒錯!雖然的確可能經歷很多危險,但是我們也不是完全不能進入宇宙,不給離開完全是過度保護!」

  「那麼計劃就是這樣的,」托尼一本正經地說,「首先,我們修好那個飛行器,把你送到木星附近,然後你搭車回家,裝成乖孩子,去學點什麼,等幾年之後再進行畢業旅行。以及——」

  他拉長了聲音「如果你把畢業旅行目的地定為地球,我想,或許那時候我可以當個好客的主人。」

  卡麗拉「嗯嗯,說好了!」

  接著,她用柔軟的語氣說「而在那之前,我會一直想你的。」

  她的目光和語氣一樣柔軟,仿佛生出了無數纖細的觸須,輕飄飄的,編織成溫柔的網,將他一點點纏進網中。

  「……我有必要提醒你,」托尼慢慢說,「別指望我會說同樣的話。」

  卡麗拉「嗯?」

  她疑惑了一會,不過看樣子是把這個沒放在心上,反而想起了別的「啊,既然這樣,在離開前,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托尼看著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跑到自己身後,他聽到浴巾和砂礫摩擦的聲音,卡麗拉的臉出現在他的正上方,嘴角噙著開心的微笑。

  她注視著托尼,隨後低下頭。

  銀發從卡麗拉臉側滑落,卻沒有落在托尼身上,而是微微漂浮在空氣中,即使少女的臉不斷接近,也沒有觸碰到他。

  很快,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只剩下一寸,托尼能看到那雙透明的藍眼睛裡倒映著他的臉。

  「上次很抱歉,這次我會注意的,」卡麗拉說,「准備好了嗎?」

  「這種時候就應該說——時刻准備著。」托尼說。

  卡麗拉不懂他的幽默感,不過不妨礙她笑了起來。

  「那開始了。」

  隨著話音落下,她柔軟冰涼的掌心輕輕覆蓋在托尼的眼睛上。

  卡麗拉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嗯,現在睜開眼睛。」

  涼意似乎浸潤了睫毛,托尼眼睛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

  最開始,他的視野裡是透明的,卻也充斥著夢幻的光,形形色色的浮游生物在視野裡游動,猶如一個流光溢彩的水晶世界。

  托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著這些浮游生物,他感覺自己似乎無法移開目光,而隨著注視,某種更加迷幻的眩暈感浸染了他的意識,對時間的感知逐漸消失,他沉溺在五光十色中,記憶裡的現實世界仿佛遠離,漸漸被隔絕在了透明薄膜之外。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然後,他的眼前亮了起來,將他拉進了記憶裡的陽光。

  輕薄的紗幔在微風中飄動,鋼琴聲從黑白琴鍵上跳躍的手指下流淌出來,在陽光的浸潤下,琴鍵和琴鍵上的手指都仿佛在發光。

  他的媽媽坐在鋼琴前,閉著眼睛,嘴角勾起弧度,泛金的睫毛在空氣中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睛,望向站在一旁的他。

  「托尼。」她微笑著說。

  托尼靜靜看著她。

  他並不太想回頭,因為他很清楚,他的父親現在就在他的身後,用沉默和他相對。

  這當然是幻覺,沒什麼意義的幻覺,除了帶來心理安慰之外,沒有什麼其他的作用。

  「你知道我現在看到了什麼嗎?」托尼平靜地問。

  他聽到卡麗拉遲疑的聲音「我不知道……應該是你想看到的東西?」

  「所以這是什麼?」托尼問。

  「虛擬現實技術……?」卡麗拉不太確定,「我在旅途中見過類似的東西,正好我也能起到類似的功能……」

  「也就是說,你現在就是一只沉浸式vr眼鏡。」托尼注視著眼前的父母,心不在焉地說,「你知道嗎?在地球上,恐怕沒人會贊助這樣一個項目。」

  卡麗拉沒有說話。

  於是托尼也沒有再開口,只是無聲地凝視著記憶中的面孔,站在時間的河流裡,抬頭回溯一切的源頭。

  ——在悠揚的鋼琴聲裡,他慢慢睡著了。

  ……

  卡麗拉的旅行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托尼和她重新回到了馬裡布豪宅,卡麗拉被分到了上次的房間,附帶浴室和室內泳池的使用權,以及滿滿一儲藏室的毛巾。

  不出意料,卡麗拉在看到毛巾山的一瞬間就開心瘋了。

  浴室早就修繕完畢,她也開始了每天泡澡的幸福生活,等到了傍晚漲潮時,她就會去海灘上,一步步走進越來越洶湧的潮水,等到半夜時,再心滿意足地返回豪宅,順便給托尼帶幾片最好看的貝殼。

  水母的食譜還是很寬泛的,不過讓人類來也不太好准備,所以卡麗拉主要還是自己來,她每天晚上下海主要就是為了覓食,根據她的說法,這種地球風味還挺獨特的,聽起來也沒有不能吃的意思。

  而不同於卡麗拉,回來後,托尼就一頭扎進了工作間裡。

  以為他能夠回來工作的佩珀殺來找了他好幾次,都沒能把托尼從工作間裡拖出來丟進辦公室,只能鎩羽而歸。

  在佩珀看來,他似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修理和改進飛行器上,而上次看到他如此投入,還是在不眠不休改進馬克戰衣的時候。

  但不同的是,那時候托尼的心態遠沒有現在平和,如果說那時候,他似乎是在逼迫自己,用這些東西占據大腦,好讓自己不去想不願去想的事,那麼現在,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完成一份給自己的獎勵,即使經常徹夜工作,他給人的感覺依舊是輕松愉快的。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潮汐般漲落,改進工作的進度條也在有條不紊地推進。

  又是一天傍晚,卡麗拉披著毛巾開開心心准備出門,剛走到客廳,正好遇上了從工作間走上來的托尼。

  「哦,你來得正好,」托尼衝她招招手,語氣帶著點饜足的興奮,「差不多完成了,過來試試看。」

  卡麗拉眨眨眼,拽著毛巾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啊……完成了嗎?」

  她跟著托尼來到位於地下層的工作間,站在托尼身邊,打量著眼前線條流暢的飛行器。

  銀發少女無聲地注視著它。

  托尼介紹完飛行器,轉頭看向卡麗拉,攤開手,鼓勵道「來吧,試試看。」

  卡麗拉久久注視著飛行器,忽然笑了下。

  她發出一聲輕輕的感嘆「是呢……我也該離開了。」

  「你可以把毛巾放在這裡,」托尼給卡麗拉展示,「別忘了帶走,在銀河的那一端很難再找到吧?」

  卡麗拉挺認真地點頭「嗯嗯!那就只能等我回來了!」

  她抬頭看向托尼「我會回來的。」

  托尼「那麼……要提前說再見嗎?」

  卡麗拉又笑了起來。

  「好。」她說。

  「再見,托尼。」

  ……

  離開的時間定在了四天後,按照航線,那天會有一趟航班經過木星,卡麗拉可以搭那艘飛船離開太陽系,飛向銀河的另一頭。

  最後的這幾天,托尼還沒想好該怎麼安排。

  仔細想想,小水母的這趟旅行似乎依舊沒什麼缺憾了,除非她還想看看別的地球景點……不過對於獨身穿越了銀河系的搭車客來說,恐怕地球上的任何景點都會讓她感到失望,所以托尼只是起了個念頭,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大概是由於腦活動太多,第二天,托尼醒得很早,感覺自己仿佛沒睡覺一樣。

  他端著咖啡走進客廳的窗邊,打算邊看日出邊喝咖啡。

  就在這時,ai管家的聲音響了起來。

  「先生,卡麗拉小姐於00:23離開了房子。」

  托尼端著咖啡的手指頓了下。

  「她離開地球了?」他難以置信地嘀咕,語氣有些微妙的不爽,「不敢相信,從來沒有人當著我的面不辭而別。」

  雖然托尼也清楚,告別總是有些傷感,不辭而別正好能避開那份傷感……但是認真的?他覺得他們昨天提前告別時氣氛還挺好的,那只小水母有敏感脆弱到這個地步嗎?

  「不,卡麗拉小姐沒有離開地球。」管家說。

  聽到這句話,托尼的胡思亂想瞬間停止。

  他倏地抬起了眼睛。

  「給我監控視頻。」

  投影在空氣中浮現,畫面拍攝的是豪宅外的海灘,一排淺淺的腳印落在沙灘上。

  月光下,纖細的人影一步步走進海中,舉著白浪的潮汐向她撲來,浪花簇擁著她透明的身體,仿佛迎接小人魚回歸海中,隨著一波巨浪,她的身影終於被徹底吞沒,消失在畫面中。

  托尼沉默著看完了視頻。

  他突然問「能找到她嗎?」

  「抱歉,先生,卡麗拉小姐完全消失了。」管家說,「以及,之前送去分析的樣本有結果了,您想要現在閱讀嗎?」

  聽到這裡,托尼才想起來樣本的事。

  在卡麗拉剛抵達地球的那天晚上,她靠著神經du's-u把他放倒了,為了搞清楚自己到底中了什麼毒,托尼順便給卡麗拉做了個檢查,從她身上取了點樣本送去分析,只不過之後事情比較多,他就把這件事完全忘到了腦後。

  既然分析出來了,看看也沒什麼。

  新的窗口在投影屏幕上跳了出來,托尼一目十行掃了幾眼,大部分心思還在思考小水母到底去了哪裡——

  他的目光忽然凝固了。

  報告的前半段當然是神經du's-u的分析,數據結構相當復雜,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在檢查報告的後半段,有一些卡麗拉的身體機能檢查結果作為參考。

  結構機能高度衰退

  絕大多數細胞死亡

  器官大幅度衰竭

  ……

  一行行結論冰冷地往下排列,如果是放在人類身上,任何人看到這一系列描述,都可以輕易還原出一個結論。

  衰老,或者說死亡。

  托尼閉上眼睛,慢慢按住額頭。

  在地球上,水母是種壽命短暫的生物,絕大多數水母都只有幾周到幾年的壽命,完全無法和人類相比。

  那麼在銀河系的另一端,在卡麗拉的星球上,她的種族又擁有多長的壽命?

  她又——知不知道?

  答案很明顯。托尼想。

  ——十五年。

  卡麗拉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壽命只有這麼長。

  她生命的三分之一時間在母星度過,和所有同類一樣長大,在她的星球,擅自離開母星是不被支持的行為,因為星際旅行很可能耗盡他們本就不長的生命。

  但因為一本書,她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銀河系漫游之旅。

  這是一場孤注一擲的du'b0,她不可能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抵達地球,可能在旅途中她的生命就會步入尾聲,她可能至死都無法看到書裡的天空和海洋——這些她全部知道。

  可她還是想要來地球,或者說正因為這樣,她才想要來地球。

  她想要看看自己最愛的書裡的星球,她用全部生命向往的地方,哪怕這場旅行耗盡了她的余生,她也不會後悔。

  因為生命就是一場一生一次的旅行。

  ——既然這樣,她當然要去她向往的地方。

  ……

  對托尼·斯塔克跌宕起伏的人生來說,這段短暫的相識更像是一場夢,在後來發生的很多很多事面前,逐漸被記憶的潮汐淹沒。

  鋼鐵俠一如既往活躍在這顆星球上,他參與了紐約大戰,加入了復仇者聯盟,接著是奧創,嗯哼,他的失誤,好在他們解決了他,但索科維亞的墜落引發了一系列事件……這麼多這麼多的大事,相比起來,一個女孩似乎不值一提。

  當他又一次站在麻省理工的講台上,向台下的學生們介紹他贊助的虛擬現實技術時——二進制增強記憶重塑工具,天啊,他真應該換個好名字——望著那一雙雙眼睛,托尼忽然又想到了那個海灘上的下午。

  柔軟的掌心覆蓋在他的眼睛上,將他帶進了一段回憶。

  「我叫卡麗拉。」少女柔聲說,「用你們地球上的生物分類,可能算是水母?」

  而我是托尼·斯塔克。他想。

  在想像裡,卡麗拉帶著淡淡的紅暈微笑起來。

  「托尼,」她念他的名字,「嗯。」

  演講台上,托尼無意識地露出了一點微笑。

  ……

  演講結束後,他返回了馬裡布的家。當然,這裡被炸過一次……不過想想他是誰,重建一座一模一樣的房子並不難。

  跑車緩緩駛進車庫,托尼閉著眼睛,忽然聽到熟悉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

  「bss,剛剛有人從海裡爬上了懸崖,現在她坐在你的房子前。」

  伴隨著這句話,跑車的擋風玻璃上浮現出了投影屏幕。

  「別告訴我是亞特蘭蒂斯人就行。」托尼漫不經心地睜開眼睛,瞥了眼投影。

  下一秒,他的呼吸一滯。

  那雙焦糖色的眼睛微微睜大,些許不可置信浮現在他的眼睛裡,托尼猛地從座位上坐起來,一把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奔向門口——

  月光灑落在懸崖上,銀發少女坐在門前,望著天空發呆,透明的身體裡流動著炫麗的光。

  托尼放慢了腳步,最終停下。

  聽到他的腳步聲,少女轉過頭,眨了眨眼睛。

  托尼覺得現在應該開個玩笑,於是他調出最輕松的語氣,問「海底旅行結束了嗎?」

  卡麗拉歪頭看著他。

  她的聲音依舊是柔軟的「……抱歉啊,你是誰?」

  托尼「這是個玩笑嗎?」

  卡麗拉「嗯?」

  她想了想,指著懸崖下的海「你看起來認識我……但是我什麼都不記得,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在那裡了。」

