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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花好玉圓》作者:甜餅【完結】

《(紅樓)花好玉圓》作者:甜餅【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2125個瀏覽者
文案:
   
值夜班的小護士戴喻被醉漢誤傷
一朝醒來竟穿越到三歲的林黛玉身上
看著一屋子不得善終的林家人
戴喻只好自我安慰
至少,挽救林家要比挽救賈府容易的多吧!
紅樓加清穿加架空,不接受任何考據
黑寶玉,黑史湘雲,黑很多人,不喜繞道

內容標籤: 紅樓夢
搜索關鍵字:主角:林黛玉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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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妹妹

  戴喻努力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她在心裡歎了口氣,有意識就說明沒死,很是感歎了一下,自己的運氣倒還不壞。

  黑暗中,聽到一男一女在自己耳邊交談著什麼。年輕女人的聲音說不用憂心,既然太子複立,說明皇上心中太子的地位還是無人能及的。男人則說不管怎麼樣,他們一家還是避出金陵為好,免得陷在金陵眾多皇子之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乾脆眼不見為淨。

  什麼金陵?什麼皇上?戴喻有些嘔氣,自己還昏迷不醒呢,這些同事們就在自己床前閒聊電視劇,真不夠意思。

  說起來也是倒楣,在急診室值夜班的護士戴喻,遇到送來的醉漢耍酒瘋,被砸中了腦袋,當時就倒下了。

  等她恢復了意識又半天睜不開眼,再被同事們的漠不關心一刺激,她渾身一個激靈,醒了。

  「老爺快看,我們黛玉醒了,這回換的郎中,倒是比前幾個要強。」一個女人的臉湊到戴喻臉跟前,鼻尖直接貼到了她的臉上,讓戴喻下意識的想往後退。

  這一退,她才發現,自己竟被人整個抱在懷裡。這可把戴喻急壞了,這叫什麼事兒,這個女人是誰,自己的父母呢,同事呢,怎麼一個都沒來。

  「醒了就好,也是一路上緊趕慢趕,把我們黛玉累壞了。以後便好了,再不用這般趕路了。」一個男人笑呵呵的摸著自己下巴上的鬍鬚,叫戴喻看了個正著。

  這一眼,讓戴喻如遭雷擊。光亮的額頭,一根辮子甩在身後,還有他身上穿著的石青色長衫,都讓戴喻半天醒不過神。

  再等她轉頭看到抱著自己的女子,身著橙紅色小襖,下身一條玉色的挑線裙子,手腕子上還壓著金燦燦的蝦須鐲子,這分明也是古人的裝扮。

  最可怕的還在後頭,戴喻發現自己變小了,所以才會被人整個抱在懷裡。她死死抿緊了嘴唇,生恐自己一開口,就要大聲尖叫起來。

  「小人兒氣性大,喝了苦藥汁子,還在鬧脾氣呢。」女人笑說著,招手叫一個小丫頭過來,細細吩咐道:「調一碗玫瑰鹵子過來。」

  戴喻還在胡思亂想著,就聽到外頭慌慌張張的腳步聲,一個婆子唬著臉進來,曲膝道:「夫人,小少爺燒起來了。」

  「趕緊派人去叫郎中。」女人慌張的喚了一位婆子進來,讓她抱了女兒,夫妻倆搭著手走了出去。

  「夫人莫慌,准是路上辛苦,到了地方便要發一發身上的毛病。」男人腳下步子雖快,聲音卻柔和的很,正在安慰他的妻子。

  戴喻被嬤嬤抱著,左轉幾步到了隔壁屋子裡,小丫頭的玫瑰鹵子也調好了,拿著小勺一口口仔細喂到戴喻的嘴裡。

  「這裡是哪兒呀。」戴喻心裡已經有幾分明白自己的處境,但剛才那一聲黛玉,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這裡是揚州,我們老爺來揚州當官呢。」小丫頭老老實實回了她的話。

  「外祖家呢。」戴喻的聲音開始顫抖,不會是真的吧,她不相信。

  也是戴喻年紀小,又剛剛大病初愈,這點抖音,不足以引起注意。

  「我們小姐的外祖家在金陵呢,榮國府的老太君就是小姐的外祖母。」抱著戴喻的嬤嬤語氣十分驕傲。

  「噗……」一口玫瑰鹵子全噴到了小丫頭的臉上,金陵、揚州、黛玉、本來還抱有一絲僥倖,聽到榮國府三個字,是再無懷疑。

  她穿越了,穿越到了林黛玉的身上。而這個時候,她父母俱在,幼弟尚未夭折。

  嬤嬤可不管小丫頭的狼狽樣,趕緊替戴喻拍背,一邊緊張的問道:「小姐嗆到沒有。」

  戴喻眼神呆滯,半天才回過神,搖搖頭,「我困了。」

  她一開口,屋裡屋外的人都動了,打水的擰帕子的準備衣裳的,俱是井井有條。戴喻倒是什麼都不用動,自有人將她打理乾淨,然後被塞到暖哄哄,軟綿綿的被子裡。

  熱氣一熏,她來不及感懷林黛玉的身世下場,頭一沉,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被人拍醒穿好衣裳抱到林夫人屋裡,她便看到了一個更小的男孩,一臉病懨懨的小模樣臥在榻上,十分惹人心疼。

  「黛玉昨天晚上睡的好嗎?早起有沒有鬧氣,身上還有沒有發熱。」林夫人抱過女兒,一臉關切。

  「睡的好。」林黛玉自個兒答了一句,林夫人摸摸她的小臉,看她氣色的確比前兩日要好,欣慰的笑了。

  王嬤嬤跟著答了後頭兩句,「小姐不哭不鬧乖的很,身上也不發熱了,約摸著養養就好了。」

  林夫人總算放下了半顆心,將女兒交還給嬤嬤,「黛玉稍有好轉,景玉又病了,你們這幾日多辛苦一些,帶著黛玉在屋裡玩罷。不然兩個孩子互相過了病氣,又不知到什麼時候能好。」

  林夫人吩咐的時候,戴喻休息了一晚的腦子終於活動開了。因為她名字的關係,從小到大都有人拿林妹妹來打趣她。自自然然的,讓她對林妹妹的生平經歷,多少瞭解一些。

  就比如現在,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剛到揚州任巡鹽禦史,以此推論,她現在只有三歲,弟弟林景玉二歲。明年就該是林景玉早夭,後年遇到賈雨村,再後一年賈敏過世,林如海托孤,林黛玉初入榮國府。

  林黛玉十三歲時,林如海去世,賈家貪了林如海的全部家產修了大觀園迎元春探親。緊跟著便是三年好時光,三年後元春一死,賈家迅速敗落。林黛玉也在十六七歲最美的年華里,耗幹精血,鬱鬱而終。

  戴喻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如此一算,她穿過來的這一年倒成了林家最後團聚的日子。今年一過,林家便開始厄運纏身,不管是誰,不管早晚,沒有一個得了善終。

  穿成誰不行,偏穿成這位大小姐,戴喻好想仰天長嘯,悲夫命哉、悲夫苦哉、悲夫想大哭三聲哉。

  趁著她發楞的功夫,嬤嬤已經將她抱回屋,擺好了早飯。

  「小姐,不喜歡百合粥和蔥香面卷嗎?那雞湯面和翡翠酥皮松餅呢?」王嬤嬤擔心的看著小姐,小姐自小食欲不好,吃什麼都興致缺缺,這會兒剛剛病癒,恐怕更加沒有胃口。要是吃的少了,夫人一會兒問起來,又該怎麼說。

  「吃面。」戴喻不知道要怎麼裝一個三歲的孩子說話,乾脆就說的簡單些。

  王嬤嬤一點都沒懷疑,見小姐主動點了,趕緊端了麵條來喂。

  「我自己吃。」戴喻趕緊申明,被人伺候洗漱也就算了,吃東西也被人喂,她可受不了。

  於是早飯吃了半碗麵條,並一塊翡翠酥皮松餅的林黛玉便成了模範,經由王嬤嬤的嘴,傳到林夫人耳朵裡。不光廚房得了賞,就是這些伺候著的丫鬟婆子都得了賞。

  看一屋子的人喜氣洋洋,戴喻砸砸嘴,吃飽喝足該幹活了。

  該理說,穿越過來的人士就該掂掂自己的斤兩,然後低調行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誰叫她命不好呢,穿成林妹妹這根弱苗苗。

  依著這一家子的行事,幾年間把人折騰光了,叫她一個孤女去榮國府過寄人籬下的日子,那還不如再死一回,博一博看能不能穿回去呢。

  「去看弟弟。」戴喻指了指門口,她知道自己就住在林夫人的隔壁,出了門轉個彎便是。

  王嬤嬤習慣性的伸手去抱,戴喻搖頭,她要自己走。沒走出兩步,就聽到送客的聲音,一個婆子領著一個拎著藥箱的郎中出來。郎中看到她,腳步稍頓,微微一笑,算是致意。

  戴喻不知別人是否看出來了,在她看來,這位郎中的眼神就象醫院裡的醫生,面對得了絕症而自己卻不知道的病人,那種微妙又帶有一絲憫意的表情。她心中愈加慌亂,快步走進上房。

  「我們黛玉真是好姐姐,弟弟喝過藥睡了,上來看看。」林夫人早接到了丫鬟報信,知道女兒要來看弟弟。再加上郎中保證說積食發熱不會過了病氣,也就任他們姐弟親近了。

  一臉寵溺的抱了女兒,幫她脫掉鞋,讓她去看榻上熟睡的弟弟林景玉。

  林景玉的外表症狀是發熱,小臉蛋紅撲撲的,好像往外冒著火氣一般。也不知道郎中開的藥方是什麼樣的,能不能拿來看一眼。戴喻坐在林景玉的身邊哀歎,一張小臉繃的緊緊的,看到別人眼裡,正是他們姐弟情深。

  「一丁點大的小人就知道心疼弟弟了,我們黛玉放心,娘請的郎中是給你治好病的那一位。換來換去,還是宮裡出來的御醫最好。」林夫人含笑看著一雙兒女,一臉的幸福滿足。

  聽了林夫人的話,戴喻心裡「咯噔」了一下,心裡頭的陰雲越來越大,忍不住用童音童語問道:「娘,弟弟得的是什麼病。」

  這一個娘字,憋的戴喻臉兒通紅,看在林夫人眼裡,則是女兒在為弟弟著急,心裡對長女又多了幾分憐惜與看重。本來不會對個三歲小兒說什麼病症的,鬼使神差之下,倒是脫口而出。

  戴喻不懂林夫人心裡的變化,她只慶倖林夫人沒有敷衍她。聽到郎中食積化熱的診斷,她一雙手摸到了林景玉的腳心上,「娘,弟弟的腳心是涼的。」


第2章 禮物

  隨後亂哄哄的幾天,戴喻都被勒令呆在屋裡,由王嬤嬤照顧著。期間郎中進進出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就是已經好轉的戴喻,也被郎中按著手腕子,一天三回的號脈。

  只怪她年紀太小,什麼也不敢多問,更沒法打聽什麼。只在閉目養神的時候,讓丫鬟婆子放鬆了警惕,聽到了幾句議論。

  「這起子黑心爛肝的小人,老天爺不會放過他們的。」說話的是屋裡的大丫鬟,名喚沉香,最是個爽俐又敢直言之人。

  「誰說不是呢,害小姐和少爺遭了這麼大的罪,夫人背著老爺哭了好幾回。」另一個應聲的丫鬟性子柔順,名喚桂枝。

  「你們都小聲些,別吵到小姐。要我說,我們小姐是有菩薩保佑的,若不是她一句話,夫人怎麼會發現御醫是個庸才。」王嬤嬤過來,是讓丫鬟們噤聲的,可這事鬧的太大,讓她也忍不住跟著嚼了一嘴舌頭。

  躺在床上的戴喻稍稍鬆懈一根繃緊的神經,至少第一關是過了。希望這回的事能引起他們的警覺,不然光靠她一個三歲的奶娃子,能防得了第一回,防不了第二回。

  神經一松,她開始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同事,也不知道她的肉身是不是已經火化了。如果肉身沒了,她還算活著嗎?胡思亂想一通,眼淚也跟著掉出來。是不是以後都沒有戴喻這個人了,她從此只能用林黛玉的名字活下來。

  王嬤嬤時不時要過來看一眼小姐,見她雙眼緊閉,眼淚直淌,嚇的趕緊抱起她輕拍,「小姐,快醒醒,是不是魘怔了。」

  戴喻不得已,慢悠悠睜了眼,一臉懵懂的看著他們。沉香一臉的笑,語氣輕快道:「小姐是做噩夢了吧,那都是假的,醒了便無事了。」

  大家俱是笑語晏晏,想讓小姐把噩夢給忘了。

  戴喻有了臺階,趕緊順著下來,點頭之後,不好意思的把臉往王嬤嬤懷裡一埋。惹得丫鬟婆子又都笑了,不大點的小人兒還知道怕羞呢。

  林家人仰馬翻了好幾天後,林黛玉被王嬤嬤抱到上房報導。看黛玉小小個人兒在下頭曲膝,嬌聲嬌氣的給她請安,林夫人嘴都笑的合不攏了。抱了黛玉到榻上,一通心肝肉兒的親熱,最後一指林景玉,「和弟弟玩罷。」

  於是戴喻就開始和林景玉大眼瞪小眼,她實在不知要怎麼玩才算符合自己的年紀,乾脆拿了榻上的瓷娃娃去逗林景玉,「弟弟,給你玩。」

  林景玉一把收到懷裡,想想不對,又在榻上一圈的玩具裡頭挑了一個玉猴給她。林夫人都看楞了,摸摸林景玉的頭髮,「我們景玉也知道姐姐屬猴呀。」

  戴喻捏著玉猴,一臉的笑意。從十二生肖的玉器裡挑出一隻玉公雞,放到咯咯笑著的林景玉身上。

  林夫人越發吃驚,什麼時候起,二三歲大的小人兒也知道這麼多了。再一想到女兒一語道破了景玉的病情,不由蹙眉看向她。

  「黛玉,你前幾日怎知要摸弟弟的腳心。」

  糟糕,被懷疑了,戴喻心中狂跳,表面卻鎮定,抿了嘴兒一笑,小手指向王嬤嬤,「嬤嬤,摸腳腳……」

  林夫人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王嬤嬤在黛玉病中,常摸腳心試探體溫,約摸著讓這丫頭學了去。這才摸了景玉的腳心,歪打正著揭穿了郎中將陰虛火旺錯當積食化熱的診斷。

  眼看她眉尖的攏起漸漸放緩,一臉溫情的看著自己,戴喻便知這關又過了。她心想,賈府萬般不好,有一點倒是好的,女兒家們都極有學識教養。若不然,林夫人也不會只聽了這一句,便察覺有異,換了七八個郎中來複診,這才敢確診下藥。

  「蘇子,我記得有對茶花的耳墜子,找出來給王嬤嬤戴。」林夫人吩咐自己的大丫頭。

  王嬤嬤接到一對金耳墜,喜的眉開眼笑,趕緊謝賞。

  林夫人只是擺手一笑,「你是個好的,對黛玉用心,我都看的到。」

  擺過早飯,滿滿一層子人去了耳房歇著,上房只剩下林夫人在聽管事婆子報帳,大丫鬟蘇子和蘇葉,照看著榻上玩耍的姐弟倆。

  戴喻心不在焉的擺弄著一圈小玩具,實則在聽林夫人處理家務事。林妹妹的性格人盡皆知,不知賈敏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聽了半響,黛玉承認,賈敏絕對不是只知風花雪月的千金小姐,管家是一把好手。

  如果林黛玉能在她身邊長大,應該也不會變成後來多愁善感,病弱敏感的林妹妹吧。想到這裡,忽然感覺到腰間一緊,一隻胖嘟嘟的小手勾住了她腰間的五福絡子。

  林景玉咯咯笑著,一邊拖著一邊喊,「姐姐,頑……」

  戴喻一把捉了他的手,拿了瓷馬放到他手裡,「駕、駕,弟弟騎大馬……」

  林景玉聽懂了,笑的見牙不見眼。兩條胖腿真個蹬了起來,兩隻手不知如何放,乾脆舉過頭頂亂揮,駕駕個不停,將自己樂了個夠嗆。

  戴喻覺得有趣,教他將手握成拳,放在胸前做騎馬的樣子,「景玉做大將軍囉,騎大馬囉。」

  「將軍,將軍……」林景玉跳著跳著,冷不丁跳到她的懷裡,大腦袋往她懷裡直拱,膩歪到不行。將戴喻嚇了一跳,這小東西猛的靠過來,她沒預料到,身子被撞的一歪。幸好蘇葉見機的快,一把將她扶穩了。

  於是胖乎乎的林景玉盤腿歪在林黛玉的身上,頭拱到她的懷裡。林黛玉斜靠在蘇葉的身上做為支撐,兩隻胳膊環抱著林景玉。感受到景玉綿軟帶著熱氣的小身子依靠著自己,看著他咧開大嘴笑的一臉燦爛,間或一仰頭看向自己時,眼裡的依賴和信任,心就象一塊黃油滋到油鍋裡,一下子融化了。

  戴喻低頭,撫摸弟弟的大腦門,輕聲道:「林黛玉就林黛玉吧,即來之則安之,姐姐會保護你的。」

  林景玉仿佛聽懂了一樣,仰頭看她,忽然就笑的兩隻手直撲楞,大腦袋使勁往林黛玉的懷裡鑽。

  兩個小人兒,一起說,大聲笑。親親熱熱的樣子,惹的進來回事的婆子個個都要看上一眼,再誇上一句夫人好福氣。林夫人看了,心下也是歡喜的不行。

  上午回事,午時吃過飯小憩一會兒,到了下午,賈敏又將自己的陪房叫了進來。

  「你們在揚州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上好的莊子或是鋪面願意出讓的,撿那些好的,多少置上幾間產業。」

  「是。」兩個婆子一臉喜色,他們俱是陪房,一家子都是過來給姑奶奶效力的。如果沒有莊子沒有買賣,他們上哪兒出力去。

  蘇子喚了小丫頭進來給夫人捶腿,蘇葉則是架起了茶几擺在榻上,不一會兒,廚房裡的人就送了茯苓霜和幾碟子點心上來。

  「茯苓霜拿牛奶滾了,每天給黛玉和景玉上一碗。」林夫人端起茯苓霜,剛吩咐完,就聽到小丫頭進來回報。

  「夫人,老爺的同僚送,送了……一件禮物,已經到了門口。」

  賈敏略一蹙眉,不悅道:「沒人教過你規矩嗎?」

  小丫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門外又進來一個婆子,請罪道:「這是禮單,請夫人過目。」

  賈敏接過禮單才看了一眼,就整個拍到了桌子上。一臉寒霜道:「呸,下賤東西。」

  婆子趕緊陪笑道:「可不就是件下賤玩意兒,揚州這地方別的不多,下賤玩意兒倒多,左右不過是件玩意兒,夫人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你去安排吧。」賈敏把禮單倒扣,推到一邊,懶得再看一眼。

  「是,老奴想著,既然入府了,當然是先教規矩,不然怎麼伺候老爺和夫人呢。」

  得到賈敏的頷首肯定,婆子這才走了出去,看來短時間這「禮物」是不會露面了。

  一直在喝著茯苓霜的黛玉心裡明鏡一樣,一看就是有新人入府了。林如海是有妾室的,而且是幾房妾室,至今為止,她是一個也沒見著。但光憑他們成親多年,一個庶出子女都沒有來看,賈敏倒是有些手段。

  到了晚上,林如海回府,大概是聽說了禮物一事,一路匆匆趕到正房。

  賈敏打發了下人出去,親自上前給他換了家常衣裳,擰了帕子給他擦臉洗手。

  林如海向賈敏訕笑道:「揚州風俗,為夫也是才知道,夫人若是不喜,不接也就是了。」

  賈敏又遞了一碗杏仁酪過去,「老爺先吃兩口,填填肚子,已經叫他們擺飯了。既然是風俗,我們少不得要入鄉隨俗。只看老爺想留便留,不想留,也是老爺出面做這個惡人。妾身還想留個賢良的名聲,好給一雙兒女結親的時候使使呢。」

  一番話連敲帶打,柔中有剛,卻不失溫柔小意。倒叫林如海有些不好意思了,攬了她的肩,「也是剛來的時候,同僚接風,在外頭吃了一回酒……不過是逢場作戲,一個樂子罷了。他們卻死心眼,當我喜歡,竟給送來了。」

  「老爺……」賈敏眼神在兒女身上掃了一圈,嗔怪的推了他一把,「孩子都在呢,又胡言亂語。」

  戴喻做為一個明白真相的圍觀群眾,心裡給賈敏點了個贊。有這樣的主母,若不是早亡,林家本該興旺發達才對。

  「他們玩的正高興呢,哪裡又知道這些了。」林如海湊過去,都要貼到賈敏的臉上了,惹得賈敏頭一低,臉一紅,嬌嬌怯怯的喊了一聲,「老爺……」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拖的長長的,就象帶了個勾子,勾到了林如海的心底。


第3章 宮裡來人

  黛玉還以為賈敏拿捏了這個把柄,會使使小性子,或是讓林如海將人趕走。沒想到,她將人留下不說,還能在面對林如海時,這般大度從容。

  身為一個現代人,聽到妻妻妾妾就本能的厭惡,但易地處之,誰又能說賈敏處理的不夠漂亮大方呢,這本來就是大家主母日常要面對的狀況啊。

  吃過飯兩個孩子就被極有眼色的婆子抱走了,黛玉現在的身體畢竟是個孩子,不多時就困了。剛被塞到被子裡,就聽到桂枝湊到床前對王嬤嬤說道:「嬤嬤,胡嬤嬤那頭是不是真的……」

  「噓,這不是我們該議論的事。」王嬤嬤回頭斜了一眼桂枝,輕拍林黛玉的小身子,見她睡的實了,這才吐出一口氣。

  「嬤嬤,求求您,救救我姑媽吧。」茉莉是林黛玉院裡頭的小丫頭,正是林景玉奶娘胡嬤嬤的侄女,聽到自己姑媽要被打發回去的消息,她實在忍不住,便闖屋裡,到王嬤嬤跟前求情。

  王嬤嬤把臉一唬,「夫人決定的事,我們當下人的怎麼敢胡亂議論。別說現在夫人還沒發話,就是發了話,也只有聽著照辦的份。」

  王嬤嬤心中一曬,胡嬤嬤仗著奶了府裡的嫡少爺,平日裡除了老爺夫人還將誰看在眼裡。自己侄女也是說塞就塞到小姐跟前,鼻孔就差仰到南天宮吸仙氣了。

  結果摸腳心的事一出,一個賞一個沒罰,她自家就知道要壞事了。若是當時罰了,這事也許就過了,可偏生不僅沒罰,還連一句話都沒有。明眼人都猜得到,她這個奶娘是當到頭了。

  「誰讓你進屋的,趕緊出去。這個時候倒想起我們嬤嬤來了,平日裡幹什麼去了。」沉香進了屋,看到茉莉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叉著腰將她罵了出去。

  待茉莉一走,沉香臉一沉,便對桂枝說道:「知道你可憐她,但也不能什麼人都往屋里拉。這事你覺得嬤嬤能應嗎?就是嬤嬤應了,我也是不依的。她但凡對少爺多用一份心,就輪不到這樣的事。這回是有驚無險,若是再有下回,少爺有事,她第一個跑不了,幫著求情的人便能好了?只有你這個躲在後頭奔走牽線的人,倒是什麼事沒有。」

  沉香一通棍棒亂打,只將桂枝氣了個眼眶泛紅,捏著帕子的手都在發抖,「我不過是一點好心,倒叫你說成了挑撥離間的小人……」

  一回頭,看到王嬤嬤壓根沒理這一遭的事,心中大恨,哭著跑了出去。

  王嬤嬤輕拍沉香的手,「你這張嘴呀,真是得理不饒人。」

  「我怕什麼,左右這個年紀,只要盡心伺候小姐,夫人總要給我一份體面。」沉香見屋裡沒有旁人,也不怕羞,直接就脫口而出。

  王嬤嬤笑的直拍胸口,「我就喜歡你這爽俐勁,你放心,到時候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幫你去跟夫人說。」

  縮在被子裡裝睡的黛玉將這些都聽了去,眼角微微有些濕潤。如果不拯救林家,這些用心伺候過她的下人,只怕都不會有好下場。摸摸稚嫩的雙肩,擔子是越來越重,扛不扛的起,也要先扛起來再說。

  賈敏迅速發落了胡嬤嬤,還體貼她一個人上路沒個伴,讓茉莉陪著她一塊回金陵。茉莉沒想到會連累自己,聽到王嬤嬤傳的消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拼命磕頭。

  沉香一把拉起她,「你做這個樣子幹什麼,我們可不是那告密的小人。」

  茉莉待要哭,王嬤嬤把臉一沉,「臨走臨走,還要驚擾到小姐不成。」點了兩個壯實的婆子把她押下去收拾東西,當天夜裡就趕她去陪了胡嬤嬤。

  茉莉一走,桂枝從自個屋裡出來,她一直託病躲在屋裡,此時卻鼓足勇氣辯道:「我也不是那告密之人。」

  王嬤嬤看了她一眼,「自然不是你。」

  說完便自個進屋,沉香跟著後頭,桂枝磨蹭半天,也跟了進去。

  黛玉圈坐在羅漢床上玩著新送來的玩具,有小丫頭陪著她玩耍。王嬤嬤則帶著兩個大丫頭進了淨室,一指恭桶,「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連小姐平日出恭的時間,形狀,氣味都要記。」

  沉香一曲膝,「還請嬤嬤教我。」

  桂枝也跟著曲膝,「還請嬤嬤教我。」

  「不管小姐還是少爺,都在稚齡,平日有個頭痛腦熱的,小兒家家只知道難受,哪裡說得出個一二三。郎中來了,號了脈,號的對不對,也是需要印證的。

  結火和泄肚能是一個病嗎?寒包火,火包寒,陰虛還是陽虛,自然都有不同。我們不是郎中,診不來病症,但至少我們這些伺候的人要能說出個子丑寅卯加以佐證。」

  「嬤嬤,是我錯了。」桂枝低下頭,滿臉羞愧,她知道王嬤嬤這是借機敲打她。

  坐在窗戶邊的羅漢床上,黛玉壓根聽不見他們說話,見他們三個人進了了淨室,只當是幫她收拾東西,也沒理會。

  等他們出來,王嬤嬤說要帶小姐去上房,桂枝便第一個趕過來,想要抱她。黛玉把頭一扭,沖著遠處的沉香招手,「你來,牽手。」

  這就是不要抱,牽著她的手她要自己走的意思。沉香笑盈盈的上前,伺候她穿鞋下地,被小姐當眾下了面子的桂枝縮到一邊,羞了個臉通紅。

  王嬤嬤只是一笑,「小人家家心裡有雙眼睛,最是清澈澄淨,看人呐,能夠看到人心裡去。」

  桂枝愈發無地自容,也不敢再託病躲羞,再躲下去小姐越發不肯認她了。緊緊跟在小姐身後,一路護著她去了上房。

  宮裡來了人,這些事原本不該讓個孩子知道。但誰叫她太小,沒人防著呢。見榻上的兩個小兒都睡了,賈敏便摒退旁人,單招了自己的心腹金嬤嬤進來說話。

  「夫人,銀錢已經點好了,存到了通寶商號,銀票都在這個匣子裡。」金嬤嬤竟什麼都沒問,一進屋便捧上了匣子。

  「滿府的人,也只有你能讓我省些心了。」賈敏接過匣子往榻上一放,便是歎氣。

  「將那位大爺送走也就好了。」金嬤嬤不敢歎氣,小心翼翼的挨在繡墩上,只敢坐半個屁股。

  「自從那位廢了又立,我這心裡就沒消停過,整日裡跟油煎一樣。也不知道這日子,到哪天是個頭。」賈敏攥著帕子捂在胸口,露出少見的柔弱的一面。

  「皇家的事,自有老天爺安排,只要是真龍,遲早能坐上那個位子。到時候,老爺和夫人今日的情誼豈是日後那起子錦上添花的人能比。」金嬤嬤順著賈敏的話,寬慰她的心。

  賈敏又何嘗不希望如此,但廢太子一事,實在是將她嚇的不輕。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希望這位爺受此重創後,能夠謹慎行事,平平安安熬到接掌大位之時。

  「行了,你下去吧,這件事……」

  「老奴省的,就是做夢,老奴也不敢洩露半個字。」金嬤嬤跪下磕頭,拿了賈敏的賞錢下去。

  聽到說話聲就轉醒是黛玉最不好的習慣之一,但此時,她卻慶倖自己有這個技能,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林家居然和廢太子胤礽有首尾,這何止是要命,是要命再加三級的待遇。

  至於住到自己家裡的那位爺,偶爾從丫鬟嘴裡露出隻言片語,黛玉便明白是太子派了宮裡的閹人來要銀子了。

  不將林家從太子的船上拽下來,還不如早點死了,省得以後受罪呢。那位四爺可不是吃素的,眼裡頭更容不下沙子,連得罪他的兄弟都沒好下場,更遑論一個臣子呢。

  可是要怎麼拽,黛玉舉起自己筍尖一樣的手指,心中悲苦不已,她才三歲啊。真要說出什麼太子遲早被廢,四皇子最後即位的話來,估計第一個死的就是她。還是被當成妖怪,活活燒死的那種。  

  帶著這些憂心,黛玉化悲憤為食欲,胃口一日比一日好。而小豆丁林景玉則是姐姐吃什麼,他就要吃什麼,竟將他挑食的毛病扳正了不少。

  賈敏知道後,越發慶倖自己打發了胡嬤嬤。這個兒子生的不巧,自從生下來便是有關太子的壞消息,最後更是先廢後立,害得她一直擔驚受怕,也就沒顧上他,全托給了奶娘。

  沒想到,胡嬤嬤就是這麼照看孩子的,不精心不說,還給養成了諸多壞習慣,挑食就是其中之一。雖說現在找的這個嬤嬤看上去不錯,但她已經下了決心,不管外頭的事如何,自己的孩子還是要自己疼。

  想到這裡便指了鴨子肉粥道:「給景玉添一碗,是下火的。」

  景玉不知道要不要吃,可看到姐姐拿了勺子一臉期待,趕緊張大嘴,肉乎乎的手指還指著自己的大嘴,「我,我的……」

  就在眾人俱都抿了嘴笑的時候,說好了有應酬會晚歸的林如海提早回了。一進屋便道:「趕緊備一份大禮,有位爺奉了皇命下來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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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好月圓

  丫鬟婆子們作鳥獸散,黛玉也被王嬤嬤抱了下去,哪怕她豎起耳朵,也沒聽到更多的內容。

  沉香輕手輕腳的幫她散了頭髮,小娃的頭髮不多,拿檀香木的梳子幾下就給梳齊整了。手把著一把黑髮,嘖嘖歎道:「我們小姐的頭髮真好。」

  「不光頭髮好,我們小姐長的也好。」桂枝站在一旁當個捧哏的,笑眯眯的沒有半點不情願。

  王嬤嬤在心裡嗤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這股子風氣刹一刹也好,沒看到院裡院外的丫鬟婆子,看到桂枝都受了掛落,都跟著夾緊了尾巴做人。

  唯獨不受暗流湧動影響的就是林黛玉,她還在苦苦思索這位爺到底是哪位皇子。可是一抬眼,看到鏡子裡真正是巴掌大的小臉,就沮喪的低了頭。她就是知道了又怎麼樣,一個三歲的奶娃娃,還能跟父親出謀劃策不成。

  可有時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第二日,經過一晚苦思的林黛玉已經放棄了努力的時候,林如海身邊的長隨回來報信,說有客人到,讓夫人準備一二。

  揚州地界,能打林如海一個措手不及,還讓他緊張到派人回府傳話,需要提前準備的人可不多。昨天晚上他所說的那位爺,恐怕能算上一個。

  林黛玉被王嬤嬤一把抱起來,回到屋裡重新換了衣裳。此時正是冬末春初,一日比一日暖和,前幾天還能上身的小襖,這幾日已經沒人穿了,丫鬟們愛俏,早換上了春衫。

  不敢讓孩子穿的太薄,王嬤嬤給她換了件桃紅色刻絲小襖,。頭髮還是紮成兩朵小髻,在上頭簪了兩朵粉嘟嘟的絹花。胸前掛著歲歲平安的金瓔珞項圈,手腕子上,腳腕子上,也俱掛上了金鈴鐺。

