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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償情【亂點鴛鴦1】作者:洛彤

償情【亂點鴛鴦1】作者:洛彤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176個瀏覽者
簡介
  
  從第一眼見到他,李沐霏就見識了他的狂──  
  不似一般男子對她彬彬有禮、呵護有加,  
  他總是大剌剌的盯著她,像看中獵物的猛獅,  
  只要她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他的危險氣息吞噬。  
  目中無人、離經叛道的他,全然不在意世俗的眼光,  
  常常用帶著灼人熱度的身體,曖昧地教會她每一個武功招式。  
  他那狂傲的眸光,彷彿在宣示她此生──非他莫屬!  
  這個如火般熾熱的男子,輕易地熨進了她的心扉,  
  但他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卻讓她瞬間墜入冰冷的地獄。  
  如果能夠選擇,她寧可當他是真心愛著她的,  
  他給了她幸福的錯覺,如今將親手毀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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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谷之間,有一處紅葉森林,地處隱密,每至立秋時節,總是紅葉片片,深的紅、淺的紅,不規律中自有一番韻味,每每當向晚的輕風吹過,總能灑落一地艷紅。
  
  今日,晚風依舊,紅葉依舊,但氣氛卻少了一分平和,多了一抹無言的肅殺。
  
  風起了,吹落的不只是紅葉,也拂起那立在紅葉樹前,雪般飄揚的純白紗衣,揚起幾綹烏黑柔潤的長髮,露出一張靈秀的小臉。
  
  李沐霏站著,僅只是挺直著腰桿站著,任輕風隨著日落轉強,一陣一陣拂起她的發,吹著她的裙角如打浪般。
  
  日,沉了;月,升了。
  
  她還在等。
  
  等著一個男人。
  
  等著一個……即將取她生命的男人。
  
  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那是有人飛縱而來,輕踩在乾枯樹葉上的聲音。
  
  他說,她不是練武的料,但是,她的耳力驚人。
  
  只是,她心知肚明,會聽到他到來的聲音,不是她厲害,而是他根本懶得去掩飾他的出現,因為她的功夫比不上他,就算她想逃,她還沒飛竄過這片紅葉樹林,就會被長刀攔腰砍斷。
  
  收緊了手心,閉緊了雙眼,她聽到長刀出鞘的滑刀聲。
  
  就這麼了斷吧。
  
  這是她應得的下場。
  
  她的唇抿了起來,以往紅潤的血色褪去,下顎緊緊的繃著。
  
  說不怕,是騙人的。
  
  但是,有更多的感覺是解脫。
  
  如果能這樣斷了他們兩人的聯繫,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還想躲到哪裡去?」還是一樣那般渾厚低沉的嗓音,不同的是,那濃濃的殺氣穿過溫柔的迷霧,刺進她的心。
  
  那是她的男人──她朝思暮想,意欲托付一生的男人,可笑的是,事情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得盡快從這場美夢中醒過來。
  
  於是,李沐霏緩慢地轉過身,美麗的眼睛凝視著他,像兩把鋒利的刀般清亮,映照著初升的銀白光芒,那不是月光,而是那把刀。
  
  她著迷般的看著那把刀,清亮的眸微微瞇了起來。
  
  那把斬魄刀,真亮,尖銳的刺著她的眼,戳著她的心。
  
  她在心裡思忖,藉著她的鮮血,不知是否能讓無情的斬魄刀,褪去一絲殘酷?
  
  想來,是很難的。
  
  凝眸再次看著這個讓她心動的男人,亂髮披肩,手握狂刀,一身墨黑的長袍,被狂風吹得飛揚,更襯出他身形的健碩,彰顯他一身的狂妄……
  
  這麼好看的男人,竟是來要她的命?!
  
  藉著月光能反射出她臉上的蒼白,還有他臉上的殺氣──
  
  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你該曉得,我沒有躲藏的意思……」她深深的注視著他,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走向他。「要不然,我不會在這裡。」
  
  當然。
  
  這一切,東方御全知道。
  
  這一片紅葉森林,是他們初識的地方;這一片紅葉森林,也是他教她習武練劍的地方,他們在這裡朝夕相處,在這裡由陌生到熟識,甚至分享最親密的一切……
  
  狠狠的截斷那翻飛的記憶,東方御告訴自己,那只是手段、只是過程,所有一切的記憶,都只是復仇的手段而已。
  
  她也同樣瞭解這樣的心態,於是,她的意思是,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這也是她來到紅葉森林的原因。
  
  她走著,一步一步走著,每一步雖輕,卻恍若踩在他的心口上,沉沉的,教他幾乎喘不過氣。
  
  日落後的風愈狂,吹得她的髮絲亂舞,將她蒼白的臉襯得似雪一般,有著不顧一切的決絕。
  
  她在他的面前停住。
  
  「殺了我吧。」她直視著他,用近乎命令的語氣,希望他了結他們之間一切。
  
  他凝眸,有一剎那失了神。
  
  殺了她?
  
  這本來是他來到這裡的目的,但是在她開口的那一刻,他卻遲疑了。
  
  斬魄刀握在手中,只要一揚起臂,橫刀劃下,他的心就再也沒有怨,那無辜被滅門的十六口人,那疼愛自己的雙親,所有的仇恨都可以完結……
  
  風,還在狂亂的吹著。
  
  她那極長的發,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臉上,彷彿代表她有如螻蟻般無力的抗議。
  
  東方御的大手,收緊掌心裡的斬魄刀……
  
  砍了她!
  
  橫豎,他已經砍了他的殺父仇人,也就是她的父親,接下來,他只要砍了她,所有的仇恨,一切都將塵歸塵、土歸土。
  
  只是,當那張臉,堅定且決絕的仰望著他時,那股跟了他一輩子的信念,卻彷彿動搖了起來。
  
  「閉上眼。」東方御冷冷的開口。
  
  他不要看著這樣的一雙眼,他害怕心底那種……好像就要被融化般的感覺。
  
  「我閉上眼,你就殺了我?」李沐霏輕輕地問。
  
  他沒有回答,表情一樣平靜,可是那視線像刀,銳利地、冷冷地劃進她的心窩裡。
  
  李沐霏咬緊唇瓣,用力之猛,甚至還咬破了唇,將那蒼白的紅唇,染了一抹紅艷,一如身後落得急狂的紅葉。
  
  緩緩的,她像是認清了什麼,淺淺地勾起了笑痕,水漾般的眼眸,先是盈盈的注視著他,然後,聽話的閉上了眼。
  
  那艷紅的唇,教他有短暫的失神與迷惘,燦亮的笑顏,瞬間沸騰了他的血液,而她那認命的表情,更讓他一怔,心坎驀地像是被什麼燙著。
  
  她已經準備好……為她父親所種下的仇恨獻祭了嗎?
  
  斬魄刀揚起,落在她的頸上,那冰涼的溫度,讓李沐霏驀地一顫,下意識的還是睜開了眼睛。
  
  光亮的刀面映著銀白的月光,綻放炫目的光芒,她暈眩地看著他的面無表情,像是能在下一秒結束她的生命。
  
  李沐霏的眼睛眨呀眨的。
  
  銀光在眼前閃爍,刺著她的眼,黑影在眼前閃著,她看不清他的臉。
  
  真是自己糊塗了?還是被嚇傻了?
  
  為什麼看著他握著刀,抵著她的脖子,一張臉冷漠得像是未曾相識,她卻仍舊一點兒也不怕。
  
  一如當初見到他的第一眼,看來如此驕傲狂妄、目中無人……死在他的手裡,她也該滿足了。
  
  如果,他的刀鋒上有著她的血,那她的魂,會不會就跟在他的身邊?
  
  一思及此,她的笑容更甜了,伸手,她握住了大刀,往自己的脖子使力一按,鮮紅的血,由她白皙的頸項,與她的掌心裡滲出。
  
  見著她的頸項開出血口,東方御的心猛地一疼,甚至有了抽刀的想法,但是料想到他的大刀一抽,一定馬上斷了她的掌,他才頓住了力道。
  
  李沐霏蠕動紅唇,眼眸漾著水霧,渴望而貪婪地望上他狂妄的臉。
  
  是不是……他也有那麼一點不捨?
  
  假使是有的,那她真的心甘情願了。
  
  「我幫你……了結我的命,好嗎?」她的心口酸酸的。
  
  東方御一臉平靜,將內心的洶湧隱藏得很好。
  
  「我,不需要你幫。」他淡淡的開口,聲音還是一樣緩慢、沉穩、有力。
  
  「好,那就來吧……」李沐霏的聲音很溫柔,面對他的冷漠,她並不卻步,朝著他走去。
  
  東方御的大刀沒動,但是下意識的,他的腳步卻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只因為,如果他沒有這麼做,那把大刀,會截斷她不堪一擊的頸子。
  
  她得寸進尺的,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直到她的腳尖幾乎抵著他的,然後揚眸,看著他的眼──那裡平靜得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她幾乎就要沉進去。
  
  他不自覺地握緊刀,心底訝異著,渴望將她擁進懷中的慾望,強烈到讓他幾乎要忘了,他早該一刀砍了她。
  
  「是不是……你也有點喜歡我?」李沐霏無神的眼睛,揉進一抹希望的光采,小手忍不住撫上他的臉,感受屬於他的溫度……
  
  她的話,讓他的手微顫,不但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題,大掌還差點兒握不住斬魄刀,刀鋒在她的頸項上,劃下更深的血痕。
  
  砍不下手!竟然……砍不下手!
  
  此時此刻的他,收手也不行,不收手……卻也對不起他自己。
  
  正當矛盾的心緒,撞得他掙扎不已時,他瞇起了眼,看著月光下,她的水袖裡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
  
  償情鏈!對,她還有償情鏈!
  
  那傳說中,能帶來滿城財富的償情鏈,正掛在她的手腕上。
  
  深沉而帶著掙扎的黑眸,驀地閃過一抹光,無情的薄唇甚至還勾起一抹笑容,有著他沒有發覺的輕鬆。
  
  「我不殺你。」他像是施恩般的,緩慢而沉穩的開口,唰地一聲收刀,大刀沒入刀鞘,收斂所有殺氣。
  
  李沐霏好看的眸,微微的瞇了起來。
  
  為什麼?這句話沒讓她的心滲入一絲喜悅,反倒揉進幾許不安。
  
  接著,她發現他的目光,正盯著她手腕間的償情鏈,隨即猜到他的打算。
  
  「你得不到償情鏈背後的財物。」她緩緩地搖頭,柔聲開口。
  
  「為何?」他狂妄地問道。
  
  「因為你不愛我。」李沐霏的答案很直接,眼前一片朦朧。「傳說中,償情鏈需要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同心,它的秘密才有可能會顯現。」
  
  她的話,換來他的一聲輕哼。
  
  「傳聞畢竟是傳聞,沒有人能證實傳聞的真實性……」東方御半點也沒把她的話聽進去,長指掐住她的下顎,傾低他的臉,屬於男人的灼熱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
  
  「可是……」李沐霏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截斷。
  
  「我寧願去相信,償情鏈戴在你的手上,只要你愛我,償情鏈上的秘密,就將無所遁形。」東方御目光溫柔,但言語卻冷酷。
  
  「償情鏈,要的是兩心相守,就算是我愛你,也無法改變什麼。」李沐霏搖搖頭,緩緩的勾起紅唇,小臉上有著無奈的笑。
  
  「你騙我。」他無情的指控著。
  
  「我沒有。」李沐霏想搖頭,但是下顎被他用力的控制住,她無法用行動強調她的否認。
  
  「還記得償情鏈上出現地名時,你說過什麼嗎?你說過,你信我的。」東方御提醒她,也曾經如此的信任他。
  
  李沐霏直視他狂妄的黑眸,看著他好看的臉上,那種說不出的自負與霸氣,像是沒有什麼事能脫出他的掌握。
  
  「我的確曾經那麼相信。」一直到現在,還是那麼相信。
  
  「那代表什麼?」東方御挑起了眉,長指輕滑過她沾了血的紅唇,黑眸轉深。
  
  李沐霏沉默的看著他眼裡的平靜,心,有點痛,有某種預感,他想說的話,會刺傷她已經夠脆弱的心。
  
  「我想,那是因為你對我動了心。」東方御狀似冷漠的分析著,那該屬於她內心私密的情感。
  
  她望著他深邃的黑眸,感覺自己的感情,全被葬送在那兩汪深潭底。
  
  原來,他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她是喜歡他的,在乎他的……
  
  但是,他還是利用了她的感情,甚至是藉由她取得父親的信任,在她的面前,用那把斬魄刀,貫穿了父親的胸膛……
  
  眼淚衝出眼眶,淌落在她姣好的、精緻的小臉上。
  
  為什麼?她該恨他的!她甚至該想盡辦法報父仇的!
  
  但是她沒有,在知道父親的罪惡之後,她只能選擇以死來償他一家的仇恨。
  
  只是……再怎麼說,他還是奪走了她父親的生命,為什麼……她對他提不起一絲的憤怒與怨恨。
  
  天啊!
  
  在這個時候,她訝然的發現,他說的話沒錯,她是對他動了心,甚至是……她有可能已經愛上了他。
  
  撫著自己的頸項,鼻尖依稀是那沾了紅、那帶著血腥的味道,那微微的疼,彷彿提醒著她,那一場大雨的夜,他的大掌,糾結她的纖指,他的情狂,她的放蕩,他們的交纏……那些教人痛心的記憶。
  
  「動了心,又能如何呢?」李沐霏淡淡的開口說道:「不也就是,兩個連聽都沒聽過的地名。」
  
  「那只是因為你還不夠愛我。」東方御狂妄的傾低,熱氣拂在她的臉上,黑眸裡滿是猖狂。「只要你夠愛我,償情鏈上就會出現四個、六個地名,甚至是直達藏寶地點的所有路徑……只要,你夠愛我。」
  
  他的話,讓李沐霏的眸色更灰了。
  
  還不夠嗎?她已經為了他,無法去記恨所謂的殺父之仇,這樣還不夠愛嗎?
  
  「不是這樣的……」她的目光濕潤,聲線沙啞。
  
  她自己知道,對他的在乎,已經超過他的想像,但償情鏈上並沒有多出第三個地名,看來,償情鏈要的是兩顆互屬的心,而他們……永遠都不會有。
  
  「我寧可相信我的猜測,也不願去相信你的。」東方御冷哼一聲,像是完全不把她當一回事。
  
  李沐霏抿緊了唇,知道無論自己再說什麼,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只是,她仍不免無奈……
  
  「這麼狂妄的你,這麼一個奪走我爹生命的你……哪來的自信,認為我還會更加的愛你?」
  
  夜闌靜,銀色月光閃爍,他們緘默的凝視彼此,彷彿置身夢境。
  
  東方御半晌沒答腔,彷彿是在思考她的話。
  
  燦亮的星子在閃,而他的眼睛,也在閃。
  
  之後,他凜容,眼眸沉斂,傾下身來,用一種很溫柔的目光望住她,隨著他接近的動作,他因仇恨而發亮的眸子,緩慢地暗了……
  
  在她還沒意識到他意欲為何之前,她輕輕一喘,垂下漂亮的眼睫,看見他堅毅的唇,覆上她的。
  
  動不了,完完全全的……動不了。
  
  她該使勁推開他,但是她沒有,她全然感覺著唇上的溫暖。
  
  四週一片岑寂,他們的心倦了,也累了。
  
  為何……這麼溫柔呢?在他存心要毀了她世界的同時,為何還能如此溫柔的眷戀著她呢?
  
  她的眼眶熱了,怔怔地蒙?了視線。
  
  他不需要回答她的問題,光用一個動作,就解釋一切,他的確有那個能耐──讓她愛他。
  
  「你很過分。」李沐霏眨眨眼,雙瞳漾水,霧氣濕潤,開口指責著。
  
  東方御沒有多說話,只是別有深意地冷覷她,然後,笑了。
  
  「你沒有拒絕。」他淡淡地笑望她,語氣裡滿是無情的輕蔑。
  
  縱使,那只是一個輕吻,但是她……並沒有拒絕他。
  
  那句話,像閃電一樣劈進她的心口,指出其實迷惑人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風愈狂,亂了她的發,遮掩了她的視線。
  
  東方御不自禁地握緊了拳,心底訝異著自己渴望愛撫那把烏絲的慾望,竟如此之強烈……
  
  他微瞇起眼,看著蒼白的她,嘴裡還有著屬於她唇上的血味……
  
  難得的溫柔,竄上他的胸口,他告訴自己,這只是手段。
  
  他伸手,攏起她一把烏絲,在她的身前,以指代梳的滑過,一次又一次,待攏順之後,還不忘用他很男人的手,替她紮起一個簡單的髮辮。
  
  接著,他用腳尖揚起黑袍下擺,俐落的用牙齒撕破衣角,變成一條長布帶,一氣呵成的將髮辮固定住,還打了一個好看的結。
  
  結是繫上了,髮絲也順了,可是,李沐霏的心卻更亂,亂得一塌糊塗……
  
  看著胸前那一雙總是握著斬魄刀的大手,正柔情似水的整理著她的發,束緊她的髮辮……她始終沉默。
  
  他該束緊的,是她的頸項,該截斷的,是她的呼吸……但是他沒有。
  
  僅僅是一個動作,他綁住的,不僅只是她的發,還有她的心。
  
  她的心魂,在他溫柔的動作裡──滅頂、拒絕掙扎。
  
  動作間,他始終看著她,清楚看見她眸底隱隱閃動的不安,他緩緩勾起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掠過。
  
  「我說過你會愛我,會很愛、很愛我。」他一張臉笑得好自負,很理所當然似地。
  
  李沐霏看著他粗獷的臉,聽著他用很溫柔的聲音,對著困惑的她說話。
  
  她知道,這樣的溫柔是假,但是當他這樣溫柔的看著她時,她還是無法壓抑胸口浮起,那一種很幸福的錯覺……
  
  她瞅著他,皺起眉頭。
  
  「如果說……我已經很愛你了呢?」她紅著眼眶,可憐兮兮的開口。
  
  聽著她小小聲,帶著輕柔、帶著無辜的聲線,緩緩滑過他的耳,像是在偷偷撫摸他的心那樣,撩撥得他心上一陣酥麻輕顫。
  
  如果……她已經很愛他了?
  
  東方御看著那水般瞳眸底的溫柔情緒,他退開來,隔著距離凝視她。
  
  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也從來沒預料到,她真的會付出一切。
  
  但,他不能心軟。
  
  她是仇人之女,她是所有仇恨的終點,他勢必要她付出所有,包括她的心,都是他應得的。
  
  於是,他轉身邁開步伐,走了幾步,然後停住,發現她並沒有跟上。
  
  他停下,回身冷淡地覷著她。
  
  「你還沒給我答案?」李沐霏眼眸一黯,立在原地等著他,看著他一陣冷笑。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沉默,冷漠的眼神已經代表一切。
  
  李沐霏吐出一口氣,他的表情顯得那麼驕傲自負,她還需要指望什麼。
  
  但,他開口了。
  
  「如果愛我,那就跟我走……」他隔著一段距離看她。
  
  那瘖啞低沉的聲線,緩慢溫柔如水,淌過她的心田,彷彿他好需要她……
  
  「因為你欠我。」這句話,像刀一樣劃破她的心。
  
  李沐霏立在原地看著他,月光在她的身後拉出一道暗影,她臉上的光芒不再,反倒像是在一瞬間憔悴了。
  
  她好似盛開的花在那麼一瞬間枯萎,只因為他的一句話。
  
  「好,我跟你走……因為,我欠你。」她重複著他的話,身形愈顯蕭索。
  
  東方御咬了咬牙,彷彿想說什麼,卻仍然閉上了口。
  
  他邁開腳步,李沐霏遲疑片刻之後,跟著蓮步輕移,一步一步離開這美麗的紅葉森林。
  
  緩慢的,她回眸,看著這個他們相識的地方……
  
  從她的眼裡,看出去的世界,染了一層灰,一如她受了傷的心,所望出去的世間,彷彿黯淡了顏色。
  
  紅色的葉,像血,染紅了她的眼,不久,就會染紅她的身。
  
  那初識午後的情景,竄進她的記憶,那美麗的過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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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數月前
  
  風徐徐,鳥飛鳴,紅葉片片。
  
  紅葉森林裡的小院落中,乾淨整齊,除了刻意不掃去的紅葉之外,別無其他落葉殘花,看得出有人費心維持著。
  
  一個身著綠衣緞裳,腰繫藏紅絲穗的纖細女子,坐在臨時建造的雅致小屋裡,百般無趣的翻著書。
  
  藏在這小屋裡,算算也過了三旬,雖然衣食無缺,卻讓人愈感煩悶。
  
  到底還要藏多久呢?
  
  李沐霏精緻的小臉上,蒙上一層幽怨。
  
  爹爹說,這兩天會有貴客到,是以,她的日子將不再無趣……
  
  她偏頭,支著下顎,在心裡想著,有什麼了不得的人,能讓她不感無趣?
  