  托尼看著她的眼睛,意識到她說的都是真的。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他問。

  這次卡麗拉想了很久。

  「因為……」她說,「我覺得我好像應該回來?」

  她不確定地問「我不應該在這裡嗎?」

  托尼久久看著眼前的少女。

  他勾起了嘴角。

  「不,親愛的,歡迎回地球。」


第49章 獨角獸01

  「你覺得最近有人在跟蹤你?」

  察覺到對方的好笑和不相信,提姆扯了下嘴角,適時彎起嘴角,仿佛是默認了只是自己神經過敏。

  不過笑完之後,他的朋友也稍稍正色起來。

  「也不是不可能,」他拍拍提姆的肩膀,「畢竟你有一個身為哥譚首富的養父,總有些人想要鋌而走險的,之前你就經歷過好幾次綁架了吧?你最近最好小心點,盡量不要落單。或者你的養父應該給你配備幾個保鏢?」

  「那有點太誇張了。」提姆不置可否。

  「誇張?老兄,你根本不知道那些罪犯為了錢都能做出什麼事。」他的朋友搖頭嘆氣,很是為他的不在意感到恨鐵不成鋼。

  說話間,他們很快到了校門口,揮手告別。

  提姆目送著他遠去,才拎著書包,獨自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通常來說,他不需要也不會走回家,但今天算是特例,提姆特意提出要求,表示今天他不需要開車接送。

  「就當我有點私人事務。」出門前,他對管家阿爾弗雷德說。

  「我會准備好晚餐等你回來,提摩西少爺。」阿福對他口中私人事務是什麼心知肚明,不緊不慢地說。

  離開校門口沒多久,提姆拐了個方向,走進一條小巷。

  小巷裡看不到人,幾只野貓在垃圾桶裡翻找食物,地上的積水倒影著狹窄的天空,幾件衣服在晾衣繩上飄蕩,一張纏在繩子上的破報紙在風中嘩啦作響。

  提姆目不斜視,仿佛一無所知地向前走去。

  他感覺到目光。冰冷的目光從身後投來,不太像是人,反而更像是某種凶獸,帶著獸性的敵意不加掩飾地傾瀉而出,毫無保留地投注在他的身上。

  他每走出一步,都感覺像是在薄冰上行走,不知道什麼時候,腳下的冰面就會忽然碎裂,接著寒冷的湖水攥住他的腳踝,將他拉入死亡的懷抱。

  提姆邊走邊閉上眼睛,默默心想,跟蹤自己的人到底什麼時候會出現。

  如果蒂莫西·德雷克只是個普通的十七歲青少年,就算感覺有人在跟蹤他,在朋友的勸解下,他恐怕會真的認為是自己一時神經過敏,從而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猶豫自己是不是太過一驚一乍了點。

  ——但對紅羅賓來說,這是無需懷疑的事實。

  目前的證據已經足夠支撐提姆得出結論:有人在跟蹤他,而且想要殺死他。

  這道視線大概是兩天前出現的。那時候,提姆還在以紅羅賓的身份和隊友進行溝通,等他離開少年泰坦的基地時,他忽然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冰冷視線。

  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在他迅速轉身時,又毫無征兆地從他的感知裡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等那點殘存的氣息消失後,提姆不動聲色地查看了基地附近的監測圖像。意料之中,他沒有找到任何大型生物活動的跡像,但提姆覺得這不代表那道視線是他的錯覺,以他的經驗來看,他更傾向於視線的主人並不是普通人。

  不過這一結果也證明了,想要主動尋找對方,恐怕很難有結果,所以在知道對方的存在後,紅羅賓並沒有告訴他的同伴,而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表現得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起初提姆是打算用自己當做誘餌,引誘對方克制不住殺意出現在自己面前,但兩天過去後,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修改計劃——最開始他察覺到視線是在他作為「紅羅賓」的時間裡,然而現在,作為「提姆·德雷克」的他也察覺到了跟蹤,這意味著,對方已經找到了兩個身份之間的聯系……發現了他所隱藏的秘密。

  既然這樣,他不能再冒著被發現更多秘密——比如布魯斯的身份——的風險了,他必須現在解決這個跟蹤者。

  提姆在巷口拐彎,越過幾排陳舊的居民樓,來到了一片廢棄的空地,他環顧四周,慢慢將書包從背上放下,拎在手中。

  以他的角度來看,四周的掩體足夠多,非常適合藏身,如果是他,他會很樂意在這裡有所行動。

  當熟悉的被窺視感出現時,提姆知道自己已經等到了客人。

  迅疾的風聲從身後斜斜刺出,快得超乎提姆的想像,但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判斷出攻擊來自哪裡的第一時間,他就做出了反應。

  時間在提姆眼中仿佛放慢了腳步,他放任自己的身體向一旁倒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眼前掠過的銀光,隨後一步向後撤出,維持住身體平衡,同時一把抓起書包,眼疾手快地擋在小腹前。

  幾乎在他用書包擋住的瞬間,炫目的銀光撕裂空氣,以提姆的目力甚至沒有捕捉到銀光,小腹就微微一痛,尖銳的物體深深沒入書包,穿透了裡面的所有雜物,鑽在他的小腹上,猶自不依不饒地想要繼續深入。

  書包給他提供了一定的緩衝,也制約了對方的進一步深入,在自己的腸子被捅出來之前,提姆趁機雙手握住了那根尖銳的錐體,控制住對方的舉動。

  也是同時,他看清了突然攻擊自己的是什麼東西——

  「……」提姆忽然有些語塞。

  纏繞著螺旋紋路的尖角仿佛純銀雕琢的藝術品,如水月光織成了銀白的鬃毛,銀光沿著羽翼的弧線蜿蜒起伏,即使在陰霾的天光下,依舊流淌著仿佛熔化的白銀的金屬光澤,而那雙深紅的眼眸更是秾艷如同盛放的玫瑰。

  盡管身形看起來如此嬌小,任何看到它的人估計都會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並且絕對不會錯認它的身份。

  ——小獨角獸的尖角用力向他刺來,因為遇到障礙,它惱火地從鼻孔裡噴出點氣氣,深紅眼眸裡流動著不加掩飾的寒意和憤怒。

  「……」在看清獨角獸時,提姆的警惕頓時散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無奈和一點不好意思。

  很不幸,提姆很清楚為什麼這頭小獨角獸會這麼憤怒,甚至在對上那雙深紅眼眸時,他居然還有點心虛。

  「好吧,」他嘆了口氣,「希望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總之,我為我的所作所為向你道歉。」

  ……事情要從大約半個月前說起。

  對於一部分人來說,跨過旅行並不是什麼難事——甚至他們連簽證和護照都不需要呢——總之,半個月前,一些消息將紅羅賓和他的團隊引去了北歐,一片流傳著無數神話傳說的神秘土地。

  在這個神明和怪物尚未遠去的世界,存在著諸多還殘留著魔法元素的未知之地,一些擁有著不可思議力量的人也習慣於隱居在這些地方,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基本上不會來到現實世界,提姆的團隊裡就有這樣的成員,也是因為他們的存在,他難免也會遭遇一些涉及到魔法的事件。

  這趟北歐之行就是一個好例子,落地後不久,提姆就因為敵人而不小心和團隊分開,接著誤入了一座魔幻森林——在這裡,他遇到了眼前的這頭小獨角獸。

  當披著柔光的銀白生靈從靜謐的森林中走出,用玫瑰色的眼眸警覺地望向他時,提姆幾乎是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提姆·德雷克發誓,他的本意只是盡快去支援深陷困境的隊友——好吧,他承認,還有一部分是因為這是獨角獸。

  盡管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冷靜而理智,但這不代表提姆沒有幼稚的一面了,特別是他現在還在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年齡,而這個年齡的男孩,沒有誰能抵擋飛行的誘惑。

  總之,出於種種理由——或者說借口?提姆趁著小獨角獸一時沒注意跳上了它的背,打算騎著小獨角獸趕去支援隊友。

  在提姆騎上小獨角獸的那一刻,他感覺身下的小獨角獸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下一秒,它開始顫抖起來,接著揚起蹄子,發出了一聲暴怒的嘶鳴。

  ……提姆的直覺告訴他,他做了一件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

  但接下來,他就沒有余暇思考這些了,他身下的獨角獸已經徹底陷入了狂暴狀態,不等提姆反應過來,身影就瞬間模糊成了銀光,只是一剎那,就衝出了那片魔幻森林。

  提姆幾乎是調動了所有的肌肉來控制身體,才勉強沒從小獨角獸的背上摔下來,他很清楚,只要他摔下來,等待他的絕對是獨角獸暴怒之下的踐踏,到時候被裁斷脊椎都不奇怪,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死死抱住小獨角獸的脖頸。

  然而他的舉動只讓小獨角獸更加暴躁起來,沒能把他摔下去這件事,明顯讓它心情更差了,鼻子裡噴出的氣息幾乎像是隆隆驚雷,又是銀光殘影掠過眼前,等提姆看清眼前的景像時,發現他已經被小獨角獸帶著衝到了身陷重圍的隊友面前。

  不等他跳下獨角獸,被敵人擋住去路的小獨角獸不耐煩地再度向前衝去,空氣沿著螺旋花紋高速旋轉,在獨角的尖端凝聚成閃光的渦流,直直撞上面前的敵人。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秒。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恐怖的異變從獨角接觸的那一點發生,那一點人體開始旋轉,扭曲,撕裂,最終爆破出巨大的洞口,血肉四濺!

  提姆來不及跳下去,被小獨角獸帶著從血雨中穿過,肉沫雨滴一樣淋在他的身上。

  只是一個照面,在場所有人都見識到了獨角獸的殺傷力,少年泰坦更是一時失聲。

  ……這群青少年們一個個神情恍惚,只覺得有什麼美好的印像全部被顛覆了。

  無論最開始傳說是什麼樣的,經過人們的口口相傳,不斷填補、修訂、演變,到了現在,在絕大部分人心中,獨角獸都是一種純潔而美麗的生物,勇敢,忠貞,善良,落在它身上的所有形容都是褒義的,和血腥毫無關聯。

  然而現在,傳說中純白美麗的生靈從血雨中踢踏走出,洞穿人體的獨角不染一滴血珠,猩紅的血順著銀白的鬢毛滑落,消失在草地之中。

  它玫瑰色的眼眸裡只有屬於獸類的冰冷。

  ……之後少年泰坦們很迅速地解決了被獨角獸震懾住的敵人,雖然他們覺得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救下了他們。

  在此期間,提姆幾乎是調動了全部的精神,小心地和獨角獸周旋,繃緊精神防止自己從獨角獸身上摔下來。等到隊友收完尾,他才找了個合適的機會,擺脫了獨角獸,匆匆和隊友會合,一行人頭也不回地趕回美國。

  提姆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跑得快,那時候自己絕對會被小獨角獸捅個對穿,而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身體能夠擋住那根獨角。

  不過他們已經離開了北歐,提姆也以為事情過去了……可惜現在看來,不管他是怎麼想的,小獨角獸明顯對他還有很深的怨氣。

  看清是那頭小獨角獸,提姆瞬間反應過來,當即松開雙手。

  他還是慢了一瞬,松手的剎那,提姆掌心傳來一陣刺痛,書包更是猛地炸裂開,裡面的所有東西都被渦流撕扯成殘片,蝴蝶一樣滿天飛散。

  小獨角獸一時來不及收力,從提姆身邊撞了過去,它反應極快地收住衝勢,伴隨著一聲刺耳的聲響,蹄子在水泥地上犁出幾道數米的深溝,才終於止住。

  提姆攤開掌心,低頭看去。足以承受強大動能的戰術手套已經扭曲變形,從螺旋形的裂縫間,能隱約看見滲出血的掌心,如果他收手慢一點,現在他的手大概就變成肉泥了。

  「……」提姆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小獨角獸。

  那雙玫瑰色的眼睛盯著他,深紅的波濤裡湧動著濃濃的不高興,很明顯,剛剛那一下僅僅是不高興之下的頂撞行為,甚至沒有多少殺意。

  ……好極了,只是不高興,他就差點沒了手還被捅穿。提姆虛弱地想。

  但更讓紅羅賓感到絕望的是,即使是現在,他對獨角獸依舊懷抱一點幻想,一面警惕它的一舉一動,一面忍不住回想他唯一那次騎獨角獸時的感覺,並且克制不住地感到心潮澎湃。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提姆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覺得小獨角獸似乎還沒有放棄捅穿他的想法,現在還在虎視眈眈,打算繼續肛他,他必須在下一次控制住它,否則等待他的恐怕真的只有被捅個窟窿的慘痛結局了。

  好在,提姆也不是全無准備。

  他單手解開襯衣,露出底下的紅黑雙色制服,隨手把襯衣一團,丟進一旁的廢墟。

  嚴格來說,這頭小獨角獸不會比他們遭遇過的敵人更可怕,真要打起來,超級小子或者神奇女孩都可以打贏,也就是提姆對上會比較棘手,畢竟他僅僅是個普通人類,既沒有鋼鐵之軀也沒有無雙神力。

  所以在來這裡之前,紅羅賓就已經通知了他的團隊在這裡會面,他只要撐過這一會,等到隊友來了,他的危機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帶著這樣的想法,提姆一面戴上面具,一面更加聚精會神注意起了獨角獸,目光不敢懈怠地捕捉它的任何細微動作,為迎接它的下一次衝撞做好了准備。

  當少年泰坦趕到時,小獨角獸也再度衝向了提姆。

  ……

  在少年泰坦的心目中,紅羅賓無疑是極為優秀的領袖,無論何時,他的表現總是能深深折服他們,所以在他毫無理由地把他們召集到這裡時,他們沒有一個提出異議,而是對他的判斷全然信任,毫不猶豫地趕到了現場。

  「要不要打個賭,這次又是什麼任務?」神奇女孩問。

  「希望能去個有陽光和烤肉的地方,上次我們都沒有停留就匆匆回來了,倒霉透了。」閃電小子笑著說。

  ……等他們看清空地上發生的事,他們卻發現眼前的一幕和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

  那邊是他們的領導者,紅羅賓,那對翅膀總是那麼好看,而他的對面——

  那是一個白色的小女孩。很難用言語來描述她純淨的五官,那些線條纖細而又柔美,就像是月光親吻過一樣,她的面孔蒼白得像是雪,銀白的發絲泛著細膩的金屬光澤,而所有的血色都凝聚在了她的眼睛裡,那抹玫瑰色就仿佛瑰麗的石榴石,襯著她的膚色,越發顯得驚心動魄。

  如果不是她沒有光環和翅膀,她看起來簡直像是從天堂裡掉下來的天使。

  然而此刻小姑娘抿著唇,眼底籠罩著淡淡的陰郁,深深盯著面前的少年,整個人散發著「我不高興」的氣息。

  她對面,紅羅賓專注地盯著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到來,連余光都沒有分過來,完全看不出為什麼會對一個小女孩這麼嚴陣以待。

  少年泰坦不太理解眼下的場面,面面相覷,不確定是否需要上去幫忙。

  就在這時,小姑娘一低頭,悶頭向著紅羅賓撞去,身形頓時晃出了銀色的殘影。

  「哇哦!她速度好快。」閃電小子第一個發出驚嘆。

  不過就算這樣,幾個人也都能看清小姑娘的動作,他們看著小姑娘一頭撞向他們的領導者——

  在她即將撞上紅羅賓的那一刻,紅羅賓毫無征兆地一個側身讓過,同時壓低身體,手臂橫攔住她的脖子,一步繞到小姑娘身後,另一只手也環抱上去,一個過肩摔,把她撂倒在地。

  只聽見重重一聲,小姑娘脊背重重撞地,倒在了地上。

  「!」她吃痛地咬緊嘴唇。

  「!」少年泰坦震驚地看向他們的領袖。

  他們的領袖為什麼在欺負小女孩???