  「咱們小姐這模樣,就是抱了去觀音座下當個仙女,也是沒得挑的。」王嬤嬤將黛玉打扮停當,是越看越愛。

  黛玉聽了,抿了小嘴直笑,心裡也承認,林黛玉的模樣的確是一等一的好,那書裡沒有半分誇張。

  剛抱到賈敏屋裡,聽說客人已經來了,老爺讓嬤嬤把孩子抱到前頭見人。於是兩個嬤嬤抱著一對打扮的如同年畫娃娃一樣的小人兒到了前院,賈敏不放心,讓自己屋裡的蘇子和蘇葉都跟了去。

  「喲,這就是黛玉吧,來,讓爺抱抱。」一個爽朗的男聲隔著老遠傳出來。

  王嬤嬤一隻腳才跨進屋子裡,還沒來得及行禮,已經有人張開了雙臂,幾乎是用搶的,把王嬤嬤手裡的黛玉奪了去。

  林黛玉嚇了一跳,定晴一看,自己爹正在一旁一臉苦笑的拱著手,就知道這位一定就是某位爺了。

  「林大人好福氣啊,這般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真個跟仙女一樣。可憐爺是想生丫頭生不出來,只有這個臭小子,人嫌狗厭的皮的不行。」他抱著黛玉的這位爺不撒手不說,還招招手,把自己兒子叫到跟前。

  「快看,這是你林妹妹,好看不好看。」

  林黛玉覺得眼裡一黑,有個人直接蹦到自己跟前,真的是用蹦的,她發誓一點也沒誇張。先是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轉,然後等他退後幾步,才看清他的全貌。

  四五歲,又或者五六歲的小男孩,一手拎著一把木頭刀,一手拎著個糖人。一臉警惕的看著她,似乎在掂量她會不會搶自己的玩具。

  大概是發現沒有威脅,細細一看,倒吸一口涼氣,「她比阿瑪書房掛的那些畫裡的美人兒還漂亮。」

  林如海的臉都綠了,什麼畫的美人兒,拿自己的女兒跟什麼美人兒相比,這一家子果然是輕狂又輕浮。

  呃……這位爺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罵了兩句臭小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黛玉還給王嬤嬤。還在繼續教訓孩子,「她是你的林妹妹,記好了。」

  說完從懷裡摸出兩塊玉佩,「第一回見,也沒什麼好送的,這兩塊玉雕的意頭倒好,送給他們頑吧。」

  林黛玉看了父親一眼,見他點頭,這才接過,雙手抱成拳奶聲奶氣的給他道謝。此時才看清楚來人,劍眉星目端的是英氣逼人之貌。

  「讓十三爺費心了。」林如海也拱手謝過。

  「爹爹,看瓊花。」機會都送到面前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林黛玉知道是十三爺,心中狂跳,這可是根金大腿,一旦抱住了,就跟抱住四爺差不多。

  「好,我們黛玉是主人家,帶著客人去看瓊花。」林如海摸了摸女兒黑亮柔軟的頭髮,姐弟倆帶著一位皇孫,並一排下人跟著,浩浩蕩蕩去院子裡看早開的瓊花。

  黛玉不願再被人抱,下來去看他的木頭刀,故意不屑道:「木頭的,假的。」

  「我有真刀,沒帶出來而已,再說到別人家坐客,怎麼能帶真刀。」小男孩急了,什麼年紀的男人都一樣,最怕被女人瞧不起。

  幾句話就勾得這傻小子拿了一把木頭刀在她面前耍的虎虎生風,林黛玉看不出好壞,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勁風力道倒不小,應該是好的吧。

  林景玉可不管這些,被嬤嬤放到地上,拍著巴掌蹦著高的蹬腿,興奮的口水都流下來了。

  林黛玉也不吝嗇的拍著手,「哥哥好厲害,你就留在我們家裡玩吧。」

  「那可不行,我還要回金陵的,額娘還等著我帶禮物回去呢。」小男孩子被人挽留自覺十分有面子,上手摸摸林黛玉的小臉。

  見她癟了小嘴要哭不哭的樣子,趕緊許願道:「我回金陵也給你送禮物。」

  「那咱們拉勾。」林黛玉等的就是這句話,趕緊伸出小手指,對方也毫不猶豫的伸出小手指和她拉在一起。一旁的林景玉也湊過來,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攥成拳頭整個往人家手掌裡塞。

  時間雖短,卻足夠林黛玉讓小男孩倒出自己的家底。但這個家底讓自以為十分瞭解十三爺胤祥的林黛玉大吃一驚,包括眼前這個名叫弘雲的小阿哥,根本就是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而且據弘雲所說,康熙老爺子經常叫他去宮裡陪伴,顯然並沒有冷落一說。不等她問出更多問題,林如海已經打發了人來找。

  十三爺胤祥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別說林如海,就是林黛玉也想不明白,他來林家這一趟,究竟是想幹什麼。

  林如海夫妻倒是私下說過那麼一回,「難道是知道我們私下給太子進貢,所以來打探一二?」

  「老爺不是說他一個字也沒提,盡問些風花雪月的事嗎?」賈敏也愁,更愁的是,「他送的一對玉佩到底是什麼意思?」

  「玉佩怎麼了?就是宮制的他們也沒什麼不能戴的。」林如海倒是知道這位爺素來是個大方的,一高興給兩塊上好的玉佩倒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是這個意思,給景玉的倒是無妨,金雞報曉的圖,很是應景。」景玉就是屬雞的,說明準備禮物的人倒是十分用心,聽的林如海也笑眯了眼。

  「但是給黛玉的那塊,雕的是花好月圓,而且只有一半。」賈敏愁就愁在這裡,如果是胡亂給的,倒也罷了。偏偏林景玉的這塊連屬相都對上了,顯然不是臨時拿出來湊數,而是早就準備好的。

  花好月圓是一副圖,顧名思義,有花好也有月圓,女兒得的這塊是花好,那必然還有另一塊月圓。

  「不會吧。」林如海一個激靈,直起了身子。

  「如果不是,我會愁成這樣?這位爺真真是胡鬧。」賈敏臉色仍憤憤的,卻看到丈夫面帶喜色。

  不由急了,「你不會真的想攀附皇家吧。」

  「看你急的,知道你心裡掂著什麼,黛玉的事啊,等她大了再說。我這個當老丈人的,可是要看仔細了才會點頭。」林如海笑著讓她將玉佩收好,心裡將那位爺說過的話又重新捋了一遍。

  他的確一個字也沒提,心想兒女親家這種事,就算是皇家,也歸男方先開口,既然他不說,自己就當不知道也不為過吧。

  至於玉佩,林黛玉還沒捂熱就被賈敏要了去。至於上頭花好的圖案,看在她眼裡,就是玉蘭花盛開。至於邊角上的半拉月亮,不好意思,她根本就沒瞧出這是月亮。

  隨後幾天林黛玉跟著母親忙了起來,因為據賈敏所說,「外祖母家裡的寶哥哥要過生辰了,黛玉想不想親自給他挑選賀禮。」

  呸,要是能挑,她倒想挑塊牛糞給他。

  可表面上,黛玉裝著什麼都不懂的樣子,指了自己的玩具,「送哥哥,還有獅子頭。」

  賈敏笑的見牙不見眼,一個勁的誇寶貝女兒,「知道我們黛玉想著哥哥,吃了好吃的也記著寶哥哥,不過獅子頭可送不過去,但是我們可以叫個廚子親自去做,黛玉說好不好。」

  「好。」林黛玉也咧開嘴,笑的露出一排小米牙。心裡卻替本尊叫屈,看著賈敏,只覺得她可憐,心想你心心念念那是你的娘家親人,你丈夫甚至拿出所有家產托孤,最後你女兒也只得了個「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下場。

  這輩子,若是說有一件事是非做不可的,擺脫賈寶玉大約是頭一件。林黛玉陪著賈敏笑,心裡卻已經打定了主意。


第5章 事發

  春暖花開,送到金陵榮國府的禮物已經出發。樁樁件件俱由賈敏精挑細選,無一不是富麗堂皇美侖美奐,黛玉所見,就是賈敏自己也沒有穿用的這般好。

  賈敏知道女兒機敏,雖然人兒小小,卻不是個愚笨的。怕她對外祖家,特別是寶玉心有隔閡,趕緊解釋道:「你外祖母是金陵史家的女兒,又嫁到我們賈家,自小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

  你寶玉哥哥落了地就抱到她跟前養著,心疼的跟眼珠子一樣,又在金陵這個地界上,榮國公府的公子,吃用好些也是應得的。咱們跟著你父親到揚州為官,這個位置燙手的很,多少要收斂一二。等咱們回了金陵,我們黛玉就是照著格格郡主過日子,娘也由著你。」

  說了又覺得好笑,這麼一大通,這小人兒哪裡聽的懂。但見女兒一雙眸子動也不動的看著她,一雙鳳眼微微上挑,露出十分懂事的表情,最末還乖巧的點點頭,好似真的聽懂了一樣。

  不由稀罕道:「我們黛玉聽得懂?」

  林黛玉趕緊回過神來,指了自己的眼睛道:「眼珠子。」

  賈敏大笑,抱了女兒直樂,「對,就是眼珠子。」

  經過這一遭,林黛玉可以肯定,賈敏只怕從生了這個女兒開始,打的就是嫁回娘家的主意。只可惜,這一世是不能讓你如願了,不僅如此,還要和賈家離的遠遠的,省的被他們連累了。

  林景玉恰在此時睡醒了,揉著眼睛要抱,賈敏一把抱起來,喂了一點清水,便喊人上了點心茶果。

  「新進府的揚州廚子,說這三丁包子、千層油糕和翡翠燒賣是當地三絕。今兒特特讓他做了,看看合不合夫人的口味。」蘇子擺著桌,口齒伶俐的將榻幾上的東西介紹了個遍。

  「給他們一人一塊油糕,燒賣就別給他們了,小孩家家,別積了食。」賈敏自己每樣嘗了一塊便放下了,見黛玉吃的眉頭直蹙,當她不愛吃,便問道,「不喜歡這滋味嗎?」

  「太甜。」黛玉穿越之前無辣不歡,極少吃甜食,如今落在揚州這個地方,吃什麼都帶三分甜,自然有些不習慣。

  「揚州和金陵飲食多有不同,這裡的東西偏甜一點也是有的。告訴廚房,以後把糖減掉三分。」賈敏十分照顧女兒的口味,見她不喜歡便直接吩咐了廚房依著女兒來。

  回頭見景玉也吃的不夠開心,賈敏將她抱到身邊,「你又是怎麼了?」

  景玉嘻嘻哈哈笑著,手裡的半個千層油糕落到了榻幾上,看樣子也不愛吃。

  「少爺愛吃甜口的,只怕不夠甜呢。」新來的劉嬤嬤小聲說道。

  「這倆孩子,明明一塊養的,怎麼口味差的這麼遠。」賈敏也是奇怪,吩咐蘇子將桌的東西收拾了,再換些上來。

  蘇子趕緊將榻幾收拾乾淨端下去,攏了攏袖口,裡頭是廚娘孝敬給她的一個荷包。

  新的點心很快鋪了一桌,有四碟蜜餞果子,一個蜜三刀,另有四碟鹹口的酥炸果子。

  黛玉只拿了鹹口的果子,上頭厚厚一層芝麻,香的很。只見景玉小手點到了蜜餞果子上,一樣嘗了一丁點,最後便只撿了蜜三刀吃的津津有味。

  見他吃的香甜,引的黛玉拿了一個,只沾了一口便「哎呦」一聲吐了舌頭。這東西簡直甜到發膩,真不知道景玉怎麼吃的下去。

  賈敏見女兒弄鬼,也拿起一個嘗了,嗔道:「這孩子,全家都沒有這般好甜的,他倒是獨一份。」

  「也是少爺命好,投生到這般好的人家,自然要挑挑口。左右吃甜吃鹹,都有廚子伺候著。」劉嬤嬤又笑,「再說吃甜好,吃甜長的壯。」

  賈敏「哦」了一聲,看了看兩個孩子,這一看,倒看出區別來了。女兒黛玉一慣瘦弱,小身板細細條條,就連下巴都是尖著的。

  兒子原本也是個尖下巴,可臉盤子一長圓,尖下巴便顯不出來了,就是病著那幾天,也沒見他瘦多少。

  「這幾天老爺有差事宿在衙門裡,景玉就跟著我睡吧。」賈敏剛一說完,劉嬤嬤就急了,「這可不成啊。」

  一屋子裡的看向她,蘇葉臉兒一板先開了口,「大膽。」

  劉嬤嬤「噗通」一聲跪下來,「夫人饒命,少爺晚上愛鬧夜,怕礙著夫人,一時口快慌不擇言,請夫人責罰。」

  賈敏眉頭蹙了蹙,又緩緩放開,「好了,一點小事,口快也是有的,罰半個月的月錢,下回不可再犯。」

  看著懷裡的景玉,賈敏的雙臂漸漸收攏,誰也沒瞧出異樣,只有黛玉心裡悄悄吐出一口氣,放了心。

  身為一個護士,加上擔心早夭的景玉身體有什麼隱疾,她從穿越過來,便一直十分注意他的飲食。景玉十分愛吃甜,要說小孩子都愛甜,這不足以說明問題。

  但景玉的愛甜到了一般甜味的東西,他吃著都是淡口的,只有極甜極甜,甜到發膩的東西,他才覺得是甜的,這就太不正常了。

  她又沒法直說,上回摸腳心她可以說是無心之舉,這回又要怎麼說,說弟弟太愛吃甜嗎?恐怕說出來,也不會受到重視,只能讓賈敏自己發現,才能搞清楚景玉的飲食到底出了什麼偏差。

  真要說起來,林如海快四十歲的人了,看賈敏的年紀也足有三十出頭,夫妻倆成親多年才得上這麼兩個孩子。當娘的人,去操心什麼廢太子立太子的事,管好兩個孩子才是正經事。

  雖說這個年代醫療條件不夠好,孩子早夭是常事。但揚州巡鹽禦史家的孩子,一不缺醫,二不少藥,三不缺銀子,卻養的一個早夭,一個是從會飲食便開始吃藥,幾乎一生未斷。

  這事不怪賈敏又該怪誰呢,黛玉打心眼裡瞧不起不會照看孩子的父母。更何況,林如海身為康熙的心腹大臣,又和太子私通款曲,賈敏就一點也不怕家裡有釘子,這般放心的把孩子往奶娘手裡一交,這得多大心。

  景玉跟著賈敏睡的當晚,夜裡就鬧騰了起來,睡的迷迷糊糊的黛玉聽到哭叫聲一下子就醒了。可再側耳一聽,又什麼聲音都沒了。

  屋裡的火燭點亮了,有人推門進來,往她床邊一坐,看了一眼,「小姐沒醒,你們可當著點心。」是王嬤嬤的聲音。

  「是,外頭這是怎麼了。」沉香壓低了聲音,聽著話音裡都打著顫。

  「不該問的別多問。」王嬤嬤說完,大概是覺得過於嚴厲,沉香畢竟是屋裡的大丫頭,又放柔了聲音道:「少爺在屋裡鬧起來了,左右是將伺候的不好的人打發出去,你只管伺候好小姐就是。」

  黛玉的呼吸更均勻了,賈敏,你總算沒讓我失望。

  第二天早起,蘇子就過來抱了黛玉去上房,不光丫頭,就連王嬤嬤也沒讓跟著。胖小子景玉沒事人一樣坐在榻上沖姐姐笑的一臉燦爛,等黛玉過來了,便一個勁的顯擺自己的新玩具。

  「是金嬤嬤從外頭買來的,我們黛玉也有。」賈敏看到女兒,勉強牽起一絲笑容。可她眼眶泛紅,眼底還帶著浮腫,明顯是狠狠哭過一場的。

  「娘,帶弟弟去院子裡玩。」黛玉捏捏景玉的胳膊,她早就想實施這一步了,小孩子還是要多運動,身體才會好。既然景玉身邊使壞的人處理了,這一步也該走起來了。

  「去吧,蘇子和蘇葉跟著。」賈敏此時是又悔又恨,巴不得把所有好的都補償給兩個孩子才好。

  屋裡只剩下金嬤嬤時,賈敏又哭了出來,「這起子下賤小人,我是虧了他們的銀子還是短了他們的吃穿,要這樣折騰我的景玉。」

  「夫人,事已至此,萬不可讓老爺知道。」金嬤嬤言下之意再是清楚不過,林家子嗣不旺,到了林如海這裡,上上下下只餘了他這一支獨苗,連個五服內的親族都沒有。

  快到不惑之年才有了兩個寶貝疙瘩,怎麼個看重法都不夠。如果老爺知道伺候的人出問題,肯定會怪當家的主母沒有用心。只要夫妻倆起了間隙,可事就大了。這府裡,還有滿院子的妾室通房呢,加上揚州這裡的風氣,喜歡互送美人兒,可真不缺少鶯鶯燕燕的解語花,更不缺生孩子的女人。

  「人已經押下去了,一會兒人牙子就來領人,我一個子也不要,只要將他們發賣的遠遠的,永遠別讓我見著他們。可是再讓我信別人,也是不可能了。」從胡嬤嬤換到劉嬤嬤,賈敏已經如同驚弓之鳥,此時讓她再換一個嬤嬤,她竟是不敢了。

  「若是夫人信得過,老奴願意給夫人分憂。」金嬤嬤立刻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與其讓夫人開口,讓不如自己開口,還落得一個人情。

  「嬤嬤,我……」賈敏握住金嬤嬤的手,「嬤嬤到了這個年紀,本來該跟著敏兒享享清福,卻還要為了我受累,實在是……」

  「小姐,只要您不嫌金嬤嬤老邁,談什麼受累,伺候林家的嫡少爺該是多大的榮光。」金嬤嬤一激動,舊時的稱呼都跑出來了,也定下了蘇葉跟著去當景玉身邊的大丫鬟。

  「還有黛玉身邊的人,以前我是信得過他們的,這會兒竟不知道該不該信了。」賈敏一臉煩惱,一時間看誰這心裡都膈應的慌。


第6章 驚了

  金嬤嬤可不會替人去做擔保,她只笑眯眯道:「好在小姐也大了,說話可溜呢。再說夫人之前就做的很好,若不是您上心,怎麼能抓出這一起子禍害來。」

  「也是,倒是我糊塗了。索性這幾晚,讓兩個孩子跟著我就是了,不怕問不出來。」賈敏一想是這個道理,慢慢平復了心情。

  院子裡的黛玉要和景玉玩捉迷藏,黛玉去躲,景玉來找。景玉聽了規矩,咯咯直笑,翹起屁股把臉埋到蘇子的腿上,大聲問,「好了嗎?」

  「沒好沒好,說了要念到一百呢。」黛玉讓蘇葉數數,自個兒找好了地方鑽進去躲起來。

  「少爺,可以找了。」蘇葉看到黛玉躲好了,也加快了速度念完,開口對景玉說道。

  景玉第一回玩這樣的遊戲,稀罕到不行,蘇子要牽他的手都不肯。小小個人兒,邁著小胖腿一顛一顛的往前沖,嘴裡還嘀咕著別人聽不懂的話。找了半天,沒看到姐姐,嘴兒一癟,要哭不哭的,雙手捂在眼睛上抽氣。

  躲在暗處的黛玉再也忍不住了,從草叢裡頭蹦出來,「景玉,快來,姐姐在這兒。」

  「姐姐……」景玉看到姐姐,立刻樂的咧開嘴咯咯直笑,彈著腿兒往她懷裡撲。一頭撲到姐姐懷裡,拿臉去蹭她的衣服。

  「景玉,我們賽跑,看誰先跑到瓊花樹下頭,贏的人讓蘇葉編花環。」黛玉很少說這麼一長串的話,說完還特意看了一眼蘇子和蘇葉,見他們神色如常,心道林黛玉大概從小就聰明,心裡是一喜一憂。

  喜的是自己表現的空間可以稍大一點,憂的是,以後不會讓她去做詩寫賦吧。乖乖嚨裡咚,那可是要了卿命了。

  景玉根本沒聽懂比賽的意思,但聽懂了姐姐讓她跟著一起跑。於是黛玉剛邁腳,他嘴裡喊著嗯嗯啊啊,就埋頭往前沖。

  姐弟倆一前一後到了瓊花樹下,正好一陣風吹來,吹落了一地白色的花瓣。黛玉仰頭伸出手去接花瓣,景玉有樣學樣,也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接,還真被他接到了一朵。

  手一縮就被他吞到了肚子裡,嚇的蘇葉去摳他的嘴,好歹把花瓣從嘴巴裡給摳了出來。景玉還當蘇葉也是在跟他玩,咯咯笑個不停。

  就在大家全然放鬆下來的時候,斜次裡沖出一個人跪到景玉面前,抱住他的腿哭求道:「少爺,是我啊,我是茶花呀。我伺候了您兩年,任勞任怨,劉嬤嬤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求求您,別趕我們走……」

  「給我拖下去,看看是哪個婆子押的人,讓她去領罰。」蘇子氣的臉通紅,指了跟過來的婆子把茶花拖下去。婆子們不敢多言,一個去堵茶花的嘴,一個下手在她身上狠狠擰了一把,此時押送的婆子才趕過來,一看衝撞了小姐和少爺,嚇的臉色煞白。

  婆子正要下跪,蘇葉趕緊擺手,讓他們把人帶下去。她是知情人,知道這事聲張不得。

  景玉嚇呆了,從有人沖上來抱他開始就呆住了,一直到人被拖走,他一句話也沒說。轉頭就撞到黛玉的懷裡,嘴巴一癟,大哭起來。

  蘇子和蘇葉一人抱起一個,趕緊回上房。剛回房,賈敏接過哭的直打嗝的景玉,不停拍著他的後背,「不怕不怕,我們景玉不怕。」看樣子,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

  蘇子和蘇葉一回來就直接跪賈敏面前認罰,他們帶了人出去,卻讓個準備押走的小丫頭給衝撞了,怎麼說都逃不開關係。

  「這回就算了,若有下回,定不輕饒。押送的婆子打十個板子,再罰一個月的月錢。」賈敏正在用人之際,也不好給兩個大丫鬟沒臉,只狠狠罰了婆子出氣。回頭見景玉順了氣,這才有了心情理會一直跪在下頭的丫鬟。

  「謝夫人,奴婢記住了。」蘇子和蘇葉站起來,小腿都在打顫,伺候賈敏這麼長時間,還是頭一回跪這麼久。

  「這幾天兩個孩子就跟著我睡吧,金嬤嬤去景玉屋裡操持起來,你們倆個裡頭,我想調一個去服侍景玉。」賈敏看向他們,蘇子蘇葉對視一眼,蘇葉自個就站了出來。

  「若是夫人不嫌奴婢愚鈍,倒想跟夫人討這個好差事。」蘇葉知道自己比不得蘇子在夫人跟前得用,八成是讓她去,倒不如自個說出來賣個好。

  賈敏果然笑了,「你若肯就再好不過了,有你和金嬤嬤在,我這顆心呐,可算是放下了。」

  幾個人商量著,安排著誰去當小丫頭,誰去當粗使。大多都從賈敏自己的院子裡調的人,這樣一來,正院的人手便少了。

  「明天喚了人牙子過來,挑幾個備用吧。」賈敏歎氣,一進一出這麼大的動靜,又在花園子鬧了這麼一出,瞞是瞞不住了。

  「從人牙子手裡挑進來的人,頭幾年也頂不了大用,夫人怎麼忘了還有家生子呢。□□起來,總比外頭的快,也更貼心不是。」蘇子想到金嬤嬤家裡還有個十歲的幼女,因著沒有好差事,一直留在家裡。這會兒夫人的跟前空出來了,有心做個人情,搶著開了口。

  「對呀,我記得你還有個小女兒,就看金嬤嬤舍不捨得了。」賈敏沖蘇子一笑,轉頭看向金嬤嬤。

  「唉喲我的好夫人,這真是折煞她個小兒了,生下來就是給夫人使喚的,有何捨不得的。就是這孩子沒她兩個姐姐伶俐,怕她伺候不好壞了夫人的事。」金嬤嬤一臉笑意,誰都聽的出來,她這是謙詞。

  賈敏搖頭,「但凡有她姐姐們一半的靈巧,這個差事也當得了。明天便喚來給我瞧瞧,先領著三等丫頭的例,讓蘇子帶帶就是。」

  「這可使不得,哪有一進門就領三等丫頭的例,該讓她從粗使做起的。」金嬤嬤笑的一臉燦爛。

  賈敏嗔怪道:「這可不是給你臉面,是給我自個的丫頭臉面,要怪就怪她上頭兩個姐姐太能幹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笑了,總算沖淡了劉嬤嬤一夥人帶來的陰影。又順著上頭的兩個姐姐杏花和杏仁,給她取了個杏果的名兒。

  當天夜裡,黛玉就留在了賈敏的屋裡。她已經一整天沒見到王嬤嬤和自己身邊任何一個丫鬟了,等到快歇下的時候,賈敏果然抱了女兒到懷裡,柔聲問道:「我們黛玉晚上都進些什麼。」

  黛玉搖頭,林家的確有在睡前給孩子餵食的習慣,但她不喜歡睡前吃東西,自從穿越來了,便不吃了。王嬤嬤也沒強求,每回都問,但小姐不要,便不會送進來。

  「嬤嬤問,黛玉不吃。」林黛玉明白,賈敏這會兒是高度緊張,最好小心應對。她還是挺喜歡現在的王嬤嬤和沉香,並不想將他們換了。

  賈敏暗自點頭,這和王嬤嬤跟她回的話一樣,又問平日在屋裡下人是怎麼伺候的。黛玉故意三個詞漏掉幾個字,饒是這樣賈敏也驚覺這個女兒聰慧非常。一連串的事,竟能記的分毫不差,連順序都是對的。

  黛玉若是知道賈敏所想,定是目瞪口呆,她只記得在說話上頭找補,別一氣說的太溜,壓根忘了小孩子哪有那麼好的記性。

  見女兒說話神態自然不似作偽,又問她屋裡的人伺候的好不好。黛玉偏頭一臉疑惑,賈敏趕緊改口,「你喜歡誰,不喜歡誰。」

  「喜歡王嬤嬤,喜歡沉香姐姐。」黛玉說完便低頭去戳已經睡著的弟弟的臉,一戳一個小肉窩窩,戳一下黛玉便笑一下,直拿弟弟當了自己的玩具。

  賈敏又好氣又好笑,抱了她並排睡下,「不許欺負弟弟,睡吧。」

  「呼呼。」黛玉嘟嚷幾句,側過身子,抱住景玉。兩個孩子頭挨著頭,臉貼著臉,不多時,呼吸就交織在一起,最後慢慢同步。側臥看著他們的賈敏,一臉柔情心都要化了。

  黛玉屋裡的人戰戰兢兢一整天,好幾個家生子想溜出去打探消息,被王嬤嬤一把拿了。滾地葫蘆一樣在地上跪了一串,怕他們高聲,俱都反剪了雙手,拿汗巾子堵了嘴。

  「亂什麼亂,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咱們伺候小姐盡心盡力,夫人自會知道。別人還沒說什麼,自個兒就亂成一團,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我們做了什麼醃臢事,這會兒急著撇清呢。」

  「嬤嬤,他們也是害怕。」桂枝忍不住替這些小丫頭求情,別說他們,她自己也怕。少爺屋裡從劉嬤嬤開始,連個粗使婆子都沒放過,全部發落出去,叫他們這些當下人的,怎麼能夠不怕。

  「閉嘴,回你自個屋裡呆著去。」王嬤嬤一記刀眼丟過去,剛明白三天道理,又糊塗了,桂枝這丫頭,她是不會再費心了,無可救藥。

  若不是他們就住在上房的隔壁屋子裡,不敢驚擾夫人,不用王嬤嬤,光沉香就能叉著腰,頂風罵她個十裡地。

  王嬤嬤把所有人都拘在屋子裡,一直到第二天,蘇子過來傳話,讓王嬤嬤帶著沉香,把小姐的衣裳送一套過去。一屋子的人,吊了一天一夜的心,總算歸了原位。

  賈敏什麼也沒提,只問王嬤嬤一句,「我記得你們屋裡的桂枝,年紀也不小了吧,許了人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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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隱瞞

  「是呢,過了今年就十四了,她是家生子,倒沒聽說家裡給她定親的事。」王嬤嬤一時吃不准出了什麼事,心頭一跳。沉香和桂枝可是一般大,若是桂枝不小了,沉香又有個什麼說法。

  「前幾日丁家的為了他家二小子求到我跟前,我看了看,桂枝這丫頭性子倒好。問問她娘老子是什麼意思,若是合適,便放回去,讓她待嫁吧。」半個字不提沉香,也不提見桂枝的娘,只讓王嬤嬤轉告一聲便完。

  桂枝的娘老子一聽是夫人安排的,當時就應了。只當是好事,興沖沖想給夫人磕頭謝恩,結果夫人見都不見,更沒有賞賜下來,再看看女兒臉色,這才知道是壞事了。

  黛玉幾日都沒看到桂枝,一問之下,竟然已經走了。沉香見小姐一噎,忙道:「她是要來給小姐磕頭的,當時小姐在歇晌,便讓她在門口磕了頭。」

  好歹是她的大丫鬟,只因不得臉,連見主子一面都難了。黛玉由已度人,若是林家倒了,她這個嫡小姐還不是一樣要任人搓扁揉圓。想到這裡,臉上便帶出幾分黯然神傷來。

  沉香小心翼翼道:「小姐可是要她來見一見。」手指甲都掐到了掌心裡,卻渾然不覺得痛。

  黛玉搖頭,知道沉香誤會了,卻無法解釋。她只是感懷自身,並不是可惜桂枝。

  想了想,指了自己的櫃子道:「賞她。」

  沉香的聲音跟著歡快起來,「是,奴婢整理出來再給小姐看。」

  王嬤嬤自然是第一時間報到賈敏跟前,賈敏一笑,「丁點大的孩子,想事倒是周到,你看著準備就是。」又喚了蘇子,把自己這邊的賞賜也一併給了。

  桂枝一下子接到兩份賞,是沉香親自送了來的。看著她沖小姐住的方向磕了頭,也送上了一個屋裡頭丫鬟婆子的添妝。

  「別嫌少,左右是個心意。」沉香心想,若不是小姐開口,誰會耐煩給你一個遭了厭棄的丫鬟添妝。你整天替這個求情,替那個可憐,可最後,還不是主子一句話,你才有體面。主子沒發話的時候,誰又記得你一分好。

  當然,道不同不相為謀,沉香知道自己跟她已經不是同路人,這話不說也罷。糊塗人有糊塗人的過法,這個時候弄明白了,怕是更糟心。

  人牙子第一回進林家的大門,摸不准主母的脾性乾脆一口氣帶了二十來號人,只是過一道門便少一些人,最後領到賈敏跟前的,俱是一等一水靈新鮮的小丫頭。

  「一共十二個,從六歲到十歲。都是清白人家的孩子,有會繡花的,有會打算盤的,粗活細活樣樣來得。知道是禦史夫人相召,老婦人拿出來的都是壓箱底的貨色。若是去別人家,一行人裡,最多二三個這樣的孩子。也是貴府的媽媽眼毒,一下子將最好的都挑到了夫人跟前。」

  人牙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只管將屋裡的人從頭到腳奉諛了個遍。

  蘇子上前問了每個人幾句話,看他們口齒是不是清楚,問完後垂手到一邊。賈敏點頭,「這些都留下吧,那些前頭不要的,讓廚房一人給兩個肉饅頭吃了再走。」

  人牙子又是一通,「夫人真是菩薩心腸……」好容易結過銀子走了,賈敏便問窩在懷裡的女兒。

  「黛玉屋裡也要補人,你自個撿喜歡的挑四個。」

  的確要補人,被王嬤嬤拿下的小丫頭們,第二天就被打發了。於是府裡三位主子的身邊,一下子出了好多缺。

  黛玉漫不經心的點了四個年紀最小的,賈敏便讓這四個人跟著王嬤嬤下去,讓她調/教好了,從粗使慢慢做起來。

  賈敏要了三個,剩下五個都給了景玉。就在黛玉快要忘掉這個府裡還有一個男主人的時候,林如海回來了。

  一進內院就看到許多眼生的婆子丫鬟,等到打簾的人上前,就更詫異了,這小丫頭從未見過。

  「老爺怎麼這個時候回了,也不派人提前說一聲,趕緊的,去廚房把燉著的人參雞湯端過來。」賈敏一迭連聲的吩咐下去,屋裡的丫鬟婆子也識趣的退了出去。

  林如海在賈敏的服侍下換了家常衣裳,淨了面擦了手,坐到榻上,去逗一雙兒女,順嘴還問道:「怎麼院子裡多了這麼多的人。」

  「咱們從金陵過來,趕天趕地,安排人手的時候,難免有些疏漏。這不,到了地頭一安頓上來,就有些作妖的小人。乾脆拿住了,把那些個不安於室的都打發了。」賈敏輕描淡寫,實在不願意和丈夫談自己的失職。

  「哦,那是應該,可千萬別委屈了我們的黛玉和景玉。我知道你操心外頭的事,可有些事,出了便出了,你就是操心也無用。只管看好孩子,我們林家便欠你一個大恩情。」

  林如海看看女兒,又看看兒子,真比喝了蜜還甜。外頭怎麼忙怎麼愁,回來看到這一對寶貝疙瘩,什麼煩惱都沒了。

  他只顧看著兒女,沒看到賈敏臉色急變,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強笑道:「雞湯來了,先喝一碗,墊墊肚子,馬上就讓他們擺飯。」

  「辛苦夫人了。」林如海顯然心情極好,剛吃了幾口,就聽到外頭丫鬟的嬌叱聲。

  賈敏眉頭一跳,礙于林如海,只能出聲問道:「外頭何事。」

  「回夫人的話,是新來的小丫頭不懂規矩,石榴已經過去教訓了。」簾子外頭回話的是蘇子。

  林如海沒有多說什麼,用了雞湯,飯也擺了,吃完心滿意足拍拍兩個孩子,「我去一趟書房,要是太晚了,夫人就先安置吧。」

  賈敏送了林如海出門,回頭就召了蘇子進來,「剛才怎麼回事。」

  「是後院的郝姨娘,知道老爺回來了,想往跟前湊。杏果這個機靈鬼,攔了不許她進,她便在外頭鬧起來了。」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忒不要臉。

  「你們守著門,看到老爺從書房回來,就直接迎進來。」賈敏眼皮子直跳,後院這幾個姨娘,也就周姨娘老實一點,魯姨娘和郝姨娘這一對表姐妹,就快蹦上天了。還有一個沒有姨娘名份,頂著個通房的名頭,正在學規矩的尤物。一個個,都不想讓她好過。

  坐在榻上的黛玉冷眼旁觀這一切,心裡歎了一句要糟。這種事豈是瞞得住人的,別說後院還有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姨娘,就是前院那些管事,都是林如海身邊的人。最多不主動提起,要是老爺問了,誰還敢瞞?