  輕風吹葉沙沙,紅葉飄過窗欞,落在她正在翻閱的書上,非但不見清閒,她愈見心煩。
  
  這些日子,氣氛有些詭譎,爹爹不說原因,反倒讓她不安,只隱隱約約從下人的竊語中得知,起因全是她手腕間,銀白耀眼的償情鏈。
  
  緩緩將目光移向白皙手腕間的銀煉,這是她十六歲的生辰禮。
  
  在見到償情鏈的第一眼,她就被銀煉的光芒吸引住,精緻的銀花彫飾,據說曾在泥土下塵封多年,仍不減其光芒,更別說償情鏈後的淒美故事,更加讓她愛不釋手。
  
  據說,償情鏈是個仙子送給一位凡人青年的信物,只因無法回報他的愛情,卻仍希望他得到幸福。
  
  於是,仙子將法力灌注在償情鏈上,讓銀煉具有法力,只要凡人青年肯將手中的償情鏈送出,他就能得到任何女子的青睞,回償他的真情真愛。
  
  只是,青年深深眷戀著仙子,始終將償情鏈收在他的懷中,抱著未償的愛情以終,償情鏈的秘密於是跟著入土,直到許多年後,被人穿鑿附會的談論著。
  
  只要每每想著,屬於仙子的身影,烙在青年的腦海,屬於青年的溫柔,刻在仙子的心上,剎那的感動就是一輩子……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感情,李沐霏無法不為之動容。
  
  只是,她不懂。
  
  這樣一條擁有淒美愛情的償情鏈,為何又會在說書人的口中,莫名牽扯上了財富,導致最近紛紛擾擾,莊內多了許多不速之客。
  
  大家心知肚明,訪客美其名是為了見聞這傳說中的償情鏈,但實際上,有更多的人在打償情鏈的主意。
  
  她發現了,爹爹也發現了。
  
  爹爹心有提防,一方面請人在莊後隱密的紅葉樹林中,臨時築了小屋,讓她暫時居住,對外宣稱她遠出訪親,希望能平息這場因償情鏈而起的風波。
  
  只是,風波雖漸漸平息,她卻日漸無趣。
  
  紅葉小屋雖然幽靜,但是陪伴她的,只有兩個貼身丫鬟,她心性好動,怎麼耐得住太久的寂寥。
  
  她俐落起身,解下腕間償情鏈,繫上頸際另一條銀煉,讓頸煉成丫字型的緊貼在她的胸口,平躺在胸衣之下。
  
  她抄起案上長劍,丫鬟小紅正巧端了點心進門……
  
  「小姐要練劍了?」小紅是個心細的人,跟在要李沐霏的身邊已經好幾年,趕忙拿了妝台上的髮帶,用最快的速度,簡單束起李沐霏的長髮,還一邊驕傲的說著。
  
  「虧得老爺是練武之人,才讓小姐十五歲就練劍,十六歲使刀,不但人美,看來還英氣逼人,跟一般的大家閨秀完全不同,小紅真的覺得……」小紅的語氣裡滿是得意。
  
  「好啦,瞧你說的……」李沐霏有些頭疼的阻止小紅的滔滔不絕。「我已經夠煩躁了,不要再加你一個。」
  
  小紅很有分寸的住了嘴,知道最近小姐的耐性快到極限,決定轉移話題,說個讓小姐感興趣的消息。
  
  「我剛從莊裡來,聽到一個消息,小姐聽了一定很開心。」小紅跟著李沐霏走出小屋外,臉上有著愉快的神采。
  
  紅葉森林離李家莊不遠,偶爾小紅小綠會回莊拿些補給品,順道嚼嚼舌根也是理所當然。
  
  李沐霏不以為意,小紅老愛大驚小怪,小事都能說成大事,是以她腳步未停,往她平常練劍的空地上走去。
  
  小紅見她的興奮得不到李沐霏的回應,也不賣關子,幾個小碎步追上了李沐霏的腳步。
  
  「小姐,聽說老爺請了個武功高強的武師,要來教你習武。」小紅索性直接公佈答案。
  
  此話一出,倒是得到效果,李沐霏腳步微頓。
  
  「武師?」她微蹙起眉頭。「爹可是希望我能有自保的能力?」
  
  「當然!」小紅輕擊掌。「而且這武師,可不是普通的武師喔,聽說他行俠仗義,刀路詭譎,一把斬魄力威力無窮,刀出見血,必取賊人性命……」
  
  「你在說書啊?」李沐霏再一次阻斷小紅的碎嘴。
  
  聽聽她把那武師說得多驚人,像個神人一樣,八成又是加油添醋,沒什麼可信度。
  
  「小姐……」小紅不依的抗議。
  
  李沐霏搖頭,長劍出鞘,將劍鞘往小紅方向拋去,正欲進行每日的劍法練習時,身後的小紅又開始哇哇叫。
  
  「小、小、小……小姐……」小紅驚慌到一句話都說不好,駭得臉色發白,一雙手在半空中揮舞個不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李沐霏長歎一口氣,今日的小紅真是毛躁,再這麼「小」下去,她整日都別練劍了。
  
  「你怎麼……」話才出口,便沒了尾聲,只因為剛轉過身的李沐霏,看見小紅的身邊,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會奪去人呼吸的男人。
  
  李沐霏直視著他,有半晌無法動作。
  
  這男人……是誰?
  
  他的體魄高大魁偉,黑髮狂散在肩,風吹得他一身的黑袍飄飛,連帶著也拂開他的發,露出一張沒有表情的臉,隱約可見他的背上掮著把大刀,正微瞇著眼注視著她,眸光犀利如劍。
  
  李沐霏的心思還在轉,還在思考著他是怎麼出現的時候,一個飛縱,那男人倏地來到她的身邊。
  
  她心中微驚著男人的速度,下一瞬間,他已伸手扣住她手腕,大掌狠勁有力,帶著無法忽視的存在感,李沐霏心悸地迎視他冷冽的目光。
  
  那眸光裡的情緒……可是恨意?
  
  正當李沐霏怔忡於他的怒氣時,男人一個收緊力道,手腕處傳來劇疼。
  
  李沐霏輕呼一聲,手中的劍驀地脫手落地,直直插進黃土,不停震顫著,一如她的心。
  
  「你使起劍來,必定像個孩子。」背掮刀的男人,眼神凌厲,刀眉飛昂,大掌緊鉗住她的手腕,沉聲冷漠開口。
  
  李沐霏的黛眉微蹙,不喜聽他話語中的輕蔑,更不喜屬於他的溫度,正在手腕處發燙,直覺想掙扎開來。
  
  「我的劍才剛出鞘。」意思是,她根本還沒出招。
  
  他的回答很簡單,是一聲響亮的輕哼!
  
  「連劍都握不穩的人,成不了劍客。」男人力道野蠻,目光犀利,彷彿不只想制住她,更想折斷她的手腕一般。
  
  手腕傳來疼痛,李沐霏的眉蹙得更緊,憤怒伴隨劇疼,來勢洶洶,她卻始終掙脫不了,心下更惱。
  
  「你到底是誰?」李沐霏怒斥著他,一雙燦亮水眸緊盯著他。
  
  「東方御。」男人報上了自己的名,黑湛的眼,透過披散的黑髮看著她,仍沒有鬆手的意思。
  
  終於,被嚇傻的小紅,聽到耳熟的名字,慢半拍的找到自己的聲音。
  
  「東方公子?!」聽到熟悉的名字,小紅急奔向前,完全沒了剛才的怯弱,一句話吸引住李沐霏的心神。「你就是老爺請的武師!」
  
  是他?
  
  李沐霏一怔,轉頭迎上他的眼,既驚又惱地,望進那一對黝黑如獸的黑眸。
  
  他就是要與她日夜相處,並保護她安全的人?!
  
  看著他正昂著下巴,一臉睥睨的望著她,心底不知怎地一陣忐忑。
  
  從沒人用這種眼神看她,李沐霏不由心上一驚,努力掙扎,那只鉗制她的大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比較像是來取她性命的人呢?
  
  短暫的對峙結束,一行三人回到小屋,東方御不拘小節,隨手撩起下擺,往椅上一坐。
  
  「接下來數月裡,我來護你人身周全。」東方御一臉狂傲,一雙眼在看著李沐霏時,有著隱隱的情緒。
  
  他正忍耐著,知道時候未到,他必須耐心等待,才能達成目標。
  
  李沐霏迎著那雙眼,心裡有著奇怪的感覺,卻又一時厘不清是何種情緒,只能隱約感覺,他的眼神讓她心慌。
  
  「紅葉林外的入口處,有著幾名護衛,不是嗎?」李沐霏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多此一舉。
  
  東方御冷眼一笑。
  
  「我沒有預警的潛進林內,走進小屋,一路上沒人攔阻,這樣的護衛,護的是誰的安全?」他反問,低沉的嗓音裡,沒有半分溫度,最彰顯的情緒是輕蔑。
  
  要不是他還心有忌諱,李沐霏早在他的刀下,死過不知幾次了。
  
  「這……」李沐霏無言,眸光轉向小紅,想起她說過的話。「爹爹還請您教我習武?」
  
  「你不是習武的料,花拳繡腿而已。」他一口否決了她,毫不留情,兜頭澆了她一盆涼水。
  
  見識過他的輕功驚人,李沐霏心知他的確有些能耐,也不好再回嘴,一張小臉轉紅。
  
  只是,從小被當成掌上明珠呵護,幾個教過她的武師,總誇她學得快,哪個像他這樣,第一眼就否定她的價值。
  
  於是,她偏頭,瞄了他一眼。
  
  「你太武斷了。」李沐霏好生不客氣,抬起高傲的下顎。
  
  東方御眸光轉濃,稍稍瞇起,嘴角有一抹笑,倒也沒與她爭辯。
  
  「東方公子,請用茶。」小紅不慌不忙的倒了茶水,有禮的往桌上一放,目光裡沒有驚嚇,倒是對這新來的武師倍感佩服。
  
  李沐霏不難看出小紅的倒戈,在心裡喃了幾句……
  
  公子?!
  
  瞧他一身粗獷狂野,活生生就是草莽出身,一介莽夫罷了。
  
  只是,他的身材健碩了點,肩膀看來寬了一點,武功似乎也還上得了檯面,一雙黑眸在盯著人看時,會讓人無法呼吸。
  
  東方御並不是沒有察覺她的注視,但他置之不理,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他放下精緻的磁杯,沒有把她的話當成挑釁,表情仍是一派冷冽,緩緩地抬起臉,倒是注意起另一件事情來。
  
  「償情鏈在哪?」他單刀直入的望進李沐霏眼底。
  
  在剛才的短暫接觸裡,他已發現她的腕間並沒有戴著傳說中,具有特殊能力的償情鏈。
  
  李沐霏心一驚,直覺的縮了縮身子。
  
  敢情這男人,也是為了償情鏈背後的財富而來?
  
  「外頭風聲鶴唳,我沒那麼傻得戴在身上,早找了地方藏好。」她直覺搖頭,用意志力阻止自己,不去觸碰單衣下的銀煉。
  
  黝黑銳利的眼眸緩緩瞇起,掃過她不安的臉上,看出她的有所隱瞞,但是東方御不急,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我沒興趣知道償情鏈的詳細下落,你收好便可。」東方御輕哼一聲,財富不是他目的所在。
  
  緩緩的,他冷了神色,目光仍是直視著她。
  
  「我只是受雇來保護你跟償情鏈的安全。」他淡淡的補了一句。
  
  當然,當她的武師只是借口,背後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奪取某人的性命,血債血還。
  
  沒有察覺他視線揉進殺氣,李沐霏只是記恨著,他瞧不起她的事。
  
  「你不教我習武?」李沐霏語氣微怒,敢情他是真的看不起她的能力?
  
  東方御的視線,停在她嬌嫩的粉頰上,一絲最難察覺的笑意,隱隱浮現在他的嘴角。
  
  李沐霏,出乎他意料的美麗,粉雕玉琢,有著不同於一般大家閨秀的傲氣,噙在眼裡眉尖,不難看出李長浩對於這個掌上明珠的縱容與寵愛……
  
  一個想法緩緩的滲入他的腦海中,他微微瞇起雙眼,冰冷的笑意融進他眼裡。
  
  或許,他在無意中,找到另一個更能讓李長浩痛苦的法子了!
  
  李沐霏很訝異的發現,他笑了。
  
  只是,他的笑容不但沒讓他退去一身的尖刺,反倒讓室內添了幾分陰冷,足以使空氣凍結。
  
  她僵直坐在木椅上,看著他一步一步朝著她走來,她屏住了呼吸。
  
  察覺到他過於專注的凝視,李沐霏有些不知所措,美麗的臉龐不自覺浮現嫣紅,當他這麼看著她時,鮮少與男人相處的她,連呼吸都失了頻率。
  
  有力的男性指掌,內蘊強大的力道,陡然伸來,握住了她的下顎,讓她迎視著他帶著笑、卻也帶著刺的黑眼。
  
  「好。」突地,東方御朗聲開口,掩不去他張狂的戾氣,做了決定。「我就教你練劍!」
  
  練劍!
  
  當他應允,要教她練劍的那一刻,不知怎麼著,李沐霏的心驀地一顫,不是因為他有力的應聲,也不是他那彷若帶著隱隱渴望的眸光。
  
  她能看出他冷漠的黑眸中,的確有所求,但渴求的對象不是她,也明顯不是償情鏈……無論是什麼,她都慌了一下。
  
  但那樣的慌,對比著他此時立在她的身邊,渾身散發出濃濃的、陌生的男人氣息,嚴重干擾她的呼吸,簡直是天差地別。
  
  「你是打算教我練劍?還是讓我發怔?」為了抵禦胸口的不知名情緒,李沐霏選擇開口打破僵局。
  
  對於她的良好教養從不用在他身上,這一點,東方御並不意外,只當她是看不起他一介武夫,料想李長浩也教不出什麼出色的女兒,初見時的那股驚艷,應該只是皮相的震撼罷了。
  
  「讓我看看你的程度。」他緩慢地低下頭,黑眸中綻著光芒,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我倒是想先瞧瞧你的程度。」李沐霏不依,反倒挑釁起他。
  
  東方御冷笑一聲,二話不說,一個回身,從她的腰側抽出一把柔軟利劍,手腕輕抖,劍身隨即應內力而閃出一道白光。
  
  李沐霏正訝異他的動作之迅速時,他輕舉起手中長劍,擺出手式,劍尖平穩不動,直指著她。
  
  在這個關頭上,他的記憶回到十五年前,那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在京城十里外,那個撫育他成長的別莊上,石地上滿是血跡,在月色下,他能看到,那血泊順著地勢流到陰暗處,流到他的眼前。
  
  趙伯抱著五歲的他,捂著他的唇,不讓受此巨變的他發出半點聲響,更不讓他的驚叫聲,洩露他們的藏身之處。
  
  只是,趙伯摀住了他的唇,摀不住他的耳朵,更摀不住他的眼。
  
  在他童稚的眼裡,他看到了刀起刀落,看見一條又一條的人命,迅速在他眼前消失;在他的耳朵裡,他聽到一聲又一聲的哀號,死得不明不白……
  
  每一日、每一夜,他總會回想起那一晚,仇恨與驚懼交纏著他,他無法入睡,每每在夜色裡,起身練劍習武,為的就是增進自己的能力,讓自己能夠早日報仇雪恨。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切,都是李長浩加諸給他的!
  
  那一眼,像箭一樣射進她的心。
  
  李沐霏的心猛地一顫,澄眸微微的瞇起,怔忡於他此時眼中的恨意。
  
  忽地,眼前光影閃過,夾帶著強大的劍氣,長劍朝她飛來,瞬間,劍光籠罩住李沐霏全身,密密的交織成劍網,帶來陣陣颯颯勁風。
  
  她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是謹慎的,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利劍所傷。
  
  李沐霏難以置信的立著,心中浮現恐懼,只因在他的眼裡,看見最深的痛恨,像是恨不得要將她碎屍萬段……
  
  他想殺了她!
  
  真的,他真的想殺了她!
  
  在她的腦子裡,不停的迴盪著這句話。
  
  倏地,劍氣停了,利劍就停在李沐霏鼻尖三寸之處,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她瞧著,劍尖還在她的眼前顫動著,可見使劍的人內力之強。
  
  「對於我的能力,你還有疑慮嗎?」在開口的這一剎那,東方御黑眸裡的殺氣退盡。
  
  縱使如此,他的態度仍舊冷若冰霜,沒有半點的情緒,彷彿剛才那些情緒的波動,都只是她的錯覺。
  
  在那雙黑眸之下,李沐霏的神魂震撼著。
  
  如果,他剛才一劍刺進她的心窩,她也不會有任何的訝異,畢竟,那黑眸的恨意如此洶湧。
  
  但,他沒有,不但沒有,他還冷漠得可以。
  
  只是,為什麼?!
  
  她與他,會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需要他用那種駭人的眼神盯視著她?
  
  「你剛才想殺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李沐霏訝異自己竟然問出了口,大概是被他的眼神給嚇壞了。
  
  東方御的目光深斂,沉潛在體內的肅殺之氣,因為那句話再度迸射而出,薄唇微微上揚,笑意裡卻添了幾分諷刺。
  
  他唰地一聲,將劍不偏不倚地插進她腰際的劍鞘裡,有力的大掌,再一次牢牢的擒住她的手腕。
  
  粗糙帶繭的觸感,從腕間傳了過來,他的力量很強大,幾乎是不可動搖的。
  
  相較之下,她能明顯察覺出兩人的不同,她的纖細對比上他的有力,她只能像只待宰的獵物。
  
  他緩緩的低下頭來,高深莫測的視線瞅著她,兩人的額頭幾乎就要碰上了。
  
  兩人太近了。
  
  近得讓她能察覺另一種,完全不屬於女人的氣息,那是一種陌生的氣味,一種會讓她心跳加速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令她措手不及。
  
  只是,襯著他令人心迫的眼神之後,是他冷得像冰一樣的聲音……
  
  「相信我,如果我想殺你,你就一定跑、不、掉。」語氣裡,有著遮掩不住的狂妄。
  
  迎視著他的眼,那種詭異的感覺又浮現。
  
  那是……那是一種預告嗎?
  
  看出她的分神,東方御的黑眸一瞇,不懷好意的傾近。
  
  「首先,就是要專注。」他灼熱的氣息呵進她的耳蝸,這小妮子總是在閃神。
  
  突地感覺溫熱的肌膚貼近,李沐霏慌得趕忙後退,慌亂的踉蹌退了一步,幾乎失去平衡。
  
  就在她狼狽的當下,一隻手臂伸來,穩住她搖晃的身軀,也一併將她圈進他的懷裡,屬於他的體溫滲過白紗,烙進她的皮膚裡。
  
  「要練功,你得先把馬步站穩。」低沉的嗓音,緩緩地飄進她耳中,他的唇靠近她發顫的小臉,沒有接觸到她,只是用呼吸撩撥著她。
  
  李沐霏清了清喉嚨,能感覺她耳根子就要燒起來了……她咬緊唇,撇開頭,強自鎮定的退出被他熱燙體溫包圍的懷中,拔出劍來。
  
  這意思是明顯,什麼都別說,練劍就是了。
  
  東方御自是明白,卻沒輕易放過她,不但沒有拉開距離,大掌反倒直接包覆住她正握著劍的掌心。
  
  李沐霏一僵,本能的想抽手,但是卻無法如願。
  
  「你……」她正要開口責備時,卻聽他恍似正經般的開口。
  
  「劍法重輕巧,必須身手配合,靈活多變,這也是我要求你,務必將劍握好的主要原因……」擒握住她的掌心,東方御順勢來到她的身後,利用他的力道,將她握劍的右手平舉。
  
  李沐霏不需轉頭,就能感覺他正貼著自己的背,那寬闊的胸、那有力的掌、那極為男人的氣息……
  
  「感覺到了嗎?」東方御側著頭輕問,看著她的耳根正轉化成鮮紅,似在誘人品嚐。
  
  「感覺到什麼?」李沐霏回問,呼吸有些急促,幾乎想回斥,除了他,她根本感覺不到其他的一切。
  
  她的惶恐不安,他看在眼裡,那是一個姑娘該有的嬌羞,再怎麼驕傲,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而他更得好好利用這一點。
  
  「劍法是一門高深的學問,練劍者必須把劍視為是手的延伸,意念要集中在劍端,而不是在掌心……」東方御態度徐緩,假習劍之名,行逗弄之實──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溫熱的氣息拂在耳邊,若有似無的,叫李沐霏所有的神經都繃緊著,她的心跳好劇烈,幾乎要以為在身後的他,都會聽見她有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了。
  
  東方御握著她的手旋轉,靈活地讓劍在她的身旁旋了幾圈,劃出耀眼的白色光圈,映著日照,閃著七彩的光。
  
  「感覺到了嗎?把你的力量往前延伸,把氣往前提,把劍端當成出劍的起點,那延伸出去的力道才會驚人。」他將氣息徐徐的呵在她頸項的敏感帶,要她更加偎近他的懷裡。
  
  他的聲音很低,卻奇異的搔著她的耳,勾起一陣詭異的酸麻,李沐霏幾乎連膝蓋都要使不出力氣。
  
  「正所謂『百日刀、千日棍、萬日劍』,劍法之精深,你得細細思量,每一根手指的力道,每個肌理的運力方式……」他的長指隨著他話裡的內容,滑過她的指尖,滑過她的手背……
  
  無法理解,為何他說話的內容再正當不過,但語氣卻極其誘哄、動作也格外曖昧,教她無法招架,只能感受他身上散發的熱氣,包圍著她……
  
  「你根本不是在教我練劍!」李沐霏面紅耳赤,再也無法忍耐,用盡力氣推開了他,雙腿虛軟,差點又要踉蹌跌跤。
  
  東方御只是淡笑,對於她的推拒,他早有準備,卻不願接受,一步一步的朝她又逼近,不懷好意的靠前。
  
  「如果不是,那你倒是告訴我,我在做什麼?」他就不信,她能講得出口,他其實是在調戲她。
  
  「你!」果然,李沐霏一陣語結。
  
  就在她怔愣的同時,東方御一個欺身向前,又要擒住她。
  
  「我不跟你學劍!」她退了一步,想起他剛才說的話。「百日刀、萬日劍,你只是個使刀的,你沒資格教我。」
  
  終於,他停下進逼的腳步,深邃的一對黑眸,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那樣的眼神,教她有些後悔出口的莽撞,她非口出輕蔑之語的人,她只是……被逼急了。
  
  看進那一雙急於推開他的眸,東方御斂眉,決定以退為進,語氣淡漠。
  
  「一般人常窮畢生之力以練習、鑽研各家武術,只因為武術之精微,學問之深奧,但如果沒有一顆學習的心,說什麼也是枉然,請姑娘另請名師。」話畢,他轉身就要離開。
  
  看著他大步邁開,李沐霏握住拳頭,手心滲汗,美麗的唇顫慄起來。
  
  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她的視線蒙?起來,已沒有早先盛氣凌人的模樣。
  
  看著他就要走過小屋,眼看就要走出紅葉森林,她的心整個慌了、急了,幾乎無法思考,她急步跟了上去,小手一伸,拉住了他的衣袖。
  
  「別走。」她急切開口。
  
  東方御眼一沉,看著她正拉住他的衣袖,他並沒有甩開,而她縱使紅了臉,知道自己動作的不該,卻也沒有鬆手。
  
  「對不起……我不是、我沒有……我……」她急促的想替自己解釋,卻不知從何開口,索性直接要求。「請你留下。」
  
  東方御不語,平靜地俯視她,知道欲擒故縱的方法已然奏效,他存心利用她的愧疚,讓她親自來留他。
  
  「你要我留?」東方御微挑起眉,直直的望進那雙澄眸裡。
  
  「是。」李沐霏用力點頭,但心裡……卻仍有那麼一絲不確定。
  
  「縱使我的要求是,你必須言聽計從?」他傾近她的臉。「畢竟……沒有人願意教導一個會懷疑自己的徒弟。」
  
  「這……」李沐霏囁嚅著,腦子裡一片空白。
  
  看出她的遲疑,他閃身就要離開,逼李沐霏做最後決定──而他,成功了。
  
  「好,我答應你。」李沐霏只能點頭,迎向他唇邊的淡淡淺笑,那種說不出的慌亂又更濃了。
  
  今日只是開端,李沐霏,你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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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月出東山,夜色漸深,夜鶯在輕聲啼唱,樹林間飛螢點點,寬闊的空地上,月色灑落一地微亮的銀白色光芒。
  
  東方御負手在背,昂然注視寂靜大地,等著李沐霏的到來。
  
  他的目光深斂,俊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沉思著。
  
  新月高掛,宛如一把蓄勢待發的弓,彷彿正等候著,要射入誰的胸膛裡……
  
  緩步來到此地,李沐霏看著他偉岸的背影,她身形一頓,一時之間,竟無法邁步向前,只是站在他的身後,她的心跳就好快,快得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
  
  經過了他一整天的教導,對於他俐落的身手,再也沒有任何質疑,只是……她仍相信她的直覺,他不是一般的武師。
  
  縱使他沒刻意張揚,但是她仍能感覺到,他體內流竄的那股狂狷、邪肆而瘋狂的氣息。
  
  一整天的時間,她不停猜想著,他所為何來?
  