第50章 獨角獸02

  歷史不會這樣告訴人們,告訴他們,精靈和女巫是如何和人類漸行漸遠,告訴他們,奇幻生物們是如何一一銷聲匿跡,獨角獸,龍,獅鷲,仙子,水妖……有關這段歷史是如何被掩埋在塵埃裡,也是一個無解的謎,但最終的結局是,人類逐漸忘卻了他們曾經和那些非人存在一起分享這個世界。

  他們簡單粗暴地將那些都歸為幻想,把魔法和自然之靈驅趕進兒童文學裡,只是在運氣極好的情況下,才能偶爾在主流文化裡瞥見一點傳說的影子,但多數時候,它們都是被忘卻的那部分。

  英格麗德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只知道歷史說,某一天開始,人類開始忘卻魔法,於是自然之靈們遠離了塵世,精靈和獨角獸一起遷徙,帶走所有他們能證明存在過的痕跡,從那之後,再沒有人類能夠進入他們居住的森林。

  不過英格麗德覺得,這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影響,獨角獸又不是需要依附人類存在的奇幻生物,也不是需要人類參與才能繁衍,千百年來,他們的族群一直安然生活在森林裡,從沒有遇到過什麼非要人類不可的事情。

  「那麼你喜不喜歡少女呢?」媽媽問。

  「……」

  英格麗德很不情願地想,還……還是喜歡的。

  這就是讓她不太開心的部分了。沒錯,獨角獸的確不需要人類,甚至很多時候,他們對待人類的態度絕對稱不上友善,想要捕捉他們的獵人,最終大多都會被他們的獨角捅穿,被頂著一路釘在樹干上,最終無力地癱倒在樹下,用手捂住流出的腸子。

  運氣好的話,他們可以找到草藥胡亂抹在傷口上,再看看上帝願不願意讓他們活下去,運氣不好,他們就會成為滋養森林的養分,與森林之靈常伴。

  但獨角獸會被認為是一種對人友善的生物也不是沒有原因——而這就是原因。

  獨角獸喜歡純潔的少女,甚至可以說,他們完全沒辦法抵擋親近她們的誘惑,如果在野外遇到純潔的少女,獨角獸會主動出現在少女面前,接受她們的撫摸,在她們身邊躺下,把腦袋靠在她們的小腹上。

  由於這樣的特性,在那個時候,獵殺獨角獸的獵人們通常會帶上女兒作為誘餌,當獨角獸完全沉溺在溫柔之中時,將他們無情地宰殺。

  英格麗德知道這個傳說,基本上所有的幼崽都是聽著這樣的故事長大的……但就算現在他們不再接觸人類了,偶爾湊在一起聊天時,這群小朋友們仍然會不由自主遐想人類少女到底是什麼樣的。

  就像人類的幼崽童年時基本上都會幻想過飛行,獨角獸的幼崽也會幻想遇上一位溫柔又純潔的少女,能夠被她輕輕梳理鬃毛。

  英格麗德也不例外,雖然在小聚會裡,作為一群小朋友的領導者,她是負責警示大家人類有多狡詐無恥的那個,但離開小聚會,小姑娘站在水池邊,踮著腳看著倒影中的自己,仍然會忍不住萌生出一點幻想。

  如果……如果有一天她能夠遇到那樣的少女,那麼就算是人類,她也……可以給對方騎一下的。

  所有獨角獸都知道,王的小女兒是族群裡最在意外表的那個,她的鬃毛永遠清亮如同月光,尾毛永遠梳理得整整齊齊,羽翼永遠沒有一根折斷的羽毛,四蹄永遠打磨得光亮如鏡,而最重要的獨角,她的獨角修長而又有力,蘊含著強大的魔力和力量,挫下一點粉末,就能夠治愈世間的任何傷勢。

  但只有英格麗德知道,她這樣暗搓搓把自己護理得這麼完美,全部都是為了有朝一日遇到人類少女時,能夠讓她們對自己一見傾心。

  小姑娘計劃得非常好,而獨角獸的生命也足夠漫長,足夠她去等待人類少女的出現——

  但是現在全完了。

  在那天,那個人類少年鬼鬼祟祟潛入了她們居住的森林,強行騎在了她的背上,甚至騎了那麼久,甚至還敢用他的手摸她的脖子……!

  她髒了。

  她的純潔被玷污了,那個男人奪走了自己的第一次……!

  小姑娘光是想想,都覺得眼淚要掉下來了,但是最終她很堅強地忍住了眼淚,沒有讓自己哭出來。

  她對自己的父母隱瞞了自己被騎過這件事,趁著他們注意力放在入侵者身上的時候,悄悄離開了他們居住的森林,循著氣味,一路追蹤那個人類來到了陌生的大陸。

  她要像傳說裡的祖先那樣,用他的鮮血洗刷他帶給她的恥辱。小姑娘耿耿於懷地想。

  然而這個少年比英格麗德想得要難對付一點,跟蹤了他好幾天,英格麗德才找到一個機會,立刻氣勢洶洶地衝出來,懷著不捅穿他不罷休的決心。

  結果只是一眨眼,她就被他摔翻在了地上。

  不過雖然遇到了小挫折,但英格麗德並不氣餒,把她摔翻之後,少年立刻跳了起來,敏捷地閃出她的攻擊範圍,明顯對她也懷抱著極高的防備,這證明他也在避免被自己攻擊到。

  小姑娘從地上爬起來,正打算再接再勵衝上去,忽然聽到有什麼接近的聲音。

  她轉頭看去,看到幾個人類和……一位金發少女剛剛趕到,卻沒有立刻接近,正震驚地看著他們。

  尤其是那個金發少女,她的眼睛微微睜圓了,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英格麗德:「……」

  她的臉一瞬間紅了,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羞恥——雖然不算是純潔的少女,但她也被當著少女的面掀翻了!

  她引以為傲的毛皮上現在肯定沾滿了灰……

  小姑娘手腳有些僵硬,要不是騎過自己的人就在旁邊,她現在就要飛快逃走了,好在捅穿玷污她的人類的執念壓過了羞恥,而她也想起來,在除了他之外的人類眼中,他們看到的應該是她幻化成的人類的樣子。

  ……既然不是看到她的毛皮,那麼就無所謂了。小姑娘羞憤交加地想。

  雖然從未進入過人類世界,不過英格麗德也不是對現在的世界一無所知,經常會有成年的獨角獸前往人類世界,幻化成人類的樣子,隱藏在他們的社會裡生活,隔三差五帶回人類世界的消息,讓自己的同族不至於完全和這個世界脫節。

  該學的東西英格麗德在歷史課上都學過,比如她知道現在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不久——一個世紀對獨角獸來說也不算很長時間,更別提這還沒有一個世紀——所以進入人類世界之前,她也先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在傳說中,獨角獸是非常難以馴服的,他們決不允許騎過他們的人活著,原因也很簡單——如果一個人類騎了獨角獸,他們之間就會形成一份未簽訂的契約,讓他們能夠看到獨角獸們被幻術所隱藏的真實模樣。

  在那個時代,經常會有獨角獸偽裝成普通的馬,進入人類的城鎮,和他們選擇的契約者一起生活,也只有契約者能看到他們的真面目。

  ……所以在少年泰坦眼中一臉不高興的小姑娘,在提姆的眼中,只是一匹超凶的獨角獸。

  看,它還在用蹄子刨地面,這是准備著再衝上來頂自己吧。

  平心而論,提姆大概知道小獨角獸為什麼生氣,畢竟在傳說中,它們只會允許處女接近,但他的確不太能理解它居然能耿耿於懷到穿越大西洋來到美國,只為了讓他橫屍當場……

  但這樣下去也不行。

  紅羅賓的大腦迅速運轉起來,思考著怎麼樣才能化解他們之間的矛盾,當然,他主動送上去給她捅是不可能的,來一下自己進醫院恐怕都救不回來,以及怎麼樣才能馴服獨角獸……

  他還沒想出一個完整的計劃,就聽到自己的隊友古怪的聲音:「呃,紅羅賓?你在做什麼?」

  「如你們所見,我在自保。」提姆稍微放松,說。

  他邊說邊警惕獨角獸,很快注意到,它的目光完全放在了他的團隊身上,也沒有蓄勢待發打算衝刺歸來了,尾巴在身後一掃一掃,銀白的三角形耳朵立起來,在他的注視下微微轉動。

  順著它的視線,提姆看到了神奇女孩走了過來,頓時理解了為什麼獨角獸格外關注她。

  ……提姆內心忽然好復雜。

  他復雜地看著神奇女孩,聽見她問:「從你的表現來看,她也沒有那麼危險?要解決她嗎?」

  「好吧……我想對你來說是的。」提姆嘆了口氣,「不,她不算敵人,至少對你們來說不是,這是我的私人問題。除了神奇女孩,其他人不要接近她。」

  神奇女孩挑了下眉,走到獨角獸身邊,摸了摸她的頭毛:「如果是這樣,那你不應該這樣對待她。」

  面對神奇女孩伸過來的手,小獨角獸居然把頭低下去了一點,溫順地任由她撫摸她順滑的鬢毛。

  提姆:「……」

  神奇少女注意到他的眼神:「這可不像你——你在嫉妒嗎?」

  提姆不動聲色轉移話題:「當然不是。你能幫我控制住她嗎?可以的話,帶她離開這裡。」

  他盡量不讓自己酸溜溜地看著這一幕——那可是獨角獸。他還騎過呢。

  「因為你需要一點私人空間,我知道。」神奇女孩說。

  在她看來,這倒不是什麼特別過分的情況——他們這些人誰沒和紅羅賓打過架呢。

  但低下頭時,卡希心裡的天平又開始偏了。

  剛才還一臉不高興的小姑娘現在已經完全放松下來,閉著眼睛,微微踮腳,幾乎在往她的手上蹭,銀白的睫毛在她瓷器般的臉上落下陰影,看上去越發像是教堂裡純潔無垢的天使,任何看到她的人,恐怕都不可能狠心對她施暴。

  當然啦,紅羅賓例外。卡希想。

  而提姆對於她所看到的景像一無所知,他最後看了一眼獨角獸,深吸一口氣,轉身打算離開。

  他剛轉身,原本在享受撫摸的小姑娘瞬間睜開了眼睛,玫瑰色的眼睛看了眼眼前的卡希,猶豫了一瞬,最終做出了決定,一低頭,一聲不吭地衝著背對她的提姆撞去。

  「紅羅賓!」

  在聽到提醒之前,提姆就察覺到了背後的動靜,他立刻一閃身,避開像炮彈一樣撞過來的小獨角獸,在危機和訓練中磨練出來的本能起了作用,他伸出腳絆倒獨角獸,趁著她一個趔趄,再度抓住她的鬃毛,腰腹發力,把她過肩摔倒在地。

  「砰!」

  小獨角獸摔在地上,但這次提姆不敢松開她了。

  剛剛那一下驚得他一身冷汗——他剛才可是背對她的。

  估計是因為還小,獨角獸並不高,也就只有小馬那麼高,差不多三英尺多點,如果剛剛被她的角頂中……

  這個畫面太過恐怖,提姆光是想想就覺得冷汗直冒,他死死抱住獨角獸,把她鎖死在地上,哪怕她在自己身下奮力掙扎,也堅決不打算給她爬起來再捅自己的機會。

  目睹了這一幕的少年泰坦:「……」

  獨角獸的力氣還是很大的,提姆一個人有點控制不住,只能求助於自己的隊友:「我需要幫助!」

  少年泰坦:「……」但是我們只看到你壓著小女孩不放。

  不但伸腳絆人,還抓頭發,還過肩摔……

  「讓他自己處理吧。」神奇女孩若無其事地說,「拜。」

  提姆:「???等等——你們開玩笑吧!你們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不,等等——紅羅賓思維開始發散——如果他們走了,他就只能勉為其難把獨角獸帶回韋恩莊園了,給他足夠的時間,說不定他還有機會馴服它……

  但前提是他先想辦法在不被頂的情況下把獨角獸帶回去……

  提姆不確定獨角獸能不能理解他的話,但他現在只能相信她能聽懂了。

  他發現獨角獸的地方是挪威,挪威……現代挪威語恐怕不行,古挪威語……也就是冰島語,幸好他還會一點……

  「很抱歉——為我對你做的事,我向你承認我的錯誤,」他用冰島語對獨角獸說,「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拜托。」