  賈敏不想著得到林如海的諒解,只想瞞天過海,也不想想,一個屋簷下的事,怎麼瞞。更何況,夫妻本是一體,這種事也不該瞞。

  但她作不得聲,只能一直保持沉默。看女兒不說話,賈敏還當她困了,讓王嬤嬤抱了下去,金嬤嬤也抱走了景玉。今天老爺回來了,誰敢不識趣呢。

  誰也沒想到,林如海竟宿在了書房,還叫了不久前送到家裡的美人兒服侍。第二日,美人兒就到賈敏跟前磕頭,看著花骨朵一樣嬌嫩的臉龐,一低頭露出一截白玉樣脖子,正是鮮亮水靈的年紀。

  賈敏一臉假笑,「既然老爺讓你服侍,說明規矩也學的差不多了,那就去書房當值吧,以前你叫個什麼來著。」  

  這位美人兒俏臉一紅,低聲道:「奴婢前名喚作鶯鶯,還請夫人賜名。」

  「這個名兒自然是不能再叫了,改名叫墨香吧,紅袖添香也是一段佳話。」賈敏硬生生把鶯鶯這兩個字嚼爛了咽下去,呸,什麼鶯鶯燕燕,一聽這風流的名兒,就知道不是正經來路。

  忍著噁心叫蘇子拿了兩匹綢鍛給她裁衣裳,等她謝過速速打發下去,省得越看越心煩。

  頭天晚上,和正房一樣沒候到人的還有郝姨娘,知道老爺叫墨香給截了胡,大笑三聲,「這位新來的妹妹倒是妙人,去,給她送份禮。」

  「姨娘,夫人最近氣不順,您何苦還要惹她。」郝姨娘是良妾,丫頭小環是她從外頭帶進來的,不是府裡的丫頭,算是心腹。

  「我不惹她又怎麼樣,她是把老爺分給我了,還是把銀子分給我了。」郝姨娘啐了一口,點出兩匹布料,又加上一隻銀鐲子,「給她送去,那種地方出來的女人,哪裡生得了孩子,她要是聰明,就該知道怎麼辦。」

  小環剛出門,魯姨娘就上了門,她是十來歲進的府,服侍林如海的大丫鬟。等夫人進了門,她和另一個大丫鬟一塊提了姨娘,另一個就是如今的周姨娘。

  夫人進了林家的門上十年,都沒一個孩子,就是這些姨娘也通通沒個信。賈敏當時也是慌了,作主要抬個好生養的良妾進府。魯姨娘就把自個的表妹給推了出來,她是被父母賣掉的,家裡親人都是良籍。

  安排了一出好戲,讓人在外頭吹捧自己姨家的女兒個個好生養,最後把姨家最小的女兒給抬了進來,手把手教她如何服侍老爺。讓這個表妹頗得了一段時間寵愛,結果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最後倒好,一直說懷不上的夫人居然三年抱倆,她是有了依靠安穩下來。可是剩下的人,哪個不巴望著有個孩子,這等人家就是個姑娘也是稀罕的。


第8章 事發

  賈敏有了一雙兒女,對妾室也嚴苛起來。說是帶了孩子辛苦,沒精力應酬,便停了姨娘們的請安。

  又說孩子不喜歡人多,便不讓他們進屋服侍。說是讓他們歇一歇,實際上是斷了他們和老爺正大光明見面的機會。林如海對妾室又不是那等上心之人,等他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

  平日裡老實也就罷了,這回有了機會,郝姨娘再不把握就不是她了。

  墨香進了府便一直被扔到角落裡學規矩,好容易被老爺刨出來,整個人就像是沐浴到了陽光裡,一下子有了盼頭。再等接到小環送來的衣料和鐲子,心裡已經將林家幾房妻妾的情形,摸出個頭緒。

  她有信心林如海晚上還會宿在書房,她昨天可是扔了魚餌,不怕這魚兒不咬鉤。

  「夫人,前院的書房裡運來了一面大鼓。」蘇子聽到消息,當成稀奇事講給賈敏聽。

  「說了是幹什麼用的嗎?」賈敏一楞,沒聽說老爺有打鼓的愛好啊。

  「沒說,只說是老爺吩咐的,他們也不知道幹什麼用。」蘇子搖頭。

  賈敏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也許老爺一時來了興致吧。」心裡卻知道必是那位墨香鬧的鬼,只是不知道她要一面鼓有什麼用,先看看再說吧。

  當天晚上,林如海身邊的長隨回來報信,說是老爺有應酬,讓夫人不用等他。

  賈敏不以為意,自從來了揚州應酬越來越多,晚歸幾乎是常事。誰知,當天夜裡林如海不僅回來了,還直接歇在了書房,他是如約來看墨香給他跳胡旋舞的。

  只見墨香身著一條金光燦燦的舞裙,頭髮簡單挽了個高髻,發間沒有半點首飾,手腕上卻戴了一串銀鐲,腳上也套著一串鈴鐺,在一面大鼓上旋轉起來,叮叮噹當歡快異常。隨著墨香的身姿越來越快,最後旋轉舞動起來幾乎化為虛影,端的是技藝高超。

  林如海初時不以為意,看到最後竟都忘了坐下。一舞終了,親自上前把她從鼓上牽下來,眼裡是掩不住的欣賞之意。

  「婉若游龍,翩若驚鴻,我們鶯鶯有仙人之姿。」

  「夫人給我改了名兒,以後喚作墨香,老爺可要記住了。」墨香化著舞娘妝,一身豔光逼人,真個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纖纖玉指點上來,直叫林如海的眼睛都看直了。

  等上房的人得了消息,知道老爺又宿在書房,俱都放緩了腳步,生怕觸到了夫人的黴頭。黛玉此時已經睡下了,和景玉就睡在賈敏的床上。

  賈敏散了頭髮坐在妝奩前,金嬤嬤接過蘇子的手,幫她通著頭髮。一邊柔聲安慰道:「男人嘛,不貪新鮮就不是男人了,總歸賣身契是隨著禮單一塊送來的,夫人嫌她伺候的不好,拎起腳賣了,也沒人有二話。」

  「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既然伺候的好,讓她抬了姨娘又如何。」賈敏心中悲涼,面上卻不肯承認。

  「夫人大度,老爺又怎會不知。且讓墨香伺候過了這一段時間也好,省得後院有人嚼舌根子。」金嬤嬤倒覺得是件好事,等景玉的事過了,後院的姨娘就是候到了老爺,也是事過境遷。

  黛玉慢慢闔上眼皮,夫妻之間爭風吃醋,她就不管了。左右她只要盯好景玉的身體,有他在,賈敏便不會傷心到一病不起,早早離世,林家便不會散。有了林家這顆大樹,她才能有安穩日子可過。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賈敏未必不懂這個道理,但她還是小看了後院這些姨娘們想要上進的動力。

  比如現在,春意漸濃的書房裡,墨香順著手上的鐲子自然就提到了後院的郝姨娘,包括小環來時轉告的話,「這些日子後院不太平,姨娘說就不親自來看姑娘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親熱。」

  「說起來,前幾日有人送了一套金剛石的頭面,倒配你這身衣裳。」林如海聽到不太平幾個字,表面不動聲色,卻在心裡留下了陰影。隨手賞了一副頭面給她,當晚安置在了書房。

  第二天一早,林如海在書房換好了衣裳,去上房和賈敏一塊用飯,見景玉肉嘟嘟的臉頰削減了些,蹙眉道:「景玉怎麼瘦了。」

  「小孩子掉奶膘而已,看你緊張的。」賈敏摸摸兒子的小臉,心裡又將劉嬤嬤和胡嬤嬤兩個人恨上了一回。

  她已經派人回金陵,將胡嬤嬤一家發賣出去,這等小人,她是絕對不會留下的。

  「隨口問問罷了。」林如海笑著出了門,等出了二門,將臉上的笑意一抹,對跟上自己的長隨冷哼一聲。

  「老爺……」長生的額頭瞬間冒出一排冷汗,知道瞞不過了,趕緊從實招來。

  「小人只知夫人半夜將少爺身邊的人捆了,第二天就全發落了出去,這會兒怕是早賣的遠了。其他的事,小人就真的不知道了。」長生惴惴不安,生怕老爺繼續逼問。

  「去叫冷管事過來見我。」林如海一邊往前走一邊吩咐著。

  上房裡頭,賈敏知道老爺特意召了冷管家,失手摔了一隻茶盞。

  支退所有人,獨留了金嬤嬤,賈敏不安道:「老爺一定是知道了,這可怎麼辦。」

  「夫人,這事既然老爺知道了,您服個軟也就過去了。胡嬤嬤又不是外頭來的,誰能想到她會弄鬼。」

  賈敏默不作聲,金嬤嬤知道她的性子,最是要強不服輸的,讓她低頭認錯比什麼都難。不敢強勸,說完了便在一邊侯著。

  林黛玉根本不知這些事,吃完飯便嚷著說看到小丫頭踢的鍵子好看,要帶著景玉一塊去看。拉著景玉到院子裡,看了一會兒景玉便站不住了,要了鍵子去踢,卻怎麼也踢不起來,氣的兩條腿象踩上了風火輪,蹦著高的不依不饒。

  一群人去哄他,還是黛玉讓小丫頭繼續踢,景玉見了這才緩過來。學著姐姐拍了巴掌笑,不再鬧著要踢。

  賈敏屋裡的窗子開著,看到兩個孩子在院子裡玩耍,緊了半天的嘴角一松,「等老爺來問的時候再說吧,胡嬤嬤又不是我們賈家帶過來的人。」

  「是。」金嬤嬤表面恭順,心裡卻打了一個突。心說都嫁過來數十年了,又不是新婦,說什麼你家的我家的,豈不是顯得外道。但她不敢說,只站在一旁陪著笑臉應是。

  新來的小丫鬟有個特別會做雞毛鍵子的,見小姐少爺喜歡,當時就有婆子去廚房要了各色鮮豔的尾羽,讓小丫頭現紮了漂亮的鍵子,黛玉和景玉一人一個。景玉不會踢,黛玉便和他相互擲著玩,你扔給我,我再扔給你,景玉高興的不時尖叫一聲,興奮的手舞足蹈。

  「他們以前也是這樣嗎?我怎麼覺得,以前挺安靜的。」賈敏看的入神,忽然發現,以前家裡怎麼沒聽到過孩子的笑聲。

  金嬤嬤只好順著她道:「以前是年紀小,這不是剛到撒歡的年紀嗎。」

  心裡想的卻是,這兩年盡看太子折騰了,又是廢又是立,你們天天跟著憂心忡忡。上行下效,嬤嬤們哪裡敢讓孩子胡鬧。

  「也是。」賈敏很滿意這個答案,她把孩子照顧的很好,從來沒有疏忽過。

  「讓他們擺畫案。」賈敏手癢了,這才想起,自己好久沒提畫筆了。

  「哎,馬上就好。」金嬤嬤見賈敏高興,趕緊下去張羅。

  等黛玉回屋看到的就是賈敏在剛畫的畫卷上題詩,畫卷上,兩個小童一個扔一個接,中間飛著的是鍵子。圍觀的丫鬟婆子俱盯著鍵子落在何處,神態輕鬆活潑。景玉去接的緊張表情,更是躍然紙上,包子臉少有的嚴肅,就等著鍵子到了,好上前一躍抱住。

  寥寥幾筆,卻將歡快的氣氛勾勒的讓人身臨其鏡。賈敏毫無疑問是個才女,黛玉越看越喜歡,指了畫卷道:「給爹爹。」

  心想咱沒吃過豬肉,豬跑倒見得多,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可千萬別矯情。

  不待賈敏說話,金嬤嬤便去卷畫,「好,聽我們小姐的吩咐,送去給老爺看。」

  賈敏微紅了臉兒,「看嬤嬤,怎麼能這麼慣著她。」到底沒有反對。

  下午長生就送了老爺的回禮,包圓了人家用草編的一筐子玩意兒。有蝴蝶蜻蜓,還有飛鳥魚蟲,編好了還用根草挑著。景玉拿在手裡,手一動草一顫,下頭的小動物跟著抖幾下,仿佛活過來一般,樂得小人兒眼睛都笑沒了。抱著筐不肯撒手,非要一樣樣撿出來看。

  賈敏上下溜了一眼,唯獨沒有給自己的,臉上掛不住,讓金嬤嬤給了長生賞錢就睡下了。

  兩個小人兒也要午睡,睡醒了景玉的眼睛還沒睜開,就嚷著要玩。一手挑著只蚱蜢,一手挑著只飛鳥,滿院子的炫耀。黛玉跟在他後頭跑,這具身子也要鍛煉起來,她可不想每年咳來咳去,落個病比西子勝三分的身體。

  到了晚上落衙,林如海倒是回了上房吃飯,席間半句也沒問過景玉的事,但吃完就去了郝姨娘那兒。賈敏一肚子苦水,不知要倒給誰。硬生生憋了一肚子氣,第二天一看,眼底便落了青色。


第9章 和好

  林如海在幾個姨娘屋裡歇了個遍,又連著好幾日宿在外頭。賈敏咬碎一口銀牙,卻硬是不肯低頭。

  黛玉可算是看出來了,賈敏這脾氣啊,倔著呢。捎帶手能幫的她也幫了,比如上回送畫的主意。再讓她管更多的,那就對不起了,反正他們不可能和離,隨便折騰吧。

  時間再滑過幾日,林如海已經有大半個月沒宿在賈敏屋裡了。她自己也急了,沒想到老爺這回氣性這般大。可都挺到這個時候了,她也上了火氣,怪林如海不體諒她,都不當面問她一句,就定了她的罪,越發不肯轉圜。

  「快來看,外祖母和寶玉給我們黛玉的禮物到了,也有我們景玉的。」賈敏沖著剛睡醒的姐弟倆招手。

  黛玉便知道是金陵的回禮到了,這個時節,鳳辣子怕是還沒嫁進賈府,賈母年事已高,管家的應該是王夫人。

  眾多禮物中黛玉撥拉出一匣子宮花,她心想,東西倒是好的,可惜卻不是她戴的。故意把匣子裡的宮花都倒出來,指了沉香,「你戴。」

  賈敏只顧著高興,這會兒才看到宮花的式樣俱是大姑娘用的,根本不合黛玉的年紀。心裡有些不高興,但這筆帳卻是算到了王夫人的頭上,在她心裡,母親和侄兒都是好的,不好的當然是當嫂子的。

  這頭黛玉賞的高興,將一匣子宮花都賞了出去。一邊賞一邊暗道,我可是給你報仇了,人家給你挑剩的,我直接將花賞給丫頭戴。你在天上看著,高興了就記得保佑你的家人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賈敏見丫鬟不敢上前,點頭道:「小姐賞了,自然就是你們的。」丫頭們這才歡歡喜喜謝了賞,戴上給她瞧。

  黛玉抿了嘴兒笑,又拿出一匣子玩意,全部倒到榻上,賈敏見了,笑道,「這些俱是琉璃做的全套家什,小桌子小碗,小壺小杯子,給你和景玉過家家玩的,你娘小時候也玩過這些呢。」

  送來的東西倒多,可是別說黛玉,就是景玉也不過看看便罷。東西再精巧,也是他們平時見慣的,換了更好的材質做出來,在小孩子眼裡,也是一樣的東西。

  剛把散了滿天滿地的東西收拾走,下人來報,又有金陵來的禮,並將禮單奉上。

  賈敏打開一看,面上一驚,沒想到竟是十三爺送的禮。上頭說是小兒弘雲答應了林妹妹的禮物,不能失信於人,都是些孩子的東西罷了,請她不必多慮。

  叫人把東西抬上來,整整兩大口箱子,這一回姐弟倆的表情就生動多了。特別是景玉,打開一個盒子,扭一扭能發出音樂聲,當時就抱到懷裡,美的都冒泡了。

  還有帶著彈簧的老頭,按他的頭能重新彈回來。執著羽毛扇的童子端坐在牙床上,上了發條能上下搖扇子。還有各種積木和精製的娃娃,最妙的是一整套的京戲班子,上了發條能揮動自己的袖子。

  景玉看看這個,又摸摸那個,歡喜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些別說景玉沒見過,就是賈敏也只認識一小半。和前頭賈家的禮一比,就知道差別在哪兒了,賈家的更象一份禮物,反觀十三爺送的,更透著一股子親熱勁。

  賈敏臉色變了變,很快便平復了,感慨道:「到底是孩子,知道孩子喜歡什麼。」

  「是呢,只有孩子才知道孩子喜歡什麼。」蘇子笑著附和。

  表面上挽回了娘家的面子,可是再細細一想,王夫人的親生兒子寶玉也只比黛玉大一歲呢。難道她就不給寶玉添置最新的玩意兒,只讓他玩家裡的老物什不成。

  但這話誰人敢說,只有黛玉在心裡冷笑,你自個蒙蔽了眼睛,只當娘家什麼都好。以前的事我是不知,可既然我來了,就不能讓你在這條道上走到黑。

  接了十三爺的禮,總歸是件大事,賈敏想了想,派人去給林如海傳了話。當晚林如海來了,賈敏親自擺飯,笑道:「桂花糖藕是景玉最愛的,我都不敢叫他多吃。黛玉這丫頭最怪,人家小姑娘都好甜食,她偏愛吃個鹹口的。揚州菜偏甜,我都叫廚娘減了三分,急的廚娘抱了蘇子哭,說減了三分還叫什麼揚州菜。我跟她說啊,不管什麼菜,只有我們黛玉愛吃才是好菜。」

  林如海冷清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黛玉恰時指了桌上的酸筍雞皮湯,「爹爹喝。」

  又偷摸在景玉屁股上拍了一把,景玉牢記著姐姐的話,一抬頭看到林如海,笑的露出一排小乳牙,「爹爹,吃。」指了自己最愛吃的桂花糖藕,笑的一臉喜氣。

  「喲,都是他們最喜歡的,平時也沒看他們這般孝順我,看到老爺倒知道孝順了。」賈敏假意嗔怪一對兒女,實則是在表功。

  林如海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黛玉乾脆爬到他的身上,使出殺手鐧,「爹爹抱。」

  「好,爹爹抱。」林如海抱了女兒,任她坐在腿上,也不許人抱她下去。景玉看了眼饞,手腳並用,也往林如海的身上爬。扯著衣角,蹭著袖口,嘴裡咦咦呀呀的笑。

  林如海一邊歎著氣,一邊換到榻上坐著,一條腿上坐了一個。黛玉故意將他指使的團團轉,景玉有樣學樣,林如海一餐飯吃下去,直接出了一頭細汗。

  「夫人辛苦了。」只帶了他們一餐飯,林如海便覺得快活是快活,也累的慌。又想起賈敏的好來,管著這麼大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還要帶兩個孩子,她也從未在自己面前叫過一聲累。

  「應當應份的事,怎麼會苦。」賈敏拿玩具引了兩個吃飽的孩子去玩,親手給他夾了菜,「老爺光顧著他們,自己什麼也沒吃。」

  「十三爺送了禮,你就收著,他不是用兒子的名義嗎?咱們也用景玉的名義給他回禮,左右他也不過是個閒散的皇子而已,不必太過在意。」林如海吃完飯,放了筷子,跟賈敏說道。

  「是,那我聽老爺的。」賈敏點頭,看到他的視線又落到了景玉身上,脫口而出道:「景玉身邊的人……」

  「夫人處理了便罷,留給我,他們連條命都別想留。」林如海擺手不想再說這件事。

  「請郎中來看過,說是只要不再吃過量的甜食,便不會有事。老爺,當初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妾身嚇的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偏偏老爺又不在家,我一個人胡思亂想,越想越偏,我……」

  屋裡的人早在他們用完飯時,收拾了桌面下去。賈敏倒入林如海的懷裡,小聲抽泣起來。

  「別怕別怕,萬事有我在。他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以後只會更好。」林如海心想,罷了罷了,他心裡不好受,難道當娘的心裡就會好過不成。看她如今日日將孩子帶在身邊,便知道她是怕了。

  「你不是想買鋪子和田莊嗎?我差人去買,你安心在家照顧孩子便夠了。」林如海知道妻子差了自己的陪房滿揚州轉悠,還沒找到合適的,便主動攬了下來。

  「真的。」賈敏破涕而笑,除了兒女,能被她記到心裡的,也唯有這樁事了。

  「我還能騙你不成。」林如海看著妻子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愧疚道:「知道你想留在金陵,可現在沒法子,只能避出來。」

  「怎麼又提這個,不是咱們說好的,避過風頭再說嗎?」賈敏端起茶杯遞給林如海,「我看墨香伺候的挺好,抬她做個姨娘老爺看怎麼樣。」

  「你安排吧。」林如海從來不會跟妻子談論自己的妾室,但她主動提及,他還是十分受用的。

  「那就這麼定了,要不要定個小戲班,老爺也請同僚來吃個酒。」

  「那倒不用,畢竟身份不同。」

  林如海只這一句話,賈敏便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也就納郝姨娘的時候,家裡擺了兩桌酒,其他的姨娘都是選個好日子,賞賜些東西便罷了。

  黛玉教景玉玩那套京戲班子的玩具,抽空偷瞄了一眼,知道他們和好了。心裡暗笑,賈敏對林如海還是有辦法的。只要日後不在兒女的身上犯抽,她倒是能把林如海拿住。也難怪林如海在妻兒相繼離世後,都沒想過續弦一事,他們是有真感情的。

  眼珠子一轉,黛玉借機抬頭道:「娘,去街上給弘雲哥哥買禮物。」

  景玉一聽上街,耳朵立刻豎了起來,開始嚷,「我去,景玉也……去。」指了自己,很是認真的看著他們。

  賈敏嗔道:「那怎麼行,回禮的事,娘會差人去辦,買回來給你們過目好不好。」

  「爹爹……」

  「爹爹……」

  一看賈敏不通融,黛玉立刻調轉槍口,面朝林如海,小臉笑的開了花一樣。雙臂張開,就往他身上撲。

  「要不然,下回沐休的時候,我帶他們出去看看,多帶些人想是無礙的。」林如海哪裡架得住這個陣勢,一把抱住女兒,又接過撲過來的兒子,求助似的看向賈敏。

  「噗,你呀,算是被他們拿住了。」

  賈敏一臉的笑,最終點了頭。當天晚上,林如海自然是歇在了上房,讓一眾後院裡的妾室們望穿了秋水,也沒等到半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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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風箏

  賈敏挑了個吉日,在後院收拾出一間屋子。讓人佈置了一下,送了一套頭面,四匹好料子,又打發了兩個小丫頭去伺候,正式抬她做了姨娘。

  「除了這些,再給後院送一桌宴面過去,讓他們自個樂和樂和。」賈敏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一笑。

  「是,他們有您這樣寬和的主母,真是上輩子修來的。」金嬤嬤笑著吩咐下去。

  「衣服賞下去沒有。」賈敏等金嬤嬤一走,又問蘇子。

  「賞了,按您的吩咐,奴婢親自看過了,那位墨姨娘穿玫瑰紅肯定最出彩。特意定了玫瑰金的衣料,配上您賞的頭面,倒真是抬舉她了。」蘇子有些不服氣,不明白夫人怎麼抬舉這麼個出身的姨娘,卻又不敢問。

  賈敏自然不會解釋,含笑點頭,「這樣很好,於她總是件大事,讓人去看一眼,可有什麼缺的,趕緊補上。不為她,總不能讓老爺晚上去了缺東少西的不稱意。」

  「是,奴婢這就安排人去。」蘇子出了上房,賈敏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了。兩個通房抬起來的姨娘,年紀跟她差不多,老爺對他們早沒了興趣。統共是少年陪伴的一點情份,給他們養老罷了。

  郝姨娘仗著家裡是良民,年紀也輕,儼然以後院姨娘之首自居。新來的墨姨娘身份比不得她,但勝在年輕美貌,又是老爺的新歡。現在四個人住在一個院子,還怕他們不打擂臺。

  有這個本事串通好了告密,那更應該有本事打擂臺才對。賈敏托住下巴,心道你們可別讓我失望。

  第二天一早,墨香去上房給賈敏磕頭敬茶,賈敏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收下她進上的針線活,又讓蘇子賞了她一副鑲了貓眼石的鐲子。斜眼見坐在自己旁邊的林如海眼神沒有亂瞄,抬抬手讓蘇子扶她起來。

  「我們才來金陵時日不久,這房子也是匆忙之中置辦的,只收拾了這麼幾個院子出來先住著。知道委屈妹妹們了,等過些時日,後頭都收拾出來,也能讓你們住的寬敞些。」

  賈敏知道她年輕,也知道她必然貌美,可是看到她美的豔光逼人,還有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萬般風情,還是小小的震驚了一把。都說江南出美女,果然名不虛傳。

  「夫人折煞墨香了,墨香就是做夢也沒想到能有如今的日子,能伺候老爺和夫人,已經是墨香的大福分了,萬不可再求更多,會折了福緣。」墨香惶恐的站起來,把頭壓的低低的,只敢看著賈敏的裙擺說話。

  賈敏點點頭,「我這裡倒不用你伺候,你平日無事逛逛園子也好,和後院的幾個姐妹做做針線,抹抹牌都好,我是不拘著你們的。只有一條,伺候好老爺,便是最大的功勞。」

  「多謝夫人。」墨香磕頭下去。剛一出門,便看到一個穿著粉色春衫,頸間掛著金項圈的女娃娃。兩個人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人,冷不丁視線撞到一塊,墨香趕緊福禮,「見過大小姐。」

  頭一低看到一雙小小的軟緞繡鞋,鞋面上用金線繡了一條鯉魚,用珍珠鑲的魚眼睛。墨香好像看到一對魚眼冷冷的盯著自己,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黛玉知道她就是新抬的姨娘了,矜持的點點頭,臉兒繃的緊緊的和她錯身而過。

  「爹爹。」黛玉進了上房,飛撲到林如海身上,被他一把接住擱到自己腿上。

  賈敏看了直笑,搖頭歎氣道:「他們也不小了,之前是裡裡外外忙著沒有顧上,現在要把規矩立起來了,可不能再這麼沒規矩下去。」

  「他們還小。」林如海摸著女兒的頭髮,看她眯著眼兒一笑,心都快跟著融化了,哪裡還想得到規矩不規矩。

  「老爺,不是說帶他們上街嗎?再不去可就遲了。」賈敏不欲和他爭什麼,反正規矩是必須要立的,等買了東西回來就開始收收心,該學的不能耽誤了。

  景玉也被抱了進來,聽到上街,跟著起哄。他最近瘦了不少,但卻更有精神頭了,也不象以前那麼嗜睡。

  一家四口坐上了馬車,要去揚州最繁華的東關街。林如海和賈敏說道:「我讓冷管家找的鋪子就在東關街上,一會兒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知道好壞,老爺說好那便是好了。」賈敏一聽東關街,心裡已經一百個願意了。早聽陪房的說東關街是揚州最繁華,生意最好的地段。他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合意的鋪子,沒想到林如海一句話,便有了。

  「風箏……」扒了簾子往外看的黛玉,看到一串的風箏綁在沿街的攤販上叫賣,指了給景玉看。

  「那就先去賣風箏的範家看看。」林如海見兒子指著外頭的風箏一臉期待的看著他,大笑著吩咐道。

  東關街上的範家鋪子,揚州幾乎無人不知。春季賣風箏,冬季賣花燈,一雙手藝傳承了幾代人,家主親手紮的風箏已經到了不預定都拿不到貨的程度。

  黛玉聽林如海侃侃而談,心想他才來幾個月,竟連一家賣風箏的鋪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足見他這幾個月是真的下了功夫,自己還當他泡在風月堆打滾,倒是冤枉他了。

  林如海用的是沒有任何徽記的馬車,也穿著家常衣裳,就是不想驚動太多了,擾了孩子們的興致。但再怎麼家常,這一家人的穿戴和排場都叫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掌櫃親自迎了林如海一家人,請他們到了靜室,奉上香茗,又讓人把最精美的風箏送過去給他們過目。黛玉知道弘雲好武,點了一套十二隻的三國演義風箏,關雲長舞著大刀,趙子龍騎著白馬看上去都是威風凜凜。又點了幾個景玉喜歡的仙女,順便撒嬌讓林如海保證,到了元宵還要來這裡買花燈。

  「這有什麼難的,到時候讓他們帶著花燈上門讓你挑。」林如海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剛讓下人拿好風箏,便有人「噗通」一聲跪到了他的面前。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跪到了林如海的面前,黛玉和景玉當時就被嬤嬤們把眼一捂抱了下去。賈敏也和林如海對視一眼,陪了孩子去馬車上等著他。

  黛玉心想,這該是戲文上演的事,老百姓被權貴迫害,求告無門,恰遇大官微服私訪,泣告之下冤情得以昭雪。

  正想著,忽道一聲不好。權貴?大清朝誰是權貴。一想到這裡,小臉就皺巴了起來,林家已是多事之秋,還是不要惹麻煩吧。

  不多時,林如海上了車,什麼也沒提。賈敏什麼也沒問,只是不經意的撫了撫額頭,「忽然覺得頭有些痛。」

  「那就先回去吧,其他的東西我讓冷管家去採買,你到時過目便是。」林如海本來眉頭微蹙,此時展眉一笑,握住了賈敏的手。

  黛玉自然不會鬧,景玉抱著自己的仙女風箏,壓根還搞不清楚逛街是什麼意思,當然更沒有意見。於是一家四口逛了一家風箏店,又原樣折返。

  一雙兒女都被嬤嬤抱回自己屋裡,賈敏揮退屋裡的人,親手端上茶水遞給林如海,「老爺,出了什麼事。」

  林如海沒有接茶水,而是負著雙手,在屋裡踱著步子,眉頭越蹙越深,一句話也沒說。

  賈敏被他嚇著了,一聲不吭,好容易等他開了口,第一句話就是,「太子他……」

  一個賣風箏的老頭,怎麼跟太子扯上關係了,賈敏眼睛瞪的溜圓,一臉驚恐的看著他。

  林如海歎了口氣,倒是不急了,「我們可能錯了。」

  什麼錯了,錯了什麼,林如海沒說,賈敏也沒問,兩個人只是長時間的沉默著。

  黛玉被抱回自己屋裡,沉香找出彩線打絡子給她看。打出一串五個蝙蝠的五福絡子,讓她拎在手上玩。每一隻蝙蝠只有指甲大,卻栩栩如生,黛玉抽出一根彩線要學,王嬤嬤看看日頭充足,這才點了頭。