  想著白日時,他的所有言行,那溫熱的氣息,那灼熱的視線……她的臉還是不能自抑地染上了紅。
  
  她的眉心輕蹙,再次感覺不安。
  
  她很少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但是這一次,她真的打心底後悔起自己的衝動,竟然開口留下了他。
  
  就劍術來說,不諱言,從他的身上,她的確能學到許多,一日的教導,她的身形、步法,都有了明顯的進步,她確切的發現,她根本是腳步沒站穩,就想著學跑學飛,問題全出在基本功上。
  
  只是,她無法忘懷那高大的身軀所帶來的無限壓迫,不只是她的心跳、就連她的呼吸,都因為他的靠近而急促。
  
  而在每次的視線交錯時,他週身的氣息又會一變,黑眸加深幾分,每當他凝眸看著自己時,她總覺得渾身冰冷,隱約察覺對方必有所圖,胸口某種呼之欲出的不安情緒,幾乎要讓自己窒息。
  
  他的舉止讓她膽怯,而他的接近則讓她心跳加速不已,那是一種明顯的矛盾情緒,她卻無法釐清究竟是為了什麼。
  
  就在她內心掙扎的一刻裡,東方御足尖一點,已經來到她的面前。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以某種專注而熾烈的眸光,注視著她精緻的容顏。
  
  「還在怕?」低醇的調笑聲,貼近她的耳蝸,戲謔的開口。
  
  李沐霏的眉蹙得更緊,為了他口中的「怕」字,更為了他帶著濃濃輕視意味的「還」字。
  
  「我沒有。」李沐霏尖銳的反駁,心情卻仍是忐忑不安。
  
  就是那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不是怕他,絕對不是,但……她的心裡卻充斥著某種更無法掌控的情緒。
  
  他不是第一個教她的武師,卻是第一個讓她握劍的手發顫,讓她的心跳不穩,甚至是臉色轉紅……
  
  那不是她應該出現的反應,她不愛那種失控的潮紅,像是他的存在,會讓她失去所有的自主。
  
  看著她略帶不自在的反應,東方御心知肚明。
  
  個性再怎麼驕傲,也是個不識情愛的小女子,生嫩得很,如果他存心戲玩她,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這個念頭一浮現,他更加堅定之前的想法,要拉入一個不算無辜的她,來當他與李長浩之間仇恨的祭品。
  
  心緒才起,他的笑容轉為邪魅,伸手攬起她的黑髮,不顧她冷眼瞪視,執意扯掉繫在她黑髮上的絹帶,讓那一頭平整的青絲,隨即被風吹開,添了幾分無助的散亂。
  
  這樣美麗的模樣,落入他的眼裡,染沉東方御的眸子。
  
  她實在是個美麗的小東西,用不著開口說話,只消一雙澄眸,就能勾魂動魄。
  
  「你做什麼?」李沐霏無可抑制的漲紅了臉。
  
  東方御緩緩勾起嘴角,唇邊的弧度逐漸加深,滿意的看著她臉色乍紅。
  
  他也不說話,褪去冷意的面孔越靠越近,近得她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帶著驚慌的倒影。
  
  「你真是個出色的女人……」東方御深黯的眸色閃動火光,像是鎖緊獵物一般地盯著她。
  
  「你太放肆了。」那樣熾烈的眼神,教李沐霏渾身緊繃,直覺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語調,親匿得有些異樣,遠比白日的他更加讓人心悸,在月色的銀白光之下,她甚至覺得他的臉上帶著邪氣,像是想一口吞了誰……
  
  是她嗎?
  
  他想一口吞食的對象,是她嗎?
  
  「縱使我答應你言聽計從,但也僅只於學劍這件事。別忘了,你只是我爹請來保護我的武師。」李沐霏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不在他烈焰般的眸中失去控制,一派高傲的開口。
  
  「怎麼?」東方御輕哼一聲。「一個低下的武師,配不上尊貴的小姐你?」
  
  李沐霏的黛眉蹙起,疑忖地看著他。
  
  地位的差別,從不是她想要強調的重點,她想強調的只是他該做好他的本分,不該逾矩。
  
  只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她倒成了嫌貧愛富的虛榮女子了。
  
  一整天的相處下來,他總有辦法扭曲她的話,而這又是另一個讓她感覺到矛盾之處。
  
  他的眼神有著灼熱,但他的薄唇吐出的話語卻帶著尖酸,他的肢體動作親匿,卻也帶著輕薄的蔑視。
  
  她始終不明白,在他的眼裡,她彷彿一無是處,動輒得咎,再平常的話語,從他的口中解釋出來,她總不離虛榮浮華那一類的形容,但是在他看著她的時候,又彷彿一雙眼要燒著她……
  
  他教她迷惑了,教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得罪你了嗎?如果真要計較,我跟你認過錯,請你留下來了,不是嗎?」她咬著牙,賭氣的說著。「為什麼你還要如此咄咄逼人?」
  
  「所以,你覺得我的態度不對?」東方御輕笑的反問,深邃的眼,隨著親匿的語調,漾出火熱的眸光。「好,很好!那我一定會改變我的態度,『一定』會讓你發現顯著的不同。」
  
  一定?!
  
  這兩個字,讓李沐霏愣了一下,悸動直往心裡奔去,她壓根兒不敢開口詢問,他是打算如何改變他的態度。
  
  那抹笑看得她十分不安,而隨著他說出的話,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的他,也讓她抖瑟不已。
  
  「李沐霏……」他輕喚著她的名字,大掌握住她一綹黑髮,不容她拒絕的逼她靠近。
  
  迎著那雙深邃的眼,背著月光的他,臉上忽明忽暗,表情讓人看不清。
  
  「讓我再來教你舞劍吧。」東方御義正辭嚴,明目張膽地握住她的手,徐緩地抽起她身後的劍,放進她的掌心中。
  
  接著,他也緩緩抽出他身後的斬魄刀,李沐霏的澄眸漾起疑惑。
  
  「我們來過上幾招吧。」他慵懶地靠在她的耳邊說道,灼熱的感覺教她嬌軀一陣輕顫。
  
  「我?跟你?」李沐霏退開了身,但他的壓迫與存在感,仍舊教她驚慌。
  
  一個被嫌棄連劍都握不穩的女子,與鼎鼎大名的斬魄刀交手……他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隔著不算遠的距離,她能看清他黑眸裡的得意,在審視她的時候若有所思,彷彿有種亟欲明白的渴望。
  
  那樣的眼神,又燃起她心裡莫名的擔心,而他又開口了。
  
  「放心,只是過招罷了。」他柔聲安撫著她,只是,那把銀白的斬魄刀仍舊狂妄的閃著,彷彿渴望著要噬血。
  
  她的慌亂,他看在眼裡,卻沒有軟下心來,他的眸光轉為深濃,因為渴望與圖謀不軌而氤氳。
  
  「人說,刀如猛虎,劍如鳳舞,我倒是很希望能看看,我這只猛虎,能不能高攀得了你這隻鳳凰?」他話中有話的開口,存心要讓她成為他的女人,掌握這小女子的一切。
  
  下意識的,李沐霏只能不安地搖頭。
  
  但,他仍是狂妄地不接受她的拒絕,他的刀動了起來,挑起她的劍,半脅迫的要讓她的劍,隨著他的刀在空氣裡漫舞著。
  
  斬魄刀,虎虎生風,掃落地上殘葉,帶著她的劍,在空中泛起銀白色閃亮的光芒。
  
  她知道,他正用他的斬魄刀,帶著她練劍招,只是,在對招的同時,他的身體總會有意無意的碰觸著她,那氣息總會呵在她的耳,更別說那雙深邃的眼……教她膝間一陣無力,幾乎要站不穩了。
  
  月色很美,風很柔,一切幾近完美。
  
  但,就在恍惚間,她彷彿產生錯覺,看著一道黑暗的大門,正在東方御的身後展開,而他正以那種深邃帶笑的親匿眼神,勾引著她踏入無邊的陷阱中……
  
  這樣曖昧緊張、矛盾糾結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也過了一個月……
  
  實際上,他們之間的相處,稱不上是相安無事,東方御還是不改他的個性,偶爾說話夾槍帶刺,猛不防地戳她幾下,讓她的自制力面臨崩潰;偶爾莫名溫柔、細言軟語,逗得她雙頰發紅,手足無措。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沐霏對他的言語容忍度緩緩變大,之前三言兩語就會被氣得跳腳的她,現在較能平心靜氣地接受他的指正。
  
  或許是認清他的冷言冷語,都帶著極高的可信度。
  
  他挑剔著她的劍招,甚至說她的基礎根本沒打好,起初的她忿忿不平,但時間證明,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於是,她終於肯虛心的接受他的指導,遵照他的指示練習,結果是出人意表的進步。
  
  她不是個會說違心之論的人,她終於認可,他的確是個稱職的武師。
  
  撤去那種不認同,她對他的好感倍增,那些溫柔逐漸蓋過他那些傷人的缺點,她幾乎都要忘了他的尖酸……
  
  「你的資質實在是不行。」東方御衝著她搖頭。「我說過,這套劍招太繁複,依你的資質,絕對不可能……」
  
  「夠了!」李沐霏打斷他的話,也收回剛才心中那許多的獨白。
  
  她對他的好感,零!
  
  看著她窘困受傷的表情,東方御抿唇,沒再繼續說下去。
  
  「傷她」這件事,從一開始的駕輕就熟,到現在的偶一為之,他發現自己嘲諷的能力明顯退步。
  
  他告訴自己,這絕不是心軟。
  
  他只是想降低她的防心,他只是想博取她的好感,他只是想利用她來傷李長浩的心。
  
  「霏兒……」一個帶著沙啞慈愛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
  
  「爹爹。」李沐霏轉過頭,面露喜色的看著父親出現。「您怎麼來了?」
  
  相較之下,東方御的表情冷肅。
  
  不只是李沐霏,連東方御都沒察覺到李長浩的出現。
  
  這提醒東方御,若不是李長浩的內力、輕功驚人,就是他的警覺心鬆散了……
  
  「我是特地來瞧瞧,你的功夫練得如何了?」李長浩寵愛地看著掌上明珠,之後將目光移向站在另一旁,面色冷凝的東方御身上。
  
  「霏兒學得還好吧?」李長浩關心地問道。
  
  東方御深吸一口氣,扯唇露出冰冷的微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睛。
  
  「差勁極了。」他絲毫沒替她留點面子,在看著仇人的當下,他的眸中閃過憤怒,卻沒有發作出來。
  
  「好!說得好!」李長浩聞言沒有發怒,反倒朗聲大笑。「果然是江湖中人,說話爽快極了。」
  
  自己女兒的程度到哪兒,他怎麼會不知道。
  
  說坦白點,練功只是為了幫她排遣無趣時光,他高價聘來擁有斬魄刀的高手東方御,只是為了保護女兒的安全。
  
  只是,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在看著他的時候,總是一臉的陰冷,他沒去細究原因,只當練功的人個性深沉。
  
  江湖上對東方御讚譽有加,說他行俠仗義,這也讓他安心,放心的讓他與霏兒在林裡相處。
  
  一個月過去,很顯然這年輕人的自制力很好,面對像霏兒這麼漂亮的姑娘,還能不假辭色,心無旁鶩,讓他對這年輕人的欣賞頓時多了幾分。
  
  「那你們就繼續練習,我是來告訴你,我得到莊外去一趟,來回的時間得花上大半個月,有什麼事就等回來再說。」李長浩將目光轉回李沐霏身上,還不忘跟她叮嚀一些注意事項。
  
  動作間,東方御始終沉默,消化著眼前這個訊息,知道得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須臾,李長浩終於結束父女之間的談話。
  
  「我該走了……」他將目光移回東方御的身上,語重心長。「霏兒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一定得好好保護她。」
  
  東方御的臉色木然,只是點了點頭,目送著李長浩離開。
  
  最重要的人……
  
  這幾個字,刻進了東方御的胸口,他黝黑的指掌,慢慢的握成了拳頭,嘴角的笑容愈冷。
  
  這幾個字,加深了東方御的忿恨,只因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全在那一晚離開他的身邊。
  
  他緩慢的將視線,移回李沐霏的身上,眸中殺氣盡現。
  
  李長浩……
  
  我會讓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單獨在林裡練劍,李沐霏很快就覺得無趣。
  
  她把劍勢一收,不自覺歎了口氣,看著小徑的那一頭,仍是一片寧靜。
  
  東方御還沒有回來。
  
  父親前腳離開沒多久,東方御也說他有些急事需盡快辦理,跟著匆促離開,交代他定會在天黑之前趕回。
  
  看著夕陽緩緩西沉,李沐霏的心更悶了。
  
  她不承認她在等著他,只是,一個人練劍的感覺,真的很無趣,少了一個在耳邊叨念的人,她有些不習慣。
  
  歎了一口氣,她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明明知道他嘴壞,卻每每還是被刺傷,痛了,還不知道要逃,竟然還因為見不到他而若有所思起來。
  
  唉!
  
  突地,入口小徑處傳來細微的聲響,顯示有人正小心翼翼地出現了。
  
  她的唇先是微微的揚起淺笑的弧度,知道是他回來了,而後很快的收斂笑容,不想讓自己的愉快洩露出來。
  
  她清了清喉嚨,冷著臉抬起頭來,正想責備他的晚歸時,所有的話哽在喉間。
  
  「你們是誰?」她握緊手中的軟劍,訝然發現小屋來了許多不速之客。
  
  幾個人的表情同樣是不可置信,眼前這個精雕細琢的女娃兒,真是李長浩呵護在手心的寶貝,那個坐擁財富的償情鏈擁有者?
  
  「嘖嘖嘖,真是漂亮。」其中為首的人,帶著驚歎的表情注視著李沐霏,往前走了幾步,一雙眼打量著她。
  
  「你們是誰?怎麼進得了紅葉森林?」李沐霏眼尖,看到幾個人手中的劍刃沾著鮮紅的血,只怕林外的護衛們,早已命喪黃泉。
  
  「不過就是幾個不入流的人,擋得住我們嗎?」另一個人張揚的揮舞著手中的劍,意有所指的指向她的鼻尖。
  
  「把償情鏈交出來,我們就不為難你……如果你配合的話,我們就『盡量』的不為難你。」另一人的視線,游移地看著嬌美的她,眼中浮現淫慾。
  
  李沐霏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將軟劍握得更緊,冰冷的感覺竄遍全身,恐懼不安的情緒抓緊她的心。
  
  這些人、這些人……
  
  「聽說李長浩派了人保護她,怎麼沒看到幫手?」其中一人警覺地四處張望。
  
  「我爹的確是派了人保護我,你們最好馬上離開,免得待會兒身首異處。」李沐霏壓抑恐懼,虛張聲勢。
  
  「哈哈……」為首的男人笑了出來,那笑容像極野地裡正欲進食的豺狼,讓人極不舒服。「你倒是叫他出來,說我們兄弟很想跟他見個面。」
  
  幾個人相視,又爆出一陣大笑,打心裡不相信她所謂的救兵,真會在下一刻出現。
  
  「你們幾個是誰?!怎麼會闖進這裡?」
  
  一個帶著怒氣的女聲,從小屋裡傳出,跟著細碎的腳步聲之後,出現兩位穿著紅衣、綠衣丫鬟打扮的人衝了出來。
  
  「小姐,你沒事吧……」小紅小綠很快的將李沐霏藏在身後,縱使不懂武,但是她們有顆護主的心。
  
  李沐霏只是搖搖頭。
  
  眼前沒事,但是待會兒的事,就很難說了。
  
  「果然是大戶人家,連丫鬟都這麼漂亮。」男人們露出猥褻的目光。
  
  小紅小綠身軀微顫,沒有遺漏來人眼中的惡意眸光,只怕今天逃不過這一劫。
  
  小綠年紀較長,知道首要的工作,就是把這些人拖住。唯有等到東方御回來,才有辦法讓小姐全身而退,於是鼓起勇氣,挺身往前走了一步。
  
  「各位大爺,請到小屋裡喝杯茶水。」小綠想用溫和的態度,降低他們的傷害之心。
  
  只可惜,那些人並不領情,其中一人粗魯地伸手,將她拽了過來,滿臉迫不及待,滿是邪意。
  
  「讓我先嘗嘗這個小丫頭的滋味吧!」語聲才落,嘶的一聲,小綠身上的衣服已被扯去一半。
  
  小綠無法自抑的尖叫出聲,與生俱來的名節觀念,讓她開始激烈的反擊,甚至趁機拔出男人腰際的劍來自保。
  
  「小綠!」李沐霏臉一白,知道這個動作一定會激怒來人。
  
  果不其然,男人一個反手,不但奪回他的劍,甚至還一把刺進小綠的腹中,頓時血流如注。
  
  再也無法忍耐,李沐霏一把推開試圖護住她的小紅,長劍一閃,劍招出式,白光橫劈直削,一個飛身,已飛至那男人前半尺之處。
  
  男人匆忙往後一縱,閃過致命的一刺,幾個男人目光相視,同時展開攻擊。
  
  一時之間,樹林內滿是刀光劍影,紅葉隨著劍風飄下,落在眾人之間,金石交擊的鳴聲很是駭人。
  
  只是,正如東方御所說,她不是練武的料子,她的劍路或許進步了,但是她的內力卻不足,很快便不敵眾人的輪番進攻,明顯出現劣勢,節節敗退。
  
  而這一切,全部落入不遠處一雙若有所思的黑眸裡。
  
  東方御的眼裡出現怨恨的神色,怒氣在累積。
  
  這些人,是他引來的,也是他放出的風聲,說償情鏈就在此地。
  
  這麼做目的有二,一是蓄意讓李家莊風波再起,二是存心讓李沐霏身陷險境。
  
  他心知肚明,在這些喪心之徒的眼裡,她簡直美得不像真的,他們絕不會一刀殺了她,反倒會用最難堪的方式凌辱她,讓她生不如死。
  
  這麼一來,他就達到第一個目的,讓李長浩知道最愛受到傷害時,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此時的東方御,不去試想自己該如何脫身,他只是想讓她受傷,一如他一樣。
  
  只是,隨著她的落敗,來人的劍式,一刀劈得比一刀近時,他卻反常地發現自己情緒的起伏。
  
  而一旁的小紅,同樣也心急如麻,看著小綠為主捐軀,她也有了體認,就在來人一劍直逼李沐霏時,她衝了出去。
  
  就算死,也要死得清白,絕對不要落在這些男人的手裡。
  
  只是,李沐霏卻不想再見另一個慘事的發生,在危急之下,她很快的做了決定,把劍橫射出去,擋下最貼近的一擊後,伸手拉住小紅,一個扭身,硬是護住了她,讓那飛來的劍招,狠狠劈開她的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疼……
  