  或許是他的運氣終於好了一回,小獨角獸停止掙扎,轉頭看了他一眼。

  她似乎在考慮他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度,過了會,她的獨角忽然開始發光,柔和的銀光從獨角尖端向下流淌,猶如尖錐的獨角在光中微微融化,當光芒全部消失時,提姆發現她的獨角變鈍了不少,唯獨螺旋紋路還是一樣精美。

  小獨角獸晃了晃獨角,玫瑰色的眼眸深深盯著提姆,眼中是顯而易見的不高興。

  「……」提姆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慢慢松開獨角獸,單膝跪地,雙手垂在身側,盡量平靜地看著小獨角獸支起蹄子爬起來,低下頭,足以撕裂人體的獨角對准了他的小腹。

  在提姆的注視下,那根獨角越來越近,最終——頂在了他的小腹上。

  隔著制服,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腹肌緊張地繃緊了,堅硬得堪比岩石。

  小獨角獸向前頂了頂角,沒有預料之中的劇痛,只是有點疼,很明顯,她放輕了力道。

  她等了一會,發現提姆沒什麼反應,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有些不滿地頂了頂。

  提姆:「?」

  提姆覺得她應該是不滿意於自己現在的反應,他想了想,忽然靈光一現,捂住小腹,虛假地痛呼一聲,接著向後倒在地上,裝作爬不起來。

  小獨角獸用鼻子噴了點氣氣,似乎還是不太滿意,但還是向後退兩步,看著提姆慢慢撐著地面坐起來。

  提姆看著她,試探性地伸手。

  他的手距離獨角獸起碼還有半米遠,小獨角獸頓時警覺地張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不等提姆縮回手,猛地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一瞬間,提姆幾乎以為自己的手要斷了。

  但過了幾秒,他只感覺到手背上的濡濕感,以及手腕處的些許鈍痛,估計是磨破了皮,小獨角獸正在威脅性地用牙磨他的手腕,但也沒有咬實,起碼比提姆預想的最糟結果要好很多。

  察覺到小獨角獸現在只是習慣性的不高興,對他沒有多少敵意,提姆頓時也大膽起來。

  他還不知道她多大了……唔,正好看看牙齒。

  想到這裡,提姆一邊觀察小獨角獸一邊伸手,小心地掰開她的嘴,用手仔仔細細摸她的牙齒,確認她的年齡。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警惕獨角獸和觀察牙口上,一時間忽略了周圍環境。

  所以他也不知道,因為不放心他而悄悄繞回來的少年泰坦,正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舉動:「……」


第51章 獨角獸03

  少年泰坦內心是很相信他們的領導者是個正直的人的,他們也非常想相信他……但他們一共也就離開了幾分鐘,除非在這幾分鐘裡有個反派忽然從天而降,綁架走了紅羅賓,還制造了一個他的復制體,否則現在正在按著小女孩的肩膀、把手指捅進她嘴裡的人……就是他們熟悉的領袖。

  所以他們才離開幾分鐘,紅羅賓就爭分奪秒干了這麼多事……了不起。

  面對此情此景,少年泰坦們覺得他們除了在內心打一串省略號,也做不了什麼別的。

  望著眼前的這一幕,閃電小子真誠地問:「我們需要現在出現嗎?」

  「……我覺得不用。」

  幾個青少年對視一眼,達成了共識,決定把現場留給紅羅賓——反正他看起來也已經掌控了局勢,不需要他們幫忙了,至於他到底想干什麼……他們決定暫且相信他的良心。

  少年泰坦們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對此,提姆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他檢查完小獨角獸的牙齒,還是不能確定她現在到底多大了,不過能看出來她非常健康,一口氣捅穿幾個人估計不是難事。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他該怎麼安置她。

  提姆一邊想,一邊忍不住向小獨角獸投去一瞥。

  他的手還躺在小獨角獸的嘴裡,但不妨礙他的目光在那身泛著金屬光澤的銀白毛皮上流連,即使不是夜晚,她的毛皮也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柔光,仿佛毛茸茸的月光,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撫摸。

  在人類的想像中,獨角獸似乎更像是長著獨角和翅膀的馬,但如果他們能夠親眼見到這種奇幻生物,就會承認用現實中存在的生物來比照他們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眼前的獨角獸年紀應該還小,但也能看出一點成年後的影子,她的四肢纖細而修長,如同優美這個詞的化身,卻並不符合自然定律,看上去甚至會讓人覺得不真實,擔憂她的四肢能否撐起身體。

  然而不能否認,這樣的獨角獸,的確是非常美的。

  不管平時是個多成熟穩重的領導者,在面對獨角獸時,提姆·德雷克毫無疑問是完全的小男孩心態,哪怕他現在看起來還算冷靜,實際上,他的內心已經在眼睛閃亮地高呼「哇哦酷」了。

  所以雖然理智上,提姆知道獨角獸並不適合生存在人類社會裡,他應該想辦法把她送回她的棲息地,或者讓她自己離開……總之他不應該在這裡考慮能不能把她帶回基地或者家裡。

  帶去基地恐怕不行,那樣恐怕她就會從自己的獨角獸變成所有人的獨角獸了……帶回家是一個選擇,反正達米安也沒有少往家裡帶寵物。

  不過帶回去之前,他要先給她做幾個檢查,以免把病毒之類的東西帶進莊園……還有就是要警惕達米安,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帶了什麼回去,提姆相信自己並不太想知道結局。

  大約是覺得嘴裡的人手不好吃,小獨角獸張嘴,哇地把提姆的手吐了出來。

  她左右甩甩腦袋,有些焦躁地原地踏步,轉頭在四周搜索,搜索一圈,也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蹄子忍不住刨了刨地面。

  根據之前對獨角獸的觀察,提姆有理由認為這是她要離開的前兆,他心念電轉,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你想要水嗎?」他試探性地問。

  小獨角獸看他一眼,不情不願地——天知道他是怎麼從她的臉上看出情緒的——點點頭。

  ……好極了,咬人的反而嫌棄起髒了。

  書包已經沒了,提姆也沒什麼需要拿的,他轉身向小巷外走:「那就跟我來吧,先去我的公寓。」

  對獨角獸來說,跟上提姆並不是難事,而她的速度也讓她不可能被人類發現,沒多久,她就跟著提姆,來到了他在哥譚的一處公寓。

  比起萊克斯雙塔的公寓來說,這間公寓不算大,只能稱得上是一處落腳點,不過該有的都有,起碼足夠提姆給小獨角獸做個檢查。

  他打開門:「歡迎拜訪我的公寓。」

  英格麗德能夠聽懂他說的話,大部分。盡管依舊對這個玷污自己的人類很不高興,但面對他禮貌的問候,她做不出什麼不優雅的應對。

  她微微低下頭,獨角尖端亮起一點星光。

  光芒如水般沐浴過她的身體,之前沾上的一點灰塵和泥土全部被光驅散,羽毛和四蹄重新變得光鮮亮麗。

  做完這些,小獨角獸才抬起蹄子,噠噠走進眼前的奇怪空間。

  她知道這是人類居住的地方,只不過在此之前,她只在書裡見過描述,而冒險來到人類世界的這幾天,英格麗德注意力全部放在跟蹤上,也沒有機會去見識。

  小獨角獸默默地站在房間裡,用蹄子踩踩木地板,發現是自己喜歡的木材,警惕心稍稍降低,這才抬起頭,打量四周的環境。

  她以為自己表現得既冷淡又克制,然而在提姆看來,那雙玫瑰色眼睛裡閃動些許的好奇已經完全暴露了她的想法。

  廚房的水槽對獨角獸來說有點高,提姆在浴缸裡放了點水,出來喊她進去,正好看見小獨角獸兩條前腿很小心地搭在他的桌上,探頭去打量桌上的電腦,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看。

  提姆看了幾眼,向後退了幾步,再重新走出來。

  他有意放重了腳步,等走進客廳時,小獨角獸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姿態。

  「你要的水准備好了。」他說。

  為了放水,他解開了袖口的紐扣,襯衣衣袖挽上去,露出一截勁瘦的小臂。

  聽他這麼說,小獨角獸沉默地瞥了他一眼,轉身踢踢踏踏走進浴室,低頭在浴缸裡喝水漱口。

  提姆在一旁看著,一邊琢磨別的事。

  如果想要養獨角獸,這間公寓還是小了點,不過位於萊克斯雙塔的公寓現在已經是少年泰坦的基地了,在搬遷到新基地之前,那裡也不能養獨角獸……剩下的選擇就只有帶回韋恩莊園了。

  不過這個選擇的難點不止在於之前提到的,還在於小獨角獸願不願意跟著他回去。

  提姆對於這點並沒有太多信心,看小獨角獸的樣子,她偷跑出來,完全就是為了把他捅個對穿,如果她一直找不到機會,她恐怕會跟著自己直到成功……但問題是,剛才她應該算是已經捅過自己了,他們算是扯平了嗎?如果是這樣,她很有可能會直接回去。

  雖然現在心裡只有獨角獸……但提姆也不打算不擇手段留下獨角獸,他想先試試能不能靠誠意打動她。

  想到這裡,提姆抬起頭,正好看到小獨角獸又吐了一口水出來——算上之前他沒怎麼注意的,她起碼已經漱口五六次了,就這樣她還覺得很不滿意,一個勁喝水吐水漱口。

  提姆:「……」也不用嫌棄到這個程度吧。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用的還是冰島語,英格麗德也不能假裝自己聽不懂,哪怕她一點也不想和對方說話,她也只能看他一眼,用力抿起唇,帶著點怒氣,點亮自己的獨角。

  和之前有所不同的光從獨角上亮起,仿佛一盞小小的螢燈,那一點熒光從角尖升起,在空氣中飛舞,留下發光的軌跡。

  む英格麗德。め

  「提姆·德雷克,」提姆微笑,「我們應該算是認識了?之後你打算返回你的家鄉嗎?」

  可惜對於他的善意,英格麗德看起來很不感冒,甚至威脅性地低了低頭,獨角對准了提姆,明顯還對他不懷好意。

  英格麗德不覺得自己很記仇,但這種簡直影響了她後半生的恥辱,絕對不是隨便頂一下就能一筆勾銷的。

  今後就算她找到了心儀的人類少女,恐怕也會克制不住回想起自己被人類男性騎過的經歷……這已經變成她的心理陰影了。

  小姑娘根本沒那麼好心,她的想法很簡單,直接捅穿的話,她除了對屍體泄憤,最多就是去他的墳墓上蹦跶了,不如像現在這樣,把一次拆分成幾百次,這樣只要她想起這件事,她就可以隨時隨地頂一下罪魁禍首泄憤……!

  抱著這樣的想法,雖然英格麗德整只獨角獸依舊一個大寫的不高興,但還是給出了一點反應。

  ——她直接一口咬在提姆的小臂上,用行動表達自己不打算走的意圖。

  她的反應這麼清晰,提姆准備好的說辭沒了用武之地,他頓了下,和英格麗德對視一會,開口道:「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的。那麼順便問一下,你還要漱口嗎?」

  小姑娘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又咬了他。

  「哇!」她急忙地轉頭喝了口水,一口吐出來。

  提姆:「……」

  不管怎麼說,提姆的目的可以說是差不多都達成了——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把英格麗德帶回莊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雖然相處時間還很短,但提姆已經對英格麗德的性格癖好有所了解。

  比如記仇,比如潔癖,比如與生俱來的冷漠和凶殘,比如絕大部分時候都在毫無理由地不高興——總而言之,並不是易於相處的類型,如果這是他的團隊成員,提姆覺得光是磨合就要讓他頭疼很久。

  不過他沒得選,寵物都是這樣,對大部分人來說,他們的選擇余地不大,往往是匆匆忙忙地相遇,在長久的相處中,才能逐步了解到彼此的性格,而英格麗德大概是人類世界裡唯一一只獨角獸,提姆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不過既然做出了決定,提姆就打算誠心誠意養好小獨角獸。

  幾項檢查結果都表明英格麗德並沒有攜帶什麼病毒,當然也不是什麼披著獨角獸皮的仿生機器人,身上沒裝著一堆定位器竊聽器之類的東西,於是提姆也放下一點警惕,悄悄把她帶回了韋恩莊園。

  他特意選擇了能避開達米安的時間段,果然,莊園裡並沒有羅賓的影子,提姆也放下心,把英格麗德領到了草坪上,讓她稍微等一會。

  「你喜歡吃什麼?」

  來的路上,提姆就打聽過這個問題,而英格麗德也給出了回答。

  她告訴他,獨角獸的食物是各種各樣的漿果。

  聽到這個答案,提姆還有點松了口氣——至少答案不是什麼只在傳說裡才有的東西,只是漿果的話一點也不難獲取。

  於是為了討小獨角獸的歡心,紅羅賓可以說是不遺余力,他們回到莊園是,運輸人員也將一車漿果運進了韋恩莊園。

  大盆大盆的漿果滾進准備好的食槽裡,提姆把食槽推到英格麗德面前,果不其然,在看到幾乎滿溢出來的漿果時,小獨角獸的目光頓時挪不開了。

  提姆放松下來,露出一點笑:「來,吃吧。」

  ……

  布魯斯·韋恩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看到這樣的場面。

  在他的心中,提姆一直是他的孩子裡最像他的那個,他總是知道如何在恰當的時間裡做最恰當的事,將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或許他不會成為蝙蝠俠,但布魯斯相信,他能夠有自己的一番事業。

  ——而以上這些想法,無形之中也造成他此刻所經受到的震動遠超以往。

  韋恩莊園裡發生的任何事都逃不過阿福的眼睛,當他從阿福口中得知提姆帶了個小女孩回來時,布魯斯還有些奇怪,以提姆的性格,他不太可能隨便把陌生人帶回家。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和達米安遠遠在草坪上看到了提姆和那個小女孩。

  他們距離有點遠,只看見提姆把大量漿果倒進……大概是馬槽的容器裡,接著冷酷無情地對小女孩說了什麼,看口型似乎是命令。

  ……下一秒,在他的命令之下,那個白發的小姑娘慢慢趴到地上,把臉湊到馬槽上方,跪在提姆面前,艱難地低頭進食。

  看到這一幕,提姆的臉上甚至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布魯斯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去當資本家簡直是種浪費,你覺得呢,父親?」達米安評價。

  布魯斯:「……提姆!」


第52章 獨角獸04

  大部分時候,布魯斯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父親,但是他確信自己相信他的孩子們——此處的「相信」是指他相信他們的本質,比如他相信提姆不會變成一個以凌、辱小女孩為樂的邪惡資本家。

  「也就是說我們在看深夜無線電視節目,碰巧由德雷克出演,也碰巧被我們看到。」達米安涼涼地說。

  達米安。布魯斯想嘆氣,他覺得迪克說得沒錯,達米安的確不能不尖酸刻薄哪怕一秒。

  而且他現在覺得自己對自己的兒子還不夠了解——深夜成人節目?真的?