  「咱們先學最簡單的祥雲絡子,等這個學好了,再學別的便快了。」沉香把黛玉抱到自己腿上,手把手教她怎麼編。

  「給娘,給弟弟,還有爹爹。」黛玉用力點頭,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絡子上,她還在想賣風箏的老頭那一跪,到底是為何事。

  可這些事,她是不會知道了,除了賈敏和林如海,林家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在看了冷管家選的禮物,又裝箱送去了金陵後,黛玉陪著景玉放了一個月的風箏。

  一個月後,範家進了兩隻精美異常的風箏,一隻仙猴獻桃,一隻金雞報曉。圖案和做工一看就是範家家主親手製作的,最奇妙的是,飛上天,不論仙猴還是金雞,輪廓都是一圈金光燦燦,象用金線勾過一般。

  可拿下來,又看不出端倪。當成笑話說給林如海聽,他一笑,「他們倒是有心了,用金粉摻到墨汁裡勾的線,放在光亮處就能透出金色來。」

  「原來如此,我們一屋子人猜了許久,倒讓老爺一句話解了惑。」賈敏笑語嫣然,眼裡卻帶有詢問之色。

  「放心吧,沒事的。」林如海看向賈敏,安慰道。

  黛玉默默摸了一把風箏,他們這是在對暗號吧,不過看樣子,不管是什麼事,反正事情是解決了。


第11章 馬腳

  弘雲收到了揚州送來的回禮,最喜歡裡頭的風箏,特意拿了風箏讓阿瑪陪他一起放。

  胤祥看他傻樂,故意逗他,「還記得林家的妹妹嗎?」

  「阿瑪都說一百回了,耳朵都起了繭子,能不記得嗎?」弘雲吐舌頭,林妹妹除了長的特別好看以外,他真不知道為什麼阿瑪會一直記著。

  「傻小子,我這是為你好,以後你就知道了。」胤祥一把扛起兒子,「走,拿風箏去你四皇叔家裡放去,他家院子大。」

  「阿瑪,放我下來……」弘雲氣呼呼的蹬著腿,阿瑪太壞了,動不動把他往肩上扛,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時間轉眼到了六月,揚州的天氣又濕又熱,林家已經來了二年,除了林如海,其他人還是適合不了這裡的氣候,一個個的開始苦夏。

  但十七日是兒子的生辰,賈敏還是打迭起精神準備。吩咐蘇子把長壽麵端上來,笑著招呼兩個孩子,「快過來,今兒是景玉的生辰,小兒家家的不用大辦,一塊吃碗長壽麵,下午給你們一人添一個冰碗。」

  賈敏怕小兒脾胃弱,從來不給他們吃冰的,就是冰盆也不敢多擱。只有景玉生辰這天,才會例外給他們吃點冰飲。黛玉和景玉一聽俱都笑眯了眼,拱著小肉手,奶聲奶氣道:「謝母親。」

  所謂冰碗共有三層,下頭鋪了一層細冰,然後鋪上熱水滾過的荷葉托底。中間是用鮮藕、杏仁、去了芯的蓮子、菱角和核桃仁做主料,處理好了拌在一一起放到碗中,再用糖水一澆。最上頭是一勺時令水果切成的丁,水果用冰鎮過,帶著滿口涼意,夏日裡吃起來,最是清爽不過。

  這東西林如海是每天一碗,兩個孩子只能眼饞的看著,偶爾吃上一塊冰碗上頭的水果粒,便快活的不行。今天能吃一整碗,別說景玉,就是黛玉也覺得開心。

  而最讓黛玉開心的是,今天一過,景玉便四歲了,應該就能打破景玉早夭的命運。

  好容易盼到了下午,景玉的眼睛一直黏在門上,眼巴巴的盯著,讓賈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揮手道:「讓他們端上來吧,再不端上來,我們景玉的脖子都該長三寸了。」

  蘇子忍了笑,身子一矮,脆生生道:「奴婢這就去催。」

  不多時,就拎了食盒進來,除了冰碗還有四色餑餑和四碟子蜜餞。都是景玉平日愛吃的,擺了滿滿一榻幾,景玉舔舔嘴唇,迫不及待的坐上去,自己拿了勺往冰碗裡舀。

  「咱們黛玉也五歲了,你父親正在幫你物色先生,一會兒讓石榴挑一套文房四寶先給我們黛玉送去。」賈敏看著女兒,這兩年的規矩沒有白教,無論行止坐臥都是有模有樣。比起猴急的兒子,女兒的吃相可就斯文多了,心想若是母親見了,還不知要多喜歡呢。

  「先生?是女先生嗎?」黛玉歪頭好奇的問道。心裡卻想,千萬別找賈雨村,跟這個無恥小人攀上師徒名份,林家若是興旺發達,恐怕一輩子都甩不掉這砣鼻涕蟲。若是林家有難,他恐怕也是第一個落井下石之人。

  「這……」賈敏倒是被問住了,夫妻倆都覺得黛玉年幼,根本沒考慮男女大妨,但是再想想,現在年紀是小,等過兩年大了,難道又去換人。罷了,這個問題甩給老爺,讓他操心去吧。

  好在黛玉也不喜歡刨根問底,說完這一句,就勸著景玉,「慢點吃,你看你看,吃的太快耳朵凍掉了吧。」 

  景玉一聽,瞬間張大了嘴,一臉懵住的表情看著姐姐。見姐姐點頭,鼻頭一皺就想哭,卻又強忍著去摸自己的耳朵。一摸之下,發現耳朵還在,頓時笑成了一朵花。

  「耳朵還在。」景玉一臉得意的搖著小手,又埋頭去吃,一丁點都沒有被人捉弄後生氣鬧的脾氣。

  賈敏和黛玉笑的東倒西歪,賈敏更是指了景玉,「也不知他象了誰,竟是個憨的。」

  「他才不憨,吃完了自己的,就要往我碗裡瞅了。」黛玉才吃幾口,景玉連自己碗裡化掉的甜水都喝了。果然就往黛玉的碗裡瞅,一邊瞅一邊砸巴著小嘴,黛玉便趁著丫頭沒注意,不時拿了勺子往他嘴裡送一口。

  誰個不知他們姐弟倆的小把戲,不過是看著今日是少爺的生辰,縱得他高興罷了。

  貪了涼的景玉半夜就燒了起來,金嬤嬤不敢怠慢,立刻報給夫人,又連夜請了郎中。黛玉驚醒,聽到是景玉那邊出了事,鞋子都沒穿,跳下床就往外跑。引了一串丫鬟婆子跟在她身後跑,沉香抱著她的衣裳和鞋子,急的一頭汗。

  上房裡,賈敏抱著燒的一臉通紅的景玉,焦急的等著郎中。

  「娘,弟弟怎麼了。」黛玉手腳並用爬到榻上,一把抱住景玉,後頭跟來的王嬤嬤和沉香,想要上前抱她又怕驚到了少爺,急的直跳腳。

  「弟弟只是發熱,一會兒喝了藥便好,你趕緊回屋。」賈敏的太陽突突的跳著,一紮一紮的發疼。老爺今天又不在家,看著一屋子人,只覺得眼暈。

  金嬤嬤一看,趕緊吩咐道,「人都下去,屋裡只留蘇子,沉香把小姐的衣裳給我。」

  人一走,賈敏才覺得人好受了些。看女兒穿著細棉布的中衣便跑了出來,用手點了點她,「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誰家的小姐衣裳不穿鞋子不穿便往外跑。」

  「娘,我擔心弟弟。」黛玉也不分辨,只管抱了景玉不撒手。

  訓完女兒又覺得不忍心,唉了口氣,「以後可不許了。」

  郎中來的很快,黛玉特意看了他一眼,不是二年前的御醫,剛松一口氣又覺得好笑,都知道是庸才了,林家怎麼可能還找他。

  「只是用了過量的冰食,脾胃受不住而已,吃一貼藥下去,發散了,也就好了。」郎中輕笑,寫下藥方不說,還帶好了藥。

  「管事來請的時候就說清楚了,把常用的藥分了幾包帶來,省得你們再去抓。一會兒讓下人按份量分一下,急煎一碗喝下去,若是明天還不好,再來找我。」

  「多謝您想的周到。」郎中年紀極大了,鬚髮皆白,她也就沒有避讓,親自謝了,又送上紅封,吩咐金嬤嬤送他出去。

  黛玉一直在觀察,觀察郎中的一舉一動,連眉頭跳了幾下都記得清清楚楚。她清楚的看到郎中不敢直視景玉的眼睛,不敢直視屋裡其他人的眼睛都好解釋,一屋子婦人,非禮匆視嘛。

  但他為什麼不敢看景玉的眼睛,什麼情況下,一個醫生不敢看患者的眼睛呢?黛玉心中駭然,之前的御醫可以說是巧合,又來一個,就這麼巧?揚州的庸醫都叫林家給碰上了?

  郎中一走藥就煎來了,黛玉知道這碗藥萬萬不能喂到景玉嘴裡。上前一把端了起來,「我來我來,我來喂弟弟。」

  女兒歷來乖巧,但主意卻正,她要做的事,沒人攔的住。賈敏只好讓她,「小心別灑了,吹涼了再喂。」

  黛玉慢慢攪著藥汁,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潑掉容易,可是再煎一碗過來更容易,到時候再想搶下藥碗就難了。

  所有人都看著她,藥汁眼見涼下來,再不喂,金嬤嬤的手已經伸出來準備接過藥碗了。黛玉把心一橫,一勺子喂進自己嘴裡,不等屋裡人驚呼,一口血從她嘴裡噴出來,人一歪,軟軟倒了下去。

  一屋子兵荒馬亂,冷管事親自出門,拍了巡撫家的大門,把老爺接回來主持大局。

  林如海聽到消息出了一身冷汗,然後便是勃然大怒。

  「拿我的手書,去衙門點人把這狗東西的醫館給圍了,一個人都不許走脫。」

  「是。」長生接過老爺的手書,騎了馬就往衙門趕。

  林如海吩咐完便趕回家,主人家聽到動靜,隨手把自個家的郎中打包讓他帶走。

  等趕回去,兒子還燒著,女兒已經醒了,一臉虛弱的窩在賈敏的懷裡。誰也沒看出來,是她喝藥的時候,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血就地一倒,嚇壞了所有人。

  這藥自然是沒人敢再喂給景玉喝了,煎藥的婆子端藥的丫頭也都跪在院子裡等候發落。

  「已經催吐了一回,又灌了一起子綠豆水,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見林如海到了,賈敏的眼淚這才大顆大顆的往下滾,抱著女兒的手抖個不停。

  「夫人放心,為夫在此,有我守著,沒人敢作亂。」林如海接過女兒,讓郎中一一診治。

  景玉只是簡單的貪涼食引起的發熱,郎中看看林府的狀況,十分識趣的開了個外用的方子。讓人把藥粉搗碎了敷到腳心,根本不用服藥,這讓被嚇破了膽的賈敏很是感激。

  至於黛玉,既然已經催吐過了,脈博又十分穩定,郎中便道沒什麼大礙。

  林如海出面留下了郎中,讓他在家住上幾天。等景玉退燒睡熟,黛玉摟著弟弟也睡過去,天色已經大亮了。

  賈敏靠在林如海的肩膀上,淚眼婆娑,「老爺……」

  「你放心,醫館的人都被拿住了,我會替孩子們討回公道。」林如海捏了捏賈敏的手,換了官服匆匆離去。


第12章 決裂

  林如海一直覺得自己的養氣功夫不錯,出身世祿之家,又是書香之族。幾乎從會說話開始,便跟著父親誦讀聖人文章,講究的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少年成名,卻沒有公卿子弟的驕縱習氣,從來都是溫和有禮,待人寬厚,極少與人動氣。

  但這回的事卻觸到了他的逆鱗,妻子兒女便是他的逆鱗。稚子何其無辜,就算是朝堂上的鬥爭,都有禍不及妻兒的底線。可黑手竟然越過他,直接伸到了他的兒女身上,讓他抓住慕後元兇,定要讓此人付出代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拼命壓抑怒火的林如海,額頭蹙出一個深深的川字。待看到長生一臉焦急的徘徊在衙門前,心中更是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對方棘手,長生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跑出來等他。

  棘手又如何,林如海一甩袖子,哪怕此人高不可攀,他也要拼一拼。為官二十載,若是連一雙兒女都護不住,那這一身官服,不要也罷。

  「老爺。」長生快步迎上前。郎中被抓竟一絲不亂,反而威脅他,現在不放他走,等他說出主家的名字,林如海也一樣要恭恭敬敬送他出這個大門。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林如海率先走了進去,落座之後,聽完長生的話冷笑連連。

  「把人提上來,我親自審問。」林如海面色冷峻,可是長生知道,老爺的面色越冷,越說明他氣極了。

  郎中沒受什麼苦頭,他把話一撂,長生畢竟是個下人,哪裡敢自專。只只能等著林如海到了,如實相告,再聽他發落。

  「可有功名在身。」林如海看他一眼,面無表情。

  「並無功名,但……」

  郎中話未說完,林如海便揚聲道:「來啊,身無功名,還敢見本官不跪,先打十棍,讓他懂了規矩再回話。」

  劈裡啪啦十棍下去,郎中下半身已經全是血水,就象拖死狗一樣拖到林如海面前。

  郎中面帶懼意,但更深的是憎恨,從嘴裡吐出一口血水,「呸,你今日如何整治於我,改天必將全數奉還。」

  「還沒學會規矩,來啊,掌嘴。」林如海俯視他一眼,輕蔑道。

  幾顆牙從郎中的嘴裡飛出來,他的臉也瞬間腫漲起來,他不敢再拿喬,高聲嚷道:「我四……四太紙的人。」

  飛掉幾顆牙的郎中說話漏風,發出來的聲音十分可笑。但沒人會覺得好笑。郎中倡狂大笑,「識趣的就親自送我出這個大門,否則……」

  「否則怎樣?」林如海譏笑道,低頭看他,就象在看一癱死肉。

  郎中看清他的臉色,心道不好,卻仍硬著頭皮道:「你現在放了我,我可以幫你向太子求情。」

  「太子,就你?還想見太子?」林如海搖頭,真是無知者無畏。

  小小一個郎中,以為自己攀上了通天的大道,又哪裡知道奪嫡之爭波詭雲譎,底下錯綜複雜的關係。

  「你別不相信,我是太子身邊朱辰的人,你該知道朱辰是太子的心腹……」

  「本官當然知道朱辰是太子的心腹。」林如海臉上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手卻縮在袖口裡緊緊握住。

  郎中只當林如海是怕了,心中一喜,正想得意洋洋的告之,自家祖上和林家祖上曾有夙怨,此時也算為祖上報仇了。

  林如海從袖口摸出一把沒有任何標記的短刃,往自己手腕上一劃,然後高喊道:「有刺客……」

  守在門口的長生奮力一躍,撲到了郎中的身上,一手捂住郎中的嘴,見老爺點頭,撿起這把刀,捅進了郎中的心臟。

  壓根沒反應過來的郎中,已經倒在了血泊當中,死不瞑目。

  當朝三品大員遇刺,在揚州官場可是天大的事。林如海自己卻是輕描淡寫,「祖上夙怨,虧他記了幾十年,找到機會要害我兒,又從髮髻裡撥了刀想刺殺於我,幸好下人忠勇,才沒讓他得逞。」

  郎中的宗族,早在消息一傳出來,就將他們那一支剔出祖譜。就連那一支祖上的墳塋,都連夜挖出遷走。至於郎中的家人,全數沒入賤籍,永無翻身之日。

  聽到這個消息,賈敏連喊三聲報應。緊張了幾日,總算露出一絲笑影子。

  景玉早在事發的第二天就退了燒,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黛玉被觀察了三天,日日清湯寡水,眼見確實無礙,這才被放出來撒歡。

  林如海看到兒女無事,欣慰之餘,眉眼裡的鬱色卻沒有稍減分毫。賈敏看出來了,「老爺有心事?」

  「朱辰這個小人。」說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和朱辰結怨純屬莫名其妙,林如海剛被皇上親點為探花郎時,遇到太子。談及祖上之事,略聊了幾句,就是這個時候認識了陪侍在太子身邊的伴讀朱辰。

  只是閒聊了幾句奏對而已,朱辰自己技不如人,偏覺得林如海恃才傲物故意給他難堪。林如海當年也頗有些年輕氣盛,並不將朱辰的敵意放在眼裡。

  在金陵時,或明或暗又交手幾回。一個是皇上喜歡的年輕才子,一個是太子身邊的伴讀,可想而知,林如海幾乎每回都占得上風。後來還是太子出面,兩人這才和解。

  也是這個時候,林如海覺得太子頗有君子之風,開始不近不遠的交往著。最後在太子的刻意籠攏之下,加之賈府推波助瀾,讓他倒向了太子。

  還以為他和朱辰的恩怨,早就是過去式了,卻沒想到,自從來了揚州他的大名便沒有離開過。

  「朱辰,莫不是範家風箏鋪子的事惹惱了他?」賈敏一驚,又想到了當初老爺的話,能這麼大的膽子將手伸到京城以外,真是朱辰一個人的意思嗎?

  言外之意,太子未必不知情。

  還是賈敏勸他,不要疑心太子,這些都是朱辰個人所為。

  可一個太子伴讀,敢有膽子對三品大員的家人下手?就算太子不知情,朱辰也一定認為,就算事發,太子也會維護於他,而不是林如海。

  夫妻倆對視一眼,林如海苦笑,「兩年前出了範家一事,我就想過,他和太子的關係不一般。」

  「太子,他,他竟然……竟然……」賈敏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賈家也好,林家也罷,在他眼裡竟然頂不上一個朱辰。

  「老爺,我,我們該怎麼辦?」賈敏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之感,她自恃才略過人,總歎自己若生為男子,必然不輸林如海。可是此刻,她頭一回對自己失望,也對太子失望了。

  「朱辰此人,我必不會放過。但此時不能輕舉妄動,只能靜候時機。老太君那邊……」

  「必不會透露一個字。」賈敏此時才真正有一種出嫁隨夫的感受,身為林如海的妻子,他們一家四口才是一家人。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才最在乎一雙兒女的安危。

  黛玉已經大了,自然不會再讓她聽到夫妻間的對話,坐在自個屋裡,王嬤嬤正在給她讀信。

  「……五□□龍翱翔在天上,就象活過來一樣,城裡的百姓好多都在街上跪下磕頭,以為自己見到真龍了。皇瑪法可開心了,一整天都是笑眯眯的,還厚賞了範家。」

  「嬤嬤,是我們揚州的範家嗎?」黛玉聽著弘雲給她寫的信,講皇宮的上空,從揚州進上給皇上賀壽的風箏獨佔鰲頭,最得皇上的鍾愛。

  「正是他們家,每天春季的風箏和冬天的花燈,都是他們敬上的。」王嬤嬤笑眯眯的,指了指牆上掛著的今年送來的孔雀風箏道。

  「送給皇上的風箏據說展開有十多米,這麼大的風箏能飛上天,老奴可一輩子都沒見過。可見真是天意,範家呀,發達了。」王嬤嬤的耳目比黛玉總要靈些,聽說的事也多。

  揚州早傳遍了,範家是做夢的時候夢到神仙,說現在這個皇帝幹的不錯,賞他們一個風箏吧。等範家的家主醒了,這大風箏的做法,自然就在腦子裡了。他們不敢有違天喻,召了全族最好的手藝人,日夜趕工,這才耗時兩年,做出五□□龍的風箏給皇上賀壽。

  兩年前?黛玉敏感的抓住了關鍵字。心裡一轉就明白了,這個主意九成九是林如海的,恐怕還寫了摺子遞上去,於是兩年的時間就騰出來了。不管誰想動範家,都要掂量一下,他們可是在皇上面前掛了號的人。

  等兩年一到,風箏出世,在這個時代,巨大無比的風箏能飛上天,不是天意還能是什麼。龍心大悅之下,依著康熙這個愛撒錢的性格,必然是要厚賞的。若是心情極好,沒准還要親筆題個匾寫個詞,這就等於自動化解了範家的危機。

  那麼,問題來了。範家到底得罪誰了,竟然讓林如海去借皇上的勢來憚壓。

  如果是太子,借機讓父親遠離了他,就再好不過了。可萬一是四爺怎麼辦,不會的不會的,他一向謹慎,絕不會跑到揚州跟個賣風箏的過意不去。黛玉心裡翻來覆去,已經將皇子們盤算了個遍。

  沉香「噗嗤」一下,笑了。在她的角度看來,小姐小小個人兒,一臉憂色的托住下巴沉思,怎麼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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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分而治之

  皇上果然手癢,給範家題了字,紫檀木的匾額上書四個金光燦燦的大字「百年範氏」。

  範家家主齋戒沐浴後親自登高掛到了自家鋪子上,賞賜的金銀器皿之物供在宗祠三日,然後鎖入庫房,只在大日子裡才會拿出來擺用。

  之後範家登門拜見,這倒不奇怪,因為風箏正是由林如海敬上的,就連他也一樣得了皇上的賞。

  黛玉順理成章在上房見到了范家的老太太,帶著兒媳婦並孫女給賈敏磕頭。

  他們說了什麼黛玉並沒有細聽,只是看到最末跪著的小姑娘,便知道這是范家的龍鳳胎之一範欣靈,她還有一個弟弟,叫作范欣喬。在皇上賞賜之前,範家最出名的事就是兒媳婦生下一對龍鳳胎。

  「讓我看看,這就是雙生子裡的姐姐吧,果然生的好。」賈敏看了一眼,取下手上的鐲子給她當了見面禮。心裡卻想,誰家父母生了這樣一對兒女,願意送出去給人糟蹋的。朱辰個殺千萬的變態玩意兒,實在是禽獸不如。

  林如海在書房接待了範家的家主,他淚流滿面的跪倒在地。手裡捧著范家生意的契書,「小老兒知道這不足以報大人恩德之萬一,但這是小老兒全家的心意,您不收下,小老兒便長跪不起。」

  範家血脈不旺,一代比一代人少,到現在,也只得一個嫡孫。眼看就要長大成人,卻不知被何人傳到外頭,說范家一對金童玉女體態婀娜,有仙人之姿。

  這才引來了朱辰的覬覦,竟讓人通知範家,將一對龍鳳胎送到京城伺候太子。范家哪裡肯應,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就遇上林如海帶著兒女去他家看風箏。正在找門路而不可得的家主,一下子猜出林如海的身份,於是就有了後頭的事。

  范家年年都有厚禮,這回更是把安生立命的鋪子都要獻上,林如海摸摸下巴上的鬍鬚,「起來再說話罷。」

  一連串的事,打亂了林如海給女兒請先生的步驟。等他再想起這事兒,便有人薦了一位候官的進士到他眼前。

  林如海覺得不錯,回家便與賈敏商議。賈敏之前聽黛玉所言,想找位女先生,可林如海說的也有道理。

  「左右女兒還小,你真當一位進士會久居揚州當個教書先生不成。遲早輪到出缺,我不過是想著,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等人物給我們黛玉啟蒙了。」林如海拳拳一片愛女之心。

  賈雨村有才有貌,談吐不俗,若是日後為官。他又是黛玉的啟蒙老師,對於女兒來講,豈不是才名的保證。

  賈敏也覺出這意思來,點頭覺得,「倒是這個道理,只是老爺也知道黛玉素來主意正,若是不先問過,她怕是不高興。」

  「這是自然。」林如海覺得女兒必會高興,很是輕鬆的搖著摺扇。

  黛玉早接到了母親送的文房四寶,沉香還給她縫好了書袋,甚至選出兩個陪讀的小丫鬟,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但賈雨村絕對不是她的東風,黛玉表示她會高興才怪。

  「娘,什麼叫候官。」黛玉聽到賈敏的轉述,只盯了候官兩個字問道。

  「按理進士是由吏部授官,但若是沒有出缺,這些人便要候著。」賈敏仔細的解釋。

  黛玉一直覺得,林如海可能不知道賈雨村曾被革職。畢竟天下這麼大,誰會知道一個小小的知縣因為貪酷徇私而被革職的事呢。說到底,賈雨村一身皮相極有欺騙性,若不打聽,恐怕真有可能當他是什麼君子。

  小嘴一嘟,「那他一直都在等,沒有當過官嗎?好可憐。」

  「這倒沒有打聽過,不過當了三年知縣回來候著的人也不少。黛玉要是覺得好,便安排他來坐館。」賈敏摸摸女兒的頭,和林如海一樣,並不覺得她會拒絕。

  「嗯。」黛玉的確沒有理由拒絕。而且她也改主意了,賈雨村既然能摸到林如海身邊,就算不給她當先生,也極有可能討得林如海歡心。于林如海來說,送他一些銀兩再幫他去吏部打個招呼,只是舉手之勞。

  如果把他留在外頭,他和林如海之間的交往,她是不可能知道的。倒不如讓他住進林家,才有機會揭穿他的本來面目。

  黛玉剛說完話,外頭的簾子打了起來,蘇子道:「姨娘們都在外頭候著呢,知道夫人在和姑娘說話,一直等著。」

  「讓他們進來吧。」賈敏開了口,一連四個姨娘魚貫進來給她福利請安,排在最後的便是墨香。

  墨香自從抬了姨娘便一日都不曾斷過早起請安,哪怕賈敏提前派人去說了不用過來,她也一定會早起在上房門外磕個頭再走。

  有一回下雨,她就直接跪在雨地裡磕頭,正好被準備出門的林如海瞧見,回頭就賞了她一箱子好東西,嫉妒的郝姨娘眼睛都紅了。

  自哪以後,幾個姨娘也跟著墨香一塊早起請安。可墨香又開始敬刺繡活兒,今天一雙鞋,明天一塊帕子。說了不用做,她也不聽,只是悶著頭繼續孝敬。

  今天又送上了一隻筆袋,「知道小姐要啟蒙,夫人必是準備周全,只是婢妾的一點小心意,還請小姐莫要嫌棄。」

  「瞧你,這般多禮做什麼,她還能缺了這個。」賈敏接過一看,翠葉白玉葫蘆的圖案,針腳密密匝匝,一看就是花了功夫的。到底是笑了笑,讓黛玉收下。

  幾位姨娘面面相覷,趕緊說自己也準備了禮,一會兒就派人送到小姐屋裡。等回了自個屋裡,郝姨娘張嘴便罵,說她奸詐。

  「我們這等良民,哪裡學過這些,還不是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她倒好,夫人說不用請安她偏去,結果最後,她倒成了孝順的,我們這些聽話的又成什麼人了。今天又是這樣,把我們架住,好獨獨顯出她一個。」

  魯姨娘哪好意思說自己提醒過,夫人不讓他們請安,也要去。結果被這個表妹一通搶白,只好跟著她一塊行事。周姨娘最是個隨大流的,見他們不去,也跟著縮了。

  「老爺喜歡聽話懂事的,我們就做那聽話懂事的,不就是請安嗎?她會,難道我們不會。我們以後也記得所有好日子,不就是繡活嗎,難道就她會做。」魯姨娘順著她的話,勸她消氣。

  「明明這麼大的屋子,後頭幾個院子都是封著的,怎麼就不能收拾出來給我們一人一個。偏要擠在這裡,放個屁隔壁都能聞到,真真是憋屈死了。」郝姨娘又開始抱怨。

  魯姨娘卻沒她這麼大的膽子,「夫人許是忙吧。」

  「哼,生了孩子就是不一樣。」說完抱著自己的肚子,千恨萬恨為什麼自己不能懷上一個呢。

  魯姨娘歎了口氣,她伺候林如海十幾年,是看著賈敏如何十裡紅妝嫁進林府,又如何吟詩奏對彈琴下棋樣樣能和老爺應和的。深知他們夫妻恩愛,就是再來多少妾室,也不可能讓老爺上到心裡去。

  表妹是老爺最迫切想要孩子的時候被納進府的,自然受到老爺的寵愛,夫人也對他們和顏悅色。後頭夫人有了孩子,除了不讓他們再去上房請安,從沒在生活上或是言語上苛刻過他們。所以表妹這心裡,還存著天真的妄念,魯姨娘看的清楚,只是不想戳破而已。

  郝姨娘一直和墨姨娘比著,若是老爺去了墨姨娘那兒的次數比上她這兒來的次數要多,就醋翻了天。不敢跟老爺歪纏,但第二天定然要尋個由頭去刺墨姨娘幾句。魯姨娘勸了幾回,發現勸不住,也只好由著她去了。

  「夫人說,要收拾個院子出來,騰給姨娘們住。」小環從外頭進來,插嘴道。

  「真的假的。」郝姨娘一聽便歡喜的跳了起來。

  「是從上房當差的小丫頭嘴裡聽來的,應該不假。」小環是郝姨娘要進門的時候,臨時買了帶進來的,兩個人平時就這樣主不主僕不僕,倒是相處融洽。

  「要是真的,我就把你眼饞了許久的那支金步搖送給你。」郝姨娘笑的滿面紅光,讓小環趕緊再去打聽。

  賈敏的確在收拾院子,郝姨娘找著機會偷偷去看了一眼,就這一眼便開始念念不忘。整天念嘮著自己要是能住進這麼好的院子,這輩子就值得了。請安也變得勤快了,老爺若是留宿也必然要暗示幾句。

  所有人都看著她上蹦下跳,就連黛玉屋裡的沉香都暗中笑話,「那位的腦袋比風箏紙還薄,也就是遇著我們家夫人好性了。」

  「瞧你這損樣,不就是個院子,夫人都收拾了,還能不給他們住。」王嬤嬤回頭看了一眼睡著的黛玉,見她眼皮子動了一下,趕緊噤了聲。

  賈敏最後還是把新院子給了郝姨娘和魯姨娘,出於補償,賞了墨香和周姨娘各兩匹從金陵新送來的西洋布。

  到了晚上便對林如海道:「院子已經分了,讓郝姨娘他們兩姐妹住到了新收拾的院子裡。畢竟是好人家的女兒,也是寵著長大的姑娘,沒什麼城府心思,喜歡什麼都擺在臉上。我想既然她這麼喜歡,乾脆就遂了她的心意,老爺您說呢。」

  「夫人安排好就好。」林如海早就受夠了郝姨娘不夠高明的暗示,聽到她搬出去,竟在心裡松了口氣。

  「留下的兩位姨娘,各送了兩匹料子,讓他們栽了新衣裳穿給老爺看。」

  「夫人一向周到,我跟賈先生談好了,他後天便帶了行李搬過來。」在林如海心裡還是女兒的事更重要。


第14章 挖坑

  歡歡喜喜搬了新院子,使著新傢俱,看著滿院子花花草草的郝姨娘,一臉滿足。舒服的坐在院子裡,「這日子過的才有意思嘛,以後天高皇帝遠,想說什麼,玩什麼,也不用怕人盯著了。」

  「就是,再不用看到那位扮柔弱扮可憐扮深明大義,奴婢都替她辛苦。」小環得意的晃著腦袋,髮髻上插著一支明晃晃的金步搖。

  這些話一字不拉的傳回賈敏的耳朵裡,她極辛苦才忍住笑。心道,天高皇帝遠,你倒是有先見之明,好好在你的新院子裡過著沒有皇帝的好日子吧。

  後院裡墨香只肯住到西廂,說周姨娘來的早,理該由她住正房。最後還是賈敏發了話,她才搬了。反觀郝姨娘,當仁不讓的搬到正房,歡天喜地的置了席面,小院門一關,儼然一方霸主。

  短時間裡,還有些糊塗的以為郝姨娘得寵,沒看到就連夫人都讓她三分,上趕子去巴結。郝姨娘被人一捧,骨頭都輕了三分,越發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

  黛玉在一邊看著,默默送她一句話,閣下何不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還有哪些上趕子巴結的,不知道蘇子冷著臉,都拿小黑本給記下來了,就等著秋後算帳呢。

  墨香在外頭學了一身技藝,就連睡著了,也要擺出最曼妙的姿態,伺候人的功夫也不是其他幾個姨娘能比的。之前和郝姨娘擠在一個院子裡,頗受了她幾回嘲諷,林如海再來便有些放不開。