  「小姐!」小紅怎麼也沒想到,小姐竟然代她受了這一劍。
  
  「他們要的是償情鏈,我會給他們,你快走……」李沐霏心急的催促,背上的傷疼得她眼前發黑,幾乎能感覺到死神涼涼的呼吸。
  
  眼前護得了一人是一人,她不想再有誰血濺當場。
  
  「今天,誰都別想走!」男人中有人大喊一聲,大手朝李沐霏伸來,想抓住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她。
  
  李沐霏緊緊閉上眼睛,已經考慮著咬舌自盡的成功率有多少時,一個劇烈的怒吼聲從遠方傳來。
  
  「不要動她!」隨著音波出現,東方御高大的身形赫然出現。
  
  他銳利的眼神,緊盯著身受重傷的李沐霏,幾乎要失去理智,週身輻射出可怕的怒氣,讓他看來十分可怕,教所有人望之卻步。
  
  「你想留全屍?還是身首異處?」東方御緩緩開口,聲調冷到極點,那雙眼裡的殺氣,幾乎要嚇壞所有的人。
  
  只是,既來之,則安之,他們絕不會這樣就打退堂鼓。
  
  「償情鏈是我們的,這個女人,也是我們的!你要命的話就快走,省得英雄做不成,小命難保!」為首的男人惡狠狠說道。
  
  東方御立在當場,看著李沐霏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的心閃過莫名的疼痛,眼前只有速戰速決,才是保住她的最佳良策。
  
  於是,他提氣運勁至掌心,往最靠近李沐霏的男人擊出,一聲沉重的砰然巨響,那男人轉眼飛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撞上不遠處的大樹,吐了一口血,小命休矣。
  
  「一起上!」幾個男人全嚇怔了,為首的男人大聲一吼,主動展開攻擊。
  
  東方御的耐性不再,拔出背上的斬魄刀應戰,一冽銀芒瞬間射亮眾人眼睛,朝為首的男人飛身而去。
  
  頗有重量的大刀,在他的手中彷彿像是輕如毫毛,更像是頓時有了生命,整把刀都散發銀白的光,刀起刀落,像行雲流水一般,銀白色的光暈,所到之處,血霧紛飛。
  
  太多的怒氣,讓他壓抑不住殺氣,完全迸射而出。
  
  細微的情緒因為李沐霏的受傷而蠢動,凝結成某種沸騰的感覺,那種情緒太過強烈,教他不敢去觸碰,只能往心裡埋去。
  
  混亂很快就結束,屍橫遍野。
  
  小紅很快地衝過來,扶住了失血過多,幾乎昏厥的李沐霏。
  
  「小姐……」小紅淚流滿面,又驚又怕又不知所措,完全慌了手腳。
  
  東方御飛身來到李沐霏身邊,伸手抱起了她。
  
  李沐霏偎進他的懷裡,撐著最後一絲神智,揚眸望進東方御的眼裡,眼裡有著未退的驚惶,用最後一絲力道,扯住他的衣服。
  
  那一眼,教東方御心碎。
  
  「放心,有我在。」他無法自抑的說出安撫她的話語,大掌將她蒼白的臉,壓進他的胸膛裡。
  
  從未。
  
  他從來未曾後悔過自己的決定,但是那一刻,他真的想殺了自己。
  
  他的心裡甚至還閃過一抹驚慌,深怕她會斷氣在自己的懷裡……他緊咬著牙,不願去思考會失去她的可能性,飛縱向前奔去,打算尋找最好的大夫。
  
  他會救活她!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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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天色灰暗,浮雲蔽月,只剩幾顆星子閃爍,是個讓人心神不寧靜的夜晚。
  
  倚在窗欞邊,東方御平靜如常的外表下,千頭萬緒在心底。
  
  榻上,李沐霏在昏迷中,仍然發出痛苦的喘息,緊閉著雙眼,不停的顫抖。
  
  想必……是很痛的吧!
  
  那一劍劃開她白皙的背,縱使未深到見骨的地步,但是卻造成嚴重失血,更別說,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長約一尺的傷口,是個很嚇人的傷痕。
  
  直到現在,他仍無法置信,她哪來的勇氣,替小紅擋下這一劍。
  
  她是李長浩的女兒,她應該是個貪生怕死,是個愛慕虛榮,是個驕傲恃寵的千金小姐,她不該……她不該有那樣的勇氣,去為丫鬟承擔那些。
  
  但是她做了,還做得沒有半分遲疑,讓他連想出手替她擋下都沒有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受了那一劍。
  
  那樣的奮不顧身,教他震懾了。
  
  他緩緩回身,將視線調回李沐霏身上,看著她因背傷無法平躺,側著身子,任由那一頭青絲垂落床畔。
  
  那頭黑得徹底的發,將她蒼白的臉頰,襯得似雪一般,紅艷的唇失去顏色,她美得不像真的。
  
  看著看著,怎會覺得……那頭黑亮的發,好似垂進他的心坎,撩得他的心湖,泛起一陣又一陣不正常的波動。
  
  「冷……好冷……」床榻上的人兒,纖細的身子微微的顫著,胡亂的囈語,小手在榻上揮舞,似是在渴求著什麼。
  
  東方御皺起濃眉,全身僵硬得像石像,緊握的拳頭裡,有著強力忍耐的波動,隔著距離瞪視著在榻上呻吟的李沐霏。
  
  她的模樣憔悴蒼白,仿若風一吹就要消失……
  
  細微的情緒又開始蔓延,深入了骨骸之內,他無法置之不理,心裡的堤防,終於潰堤。
  
  他大步邁向前,用最溫柔的力道,將她輕緩的抱進了懷中。
  
  因為失血過多,寒意正由內而外的侵襲著她,寒顫讓她全身的骨骼都在格格作響。
  
  造成她今日痛楚的人,不光是那些擅闖入林的人,他自己更是始作俑者。
  
  他才是讓她受到這麼劇烈傷害的人,也是讓小綠喪失生命的人。
  
  他的仇人是李長浩,但是,他的憤怒卻傷害了其他無辜的人,那他跟李長浩這種惡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一思及此,他深感自責。
  
  大掌終究還是握住她的小手,將她的緊緊包覆在掌心裡,提供他僅有的溫暖。
  
  但,彷彿這一握已足夠,她渾身的輕顫慢慢的平穩下來,偎在他的胸口,她逐漸睡得平靜。
  
  輕緩的呼吸,一陣又一陣的拂在東方御的胸口,虛弱得像是會在下一刻停止喘息。
  
  他閉上了眼,攬著她身體的大掌,緩慢移上她的發,心裡湧上陌生的心疼。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刻裡,李沐霏的影子,慢慢的落在他的心口,若有,似無……
  
  也許,在很久很久的以後,他才會察覺這一點。
  
  或許在某一天,這一抹影子,將竄出他的心裡,也將興風作浪地地吞噬他。
  
  
  
  一陣,又一陣。
  
  李沐霏難受的掙扎,全身的肌肉緊縮著,因為疼痛而痙攣。
  
  突地,大掌細心的避開她背後的傷口,輕輕的在她的肩上拍撫著,還不時注入真氣,護住她的心脈,舒緩她的疼痛。
  
  「沒事。」低沉的聲音。說著讓人安心的話語。
  
  是誰?
  
  為何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卻有著陌生的溫柔。
  
  李沐霏想抬起頭來,全身卻使不上半點力氣,只消輕淺的呼吸,背上就傳來劇烈的疼痛。
  
  伴隨著睜眼的動作,她難受地發出呻吟。
  
  「李沐霏?」東方御低頭,發現她醒了,雖然仍面無表情,但下顎緊抽的肌肉,洩露了他心中翻騰的情緒。
  
  已經過了三日。
  
  她再不醒,他就要去殺了那名蒙古大夫!
  
  「東方御?」李沐霏嘶啞的開口,困難地發出聲音。
  
  她的眸光微瞇,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從未看過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溫柔而滿富情緒,像是很關心她似地。
  
  「喝點水。」他伸手拿來早準備好的手絹沾濕,用清水潤澤她乾燥的唇,緩慢而極富耐心的餵著她飲水,動作間,黑眸不曾離開過她。
  
  李沐霏溫順的靠在他的胸口,讓清水滲入她的喉中,滑入她的體內,微涼的水溫終於讓她感覺到她真的還活著。
  
  她抓握住他胸前的衣衫,努力想接近他一些,想藉著他的體溫,軀除那無邊的黑暗與冰冷,從未如此急切的想感受生存的證據。
  
  她貪婪的感受著,那些屬於他的體熱與氣息,快速的撫平她不安的心。
  
  待神智一恢復過來,李沐霏心急的四處張望。
  
  「小紅……小紅沒事吧?」她還記得那團混亂,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惡賊。
  
  「她沒事,她回莊去處理小綠的後事。」東方御撫著她的發,動作裡有著連他也沒有發現的溫柔,縱使,語氣仍舊冷漠。「你關心你自己就好。」
  
  李沐霏揚眸,正巧迎上他的眼。
  
  他灼熱的呼吸拂在她的唇邊,她才慢半拍的發現,她偎在他的胸口,貼得可緊了。
  
  她驚喘一聲,纖細的身子急忙要往後縮,不意拉到傷口,痛得倒吸了口氣,再次縮回他的懷裡。
  
  「笨蛋!」東方御很不客氣的低斥了聲,但動作卻很溫柔的穩住她的身子,不讓她再有劇烈的動作而傷了自己。
  
  「都窩了三天,現在才覺羞赧,不會太遲?」東方御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三、三天?
  
  李沐霏本想回嘴,卻因為聽到這句話瑟縮了下,整張臉垂得更低,像是要鑽進他的身體裡。
  
  只是,昏迷時是一回事,清醒後又是另一回事。
  
  在昏迷中,屬於他的氣息,讓她倍感安全與溫暖;但是此時此刻,她的神智比什麼都還清楚,他的身體溫暖著她,他的大掌肆無忌憚的固定在她的腰間,提醒著他的存在……
  
  小臉溫度不斷提高,將她白皙的肌膚,染上淡淡的紅暈,驅除了那些蒼白憔悴的臉色。
  
  她的心跳得好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咬緊紅唇,根本不敢看向他。
  
  東方御看出她的羞窘,難得的在薄唇邊,揚起淡淡的笑意。
  
  在那次的意外之後,他們之間隱約有些不同,他對她的敵意頓減之後,好感也跟著溢出他的胸口。
  
  他知道,他不該有那些奇怪的情緒。
  
  如果他們能有另一種身份,沒有橫亙在彼此之間的仇恨,只有單純的相遇,他相信這樣的她,一定能讓他傾心。
  
  上天的作弄,讓他別無選擇,在不久的日子之後,他會親手殺了她的父親,也必定與她反目。
  
  是故,他告訴自己,現在的溫柔體貼,只是為了讓他能趁虛而入,竄進她的心裡,成功奪取她的信任,一切便能進行得更加順遂。
  
  一切只是為了計畫。
  
  只是,計畫而已。
  
  
  
  李沐霏的傷,雖然已經沒有致命的危險,但是卻仍舊沒有自理的能力。
  
  除了每日的沐浴清潔之外,東方御接手所有照顧她的工作,無視於她與小紅的拒絕,將那些世俗的規範視若無物。
  
  一日,又到了換藥的時間,聽著小紅的腳步聲走近小屋,李沐霏的臉又一次的紅了。
  
  這種事……再久都無法習慣。
  
  但是她已經學會不去抗議,對於他的三忌孤行,她根本沒有反駁的機會。
  
  「我把藥擺這裡了,東方公子……」小紅一雙眼不知道該看哪兒好。
  
  但隨即,她還是無法自抑的開了口。
  
  「東方公子,您真的不讓我來替小姐換藥嗎?畢竟男女授……」
  
  「出去,把門帶上。」東方御連聽完的想法都沒有,直接將小紅趕出門去。
  
  李沐霏閉上了眼,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我感覺到了。」東方御低頭看了她一眼。
  
  「什麼?」李沐霏回問。
  
  「你很不滿。」這句話是肯定句,可不是疑問句。
  
  「……」李沐霏在唇中咕噥幾句,東方御臉色難看。
  
  「敢做就敢當,不要把話說在喉嚨裡。」他語氣冷淡責備,但是動作卻溫柔緩慢,慎重的將她從自己的胸口上移到床榻上。
  
  這些日子,東方御總是細心照顧她,不讓她離開小屋,甚至為了不讓她壓迫到傷口,連入睡時都以雙手攬住她,讓她睡在他的身上。
  
  起初,她以為她是不可能睡著的。
  
  再怎麼說,男女授受不親,他們這樣完全不合禮數,那是因爹爹不在山莊內,要不然,東方御十條命都不夠死。
  
  只是,出乎意料的,枕著他的心跳,讓她格外有安全感,她不但很快入睡,而且睡得很熟,一夜無驚無懼。
  
  她的柔軟緩慢滑下他的身軀,沒有抗拒的任由他擺佈,在床榻上維持著趴睡的姿勢。
  
  一如他所說的,那麼多日子都過去了,現在還要強裝矜持,未免太過矯情。
  
  只不過,當他掀開反穿的單衣,背後傳來一陣涼意時,她仍不免瑟縮了下。
  
  不需要回頭,她就能感覺他的注視,她甚至能感覺,他的大掌輕撫過刀傷旁的細嫩肌膚,那仿若不捨的情緒。
  
  她告訴自己,那只是為了幫她換藥。
  
  他先用木片,輕柔的刮去舊藥,接著用清水謹慎而小心的擦拭著,維持著傷口的清潔。
  
  李沐霏閉上了眼,仔細感受著他的溫柔。
  
  無法想像,那雙無情砍殺敵人的雙手,落在她的身上時,卻是如此的輕柔,像是在照顧他心口上,最珍視的人一般……
  
  東方御這麼護著自己,無視禮數的為自己換藥,想必她在他的心裡,應該也佔了一點份量吧?
  
  等爹爹回來,他定會向父親提親,與她共度白首……
  
  她的心裡有著淡淡的甜意,多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持續下去。
  
  而在李沐霏心情篤定的那個晚上,在她的償情鏈上,淺淺的浮現不明顯、不成形的線條。
  
  她沉醉於幸福,並沒有發現,她只是專注的想著他,想著那個讓她內心充滿甜蜜的男人。
  
  當她的相思愈深,償情鏈上的線條逐漸轉化,愈來愈明顯。
  
  幾日之後,那些線條再清晰不過,出現了四個字──
  
  煙雨,春曉。
  
  
  
  在東方御的細心照顧之下,李沐霏的傷好得很快,已經泰半痊癒。
  
  算算日子,爹爹也快回來了,不知道那時候……東方御會怎麼跟父親稟報,關於這段日子的點滴。
  
  小臉浮上紅暈,李沐霏停止自己翻飛的想法,伸手從領間緩緩解開纏扣,準備換下乾淨的衣裳。
  
  身後傳來木門推開的聲音,李沐霏沒有驚慌的反應,知道是小紅拿了衣物讓她更換。
  
  隨著外衣卸下,除了粉色的兜兒之外,雪白的肌膚袒露在陽光下,有著白玉般的溫潤。
  
  「小紅,來幫我把兜兒解下吧。」她沒有回身,傾身撩開一頭青絲,開口請小紅幫忙。
  
  腳步聲靠近,一雙手停在她的頸際,拉下兜兒上的繩結。
  
  「謝謝。」李沐霏輕聲道謝,笑了笑,緩慢的轉身。「小紅,你今天很安靜……啊!」
  
  她的話,以驚叫聲做結尾,小手遮著領口,固定住已經解下繩結,卻還未落地的兜兒。
  
  「怎麼、怎麼會是你!小紅說你到莊外辦事了。」李沐霏緊抓著兜兒,強自鎮定的說著。
  
  東方御黑眸漸深,看著她的雪膚在陽光下,有著誘人撫摸的觸感。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美麗簡直成為他的折磨,他抱著她帶著香氣的身子,感受她的柔軟在胸前游移,在在挑戰他的自制。
  
  要不是她帶著傷,他早就要了她。
  
  「你以為我出莊了,所以才放心解下羅衫?」東方御伸手拾起她小巧的下顎,看進她清澈而帶著慌亂的雙眸中。「還不相信我嗎?」
  
  「不是的。」李沐霏搖了搖頭。「我相信你,我當然相信你。」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她的一顆心早就為他所有,無論是那些逾越禮教的接觸,還是他細心照顧的溫柔,這些已經完全收服了她。
  
  只是……再怎麼說,他們都還沒成親,他不該……而她也不該讓事情繼續發生下去。
  
  東方御勾起淺笑,知道這段日子的接觸,已經讓他成功擄獲她的信任。
  
  只是,李長浩就要回莊,他必須讓一切毫無變數,他必須得到完全的李沐霏,才能讓李長浩「享受」到最痛的折磨。
  
  東方御的黑眸轉為深濃,因為激起的情慾而氤氳。因為圖謀不軌而興奮。
  
  他決心要她成為他的女人,掌握她的一切信任。
  
  於是,他在她羞赧的目光下,俐落解下上身所有的衣衫,袒露出黝黑的肌膚,俊朗的眉目有著危險的氛圍,李沐霏匆促轉開了目光。
  
  知道她的不安,東方御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大掌擒住她握住兜兒的腕,用著溫和卻篤定的力道,緩慢的往下移……
  
  「不、不行……」李沐霏的呼吸急切起來,知道她的一切即將要完全展露在他的眼前。
  
  「你是我的。」東方御俯下身來,不容拒絕的凝視著她。那雙黑眸彰顯著掠奪的意圖。
  
  「東方御……」李沐霏心慌到不知所措,全身都不停的顫抖著。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嬌小的她整個偎進他的胸口,是最銷魂的軟玉溫香,姿態格外親密。
  
  「看著,你是我的。」宣誓般的話語才說完,他抽走他們之間唯一的衣物,她整個人都貼在他的裸身上。
  
  異樣的接觸與陌生情慾的氛圍,讓她全身都敏感的顫慄著。
  
  李沐霏想抗議,甚至想推開他,但是在抬頭的一瞬間,他的唇轉眼俘擄了她。
  
  熾熱而霸道的唇,火熱的封緘了她的唇瓣,狂野的吞噬她的氣味,糾纏著她的舌,索討著她的回應,大掌甚聖覆上她胸前的柔軟。
  
  「不行的,爹爹還沒許婚。」她掙扎的推了他,不敢想像在大婚前,就有著如此驚世駭俗的接觸。「爹爹如果不同意……」
  
  無論是她的推拒,還是她口中的稱渭,都教東方御無法忍受。
  
  他一手扯起她的黑髮,逼近她美麗的臉,沒有弄痛她,卻教她無法躲開他的逼視。
  
  「我要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應允,尤其是他!」他的呼吸沉重而急切,因為情慾的騷動而不穩,嘴角抿成仇恨的弧度。
  
  話畢,他再一次吻住了她。
  
  這一次,他沒讓她有拒絕他的機會……
  
  在李沐霏承受著他激烈的情慾狂潮時,仍無法忘懷,當他說著那句話時,彷彿被什麼東西附了身,瞪著她的表情,如同正瞪著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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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他是真的,把她當成自己女人一般的呵護著。
  
  李沐霏的心整天都像是在雲端,感受著他的照顧與柔情,她自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從沒想過,能在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看到那樣溫柔的神情。
  
  只是,這幾天他的心情明顯焦躁,似乎正為什麼事情所擾,她無法置之不理。
  
  於是,趁著小紅回莊的空閒,李沐霏來到紅葉林間,看著東方御正立在樹下,似是正思考著什麼。
  
  她緩步過去,將小手放進他的大掌裡。
  
  她好喜歡這種感覺,那種被他包覆,說不出的安全感。
  
  東方御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把她的小手握得更緊,目光仍是直視遠方。
  
  「怎麼了?」李沐霏關心的來到他的面前,鼓起勇氣把小手平貼在他的胸口上,感覺他的心跳。
  
  縱使,他們倆已有過親密的行為,但是每每在主動靠近他時,李沐霏心裡都有一陣說不出的慌,大概是因為她早巳習慣禮教的規範。
  
  針對她的疑問,東方御沒有開口,一逕沉默。
  
  「有什麼事,說出來談談好嗎?」李沐霏關心他的心情起伏,覺得這陣子的他,比前一陣子感覺起來又陰沉許多。
  
  他將是她的天,他將是她的所有依靠,她也希望能夠分擔一些他的喜怒,不希望他孤身承擔所有。
  
  聞言,東方御低頭,臉色仍是沉重。
  
  他能對她說些什麼?
  
  難不成,他能對她說,他已經幾乎確定了殺人兇手的身份,待李長浩一回來,他就會一刀刺進李長浩的胸口,了結他的生命。
  
  難不成,他能對她說,這一切只是計畫,她只是他計畫中的一顆棋子,她只是他復仇的跳板,那些歡愛、那些溫柔、那些讓她迷戀的一切,都是假的!
  
  站在身前的她,是如此纖細而柔弱,這樣明亮的一雙眼,這麼相信他的專注眼神,這樣溫柔的一雙小手……不消多久,他就要親手毀掉這一切。
  
  「我沒事。」東方御大掌撫著她的頰,讓自己的嗓音轉為溫柔。
  
  好小的一張臉,正承載著所有的幸福與快樂,然而很不幸的,他就要摧毀她的世界。
  
  「可是你看起來有心事。」李沐霏不是遲鈍的人,她能看得出他有所隱瞞,心中困惑極了。「你真的不願意與我分享嗎?我們是……」
  
  聽著她絮叨的追問,東方御知道那是她的關心,但是此時的他,卻無法承受這些,那會挑起他少之又少的良心,那會讓他質疑自己,甚至會動搖自己報仇雪恨的決心。
  
  而這些事,絕不能發生!
  