  「……你不應該看那個。」他勉強說。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父親?」達米安嘖了聲,「不會有比那個更無聊的東西了,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增加帶我夜巡的頻率,既然你覺得這有關我的心理健康。」

  布魯斯:「前提是你完成了你的作業,你該回去了。」

  沒有成功爭取到夜巡機會,達米安不情願地「嘁」了一聲:「好吧,父親。」

  達米安回去搞定他的作業了,布魯斯才再度將目光轉向提姆。

  在他眼中,提姆依舊站在那個小女孩身邊,嘴角噙著——他不太想承認,不過達米安的形容大體上沒錯——資本家的笑容,用欣賞自己產業的目光望著她,如果不是那個小女孩是跪在地上進食的話,看起來倒很像是看著小乞丐們往嘴裡塞愛心午餐的好心人。

  ……布魯斯一向認為,提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很清楚自己會帶來什麼,這意味著,他所做的事基本上都是經過詳細思考的,如果他會這麼做……那麼一定有不得不這樣的理由。

  比如說那個小姑娘是個狼孩,像人猿泰山那樣,她從小在野獸之間長大,所以她只知道用四肢著地的方式進食,並且短時間內無法糾正過來,強行糾正只會讓她產生應激反應,而提姆只是在根據她的情況慢慢來。

  這個想法就顯得很合理,總比提姆和他突如其來的S傾向聽起來更合理。

  布魯斯很快為提姆的所作所為找了個合適的解釋,這個解釋也讓他感到了許多安慰。

  而提姆選擇自己處理這件事,就說明他有處理好一切的信心,他不需要去橫加干涉。

  他在這裡站了足夠久,久到提姆可以注意到他的父親正在看自己。

  提姆不太確定英格麗德能不能接受更多的男性接近她——誰能想到呢?在獨角獸群體中,性別歧視居然是普遍現像,提姆一點也不懷疑在英格麗德眼中,自己的地位大概要比養貓的人在貓眼中的地位還要低,起碼後者還會被貓當成小弟呢。

  他先看了眼英格麗德,確認她眼裡應該只有漿果,才主動向布魯斯走去。

  「抱歉,我應該提前和你說一聲的,不過這是個臨時決定。我能讓她留下來嗎,布魯斯?」

  提姆對於他的父親可能的反應有信心,只是他也注意到,布魯斯的神情看上去有那麼點復雜。

  但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瞥了眼英格麗德,沉聲問:「你只能這樣對待她嗎?」

  這個問題讓提姆有些犯難——他沒有養獨角獸的經驗,他也覺得地球上沒多少人有,在他找到一個德魯伊詢問該如何養獨角獸之前,他暫時只能像對待馬那樣對待英格麗德。

  他遲疑了下:「暫時只能這樣,以後我會盡量根據她的需要調整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提姆感覺布魯斯似乎無形之中放松了一點。

  「可以,好好對待她。」他說。

  意料之中,布魯斯沒對他帶寵物回來多說什麼。提姆也放松下來。

  他進一步詢問:「我打算在莊園裡建個新的馬廄來安置她,離達米安的牛棚遠一點,可以嗎?」

  「……」布魯斯仿佛被噎了一下。

  他看了眼英格麗德,目光流轉過許多復雜的情緒,有些沉重地說:「我更傾向於告訴阿福,在房子裡給她一個房間。」

  這不是養馬的正常步驟,不過提姆轉念一想,他也不清楚獨角獸的住處到底是什麼樣的,說不定他們像彩虹小馬一樣住在漂亮的小木屋裡呢,而以英格麗德的潔癖,她的確不太可能接受馬廄。

  就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和他待在一個房間裡……從之前的公寓之行來看,應該問題不大。

  想到這裡,提姆點點頭:「好的,我會和阿福說的。」

  ……

  英格麗德還不知道,在她吃漿果的過程中,發生了一連串錯綜復雜的事。

  小姑娘舔干淨嘴角的漿果汁,看看幾乎空了的容器,再看看不遠處微笑著衝自己揮手的少年,不能不承認雖然這是個比漂滿腐爛樹葉和蚊蟲屍體的沼澤更糟糕的混蛋……但漿果的味道的確不錯。

  單論種類,這些人工種植出來的漿果當然比不上充滿魔力元素的森林裡生長出來的果實,但不同的是,人工種植的漿果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品種改良,實際上已經和最早的種類產生了很大的區別,體積更大,糖分更多,更加飽滿多汁,起碼在單純的美味上,能滿足現代人口味的漿果,毫無疑問也能夠取悅獨角獸的味蕾。

  這個發現讓英格麗德把對人類世界的評價稍微調高了一點——森林外的世界似乎也沒有那麼爛。

  這盆漿果大概抵消了英格麗德百分之一的不高興,也沒有那麼不屑於踏入這個人類的家了。她跟著對方走進那座看起來像是宮殿的房子,一進門,就看見對方伸手在牆壁上碰了一下,下一秒,璀璨的光從頭頂傾瀉而下。

  英格麗德:「!!!」什麼東西!

  她驚得差點跳起來,四蹄在地板上一個打滑,猛地站住了,壓低腦袋,脊背聳起,警覺地左顧右盼,一對耳朵也左右轉動起來。

  提姆只是開個燈,就猛地聽到身後響起極大的動靜,他一回頭,看到小獨角獸居然進入了戰鬥狀態,獨角甚至都亮了起來,一團光在角尖旋轉,看起來像是某種能夠把莊園夷為平地的能量團。

  提姆:「呃,稍等,我不是有意這樣的……不過這只是燈。」

  他有點理解了——千年來,獨角獸一直生活在被魔法隱藏起來的森林裡,很明顯,英格麗德對人類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她甚至不知道電燈是什麼。

  小獨角獸警覺地望向他,聽他這麼說,她歪了下頭,眼睛裡浮現出些許疑惑。

  提姆向她伸出手,打算把她帶到門邊,可惜他剛伸出手,英格麗德就頂了頂角,明確地表現出了不配合的態度。

  「好吧。」提姆選擇投降,他給英格麗德演示,「按這個關燈,再按一下開燈,如果你不想深入了解一下發電原理的話,差不多就這麼多。」

  英格麗德不太相信地看看他,等提姆退開一步,才走到他身邊,抬起兩條前腿,只靠兩條後腿站立,用前蹄按下了燈的開關。

  一下關燈,一下開燈——她的確看了有夠久的,提姆只希望她沒有從中獲得太多的樂趣。

  好在小獨角獸還沒有那麼——那麼幼稚,新奇地嘗試了幾下,她放下前蹄,開始觀察客廳裡的其他東西,她一邊嗅嗅氣味,一邊小心地湊近各種家具和物品,只是很偶爾,才會用蹄子輕輕碰碰。

  英格麗德在客廳裡轉來轉去時,提姆在一旁圍觀,並且感覺自己心底萌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欣慰和溫柔——他有點能理解達米安為什麼那麼喜歡寵物了,看著小獨角獸小心翼翼探索環境的時候,他真的能體會到達米安為什麼會那麼耐心。

  等英格麗德觀察完畢,才重新跟著提姆上樓。

  對於樓梯,她看起來倒是不陌生,蹄子在地板上敲出踢踢踏踏的聲響,像是一曲輕快的小步舞曲。

  她的房間在提姆隔壁,稍微不同的是,這個房間裡有一處相當寬敞的飄窗,原本上面設置了小桌,不過英格麗德一眼看到飄窗,頓時對飄窗一見鐘情,等提姆收拾好飄窗上的東西,她立刻跳上去,跪臥在飄窗上,愜意地閉上眼睛,享受從窗外灑落的陽光。

  光在她純白的毛皮上跳躍,末梢跳動著耀眼的金色,她銀白色的睫毛也沾染著碎光,看上去就像是新雪在陽光下融化。

  這一幕似乎只適合出現在奇幻電影或者兒童繪本裡,背景應該是一株開滿白花的蘋果樹,而那些想像都在提姆的眼前變成了現實,獨角獸在他面前小憩,沒有什麼比這更像是童話。

  靜謐的氣氛沒有持續幾秒,英格麗德忽然睜開眼睛,一骨碌從飄窗上爬起來,和提姆對視幾秒,終於率先低頭。

  む附近有小溪嗎?め

  提姆:「……?」

  む我不能不洗澡就睡覺。め小獨角獸很是坐立不安。

  提姆:「……」哦,對,他又一次見識到了她的潔癖程度。

  「我記得你可以用魔法清潔自己。」他說。

  他話音未落,小獨角獸就很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

  む沒有水的參與,那根本沒有靈魂!め她堅持自己的看法。

  提姆:「……好吧。那我有個建議。」

  給馬洗澡是一項大工程,首先需要有充足的體力,其次是足夠大的浴室,而韋恩大宅結構相對古典,並沒有奢侈到搞出古羅馬浴場,換句話說,並沒有那麼大的浴室給英格麗德洗澡。

  不過如果挪到室外,這些就都不是問題。

  而比起室內,英格麗德也更習慣室外。

  她被提姆拉到了草坪上,看到他拎著奇怪的蛇一樣的東西走過來,有些疑惑,又不願意直接問出來。

  好在提姆已經摸清了她的性格,主動解釋:「你可以想像成可以調節流量的小溪,准備好了嗎?」

  他打開開關,片刻後,清亮的水流從水管口湧出,盡數灑在英格麗德的身上。

  因為一開始沒掌握好力道,水流直接噴在英格麗德臉上,她不怎麼在意地甩了甩腦袋,甩掉臉上的水珠,好奇地打量著水管,任由水柱打濕她的毛皮。

  很快,她站在了一片水窪裡,銀白的鬃毛濕漉漉貼著身體,水流如同瀑布一半,順著她的身體往下流淌。

  提姆關小水流,一手舉著沐浴液,但不等他接近英格麗德,小獨角獸像是忽然察覺到什麼,倏地轉過頭,一下把舉著沐浴液靠近的他抓了個正著。

  英格麗德:「!」

  她狐疑地伏下身,端詳提姆手中的浴液,然後用詢問的目光看他。

  提姆:「呃,幫你洗澡?這是沐浴液,用來清潔你的身體的,先塗到你的毛皮上,然後打出泡沫,再用水衝掉?我們都是這麼洗澡的。順便這個是刷子,我不會碰到你的。」

  英格麗德:「……」

  她捕捉到了關鍵詞,直覺這個人類是打算得寸進尺——他還想碰她。

  但如果這個浴液的確能起到清潔的作用,她沒有理由不用,而且她好像也沒辦法自己洗自己,如果只是幫忙,不是要騎她的話……

  小姑娘掙扎片刻,最終還是潔癖壓倒了排斥心理,很勉強地點點頭。

  但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問題。一般來說,洗馬並不是一個人就能夠完成的工作,現在提姆來刷毛的話,就沒人能拿著水管了,他最好再找個幫手。

  這個問題反而比之前的問題都要棘手,韋恩家族的成員並不多,現在在莊園的,大概只有他、布魯斯、阿福和達米安,而讓提姆來選,他第一個排除達米安,而布魯斯……提姆確信他沒有那麼多閑暇,同理,阿福也是一樣的。

  好在解決這個問題的人選很快出現——提姆遠遠地看到迪克的車在莊園門口停下,接著一道熟悉的人影從車上下來。

  作為他們的大哥,迪克是最早從家庭中獨立出去的那個,多數時候,他都在布魯德海文,在那座城市裡他有自己的事業和生活,不過偶爾的,比如布魯斯需要的時候,他也會從布魯德海文開車回哥譚,順便回家看看。

  不是每次回哥譚都有一堆事情等著他,因此這次回莊園,迪克的心態比較輕松。

  ——然而他輕松的心態在看到草坪上的人影時蕩然無存。

  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小女孩站在水窪裡,水窪來自他的弟弟手中的水管。

  她閉著眼睛,試圖躲避劈頭蓋臉衝在臉上的水柱,似乎在瑟瑟發抖,單薄的白裙子緊緊貼著身體,被水流衝得幾乎透明,隱約能看清從裙子下透出的肌膚,蒼白的小臉掩在濕漉漉的銀發下,水珠不住沿著她的下巴滴落,看不出來是單純的水還是淚水。

  除了凌、辱,迪克想不到什麼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一幕。

  迪克覺得他對於提姆的關注還是太少了,他根本沒發現提姆居然會是這樣的人——他現在完全是個抖S凌、辱狂。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而這個印像在看到提姆關掉水,開始往小姑娘的身上抹泡泡,一邊用刷子用力刷她的身體時,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