  她倒從不在林如海這裡說什麼拈酸呷醋的話,只是院子一分,她便在床第之間放開手腳,還在閒暇時排起歌舞小曲,只等林如海來了,好盡心服侍。

  這樣一對比,林如海心裡明鏡似的,握了她蔥段似的玉指,「這兩年讓我們墨香受委屈了。」

  「老爺何出此言,夫人對墨香照顧有加,又有老爺憐愛,妾身活到現在也就這兩年過的最為快活。」隻字不提郝姨娘。

  墨香越懂事知禮,就襯的郝姨娘越霸道無禮。她花樣百出的手段,又豈是郝姨娘能比的。林如海食髓知味,越發愛來墨香這裡留宿。另一頭小院裡的郝姨娘,早被他丟到了腦後。

  郝姨娘等不來老爺,這才發現不對。想說上了夫人的當,可院子是她自己開口要的。說夫人善妒,可老爺也沒少上墨香那兒。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黛玉就當是看一場戲,心裡微微有了一點明白,所謂宅鬥,正室只要站在幹岸上,創造條件讓他們自己去鬥就好。賈敏從頭到尾只做了兩件事,第一件就是將他們放到一個院子裡,第二件就是將他們分開到兩個院子裡。

  誰敢說夫人一碗水沒有端平,就是當事人自己也不敢這麼說。結果符合賈敏的預期,還讓人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才是正室范兒。

  「小姐,歇一歇再寫吧。」沉香看小姐懸著腕子練字,都替她累的慌。

  「不,寫完了再歇。」黛玉額頭冒出一排細汗,卻不理會。她知道自己沒有藝術細胞,對詩詞歌賦也沒什麼興趣,那至少,要練出一筆好字。

  她練完的字往往只挑一張最醜的拿去給先生交差,沉香忍不住問她,「明明有更好的,小姐為什麼不挑最好的拿去。」

  黛玉抬頭,眉頭微蹙,「沉香姐姐若是閑的無事,倒不如找時間去看看桂枝。」

  沉香收拾書貼的手一抖,斂聲屏氣道:「是。」

  黛玉上午聽課,下午小憩一會兒開始練字讀書。讀完便去上房拉著景玉到院子裡蹦一蹦跳一跳,晚上吃了飯,把當天所學的背一遍給賈敏聽,作息十分規律。

  讀完書的黛玉便去了上房,不一會兒,院子裡就傳來了姐弟兩人的笑聲。景玉已經很會踢鍵子了,小丫頭在邊上數著數,幫他拍著巴掌叫好,都讓景玉越發覺得運動是件讓人快樂的事。

  運動和宅都是一種習慣,一旦習慣便很難改變。黛玉就是要讓景玉習慣運動,增強自身的體質固本培元才是從源頭抵禦疾病的辦法。更何況,她也有了機會跟著鍛煉身體,至少這一世,她沒有如同林妹妹一樣,從會吃飯開始就會吃藥。

  立在院子一角的沉香差點垂了淚,拉了王嬤嬤問計,「您說小姐讓我去看桂枝是個什麼意思。」

  「桂枝嫁了也有半年吧,既然讓你去,你就去吧,快去快回。」王嬤嬤說了等於什麼也沒說。

  沉香真個去了一趟,回來半天都沒有聲息。王嬤嬤趁著小姐睡了,拉她到屋外低聲問道:「嘰嘰喳喳的喜鵲成了鋸了嘴的葫蘆,你這是轉性了。」

  「再不轉性,怕就要落得個跟桂枝一樣的下場了。」沉香哭喪了臉,她去的時候,桂枝正在挑水,挑滿一缸水還有全家老小的衣裳等著她來洗。衣裳還沒洗好,又要張羅著做一家人的飯菜。

  明明還在碧玉年華,卻一臉死氣沉沉,已經被生活壓榨的沒有了一絲光華。兩年前還和她一樣當著小姐的大丫鬟,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洗腳水都有小丫頭伺候著。可是如今再看,桂枝就像是掉到了爛泥地裡,早就被苦水汁泡透了芯。還不是她被小姐厭棄,不然誰敢如此磋磨她。

  「你早該知道小姐的脾性,哪怕年紀再小,她的主意也不容別人駁斥。我們是當下人的,要懂得什麼時候該勸,什麼時候該乖乖閉嘴聽話。小姐素來喜歡你的爽利勁,但倘若爽利變成了多嘴多舌不知進退。你該知道這府裡有多少人,等著頂你下來。」

  「多謝嬤嬤提醒。」沉香臉色越發沉了,想到桂枝的樣子,便全身發抖,她絕對不要變成第二個桂枝,絕不。

  第二天一早,黛玉去上房請過安用過飯,便回來取了書袋去竹聲小館上課。賈雨村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女學生,講完課便開始一問一答。這是黛玉要求的,說是想從先生這裡瞭解各地風俗人情。

  「父親曾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先生是否也曾遊歷過許多地方,每個地方的人都長的一樣嗎?母親說,這世上還有長著黃頭髮的人呢。」黛玉仰著小臉,笑嘻嘻的給他挖坑。

  「黃頭髮的是西洋人,他們乘著海船從極遠的西方過來。至於說遊歷嘛,是曾到過幾個地方,有一處風俗倒是有趣的很,當地山多,人都長的黑瘦矮小,喜食酸辣……」

  黛玉做出十分感興趣的模樣,又問了許多當地風俗。當晚林如海下了衙回來,黛玉便問他,「爹爹,先生好厲害,他去過好多好多地方,有個地方的人……」

  喋喋不休的說了許多,林如海也只是含笑聽著,並不曾言語。最後一拐彎,黛玉模仿賈雨村的口氣,「當地民風彪悍不服教化,就是有了衝突也不來衙門報案,自個開了私堂處理,往往一族之長竟比當地知州還要有威望。」

  「知州,應該是知縣吧。」林如海笑著糾正。

  黛玉搖頭,小臉板正道:「就是知州。」

  黛玉光憑林如海的外表,並不能看出什麼來。只當他沒有發現異樣,心裡頭不由沮喪。心想到底怎麼做,才能讓林如海去調查他之前的經歷呢。

  「時飛兄曾任過當地知縣,後升任知州,不過知州這個官職從幾年前開始,已經沒有了。他大概就是當時調任回京,於是一直沒有候到好的機會。」林如海笑著對賈敏解釋。

  卻讓黛玉驚著了,感情林如海知道他的經歷啊,自己這番惺惺作態倒成了自作多情了。

  「先生說當地的銀飾式樣特別多。」黛玉說完眼巴巴看著林如海。

  「這有何難,我去打聽打聽,有誰從那邊回來述職,給我們黛玉帶上幾套就是了。」林如海摸著腰著的平安如意絡子,這是女兒做好的第一件女工,頭一份就是他的。他表面沒說什麼,心裡樂的什麼似的,天天都要掛著。

  「謝謝爹爹。」黛玉抱住林如海的胳膊,笑的眼兒都眯了起來。

  「等明年,景玉也要開始進學了。」林如海看看兒子,比起小時候結實了許多,正剝開一個指頭大的棗棕扔到嘴裡。

  黛玉看了故意問他,「這是什麼?」

  「棗棕。」景玉一咧嘴,姐姐又想考他,這回可沒難到他,說完還很得意的笑了。

  「是,早中。」賈敏聽了直笑,滿屋子的丫鬟婆子俱都笑了。

  黛玉更是笑的東倒西歪,只有景玉剝了一桌的棕葉,還在抱怨,「做的這般小作甚,一口一個,剝起來忒煩人。」壓根不知道一屋子裡在樂什麼。

  就連林如海也笑了,他也奇怪了,一對聰明靈巧之人,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楞頭小子呢。景玉這才回過神,覺得似乎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拿起一隻剝開的棕子往姐姐嘴裡塞。

  黛玉左躲右躲躲不掉,不得已一口吞掉棕子,景玉這才得逞般的笑了起來,「姐姐也吃,景玉不是大肚漢。」說完還拍拍自己的肚子,證明沒有鼓起來。

  原來,他以為大家又在笑話他是大肚漢呢,誰料到說完這句,大家笑的更厲害了。景玉撓撓耳朵,被笑得傻了,乾脆使出絕招,雙手捂住臉,一頭紮進賈敏的懷裡,死活不出來了。


第15章 弘雲又來了

  不出兩個月,賈敏就告訴女兒,賈先生去了金陵候缺,以後不能再教她了。

  「爹爹沒有幫他嗎?」最好沒有幫,黛玉暗道。

  「這個,選撥官員是吏部的事,你爹怎麼能隨便插手。不過盤纏給倒是給他備足了,你爹不會虧待他的,放心。」賈敏還當女兒擔心先生,出言安慰道。

  太好了,爹爹好樣的,算我沒有看錯你,黛玉在心裡歡呼起來。

  「你爹尋訪到一位才子,說是書畫雙絕,若是他願意坐館,是最好不過。」賈敏自從聽說賈雨村是因貪酷徇私而被罷官的,就象吞了個蒼蠅一樣覺得不舒服。死活不同意再找什麼進士舉子,而且讓林如海一定要打聽清楚人品經歷,人品不正,就是才學再好也不行。

  「嗯。」黛玉垂眸,心思卻已經飄到了遠處,按照軌跡,明年便是賈敏身死,二廢太子之年。

  若是以前,她大概會單純的認為,景玉已經活下來,賈敏便該無事。可經歷了郎中誤診,胡嬤嬤拿過量的糖水喂景玉,劉嬤嬤為了不讓景玉瘦下來,也如法炮製,後又有郎中開出致命藥方一事,她已經沒有這麼天真了。

  有人在對付林家,要林家家破人亡。這個人不揪出來,賈敏還是會有危險。

  不光黛玉在愁,林如海也一樣密切注意著金陵方向的異動。太子複立後,這對皇家父子只親熱了幾日,又開始了互相猜忌。如今是父不父,子不子,朝中上下,人人自危。

  自從出了郎中一事,林如海已經拒絕了太子三次伸手要錢的暗示,他知道此舉肯定會讓太子懷恨在心。所以他也在小心的觀察,下一步到底要如何走。

  「十三爺要來揚州籌措錢糧,你準備一下。」林如海得知這個消息後,和賈敏商量道。

  「老爺的意思是說?」賈敏冰雪聰明,已知老爺是要把原本給太子預留的銀子轉給十三爺充作軍餉。

  見林如海點頭,賈敏手裡沒停著,一邊擰了帕子給他擦汗,一邊嗔道:「給誰不好,這位爺到如今也只是個光頭皇子。」

  言下之意,這筆買賣不划算,倒不如投資別人。

  林如海擺擺手,「十三爺這次是為了國事,西北戰事緊急,這筆錢留著燙手,倒不如為朝廷盡些綿力。」

  「都依老爺的,明天就準備好,保證不耽誤老爺的事。」賈敏見他如此說,趕緊應承下來。

  十三爺來的比他們想像中要快,而且這回,他又帶了嫡子弘雲。當十三爺的下人雇了馬車把弘雲送到林府的時候,他本人正在碼頭和迎接他的當地官紳談笑風聲。

  賈敏接到貼子,再等把人迎進來才知道,十三爺的意思是他沒有帶女眷同來,兒子便拜託給林家照看幾天。

  十三爺的下人也是進府才知道,十三爺竟沒有提前和人家打聲招呼。頓時一臉訕訕的拱手道:「麻煩林夫人了。」

  賈敏只震驚了很短的時間便趕緊吩咐人手下去收拾出一間屋子,笑道:「不麻煩不麻煩,許是十三爺告訴了老爺,他為了十三爺的差事這幾日都在外頭奔走,搞不好一忙之下,竟忘了派人回來通傳一聲。」

  「多謝夫人體諒。」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深鞠一躬,他是心知肚明自己的爺是個什麼性子。林家是不可能忘記這麼大的事的,只可能是他們老爺真的沒說。在京城胡鬧慣了,把揚州當成第二個京城。這脾氣啊,讓他們這些當下人的真是又愛又恨。

  「小姐,金陵來了貴客,上回來過咱們家的那位弘雲阿哥,又來了。」沉香探聽到消息,趕緊給黛玉重新梳裝換衣,一會兒怕是要見客。

  「小姐,夫人說有舊時的玩伴來訪,請您過去見一見。」杏果一陣風的過來報信。

  黛玉抿嘴一笑,站了起來,心裡卻奇怪,皇子皇孫這麼容易離開金陵嗎?算了,世界都和以前的世界不一樣了,規矩不一樣,又有什麼奇怪的。

  杏果打著簾子,黛玉走進去,先是微蹲給母親行禮,然後好奇的看著眼前這個七八歲的大男孩。

  「你們小時候見過呢,一塊看過瓊花。還有京城送過來的玩具,我們黛玉肯定記得吧。」賈敏笑嘻嘻的問道。

  黛玉抿了嘴兒一笑,母親這是怕她說不認得,讓人家難堪吧。趕緊對這位皇子福禮,「見過弘雲阿哥,你給我和弟弟寫過信,告訴我們放風箏的事呢。」

  弘雲對這個林妹妹的印象早就模糊了,這幾年,是阿瑪總在他耳邊嘮叨,讓他記得給揚州的林妹妹挑禮物,寫信告訴她金陵好玩的事。雖是被迫的,但精挑細選了兩年的禮物,又寫了不下數十封信,在此時此刻,終於把林妹妹三個字和眼前的人對上了,倒覺得十分親切了。

  「妹妹,你給我寄了很厲害的風箏,我很喜歡。」弘雲的笑容越來越大,阿瑪說的對,林妹妹長的真好看呀。

  景玉也歇好了午覺,被人抱了過來,看到家裡有個比他大的哥哥,倒是極興奮的跳過去,抱著人家的手臂,仰著小臉,笑的象朵花一樣,「哥哥,你會爬樹嗎?」

  頭兩天無意看到家裡的下人爬樹幫他摘果子,就好像忽然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哭著鬧著要爬樹,被母親和姐姐無情的鎮壓下來。這會兒看到了弘雲,就象找著了救命稻草一般,抓著他不放。

  「當然會,爬樹有什麼難的。」弘雲十分自豪。

  「哥哥哥哥,那我們去玩吧。」景玉矮墩墩的胖身子,一臉景仰之情,弘雲怎麼會拒絕。

  賈敏無奈的放了三個孩子去外頭玩,又叮囑下人看緊點,千萬別出危險。

  「你為什麼不提前說你要來住,我娘可以早點把院子給收拾出來。」黛玉見下人都在後面跟著,悄聲問他道。

  都說十三爺行事不羈,可是也不會這般隨意吧。

  弘雲撇撇嘴,低頭不樂道:「阿瑪就是這樣,我有什麼辦法。」更荒唐的事都有呢,你們是沒見過罷了。

  「不過,也挺有意思的,你沒看我娘,驚的下巴都要掉了,她大概是第一回碰上這種事。」黛玉想想,在這個極講規矩的世界,蹦出這麼個不講規矩的人,偏又拿他沒有辦法,還真有有趣。

  弘雲精神一振,驚喜道:「你也覺得有意思嗎?其實我也覺得有意思,但人人都說我阿瑪胡鬧。」

  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連自己都不自信了。

  「當然是真的,你就是你呀,為什麼一定要按別人的規矩活著。都說規矩是聖人定的,可聖人出生以前,大家不是一樣活的好好的。聖人活著的時候,也沒人拿他當回事,倒是他死了,倒成了聖人了。」

  不過是他的規矩適合拿來管理罷了,統治者用得上,用得好,也就是聖人了。

  「我阿瑪也這麼說。」弘雲有些驚呆了,自己阿瑪這麼說也就算了,可是這位林妹妹,比自己還小三歲呢。

  「我就是隨便那麼一說,你們一路坐船過來,好玩嗎?」黛玉看到他面色古怪,趕緊轉移話題。一邊在心底警告自己,長點心吧,這些皇子皇孫都是人精呢。

  「本來挺好玩的,但阿瑪說不能讓人發現皇伯伯在船上,所以……啊,我,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弘雲整個人蒙了,答應了阿瑪一定不會說的,怎麼人家沒問,自己倒說了。

  皇伯伯?能和十三爺混在一起的皇伯伯,九成九是四爺。黛玉假裝沒聽懂,「你阿瑪管著你嗎?真可惜呢,我從金陵來的時候也坐了船,可是當時太小,又病了,什麼也沒看到。」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都是水罷了。」

  幸好幸好,林妹妹什麼都沒聽出來,不然阿瑪一定會揍他的。

  弘雲教景玉爬樹,黛玉就在一邊看著,臉上端著笑,心裡想的卻是。只說十三爺要來揚州,可沒說過四爺要來。那四爺偷偷摸摸的是想幹什麼呢?

  不管了,先告訴父母再說,最好提醒一下父親不可小覷這位四爺。

  等安置下弘雲,林如海的長隨才得空報信,聽說夫人已經把人安置下了,長籲一口氣,「老爺都快被這位爺嚇死了,趕緊派小的過來,不過小的想,夫人肯定早就安排妥當了,不過是白問一聲,好給老爺回個話罷了。」

  「知道你嘴甜,新出的糖果子,拿一把去甜甜嘴。」蘇子打著趣,給他抓了一把糖果子。

  「多謝蘇子姐姐。」長隨捧了糖果子走了。

  就見黛玉進屋撲到賈敏懷裡,「娘,坐船好玩嗎?」

  「坐船呐,暈沉沉的,可不好玩。」賈敏摸著女兒的頭髮,「怎麼,跟弘雲阿哥說坐船的事了。」

  「嗯,弘雲阿哥說他一直被他阿瑪關在船艙裡不許出去,只好看阿瑪下棋,看了一路,他阿瑪就輸了一路。到現在他腦子裡都是黑白棋子,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看棋盤了。」

  「噗,這個小阿哥還真是和他阿瑪……」等等,賈敏臉色一正,讓黛玉回屋裡把沒念完的書接著念。

  然後召來冷管家,「把這番話,傳給老爺,不要讓別人聽到。」

  「是。」冷管事砸了砸嘴,神色一凜,賈敏便知道他懂了。

  林如海聽完,「我知道了,回去轉告夫人,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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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無意

  什麼人能和十三爺同處一室,什麼人能讓十三爺輸了一路還不敢吭聲,賈敏能聽懂,冷管事能聽懂,林如海自然更能聽懂。

  想到這裡,林如海額角便冒出細汗來,天潢貴胄冒什麼險呐。出了什麼事,他怎麼擔得起責任,整個揚州的官員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本想看看十三爺行事,讓他在其他人那裡受了挫敗再獻上金銀,可此時一看,此舉倒不合宜了。

  當晚的接風宴上,十三爺三杯下肚,便親自開口說明來意,「西北戰局日益緊張,奉皇命籌措錢糧,江南乃是富庶之地,還望各位大人們鼎力相助。」

  說完掃了一圈在座的眾人,掃到之處,皆俯首垂眸,沒有一個人敢與他對視的。心中一沉,總算明白了四哥所言,此行艱難,不出奇招難以制勝。

  不對,倒有一個含笑撫須,與他對視一眼,然後朗聲道:「即是為國為民,自當盡力。只可惜本官家底單薄,區區五千兩,略表心意。」說著身後長隨走上前,將木匣遞到十三爺身邊的內侍手中。

  在場官員心中無一不將林如海罵了個狗血淋頭,表面上卻不敢怠慢,不少人連連表態,正在籌措之中。有了官員帶頭,鄉紳還能說什麼,只等著宴會之後,問清狀況,能少就儘量少拿些吧。

  宴會一結束,內侍更俯到十三爺耳邊,「爺,林大人送上的是五萬兩。」

  五萬說成五千,十三爺先是一楞,然後撫掌大笑,「好個林如海……」

  一散席林如海就被知府大人拉走了,好幾個人等著他,要討個說法呢。

  林府沒有受到官場鬧哄哄,亂糟糟的影響,三個孩子玩在一處,黛玉乖巧聰慧從不添亂,弘雲大方有擔當,知道照顧其他人的感受,景玉天真無邪認准了最厲害的弘雲,言聽計從。

  聽完蘇子回報,賈敏籲了一口氣,「還擔心皇家子弟跋扈任性不好相處,沒想到,這位阿哥倒是隨了他阿瑪。」

  「也是夫人教的好,投了人家的緣。」蘇子的恭維讓賈敏心裡熨貼,對這個大丫鬟也越發倚重起來。

  從頭到尾,四爺都沒有出現,據說十三爺很滿意這次南下的效果,很爽快的帶著銀票回去覆命了。

  林家後院裡,景玉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滿含著熱淚,抱著弘雲阿哥的腰,哭的肝腸寸斷。黛玉在一邊訕笑著賠禮,「弘雲哥哥要回家看母親,景玉,你再這樣下去,把弘雲哥哥的衣裳弄髒了。」

  「嬤嬤做。」四歲的景玉說話遠不比上只大他一歲的姐姐黛玉,眾人卻都明白,他這是真的捨不得呢。

  「等我們景玉長大了,去金陵看弘雲哥哥,好不好。」黛玉勸著,弘雲保證著,景玉略一猶豫,被金嬤嬤果斷抱了下去。

  「妹妹,你可有什麼想要的,等回去給你送來。」弘雲看著下人忙著收拾東西,側過身站近了一點問道。

  「倒也沒……哦,對了,倒真有一樁事。」黛玉在他站近後,頭一低,無意看到他腰間掛著一塊羊脂玉的玉佩,上頭半塊月亮和帶著纏枝蓮的窗櫺,心想若再有一叢花,倒真好配個花好月圓的意頭。

  「無論何事,我一定給你辦到。」弘雲拍拍胸脯,小男子漢一樣保證道。

  黛玉把目光從他的玉佩上收回,正色道:「父親正在為我們尋訪先生,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

  「這有何難,包在我身上了。」弘雲胸脯拍的山響,看到林妹妹抿著嘴兒笑了,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

  林如海得知女兒拜託弘雲給她找先生,不由大奇,低頭問道:「怎麼會想到找他。」

  是自己太忙,耽誤了女兒的學業,所以生氣了嗎?可是沒辦法啊,自從賈雨村走了,多少人擠破了頭往他面前舉薦,可有了上回的前車之鑒,他總要好好甄選一番。還打算等十三爺走了就立即著手,沒想到女兒的手倒快。

  「因為弟弟。」黛玉指了指景玉,她一個女子,誰都能教。可景玉不行,他是林家唯一的男丁,以後是要走科舉之路的。就是科考不利,憑蔭封也是要走入仕途的。

  萬一是第二個賈雨村,如何是好?

  如果是才子,好也不好,遺於鄉野之間不得朝堂所用的才子,大多帶點憤世嫉俗的偏激。沒有經過現實的錘煉,多有一種不譜世事的天真。這對景玉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

  仕途可不是拼寫字作畫,念首詩便能安邦治國定天下了。這一點,林如海最為清楚。

  從金陵,從阿哥府中出來的,哪怕只是一個門客,至少對時局,對世事,更多一點現實的思考和理解。

  林如海越想越覺得這是樁好事,但,自己想的,真的就是黛玉所想的嗎?他看看女兒,見她拍著弟弟的頭,哄道:「以後有了弘雲哥哥請來的先生,你可以天天跟他通信啊。」

  原來如此,就算女兒只是想弟弟和阿哥保持良好的關係,這份聰慧也是難得了。林如海自以為瞭解了,心滿意足道:「那就依黛玉的,我們掃榻以待。」

  回金陵的船上,和來時一樣,三人同處一室,但多了一堆的卷宗。一位中年男子手持卷宗,看的投入。另一邊的十三爺正在逗兒子,「這麼說,你就答應了羅。」

  「當然答應了,阿瑪會幫我吧。」弘雲趁著十三爺沒注意,將棋盤中的一顆白子藏了起來。

  「幫,怎麼不幫,再不幫,我的棋子都被人偷走了。」

  父子倆嘻嘻哈哈這樣的場景,一邊的男子早看的習慣了。和平常一樣,笑著搖搖頭,忽然把卷宗一合,回了頭。

  「弘雲說什麼,林家小姐讓你幫他們姐弟請個先生?」

  弘雲對這位皇伯父可不敢像對自家阿瑪這般隨意,聞言站了起來,「正是。」

  「這個林如海,倒是有意思。」顯然,他們把這當成了林如海的意思。

  「我也覺得有意思。」十三爺想到那匣子銀子打亂揚州官場的盤算,就覺得好笑,雖然,他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林如海會忽然幫他。

  「你看這裡。」男子指著卷宗上關於範家風箏的事。

  「四哥,你是說,這範家呈上的風箏竟然是林如海的主意,為了和太子打擂臺。」

  果然,這位中年男子,正是這回和十三爺一同下揚州,卻隱在暗處的四爺。

  「只能說太子用人不慎,又沒及時調節下頭人的關係。為了一個不知儉點的伴當傷了一個大員的心,實為不智。」四爺剛剛點評完,忽然手指一擊桌面。

  「這銀子,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什麼原來如此,四哥又給我打機鋒。」

  「沒什麼,回去太子恐怕要找我們的麻煩,你怕嗎?」四爺一臉笑意,顯然,他是不怕的。

  「切,我才不怕。」十三爺頭一仰,一臉年輕人的神采飛揚,無所畏懼。

  獨自坐在棋盤邊的弘雲把棋子偷偷摸到手心,扔到了未下完的棋盒裡。再悄悄拿眼去看阿瑪,見沒人發現,一臉竊喜的偷笑。

  時間滑過,從金陵送來的先生已經在林家待了快一年。黛玉不停的數著日子,賈敏有個頭痛腦熱都會第一時間沖過去。賈敏只當是女兒孝順,不疑有他。

  「夫人,墨姨娘又把紅糖糕賞給了丫鬟們。」一個僕婦躬身道。

  「知道了,還沒叫郎中嗎?」

  「沒有。」

  「那便當不知道吧。」賈敏讓蘇子賞了,手放在額頭上,露出一絲笑容來。

  「夫人還替她高興?」蘇子噘了嘴,這些姨娘們,把夫人當什麼人了。

  「怎麼不高興,老爺子嗣單薄,不為其他,我也要替老爺高興。讓人盯著點,她想怎麼著我不管,但不能把孩子折騰沒了。」

  「是。」蘇子應下,心裡明白,一個妾室懷孕,不礙主母什麼事,更何況是兒女俱全的主母。她要鬧騰的,自然是另一對分了她寵愛的好姐妹。

  郝姨娘心急火燎找來魯姨娘,「這事不能拖了,我這幾天眼皮子直跳,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那就今晚。」

  「好。」

  當天晚上,郝姨娘親自出馬,在半道上截下林如海,姐妹倆圍著老爺吃酒,又鬧著行酒令,哄得林如海正高興,打算大被一裹之時,小環進來煞了風景。

  「姨娘,家裡來的信。」

  「快拿來。」郝姨娘是平民之女,略識得幾個字。時常和家裡有書信往來,這些書信林如海偶爾見過一回,鬥大的字寫的象爬蟲,讓他當時就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們倒是知道自己字醜,竟還請了秀才寫信。」郝姨娘當著眾人抽出信紙,一手小楷,有模有樣。

  「家裡如何了。」魯姨娘不識字,一邊給老爺倒酒一邊問道。

  「小環,這信是從哪兒來的,怎麼來的。怎麼字還是這些字,我竟一丁點都看不懂了呢。」郝姨娘大奇。

  「二門送進來的,還有給墨姨娘的信呢,也是從金陵寄來的。」

  「呀,一定是送岔了,我就說嘛,咱們家哪有這等學問人,文縐縐的就是寫了,我也看不懂呀。」郝姨娘笑了,轉頭看向老爺,笑靨如花。


第17章 喜訊

  「金陵來的信?給墨香的。」林如海略一蹙眉,先拿起信封,上頭是奇醜無比的幾個大字,寫著墨姨娘的名字。

  再拿起來信紙,還沒看呢,外頭就傳來了小丫頭的聲音,「老爺,老爺,墨姨娘不好了,求老爺去看看。」

  「怎麼就不好了,大白天還好好的。」郝姨娘氣的紅了眼圈,都不管不顧到屋裡來搶人了,真不要臉。

  「是真的,已經稟明了夫人去請郎中,可姨娘她一直幹嘔的厲害。求求老爺,去看一眼吧。」小丫頭已經被傳了進來,跪趴在地上回話道。

  幹嘔,郝姨娘和魯姨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見鬼一樣的表情。

  不,可能,是真的吧。

  林如海一聽,對兩人安撫道:「我去看一眼,從外頭得了幾件小玩意,明天讓長生給你們送來。」

  眼睜睜看著老爺走了,郝姨娘忽然尖叫一聲,「信呢。」

  放在桌上已經拆開的信紙,老爺還沒看,居然不見了。

  一直呆在屋內的小環弱弱出聲道:「被老爺拿走了。」

  外頭一來報信的,老爺就隨手把信紙收到了衣袖裡,小環親眼所見,卻不敢吭聲。

  郝姨娘和魯姨娘重重摔坐到椅子上,喃喃道:「不會這麼巧吧。」

  他們好不容易拿到了墨香和外頭人不清不楚的證據,結果她又懷孕了?別人不知道,他們可是太清楚對林家子嗣艱難。只要有了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將她如何的。

  「那我們怎麼辦?」魯姨娘開始後悔,都是林家的妾室,有什麼可鬥的,雖然墨香略占上風,但老爺不也沒有忘記他們嗎?

  「怕什麼,左右這信不是我們編的。」話雖如此,但是截信用的手段卻不光彩,打的就是快刀斬亂麻的主意。如果墨香懷孕,這事必然拖下去,最後會不會翻盤,誰也不知道。

  墨香半倚在床上,郎中正仔細拿脈,賈敏身邊的蘇嬤嬤在屋裡候著。見到林如海進來,屋裡人齊齊矮了一截,蘇嬤嬤低頭時暗自撇嘴,鬧這麼大的動靜,要是落了空,就好笑了。

  郎中摸完脈,又問了問丫鬟最近墨香的飲食,問完後站起來朝林如海拱手道:「恭喜恭喜,這是喜脈。」

  「賞,賞。」林如海高興的鬍子都跟著翹了起來,蘇嬤嬤一聽立刻揚了笑臉,說要親自回稟夫人,重新安排人照顧。

  「老爺,我……」墨香含著一泡熱淚,把頭埋入了林如海的懷裡。

  「哭什麼,是高興的事呢。」

  賈敏得了蘇嬤嬤的回信,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但失神也就這麼瞬息之間。很快就安排下去,「多派兩個丫頭兩個嬤嬤去服侍,飲食按我的定例來,她若有什麼想吃想用的,可以隨便加。」

  「那怎麼可以,也太抬舉她了。」蘇子聽了有些不憤。

  「哪裡是抬舉她,是抬舉老爺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賈敏含笑,「一點吃喝而已,還怕我們供不起嗎。」

  晚上林如海過來,腳象踩著棉花地一般,酒不醉人人自醉。賈敏知道他的心結,林家幾代單傳,子嗣不旺一直都是他的心病,年過四十家中還有妾室懷孕,他豈能不高興。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今天這麼高興的事,怎麼不多陪陪墨姨娘。」要說心裡不泛酸是不可能的,但她知道,她不能如此。不僅不能如此,還要表現的比他更高興。

  「闔家之福,闔家之福啊。」林如海被賈敏服侍著換了家常衣服,一張紙從袖子裡飄出來,落到了地上。

  賈敏撿起來,嗔怪道:「誰的來信,怎麼連個封兒都沒有。」

  還當是娘家哥哥來的信,送到了前頭,然後老爺順手帶回來了。想也沒想,就舉起來一看。

  「是郝姨娘的,說是弄錯了,夫人,這是怎麼了。」林如海看賈敏的臉色變了,也湊了過去,只往信紙上掃了那麼一眼,就立刻將信紙奪了過去。

  「這,這是……」

  信中沒有開口也無落款,寥寥數語,意思卻再明白不過,抓緊時間趕快動手。

  「信是從哪兒來的,究竟是怎麼回事。」賈敏的聲音都在發抖,抬眸直面林如海,「又是他們嗎?非要置我們林家於死地不成。」

  說完聲音也不再抖了,朱辰把他們當成什麼了,他們可不是范家,任人拿捏。

  「老爺,是他嗎?」賈敏閉上眼,重又睜開,雖然是疑問,聲音卻十分肯定。

  「交給我。」林如海輕拍賈敏的背部,然後傳了冷管家。

  「原來是這封信?」冷管家恍然大悟,大門在他眼皮子下頭,發生了什麼事自然清楚。還當是姨娘們又耍什麼小花招,他也沒有理會,可既然是這種事,他自然不敢隱瞞。

  「回老爺,夫人,這封信不是從外頭寄來的。是赦姨娘不知上哪兒拿到,然後換了信封拐了個彎從大門寄了進來。」

  「你不知道上哪兒拿到的?」林如海提高了聲音。

  冷管家悄悄抹了抹手心冒出的冷汗,「聽說墨姨娘身邊的丫鬟在廚房認了個乾娘,常常去陪她乾娘說話,那乾娘是守在廚房後門上的婆子。」

  「還有這種事。」賈敏臉色鐵青。

  「查。」林如海說完,猶豫了一下,看向賈敏,賈敏緩了口氣說道:「小心行事,不要讓人發覺,特別是墨姨娘。」

  她現在的肚子精貴,不容有失。

  「是。」冷管家領命而去。

  「沒事的,夫人。」林如海的手緊緊握住賈敏的手,兩個人都在想,動手,到底怎麼動手,如何動手。

  「夫人……」

  「老爺……」

  兩人異口同聲,最終還是賈敏說道:「明天派個人過來算算風水,小兒嬌貴,方位佈置都要合宜,屬相該避的也要避開。」

  「還是夫人考慮周到。」

  府裡熱熱鬧鬧操辦著,郝姨娘一邊嫉妒的冒酸水,一邊不甘道:「這事就這麼算了嗎?」

  「她現在有孕,隨便找個理由解釋一下,老爺說不定就信了。」魯姨娘直歎運氣不好。

  「鬼鬼崇崇的,肯定是想幹壞事。」郝姨娘咬牙切齒,雖然她並不肯定所謂動手,是指什麼。

  「別想了,人家風頭正勁,可別在這個時候去別苗頭。」魯姨娘歎完氣,忽然又高興起來,「她懷了孕,老爺豈不是經常要來我們這裡,要是……」要是他們能有個孩子,多好啊。

  「誰不想啊……」郝姨娘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眼角都帶著淚光,一橫心大聲道:「別說這些沒用的,明天請大夫人,開補藥。」

  以前還怕人笑話,現在一想,有什麼可笑的。身為一個女人,沒有孩子才是最大的笑話。

  墨香幾次來正房說不想搬家,但賈敏沒容得她說不,「這又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著想。事情已經定了,你身邊屬相不合的丫頭也都避開了,你就安安心心,只管養著。」

  「是,墨香多謝夫人,可這丫頭總歸跟了我一場,能不能讓我再見見,給點東西,留個念想。」墨香還是溫溫柔柔的,哪怕懷孕了,端坐時也要習慣了略略側身,將身體的曲線露給人看。

  「就在廚房當差,跟著她乾娘呢,不是不叫她回來,等你生完了孩子喜歡就儘管讓她回去伺候。現在可不敢見,你要送什麼,讓身邊的人帶去好了,讓她在你院子外頭磕個頭就是了。」

  「多謝夫人,這便夠了。」墨香露出歡喜之色,退下後,卻深鎖了眉頭,真的這麼巧嗎?