  李長浩,必須死。
  
  這是他十年來,心心唸唸的最終目標,為家人報仇雪恨,他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有所改變!
  
  他握住她的手腕,原本想阻止她繼續觸摸他,不讓她繼續軟化他的心,但他卻眼尖的發現償情鏈上出現異樣的線條。
  
  「這是什麼?」東方御微瞇起眼。「煙雨春曉?」
  
  李沐霏偏頭,淺淺的勾起了笑。
  
  「我也是昨晚解下償情鏈的時候才發現這幾個字的……很特別吧。」她揚起眸看著他。
  
  「煙雨春曉?」他的眸瞇得更緊,表情陰惻,濃眉深鎖。
  
  恍惚的印象裡,怎麼似乎對這幾個字有些熟悉感。
  
  「這償情鏈真是有趣,竟還會浮字,果真很神秘。」李沐霏看著償情鏈笑著,一張小臉像是會發光。
  
  「因為這些字嗎?」東方御握住她的手,長指輕滑過手腕內側,徐緩地說道,黑眸裡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什麼?」李沐霏垂下長長的眼睫,因為那樣的動作而臉紅。
  
  「因為這幾個字,讓你看起來更美,讓你相信那些關於償情鏈的神秘傳說?」
  
  東方御火炬般的黑眸滑過她精緻的五官。
  
  他的眸光,更加染紅她的頰,她不自覺垂下頸來,更因為他的那些話。
  
  是的,她真的相信那個美麗淒美的傳說。
  
  她早巳過了胡思亂想的年紀,但是……她真的相信,一如她也相信,她與眼前的男人,會天長地久的到永遠。
  
  但是,東方御並不讓她逃避,伸手托住她的下顎,讓她的眸迎向他的。
  
  「那是地名。」東方御緊盯著她的小臉,終於想起那深藏在記憶深處的隱約記憶。
  
  在尋仇的日子裡,他跑遍大江南北,他很確定,他聽過這些小鎮的名字,只是他一時還想不起確切的地點。
  
  「什麼?」李沐霏愣了愣,恍然大悟。「你是說,說書人說的故事是真的?償情鏈後真的藏著大把的財富?」
  
  東方御看著她訝異的表情,只是搖了搖頭。
  
  「什麼人都別說,就算是那些貼身的丫鬟,都別說。」他謹慎交代著,知道這消息一旦洩露出去,會危及她的安全。
  
  他告訴自己,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是為了確定復仇的行動,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出現變化,絕對不是為了保護她。
  
  絕對不是。
  
  「好,我聽你的,無論那是什麼原因,我聽你的。」李沐霏不惱不火,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紅唇上噙著笑。
  
  東方御微怔,不知她為何露出那樣的笑容。
  
  雖然很美,但是,很突兀,美得幾乎要奪去他的呼吸。
  
  李沐霏眨了眨眼睛,粉頰浮現淡紅,深深吸了一口氣。
  
  「御……」李沐霏咬著唇,知道他的心房高築。她得有更多的耐心與溫柔,去化解他總是拒她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這些日子的相處,在李沐霏的內心,早已認定這輩子該是他的人。
  
  想必他也有著相同的心態,才會對她有那種只屬於夫妻親密的舉止,那麼,她就該信任他,就算他看來冷漠陰沉,她也該知道他是會保護自己一輩子的人。
  
  沒關係,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她可以的,他這麼在乎她,這麼細心溫柔的呵護著她,那她又何須去計較這種小事?
  
  李沐霏的小手捧住他的臉,讓他一雙黑黝的雙眼,迎視著她清亮的眸。
  
  「有任何的事,都可以告訴我,相信我!一如我也相信你一樣,好嗎?」她的心羞怯,卻也篤定,沒有任何的懷疑。
  
  這句話,完全粉碎東方御的自制。
  
  只要一想及他即將全面破壞掉這一切,他的心就湧起千萬波濤,說不出的慌亂像是瞬間要將他淹沒,像是有誰掐住他的脖子。
  
  帶著刀繭的手,捧起她的臉,不由分說的低頭,倏地吻住了她,用一種狂妄而需索的方式,熱切的輾壓著她的唇瓣,吞噬著她的所有反應,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最後一塊浮木一樣。
  
  李沐霏,是他東方御的浮木。
  
  東方御沒有發現,也決計不可能承認這一點。
  
  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封緘她的唇,他只是不想繼續聽她說話,他只是……想吻她而已。
  
  
  
  隨著紅葉落盡,秋意漸深,天氣逐漸轉涼,冬天的腳步近了,盤算著日子,李長浩近日就會回到莊內──
  
  東方御胸腔一緊,皺起了眉頭,眼色一暗,薄唇倔強的抿著。
  
  為何一日一日,察覺自己的心軟?
  
  這讓他倍感煩躁與不安,每每看著李沐霏,她的眼,總是含笑盈盈似水,汪汪地恍似要融掉他。
  
  是不是……她也融掉了他報仇的心?使他軟弱了?
  
  身後的斬魄刀顫動著,彷彿有靈性的感覺到主人的情緒起伏,正吶喊著、抗議著要噬血。
  
  不滿的東方御拔刀握住,斬魄刀在他的掌中,綻放出青白色的閃光,眼中遲疑的善意褪去,兇猛的殺意瞬間凝聚,斬魄刀成功挑起他蟄伏的殺氣。
  
  報仇,雪恨!
  
  至死方休。
  
  就在這時,李沐霏從小屋走出,優雅的身段踩過滿地的紅葉,來到平日習武的空地上。
  
  她駐足,看著俊朗高大的他正凝著遠方,像是正心煩著什麼,在他的週身,竟有一絲詭異而寒冷的氛圍圍繞著。
  
  東方御變得更陰沉了,一頭亂髮披在肩上,看來格外危險。
  
  縱使東方御未曾遷怒,但是,他的情緒一日未得改善,李沐霏就是放不下心。
  
  只是,每每追問,得到的結果就是他狂熱的吻,讓她完全沒有說話的機會,只能怯怯承受他太過激烈的吻,能吐出的字句,只是壓抑的喘息。
  
  一次、兩次、三次……得到的是他愈來愈癲狂的吻,非得吻得她唇瓣微腫,嬌唇逸出嬌喘才肯停止,他的黑眸裡寫著──再問,就要了她。
  
  這麼一來,反倒是李沐霏羞於再繼續追問。
  
  她在心裡猜想,或許是因為父親就要歸來,東方御擔心著提親是否順利,才會情緒陰晴不定。
  
  對於他如此看重這件婚事,李沐霏是又欣又喜,只是羞於告訴他,她的一顆芳心早巳暗許,現下只缺在父親前拜堂的儀式,他們實際上早已是夫妻。
  
  無論爹爹同意與否,都不會改變她要與他共度一生的決定。
  
  主動的話她說不出口,但是她會用具體的行動,讓他不安的心停止蠢動。
  
  起風了。
  
  空地上落葉翻飛,狂風吹起滿地塵沙,空氣中瀰漫著淡淡潮濕的味道。
  
  李沐霏看著眼前的景色,看樣子,待會兒即將下大雨。
  
  小紅剛來通報,說爹爹已經回到府中,伙房正在準備晚餐,他們得趁著大雨前先回山莊才行。
  
  她緩步走了過去,或許是她的輕功進步,腳步輕緩很多,也或許是正沉溺於仇恨中的東方御,並沒有察覺她的到來,直到她的小手搭上他的肩。
  
  沫霏吃疼的皺起了眉,看著他正反扣住她的手,用著憤恨的眼神瞪著她。
  
  「呃……疼!」她轉了轉她的手腕,提醒他就要折斷她的手。
  
  「抱歉,我以為是……」東方御終於鬆開了手,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我明白,是我沒出聲,一定讓你以為是賊人偷襲。」李沐霏很自然的替他找了台階下。
  
  雖然小臉上有著笑,但是她無法忘懷他臉上的神情。
  
  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的黑眸凶狠至極,怒眸瞪視,像是想要一刀殺了她……
  
  那不是錯覺。
  
  那是一股濃得化不去的殺氣。
  
  那樣的表情,令她覺得陌生而寒冷,她的心涼颼颼的。
  
  「究竟是怎麼了?」她不相信他還能以『沒事』兩個字帶過,伸手想撫上他好看的頰。
  
  東方御背過身去,迴避了她的撫觸,李沐霏的手停在半空中,連空氣都握不住。
  
  他拒絕了她。
  
  不明白是什麼理由,他的確拒絕了她。
  
  遠方山頭,烏雲聚攏,天色突地暗了,輕雷在響,是變天的徵兆。
  
  「你真的想知道?」東方御大掌背在身後,黑髮散在寬闊的肩上,那感覺,離她好遠好遠。
  
  有那麼一瞬間,李沐霏想捂起耳朵不聽,咬了咬唇瓣,眼神閃爍。
  
  她怕。
  
  說不出原因的怕。
  
  但是,她還是要求自己勇敢,告訴自己沒事,她只是被剛才的他嚇到,僅此而已。
  
  「是的,我想知道……」她點了點頭。「關於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突地,一陣雷聲大響,「轟隆」幾聲……
  
  不知怎地,李沐霏感覺那響雷,仿若落在她的心口,讓她整個心惶惶然的,耳朵裡嗡嗡作響,聽著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師承『武狂』歐陽傲……」東方御一雙黑眸似火,直直瞪視著遠方聚攏的烏雲。風雨欲來。
  
  「你是『武狂』的徒弟?」李沐霏訝異的驚呼。
  
  這些日子以來,他從不談論私事,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他肯開始與她分享,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只是,武林中傳聞,『武狂』個性偏狂倨傲,不收弟子,除非……」
  
  「除非天生異骨。更重要的是,他只收家有變故的孤兒,最好是慘遭滅門,歷經不堪的一切,只因為心中有恨,練武韌性就強……」東方御咬牙。
  
  回想起那被血腥染紅的夜,東方御的眼瞳進射厲芒,兇猛得恍似要吞噬一切的瞪視前方。
  
  李沐霏捂著唇,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眼睛裡火辣辣的酸澀,瞬間腸胃翻攪。
  
  原來……原來他的冷漠,全是因為那些可怕的遭遇,莫怪乎他總是拒絕別人接近他的心。
  
  如果是她經歷那一切,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活下去。
  
  她的淚落下來,急奔幾步,從他的身後抱住他,想給予他最具體的支持。
  
  東方御偉岸的身子僵直,猝然睜眼,接著痛楚地擰緊了眉。
  
  憤怒的火已經燒進他的心坎,回憶撕扯他的心,他恍惚地忍受著巨大的疼痛。
  
  「沒關係,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你有我的……」李沐霏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緊緊地抱住他,試圖用她纖細的手臂,給他最大的支持。
  
  東方御收緊他的拳頭,忍住不將她的手拉開,深埋的影像,猝然問從壓抑的心海進裂開來。
  
  「那一夜,那個男人帶著幾個人,握著大刀潛入莊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屠殺我家十六口人……」每每想到過去,他滿腔怒火燒礙更炙。
  
  李沐霏咬著唇,沉默的聽著那段心痛的過去。
  
  「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要報仇,我要雪恨,我要一把刺入他的胸口,我要教他償命!」東方御咬牙切齒的對自己立誓。
  
  伴隨著他的怒氣,雷聲大作,閃電交加。
  
  明明還是白晝,早幾個時辰以前還風光明亮。但此刻,成片的烏雲已籠罩整個紅葉森林,天色暗了下來。
  
  那一種不知名的慌,再次佔領李沐霏的胸口,她忽然不能呼吸,像是有一隻大手狠狠地掐住她的心肺。
  
  隱隱地,她知道他不該去報仇,那是一種多麼危險的舉動。
  
  她整個人急促的來到他的面前,小手緊捉著他胸口的衣物,想藉由另一件事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暫且不要去想那些事,爹爹回來了,我們去看他,我們去請求爹爹允婚,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人。」李沐霏只想自私的留住他。
  
  幾句話輕易劈開他的心,扯裂他的五臟六腑。
  
  「你會陪著我?」他沉聲問道,語氣裡還有幾分傷痛的自嘲。
  
  「當然。」李沐霏用力的點頭。「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
  
  東方御聞言,喉間發出乾啞的笑聲。
  
  「哈!哈哈……」他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揪緊。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一定留在他的身邊嗎?
  
  無論什麼事嗎?
  
  東方御一雙充血的瞳眸,將她的真心看進眼底,那瘋狂的瞳眸,綻出毀滅的光彩。
  
  「好。就讓我看看,你是否真能做到,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留在我的身邊。」
  
  東方御的黑眸深不見底,瞳眸中只有她美麗的臉。
  
  雷聲乍響,一道閃電劈過,倏地青光閃爍,紅葉森林的枯木被攔腰劈斷,斗大的雨開始落下。
  
  東方御仰頭,讓大雨落在他的臉上,瞬間濕了他的衣,潤濕了他的眼角。
  
  天地變色了。
  
  他的生活……是不是也要變色了?
  
  
  
  換下濕淋淋的衣物,踏上青石所砌的石階,李沐霏是欣喜的。
  
  父親這次在外停留的時間超過預期,大概是有什麼大事耽擱了。
  
  她在心裡慶幸,好在那時紅葉森林的事,被她攔了下來,沒讓人去報消息,要不,爹爹一急,真要趕回莊內,來回又不知耗去多少時日了。
  
  不過,父親總算是回來了,而莊內在東方御出面解決之後,未曾再有人出面奪寶,一切都很完美。
  
  父親一定會很欣慰,她找了一個這麼有擔當的男人,來陪著她走未來的路。
  
  「爹……」她提起紗裙碎步前進,才踏進前廊,她就高興的直喚著父親,愉快的表情寫在臉上。
  
  東方御始終跟在她的身後,臉色異常沉重。
  
  跟她相處日久,已足以讓他明白她的肢體語言。
  
  從小失去母親疼愛的她,最愛的人必定是父親,而自己──她口中所謂「最相信的人」,正準備毀了她的一切。
  
  只不過,他的自責不過一瞬,待大廳出現在不遠前,當他看見正坐大廳長柳木主位的男人時,東方御的表情從漠然轉為冷冽,殺氣從深幽的黑瞳裡驟然升起,黝黑的指掌,慢慢握成拳頭,嘴角的笑容變冷。
  
  一切就要結束了!
  
  之前,四處飄泊的他,一個一個的找尋到當初屠殺他們全家的仇人,也一個一個送他們下地獄去贖罪,唯獨主使者,他怎麼都問不出是誰。
  
  終於,在最後一個山匪的口中套出主使者的身份,竟然是以武功名揚四海、以樂善好施聞名的李長浩。
  
  經過這陣子的明察暗訪,確認那塊掉落血泊中的「李」字玉珮,果真是屬於李長浩的物品,雙重證實他的身份,也讓東方御的憤怒燃燒到最高點。
  
  莫怪乎他怎麼樣都找不到主使者,任誰也想不到,當初帶人洗劫、屠殺東方家的人,竟然會掛上另一張偽善的面具,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在他思緒飛轉問,他已經踏進大廳裡,與李長浩的眼神對上。
  
  「爹……」李沐霏急步向前。愉悅的對著父親微笑。「您終於回來了,這一次您花的時間比預定來得久,害我擔心的……」
  
  李長浩耳裡聽著女兒欣喜的絮叨,但是他的眼神,卻注視著跟在女兒身後的武師──他高價聘請回來東方御。
  
  那個年輕人眼裡,有著再明顯不過的憤怒,李長浩心裡有預感,這一路上打聽到的消息,恐怕是真的。
  
  這一趟他出門,是因為之前收到飛鴿傳書,是來自於十幾年沒有聯絡的朋友的求救。
  
  一開始,他置之不理,認為那些不學無術的人,只是藉機希望他出現,挽救他們岌岌可危的人生。
  
  只是,對於那些不思改進的人,就算多花一毛錢,他都覺得是浪費。
  
  這麼多年沉澱下來,他知道與其挽救那些為非作歹的人,還不如把錢留下來,幫助真正需要的人們。
  
  大家總說他是善人,但只有他心裡知道,他只是在贖罪,為自己年輕時所做的一切贖罪。
  
  但當那些人的死訊逐一傳來後,他才覺得事情不對,有人正循著軌跡,一步一步前來,打算要了結十幾年前的恩怨。
  
  回到莊內的前一日,從探子那裡得到的消息,出人意料之外。
  
  沒想到,他竟敞開大門,邀索命羅剎入內作客,成為保護他女兒的武師。
  
  李長浩將目光定在東方御身後背的斬魄刀上,心中歎了一口氣。
  
  這把斬魄刀,的確護住了他寶貝女兒的性命,只可惜,他這條老命,恐怕也要斷送在那把刀上了……
  
  「爹,您怎麼了?好像心不在焉似地?」李沐霏察覺父親的異樣,在父親與東方御的身上轉了轉。
  
  李長浩回過神,對著女兒一笑。
  
  其實,他不怕死。
  
  甚至在確定這個消息之後,他有鬆了一口氣的釋然。
  
  總算,也要結束了。
  
  這些年來,他夜夜難眠,縱使獲得驚人財富,讓他能在武林中擁有一席之地,但在夜深人靜時,他都是急切不安的,總在睡沉時,聽到那些驚慌的尖叫聲。
  
  這樣,也好,他真的覺得,這些年活夠了。
  
  但,看著李沐霏。他又有些放不下,原本以為,李沐霏會單獨前來,那他就有時間安排李沐霏離開,讓他自己去面對這些仇恨。
  
  卻怎麼也沒想到,李沐霏竟然帶著東方御出現了,再加上李沐霏不時回眸,對著東方御淺笑,兩人的互動,明顯已經超過對武師的態度。
  
  他實在太大意了,竟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眼下的他,只求能保女兒周全。
  
  「邊用膳邊談吧!」李長浩示意丫鬟們將食盒端了進來,十來道的精緻萊餚,依序擱上了桌。
  
  「爹爹,您不在的時候,東方公子救了我一命,能讓他與我們一起用膳嗎?」
  
  李沐霏回身看了東方御一眼,再回過頭來對著爹爹請求。
  
  李長浩挑眉,默不吭聲的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這一關,大概是跨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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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食物的香味瀰漫在大廳裡,引人垂涎,只是大廳內卻一陣死寂,飄著某種詭譎的氣息,連李沐霏都發覺不對。
  
  下人們都被斥退,冷凝的氣氛,像是大廳裡即將發生一場風暴,一如門外的天氣,雖然驟下的雨已停,但天空仍罩著一層黑幕,像是在下一刻鐘,就會潑下傾盆大雨。
  
  「你們……怎麼了?」李沐霏一雙澄澈的大眼,在兩人之間轉了轉。
  
  東方御已經受夠這樣的沉默,焦躁的情緒已瀕臨爆發邊緣。
  
  「不知道李莊主在年輕時,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像現今這般樂善好施,還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東方御低沉的嗓音裡,沒有半分溫度。
  
  李長浩微怔,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耐性已經到了終點,甚至懶得拐彎抹角,直接就來上一刀,讓他沒有迴避的空間。
  
  也好,就讓一切明朗化吧。
  
  「想知道什麼,我都能告訴你,但是我有個要求,讓霏兒先迴避。」李長浩現在心心唸唸的,也就只是一個霏兒而已。
  
  東方御的視線落在李沐霏身上。神態稍稍一動,轉眼間卻又恢復冷漠。
  
  「想必……你已經知道我的來意。」這是一句肯定句。
  
  東方御很訝異,在李長浩知道他的身份之後,竟然還斥退身邊所有的護衛,究竟是何居心?
  
  「我的確知道。」李長浩點頭,語重心長的看著他。「我只希望,讓霏兒遠離這一切,只要你放過她,我答應你任何條件。」
  
  李沐霏坐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著自己不懂的言談,秀眉上打了結。
  
  「爹爹……怎麼了?為什麼要他放過我?」李沐霏不明白,他們今天是要來請求父親允婚,但是他們尚未開口,父親卻要東方御遠離她?
  
  「這……」李長浩啞口,不知道怎麼回答女兒的問題,只能仰頭,往口裡倒進一口酒,試圖讓酒液麻醉他的痛覺。
  
  但是,東方御顯然沒有那麼仁慈,他只是冷笑一聲,一抹古怪又嘲諷的笑痕,扭曲了他的俊顏,深黝的眼瞳中,有青寒陰冷的火焰跳動。
  
  「沐霏不想離開我,她想陪著我一生一世。」東方御冷冷補了一句,像是詛咒一般,他瞪視著她。「她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留在我的身邊。」
  
  聽著東方御的話,李長浩端著酒杯的動作陡然僵住,轉頭看了李沐霏一眼。
  
  後者害羞的紅了臉,低下頭,羞與父親的眼眸接觸。
  
  這些話,是她說給東方御聽的耳邊細語,為的是讓他心安,讓他不再煩心,沒想到他竟然當著父親的面前說了出來……
  
  李長浩頹然的放下酒杯,知道一向規矩、遵循禮教的女兒,不可能說出這種類似宣告的話語,但是她卻迴避了自己的眼光。
  
  一切不言可喻──她的心已經在東方御身上,有了非君不嫁的打算。
  
  「這就是你的打算?從霏兒身上下手?讓我完全無法招架?」理解到這一點,李長浩的身軀瞬間僵硬如石,知道自己得到了最嚴酷的懲罰。
  
  東方御不承認也不否認,一雙眼直看著無法反應過來的李沐霏,臉色木然。
  
  他發過誓,天涯海角,他絕對不放過李長浩!
  