  小女孩似乎想躲開,卻又因為畏懼而不敢掙扎,只能閉著眼睛,顫抖著忍受這一切。

  ……在無言的憤怒中,迪克沉默地提起了拳頭。


第53章 獨角獸05

  雖然理論上他們不是干這個的,不過換個方式來描述的話,羅賓的工作約等於每天晚上和蝙蝠俠一起在哥譚街頭打人。

  提姆干過次很多架,大部分是和敵人,小部分是和朋友或者家人,而難以置信的是,後者發生的頻率之高真是能超乎任何人的想像,比如提姆就有用膝蓋痛擊他二哥□□的經歷……而且說實話,他還挺喜歡那一段的。

  但就算如此,這一架也是提姆打過最莫名其妙的。

  他手上的泡沫還沒衝干淨,忽然看見迪克沉默著走過來,越走越快,接著他開始奔跑,提起拳頭,一拳揮在他的臉上。

  這一拳正中目標,提姆手裡的水管掉在了草坪上,水流汩汩流淌。

  ……不管怎麼說,非常罕見的,這兩個人打起了架。

  通常來說,在這種家庭戰爭裡,迪克和提姆扮演的是拉架的角色,這麼說不是代表他們並不會打架,只是他們更願意用別的方式來解決矛盾,這也導致,即使一方怒火衝天一方茫然不解,兩個人依舊在進行交流。

  「至少你應該給我一個理由?」

  作為莫名其妙被揍的那個,提姆沒能搶到先機,導致他比較吃虧,連著吃了好幾下揍。

  可惜他的態度只讓迪克越發怒火中燒。

  「那麼這一拳就是給你對你羞辱那個小女孩還沒認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提姆皺眉:「我不明白你說的小女孩在哪裡……等一下。」

  他很快反應過來:「你是指——」

  他在接受迪克的愛的教育時,小獨角獸也睜開眼睛,裹著一身泡沫,站在一邊歪頭看著。

  英格麗德絲毫不覺得眼前的這一幕有什麼好奇怪的,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又一場人類之間的戰鬥而已,人類總是會自相殘殺的,把兩個人類男性關在一起,他們遲早會試圖撕開彼此的喉嚨。

  對她來說,現在更重要的是衝掉身上的泡沫。

  小姑娘看看地上的水管,閉上眼睛,獨角漸漸湧出光亮。

  地上的水管仿佛被無形的能量籠罩,慢慢漂浮起來,來到英格麗德的身邊,按照她的想法,仔仔細細衝刷她身上的泡沫。

  獨角獸是種完全的魔法生物,他們天生就是魔法的寵兒,而英格麗德一直是小伙伴之間魔法學得最好的那個,也很擅長用魔法來來給自己提供便利。

  她其實也不太需要人幫忙,之前完全是因為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都是怎麼用的,才勉強允許讓那個人類插手,現在她已經搞清楚了這些物品的用途,工具人自然被她冷酷無情地拋棄了。

  在兩個人你一拳我一拳的背景裡,小獨角獸慢條斯理地清洗完泡沫,用魔法給自己烘干,清理現場的水和泡沫,把水管歸位,接著邁著輕快的腳步,去找她之前看中的飄窗去了……

  她的離開沒能引起兩個正在打架的人的注意,等她離開好半天,他們才終於從完全對不上的對話裡,猜到這其實是個誤會。

  「你不知道她是個小女孩?」迪克雙手撐著膝蓋喘氣,難以置信地問。

  提姆嘴角青了一塊,如果不趕緊冰敷,過一會大概會腫起來,但他現在顧不上關心這個:「我大概知道一點,但是在我眼裡她首先是一匹獨角獸……你看到的不是這樣?」

  迪克:「獨角獸?」

  提姆皺起眉回憶:「對,我是在之前的任務裡遇到她的,那時候少年泰坦也在,我能確定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至少當時她在我們看來還是獨角獸。」

  迪克沒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剛才的憤怒逐漸消退,他也冷靜了下來,聽完提姆的描述,他意識到他們之間應該有個人的眼睛被欺騙了。

  「但現在,在我眼中,她只是一個小女孩,」他著重強調,「一個小女孩,白發,紅眼睛,只穿一件白裙子,剛才還被你衝濕了,渾身濕透。」

  提姆剛剛注意力都放在辯解和思考原因上,聽出迪克重音落在「渾身濕透」上,他愣了下,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你剛剛看到了什麼?」

  迪克抽抽嘴角,嘆了口氣:「你還想聽我重新描述一遍我是怎麼看到你拿水管衝一個小女孩的嗎?說真的,我想不到還有什麼行為比那個更像是霸凌了,你真應該看看你是怎麼變成一個壞人的,弟弟。」

  提姆:「……」

  提姆感覺自己在窒息。

  「剛才布魯斯來過,那時候我在喂英格麗德吃漿果,」他平靜地說,「你覺得他看到的畫面是什麼樣的?」

  迪克:「……」布魯斯能看到什麼?小女孩趴在地上吃……

  哦。

  別。他能想像到畫面了。

  迎著提姆幽幽的目光,迪克只能調出盡量輕松的語氣,試圖把這件事模糊成一個笑話:「……Well,我猜那不會是個非常健全的畫面?」

  提姆:「你說得對。」

  他慢慢地微笑起來。

  迪克:「……」

  濃濃的絕望氣息從紅羅賓的身上噴湧而出,形成了幾乎肉眼可見的黑霧,迪克驚恐地發現他快看不見提姆了,他急忙揮開那些絕望,連聲安慰:「嘿,嘿,這沒什麼,只是一點小小的魔法問題,布魯斯能夠理解的,他肯定不會誤會你變成了什麼抖S凌、辱狂總攻……」

  提姆:「希望你剛才看到我時也是這麼想的。」

  迪克一時語塞:「……」

  他選擇轉移話題:「所以她,呃,你的小獨角獸呢?」

  好在這種事還不至於讓提姆消沉上很久,他花了點時間整理心情,聽到迪克這麼問,回答道:「她在她的房間,在飄窗上躺著。」

  他回答得太過迅速以及篤定,迪克忽然有些懷疑:「……你給她裝了定位器?」

  「這是為了預防她引起麻煩時我不能及時趕到,」提姆說,「如果說你們看到的都是小女孩,那為什麼只有我看到的是獨角獸?」

  「也許是因為這裡有個詛咒?」迪克說,「童話裡不都是這樣,你看,我們只能看到她被詛咒過後的模樣——也就是人類,這對獨角獸來說應該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吧?」

  提姆想得更遠一點:「又或許是因為這只是為了欺騙我的偽裝。我需要去問少年泰坦,我發現獨角獸時他們和我在一起,正常來說,他們看到的應該和我一樣。」

  「那如果他們看到的也是小女孩呢?」迪克。

  「那麼他們也會認為我是個把手指捅進小女孩嘴裡的變態。」提姆的語氣平靜而超脫。

  迪克:「等等???所以你還……」

  他剛說幾個單詞,忽然反應過來提姆也很無辜,立刻舉起雙手:「好的,忽略我,抱歉,繼續你的推理。」

  提姆:「……」

  ……

  「也許這是個詛咒?」閃電小子積極地發表意見,「比如我們只能看到她被詛咒之後的樣子,也就是那個小女孩……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嗎?」

  「……」提姆揉了揉眉心,「不,很有建設性。」

  他看看四周,發現自己的隊友居然都挺贊同這個設想——他們真覺得這裡面有個詛咒之類的東西,導致他們眼中的獨角獸是個小女孩,唯獨在他眼裡,世界才是正常的。

  為了盡快驗證他的猜想,提姆沒有帶上英格麗德,而在向少年泰坦詢問清楚整件事後——包括解釋他並不是抓頭發過肩摔小女孩的人渣,他真的只是在自衛,摸牙齒是為了確定年齡,順便一提,神奇女孩全程都在用懷疑的語氣發出「嗯哼」的聲音——提姆也終於確定,他所面對的果然是最糟糕的發展。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個白發小女孩,而不是銀白色的獨角獸。

  「但是我摸過她的臉,」神奇女孩有些不解,「我發誓我觸碰到的是人類的皮膚。」

  這也是提姆不解的地方:「我也確信我摸到的是獨角獸的鬃毛——她用來頂我的也是獨角獸的尖角。」

  「這個……是什麼別的也說不定。」

  提姆:「……」這個葷段子一點也不好笑。

  這個問題看起來暫時不會有答案,除非提姆能一瞬間成為獨角獸大師,目前他只知道,看到小女孩的人觸碰到的也是小女孩,看到獨角獸的人觸碰到的也是獨角獸,或許這能證實獨角獸其實不是一種真實存在的生物,又或許這就是用一個詞語就能解釋的——魔法。

  而除他之外,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沒什麼好奇怪的——反正養獨角獸的不是他們,要極力挽回風評的只有紅羅賓,他才是要面對該怎麼對待英格麗德這個問題的那個人。

  ……努力挽回風評的紅羅賓並不太想說話。

  「所以我該把她看成什麼?」他問,「被魔法變成獨角獸的女孩?」

  「或者看她自己的怎麼想的。」神奇女孩說,「如果她覺得自己是獨角獸,你就把她當獨角獸對待,事情就這樣解決了,很快,不是嗎?」

  這不能算是最完美的解決辦法,不過應該算是最簡單也最快的一種。

  「好吧,我需要回去處理這個。」他戴上面具,「謝謝你們的參考意見。」

  「不客氣,哦,不過我們有一個要求。」

  提姆:「什麼?」

  「如果你想當著我們的面和你的寵物互動的話,請為我們想想,」神奇女孩誠懇地說,「我們不想看到你騎小女孩。」

  提姆:「……」他就該知道這個。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結果還是很讓紅羅賓滿意的——雖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風評一落千丈,但經過他的努力,現在起碼挽回了一點,少年泰坦這邊結束了,迪克那邊也沒問題,剩下的就是布魯斯,不過應該也不會很難。

  這樣想著的提姆並不知道,與此同時,在莊園裡睡過一覺的小獨角獸正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踢踢踏踏爬起來,出門去找水喝。

  離開之前,英格麗德已經知道那個人類住在自己隔壁,不過她不覺得這會是問題,睡著的獨角獸比醒著的獨角獸可怕得多,如果因為打擾她而送命,這可不是她的問題。

  小姑娘打著哈欠從對方房間門口路過,發現門並沒有關上,而是留出了挺大的縫隙,她不經意地瞥了眼,看到了地上擺放著的器具。

  「……」英格麗德的腳步停住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那些器具,起初還有些迷茫,但隨著她逐漸理解這些東西都是做什麼的,她的迷茫一點一滴轉變成了驚恐。

  碰巧這時,樓下響起了動靜,英格麗德豎起的耳朵迅速捕捉到了耳熟的少年聲音,接著是他上樓的腳步聲。

  小姑娘猛地回過神,當場就想奪路而逃,誰知打蠟的地板被保養得過於完美,她因為太過著急,四蹄在地板上一個打滑,四條腿一不小心撞在一起,「咚」一聲摔倒在地。

  「英格麗德?」聽到動靜的提姆加快速度,登登跑上樓。

  英格麗德:「!!!」

  小姑娘一時間站不起來,看到提姆的身影出現,她更是顧不上站起來,一個勁往後躲,尖叫一般的嘶鳴聲一聲比一聲更響。

  出門一趟回來,小獨角獸的態度忽然來了個大幅度扭轉,提姆也有些困惑無措。

  他試著靠近一步:「英格麗德?」

  看到他靠近,英格麗德幾乎要嚇哭了,獨角猛地亮起耀眼的光,直直指向提姆。

  看她的表現,提姆也大概理解了眼下情況,他舉起雙手向後退去,沒有繼續靠近,而隨著他的遠離,英格麗德的精神明顯也放松下來,沒有那麼緊繃了,但還是用獨角指著他。

  提姆試圖和英格麗德溝通:「我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小獨角獸盯著他的眼睛,接著轉向他的房間。

  順著她的目光,提姆望向敞開的房間門,看到了他放在地板上的器具。

  提姆:「……」

  之前他以為英格麗德就是獨角獸,所以開開心心准備了一大堆馬具,刷毛用的刷子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他還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騎獨角獸,於是相關器具也都翻找了出來,攤在地板上,還沒來得及收起來,正好被英格麗德收入眼底。

  此刻,地板上擺放著形形色色的馬具。

  固定在背上的馬鞍,咬在嘴中的銜鐵,勒住前肢的低頭革,套在脖頸上的韁繩,短小精悍的馬鞭,形似嘴套的馬籠頭……

  提姆想像了一下,如果讓那個其他人眼中的白發小女孩佩戴上全套馬具——

  他轉頭看向英格麗德,忽然就理解了她此刻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你是變態S、M愛好者嗎」的眼神。

  提姆:「……」


第54章 獨角獸06

  ……這不是我的本意,真的,相信我。」提姆艱難地為自己辯解,「我剛剛才了解到一些事,也意識到了我做的事對你來說是一種冒犯,我承認這是我的錯誤,但不會有下一次了,我保證。」

  「……」英格麗德玫瑰色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他,眼裡明明白白寫著不相信。

  提姆無言以對。他能找出借口,要多少有多少,這沒有多少難度,但他不能否認,最開始時,他的確把她當做了單純的動物來對待。

  就像故事中英雄馴服巨龍,馴服獅鷲,馴服獨角獸,他們相信這些動物的靈性,但也不妨礙他們將自己的意志凌駕在動物之上,在這點上,提姆不能也不打算為自己辯解。

  英格麗德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

  好半晌,她的獨角開始發光,地上的馬具隨之漂浮,在耀眼的光芒中熔化,只剩下一些銀白的液滴。

  做完這一切,英格麗德依舊警惕地盯著提姆,一步步向後退,一直退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才停了下來。