  下午被調走的丫頭便來她院子外頭磕頭,雖然不甘,但聽到墨姨娘說生完孩子還要她回來,立刻笑了,聲音裡沒有半點被人強迫或是戰兢兢的意思。

  難道真的是巧合,墨香放了一半的心,讓人送了一包東西給她。

  半個月後,人贓並獲,冷管家將丫頭和送菜的婆子分開關押。

  「老爺,夫人,確定是從京城來的信。」當天晚上,冷管家便將結果報上。每天給林家送菜的婆子,得了小丫頭的好處,讓她去城裡找墨姨娘的弟弟取家信。

  「等在下帶著人去了,人已經跑了。打聽了,上了船,是去京城。」至於信,冷管家第一時間便交給林如海,他根本沒看。

  「信上寫了一個日期。」林如海展開讓大家一觀。

  「下個月的二十五號,這算是什麼,截止日期,還是約定的日期。」賈敏看著這個時間,下意識的往兒女所住的方向看去。

  林如海將信紙往桌上一拍,「乾脆把她挪到莊子上。」

  「傻話,孩子呢。」賈敏安撫他。

  「為著個沒出世的,難道還要害了一家子人不成。」林如海的額頭深深絞成了一個川字,頭一回覺得,這個孩子來的不合時宜。

  「明天挪到新院子裡去,把她的東西好好捋一捋。」賈敏拍了板,她想害人,總要有點什麼準備吧。不然光靠她一個孕婦,誰的身都近不了。


第18章 圈套

  院子還沒搬,墨香自個兒來了。不是早上請安,而是老爺下衙回了上房的時間。

  杏果第一個忍不住,跳了出來,橫眉倒豎,「也不看看什麼時辰,我勸姨娘也消停些吧。」

  一個妾室仗著有孕就敢去上房搶老爺,這不是反了天又是什麼。再說了,府裡的大小姐和大少爺都好好的呢,就是生的下來,也輪不到一個小婦養的囂張。

  「墨香並不是來求見老爺,是來求見老爺和夫人。」墨香似乎沒看到杏果張牙舞爪的樣子,臉色平靜道。

  「有什麼不一樣?」杏果還沒反應過來,已有人反應過來並且報了進去。

  「墨姨娘請進。」石榴打了簾子,端了茶就退了下去。屋裡一個下人都沒留,卻沒一個人覺得奇怪。

  賈敏一臉複雜的看著她,看她的表情應該是知道了。也是,能做這種事的人,怎麼會是蠢笨的,又是挪人又是挪院子,自然是想到了應對來和他們談條件了。

  條件,賈敏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心中狂怒,她怎麼敢。

  林如海倒是一臉平常,「這麼晚過來,你這是想說了。」

  墨香身形一晃,即刻就跪了下去,「老爺,夫人,救命。」

  「救命,到底是救誰的命,誰又要誰的命,誰又要饒誰的命。」林如海心中氣血一湧,果然是她。

  「婢妾原為金陵罪臣之女,原本吉玉繡,家父吉陽生。」

  林如海一臉震驚,罪臣之女。

  賈敏身子一軟坐到榻上,卻強撐著指向她,「你以為這樣,便能威脅於我們。」

  墨香搖頭,「婢妾不想威脅任何人,只想談筆交易。」

  「交易,你,憑什麼?」林如海回過神來,直直看向她,目灼如火。

  「用我肚子裡的一條命,換我弟弟一命。婢妾生產時,自會因難產而亡,連個名字都不用留。」墨香臉上終於浮現一絲戚色。

  「前因後果,一五一十,說清楚。」夫妻倆沉默半響,幾回林如海話到嘴邊,卻被賈敏搖頭制止。最終,還是她開了口。

  墨香此時的後背已被汗水浸透了,聽到夫人開口,幾乎要「哇」一聲痛哭出聲。

  「婢妾姐弟倆人,因家中犯事理應被流放。卻被一人所救,弟弟留在金陵,將婢妾送入揚州自小精心調/教。那人曾有一言,若有朝一日,幫他們完成一件事,便放婢妾的弟弟自由。」

  墨香說完便以頭觸地,地面冰涼卻抵不過她心中的悲涼之萬一。

  林如海氣的渾身發抖,終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竟叫個這樣的人摸到了自己身邊。

  「是誰?」賈敏這個時候倒是穩了,事情揭開了,倒比蓋著好。

  「婢妾也不……」

  「不是問你這個。」賈敏打斷她,居高臨下看著她。

  墨香稍一遲疑,半天才道:「是,大少爺。」

  竟然是沖著景玉來的,景玉啊,林家唯一一根獨苗苗。依著林家子嗣艱難和林如海的年紀,景玉若是沒了,林家怕是就要絕嗣。

  「不能留,不能留。」林如海雙眼發紅,景玉三番兩次遇著事,不是意外,沒有一次是意外。

  「老爺……」賈敏打斷林如海的話,對著一直沒有抬頭的墨香道:「你下去吧,我們知道了。」

  「是。」墨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嘲的一笑,幸好是林家。若是換一家子嗣繁茂的人家,她哪裡還有一丁點活路。也只有林家,才會如此稀罕她的孩子,稀罕到可以幫她。如果不幫,那就是她的命,一家子人去地下團圓吧。

  「不能留。」林如海痛心疾首的看著賈敏。

  「老爺,先打聽打聽,先問一問,至少……要試試。求求你了,好歹,先試試。」夫妻成親十幾年,賈敏為人剛強,鮮少露出這樣的軟弱來。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為了求子她吃了無數苦頭的林家主母,林家的孩子,來的太不容易了。她一個,也不想放棄。

  「夫人。」林如海緊緊抓住她的手,越握越緊。

  賈敏俯到他懷裡大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哭什麼。這個孩子,林如海可以放棄,但她絕對不可以放棄。就算咬緊牙關到最後,也只能讓老爺去舍,她萬萬不可,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黛玉明顯感覺到家裡的氣氛變了,其實自從墨香懷孕後就開始了,表面上是因為姨娘有孕,私下裡,黛玉知道,一定是家裡起了更微妙的變化。處處外松內緊,賈敏幾乎眼珠子錯都不錯一下的盯著他們姐弟倆,特別是景玉的身上。

  「爹爹,我們要多一個小弟弟了嗎?」不管打不打聽的到,先打聽打聽再說,這是黛玉的邏輯。

  「是啊,我們黛玉喜歡嗎?」林如海心裡恨死墨香,可對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是忍不住期待起來。

  「喜歡。」黛玉覺得自己已經不用再問了,林如海在她面前自然不會假裝,一臉情緒表露無遺。如果她真是一個六歲的孩子,當然發現不了端倪,可她並不是。所以,她看的清楚,林如海的喜悅之下壓著一股狠厲之氣。

  過了些時日,墨香已經挪了院子,也坐穩了胎,京裡的信也來了。林如海跌坐在圈椅上,「這世上果然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恨,是我將事想的簡單了。」

  「怎麼說。」賈敏接過信一看,卻看的一頭霧水,林如海已經接過信點著了扔到了腳邊的火盆裡。

  「是我擋了人家攬銀子的道呢,急不可耐的就想要我讓路。」林如海挺了挺背脊,一段時日以來的惶恐,忽然一下子消失了。

  「你是想急死我啊。」賈敏捶了他一下。

  朱辰的確和他有間隙,但為了這麼點事殺人的不多見。這個位置本就是皇上親點的,為什麼是林如海,因為他一無親族二無牽掛,在揚州拿到的銀子大半到了皇上的私庫裡。就是中間刮了一星半點下來,林家統共這麼幾個人,林如海也知道分寸。

  就是這刮下來的一星半點,也多半給了太子,可太子如今胃口越來越大了。便恨不得林如海能全部孝敬了他才好,朱家便想替了他這個位置。甚至連人都找好了,正是朱辰的二叔。

  但林如海好好的在任上,又得皇上信任,他們無法從政務上打倒他,乾脆就從別的地方入手。

  這些都是林如海根據信中之事分析所出,至於如何分析的,他倒不方便直說給賈敏知道了。

  只說道:「他們不敢直接朝我出手,畢竟是朝廷命官,莫名其妙倒下,皇上震怒,可做的文章就太多了。也把水攪混了,他們未必能得著好。知道我們林家在乎什麼,如果景玉出了事,我們夫妻必然元氣大傷,一病不起,纏綿病榻幾年再一病嗚呼,倒是合情合理了。」

  一病下來,府中必然空虛,能進第一個墨香,就能進第二個。更少不了打著名醫旗號的郎中,真真假假,叫他們如何防備。

  「這起子黑心爛肝的東西。」賈敏攥緊帕子,話都說不出來了。出嫁前是國公府小姐,出嫁後是探花郎夫人,從未如此直面的感覺到官場的殘酷。

  「那墨香的弟弟?」賈敏終於想起來自己要問什麼了。

  「太子府中。」林如海說完賈敏身子一軟,太子府中,豈是他們能救出來的。

  「明天將墨香送到莊子上,這些事你別管了,我總不可能為了她,把一家子搭上去。」林如海見賈敏還想說話,抬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顯然是已經有了主意。

  若是他弟弟在別處,林如海也許還會動一動腦筋,可若是太子府,他便知道,這不是什麼交換,只是一個圈套。甚至,連墨香都不知道的圈套。

  賈敏還是追加了一個會接生的嬤嬤到車隊裡,訕訕對林如海道:「沒別的意思,萬一呢。」

  等黛玉發現家裡已經沒有墨香這個人的時候,便知道,這事件已經解決了。

  看著父母,看著弟弟,她抿起嘴笑了。

  脆生生道:「弘雲阿哥說他添了小弟弟,我把前日得的那盒陶人給他玩吧。」

  這盒陶人做的精細,是黛玉最喜歡的玩具之一,賈敏解決了憂心事,倒是少有的露出了思索之意,「黛玉很喜歡弘雲阿哥啊。」

  「是啊,他對我好。」黛玉笑了,又指了指景玉,「也對弟弟好。」

  「祖母家的寶玉哥哥也是極好的,若是見了我們黛玉自然也是歡喜的。」賈敏下意識的幫寶玉說起話來,說完又覺得可笑,幾歲大的小兒又知道什麼了,自然是見過面,一塊玩過的就覺得好了。

  林如海是知道賈敏心思的,本來不覺得什麼,可是回頭看看兩家的走禮。賈府的回禮雖然挑不出錯,也可僅此而已。

  反觀人家十三爺的回禮,就走心多了。黛玉生日的時候,弘雲阿哥還特意親手畫了一冊手卷,繪了金陵十五的燈會。小孩子的手筆,當然談不上技藝,只這份心卻難得。一直到現在,姐弟倆都常常打開手卷,一邊看一邊猜測金陵的繁華熱鬧之景。

  再看看夫人所提的寶玉,說起來比黛玉還要長一歲,到如今也沒見過一件親手買來的東西。夫人就是再提,女兒怕也沒什麼感覺。所以說不管什麼事,不看說,就看比。這一比,就什麼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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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回娘家

  一大早,賈敏便接到了金陵賈府的來信,高興的一整天唇角就沒下來過。

  「黛玉,你有新嫂嫂了。璉二哥哥去歲定下了你二舅母娘家的侄女,如今成了婚,你外祖母喜歡極了這個丫頭。」賀禮早送過一回,當時也沒這般高興,估計是聽到母親說喜歡,便跟著高興了。

  「不然,你帶著孩子回去賀一賀,也住些時日。」林如海忽然說出的話,把賈敏嚇了一大跳。

  「老爺。」抬頭不解的看著他,哪有老爺還在任上,她帶著兒女便跑回娘家的,又不是近,來回一趟要二三個月呢。

  「回去吧,好好玩一玩再回來。受了這麼多的委屈,該說的就說。」林如海又加了一句,賈敏心知肚明,這是需要她回去造勢了。

  黛玉心裡想的卻是,這是天意嗎?怎麼沒有喪母也要去金陵,入那個她一點也不喜歡的賈府。

  只有景玉什麼也不懂,聽到要出門坐船,反而開始期盼起來。覺得能出門就算是了玩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邊了。

  「好。」賈敏點了頭,便開始收拾行裝,半點不囉嗦。

  為了怕耽誤孩子們的學業,先生也跟著上了船,一家老小,帶著賀禮便往金陵而去。

  黛玉站在船頭,倒也感慨萬千,至少,她現在不是孤單一人上路。賈府早派了人站在碼頭候著,一見人來,立刻撲上來相見,一通姑太太,表小姐表少爺,叫的那是一個親熱。

  「好,都好,老太太好嗎?大哥二哥都好嗎?」賈敏明知人人都好的,還是忍不住一個個的都問一遍。

  得知都好,坐上馬車,黛玉和景玉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邊,往賈府而去。

  「快看,那就是你們的外祖家。」賈敏的聲音裡掩不住的興奮,黛玉恰時問道:「我們要住在外祖家嗎?」

  「對啊,外祖母肯定給我們收拾好了。」賈敏一點也沒猶豫,都回金陵了,為什麼不住娘家,反正老爺又不在。

  「哦,那我能請弘雲阿哥來玩嗎?」黛玉捅了捅景玉,這話早在船上教過了,景玉的胖臉被姐姐一戳,就問道。

  「當然可以。」賈敏半點不以為意的樣子,讓黛玉在心裡淡淡一笑,母親啊,是時候該讓你好好睜眼看看賈府的牛鬼蛇神了。

  黛玉不是真正的林黛玉,看到賈府的雕樑畫棟還是小小吃驚了一下,一個早已遠離權力中心的國公府,居然還講這麼大的派場,也難怪賈敏提起娘家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母親。」走在黛玉前頭的賈敏,快走幾步,撲入一個鬢髮如銀的老婦人懷裡。

  「我的兒,可算是回來了。」賈母對自己唯一的嫡女自然滿心疼愛,兩個外孫,上前甜甜一聲,「外祖母。」

  叫的她的心都要化了,放下賈敏,一手摟一個,心肝肉兒的叫個不停。

  「有了黛玉和景玉,母親就不疼我了。」賈敏打趣,眼裡淚光閃閃。

  「傻話。」賈母也是淚光盈盈,眼見母女倆就要抱頭痛哭,眾人皆勸,「姑太太難得回來一趟,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對對,大喜事,快,讓孩子們見見大舅母和二舅母,還有珠大嫂子和璉嫂子。」賈母這才想到屋裡還有其他人都站著呢,趕緊指了人給黛玉和景玉認識。

  不多日,一溜穿著一樣釵環裙襖的小姐們進來,兩相廝見。互相都有些好奇,打量之餘,便只抿了嘴兒笑,足見善意。

  黛玉心道,恍若神仙妃子的鳳姐這回到的倒是挺早。大約一個孩子的面子無所謂,賈敏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說話間,便僕婦道:「寶二爺來了。」

  「寶玉,快快,叫他到裡頭來,他姑母和表弟妹們都來了,孩子們正好一塊親熱親熱。」

  黛玉還以為晚飯時才能得見的賈寶玉,就這麼提早了半日,沖到了她的面前。

  憑心而論,賈寶玉賣相不差,甚至是相當的好。的確是一位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雙目含情的貴公子。

  「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黛玉正要開口,想來個先發制人,這頭寶玉人還沒跟前,已經嚷嚷了出來。

  黛玉撫額,又來了。賈母笑吟吟假意嗔道:「又胡說,你何曾見過她。」

  一番面善之言,不僅哄得賈母笑呵呵,就是賈敏也笑的直拍胸口,端的是開心極了。

  「妹妹在家讀什麼書。」寶玉半點不認生,一下就擠了過來,挨著黛玉問道。

  「正在學千字文,年後便要開始教四書了。」黛玉含笑看著他,寶玉大概沒想到她真個在讀書,一噎之下,隨口就道:「讀這些俗書有甚趣味,改日送妹妹些好書,妹妹一讀便知,那才是有趣呢。」

  黛玉笑不可吱,揚著小臉便道,「可不就是俗書,父親就是讀了一輩子俗書,當了一輩子俗人呢。還是寶二哥雅致,以後定能光耀國公府的門楣。」

  寶玉一楞,眾人也都楞了,賈敏趕緊上前拉了一把女兒,「小人家家,半懂不知的倒最愛計較。」

  「唉呀呀,看我這糊塗的,姑太太一路又是行船又是坐車,早累壞了。就是大人不累,孩子也累了。趕緊下去休息片刻,晚上吃飯,再好好聚聚。」鳳姐第一個站出來,聲音明快,笑容可鞠。

  「唉呀,黛玉這丫頭我一見就喜歡,不如安置到碧紗櫥,倒好在我眼前看著。」賈母唉呀呀的只不依賈敏將黛玉帶走。

  黛玉往賈敏身後一躲,不用人問,也知道是不情願了。眾人又勸,「孩子小呢,知道外祖母疼她,也要慢慢來。」

  「也是我太心急,罷了,快帶下去休息。」賈敏松了口,一行人下去時,景玉早倒在奶娘懷裡睡的吐泡泡了。

  「這丫頭,在家裡半點不顯,怎麼到了外頭這般嘴厲,這可是你外祖家。」路上不好說話,到了院子裡,賈敏低聲斥道。

  黛玉冷笑,「人家當著我們做子女的面罵父親,若是不說話,您是想人家把我們當傻子還是當軟杮子呢。」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小心眼,你表哥肯定不是這個意思。」賈敏急道。

  「就算表哥說的時候不是這個意思,我反駁了,他也該明白了,當時就該道歉。結果娘看看,有一個認為他說錯的沒有。」黛玉嘴一撇,心想你就包庇吧。反正你眼裡娘家最好,娘家的侄兒天下第一。

  「畢竟是小的,慣壞了。快別笑了,誰家孩子跟你一樣心竅玲瓏。」賈敏見女兒還在笑,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寶玉論輩份下頭還有侄兒賈蘭,論兄弟,下頭還有更小的賈環。最小未必,慣壞了倒是一定的。

  想到這裡,輕輕彈了女兒一下,「你呀。」到底沒有再替娘家人辯解。

  黛玉也不指望她一二日便能轉過心思來,聞言也去了後頭洗漱,還沒躺下就聽說十三爺府上派了婆子來。

  賈敏趕緊讓人進來說話,僕婦十分知禮,一臉笑的行了蹲禮道:「我們福晉知道林夫人帶著孩子們回了,想請您明天帶了孩子去家裡坐坐。」

  「福晉客氣了,我們景玉還特特買了些小玩意兒,在後頭箱子裡,準備明天就給弘雲阿哥送去呢。」

  「那感情好,弘雲阿哥知道您家的小姐少爺要來,從上路就開始念呢。」

  「謝弘雲阿哥掂記了。」賈敏把明天見面的時間定下來,身上有些乏便打算睡下。結果剛脫了鞋,就聽蘇嬤嬤道:「周瑞家的來了,說二舅爺想見夫人和兩個孩子。」

  去見二哥賈敏當然是歡喜的,但是一看,兩個孩子早換了衣裳睡下,便穿了鞋,獨自去見二哥。

  「幾年未見,妹妹氣色倒好,兩個孩子呢,怎麼不來見見。」賈政笑著問道。

  「怕是睡下了,到了晚上自然能見。」王夫人笑著,親手給賈敏端了茶。

  「聽說十三爺府上派了人管事嬤嬤過來。」王夫人知道老爺最好面子,乾脆自己問道。

  賈敏失笑,居然是為了這點小事,就把她叫來。進門的時候一家子都在,她便沒有多想,只想著兩位元哥哥各有事務,恐怕晚上才能得見。感情賈政明明在家,卻沒說要見見自己這個妹妹。聽到十三爺府上有人來,倒趕緊要見了。

  「不是什麼大事,十三爺以前到揚州辦過差,弘雲阿哥和景玉十分投緣,聽說我們來了,邀景玉去玩呢。」賈敏一個哈欠沒有忍住,用手掩住打了一個,王夫人趕緊扶起她。

  「看我們老爺,一聽妹妹回了,趕緊要見,要我說休息好了,以後多少話說不得。」王夫人親自攜了她的手送她回去。

  轉頭回來便對賈政道:「還是親妹妹呢,連你都瞞著,妹夫好好的在任上呆著,怎麼忽然回了金陵,回來也罷了,第一天呢,就有阿哥福晉來請,這事,可不一般。」

  「十三爺身上沒差事,又是個光頭阿哥,我看呀,是你想多了。」賈政聽到孩子之間的事,已經沒了興趣,直怪王夫人小提大作,一甩手回了書房,他還有學問要做呢。


第20章 坐客

  當天晚上的家宴,濟濟一堂給賈敏接風,黛玉也將從揚州帶回來的小玩意一一送給姐妹們。

  王夫人挾了一筷子醃的胭脂鵝脯,黯然道:「這是元春最喜歡吃的,看到你們姐妹一處,就想到她,實在難忍。」

  「宮裡什麼吃不到,二嬸娘儘管放寬心。」鳳姐第一個站出來替她搭腔。

  黛玉可不認為她是憑白喊這一嗓子,頭一歪道:「咱們家又不是包衣,為甚要送姐姐去宮裡。」

  王夫人臉都快氣歪了,卻又不敢當著賈母的面發作,只能捂了牙,恨恨道:「都是命罷了。」

  她開了這個引子,的確是想引的賈敏談下去,可沒想到黛玉一句話把她的臉面直接打掉了。偏她又是個孩子,打不得罵不得,只能捂了嘴說牙痛,提前退了席。

  賈母冷眼旁觀著,她是知道自己女兒的,絕計不會教出這種話來。這個外孫女,倒是比她母親強的多。可是太強了,他們寶玉會不會受欺負。看向自己的寶貝孫子,正癡癡看著黛玉,半點不知剛才發生的事。

  王夫人一走,席間雖然還熱鬧著,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刻意在賈母面前粉飾太平呢。賈敏臉上發燒,卻不能在席間喝斥,好容易散了席。也不賴在賈母處說悄悄話了,拎了黛玉就往回走。

  「說,這話是誰叫你說的。」第一天回娘家,怎麼就鬧出這種事來,誰會去怪一個六歲的孩子,還不是認為是她授意的。

  「我有一句說錯的嗎?國公府的大小姐,送到宮裡給人當使喚丫頭,娘不覺得丟臉,我還覺得丟臉呢。」黛玉理直氣壯,又不是皇宮甄選逃不過去,自己主動送上去,還不讓人說了嗎。

  「什麼使喚丫頭,是女史。」賈敏的辯解蒼白無力。

  黛玉看著她笑,在一個皇權至上的朝代,哪怕就是入了閣呢,不也是供皇上使喚的嗎?頂著個女史的名,就不是使喚丫頭了?

  「可你怎麼能這麼駁二舅母的面子。」送元春入宮,是賈敏去了揚州以後的事,她也是接了信才知道。當時很在心裡埋怨了幾回,又不是破落戶,送國公府的嫡長孫女入宮這種事,怎麼做的出來。

  當時還道是家裡商議的結果,何況木已成舟,她也不好多說什麼。但今天看來,這事定于母親無關,倒像是二嫂一個人的決定。對親生女兒尚且如此不慈,改日黛玉……

  賈敏想到私下與賈母的默契,心中一跳,二嫂這個人實在不好相與。

  「明日去十三爺府上,你……」

  「我會乖乖的,娘放心。或者,你想我給弘雲阿哥透露點什麼。」黛玉很是乾脆的介面。

  去阿哥府上搗亂耍心眼,她還沒這麼大的膽子。賈府是個例外,因為她就是要破壞賈府在母親心中的形像,也要破壞自己在賈母心中的形像。特別是王夫人,她本來就不喜歡黛玉,如今只會更不喜歡。這一點,正合她意。

  換賈敏呆住了,她開始有些零亂,女兒六歲了,不對呀,才六歲。她六歲的時候在幹什麼,已經記不得了,但可以肯定,她六歲的時候才沒有這麼多的心眼。

  黛玉睡下後,賈母身邊的鴛鴦親自過來,請了賈敏過去說話。

  他們說了什麼,黛玉無從得知。只知第二天一早,他們院裡的下人又換了。好幾個都眼熟的很,像是在賈母的院子裡見過一般。

  給十三爺府上的禮物裝了滿滿一車,十三福晉兆佳氏連道客氣。賈敏只笑,「您看了就知真不是客氣,我們黛玉在路上指著船家進上來的蔬果說鮮嫩,吵著要了二筐給弘雲阿哥嘗鮮。滿滿一大車,盡是些不著調的東西,若不是她父親縱著她,又知道您為人和藹,我是不敢送這些來的。」

  雖是第一回見,賈敏卻將分寸把握的極好,一下子消化了生疏感,讓兆佳氏大笑起來,「那感情好,我家這兩位大爺最是喜歡不著調的,可算有人投了他們的緣了。」

  弘雲站在兩位夫人身邊,早和黛玉還有景玉擠眉弄眼,腳癢的都快把地磚給刨平了。

  「我們大人說話,孩子們聽著也無趣,弘雲,帶林家妹妹和弟弟出去玩吧。多帶著人看著,仔細別磕著碰著,這可不比我們家裡的混世魔王,皮厚。」

  兆佳氏發了話,黛玉和景玉都拿眼看向賈敏,賈敏自然點頭,「去吧,聽弘雲阿哥的話,別胡鬧。」

  三個孩子團團作揖,一個牽一個的出去。兆佳氏看了眼熱,「怪道我們家爺從揚州回來就說家裡缺個女孩,別說我們家爺,就是我看了,也恨不得搶回來才好。」

  這話就說的有些露骨了,賈敏有些一楞正不知要如何回答,兆佳氏已經轉了話題。就好像剛才的只是錯覺,她只是羡慕林家有個女兒而已。

  「你們回來長住嗎?」弘雲已經九歲了,頗有些小大人的模樣,臉龐也開始脫去稚氣,有了小小少年的樣子。

  「應當不會,父親還在揚州呢。」黛玉搖頭,指了景玉道:「他到了揚州病了好幾場,母親說帶他回來好好養一養。」

  病了還要長途跋涉回金陵,弘雲不解,卻識趣的沒有多問。黛玉指了景玉身邊的丫鬟道:「你叫什麼來著,趕緊拿帕子去給景玉擦擦汗。」

  丫鬟依言而去,弘雲失笑,「景玉身邊的丫頭你都不記得名字。」

  「也不是不記得,主要是老換。」

  「換人不換名字不就得了。」弘雲打趣道。

  「對啊,我怎麼這麼笨呢,還是弘雲阿哥聰明。」黛玉做恍然大悟狀,前頭的景玉朝他們招手,弘雲帶著黛玉笑眯眯的跑了過去。

  「弘雲哥哥也來我們家玩吧。」景玉熱情的邀請。

  「好啊,你到時給我下貼子。」弘雲答應的很爽快,還拍著胸脯說,「到時候帶你出去逛街,看天橋下的雜耍,還有戲臺子上唱的百戲。」

  說的景玉眼睛都亮了,蹦著高的去抱弘雲,弘雲彎下腰,拿額頭抵到他的胖臉上俯著耳朵說絕對不會反悔,這才讓景玉滿意。心滿意足的倚在他的腿上,胖乎乎的小圓臉揚的高高的,笑起來,讓人的心都化了。

  這樣可愛的景玉,就算不是自己的弟弟,想到有人要傷害他,就覺得難受。如果換了是家裡人,該心疼成什麼樣啊。想到這裡,弘雲便道:「他這一路走過來,身體要不要緊,我讓阿瑪請個御醫給他開點調理的方子。」

  「又是御醫啊。」黛玉撇了撇嘴,搖頭道:「揚州原也有回來養老的御醫,水準不過爾爾,幸好沒信他們。」

  御醫的水準還是有保障的,聽黛玉說的卻是連個孩子的發熱之症都診錯了,弘雲直冒白毛汗,只想趕緊告訴父親,替林家討個平安符。

  賈敏和福晉從揚州的風土人情聊到金陵最近流行的頭飾和栽衣,相談甚歡,賈敏也適時叫回兩個孩子提出告辭。回去的路上,景玉趴到賈敏的腿上睡著了。

  黛玉輕聲道:「弘雲阿哥說請他阿瑪出面,給景玉請個御醫調理身體。」

  「是要好好調一調,倒不用勞動阿哥,拿你祖母的貼子去請就是。」賈敏輕拍女兒的手,知道她心裡明白。

  看看馬車裡,只有金嬤嬤,便放心的開口道:「家裡的許多事我和你爹從來沒當著你的面說過,可你也能猜出來,可見是個聰明的。你爹擔心和你弟弟的安全,這才讓我帶著你們回金陵。娘看出來了,你不喜歡外祖家,可至少你外祖家不會有人想要害我們。」

  「女兒知道了,以後注意就是。」黛玉低下頭,輕輕摩挲著景玉毛乎乎的小腦袋,小聲說道。

  十三爺的府上,聽到林家送的禮裡頭有兩筐鮮嫩的蔬果,大笑道:「這可不全是給我們的,分一筐給四哥送去,說是林大人的家眷送來的。」

  「你又知道。」福晉笑了拿帕子給他擦手,又招了弘雲過來。

  「快給阿瑪說說,今天跟林妹妹說了些什麼。」十三爺心情很好,伸出兩根手指在兒子的腦門上正準備彈下去,就見弘雲身子一矮,躲過了。

  眼看父子倆又開始打鬧,福晉不得不鎮住場子,「要擺飯了,跑來跑去,成什麼樣子。」

  「我說了那麼多的話,哪裡還記得。」弘雲抓了一塊棗泥山藥糕塞到嘴裡,一臉無賴的說道。

  「臭小子,那林妹妹說了什麼,總記得吧。」十三爺想拿個什麼去砸兒子,可是桌上除了碗就是碟,只得作罷。

  「這個倒記得。」弘雲將黛玉所言一一道來,然後從身後抱住父親。

  「阿瑪,景玉太可憐了,幫他找個好的御醫看看吧。」

  「居然會有這種事,林夫人可一點也沒跟我提。」福晉大驚,難怪年不年,節不節的把老爺一個人丟在揚州,自己帶著兒女回了娘家。

  原來,真的是躲難來的。


第21章 又何必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十三爺把兒子一手撈到懷裡,趁機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氣的弘雲大喊一聲阿瑪,氣哼哼的不肯理他。