  但是眼下,他卻莫名的遲疑,當看著那一雙無辜,不明所以的澄澈雙眸時,他的俊臉略微僵硬,下顎的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著。
  
  「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李沐霏怔愣的看著兩人,小手在桌上握成拳頭。
  
  「沒事,你先下去。」李長浩一心只想保護她。「這不關你的事。」
  
  但是,東方御卻不肯。
  
  「怎麼不關她的事?」他努力地、堅決地累積自己的憤怒,他要毀了這一切,尤其是李長浩最愛的那一個──李沫霏。
  
  「她有必要知道她眼中的慈父,是怎麼樣毀了屬於我的一切。」東方御握緊的拳頭,幾乎捶破歷史悠久的原木圓桌。
  
  「東方御,事情沒有必要擴大……霏兒,你先離開……」李長浩一心只想把李沐霏推出門外,但她卻像是被下了咒一樣的怔坐椅上。
  
  東方御不管李長浩的慌亂,對著李沐霏開口,回憶著那腥風血雨的那一晚。
  
  「記得嗎?我說過我的家人,在一夜裡魂歸九天,他們的血染紅石地,流過我的眼前……」東方御咬牙切齒的說著,那些記憶讓他的滿腔怒火燒得更炙,逐漸掩蓋住對她的心疼。
  
  她坐在原地怔怔的聽著,一動也不動。
  
  入冬以來,她頭一回意識到自己會冷,但是,那冷的感覺打從心坎底竄上來,而不是隸屬於身外的寒意。
  
  「你知道嗎?那個兇手你熟識得很,猜個謎吧,看你是否夠聰慧。」東方御冷言反諷,等著李沐霏的回應。
  
  看著東方御全身進射出強烈的殺氣與恨意,她錯愕得閉上唇,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不可能……不可能會是這樣……不可能是她猜想的那樣……不可能。
  
  她為那不祥的預感抽緊了心臟,渾身發寒,不停的搖著頭。
  
  「是!就是……哈哈、哈哈哈……」看出她的崩潰,東方御肯定的點頭,瘋狂的笑聲震撼在場的人。「你一定很難相信,但是,那是真的!確確實實是真的!」
  
  瞬間,李沐霏的臉色變得慘白,因為震驚而沒有半絲血色。
  
  「爹爹……」她把頭轉向父親,不願單方面相信這個可怕的事情,她整個人就像是落進冰冷的井底般,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
  
  李長浩一句話也不說,不想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辯解,他甚至不敢看著李沐霏的眼睛。
  
  「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李沐霏直搖頭,垂下眼睛,倔著一張美麗卻蒼白的臉,讓自己喝下一杯烈酒。
  
  事情發生得太快,她像是置身在夢中,沒有什麼真實感,心中承受不了如此大的變化。
  
  一切都明朗了,這就是他為何會對自己,露出那麼嚇人的神色,一副想殺了她的模樣……
  
  原來……這就是真相。
  
  鋪天蓋地的仇恨,如箭般直直刺李沐霏白紙似的心坎,硬生生地掀開她無法面對的殘酷真相。
  
  李沐霏握著酒杯,酒液入喉該是暖的,但是那種由心底發出的寒,卻帶來椎心刺骨的冰凍。
  
  不過須臾之間,她的世界就變樣了。
  
  從他出現在此地開始,就是一切計畫的開端……她後知後覺的想起,那,他的計畫是什麼?復仇嗎?
  
  「不管我爹做了什麼,我不准你殺他。」她急站而起,來到李長浩的身前,擋住東方御的視線。
  
  「霏兒,不要……」李長浩輕拍女兒的肩膀,阻止她做傻事。
  
  「一切都過去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何不就讓一切塵封,不管爹爹做了什麼,他都已經跟以前不同……」李沐霏試圖化解那一段遙遠的過去。
  
  「過不去。」東方御搖頭,冷哼一聲。「不可能過得去。」
  
  「一定可以的……」李沐霏不願就此放棄。
  
  「你做得到?」東方御冷漠回問。「如果我當場殺了李長浩,你能原諒我?」
  
  李沐霏無法回答,無論她的答案是什麼,都是變相的同意他奪去父親的生命,她只能咬著紅唇,陷入沉默,雙手捏成拳。
  
  不理會她的沉默,東方御撩起下擺站起身,表情瞬間冷冽,他緩緩抬起臉,眼神如劍,犀利、尖銳、冷硬。
  
  感覺他殺氣的逼近,李沐霏全身都緊繃起來。
  
  東方御伸手,緩緩抽出背上斬魄刀,一冽銀芒瞬間射亮他們的眼睛。
  
  他拿刀指向她……身後的李長浩。
  
  「有擔當的男人,不應該躲在女人身後。」一道道氣勁,不斷在體內遊走,東方御緊握劍柄,將真氣注進斬魄刀中,整把刀都閃著銀白色的光芒。
  
  「不要……」李沐霏心慌的直搖頭,看著那把刀,不敢相信他真的打算這麼做。
  
  「讓開!」東方御沉著聲音命令,眼中透出的寒意凍結週遭氣流,森冷筆直地穿透她。
  
  「不行……不可以……」李沐霏心力交瘁,痙攣般狠狠顫抖。
  
  「不要逼我傷你。」東方御凝眸進出犀利眸光,咬牙清晰而殘忍地逼她,斬魄刀抵近一寸,剌進她的右肩胛,鮮血順著刀滴落。
  
  李沐霏閉上眼,忍受那刀鋒傳來的疼。
  
  沒關係,再疼,也疼不過心上的痛,她,可以忍。
  
  「你真的不想活了嗎?」看著血一滴滴流下,東方御咬牙;心疼欲狂,俯視著她美麗絕色的臉龐。
  
  「如果殺了我,可以讓你放過爹爹一條命,那你就動手。」李沐霏不想退,甚至還忍痛往前一步,讓斬魄刀剌得更深。
  
  「霏兒!」李長浩心急的握住女兒的肩膀,不讓她再向前一步,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
  
  「不要以為我不敢!」東方御壓低了嗓音,怒氣在燃燒。「你護著的,是殺了我全家的兇手!」
  
  李沐霏閉目,心被真相狠狠地揪擰,她蒼白得幾乎要倒下。
  
  「他是我爹,他是我爹!」縱使,這些事實已經撕裂了她的心。
  
  「你……該死!」東方御痛入心扉,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渾身怒得止不住顫慄。
  
  她凝眸向他,看著他跟中的殺氣,知道他再也壓抑不住怒氣。
  
  她就要死了……就要死在他的刀下了。
  
  這樣也好,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可以死在他的刀下,讓一切的恩怨都劃下句點。
  
  她合目,準備坦然的接受這一切。
  
  但,東方御的大掌抓握住她的左肩,先拔刀之後,將她整個人往門外的中庭摔去,不讓她攪和這一切。
  
  接著,噬血的斬魄刀,朝李長浩劈開一道弧形青白銀光,瞬間那光芒兇猛地朝著李長浩射去。
  
  出於練武直覺,李長浩當下拔刀阻擋,卻仍被斬魄刀的威力震傷,隨即嘔出一口血。
  
  「爹!」李沐霏整個人摔得七葷八素,回過頭的那一眼,就看到父親嘔血,斬魄刀一寸一寸壓近,幾乎要貼上父親的腦袋。
  
  她衝了進來,抽出貼身匕首,抵住東方御的頸項。
  
  「收手!收手!要不然我……」李沐霏緊咬著牙。
  
  她想開口威脅他,但是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她所能做的,只是空洞著眼,蒼白著一張臉,一句話都說不出。
  
  「殺我?」東方御冷哼一聲。「可以,你可以殺我,而且最好動作快點,要不然,李長浩的命就要不保了!」
  
  「御……」李沐霏的心幾乎要碎了。
  
  他的話,如一柄尖刀無情地將她撕裂,狠狠將她開膛剖腹。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天地不仁,竟然這樣折磨她──一個是生她、養她、愛她的父親,一個是她傾盡一切去愛的男人……
  
  李沐霏別開臉,不敢再看他那痛惡的傷人眼眸,但是,東方御並不打算放過她。
  
  「快!要殺我,就得快,因為,李長浩的腦袋就要被我剖開了!」他冷笑的說著,存心折磨著她。
  
  不該!
  
  她說她愛他!
  
  她說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陪在他的身邊!
  
  但是現在,她卻拿著匕首抵著自己,威脅要取他的性命!
  
  他幾乎是用著自己的生命,去逼迫她做出選擇,在他與李長浩之間,她只能選擇一個!
  
  李長浩眼看著女兒的掙扎,他能感覺女兒對東方御的用情已深,當下也知曉自己該做什麼樣的決定。
  
  「你要人償命,我來就好,罪惡在我身上,照顧她,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她!」
  
  李長浩交代完他想說的話,目光停在呵護了一輩子的女兒身上。
  
  「不……不……爹爹……不!」李沐霏猛搖頭,她不要失去父親,不要!
  
  「照顧好自己……」李長浩語重心長。「不要報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擁有你自己的幸福,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爹!我不知道,你說清楚點、說清楚點……」李沐霏好慌,拚了命的搖頭,淚水不停的灑落。
  
  李長浩只是很溫厚的笑了。
  
  「這是我欠他的,我該還……」如果這一刀換來的是長眠,比起夜夜難安,永遠能感覺有手掐在頸上的感覺,或許前者還好上許多。
  
  「爹!」李沐霏是一聲驚喊。
  
  「鏗」的一聲,刀光閃過李長浩的項上人頭,卻直直刺入他的胸口。
  
  「不!」李沐霏的每根神經彷彿都要痛斷,撕心扯肺的淒厲呼喊。
  
  她怔看著斬魄刀拔出父親的胸口,鮮血飛濺出來,染紅她的臉、她的發、她的衣……
  
  她幾乎要瞪瞎一雙眼,眨都不敢眨,長發狂亂地糾結在那張淚痕斑斑的臉上。
  
  「不……」她虛弱得喊不出聲,眼睜睜看著父親倒地,腥紅的血緩緩染紅整個大廳。
  
  胸口猛地一痛,椎心刺骨,在父親閉上眼、沒有氣息的那一刻,李沐霏的胸口沒有傷,卻心力交瘁嘔出一口鮮血。
  
  東方御的腰桿,站得比往常都來得挺直。
  
  很好,他已經報仇了!
  
  很好,他已經了結了李長浩的生命!
  
  很好,一切都照著計畫實現!
  
  只是為什麼?看著臉色慘白、滿臉淚痕的李沐霏時,他感覺不到一絲快意?一定是他還沒了結她生命的關係,一定是她讓他看了心煩的緣故……
  
  東方御逼自己冷下心,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有任何遲疑的機會,大步往前一邁,目光強硬而堅決,掐住李沐霏那細弱的頸子,往半空中一提,用力扼緊……
  
  「呃……」空氣忽地被截斷,李沐霏小手扳住他的大掌,無法置信的看著他。
  
  他想……他想殺了她?
  
  意識到這一點,李沐霏的驚嚇散去,突地慘淡的笑了。
  
  原本的求生意志,讓她掙扎要扳開他的小手不再阻止,反倒慢慢、慢慢的鬆開來,任由空氣急速的從她的胸肺中消失。
  
  東方御抿唇、閉氣,大掌裡能感覺那纖細的頸項、感覺到她一折就斷的頸骨,感覺到她緊繃的筋肉……
  
  只要再用一點點的力道,一點點就可以……他就能了結她的生命。
  
  肺裡的空氣用盡了,李沐霏的眼瞳翻白,逐漸呼吸不到空氣,感覺胸口劇烈的疼痛,索性閉目享受死亡,毫不掙扎。
  
  她終於要解脫了。
  
  她不怕,她也不難過,只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或許,黃泉路上有她陪著,爹爹也就不孤單了。
  
  她放棄了逞強,讓自己逐漸沉進那無邊的黑暗中……
  
  就在這時候,一個丫鬟撩開珠簾,從偏廳裡走了出來,先是見到倒在血泊中的莊主,接著是看到莊內的武師,竟掐住小姐的脖子。
  
  「啊!」她忍不住的驚聲尖叫。
  
  丫鬟的尖叫聲,穿透了整個中廊,而李沐霏慘白的臉入了他的眼,像是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手。
  
  他一收回箝制,李沐霏整個人頹然跪倒在東方御面前,趴伏在地上不斷喘息。
  
  東方御的黑眸微瞇,接著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丫鬟的叫聲驚動其他人。
  
  他隨即轉身,足尖輕點,飛箭似的往門外竄去,輕易縱上屋簷。
  
  李沐霏搖著頭,還無法說話的她,看著他縱身,偉岸的身子站在屋簷上,飛揚的黑袍抖動,黑髮狂揚在天際,眼神比刀劍還凌厲,冰冷的表情像是無言地嘲笑她。
  
  不要走……不要走……她還活著啊……不要走啊……
  
  她的淚順著臉龐流下,隔著距離,看著剛剛奪去父親生命的斬魄刀,還沾著腥紅的血。
  
  「東方、東方御……」她用沙啞的聲音,低啞的開了口。
  
  那喉嚨在燒灼的感覺一過,發出聲音不再是難事,就在大批人衝來、東方御就要飛身縱走的那一瞬間,李沐霏隔著距離對他撕心裂肺的吼著。
  
  「東方御,你殺了我,為什麼不殺了我?」
  
  那樣痛心的吶喊,讓東方御的身形一頓,但並沒有耽擱太久的時間.他毫無留戀的離去……
  
  
  
  李長浩身亡,而李家唯一能主持大局的李沐霏,從事發之後就一直沒回過神,無聲的淚流不止,整個李家莊慌亂成一片。
  
  「我們要去報仇……」忙亂的大廳裡,不知道是誰先發聲說了這一句。
  
  蓬勃的怒氣,傳染其他人,不只是護衛們,就連家僕也跟著激動起來,每個人都義憤填膺,緊接著,聲浪就像浪滾浪一樣,一波一波的湧上。
  
  「對,我們要替莊主報仇、我們要替莊主報仇!」站在門邊的護衛附議著。
  
  「血債血還、血債血還、血債血還……」站在內室的家僕也附議著。
  
  短暫的時間裡,所有人怒不可抑,而這些憤怒匯成巨浪,憤怒的咆哮聲在大廳中凝聚,幾乎要衝破彼此的耳膜。
  
  憤怒讓他們喪失理智,復仇的意願像燎原大火,席捲每一個人。
  
  聲浪終於傳進李沐霏的耳裡,她抬起頭來,淚眼朦朧,滿臉錯愕,並緩慢的意識到,情況正在失控。
  
  又要開始了嗎?
  
  又要一連串的打殺,一連串的血腥,再次的血流成河嗎?
  
  胸口不禁揪緊,幾乎無法喘息。
  
  不!那不是她要的結果,只要她肯,她就能阻止一場可怕的鬥爭。
  
  一想起東方御要跟這些人交手,她就心煩意亂,擔憂的情緒縈繞不去,她不希望他一個人,獨自面對這麼多被怒氣駕馭的人們。
  
  她不希望這些人死,而她……更不希望他死。
  
  那些話是真的──她是真的不願意仇恨繼續累積下去,如果一切要終止,就終止在這裡,在她一條命上。
  
  這是……她欠他的。
  
  小手緩緩的舉高,很快平息眾人的躁動,眾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等待著她的指示。
  
  李沐霏深吸一口氣,揚手拭乾臉上的淚水,又再吸了一口氣,直到呼息回穩。
  
  「誰都不許去報仇。」她淡淡開口,卻像擲下大石一樣,讓眾人極力反彈。
  
  「莊主死了,怎麼可以不報仇?我們必須……」大家七嘴八舌,激動地接連開口。
  
  「對,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
  
  李沐霏只是搖頭。
  
  千古為難,情字而已。
  
  而偏偏,她的情卻與他的仇相糾纏。
  
  這擔子太沉、太重,她無力馱負,但是……她可以劃下句點。
  
  「東方御殺的是我的父親,所以,他的命……是我的。」她緩緩站起身,毫不猶豫的往外走去。
  
  「莊內的事,由總管全權處理,而我,要去了結一切,誰都不許跟來!」她冷冷喝阻幾個欲追隨她而去的護衛。
  
  一步一步,她走得堅定,李沐霏沒有回頭,明眸中閃爍著無人可以撼動的決心。
  
  她知道他會在哪裡。
  
  她將前去紅葉森林,那個他們初識的地方,將也是葬送他們愛情的地方。
  
  如果他的斬魄刀,肯慷慨的結束她的生命,那她會是幸福的。
  
  只是,事實證明,他果然不是仁慈的。
  
  在紅葉森林裡,他的斬魄刀劃過她的頸項,留下紅色的血痕,卻沒有殺了她。
  
  他決定帶她浪跡天涯──不是為了與她攜手,而是為了尋求那傳說中的財富。
  
  原來,她腕間的償情鏈,要償的不只是情,還有那可怕的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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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從紅葉森林離開後,他們往北走了幾日,為了躲避可能的追捕,他們總在鄉野小店歇腳。
  
  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對話,東方御完全的冷落她,而她則是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好,只能保持沉默。
  
  入冬了,天氣變涼,更深露重時,涼意更是沁骨。
  
  往往在客棧裡落腳,李沐霏還能忍受天氣的變化,但今夜來到荒山野嶺,放眼望去沒有人煙,恐怕得以天為被了。
  
  李沐霏小臉蒼白,因為整日趕路而略顯疲憊,腳步有些踉艙。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大掌伸來,穩住她跌倒的態勢,她直覺握住他的手,在小小掌心裡收緊,心也揪了一下。
  
  迎著她的眼,東方御的心裡有種奇異的騷動,他連忙將目光移開,不想對她再有太多莫名的情緒。
  
  已經過了幾日,但她撕心裂肺的悲呼聲,始終在他的心裡迴盪,為那黑暗的一刻劇烈顫抖著,彷彿在提醒他染血的雙手,沾染著復仇的血腥。
  
  「累了?」東方御在她站直身之後就鬆手,不待她的回答,他環顧此地,山光水色,倒是紮營的好地點。
  
  他將她撇下,動作迅速地找來枯枝,在空地上點火,柴堆燒著,他們盤坐在柴火兩端取暖。
  
  他隨手丟來乾糧與飲水,李沐霏無聲接下,望著火堆發怔。
  
  夜涼,風靜。
  
  她看著水影山光,看著月色如銀,看著不遠處的湖水氤氳著淺白的霧氣……如此山川美景,她卻感覺不到任何的愉悅。
  
  「你不覺得你在浪費時間嗎?」李沐霏伸手,拿起枯枝撥弄火堆,火焰染紅她的臉。
  
  東方御沒有開口,只是看著她。
  
  「我們已經走了多日,始終沒打聽到『煙雨』、『春曉』這兩個小鎮在哪裡,你可以打消尋寶的念頭,直接殺了我,或許會快一點。」她看起來心事重重,只因為他而傷心。
  
  樹林裡只有夜梟嘀咕的聲音,他始終沒答腔。
  
  李沐霏知道,她又演了一場獨腳戲。
  
  無聲的歎了一口氣,她嘲笑著自己的懦弱。
  
  她明明可以了結自己的性命,結束彼此的糾纏,但是她卻始終沒有這麼做。
  
  她在等。
  
  等著他心軟、等著他回頭,甚或是……等著他冷下心來,一刀劈了她。
  
  也只有這樣,才能斷了她的念。
  
  「睡吧,明天還要趕路。」東方御冷聲開口。
  
  等了半天,還是這句話──
  
  李沐霏看了他一眼,枕著包袱,聽話的睡下。
  
  其實她真的累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奔波,加上心裡的空泛疼痛,加速她身體的酸疼,每走一步,她就感覺骨頭都快要散了。
  
  沒多久,東方御就聽到她傳來平緩的呼息聲。
  
  確定她終於睡下,東方御才敢揚眸,看著熟睡的她。
  
  今晚的月光很美,而入睡於月光下的她,更美,雪白玉膚微微泛著光,柔柔漾進他的心裡。
  
  一雙總是冷酷的黑眸,在月光的照耀下,柔映著美人嬌顏,滲入幾分溫度。
  
  他緩步來到李沐霏身側,遲疑了會兒,蹲下身來。
  
  凝視著她的睡容。東方御覺得空虛。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夜臥對山月,曉行披水煙,齊走過山川美景,但是,他們的心卻如此遙遠。
  
  他不認為自己應該在乎這些,但是……他卻真的在乎。
  
  她看起來好累,長長的眼睫遮不住明顯的黑眼圈,想來這些天的趕路把她累壞了。
  
  睡夢中的她,彷彿懷著巨大的憂愁,僵硬的身子看得到她瘦的肩骨,她該死的脆弱,令他心疼得想殺了自己。
  
  視線順著滑下,看到她腕間的償情鏈……
  
  其實,償情鏈背後的財富根本吸引不了他,他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能養活自己就夠了。
  
  只是,眼下的他,還無法確定該拿李沐霏怎麼辦,所以帶著她四處走──或許,他該把腳步放慢一些,讓她輕鬆一些。
  
  他不承認那叫體貼,更不承認那是溫柔,他只是……想折騰她久一點而已。
  
  明月懸空,暗雲流動,夜涼如水,夜露濕重。
  
  早早睡下的李沐霏,虛寒的身子,因為天冷而不自覺的顫抖著。
  
  背倚著樹,正合目休息的東方御,敏銳的發現那細微的聲響,睜眼,發現柴火熄了。週遭溫度驟降,這應該是李沐霏身軀發顫的原因。
  
  他環著手臂,想置之不理,卻還是移不開眼。
  
  她纖瘦的身子,輕得彷彿一碰就碎,輕得彷彿再也經不起一絲打擊……而這一切,都是他帶給她的。
  
  東方御一雙黑眸專注的凝著她,糾結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蟄伏的感情蠢蠢欲動,溫柔的眸光在夜裡閃爍著,無法欺騙自己。
  
  終於,他站起了身,來到她的身旁。
  
  東方御的心裡明白,他的每一步走得多忐忑、多艱難、多矛盾,但……他還是做了。
  
  在她身旁躺下,敞開他身上的衫子,裸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褐色飽滿胸膛,伸手將她攬進他寬闊的懷裡,提供他所有的溫暖,將她包覆在他的黑袍之下。
  
  那纖瘦的臂,像是自有意識的環抱住他,皎白的手熨得他有些心慌。
  
  他甚至能感覺,她美麗的臉貼在他的胸口,呼吸暖暖的,好像一把火在燙著他的心.
  