  一行文字浮現在空氣中。

  【這一點也不奇怪。你們就是這樣的。】

  她定定地看了提姆一會,關上了房門。

  ……

  「所以——你被討厭了。」野獸小子說。

  「……」提姆,「謝謝,但我覺得我不需要被提醒第二遍了。」

  他轉過身,野獸小子卻不懈跟在他身後:「這又不是提醒。我只是想問問,嗯,你覺得如果我去和她聊聊,她會討厭我嗎?你看,我們其實有挺多共同之處的。」

  提姆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她是一只獨角獸……?」

  「但在我們眼裡她是個女孩,「卡希抱著雙臂倚在沙發上,「真是遺憾,你看不到我們看到的,要我為你描述一下嗎?」

  「……」提姆有點想扶額,「你們眼裡只能看見外表嗎?」

  「——以及她凶殘的本性,」海少俠說,「是的,我們也看到了,有點像那一邊的對吧?不過我們和她的生存法則不一樣,我想對獨角獸來說這很正常,無論是在海中還是在陸地上,弱肉強食總是最常見的。她只是需要引導,對吧?而我們都知道誰能做到這點。」

  這樣說下去就好像紅羅賓是個不願意引導新人的領袖了。提姆當然不是這麼想的,不過事情也不是這麼簡單:「她並不屬於人類世界,也許過幾天她就會回那座森林,所以我的建議是,你們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只要有人能解決她對人類的偏見就行了。」卡希聳聳肩,「哦,說錯了,是人類男性。或許交給我更好?」

  可能是由於英格麗德看起來就像是發脾氣的小姑娘,這件事裡又是她比較委屈,以及最重要的,她真的很好看,因此少年泰坦的成員對她印像都不錯——事實證明,獨角獸的魅力或許要比提姆想像得要更大,別的時候,他的同伴可不會這麼松懈。

  提姆不想嘆氣,但他覺得眼下的情形真的很需要嘆氣。

  他抓起沙發上的衣服,走向自己的房間:「等任務結束之後再討論。好了,所有人,現在是任務時間。」

  這次任務難度不高,只不過需要一些小小的偽裝—而非常不幸,最重要的部分最終落在了紅羅賓自己身上。

  「不,不要這個顏色。」提姆冷靜地指出。

  卡希一邊忍笑,一邊一本正經地問:「那麼你想要什麼顏色的指甲油?藏藍?正紅?還是玫瑰紅?」

  剩下的幾個男孩表情扭曲,肩膀一聳一聳,連渡鴉嘴角都噙著一抹笑意。

  「我以為你不怎麼在乎這個什麼顏色的指甲油更襯武器。」提姆很想讓他的抱怨聽起來沒那麼充滿懷疑,「你真的不是只是想看我的笑話嗎?」

  「誰讓在你的計劃裡我有更重要的位置呢?」卡希心滿意足地塗上最後一筆,收起指甲油,「完美,你今晚漂亮極了,小姐。」

  「……」提姆當做沒聽見,「記住你們的位皆。聽我的指令。

  雖然對紅羅賓來說為了任務換上裙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這個年紀的男孩都不會樂意女裝,提姆當然也一樣。

  唯一稱得上好事的是,這次的任務完成得格外順利,提姆也很慶幸自己不用容忍這條紅裙子太久。

  「你看起來美極了,希望下次我有機會邀請你跳一支舞。」神奇女孩調侃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在耳畔響起。提姆嘆氣:「謝謝,不過也希望下次你們能笑得小聲一點。」

  他一邊解開盤起的長發,拆下接發片,一邊為英格麗德不在而感到松一口氣。

  那天之後,小獨角獸很是躲著他走了一陣,之前的跟蹤行為也沒有了,提姆連著幾天都沒察覺到自己被跟蹤,要不是阿福和他提及英格麗德還留在韋恩莊園,提姆大概要以為她已經回她的家鄉去了。

  他打算找個機會問問英格麗德,看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畢竟她總不能一直住在韋恩莊園裡。

  樹叢一陣晃動,提姆拆接發片的動作一頓,拆組成的長棍迅速落進了他的手中,陡然指向了晃動的樹叢。

  ……

  獨角獸是依靠什麼追蹤的?

  英格麗德不太能用語言來描述。不是氣味,當然也不是標記,她可能會忘記自己很喜歡的那個仙女圈在哪裡,但她絕不會輕易忘記不同靈魂所發出的光芒。

  獨角獸依靠靈魂的光亮來判斷純潔,卻也一次次因為這種判斷標准而喪命。英格麗德聽過無數這樣的故事,所以她覺得,根據這種標准來判斷本來就很草率。

  她不會相信靈魂的光亮,當然,也不會因此對人類少女敬而遠之——小姑娘對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她不覺得人類世界有什麼東西能傷到自己。

  不過在看到那些馬具後,英格麗德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人類的醜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明明他的靈魂那麼明亮,怎麼會有這種變態的想法?小獨角獸百思不得其解。

  這幾天,小獨角獸是在掙扎中度過的,一方面她真的很想用力報復回來……一方面,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英格麗德的確也對人類世界產生了一點點的畏懼。她現在覺得那些在人類世界常住的勇士們真的很英勇,想想看到底有多少人類對他們心懷不軌吧。

  在這樣的情況下,小獨角獸當然是顧不上跟蹤了,而在幾天的思考後,英格麗德終於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不追究那個人類對她做過的事了,明天她就回家好了。

  而作為獨角獸的小公主,小姑娘覺得,在離開之前,自己有必要告知那個人類一聲,讓他意識到他有多幸運,而她又有多麼仁慈,願意把他的冒犯一筆勾銷……

  於是在閉門幾天後,英格麗德終於離開了——她很喜歡的——飄窗,離開莊園,一路踢踢踏踏,循著靈魂的光亮去找人。

  幾天沒關注,那個人類跑出去不知道多遠,英格麗德很是費了一番力氣,才終於找到了熟悉的光亮。

  她避開樹枝和落葉,心裡嘀咕自己的羽毛回去又要清理了,一面不高興地抬起頭望去

  城市霓虹燈的燈光掃過,少女的身影籠罩在朦朧的光裡,塗抹了淺淺色彩的眼尾如同點綴了星塵。

  「……」英格麗德的腦海忽然空白了。

  草葉窸窣動靜在小獨角獸鑽出樹叢後停歇,打著旋的晚風消散在這夜色下的—隅。

  「……英格麗德?」

  她面前的人類看著她,嘴角下意識彎了下,握緊長棍的手指微微放松,緊接著露出了一點點尷尬——需要尷尬嗎?英格麗德不知道,她完全不能理解。

  她目不轉睛看著對方的手,手指收攏的形狀,指腹摩挲金屬的節秦,指尖的那一點色彩,像是染上了晚霞,那麼——英格麗德的腦袋已經亂成一團漿果糊——那麼好看。

  被同伴之外的熟人看到自己現在的打扮,提姆不可能不尷尬,不過也不多,他一向很能調節情緒。起碼被英格麗德看見,總比被什麼別人看見來得好……

  他輕輕呼了口氣,順手把接發片拆下來,一面對英格麗德的注視有些不適應。

  她幾乎是目不轉睛盯著他,燈光在那抹玫瑰色裡浮沉,仿佛滿園玫瑰忽然間盛放,提姆回想了一遍,迄今為止,英格麗德都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自己還從來沒看過她這麼——

  他的動作忽然一頓,接著一點點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英格麗德。

  「……你知道我是誰吧?」

  這下提姆能看出來英格麗德的掙扎了,小獨角獸艱難地移開目光,刨了刨地,看上去有些煩,又忍不住余光看他,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最終,她原地轉了兩圈,走向提姆。

  她側過頭,用脖子推他,輕輕碰撞,把他推到樹下,等他坐下,小獨角獸屈起兩條前腿,跪在他面前,垂下頭,慢慢把腦袋枕在他的膝蓋上。

  她耳朵直豎起,微微晃動,喉嚨上滾過一串溫存的低鳴聲。

  紅羅賓:「……」

  啊,他完全理解了。

  什麼叫「你們就是這樣的」,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以貌取人可不是人類的特權……只要「看起來是少女」就可以的獨角獸一樣有很大的問題吧!

  所以說她對自己的種種敵意,其實根源完全不在於他做了什麼,只要換成姑娘們,現在讓英格麗德耿耿於懷的事就完全不算什麼了。

  而現在,英格麗德明顯已經不把之前的矛盾放在心上了,看她現在高興的樣子,說不定還會主動讓他騎著去兜風。

  很好,一切都很好,那麼就只剩一個問題了——

  他現在一點也不高興。提姆面無表情地想。

  他在想什麼,英格麗德不知道,事實上,她現在什麼都沒想。

  騎過她?雖然依舊是對她的冒犯……但是她現在可以寬容;現在還想騎她?也沒什麼,如果他穿成這樣,也不是不可以授受;當然,戴那些恐怖的東西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他擔心掉下去,她可以容忍他抱住她的脖子……

  小姑娘暈暈乎乎地想著,又忍不住用頭頂蹭了蹭對方的手。

  ——趁著對方還沒變回她討厭的樣子,她要打個滾,再打個滾。


第55章 獨角獸07

  ……望著一身低氣壓地去換衣服的紅羅賓,以及跟著他一路顛顛回來的小獨角獸,少年泰坦在無言中,基本上也明白了都發生了什麼。

  上次聽提姆提及時,英格麗德還是一副"你最討厭"的模樣,結果今天一人一獨角獸態度逆轉,提姆暫且不提,英格麗德就差獨角上開滿小花了,踢踢踏踏的,哪怕表面上還在矜持,也能輕易看出她心情有多愉快。

  不過等提姆進了房間,估計是猜到之後出來的就不是自己心儀的少女了,小獨角獸又開始糾結,在門口轉了兩圈,最終大概是為了不破壞自己心裡的美好印像,回頭看兩眼還是拍著翅膀翩然離開了。

  充分詮釋了什麼叫做雙重標准。

  再想想看,今天的紅羅賓和之前的紅羅賓的區別,也就在於他的喬裝。

  "這完全歸功於你,"海少俠調侃,"看起來還是有某個人欣賞你挑的指甲油的。"

  卡希捂住臉:"別這麼說……。我敢說有人更不喜歡了。"

  ——毫無疑問,等那個"不喜歡的人"出來,估計就沒有下次了。

  卡希不能不可惜,但她也能理解。

  不管怎麼說,為了任務喬裝打扮,和靠著女裝征服了小獨角獸的心,這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而她的確沒想到,在英格麗德心裡,她和提姆的全部矛盾,其實只要換個前提就不復存在。

  現在懸念只在於,接下來,提姆和英格麗德會怎麼相處了。

  "最精糕的相處模式。"渡鴉評價。

  其他人心有戚戚地點頭。

  那天,紅羅賓換回衣服,開門後環視一圈,一個字都沒提小獨角獸,一如既往冷靜地進入下一階段。

  這很紅羅賓,而按他們的想法,少年泰坦覺得接下來他們應該就能看見提姆騎著小獨角獸夜巡了。

  然而很不幸,事態發展和他們的想像截然不同。

  紅羅賓似乎是想開了,他像是已經完全忘記了"因為騎獨角獸而被追殺卻誤打誤撞發現獨角獸喜歡穿裙子的自己"這一連串糟心事,心平氣和地投入工作,繼續扮演稱職的工作狂,用令人畏懼的高效率和自我壓榨精神給他們所有人留下心理陰影。

  ……接著他們就發現他們執行任務時,身後總是遠遠綴著某只小獨角獸。

  她從來不出現在他們的視線範圍裡,只是躲在樓頂上,躲在樹叢裡,躲在峭壁後,讓人感覺"有東西在注視你",猛地回過頭卻一無所獲,但———有東西在那裡,誰都知道這一點。

  "這種感覺也太古怪了,她就不能直接加入我們的隊伍嗎?"

  "你可以換一個角度,"野獸小子說"大部分時候,野獸都會掩蓋自己的蹤跡。避免被獵食者或考獵物發現。當它們出現在你面前,要麼是被你發現,要麼是准備發起攻擊。所以你應該慶幸她還沒有出現。"

  "跟蹤狂。"渡鴉說。

  "說對了,不然該用什麼來定義故事裡獨角獸悄悄跟在少女的身後觀察她們的行為呢?"

  "我能聽見。"提姆提醒。

  他話音未落,隊友們再度笑出了聲,一時間周圍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你想過怎麼處理這個了嗎?"卡希問。

  提姆停下來。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英格麗德就在那裡。在他身後的某個角落,在他余光之外,那雙玫瑰色的眼睛正在悄悄觀察他,至於她到底想做什麼,提姆沒有什麼頭緒,或者說,他並不能理解為什麼英格麗德還在這裡。

  在這之前,他和英格麗德之間有一些矛盾,刻板印像以及傲慢共同作用下,讓他給她留下了壞印像。但在那個夜晚之後,這個壞印像已經變成了雙方面的。

  提姆承認,作為人,對其他物種難免會心懷傲慢,最糟糕的是他們甚至很難察覺到這點。

  而顯然,獨角獸對人也是一樣的傲慢。

  人類覺得動物"不可愛",它們的所作所為就格外不能被容忍,而覺得"可愛"時,哪怕它們踩在他們頭上,他們也能寵溺地原諒——畢竟它們就是這樣的,什麼都不懂,不是嗎?

  他的想法是什麼樣的,善意還是惡意,英格麗德並不在乎,她的態度只取決於他看起來怎麼樣,她從沒考慮過讓他理解為什麼可以和不可以。

  那麼現在英格麗德還在這裡,到底是想和他把一切說開,還是想干脆把這個符合她的審美的人類帶走?

  不管英格麗德是怎麼想的,提姆覺得自己有必要解決這件事了。

  "我會和她談談的,不管不是現在,"他說,"專心點,朋友們。"

  這次的任務目標藏得很好,但這對少年泰坦來說不是問題,不久之後,他們已經結束了任務,准備返回紐約。

  在回去之前,他們還有一些時間,於是提姆找了個空隙,獨自走進了森林。

  獨角獸總是偏愛森林,雖然森林並不能掩蓋他們顯眼的毛色,饒是英格麗德藏的很好,提姆還是很快發現了她的身影。

  "我想和你說幾句話,英格麗德。"他說,"可以嗎?"