  「好了,說正事呢,又撩撥他。」兆佳氏分開他們父子,有時候真懷疑自己養了兩個兒子。

  「這事你們知道就行,別管了。」十三爺吃完飯,難得認真了一回。兆佳氏還沒來得及點頭呢,十三爺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

  不由氣結,「說一句去哪兒會死嗎?」

  「四哥四哥,那筐蔬果吃著可鮮嫩。」十三爺此時勾在人家府上的書房窗臺外,露出一顆腦袋朝裡問道。

  「尚可。」

  「那就是吃了咯,吃了人家的東西就要領人家的情。林家投誠了,四哥怎麼說。」

  「什麼投誠,又不是交戰雙方,遲早有一天你要毀在這張嘴上。」四爺面容肅然,看向十三的目光卻帶著溫暖。

  「要說我,太子哥哥實在是……」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一個上位者偷偷摸摸對付一個幾歲的孩子,不光下作,而是讓人瞧不起。

  「嗯,林如海必然也明白了。」之前林如海也好,他們也好,只當是與朱辰之間有齷蹉。可現在看來,沒有太子的首肯,朱辰哪裡做得到這一步。朱辰的嫉恨是小,太子想拿下揚州巡鹽禦史的官職是大。

  「貪得無厭,他以為皇阿瑪會讓他如意?」十三爺一臉嗤笑。

  「十三,慎言。」四爺歷來謹慎,聞言立刻喝止道。

  「這件事,你別管了。」四爺還未說完十三已經一臉笑意,「我來說,就是為了聽這句話的,既然聽到了,那我走了。」

  「滾滾滾。」四爺一時為之氣結,抓起桌上的一隻狼毫就朝他扔了過去。

  「謝四哥賞。」十三就象一隻頑猴,一個轉身接住狼毫,往懷裡一收就恬不知恥的打了個千,怕人搶似的,頭也不回的跑了。

  書房傳出爽朗的笑聲,送湯水的下人一臉驚訝,他們爺,真的很少笑出聲過。

  賈敏回京,四處宴請不斷,無論是閨閣好友,還是林如海同僚的家眷,但象之前那些言語,無論是黛玉還是賈敏,再未提一言。好像真的就是離家久了,回來看看母親一般。當然,還有一件事就是為景玉尋訪名醫,調理身體。

  誰也沒有想到,最後是皇上親自下令吩咐御醫來榮國公府,替林景玉調理身體。

  王夫人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拼命攛掇賈政,「明明可以搭上通天的梯子,憑什麼不能提拔一下我們元春,那也是她的親侄女。」

  「你們女人的事,我怎麼好插嘴。」賈政也有些意動,沒想到皇上居然會這麼給林家面子,看來林如海聖眷正隆。

  「老爺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好妹妹什麼時候給過我好臉色。元春要是能有出息,難道好處還能是我的嗎?」王夫人為什麼要把嫡長女送入宮中,她從來不覺得是自己心狠,她明明是為了老爺和寶玉著想。

  賈母再喜歡二房,王夫人也明白,只要大房的人在,這爵位就落不到他們的頭上。哪怕賈母的心偏到天邊去了,除非大房忤逆,否則他們沒有一絲機會。

  只有元春有了出息,才能打破這個僵局。進可染指爵位,退至少可以給寶玉一個前程。

  否則賈母一死,榮國府哪裡還有他們的立椎之地。她為了這個家,做了多少算計,未雨綢繆到了如此地步,可卻沒一個人領她的情。想到這裡,胸口就悶的發痛。

  「哼。」賈政冷哼一聲,終究沒有再說更多。以王夫人對他的瞭解,自然就是應下了,只是抹不開臉面而已。

  賈敏此時正陪坐在屋內,看著御醫給景玉拿脈,拿完脈又問了幾句飲食和平時的習慣,看出賈敏的緊張,微笑道:「小公子體質的確有異,但這兩年調理得當,已經好了許多。我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夫人實在不必憂心。」

  「多謝大人。」賈敏雙手合什,顯然是真正放心了。

  御醫想了想,提筆道:「小公子年齡還小,真要吃什麼藥丸,恐怕不喜。倒不如開幾個藥膳方子,食補倒比藥補更合適。」

  「您請。」賈敏自然歡喜,這的確更好。

  送走御醫沒一會兒,賈政就派人喚了賈敏過去說話。

  「可需要什麼名貴藥材,讓你嫂子開庫去拿,家裡多少還是存了些東西的。」賈政自然一開口就是問景玉的情況。

  「還真有些事要麻煩嫂子,御醫開的是食補的方子,想在院子裡立個小廚房,給他做起來也方便。」賈敏想了想,說道。

  「這個簡單,我一會兒讓她辦。」賈政一聽這種小事,趕緊應承下來。

  「看來,皇上對姑爺很是看重啊。」賈政感慨了一下。

  「皇恩浩蕩。」賈敏心想,十三爺還真有些本事,不知用的什麼管道,這麼快就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裡。這會兒太子應該知道了吧,不知道會不會氣炸了肺。

  「那個,我是說,你需不需要進宮給娘娘謝恩。」賈政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我倒是想謝恩,也要娘娘肯見我才行。」一般來說,賈敏的身份還不夠格讓後宮裡的娘娘召她入宮。

  「你不是跟十三爺府上很熟嗎?十三福晉進宮的時候,你可以跟她一起進去嘛。」

  這,賈敏有些搞不懂二哥的意思了,這麼迫切的想讓她入宮,到底有何意義呢。

  賈政對上妹妹探究的目光,老臉一紅,「你嫂嫂想知道你侄女在裡頭好不好。」

  「哦」一聲,賈敏明白了。

  大張其鼓就為了去看一眼,她顯然是不相信的。但是想到元春,心裡頭已經軟了。

  「我和十三福晉的關係其實沒有那麼熟,但是可以多處幾回,試試有沒有這種機會。」

  「好好,我就知道你還是我們的大妹妹。」賈政很高興,卻沒注意到賈敏臉上的一絲不自在。

  這意思是不是,如果不幫忙,就不是你們的大妹妹呢。賈敏問不出口,藉口照看孩子,退了出去。

  「娘去了榮禧堂?」黛玉在自己的屋裡寫字,見到賈敏回了,迎出來問道。

  「對,你二舅找我說說話。」

  「不是大舅嗎?」黛玉像是隨口一問,賈敏卻知道,這丫頭又來了。

  「黛玉,這裡是你外祖母家,外祖母喜歡二哥二嫂,讓他們住的近些,也方便伺候老人家。」

  「原來外祖母家裡的丫鬟都是擺設用的,昨兒還聽說外祖母跟前的鴛鴦姐姐如何得用,今兒就成了二舅舅和二舅母伺候了。」把大房擠到一邊,二房住到正房,也只有賈家自己不覺得,但凡講點規矩的人家,哪裡看得上。

  「黛玉。」賈敏提高了聲音,已經有些惱了。

  「先生說當今聖上最重規矩。」黛玉也不多說,擱下這一句便藉口讀書出去了。

  只留下賈敏跌坐到圈椅裡,當今聖上最重規矩,太子廢而後立,賈家讓二房雀占鳩巢住進榮禧堂。一個六歲的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賈家人卻猶如一葉障目,視而不見。

  事實上,賈府遠離權力中心久矣,早已失去了該有的敏感和多思,一味依著自己的性子為所欲為。賈敏站了起來,也許,她應該提醒一下母親。

  「夫人,剛才聽鴛鴦姑娘說,明兒把咱們院裡的炭撥過來,光銀霜炭就有二百斤,還說不夠再支。」金嬤嬤進來,報著事項。

  賈敏一笑,「母親疼我。」想起家中當姑娘時的日子,那時賈府比如今還要豪奢。

  可是臉色隨之一緊,出嫁十幾年,她早不是閨閣時不知柴米油鹽的千金小姐。別說象賈府這般花用,就是她覺得很是節儉度日的林家,在外頭也是多少人羡慕的富貴人家。

  金陵城中,天子腳下,天潢貴胄,真論起來,國公府又算得了什麼。卻奢靡至止,想到這裡不說汗出如漿,也有些背生涼意了。

  看向金嬤嬤的臉色,更是變了模樣,眼眸裡帶出了一絲詢問。

  金嬤嬤眼皮一垂,慢吞吞道:「老奴看老太君行事頗有些隨心而為,闔府也無人敢說一個不字,夫人又何必。」

  你已是出嫁女,沒有嫁出去的女兒再回頭管娘家事的。更何況,外人都看的分明,賈府如今之勢全是賈母縱容之果,勸,怎麼勸?勸她不要寵愛二房,不要寵愛寶玉?

  難道要讓富貴榮華了一輩子的老太君,到了晚年去節儉度日,雖然這個節儉要打上一個問號。但無論如何,沒人敢勸,也沒人有把握勸得動。

  賈敏雙腿乏力,金嬤嬤扶她上榻,「夫人累了半日,不妨歇歇吧。」

  「好。」賈敏此時心中彆扭,也不想看她,把臉轉過一邊,聲音已然哽噎。

  金嬤嬤壓住心中歎息,退了出去。她不是賈敏的陪房,是林家的家生子,世代跟著林家人。若不是關鍵時刻,她斷然不會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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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阻止

  黛玉雖在自己房中,卻留意著外頭的動靜,看到金嬤嬤退出來,又看到蘇子輕手輕腳掩上門,便知道賈敏應該明白了。

  如果她記得不錯,今年年底便是二廢太子之時。他們只要抗到太子倒臺,便再無壓力。之後只需對十三爺保持善意,想必四爺上臺,林家也不會受到波及。

  她哪裡知道,林如海已經靠著五萬兩銀子的買路錢,上了他們的船。還在歡喜的算計著,林家是不是無憂。

  想到十三爺,黛玉心中一滯,也不知十年圈禁究竟是真是假。再三算計,也只能歎息一聲,皇家之事,她無能為力。

  弘雲果然在幾天後如約到賈府坐客,雖然才九歲,卻因為從小習武的原因,比一般人高出半個頭,板正了身子,頗有皇子威儀。

  到了賈府自然要見過老太君,黛玉有些緊張,生怕老太君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可她一句讓景玉好生招待,便再無下文。倒讓黛玉生出了愧疚之意,杯弓蛇影到了這個地步,實在好笑的很。

  「妹妹你送的瓜果蔬菜,父親吃著很好,又記得皇伯伯喜歡清淡的吃食,就送了一筐過去。」

  黛玉一怔,趕緊道:「不值當什麼,還勞你記到如今。小廚房裡做了碎金枝,是我自己鼓搗出來的方子,不妨嘗嘗。」

  「就是桂花蜜釀果子,不過我姐姐新制的,味兒聞著更好,先生都說好。」景玉找到了契口,兩個人就著吃食一事,聊的熱鬧。

  黛玉落後一步,心情有些複雜,到底是皇家的孩子,九歲已經懂得許多事了。他特意提到的皇伯伯,肯定是四爺無疑。那麼他告訴自己,是說他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並轉答了嗎?

  不管怎麼說,自己示好的舉動別人收到了,這是極好極好的。黛玉一想,也不琢磨了,去給他們張羅場地練箭。

  上回他倆可說好了,弘雲來教景玉射箭。弓箭是弘雲帶來的,草垛是沉香一早吩咐小廝給紮好的。黛玉自去廚房,盯著裡頭的人做了桂花蜜釀果子,自己嘗了沒問題,這才端了送去。

  沒想到,她剛去,寶玉便去了,後頭的丫鬟襲人親自端著一盒四色果子,想來也是借著送吃食來打個招呼。

  是王夫人硬逼著寶玉來的,賈母也默許了。只有寶玉自己,並不樂意。看到黛玉妹妹在場,自個湊到她身邊坐下,吃著黛玉給他的桂花蜜釀果子。

  喁喁細語道:「要說這花裡頭,唯有桂花的味兒最甜。收集起來晾乾了,製成香拿來熏衣服最為合適。」

  黛玉有些無語,她是個活的不算精細的人,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時代,外頭裝的淑女,裡頭還是個大咧咧的芯兒。乍然聽到一個男人跟她講什麼熏香,頓時湧起無力感,她要怎麼接這個話呢。

  總算明白,什麼叫話不投機半句多。

  「妹妹平時喜歡用什麼香呢,金陵最出名的幾家制香的鋪子用的都是幾百年的老方子。我倒是喜歡新方子,經常有出人意料的香味出來。」

  更不知道要怎麼接了。

  「妹妹平日喜歡做些什麼消遣?」寶玉再接再勵,並不氣餒,大概對於女人,他天生就有很好的脾氣吧。

  「練字,畫畫。」黛玉只回了這四個字,寶玉卻咧開嘴笑了,只覺得自己的誠心終於感動了妹妹,讓她不再生自己的氣了。

  原來,他一直還記得因為讀書的事,黛玉嗆了他幾句。他倒不覺得受了冒犯,只覺得自己唐突了佳人,十分不安。這會兒,願意聽母親的話送吃食過來,全是因為可以和黛玉說話而已。

  至於弘雲阿哥,一個練武的莽夫,在他眼裡,哪兒有林妹妹來的可愛。

  看到景玉停下來了,黛玉走了過去,親自接過汗巾去擦他額頭上的汗。寶玉也跟了過去,和弘雲見禮後,聽著景玉興奮的說著弓箭,寶玉完全不知道如何插話。

  「今天日頭有些大,別在外頭曬著了,正好口渴了,找個地方坐坐喝杯茶吧。」弘雲瞧見黛玉的臉龐都有些微紅了,收起弓,拍拍景玉的肩頭道。

  「好。」景玉不舍的看了一眼草垛子,還是放下了弓,乖乖牽住了姐姐的手。

  「對對,喝茶好。我讓襲人把去年存的雪拿來,咱們煮茶吃。」寶玉松了口氣,就該斯斯文文的嘛,品品茶聞聞香,豈不快哉。

  「不用了,我讓廚房準備了果茶。」黛玉自製的果茶,其實就是果汁,取水份大的水果搗出汁,再拿紗布濾掉果渣。幾種水果汁混在一起,再加入牛奶調味。

  再配上幾塊鬆軟的糕點,是景玉最愛的下午茶點。

  一行四人到了他們住的院子裡,廚房掐著點將果茶和糕點端出來。寶玉和弘雲就是第一回喝,俱是贊這個主意極妙。

  「過段時間皇瑪法要去熱河,我要是能跟阿瑪一起去就好了。」弘雲提起熱河真是眉飛色舞,能打獵能騎馬,還有比這更好的日子嗎?

  「熱河啊。」黛玉臉色一白,如果她記的不錯,太子就是皇上從熱河回來就立刻廢掉了。到底在熱河發生了什麼,她不清楚,只知道,這種熱鬧最好不要往前湊。

  說是沒法提醒,可真的事情到了眼前,黛玉忍了半天,還是沒能忍住。

  寶玉聽到這些越發沒了趣味,想插嘴又插不小,耷拉著腦袋藉口去陪祖母,退了出去。

  他一走,黛玉總算把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你真的想去嗎?可我怎麼覺得,還是不去為好。」

  黛玉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立場任何理由阻止他,這個年齡更不可能站在時局的角度去分析,只有仰了頭,「我們還不知道能呆幾天,你答應過帶我們去逛街看百戲,還去溫泉莊子裡跑馬呢。」

  景玉一聽,立刻學著姐姐,仰著頭,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臉期盼的看著他。弘雲看到姐弟倆,一模一樣的表情看著自己。一下子著了慌,這可怎麼招架的住喲。

  「我,我……」一張臉憋了個通紅,最後一咬牙,「我不去就是了,留在這兒陪你們。」

  反正熱河年年可以去,但是林家姐弟可不是年年都會回來。弘雲心裡淌著血,還在拍胸脯保證。

  弘雲不去,不代表十三爺也不去啊。可黛玉實在是沒辦法了,她能仗著年齡小拿話擠兌弘雲,讓他履行諾言。但總不可能跟十三爺也玩這一套吧,無論怎麼想,她也沒機會留下十三爺,除非皇上不叫他跟著。

  寶玉一走王夫人就知道了,派人把他叫了去,一開口就問,「怎麼弘雲阿哥還沒走,你就先走了?怎麼,他們給臉色你看了。」

  王夫人還是心疼孩子的,一看寶玉情緒不對,追問道。

  「沒有,就是說不到一塊去。」寶玉低頭用腳尖踢著地面。

  「說不到一塊就學著說到一塊,景玉比你還比兩歲呢,怎麼就能說到一塊了。」王夫人也是納悶了,弘雲都九歲了,如果和他們年輕差不多,還好說是玩伴。可明明跟林家的姐弟一比,差著歲數呢,年紀越小,這差著歲數的區別越大。

  他們到底是怎麼玩到一塊,聽說還通信送禮物。思來想去,王夫人確定,這一切都是林如海和賈敏教的。

  心裡腹議這一家人為替孩子鋪路,又笑話選也不選個有前途的,十三爺又不是皇子裡特別出挑的。等以後新皇上位,一排兄弟,他還不知道要往哪兒靠呢。

  想到這兒,氣倒是順了,「去陪你祖母吧。」

  「是。」聽到去陪賈母,寶玉倒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弘雲走的時候,和賈敏打過招呼。是景玉和寶玉親自送他到門口的,晚上賈敏陪著老太君吃飯的時候問道:「家裡幾個侄子,平日裡做著什麼差事呢。」

  實在是送弘雲出門的時候,看到兩個小豆丁,這才驚覺,家裡的男人呢。大哥醉生夢死,輕易不出自己的院門,只關著門胡鬧。二哥身上有差事,但是侄子呢,居然一個不見。

  「璉兒好大一個人了,母親沒想過給他尋個差事。」整日遊手好閒,哪裡是個事呢。聽說當初在碼頭,本該由賈璉接他們,結果船到了,他倒沒了人影。後頭跑來道歉,說是府中有事,急著去處理。

  這種事誰去認個真假,但也可見,的確不象個樣子。

  「哪裡還要尋什麼差事,領著府裡的事呢。整天跑出跑進,也虧了他跟鳳姐兩個,不然一大家子交給誰。」賈母不以為意的揮揮手。

  未來的侯府繼承人,就讓他去管管府裡的內務。賈敏撫額,她開始懷疑,母親真的是在故意縱容吧。再想到賈璉以下,都是一群毛孩子,又覺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還有一件事,想跟母親說,家裡的房子已經收拾好了,過幾天想帶著孩子搬過去。」賈敏看著母親的臉色,小心說道。


第23章 朱家的人

  賈敏說完就後悔了,有些緊張,又有些期盼。 她在期盼什麼,說出來也沒人相信。她希望母親能狠狠罵她一頓,然後強硬的留下她,告訴她賈府還是她的家,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她的手交織在身前,繃的很緊。

  但是最終,賈母只是驚愕了片刻,就開了口,「也是,你有人情要來往,孩子也要待客,既然安排好了,就讓璉兒送你們回去。差了什麼,儘量使人來取,有我在,委屈不了你。」

  雙手忽的鬆馳下來,垂到了身側。

  「是,母親。」賈敏低頭應下。

  林家的宅子和國公府自然不能比,但黛玉很喜歡,想到眼裡含著兩泡淚水給她送行的寶玉,心中微歎。寶玉真的不是個壞人,但他活的太不真實。他要的是珍珠,是無根的水,而自己要的是一雙認清世情的眼睛。

  我理解不了你的真,你也理解不了我的現實,如此,甚好。

  景玉給弘雲送了信,告知了自己家的地址,熱情的邀請他來自己家坐客。兆佳氏聽兒子說林家從賈府搬出來,抿嘴一笑,「林夫人倒是個清醒的。」

  「額娘這話從何說起。」弘雲不解。

  兆佳氏搖頭,「你不是答應了要帶他們去玩嘛,那就去吧。」

  看著兒子雀躍的背影,淡淡一笑。一個沒落的國公府,還上不了她的心。

  兆佳氏自然不會讓自己九歲的兒子帶著兩個更小的孩子單獨出門,叫上了自己的親弟弟關柱陪著。

  關柱是兆佳氏的幼弟,也是唯一的弟弟。兆佳氏的父親瑪律漢連生七個女兒,才在六十歲上頭得了這麼一個兒子,而兆佳氏正是第七女,自幼便因為年歲相近,和這個弟弟關係最好。

  這種事,當然是有事弟弟服其勞。弘雲也和這個舅舅關係極好,一聽是舅舅帶了他們出去,一下就樂瘋了。

  到林家還在反復跟景玉解釋,「我舅舅可厲害了,這世上就沒有他不會的東西。」

  瑪律漢的獨子,簡直是捧著長大的,又不愁前程更不用讀書,當然是想怎麼玩便怎麼玩r。論起玩什麼,皇子皇孫都不如他,畢竟他可沒有一個跟皇上一樣嚴厲的父親。

  所以弘雲發自內心的崇拜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景玉聽的眼睛發亮,就象黑色的寶石,一眨一眨的,帶著膜拜神人的激動神色。

  「那還不趕緊走,可不能讓人久候。」黛玉笑著提醒。

  弘雲見過賈敏,帶了林家姐弟坐上自己的馬車。

  關柱在百戲園定了位子,等他們到了桌子已經堆滿了八色果盤,四色糕點。互相見過禮,黛玉自知他一個成年人,跟他們姐弟倆是沒什麼話可聊的,自覺的帶著景玉乖乖去看戲臺。

  戲臺耍的是雜技,跳火圈頂罎子,這些在現代都是常見的,而且早就有了更好的技術,黛玉沒當一回事。但景玉是第一回見,興奮的手掌都拍痛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直張著大嘴,一會兒笑一會兒緊張的,黛玉倒覺得,看弟弟的表情比臺上的表演還有趣。

  「那不是有位置嗎?」身後有人一指關柱的位置,一行人走了過來。

  關柱一見,起身與他見禮,弘雲沒有起身,只是略略點了點頭。互相問候的時候,黛玉才知道,原來,這個人就是朱辰的兒子。

  朱辰坐下來的理由是聽說百戲園今天有新戲,臨時過來,沒有定下位置。正好看到關柱,就過來蹭個位子看戲。

  黛玉心想,在場的除了景玉,大概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吧。這人要是真是來看戲的,她可以把頭割下來。

  朱小公子的身後,有個小廝,不停的往黛玉的臉上掃去。黛玉還沒說話,弘雲「啪」一聲,把桌上的碟子端起來就往這人臉上扔了過去。

  「沒規矩,往哪兒看呢。」弘雲寒著臉,小廝立刻跪下來,一口一聲饒命。

  「怎麼回事,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了。丟人顯臉,給我滾下去。」朱小公子一張嘴,小廝立刻接了話,「小人不敢,實在是聽到對方是林家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這個時候,不提別人,林家姐弟少不得要接一句,我們林家的人怎麼了。景玉果然要說話,小手卻被姐姐捏住。姐弟倆的默契不是蓋的,景玉立刻閉了嘴。

  黛玉似笑非笑的開了口,「我們林家即沒作奸犯科,又沒貪污受賄,不曾想,在京城還有這般的名聲。不就是父親當年讀書尚可,比過了某些自命不凡的人嗎?怎麼,值得記到如今。」

  一竿子支到了朱辰當年和林如海結怨的事上,弘雲聽小廝又要開口,強勢插話道:「我倒不知道朱家的下人都是這般教的規矩,盯著官家女眷看個不盯不說,還要留下來等著賞呢。那爺今天就賞了他,可好。」

  「來人,掌嘴。」弘雲說一不二,下人早在他開口的時候揪住了小廝的衣領。聽到掌嘴兩個字,伸手就是一通劈裡啪啦,打的他滿臉桃花開。

  第一掌下去,兩顆牙齒從嘴裡和著血飛了出來。黛玉趕緊捂住景玉的眼睛,這可不能讓他看到。

  朱小公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卻沒這個膽子和弘雲做對。太子如今在京城低調的過份,朱家自然跟著夾緊了尾巴做人。

  等掌完嘴,這小廝只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瞅著就要不行了。朱家來人把他架了下去,朱小公子也鐵青著臉告了辭。

  關柱看完這一出好戲,一臉的笑意,「倒比戲臺上唱的還要好聽。」

  「多謝弘雲哥哥維護。」若不是弘雲,黛玉可攔不住這小廝,分明是朱家想好了,要來這裡說話的。

  「別理他們這群瘋子。」弘雲說完又覺得失言,但是看看四周,只有黛玉沖著自己笑,其他人的關注都重新回到了戲臺上。不由抿了嘴一笑,「妹妹別怕。」

  「我不怕。」黛玉笑眯眯的搖頭,到底是皇家子弟,發起脾氣來,果真很嚇人。

  除了這一個小插曲,他們一天都過的很愉快,看了百戲,逛了街。還在外頭的酒樓吃了飯,景玉撿賈敏平日不給她的東西吃了個夠。回去的路上,恨不得黏在弘雲身上,跟著他回家才好。

  最後還是黛玉讓他選,「是跟著弘雲哥哥家去,還是跟我回去。」

  景玉絞著胖胖的手指頭,一臉為難,「我可不可以晚上跟你回家,然後白天去弘雲哥哥家。」

  「你這個壞傢伙。」黛玉毫不客氣的啪啪了兩下,打在他肉墩墩的屁股上,半點都不疼。

  弘雲笑的差點仰倒,「乖乖景玉,先跟你姐姐家去,得空了,就帶你出去玩,好玩的可多了。」

  景玉這才不鬧騰了,乖乖跟了她回去。

  一到家,黛玉便跟賈敏說了百戲園子發生的事。聽到是朱家來挑釁,賈敏氣的眉毛都快要立起來了。

  「混帳東西,我們還沒找他,他倒找上門來欺負了。」

  「娘,女兒看那個小廝模樣倒生的極好,竟和我們家墨姨娘長的很像,看年紀,只怕比墨姨娘稍小些。」

  果然,賈敏一頓,該死的墨香。回過神來,看到女兒還看著她。

  沉默了一陣道:「墨姨娘感染風寒,去了莊上靜養,前一段你父親來信,說是已經去了。」

  就是說,死了?

  黛玉點點頭,「女兒明白了。」

  十三爺正在家裡問兒子跟林妹妹玩了什麼,林妹妹又說了什麼,聽的津津有味。

  兆佳氏私下跟陪房歎氣搖頭,「幸虧這丫頭才六歲。」

  要是十六歲,她肯定以為他們家的爺看上了人家。

  陪房捂了嘴笑,「許是爺想要個女兒呢。」

  十三爺這一房子嗣艱難,到現在也才兩個兒子,也許真是這樣吧。

  「什麼,她說不讓你去熱河。」十三爺驚覺道。

  「不是不是,不是她不讓我去,是我主動說不去的。」弘雲趕緊擺手,可不能因為這事,讓阿瑪不高興她。

  「這事,可由不得我們決定。」皇上定了誰就是誰,除非病的不能動,不然誰敢說我不去。

  還真被十三爺說著了,皇上定了十三父子倆同去。弘雲無比愧疚的告訴黛玉,他失信了。

  黛玉看著信,心頭微縮,這運氣,真是杠杠的。

  提筆寫了回信,讓他一切小心。交給僕婦後,又忍不住囑託,「讓弘雲哥哥別湊熱鬧,天塌了還有個子高的頂著呢。」

  僕婦是十三爺家中的,聞言只是溫溫柔柔的笑,「是,小的一定轉答。」

  背過身去,卻是曬笑,這孩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黛玉知道自己大概是說錯話了,但說都說了,就當是她年紀小,詞不達意吧。


第24章 回來了

  中正殿內,一位大人正低頭回事,若是林家人在場,必會認得,正是宮裡出來給景玉調理身子的御醫。

  「這麼說來,這孩子的確是身體有虧?」

  「是。」御醫想了想措詞,才回答道:「所幸年紀小,調理得宜,日後並不會埋下什麼禍根。聽林夫人所言,也是運氣不佳,接二連三遇著了庸醫所致。」

  說完之後,上座之人一直一言不發,良久才淡然一句,「你下去吧。」

  御醫如蒙大赦般,趕緊退出大殿。

  上座之人冷冷一笑,心中自有所得。江南是何地,數一數二的豪富之地,比之京城也不差什麼了。林如海又是誰,揚州能排進前五的大人物,他的嫡子接二連三遇到庸醫。說出來,鬼都不信。

  黛玉自然不知宮裡這番對談,只知道十三爺帶著弘雲走了。賈敏也帶著他們姐弟倆趕回揚州過年。

  「我們黛玉這是怎麼了,一路悶悶不樂。」賈敏見女兒憂心忡忡,十分不解。他們回去一趟,看了母親,訴了冤情,諸事順利,不明白女兒這是在擔心什麼。

  「暈船而已,母親不必擔心。」黛玉展顏一笑,心裡卻如同開水一樣翻滾。怎麼能不憂心,此去熱河,太子必然被廢,十三爺和弘雲不知道會不會受到牽連。

  十年圈禁始終是根刺,讓她心頭難安。

  林如海親自在碼頭迎了他們,剛到家,林如海便被神色慌張的下屬請走。黛玉心知,這是事發了。

  的確事發了,太子在熱河被拘,回京便直接圈禁,然後下了廢太子的文書。雖說熱河發生了什麼事,對外瞞的死死的。但大清有一點不好,互相之間都是親戚,這張網織的大了,難免疏漏。

  還是有一二絲風聲漏出來,太子在熱河欲行不軌之事。這不軌之事看起來就四個字,此時卻有千斤重。沒人敢說出口,心裡卻都明白,太子終於忍不得,逼宮了。

  「給弘雲阿哥的信,還是送不進去嗎?」

  已是來年三月,春暖花開,身量見長的黛玉穿著一件鵝黃色衫子,手持一把繡花團扇,一臉憂心的問道。

  「是啊,信不讓送,東西也不讓送。」賈敏倒沒多少感慨,皇上的家事,輪不到她去操心。女兒讓她送,她就送,送不到,也怨不到她身上。

  「這個傻瓜……」黛玉氣的直拍扇子,果然還是發生了這種事,好好一個大活人,在家裡關上十年,光想想,也足夠讓人沮喪了。

  十三爺府上,任誰都覺得會是愁雲慘霧,兆佳氏也的確是如此。消息剛來的時候,強撐著身子伺候渾身是傷的爺倆個。等他們好了,立馬倒下了。

  偏他們父子倆,卻跟沒事人一樣,不讓出門就不出門,關在家裡半點不見消沉。

  「爺這樣也能叫無愧於心。」兆佳氏終於找到機會,給十三爺問個清楚。卻被氣的仰倒,都這樣了還無愧於心。

  「太子想害皇上,我攔了,用性命攔的。可皇上想殺太子,我也攔了,同樣是用性命攔的。不管是子弑父還是父弑子,都是不應該的。」十三爺這個當事人,反倒淡然的很。

  抱起一本冊子道:「這下正好,等爺好好露一手,也省得被人打擾窺視。」

  「我也來幫忙。」弘雲蹦著高的跳了起來。

  「好,我們做的這個東西,叫玻璃,做出來,嚇你一跳。」

  「阿瑪又吹牛皮,你上回說練鋼,結果白白廢了人家好多生鐵。」

  「那是意外。」十三爺提高了音量,但明顯底氣不足。

  「還有還有……」

  「閉嘴,臭小子……」

  一轉眼,黛玉已經十歲,前年得了消息,弘雲被皇上叫到宮裡,已經可以自由出入。她還是年年送信送禮,可年年都被攔到門外。哪怕僕婦們交到弘雲的手上,也被他退了回來。

  傻瓜傻瓜,我怕什麼連累,私下裡黛玉咬著帕子鬱悶不已。竟將我想的這般膽小,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人嗎?