  他一震,呼吸都要停了.
  
  他曾經是冷靜、堅決、狂肆而嚴厲的男人,他毫不猶豫的殺了她的父親,報了他的血海深仇。
  
  但此時,她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卻輕易掐住他的心,讓他的心跳在這一刻,跟著她起伏跳動。
  
  他不曾打算……要這樣在乎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算計她。
  
  但他的心似乎失了控,在看著她的時候,心底總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惆帳。
  
  一直以來,她唇邊的笑容總美得讓人閃神,但這些日子以來,他未曾看過她的笑顏。
  
  那些陰霾的記憶,讓她璀璨的笑顏從唇邊隱去,淡得了無痕跡。
  
  垂眼,東方御凝視著她安穩的睡顏,貪戀地撫摸她頰上冰涼的肌膚,感覺她停止不安寒冷的顫動,蒼白的小臉出現和緩的表情,像是終於得到平靜。
  
  東方御的眼神,因為她而變得深邃幽遠。
  
  這是什麼樣的情緒?
  
  如此黑暗、如此絕望,甚至還夾雜著憤怒,但氣著她的同時,卻仍想呵護她、保護她……
  
  什麼才是他要的?
  
  擁她在懷中的此刻,東方御已經迷惑了。
  
  
  
  林中曉霧散去,天際微微泛紫,清晨的光正試著破雲而出。
  
  天就要亮了。
  
  已經很久沒睡得這麼舒適,李沐霏舒服得幾乎想歎息。
  
  她正打算伸伸懶腰,掌心裡卻意外感覺到溫暖,讓她倏地停下了所有動作……
  
  她深吸一口氣,竄入鼻尖的熟悉氣息,讓李沐霏不需睜眼,就能知道她睡在他的懷裡。
  
  她緊緊摀住嘴,眼眶刺痛,心在胸腔內激動跳著,不由得哽咽,胸腔抽緊。
  
  李沐霏喘一口氣,又深吸口氣,他身上的味道滿溢胸口,既溫暖又安全──這必定是她昨晚一夜好眠的原因。
  
  她不想睜眼,怕這只是她的夢境。
  
  許久許久以前,她就知道東方御對她好,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他對她,都是好的。
  
  好到她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誰也不棄誰而去。
  
  只是,那一刀劃開他們之間的鴻溝,他無視她的祈求,用腥紅的血,結束他們的愛情。
  
  就算如此,他對自己……還是這麼好?
  
  李沐霏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淌落,胸腔劇烈起伏,終於驚醒了他。
  
  他瞠目,垂眸看著她的淚眼。
  
  「我只是不想你冷死。」他用冷漠的話語,帶過他溫柔的行為。
  
  李沐霏的視線朦朧,目光閃爍,揚起眼,溫柔地注視他黝黑如夜的黑眼,覺得自己在他看似專注的注視下化成一灘水。
  
  情甜如蜜,她耽溺沉醉;情冷如刀,她痛徹心扉。
  
  在這模糊的地帶裡,她不再追問什麼。
  
  她伸手,撫住他的心房,感覺他的心跳,看著他臉上有某種壓抑痛苦的表情,彷彿正為某件事而苦惱。
  
  是為了她嗎?
  
  李沐霏合眼,很淺地,笑了。
  
  接著,她靠近他,紅唇印上他的裸胸,感覺他略微錯愕地繃緊了身子。
  
  他們……已經很久不曾這麼靠近。
  
  她柔軟的身子,她溫潤的唇,輕易的點燃他身上的慾火。
  
  「李沐霏!」他握住她的肩,阻止她。
  
  絲毫不理會他的阻止,她睜眼,紅唇輕揚,望著眼前這個讓她著了迷、中了蠱的男人,接著伸手捧住他的頰,主動送上她的唇。
  
  渴望的情緒、壓抑的情慾,火熱的親吻……這一切,很快的讓情感加了溫。
  
  東方御沒再試圖阻止她,只因為他連自己都阻止不了,在她主動吻上他的那一刻,立即扣住她頸子,渴望的唇舌與她糾纏著。
  
  熱情燃燒,慾望翻滾,想念潰堤。
  
  他的唇熨燙如火,她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指尖在她身上游移,能感覺他的堅硬,在她的體內移動,燒盡所有的理智,索討著極盡的歡愉。
  
  這一日清晨,他們不停地索取對方的回應,在曉日出現之前,沉淪在慾望裡,證明彼此真實的存在。
  
  沒有累贅的言語,只有身體交纏。
  
  除了這樣,他們再要不起其他的東西。
  
  未來、要不起的感情、要不起的承諾……
  
  欲如火,情燒烙,醉心誰人,怎能由我?
  
  在熱情糾纏的那一刻裡,李沐霏望進東方御漆黑如夜的黑眸裡,眸底深處只有她一人,那麼專注、那麼火熱、那樣燒融著她的心。
  
  她幾乎要相信……東方御也愛她。
  
  
  
  那一早的激烈狂戀,散去在晨霧完全消散之後。
  
  日復一日,他們的愛戀沒有消失,往往在每個日落之後發燙,享受著被黑暗包圍,享受兩人世界的親密感覺。
  
  黑夜淡化了仇恨,他們只記得貪婪呼吸著彼此的氣息,世界縮小到只在他們之間,他們常常在星空下相偎相依,直到天明來到才收斂情感。
  
  歡愛永無止盡,光陰卻在眼角眉間流逝。
  
  她知道這是自欺欺人,但,她情願沉溺,她衷心期盼。
  
  只因為償情鏈上,又出現了兩個地名,名為「飛石」、「啼鳥」。
  
  她猜想,那是因為她愛他更深?還是……他對她也有了某種程度的依戀?
  
  這個猜測讓她夜夜帶著微笑入睡,在夢裡,他與她攜手,直到白頭。
  
  只可惜,好夢易醒。
  
  某日,他們才著衣準備啟程,一個意外的訪客來到,李沐霏耳力敏銳的聽到身後多了不熟悉的腳步聲。
  
  她無須回頭,就能感覺四周瀰漫著一觸即發的氛圍,像是連風都靜止,只有濃得驚人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像是聞到相同的血腥味,斬魄刀驀地蠢動起來,彷彿急著要竄出刀鞘。
  
  令人訝異的是,東方御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他只是平穩的整理著她的衣領,將她一頭青絲從外衣里拉了出來,慢條斯理的攏順。
  
  竟然……如此的溫柔啊。
  
  如果在這瞬間失去生命,李沐霏是甘願的。
  
  她微微咬唇,眼眶刺痛,竭力壓抑住眼底湧上的濕意。
  
  東方御伸手,粗糙的指尖捏住她的下顎,讓她無處迴避的迎上他的眼。
  
  「去一旁等我。」東方御輕聲交代,他知道來者何人,也知道他所為何來……
  
  但,他沒打算讓那個人稱心如意。
  
  縱使,那個人是他從小一起練武的好友。
  
  東方御挑起濃眉,目光與來人冷凝的雙眼接觸,先是沉默不語,許久之後才開口。
  
  「閻焰!」低啞的聲音才開口,斬魄刀隨即出鞘,銀刀驟亮,青白的光芒疾射而出。
  
  來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不知從何處抽出一道銀鞭,猛地一揚,便朝著東方御揮去,「咻」地一聲,軟鞭纏上他手中的斬魄刀,像蛇一樣纏上刀身,制住東方御攻擊的態勢。
  
  東方御薄唇微扯,雙眸驟亮,熱血沸騰,像是興奮,也像是激動。他飛身使出內力,斬魄刀瞬間劃出一道青白光芒,甩開了軟鞭,帶著疾速刀風,再次往來人飛沖而去。
  
  來人濃眉一揚,銀鞭迅速化解斬魄刀裡的內力,隔開刀勢,甩鞭再來,彼此纏鬥不分上下,對招百式。
  
  一時間,山林間綠葉顫動,風聲肅殺,腥風迫近,像是正預告著一場即將到來的血雨。
  
  李沐霏懂武。
  
  雖然學得不好,但是,她能看出來人眼神凌厲,鞭法狠毒,招招致命,下手絲毫不留情。
  
  有幾次,銀鞭差點就纏上東方御的頸項,她緊張到幾乎無法喘息,像是被勒住的人是她。
  
  慶幸的是,雖然銀鞭纏鬥,勢不罷休,但是東方御刀風流暢強勢,總是能劃破銀鞭困住的局,兩人勢均力敵。
  
  終於,招勢暫緩,兩人分立林間兩端,因為頻繁過招而呼吸略顯急促。
  
  那樣的對峙,讓人緊張不已,李沐霏捂著唇,深怕自己會尖叫出聲。
  
  只是,出入意料之外的是,他們開始像許久不見的老友般,聊起天來。
  
  「你的刀法沒有進步。」閻焰冷哼一聲,「唰」地收起斷魂鞭,那鞭像是有意識般地纏上他的手臂,密合得像是他的第二層肌膚。
  
  「哈!」東方御回以冷笑,同樣收起斬魄刀,也批評起他來了。「你的鞭法還是一樣不堪一擊。」
  
  李沐霏微愣,不解地看著眼前的轉變,還沒從這情況中回過神,她就看到東方御薄唇邊,那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淺笑。
  
  他笑了?
  
  是她的幻覺,還是他真的笑了?
  
  下一瞬,他們同時從樹梢縱下,就在李沐霏擔心他們又要打起來的時候,兩個男人再次做出讓她錯愕的反應──他們竟然擁抱了。
  
  貨真價實,毫無保留,純男人的友情擁抱。
  
  他們認識,而且,交情匪淺。
  
  
  
  趕了幾里路,他們在荒山野嶺邊,找到一間茶棧歇腳。
  
  一路上她終於知道,來人就是武林上與斬魄刀東方御、絕情劍司徒胤齊名的武狂入門弟子之一──斷魂鞭閻焰。
  
  「怎麼找到我的?」東方御昂著下巴,睥睨著閻焰。
  
  「我能聞到斬魄刀的味道。」閻焰眸光亮了,像是發現獵物的野獸。「更能聞到血腥的味道。」
  
  話畢,閻焰沒來由的,將視線轉向李沐霏,眼神凌厲,滿是殺氣。
  
  他們素不相識,但是閻焰的那一眼,教李沐霏的背脊一陣涼冷,像是被人宣告了死期。
  
  纖細的身子,微顫了下,雖不明顯,但是東方御發現了。
  
  「跟掌櫃要間房,今晚在這裡睡下。」他的大掌覆上她的,交給她幾錠碎銀。
  
  他的溫暖,隨著掌心落下傳了過來,很快的驅走她心裡的寒意,李沐霏淺淺的笑了,站起身離開方桌。
  
  見李沐霏離開,東方御冷覷閻焰,一口飲盡杯中酒液。
  
  「不要威脅我的人。」他的目光寒冽,口氣強硬地道。
  
  閻焰冷哼一聲。
  
  「如果我硬要動呢?」後者同樣視線如火,強悍、頑固且狂野。
  
  同一個師父養出的徒弟,一個火爆、一個冷漠,迥異的性格,詭異的並存著,殺氣騰騰。
  
  「你動不了。」東方御濃眉一揚,意氣風發,把話說得狂妄。
  
  「你的斬魄刀不見得勝得過我。」閻焰同樣冷著臉色,嗤之以鼻。
  
  東方御看了閻焰一眼,黑眸微瞇,總覺得閻焰來意不善。
  
  「師父派你來的?」胸腔驀地抽緊,憤怒及沮喪揪緊東方御的心房。
  
  「你答應了他,殺了李長浩之後要回去覆命,共商武林大會的事,卻遲遲沒有你的消息,他要我來看看。」閻焰的話無疑證實了東方御的猜測。
  
  東方御放在桌上的大掌收緊,他知道他的確耽擱了師父的交代,只是……
  
  看出東方御的遲疑,閻焰仰頭把酒一干,又替兩人斟滿酒之後,才抬起頭看著東方御。
  
  「下不了手,我就幫你。」他一臉的豪氣干雲,瞳眸綻出毀滅的光彩。
  
  東方御冰冷如刀的視線射進閻焰眼底。
  
  「要是你敢動她,我就殺你!」一句話,說得冰冷、寒峭,如刀如針如劍,如誓言般的決絕。
  
  閻焰的唇,浮現出一絲詭譎的笑。
  
  「你為了她……」他的眼睛爆發出猛獸般的光芒。「要殺我?」
  
  「是。」東方御毫不遲疑。
  
  「你愛她?」
  
  某個字,尖銳的刺進東方御的心房,他先是一怔,仍是選擇否認。
  
  「當然不。」
  
  那幾個字,果決中透露著欲掩之而後快的倉促,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話裡有多少的心虛。
  
  閻焰的薄唇勾起,眼中滿是嘲諷。
  
  看出好友眸中的不信任。東方御撂下狠話。
  
  「不讓你殺她,是因為我要親手殺了她,親、手!」憤怒得咬牙切齒,忘了要壓抑他的音量。
  
  那些殘忍而冷酷的話語,緩緩滲入不遠處的李沐霏耳中,讓她的笑容瞬間僵硬。
  
  他總是忘了……總是忘了她的耳力很好。
  
  縱使隔著一段距離,她還是能聽到他們說的一字一句。
  
  他護她,她聽到了,於是,她笑了。
  
  只是,他護著她的理由,卻讓她用力的抿緊了唇,心上恍若有把火在燒。
  
  她收斂了笑容,不讓那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繼續掛在她的臉上。
  
  李沐霏一臉平靜的站著,彷彿絲毫沒感受到身外暗潮洶湧的情勢,只有那微微揪緊的眉頭,洩露了她胸口正承受的痛楚。
  
  他還是要殺她。
  
  他還是……這麼恨她。
  
  李沐霏的心瞬間荒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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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獨自回到房內,李沐霏知曉他們今晚將徹夜飲酒,不醉不休。
  
  她來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冷風吹進寒意,彷彿也吹透她空蕩蕩的心。
  
  天際,皎月被烏雲包圍,看來又要變天了。
  
  她疲憊的靠上窗欄,蒼白的臉貼著冰冷的窗扉,冷風再次吹來,髮絲拂過她的頰。
  
  這樣的天氣,讓她不由得又想起他們仇恨被揭開的那一夜,也是這樣陰冷風狂的夜裡。
  
  他要殺她……他要殺她。
  
  李沐霏輕輕抿住泛白的唇,心灰意冷地面對她將面臨的危機,不知為何,她並不怕,頂多只是……悲痛得幾乎窒息。
  
  他護著她,竟然是為了要親手了結她?
  
  這件事,每想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
  
  她曾以為,他們倆的情深璀璨,與星月共明……可笑的是,今晚烏雲罩月,她卻認清了一切。
  
  那句話,在她心口上鑿了一個洞。
  
  那空蕩蕩的寂寞開始啃噬著她,靠不到岸的無助開始侵蝕著她。
  
  於是,她慢慢懂得了,那無邊無際、空虛的、渴望的滋味──那永遠也得不到的愛啊。
  
  她的心死了,因為她的愛沒了。
  
  這樣的折磨何時才會結束?是不是要到心跳停止的那一天,她對他的眷戀才能止息?
  
  她垂眼,看著腕間銀白的償情鏈,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償情鏈啊償情鏈!那傳說中美麗的愛情,究竟牽扯的是怎樣的情緣?
  
  仙人賦予你的,是甜蜜的愛情,還是苦痛的酸澀?
  
  繫上償情鏈的同時,她的心也被烙了鎖,只是,她不明白的是,她系的究竟是月老的紅線,還是閻王手中的斷命索?
  
  情緣不再,是否……是神妒之過?
  
  
  
  一直到夜深,東方御才回到房前,見房內一片漆黑,以為她已入睡,便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門才打開,東方御就發現她不在床上,轉個頭,看見她像是在沉思著什麼,失了魂魄般地,在窗欄邊垂臉站著。
  
  她身上只套著一件單衣,纖細柔弱的身形,彷彿柔軟得要滲出水來。
  
  「怎麼還不睡?」東方御輕聲開口,連他都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的語調溫柔了,他的眸光也柔軟了。
  
  他的聲音慢慢滲入她的耳裡,她抬起頭,看著他,笑了。
  
  「等你。」她緩步來到他的面前,仰望他,像是要望進他心坎深處。
  
  「傻瓜。」東方御滿足的笑,揉揉她的小腦袋。「都幾更了還不休息,你看來累壞了。」
  
  聞著他的濃濃酒氣,她覺得自己也要醉了,連心都沒那麼痛了。
  
  她伺候著他在床榻上坐下,伸手替他寬衣。
  
  「別忙,我來就好。」東方御原要拉著她坐下,她卻搖頭拒絕。
  
  李沐霏對她笑了笑,大眼因為他而燦亮,十分堅持地說:「我喜歡做。」
  
  她喜歡解開他身上的衣結,渴望在某一天,也能解去他心裡的結;她喜歡替他梳發,喜歡他的發糾結著自己的黑髮時,那種分不開的親呢。
  
  東方御笑了笑,索性由著她。
  
  他偏頭看她,看著她白皙的頰,那長長的睫,以及噙著淺笑的紅唇……
  
  他喜歡這樣看著她,無論在她睡著的時候,還是現在清醒的當下,他都喜歡這樣看她。
  
  突地,他想到了閻焰方才說過的字眼──愛。
  
  這樣的感覺……算得上是愛嗎?
  
  「來。」李沐霏輕聲開口,要他伸腿。
  
  「為什麼這麼做?」東方御微瞇起眼,看著她笑容未停,替他脫去鞋襪。
  
  曾為千金之軀的她,為何要紆尊降貴的替他做這些下人的工作,他不曾這樣要求過。
  
  李沐霏揚眼,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她只是笑得更甜。
  
  「我喜歡做。」說出口的,還是同一個答案。
  
  只因為,在她的心裡,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依靠。
  
  縱使,他或許並不想成為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依靠……她還是願意這樣做。
  
  「我幫你擦擦臉吧。」她擰了布巾,溫柔的覆住他的臉,拭著他寬闊的額頭,順著太陽穴往下移,來到他挺直的鼻尖,再往下到她極為迷戀的薄唇……
  
  這些事,她不嫌煩,因為她是真心喜歡這樣做的。這是他與她之間,最親密的一刻,只因為他在她的掌心下閉上雙眼,衷心的信任她。
  
  東方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小小的手心,軟軟的手掌,輕輕撫摸著他的臉,讓他的心彷彿也變得柔軟了。
  
  他拿下布巾,拉住她的手,讓她的臉靠在他的大腿上,長指順著她的發,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
  
  「你看起來很累,早點休息,不要忙了。」他心疼的撫著她的小腦袋,在與她獨處的時候,總是會不由得心軟。
  
  李沐霏只是搖頭,靠著他,她覺得很滿足。。
  
  「我不累,我想多陪你一會兒,怕是……再沒有太多時時間……」最後一句,她是咕噥在嘴裡的。並沒有被他聽見,想到他們之間的未來,她悠悠的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東方御看著她,長指滑過她眼下的黑眼圈,覺得她眸裡的光采,像是被吹熄了。
  
  李沐霏只是搖頭,微笑著望向他正俯視的眼,四目相觸,顧盼間緩緩傳遞著隱隱的情意。
  
  那一眼,教她想起那些刻骨銘心的纏綿,深入骨髓的記憶又在她心海翻騰。
  
  她終於失去勇氣,無法繼續看著這樣的一雙眼。
  
  她轉身離開他,回到床上緩慢的坐下來,雙手優雅的交放在膝前,低著頭,絲緞般長長的黑髮垂落,只露出月兒般皎白的一邊臉。
  
  東方御微微瞇眼側看著她,發現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是累了嗎?
  