  片刻寂靜,獨角獸穿過斑駁的樹影,披著綠葉繁花走出樹叢。

  對著獨角獸說話看起來總有些傻,,提姆調整了一下心態,說:"我知道我們一開始相處得不怎麼樣,我的做法……可以說不那麼好——但這都是我猜的。你有你的理由,毫無疑問,只是你從來沒有解釋過,現在是時候讓我聽聽了嗎?"

  他絕對不適合這種談心場景。該死。但這是他該做的,解決這一切。

  英格麗德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她原本就決定好了,在見了這個人類之後就回家,把短暫的人類世界之行忘記,繼續她有些無聊的生活。

  然而之後出了一點小意外…。這點小意外讓小姑娘在糾結中暫時取消了回家的計劃。

  英格麗德當然也知道這樣很滑稽——他甚至沒有什麼實質上的變化!只是換了身衣服!但她的不高興忽然間就煙消雲散了,快得她來不及反應,這不能不讓她對自己產生懷疑。

  明明是同一個人,只是一點改變就能讓她改變心意,那到底是她像月亮一樣反復無常,還是她的腦袋出了錯?

  作為獨角獸,英格麗德向來以他們這個種族的忠貞和堅定自傲,現在發現自己可能不是這樣…小姑娘第一反應就是否認。

  她絕對不是被迷惑了!所以那就是,就是……

  英格麗德想不出為自己辯解的有力證詞,想了幾天,小姑娘干脆決定從另一端下手——只要讓自己的態度統一,問題就不復存在了。

  就好像現在,對這樣的。……英格麗德其實懶得解釋,但想到如果換成那天晚上,她絕對是知無不言,她皺皺鼻子,只好偏偏自己的腦袋。

  銀白鬃毛順著修長的脖頸滑落,如同月光淙淙流淌。

  【人類少女獵殺獨角獸的辦法,是趁著我們卸下提防,割斷我們的喉嚨。】

  血會像噴泉一樣噴出來,而唯一能夠下手的位置,就是獨角獸的背上。

  被允許登上他們的脊背後,全心全意信任著身上的人類不會傷害自己時,忽然間喉嚨間鮮血噴湧如泉。

  就算是信任的人類,都有可能被他們劃下致命的一刀,更別提不信任的人類了。

  "我明白了。"短暫的思考後,他說,"這是你的決定,但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他伸出手:"我絕對不會那麼做。相信我。"

  英格麗德一眨不眨盯著他伸出的手,在他的手即將碰到她的鬃毛時,她下意識後退了一小步,躲開了提姆的手。

  "好吧,"提姆並不意外,適時收回了手,"我們可以把這看做一個不錯的開端。"

  真正的意外在下一秒到來。

  頭頂驟然響起了直升機盤旋的螺旋槳聲,震耳欲聾的槍聲緊隨其後,成箱的子彈傾瀉而下,意圖將繁茂的森林夷為平地。

  "怎麼了?"提姆展開翅膀,將自己保護在內。

  "如你所見,一些意外!"內線裡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

  事發突然,提姆毫不猶豫去和同伴會合,來不及多說,他直接轉身,拋下一句:"如果你想,你可以一起來。"

  他不擔心英格麗德,即使是在更嚴峻的局面下,她也能平安無恙。

  護盾的光暈倏地破碎,迅速縮回獨角的尖端。依靠魔法撐起的護盾,小獨角獸輕松打過了剛才的彈雨,她的確聽到了提姆的話,但她沒有跟上去的意思。

  提姆沒有執著於這點,很快消失在森林中。

  "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情況。"

  "你完全可以自己看!"卡希用力拽緊繩索。

  無需言語,他們再度投入戰鬥,極速牽出的軌跡在空中穿插,火光和濃煙覆蓋了天空,如同巨龍的羽翼,將他們的身影吞沒。

  事態很快超出了他們的預料,這完全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而是一個為他們設置好的陷阱,層出不窮的敵人困住了他們,新的敵人還在源源不斷湧出。

  卡希被又一次砸在地上,她惱火地推開壓在身上的機身殘骸:"你們真的讓我生氣了———紅羅賓!"

  只有她看見了那道襲向紅羅賓的攻擊,但她來不及從廢城中脫身,或許趕不上幫助他。

  卡希無暇多想,赤紅的能量從她身上爆發,粉碎了周圍的一切,她衝向天空,正好看到他們的領導者從空中墜下。

  就在這時,卡希瞥見了什麼,她停了停,偏轉方向,繼續投身於混戰。

  ——一道銀白的影子身披光焰,衝向墜落的流星。


第56章 獨角獸08

  ……提姆在風中勉強睜開眼睛。

  雖然他身上的制服卸去了大部分衝擊,但並不是全部,爆炸造成的傷勢還在隱隱作痛,他感覺自己可能有幾根肋骨裂開了,內髒也因為衝擊波不住翻騰,他現在頭暈目眩,甚至有些犯惡心。

  但當看清自己身處的位置時,提姆瞬間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吐。

  —-否則他很可能被直接丟下去。

  他趴在柔軟潔白的鬃毛裡,雙手環抱著獨角獸的脖子,四周的風在他的衣角嬉戲,雲和天空仿佛流動的畫卷,迅速被他拋在身後。

  護盾的金色光暈從中心一點向下流淌,如同潺潺的水流,金屬碎片和爆炸的火焰飛向護盾,剛接觸到表面就陷入了靜止,全部動能都被護盾吸收和抵消,紛紛向下墜落。

  剛才發生了什麼已經一目了然了——在他墜落的瞬間,英格麗德放下了全部成見,選擇來救他,並且保護了他免受二次傷害。

  "謝謝。"

  提姆很快回過神,來不及和英格麗德多說話,立刻通過內線聯絡自己的隊友,從他們口中了解現在的局面,接著指揮他們迅速反擊。

  "能帶我回去嗎?"他問英格麗德。

  小獨角善獸沒有回答但翅膀一扇,靈活地轉了個向,向著戰場重新飛去。

  提姆有挺多感激的話想對英格麗德說,不過現在不是時候他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戰鬥上,同自己的隊友並肩作戰。

  在戰場上,機動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當然,在此之前提姆不會飛,但這也不影響他領到他的團隊一次又一次贏得戰鬥,但不能否認,這一次,他有了更多的戰術選擇。

  "其他人注意點,卡拉把那個大家伙丟給我!讓英格麗德在這個距離上解決它!"

  神奇女孩不假思索地執行了他的指揮,舉起直升機,向著騎獨角獸的紅羅賓丟了過去。

  失控的直升機努力轉動螺旋槳,依舊無法從巨力中擺脫,身不由己地飛向紅羅賓,紅羅賓鎮定自若地扶著獨角獸的脖子,伏下身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小獨角獸抖了抖耳朵,玫瑰色的眼睛看向遠遠飛來的鋼鐵怪獸。

  她的獨角越來越亮,燦l爛的光紋從獨角上浮現,沿著螺紋向下蔓延,如同極光織成的飄帶,向後輕輕飄去。

  一點璀璨的光芒在她的獨角上爆發,她如同離弦之矢,筆直衝向翻滾的直升機。

  時間似乎被剪掉了一段,剎那間,極速的殘影穿過直升機,出現在直升機的後方,片刻的停滯後,直升機表面緩緩浮現出一道平滑的切線。

  兩半直升機向兩側滑落,隨後倏地爆炸!

  隨著眾人齊心協力清掃戰場,敵人很快被他們——解決,幾架直升機見勢不妙,及時調轉方向試圖逃跑,但還沒飛出去幾百米,一道光芒瞬間橫貫天空,在幾架直升機之間跳轉,幾秒後,一朵朵爛的火光在天空中爆開。

  沒過多久,天空中已經看不到任何一個敵人了。

  將最後一個罪犯雙手背在身後綁好,提姆才終於有閑暇去想別的,活動了一下手腳和脖子,轉身看向不遠處靜靜等待的英格麗德。

  他剛剛一直在忙收尾工作,只來得及和英格麗德說兩句話,等一切結束,提姆才想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英格麗德不見了,他原本還想著該去哪裡找英格麗德,誰知道一回頭,就看到小獨角獸無聲地站在不遠處,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提姆知道自己應該去和英格麗德道謝。不過不能提剛才的事,畢竟很難說英格麗德現在是不是在為剛才的舉動後悔,雖然是她主動救了他……全不管怎麼說,結果都是他又一次騎了她,而這次可比上次要久多了。

  提姆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但對上那雙玫瑰色的眼睛,他也忽然間又有些踟躕。

  "像個男人點,別猶豫這麼久。"卡希在背後推了他一把,差點沒把提姆推得撲倒在地。

  提姆按著自己的後腰,無奈地回頭:"下次你可以輕一點。"

  "前提是有下次,你不會下次還要猶豫吧?"卡希輕飄飄地說。

  提姆往旁邊看去,毫不意外地他的其他隊友在一旁露出了暖昧的笑,看他看過來,紛紛怪叫著為他加油。

  ……好吧。看起來沒有別的選項了。提姆視死如歸地想。

  他抬起腿,向著英格麗德走去。

  ……

  他走過來了。英格麗德糾結地想。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選擇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等在這邊,甚至一直等到了現在……這也太難回答了,英格麗德從沒發現,這些簡單得不能再問題居然會讓她現在腦袋裡亂糟糟的。

  現在逃走是不是比較好?不,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因為這種事逃跑。但他走過來了……

  小獨角獸糾結得簡直想啃樹皮,啃蘑菇,啃所有能啃的東西。她非常希望現在能有一個咒語,好讓提姆·德雷克失去聲音,最好那張嘴裡永遠不要吐出一個字來。

  提姆·德雷克。她居然記住了他的名字。

  英格麗德的腦袋裡剛冒出這個想法,眼前忽然落下了陰影,讓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有些退縮地抬起了頭。

  黑頭發,藍眼睛,好看的臉,穿上裙子就是自己夢中的美麗少女,而在會讓獨角獸迷惑的外表之下,是一顆獨一無二而又閃閃發光的靈魂。

  小獨角獸忍不住又後退了一小步,尾巴甩了甩,最終不甘心地承認,獨角獸的審美標准其實是人類。

  她後退了兩步,對方卻又接近了兩步,屈起一條腿,半跪下來,拉近了他們之間距離。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夠留下來,加入我們。你幫助了我們很多,而我相信我們需要你的能力——這是作為紅羅賓想說的話。"

  說到這裡,提姆觀察到英格麗德眼睛裡的玫瑰色越發濃郁,停頓了一下,才有些尷尬地說:"之後是一點……我個人想對你說的話。"

  "謝謝你,英格麗德。我想我還欠你一個道歉,總之,我為之前的一切抱歉。我希望……我們能夠重新認識一下,只是以我和你,拋開別的身份,不包括其他的一切。"

  提姆停了下來,他注視著英格麗德的眼睛,輕聲問:"我們是朋友,對嗎?"

  "總是這麼感性,哈?"超級小子在後面小聲嘀咕,雖然他的"小聲"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到,"只——是——朋友?為什麼我沒有聽過這種深情告白?"

  "閉嘴。"提姆壓低了聲音。

  感謝他們的笑聲吧,他現在感覺更尷尬了。

  提姆盡量無視身後的干擾——他們到底想笑到什麼時候——保持平靜的神情,深吸一口氣,問:"我想我們都同意,之前的一切都可以到此結束,是嗎?"

  英格麗德無聲地注視著他,片刻之後,她閉上眼睛,一行文字浮現在空氣中。

  【還沒有結束。】

  小獨角獸屈起前腿,跪坐下來,低下頭,用臉頰蹭了蹭提姆的臉。

  提姆先是愣了愣,接著心情慢慢放松下來,心裡蕩漾著的感動情緒,讓他忍不住抬起手,放在了英格麗德的腦袋上。

  下一秒,柔和的白光從獨角中冒出,將他們輕柔地籠罩在內。

  提姆一時間看不見眼前發生了什麼,他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光芒消散,才慢慢睜開眼睛。

  不等他完全睜開眼睛,他就聽到了巴特的"哇哦"聲。

  "好吧,我能夠理解你之前的話了,你說的對,紅羅賓。英格麗德,你真的是一個…。"他驚嘆地看著英格麗德,"一只非常漂亮的獨角獸。現在我們總算能看見你看到的了。"

  "剛剛那是什麼魔法嗎?解除了詛咒?現在我們眼裡她是獨角獸了。"超級小子感興趣地問。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在睜開眼睛之後,提姆的表情已經完全僵硬了。

  人類的外表只是幻像,之前提姆看到的才是本質,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英格麗德的偽裝—-提姆很清楚這點。

  但現在,現在。

  微涼的銀白發絲蹭著他的喉結,臉頰上傳來的觸感柔軟而溫暖,白色的女孩跪坐在他面前,雙手摟住他的脖子,閉著眼睛,用臉頰蹭他的臉,她的身體幾乎完全貼著他,沒留下多少空隙,小小的下頜搭在他的肩上,臉頰蹭了幾下,忽然側過頭。

  小姑娘柔軟的舌尖舔過他的臉,在皮膚上留下潮濕的水痕,也帶來了無法形容的刺激,水痕在空氣中迅速蒸發,帶走了熱量,但隨即,騰騰熱意迅速席卷了紅羅賓的臉。

  在少年泰坦的眼裡,這一幕真是溫馨又和睦—小獨角獸蹭蹭紅羅賓的臉,又用舔舔他表示親呢,怎麼看都可愛得不行。

  他們已經能夠理解為什麼之前紅羅賓態度那麼好了。說真的,誰能拒絕一只向你表達親昵的小獨角獸呢?

  看,現在她甚至要枕在紅羅賓的腿上睡覺了。

  ……提姆眼睜睜看著英格麗德放開自己的脖子,往下滑了點,用手拍拍他的大腿,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枕著他的腿,面對著他閉上了眼睛。

  提姆:"……"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聽著自己的心跳,木然地想。

  ——他絕對不會想著訓練一個怪物女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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