  想著心事,黛玉便不知不覺走到了前院,看了一眼方向,乾脆邁腳去父親的書房坐坐好了。

  「爹爹,剛才那是什麼人?」從書房裡走出個四十許歲的中年男子,瘦瘦小小,一雙眼睛倒是精明的厲害。

  黛玉見人過去才進了書房,揚聲問道。

  「哦,不相干的人。」林如海不知想到了什麼,微歎了一口氣。

  「是八爺的人吧。」黛玉毫不在意的一句點破。

  「這孩子,是誰告訴你的。」林如海臉色一沉,家裡是誰這麼不守規矩,真該打死。

  「需要人告訴我嗎?他穿著的是京城最流行的衣料子,大約是從京城而來吧。出門時臉色不虞,說明他的建議您沒有採納。這人雖然不俗,但也不到您面前拿喬的地步。想來,倒像是被人驅使的幕僚一類人物。」

  說到這裡,林如海已是色變,可黛玉卻沒有就此住口,反而接著說道:「一個被驅使的幕僚敢在我們府上就露出這等臉色,想來他的主家無非就是皇家那幾位。這幾年為了爭太子之位,幾位爺們再怎麼掩飾,也掩不住這野心。」

  此時,林如海已經過了震驚了階段,反而安靜下來。直視著自己的女兒,難掩目光中的驚豔之色。反而脫口問道:「你又怎麼知道是八爺的人呢?」

  「他不是被尊稱為賢王嗎?既然賢,自然要禮賢下士。」黛玉信口胡縐。

  大皇子有心無力,四皇子城府極深,八皇子有賢名在外,十四皇子有戰功傍身。這些人裡頭,會做出拉攏林如海一事的,只能是八皇子。

  林如海笑了,笑的極為欣慰,「你要是個男兒家,倒不怕林家後繼無人了。」

  「女兒家又怎麼了,我不是也姓林嗎?」黛玉倚了林如海坐下,「爹爹不會真的答應他吧。」

  依林如海的個性,你真立了太子,倒有可能巴結一下,送點金錢。說道皇子,他不得罪,也不可能隨便被拉攏。

  「你當爹爹眼皮子這麼淺嗎?這麼容易就被拉攏。」話雖如此,但他已經四十幾歲,兒子卻還年幼。如果皇上有個什麼不測,他不站隊不一定會受到打擊,但也不一定會得到重用。至少現在的這個巡鹽禦使就做不下去了,那麼等景玉長到能夠入仕之時,他又如何。

  在清閒衙門裡等著致仕嗎?沒人幫扶一把景玉,那說到底林家的復興之路又要斷了。他苦讀一場,還不夠惠及兒孫的,又有何用。

  「我上回聽爹爹說,四爺仿佛去了戶部查什麼虧空。」這是四爺最為艱難的時光,如果這個時候能幫上他一把,是最好不過。黛玉眼睛亮亮的,看向父親。

  林如海愕然,然後搖頭,「你這丫頭,是把父親往火坑裡推啊。」

  「也對,太坑爹了。」黛玉眉頭一蹙,這事得罪人不說,萬一有什麼黑鍋,也是旁邊的人幫四爺背了。她知道四爺肯定無事,但幫他的人呢,可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

  「什麼亂七八糟的,坑爹,哈哈哈哈,還真是坑爹的很。」林如海大笑,倒是沖淡了來人引起的不快。

  「父親打算回金陵了,我們黛玉想不想回去。」林如海看著女兒,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心中越發欣慰。

  「好啊。」其實在什麼地方無所謂,但她一想到幾年沒有音訊的弘雲,就覺得心裡難受。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去看一眼。

  「反正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哪兒女兒也是願意的。」

  「甚好甚好。」林如海的確開始想後路了,他當初離京到這個位置,他自己心裡清楚,是幫皇上填平內庫的窟窿。如今也填的差不多了,如果再不退,這些皇子們打破頭,沒准就要用些非常手段讓他退了。就好比當初,太子從他府裡下手一般。

  於是林如海每次上折開始在末尾加上一兩句思念皇上的話來,慢慢圖謀。

  十二歲那年,舉家從揚州搬回金陵,這回不光賈璉,就是賈政也上了碼頭迎接。黛玉看著他們殷勤的相迎,面上微微一笑,心裡卻是鄙夷。

  賈府沒了當初林家那注意外之財,這些年怕是已經掏空了吧。

  元春的好消息還要熬幾年,那賈家這幾年豈不是過的很艱難。說起來,賈敏好像全無知覺,並沒看出他貼補娘家之舉。想來,賈母不說,王氏不想在她面前丟面子,也許,是真的不知道吧。

  看到問訊趕來的寶玉,黛玉心中惡寒,他,不會還沒放棄吧。

  「妹妹,你跟我家去吧,家裡來了寶姐姐,還有湘雲妹妹也常來作伴,你定是極喜歡的。」

  喜歡你妹,等等,自己不正是他的妹妹嗎?

  「改日定到你家坐客。」自己有家的感覺真好啊,去你家只是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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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初見史湘雲

  林家人一回,賈府裡頭的人就開始坐不住了。 辦了宴,請林家人坐客,又請了史家大小姐一併過來認親。

  黛玉也是頭一回見到了寶釵,果然是團團臉,通身富貴的薛家大小姐。只是這一回,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繡鞋上鑲的指甲大小的珍珠,一抬手,水汪汪碧綠的翡翠鐲子,比起豪富的薛家,她是半點不差。

  她再不是寄人籬下的孤苦無依的表小姐,而是堂堂正正的林家大小姐。再與史湘雲打了個照面,兩人俱是仔細打量對方。

  「瞧我們姐姐妹妹,竟然都是第一回見,也怪不得要多瞧幾眼。」寶釵最是個會說話的,拉了他們入座。

  「湘雲都這麼大了。」賈敏感慨一聲,對於寶釵終是淡淡的,一個是官家夫人,一個是商家小姐,終不是一路人。

  「是呢,表姑姑,以後可要記得常接湘雲來玩呀。」史湘雲笑嘻嘻的,一派天真浪漫。

  「那是自然,以後親戚間,可要多走動。」賈敏笑的十分開懷,林家上門的都是遠的不能再遠的,只能稱一聲族人。也多是打秋風走關係的,稱不上親戚。

  能走動的親戚只有賈家這邊,她自然願意多多走動。

  黛玉知道這事是勸不了的,只要別想著將她和寶玉送作堆,別的也就罷了吧。

  「表姑姑果然疼我。」史湘雲就勢滾到賈敏的懷裡撒嬌,不知道的,還當是親母女呢。

  戲臺子搭起來,以賈母為首,大傢伙依次坐下,衣香鬢影環佩輕搖,好一副榮華富貴圖。

  景玉早過了讓姐姐牽手的年紀,蹬蹬蹬跑到賈母跟前,一點也不認生,「外祖母,我要看武松打虎。」他最不耐咦咦呀呀的文戲,只喜歡武戲。

  「好,好,就點我們景玉喜歡的。」賈母開了口,景玉最小又是遠來的客,接著便讓史大姑娘和寶釵點。

  他們點是點了,點的卻是賈母或王夫人平日裡就愛聽的。即沒拂了好意,又表了孝心。看到這些夫人讚賞的目光,她頓時明白了,在別人眼裡,她大概就是個古裡古怪被賈敏寵壞了的嬌縱大小姐。

  可是,嬌縱又如何。她是林如海的女兒,只要父母俱在,她就可以一直嬌縱下去。若不然,她就是再聰明乖巧懂事,也不過是個人人輕視的表小姐。

  想到這裡,黛玉不自覺的挺了挺背脊,這一世,她就代林妹妹肆意的活一回吧。

  史湘雲點的是文戲,一眾旦角在上頭邊唱邊哭,偏這哭聲又宛轉悠揚,聽著竟不覺得煩悶。戲到正酣,一個素服女子登臺,只聽得史湘雲大大的「噫」了一聲。

  別人都看史湘雲,只有黛玉抬頭看了戲臺。

  果然是了,戲臺上的女子身段嫋嫋,削肩膀,水蛇腰,一身白衣更添楚楚動人之姿。

  再看這臉龐,黛玉「噗嗤」一下子笑了。果真和她有三分相似,俱是瓜子臉柳葉眉,只是五官更粗糙些,遠不如黛玉精緻。但在普通人家裡,生成這樣,已是相當不易。

  黛玉似笑非笑的朝史湘雲看了一眼,史湘雲臉兒頓時漲的紅了,本來已經咽下了的話,看到她這一眼,再也忍不得脫口而出。

  「這戲子和我們姐妹當中有一個人長的相似,你們猜是誰?」

  原來,這感覺是這樣的啊,黛玉聽完反倒了然。她根本沒有被史湘雲的這句話激怒,只覺得好笑。一來她不是真正的黛玉,沒有那玲瓏心竅,二來她父母俱在,又不用寄人籬下,又甚可自卑的,根本不懼別人的調笑。

  「還用猜啊,不就是我咯。」黛玉看到幾位姐妹的臉色,坦然笑了。戲子,你們稱為戲子,幾百年後可是大明星,誰會覺得跟大明星長的像而不高興。

  景玉卻是土生土長的孩子,知道這不是好話,狠狠瞪了史湘雲一眼。若不是記得這是親戚,怕是已經嚷了起來。

  「你瞪我做什麼,又不是我說的,是你姐姐自己承認的。」史湘雲被他一瞪,象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乍著全身的毛髮跳了起來。

  前頭這些孩子的把戲全被大人聽的一清二楚,賈敏看了一眼史湘雲,只是笑笑便別過了頭。到底是父母雙亡的孩子,誰好意思說什麼。

  賈母看戲看的入迷,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其他人,就更沒有立場去說什麼了。一時之間,史湘雲嚷完這一句,竟是滿場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史湘雲「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抬腿就要走,寶玉卻一把將她拉住,又是好姐姐又是好妹妹的將她哄住了。哄完極是得意的看了一眼黛玉,只得了黛玉一個白眼。

  「妹妹,幸虧我今日哄住湘雲妹妹,不然鬧起來,多難看。」哄完了,寶玉便上黛玉這裡來討巧。

  「鬧起來又如何?是呢,國公府的小姐,我們這些草民可比不了。」黛玉慢悠悠的喝著茶,極是不耐的和他說話。

  「到底是親戚,大家和和氣氣的豈不是好。」寶玉嚅嚅的說話,底氣卻不如剛才足了。

  是了,和和氣氣的姐姐妹妹圍著你一個人打轉,你當然覺得好。黛玉不便說出這等話來,只輕笑一聲,「這麼說,倒是我不和氣了。」

  「妹妹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寶玉的汗已經下來了,偏偏不管這位妹妹說什麼,他都生不了氣,只覺得自己無用,不能哄得她開懷。

  「過兩日去隔壁府裡聽戲,妹妹來嗎?」寶玉倒也聰明,趕緊轉了話題。

  隔壁府,那豈不是秦可卿那個府上。也是寶玉和襲人……

  微一蹙眉,黛玉搖頭,「剛到家中,怕還有事,到時再看吧。」

  「也好,到時給妹妹下貼子。」寶玉擔著心怕她拒絕,雖然沒答應可也沒將話說死,不禁高興起來。

  寶釵頻頻朝他們看過來,黛玉回頭沖她一笑,不管她以後再沉穩圓滑,至少現在年紀還小,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史湘雲早離了戲臺,由探春陪著吃茶,見黛玉他們也來了,噘著嘴提前告辭。走時又抱著寶玉的手搖個不停,「你可要記得常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我,接我來玩。」

  「放心吧,過兩日就接你來玩。」寶玉送走史湘雲。

  回來還想陪著黛玉吃茶,沒想到,林家也告辭走了。賈敏本來想多留一會兒,偏景玉不肯,賈敏也只得依他。

  「景玉為著史家大小姐的事不高興呢,小姑娘家家鬥嘴就罷了,你別跟著摻和。」賈敏不喜歡兒子學著婦人樣小裡小氣,頗為嚴厲的喝斥道。

  「兒子才不理她呢,我要去弘雲哥哥家裡看看,是不是我們上門也不見。」

  景玉早忘了剛才那一出,賈敏見是這樣這樣,掩口一笑,她怎麼忘了呢,自家兒子凡事不往心裡過,這種小事他怎麼會糾纏。

  「是,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忘了我們。」黛玉也點頭,他們到金陵的當日就走了拜貼,卻被退了回來。

  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收不見不回。

  黛玉和景玉便商量好了,親自上門一趟,看他見是不見。

  「爺,他們走了。」下人戰兢兢的回話,不明白為什麼小主子就是不肯見他們。

  「嗯,以後再來,也是如此。」弘雲如今已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人,身量已長成,容貌也脫去了孩童時的青澀,已是英姿勃勃之態。

  「爺,這是何必,林家也是難得。」一直沒吭聲的一位年長者,終於開了口。

  「就是因為難得,何必把他們捲入其中。」弘雲面色沉靜,哪裡還有當年的稚氣。

  黛玉看到弟弟垂頭喪氣的樣子,忍不住敲敲他的頭,「別想太多了,弘雲哥哥是皇家子弟,本就心高氣傲,乍然碰到這種事,不想見人也是有的。不光我們,聽說和其他人也都斷了來往。」

  「我知道,可我還是難過。」景玉的話真的讓黛玉只想歎氣,是啊,明明知道,可是,還是會難過啊。

  「父親回家了沒有?」黛玉踏進家門,轉移話題道。

  「老爺回了,和夫人在說話呢。」下人回話,黛玉和景玉雙雙進去拜見。

  「你們回來了正好,皇上給你們父親派了新的差事,以後我們可以長住金陵了。」賈敏喜笑顏開,黛玉和景玉也俱揚了笑臉。

  林如海是回京述職,他的差事明眼人都知道是等著皇上發話,他自己私下走動一番,最終還是決定由皇上決定。

  「是去戶部給雍親王幫忙。」林如海說的很淡然,唇角卻掩不住喜色,顯然這一回至少在品級上是升了。

  「事情會不會很難辦?」黛玉憂心,戶部可是一堆亂麻啊。

  「不難怎麼顯得出來為父的本事,你們休要憂心,好好玩樂便好。」林如海不以為意,這事上哪有不難的事。要是沒點本事,皇上用誰不好,為何要用你。


第26章 誤會

  賈敏私下和女兒說話,因為離開賈府,賈敏先回了家,姐弟倆拐了個彎去了趟十三爺府上,所以路上沒有時間好好說話。

  「今天史家大姑娘讓我兒受委屈了吧。」賈敏摸著女兒的頭髮,眼裡流露出不忿之色。

  但她一個官家夫人開口喝斥一個親戚家父母雙亡的孩子,不管理由是什麼,傳出去也是她仗勢欺人。可事後,怎麼想都覺得生氣,越發覺得沒父母管教的史湘雲沒有規矩。

  「這算什麼委屈,想想父母再想想她,誰會覺得我委屈。再說了,這世上長的像的人千千萬,難道一個路邊的乞丐長的像我,我就是乞丐不成。」黛玉十分輕鬆,一來她的想法本來就和這些古人不同,二來她也知道,跟史湘雲計較,一個欺負孤女的名聲就跑不了掉了。父親剛剛回京,還是低調為好。

  「不過,我仿佛聽說這位姐姐定過親了。」黛玉咬了咬嘴唇,她可以不跟史湘雲計較,但實在不想再看到她。

  「倒是聽說過,定的這門親事也著實不錯。」賈敏作為長輩,自然是清楚。

  「那她還有時間到處坐客。」其實是想說纏著賈寶玉不放,但怕這話母親聽了受不了,臨時換了個詞。

  「我的兒。」賈敏感慨萬千,怎麼景玉就沒學著黛玉的一分呢。一個是心中什麼都明白,一個是萬事不往心中過,真真是不同。

  賈敏果然出去坐客時,有意無意提了一句半句,這話傳到了史湘雲未來夫家的耳朵裡,親自往史家跑了好幾趟。再到後來,就是賈府去請,史湘雲也難得出門一趟了。

  為了這事,史家的人還親自去賈府跟賈母解釋,賈母聽了,賞了一堆東西下去,再不提請史湘雲過府一事。

  事情的結果有些出乎黛玉的預料,原以為,不過是緊緊她的弦,怎麼一下子嚴厲的連門都不給出了呢。

  心中惴惴不安的黛玉不敢去問賈敏,只偷偷問自己身邊的王嬤嬤。

  「我的好小姐,不管史大姑娘自己明不明白,史家人可清楚的很呢。當初史大姑娘還小,被您的外祖母接到賈府養了好幾年,和寶玉一般帶在身邊。」

  「然後呢?」

  然後王嬤嬤不肯再多說,只是一個勁的笑,這笑也笑的古怪。

  黛玉立刻就明白了,原來,賈母曾經動過讓史湘雲配寶玉的念頭,這才接進賈府親自養育。

  但又為什麼放棄了呢,黛玉再次看向王嬤嬤,王嬤嬤見小姐懂了,心中驚歎,話卻不敢再瞞了。

  「小姐聽史家姑娘說話,就沒覺得奇怪嗎?」

  「嬤嬤是說她,大舌頭?」

  王嬤嬤還是笑,這笑卻是輕鬆寫意,一臉如有榮焉。

  因為史湘雲的這個缺點,所以賈母放棄了她,但是再如何她也曾被當作寶玉的未婚妻觀察過。別人不知道,賈母知道,史家的人知道。那麼,如果史湘雲的夫家也知道了呢?

  肯定不願意她再往寶玉身邊湊,黛玉默默在心裡說道。

  「夫人的心,哪裡會向著外人呢。」王嬤嬤說的意味深長,黛玉攸地一下子笑了出來。真沒想到,賈敏的報復心還挺強呢。

  「當然,她是我娘。」黛玉一揚小臉,笑了。

  賈敏向著女兒,但也向著娘家,賈府的宴請,黛玉是不好不去的。可這一回,去只有母親去了,讓他們姐弟留在家中。

  黛玉心叫不好,賈府有多少破爛事,她是知道的。單獨叫了賈敏,絕對不會是分她幾兩銀子花花。不是倒了東牆,就是塌了西牆,去叫賈敏做那個補牆的人。

  賈敏回來,黛玉試探著上前問了一句,「外祖母沒什麼事吧。」

  「沒事沒事,外祖母好著呢。」賈敏也知道自己臉色不濟,怕嚇著了孩子,說道:「銀錢不湊手,找我周轉幾個罷了,小事情。偏他們抹不開情面,害我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

  賈敏這幾年已經知道女兒早慧,心思比一般的孩子要靈巧許多。輕易也不敢瞞她,怕她想的多了,慧極必傷,反倒不好。

  黛玉卻知道絕非借錢這麼簡單,若真是借錢,賈敏的臉色絕不會這麼難看。林家別的不敢說,內裡的底子還是足足的。用銀子可以解決的事,又是娘家,賈敏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一定是用銀子都解決不了的呢,那麼什麼事要用到賈敏,卻和銀子無關呢。答案也很簡單,自然是官場上的事。

  叫來身邊的杏果,到了京城,賈敏便把杏果撥給了女兒,和沉香一樣,拿著一等大丫鬟的例。

  「去打聽一下,薛家可有什麼動靜,他們家有什麼人來了。」

  「是。」杏果興奮的跳了起來,小姐對她一直不如沉香倚重,這會兒親自交待了事,可一定要辦好了。

  薛家有事瞞不了人,一家子住在賈府,裡頭的下人都知道杏果是賈府第一金貴的外孫女身邊的大丫鬟。林家人出手都大方,拿了銀子哪有不知道的事。

  感慨了一下,黛玉心想,下人們已經開始賣主,主人家還沉浸在花團錦簇裡,這就是衰敗的徵兆吧。

  「薛家的大爺回來了,好像是惹上了什麼了不得的人命官司。王夫人急的到處幫他疏通,求到了夫人跟前。」

  一回來就是糊塗事,母親一定氣蒙了吧。拿這種事找母親,她都不用問,賈敏肯定不會答應。林如海的官聲不說白壁無瑕,但也十分愛惜羽毛。斷不可能為了一樁官案去奔走,何況還是無理的這一方。

  果然聽到杏果繼續道:「我們夫人沒有答應,聽說我們夫人走後,王夫人砸了一隻茶盞。」

  「知道了,去王嬤嬤手上領賞,這事做的好,不過……」

  「奴婢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就連我娘都不說。」

  黛玉這才露出笑意,微微點頭,「好。」

  但是,賈敏沒有答應,會有別人答應。賈雨村當初拿著林如海送的銀子到了金陵,不出意外是跟賈府的人勾搭上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幫賈雨村謀個缺應該不難。

  這事,她要不要管,該不該管呢。

  黛玉在家裡轉著圈,左邊冒出一個小人,生氣的吼道:「我們是外人,管什麼管,管他去死。」

  右邊也冒出一個小人,斯斯文文道:「難道見死不救。」

  這個死,不是說別人,當然是說甄英蓮。如果不幫,最後被薛蟠的正室夫人夏金桂淩虐至死,不就是從這兒起的頭嗎?

  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她還是個孩子啊。

  景玉拿著風箏沖了進來,「姐姐,快看,范家人送了風箏過來。」

  黛玉抿嘴一笑,這範家還真是知恩圖報,這麼多年了,還在送風箏。她根本不知道,範家的鋪子被自家老爹拿了大頭。

  「是範家的大郎親自來了,母親召了他在說話呢。」陪著景玉過來的蘇葉說道。

  范家,對了,範家。黛玉忽然就想到了一個主意,拎著裙角飛快的跑了出去。景玉拿著風箏目瞪口呆,「姐姐沒看到我嗎?」

  蘇葉尷尬的笑道:「小姐定是有急事。」

  黛玉在賈敏的屋外轉著,她不能當著賈敏的面說這些話,因為她沒法自圓其說。她也是在聽到范家來人時,忽然想到的主意。當年,為了救自己的兒女,范家老爹那一跪,黛玉可是印象深刻。

  這個世上,只有父母對子女的愛是勝過一切的。所以,甄英蓮的事,她不方便出面,但有一個人是絕對方便出面。那就是英蓮的老爹,那位土財主甄士隱。

  想了片刻,黛玉經了通報走了進去,見到來人是範家的大郎範欣靈,一臉驚喜道:「我正想了個做風箏的新法子,信裡又說不清楚,可巧你們就來了。」

  然後纏住賈敏道:「母親,讓范家哥哥陪我說會子話。」

  「怕了你了,沒一刻消停,去吧,讓你弟弟跟著。」這是他們進京後範家第一回來人,她這才見見。不然,家中僕婦見過了,都算給了範家面子。在賈敏眼裡,範欣靈就是個管事一流,見自己的女兒,也是下人見小姐,倒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

  景玉自然是跟著,黛玉早知道這個弟弟心寬,讓他忘了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往外說的。

  「有個和你當事一樣的事,你願不願幫?」黛玉帶著他離開,去了景玉的屋子裡說話,一開口就表明了來意。

  範欣靈一楞,隨即拱手道:「願聞其詳。」

  黛玉說完,範欣靈上前一步,「只是找到這位老爺,帶他上金陵?」

  「是,讓他們父女相見,其他的事,你就就用管了。但這事,牽扯到我舅母家的親戚,我們不方便出面。你也不要跟我父母提起,他們是肯定不知道的。我想你們範家找幾個和你們沒關連的人出面,應該不是難事吧。」

  黛玉將名字,大概位址都說了,她想,只要甄士隱活著,這事應當就好辦了。

  範欣靈卻將這事想歪了,林家大小姐安排的事,自然就是林家的意思。一定是礙于親戚的面子,不得出面,但又想伸張正義,所以才找到他們。而且這種隱秘之事交給他們辦,一定是想看他們當不當用。

  當下就磕頭道:「小的明白,此事與林家任何人無關,就是打死小的,也不會說出一個字,小的自會辦妥。」

  咦,怎麼跟打了雞血一樣,不是說了和父母無關,只是幫自己辦件事嗎?黛玉覺得他可能誤會了什麼,但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只得拿了銀子出來,還沒說話呢,範欣靈便道:「小姐若是給銀子,就是看不起小的。」

  他們範家還留有一部分股份,加上皇上提字,生意不知翻了幾翻,銀錢上是不愁的。

  「哪有辦事還不給銀子的。」黛玉訕訕的,越發覺得,這裡頭好像真的有誤會。

  「小姐不用說了,此事耽誤不得,小的會親自督辦。」範欣靈義正言辭,馬不停蹄的出了金陵,竟真的當個大事去辦了。

  「難道我真的有主角的風采,讓人一見就有拜倒的衝動?」黛玉沾沾自喜兩下,又搖頭,管他那麼多,人來了再說。


第27章 插手

  範家去找人再把人帶到金陵,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可不短。 黛玉已經開始琢磨著,是不是該拖一拖時間。

  可是要怎麼拖呢,還沒想明白,下人過來,說是老爺有請。

  林如海進了戶部,天天忙的腳不沾地。就是家裡人也見得少了,特意請了小姐去說話,還是第一回。

  「聽說前些日子范家來人了。」範家的人來了,原本是小事,結果見了女兒一面,不回家,直接跑到別處去了。

  「嗯,是啊,本來是女兒找他們有事,結果他們倒給女兒說了樁趣事。」黛玉一派天真,似乎渾然不覺父親話中之意。

  「哦,什麼趣事。」

  趣事當然就是范家來金陵,發現了一樁稀奇事。他們的下人以前曾在別人家當過下人,這事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無意中看到了以前主家的女兒在別人家當婢女。

  「這算什麼趣事,家道中落也是有的。」林如海笑自家女兒不知人間疾苦。

  「父親教訓的是,但女兒還沒有說完呢。這婢女是從小被人拐了來,賣給一戶人家的小少爺作妾。結果又被別人看上,直接將小少爺打死,將她強搶了來。」

  「還有這種事?」林如海最煩聽到這種欺男霸女的事,連連搖頭。

  「是,這位下人也是極忠義的,求了范家大郎想給舊主報信。范家大郎便問我,該不該應。父親,您說該不該應。」

  「臭丫頭,還算計到為父身上來了。」林如海聽完這句,就知道這事跟自家女兒脫不開關係。

  不然范家大郎又不是個傻子,問賈敏也不可能問到黛玉頭上。

  「父親……」黛玉絞著帕子,一臉委屈的低下頭。

  「行了行了,這事我問問。」林如海一句問問結束了談話,黛玉也將心放回了肚子。

  案子一拖就拖到了甄士隱進金陵以後,案子不大,扯出來的事卻多,一時竟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賈雨村同時面對老恩公,新金主,一時方寸大亂。

  「這事是誰傳出去的。」賈雨村咬牙切齒,這事一傳出去,他要怎麼判。

  「老爺還是想想如何判案為好。」已經發生的事,還能說什麼,師爺腹誹道。

  事已至此,賈雨村只能兩廂不得罪。判了薛蟠當時動手的幾個下人給死去的小少爺抵命,又判甄士隱拿銀子從薛蟠手上贖了女兒回來。

  其實就是知道薛蟠愛煞了英蓮,給他們一個來往的藉口,若是甄老爺同意,豈不是正好。在賈雨村眼裡,甄家一場大火已經敗落不堪,將女兒舍給薛家,哪怕作妾也是一樁美事。

  誰知道甄士隱堅決要帶女兒回鄉,薛蟠惱了便要他拿五千兩銀子來贖人。甄士隱哪裡拿的出來,事情便僵持住了。

  黛玉知道越發不喜薛蟠為人,再去賈家坐客便帶了三分不客氣。

  「聽外頭傳言薛家似乎少了銀子周轉,都是親戚,我在外頭聽了也臉面無光。妹妹倒有幾個私房銀子,不如借了姐姐使使,也省得外頭胡說八道。」

  寶釵的臉都變紫了,一時作不得聲。

  寶玉趕緊道:「妹妹別聽外頭瞎說,是那英蓮喜歡表哥,並不願走。」

  「我倒不知道,自己親爹來了,還輪得到一個姑娘家說喜不喜歡。女人家不懂事也就罷了,大人也不懂事嗎?男人也不懂事嗎?若真有擔當,讓人骨肉團聚,再親自上門提親,也不失為一段佳話。這般扣著人不放,好似強盜行徑。」

  黛玉看著寶玉,越發覺得他這一身胭脂氣甜的讓人發膩。事非不分,恩怨不明,只知道喜歡不喜歡,他喜歡過黛玉,喜歡過晴雯,喜歡過很多人。可最後,他保住了誰,看著這些女人死在自己眼前,他除了哭,還做過什麼。

  無用的東西,黛玉冷哼一聲,面對寶釵,「銀子我拿來了,你接不接,說句話吧。」

  她是官家上姐,除去親戚身份,面對一個商賈之女,這態度已是不錯。

  寶釵面色蒼白,眼眶泛紅,身形搖搖欲墜。看的寶玉是心疼不已,想伸手去扶,又怕黛玉多心。一張粉臉憋的通紅,試探道:「不如就放了吧,表哥若有心,親自上門提親,甄家看到誠意必是願意的。」

  可這就坐實了他們大人不懂事,男人也不懂事,寶釵心裡發苦,面皮僵硬,卻不得不強撐著說道:「妹妹的銀子,姐姐哪裡敢接,此事必給妹妹一個交待。」

  黛玉的意思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意思,人人都會想,這是不是林如海的意思。薛蟠猶自不肯依,卻被妹妹一通發落,「哥哥是想林大人親自發落你,你才肯依嗎?」

  「他,他……」小霸王也知道什麼人惹得,什麼人惹不得,不關他的事,這幾個字,終是不敢說出口。

  甄英蓮被甄士隱帶回老家,臨行前,老頭強撐著身體,摸到林家府外,規規矩矩沖林府大門磕了三個頭才啟程。

  擔心給父親惹禍,黛玉偷偷摸到父親的書房認錯。林如海卻大笑,「我的女兒,何錯之有。這些商賈之人,沒有家教,我兒作為親戚,管教一二,他們就該受著。」

  「他們不會怪到父親頭上吧。」黛玉仍然憂心。當初一時義憤管了這件事,又覺得糾纏太久出手教訓,辦事的時候傻大膽,辦完了倒是有些後怕。

  「他們敢。」林如海根本沒當一回事,黛玉這才走了。

  「母親。」剛走出幾步,就看到賈敏過來,不由惴惴不安。

  「別怕,我們黛玉做的好,這事我會親自跟外祖母解釋。」賈敏也沒有怪罪女兒,放了她走,自進了書房和老爺說話。

  咦,母親也變了樣,黛玉摸摸下巴,倒有些不敢相信起來。

  到了晚上,賈敏親自來到女兒房裡,黛玉心想,果然還是要教訓她吧。

  沒想到賈敏竟是跟她說,「以後再有這種事,別一個人強出頭,父母俱在,你將我們置於何地。」

  黛玉訕訕垂手,「女兒也沒做過什麼。」

  「這樣很好,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早點結案,對幾家都好。省得被一起子小人攀扯到你父親身上,無辜被咬。」

  咦,還可以這樣啊。不由臉帶喜色,揚臉看向賈敏。

  「你呀,姑娘家說話,還是要柔和些。這些事,盡可讓娘出面替你料理。」

  「娘,我是擔心,畢竟是外祖母家裡的事。」黛玉靠到賈敏的肩膀上,賈敏心向娘家,誰都知道。

  「就是因為事關外祖母家,才要插手,不能由著他們胡鬧。事辦好了,沒人想著我們,事辦差了,便都是因為仗著我們的勢。」賈敏已將事情瞭解個清楚。

  賈雨村曾是女兒的先生,得過老爺的資助,又與賈家兩個哥哥交好。這事,無論如何,林家是摘不乾淨的。既然摘不乾淨,就要判的乾淨。

  「我們黛玉長大了。」這案子拖了一年才判,幾家的糾葛,又有人命,又有被拐,想要家家都滿意,實在不易。薛家蠻橫無禮,最後還鬧著不鬆口,已經惹得禦史來問。若再不了斷,真個就要鬧到皇上跟前,丟臉的還不是林家。

  反正國公府已經是這樣了,也無所謂丟臉不丟臉了,就連賈敏自己也這樣想了。想到自己小時候,家中榮景,再看看現在,心中酸楚不堪。偏娘家哥哥樂在其中,一丁點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女兒其實沒想那麼多。」黛玉赫然,她起初的心思只是想幫這個可憐的姑娘,根本沒想過還關自己家的事。

  「回了金陵便是這點不好,牽一髮而動全身。」賈敏歎了口氣,站了起來,「過幾日帶你回外祖母家走動走動,別生疏了。」

  到底,是不願意和娘家疏遠。

  「好。」黛玉知道,這事不能逆著賈敏,應了就是。

  賈敏果然露出笑顏,這回的禮,給薛家加了三成。老爺和小姐都當了惡人,她這個當夫人的只好出來當個和事佬。

  黛玉送了母親出去,回了屋裡,拿起畫筆,有一搭沒一搭的畫了起來。回京一年多,十三爺府上還是靜悄悄的。除了弘雲阿哥時常進宮,算是外出外,不管哪位主子,都是從不出門。就是兆佳氏的娘家來人,也不是次次都能進門。

  她除了摸清弘雲進宮和回府的規律外,一無所獲。

  桌上有景玉留下的風箏,她笑了笑,吩咐杏果,「扔到十三爺府裡。」

  風箏飛起來斷了線,飄到十三爺的府裡。範家的風箏本就做的精緻,又是特意為林家人做的,更是華美異常。下人撿到送到十三爺手上,他翻過裱字一看,笑了。

  「給弘雲送去,是他的。」

  「是我的?」弘雲拿到手,翻來覆去的看,百般滋味,不知該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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