  為何他感覺不到她的生氣?像是她的魂魄,早被勾魂使者取走,只剩一個空蕩蕩的軀殼,他突然想起閻焰的提醒,想起那是他即將要做的事──取走她的生命,了結這一切。
  
  突地,雷聲大作,大雨傾盆。
  
  他轉眸看著未關上的窗,銀雨飛入窗內,點點濡濕桌面。
  
  在這一場滂沱大雨中,東方御的心沉重起來,那疾來的雨,彷彿也將他的心一併給淋濕。
  
  腥風追,血雨驟,火舞白蓮……
  
  霓裳,將落。
  
  五更天,遠處雞鳴斷續,坐在案前的東方御整晚沒有入眠。
  
  煙雨、春曉、飛石、啼鳥。
  
  這幾個似曾相識的字,東方御看入眼裡,卻始終沒有放進心裡,只因為償情鏈背後的財富,一直不是他專注之處。
  
  一直到閻焰出現,提醒了師父的交代之後,他才整個冷靜下來思考這幾個字。
  
  大雨終歇,天明之前,他終於想起這幾個字的關連。
  
  磁峽煙雨、雲路春曉、幽窟飛石,斷崖啼鳥……答案昭然若揭,只因這些都是北嶽恆山著名的十八景。
  
  償情鏈的秘密,就在恆山。
  
  他告訴自己,之所以沒有下手殺了李沐霏的原因,只因尚未探得秘密所在,絕不是因為師父說的心軟──那是師父最鄙夷的情緒。
  
  武狂之所以被稱之為武狂,只因為他是個以武至上的人,整日沉迷於練武,絕情冷心,一心只想稱霸江湖。他打遍江南無敵手,儼然成為一方霸主,卻在十幾年前,突然銷聲匿跡。
  
  世人不知原因,但幾個入門弟子卻知曉,那是因為武狂求好心切,不意間在練功時走火人魔,內力反噬,再也不能運功行氣。
  
  但武狂對武功的迷戀仍舊無法壓抑,遂將希望寄托在徒弟身上,遍尋身負血海深仇,且身具異骨的練武奇才,一心想栽培出比他更強的弟子。
  
  而他,就是第一個被師父納入門下的弟子,學得威力驚人的斬魄刀法,最被師父寄予厚望。
  
  他曾經自信滿滿、目空一切,但此時,他的心卻被牽絆住……
  
  「怎麼還不睡?」李沐霏裝睡,沉默了一夜,終於還是開了口。
  
  東方御回頭一覷,訝異的看見她黑眸清淨,沒有初醒的迷濛,倒像是……注視了他許久。
  
  「吵到你了?」東方御起身,來到榻緣落坐,大掌輕撫過她的頰。
  
  李沐霏搖搖頭,伸手將他的掌輕貼在頰上。
  
  「你沒來,好冷,我睡不下,但見你沉思,像是有事情困擾著,所以也沒敢吵你。」她知道閻焰前來,必定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才會讓他如此不安,甚至沒有察覺她整夜凝視著他。
  
  「所以你也一夜沒睡?」東方御心疼的看著她眼下的黑影,不待她點頭,起身脫去黑袍,掀被睡下,將她攬進懷中。
  
  他的動作,讓李沐霏備感訝異。
  
  她以為閻焰的出現,會讓他改變對自己的態度,畢竟閻焰的不友善,她能明顯感受出來。
  
  「你知道天快亮了嗎?」她溫順的偎進他的懷裡,輕聲提醒他。
  
  東方御只是搖頭。
  
  「我只知道你看來像是累壞了,再多話,我打算直接劈昏你,讓你可以好好休息。」他打趣著捏捏她的小鼻尖。
  
  李沐霏輕笑,不再多話,乖乖的偎進他懷裡。
  
  他們眷戀著這樣的夜、這樣的擁抱,這樣美麗且自以為是的愛情……
  
  狂風呼嘯,雲在湛藍的天空飄移。
  
  兩人收拾好行李時,閻焰早已不在客棧內,他們打算繼續行程。
  
  「恆山?」李沐霏的裙袂被風吹得翩翩飛舞,就像是山林中的仙子。「怎麼會突然想到恆山去?」
  
  「只是去走走。」東方御心虛地別過臉去,迴避她的凝視。
  
  從來,他都不會閃避她的眼,就連要殺了她的父親,都那樣理所當然,但是,此時的他卻不敢看著她的眼睛……
  
  李沐霏沒有說什麼,只是笑。
  
  她的眼淚埋得太深,早已流不出來了。
  
  「好,我們就到恆山去。」李沐霏沒再追究原因,主動牽起他的手,對他甜甜一笑。
  
  晴光無限延伸,她願執著他的手,走過千山百岳,直到他鬆手的那一天。
  
  她望著前方的路,看著身旁的男人,再低頭看著腕間的償情鏈……
  
  只是,還能走多久呢?
  
  到了恆山,難不成,他們還能到另一岳去嗎?
  
  千里迢迢,銀河暗渡,那紅色的姻緣線啊,真能綁住他們?他們真的不會再分開了嗎?
  
  風揚起,葉緩落,她的歎息破碎其間,成為風中唯一的無聲靜默。
  
  風狂雨驟的晚上,一把銀白的刀,刺入父親的胸口,血濺當場,劃開的不只是父親的生命,還有她一顆破碎的心.
  
  她看著他握著斬魄刀往她走來,面色冷靜殘酷,下刀毫不猶豫,直接將她劈成兩段。
  
  夢。
  
  那是夢,一場虛偽且不實際的夢。
  
  但為何,每每她總是冷汗涔涔,總是感覺心又被劃開一次,疼痛的感覺是那麼清晰,像是死過一次。
  
  她能感覺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虛弱,而她無法解釋原因,或許是她的心已經死過太多次,她再也承受不了了。
  
  她知道,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而他也是。
  
  閻焰飛鴿來過幾次消息,每來一次,東方御的臉色就更難看,彷彿那一封封的傳書,是一道又一道的索命符。
  
  李沐霏知道,那索命符,索的是她的命,閻焰正在逼迫東方御,要他盡早了結這一切。
  
  她不明白他與閻焰之間的關係,只知道他的掙扎不下於自己,情緒像是繃緊的琴弦,隨時有可能繃斷。
  
  而她確切的感受到自己非死不可,是因為閻焰昨天傳來的飛鴿傳書。
  
  東方御揉了紙團,以為她沒看剄。
  
  只是,趁著他購買乾糧時,她拾起那紙團,小心翼翼的拆開,
  
  只見到一個再簡潔不過的命令──殺。
  
  殺誰?
  
  當然是她。
  
  她一點兒都不意外.
  
  她甚至隱約知道,為了東方御好,她是該了結自己,結束這一切。
  
  但,她還是不夠勇敢。
  
  她只想更加偎進他的懷裡,汲取他的體溫,暖和她再也暖不起來的心。
  
  
  
  天邊懸著一枚晶瑩圓月,月光柔柔,引人遐思。
  
  愈往恆山走,山勢愈高,人煙愈加稀少,密密林木,沙沙葉響,她卻格外的好睡。
  
  到了恆山下,他們入住客棧的時間更少,大多是以天地為床,以他為被,一如現在,李沐霏貼著他結實的身子,睡得相當沉,氣息均勻卻微弱。
  
  天氣愈涼,每每到夜裡寒意沁入骨髓,撲來的寒風,導致她冰雪似的體溫,涼得像是不具生命。
  
  起初,他以為她受了寒,直到某天夜裡,沉睡中的她,在他的懷裡驚叫一一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東方御很清楚,她口中的他,是她的父親,而動手的那個人,當然就是自己。
  
  她始終沒有忘記那一刀。
  
  一如他始終沒有忘記,她是仇人之女。
  
  但,忘不了,又如何?
  
  師父的耐性已然用盡,接連的飛鴿傳書已能嗅出讓人不安的氣息,他甚至可以大膽的猜測,閻焰正在不遠處,等著要奪去李沐霏的生命。
  
  只是,她已經如此虛弱,蒼白得讓人深怕一碰就碎,彷彿隨時會消散在雲間。
  
  昏昏沉沉中,李沐霏被他給搖醒,望進他的眼,第一次察覺他如此外露的情感。
  
  一直以來,他就像一隻誰都不能掌控馴服的獸,渾身充滿狂野不羈的氣息,但是如今……他卻緊緊的抱著自己,像是不想離開,不願讓她走。
  
  她對他,有那麼重要嗎?
  
  這樣的意識,讓她的身體又暖和了些。
  
  「償情鏈上又浮現了新的字……」李沐霏現寶似的舉起手上的銀鏈,到了東方御面前,讓他藉著月光好好的端詳。
  
  紫峪雲花,仙府醉月。
  
  當這幾個字浮現時,李沐霏其實就知道東方御前來恆山的原因,因為這些字的意義,明確的指出恆山知名的景色。
  
  「你早就知道償情鏈的秘密在恆山了?」李沐霏噙著笑淡問,虛弱地用一種和緩的語氣說著。
  
  東方御沒有否認。
  
  「你知道我的詭計了,怎麼辦?該不該奪走償情鏈,一刀殺了你?」東方御握著她的下顎,似假似真的開口。
  
  「你不會殺我……」李沐霏聲柔,笑容甜美。
  
  她的笑容,搭著她的話,聽進東方御的耳裡,帶著濃濃的挑釁。
  
  「你很得意我接連兩次沒殺你?你以為我動了情?」連她都以為他心軟,下不了手?
  
  「我不得意,我知道你做得到。」李沐霏搖頭。「我的意思是,至少你現在不會殺我,在我還未幫你尋得償情鏈背後的財富之前,你不會這麼做。」
  
  她的笑容很美。但是她的話卻如利劍一般,直直刺入他的心,話說得冰冷而不帶感情。
  
  她說──她信他,相信他做得到,他下得了手。
  
  很好,終於有個人知道他並不懦弱,他仍是冷漠無情的東方御,仍握著噬血的斬魄刀。
  
  但為何,那個人是她?
  
  東方御撫著她的頰輕問,伸手滑進她的發間,一頭青絲在他指間滑過。
  
  「所以,你幫不幫我找寶藏?」在她明明知道他會殺了她之後。
  
  「當然。」李沐霏驀地笑了,傭懶無辜的聲線,軟軟地擦過他的心。「不幫你,還能幫誰?」
  
  一句話,軟了他的心,柔了他的眼。她的笑,教他迷惑。
  
  東方御從不知道,看見一個女人對他笑,竟會感動得熱血沸騰。
  
  「就算是我得到財富之後,會一刀殺了你,你也不怕?」他收攬右臂,輕易地將她牢牢護在胸前,抱得又緊又密。
  
  李沐霏聞言,又笑了。
  
  「不怕。」答案再簡單不過.
  
  她沒有親人了,一個都沒了,只有他。
  
  縱使他是害她變成沒有親人的元兇,但她還是無法恨他,甚至愛戀愈深。
  
  這讓她瞧不起自己,更覺得愧對父親,反反覆覆,停不下心裡的自我折磨.
  
  她曾想,或許是這樣的心態,才影響她的生理,讓她的身體愈來愈差,就算他不殺她,她想,過不了多久,她也會死的。
  
  樹影陰暗搖曳,在她絕色的臉上,遮不住她的美麗,卻照不亮她的光采。
  
  「如果你不殺我,閻焰會怎麼做?」她好奇的開口。
  
  「他會動手。」東方御不可能時時護著她,而他也愈來愈擔心那一天的到來。
  
  與閻焰正面衝突他不怕,他怕的是閻焰趁隙攻擊。
  
  雖然說明人不做暗事,但誰知閻焰是否會不擇手段,除去他眼中的禍害──李沐霏。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身旁形狀奇特的古松,偉岸挺拔,高達數丈,彷彿深入雲霄,她知道他們已在恆山下,用不了一旬的時間,他們就能探出償情鏈秘密所在。
  
  「如果閻焰殺了我,你又會怎麼做?」李沐霏伸手,環住他的腰,他的體溫總伴著她,讓她在夜裡暖和入眠。
  
  「我不會饒過他!」東方御咬牙,他不會讓閻焰有機會這麼做。
  
  「他跟你情同手足。」李沐霏提醒道,她能看出東方御與閻焰私交甚篤。
  
  「他不該逼我。」東方御咬牙道。
  
  聽著他的話,看出他的掙扎,李沐霏輕歎了一口氣。
  
  她的生命存在與否,竟讓他如此輾轉、如此反側,教她如何承受得起?
  
  「你知道『償情鏈』的故事嗎?」李沐霏突然轉開了話題。
  
  東方御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李沐霏整個人偎進他的懷裡,除了眷戀,還有濃濃的依賴。
  
  只是,她吐出一日長氣,那蕭索的姿勢,倚在他懷裡的模樣,被他的身軀遮住光線,在她身上形成一道暗影,彷彿那已是她最後剩下的一丁點兒力氣。
  
  然後,她悠悠的說了。
  
  「償情鏈總提醒著──我欠你,欠你很多很多。」她將他抱得更緊。
  
  東方御咬著牙,沒有回應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
  
  「放心吧,我會一次還,一次把欠你的,都還給你……」李沐霏頓了一下,才又開口。
  
  「下輩子,再也不要這樣跟你在一起,再也……不要了。」她緩慢而堅定的搖頭。
  
  那句話,教東方御的心口一揪。
  
  正值青春年華的她,為何會談到下輩子?
  
  像是她不想活了,再也沒有求生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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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恆山地險山雄,氣勢不凡,傲然挺立,為五嶽之一。
  
  進了恆山,他們的腳步沒有加快,反倒慢下來,因為李沐霏的狀況愈來愈差了。
  
  之前,東方御的猜測沒錯,李沐霏真的不想繼續這樣的折磨。
  
  這些日子以來,走遍千山萬水,她的心是幸福的,卻也是帶著疼痛的。
  
  他手刃了她的父親,斬斷他們的愛情,但是卻沒有斬斷她的心、她的渴望,每日每夜,她都在折磨自己。
  
  她知道,他想殺了她,他必須殺了她,他對她仍舊恨意難消。
  
  只是,人相處久了,難免有感情,她猜想,東方御不是無情無義的人,他不想饒過她,卻也無法痛下殺手。
  
  他不愛她,但是,她卻愛慘了他,自然能看得出他的矛盾。
  
  於是,她想幫他──幫他了結自己的生命。
  
  她放任一顆心荒蕪,封鎖自己的情感,一心求死。
  
  現在,終於懂得那種心情,她要他幸福、要他快樂,至於自己……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東方御不是沒有發現她的消沉,但是他卻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讓她恢復該有的元氣。
  
  看著身旁的她,如稚子般脆弱得不堪一擊,如殘葉般了無生氣,有著武功底子的她,幾步路卻走得顫顛倒倒,步履凌亂。
  
  她就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每每這個念頭閃過心中,他的胸口就揪痛一次。
  
  他的心還在掙扎,他還是無法原諒她,於是他放任她、冷眼看著她離死神愈來愈近。
  
  他是殘忍而寡情、狠心而決絕的人,他不會挽留她,絕對不會。
  
  他以為時日一久,他總會親眼看到她在他的面前斷氣,藉以了結所有的仇恨。但卻有人等不到那一天,急著要結束他們的生命。
  
  「把償情鏈交出來!」十幾個帶劍提刀的男人,突地從蒼松上躍下來,將他們兩個圍在其中。
  
  來者殺氣騰騰,心浮氣躁,想必是跟了他們許久,已經沉不住氣。
  
  東方御的表情平靜,早就察覺他們的存在,原想他們若沒有妄動,他的斬魄刀也不想多添亡魂。
  
  「一群不知死活的傢伙。」東方御冷哼一聲,斬魄刀隨即出鞘,兇猛的殺戮之氣霍地進發出來。
  
  青白色的光芒綻出,銀光耀目,眾人皆一陣暈眩心驚,穩不住的步伐怔了下,知道他的內力驚人。
  
  但,眾人財迷心竅,仗著人多勢眾,領頭者一聲令下,十幾個人全提著刀朝兩人砍去,霎時齊刀飛縱而來,危機立現。
  
  東方御將李沐霏護在身後,毫無懼意的提刀迎戰,刀劍相交,鏗然有聲。斬魄刀所到之處,風聲颼颼,揮出萬丈光芒。
  
  東方御使刀流利,刀快勢狠,凌厲的擋下所有攻擊,但由於李沐霏體弱,縱使盡力使出輕功跟上,卻還是拖慢他的腳步。
  
  來人眼尖,看出他護著身後的女人,再見到李沐霏腕間戴著償情鏈,於是,所有攻擊全向她而去。
  
  斬魄刀雖狂,但來者不善,顯然有備而來,東方御雖然砍下幾顆腦袋,但手臂卻被亂刀劃下兩道口子,鮮血直流,斬魄刀上沾了來人的血,混著他的,整把斬魄刀看來更加的憂目驚心。
  
  領頭者揚手,眾人有默契的停下攻擊,仍是蓄勢待發。
  
  「放下她,可以饒你不死!」賊人沉聲冷道,也想盡早結束這場戰鬥,明白的看出,要不是東方御有所顧慮,他們早一敗塗地。
  
  李沐霏見他受傷,已經慘白的小臉,更加沒有血色。
  
  「把我交出去,保你自己的命。」李沐霏握住他的衣衫,無法想像他橫屍當場的模樣……
  
  「你認為我保不住你的命?」東方御表情猙獰,緊繃著臉。
  
  「這些人不是省油的燈……」李沐霏又急又慌,知道自己拖累了他。
  
  她心知肚明,只要不帶著她,憑他俐落的身手,這些人傷不了他。
  
  「就憑這些人?」東方御聞言,笑得好狂,好放肆。
  
  李沐霏拚命搖頭,知道他聽不進她的話。
  
  「要不,把償情鏈拿去,把我丟下,至少,你不會多了我這個累贅。」話畢,她伸手就要拔去償情鏈。
  
  她的急切逼急了他,黑眸裡閃過不知名的掙扎,眼睛爆發猛獸般的光芒。
  
  「償情鏈的秘密還沒完全解開,我留下償情鏈何用?」這是他唯一能想出的理由,唯一一個能騙過自己,不讓自己交出她的理由。
  
  「把我丟下、把我丟下……」李沐霏的淚落了下來。「不然,你也會死的……」
  
  她不能……
  
  她不能看著他死,她不能。
  
  聽著她的痛呼聲,一聲聲揪緊他的心,他能看出她的在乎,她正為了他不知所措,他的眸色越發冷冽。
  
  東方御低頭,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痕,頰邊濺上不知是誰的血,染紅她的頰……
  
  看著她慘白的臉,他的眼眶刺痛灼熱,忍不住咬牙,唇破滲血。
  
  「不,我要帶你走,你得跟我一起走!」他激動地朝她怒咆,接著轉頭,對著來人狂哮。
  
  「有本事一起上!不需多費口舌。」他厲眸怒喝,伸手將無力跟上的李沐霏環在身際,一手握刀,朝主使者飛縱而去。
  
  當下,他只有一個想法──拋下她,萬不可能。
  
  她必須死。
  
  但,除了他自己,誰都不准動她。
  
  殺氣立現,斬魄刀形成詭魅的銀色光暈,東方御躍身出去,一手護住李沐霏,一手握刀,直直劈向主使者。
  
  來人一驚,大退幾步,嘶聲大喊。「上!」
  
  霎時刀劍盤旋,劍風吹起漫天風暴,朝他們兩人圍攻而來。
  
  兩方人馬勢均力敵,東方御執意護著李沐霏,吃力應戰,教她紅了一雙眼。
  
  眼見東方御的肩膀又中了一刀,李沐霏咬唇,像是那一刀劈中她的心……
  
  她無助的發現他滿身的傷痕,心痛得無法自已。
  
  恍惚中,她明白自己用情至深。
  
  她不想他死。
  
  甚至,她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
  
  但是現在,他不願放開她,她也只能抵命相隨,陪著他走未來的路。
  
  她知道他不會放開她,更不會犧牲她。
  
  雖然她不懂,為什麼他寧死就是不肯放開她?
  
  無論如何,她不能是他的負擔;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自己。
  
  她一定要保護自己才行。
  
  於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意志力,教她屏氣凝神,教她凝聚殘存的每一分功力,氣運丹田,驀地她掙出那溫暖的染血懷抱。
  
  「沐霏!」東方御的心跳幾乎要停了,在她離開他懷抱的那一刻,自信的黑眸閃過一抹驚懼。
  
  冰透的寒意在這剎那攫住他,寒了那張俊臉。
  
  他從來不知道,離閻王那麼近的感覺,是如此的駭人,他第一次體會到害怕的情緒,倉皇得像是要失去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李沐霏抽出久未出鞘的軟劍,迅速隔開來人的攻擊。
  
  她必須專注,必須屏氣凝神,才能以她贏弱的身軀,去對抗接踵而來的攻擊,以致於她沒有看到東方御眼中,那驚惶到幾乎要窒息的眼神。
  
  察覺到李沐霏的用心,東方御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她護他!
  
  至今,仍舊不顧生命的護他!
  
  該死的女人……
  
  東方御發出瘋狂的咆哮,注進內力,斬魄力發出駭人光芒,強悍凌厲的出招斬擊。
  
  沒有身後的羈絆,斬魄刀完全發揮噬血實力,刀過見血,刀離人亡,沒有拖泥帶水,毫不戀戰,務求在最短的時間裡,結束這場爭鬥。
  
  他要救她。
  
  無論如何,他要救她!
  
  
  
  混戰,很快結束。
  
  東方御抱著氣血凝滯卻強行運氣、以致於嘔得自己一身鮮血的李沐霏,直接飛奔向會仙崖。
  
  斬魄刀今天大開殺戒,將所有不速之客送進閻王府,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循跡跟蹤,再度危及她的生命……
  
  會仙崖,地如其名,在一處危險的斷崖邊,地形奇特,山壁中鬼斧神工般的出現一處壁穴,只能在對山看到壁穴存在的模樣,地形險惡,進出困難,名為「會仙崖」。
  
  縱使身受多處刀傷,並不影響東方御使輕功,輕易地將她牢牢護在胸前,抱得緊又密,一心只想找個能讓她養傷的地方。
  
  李沐霏已無氣力言語,無力的偎在他懷裡,鮮血乾枯在他的胸口、她的臉側。
  
  天色未暗,壁穴裡還能看到遠處的夕陽,黃澄澄的一片,對山山壁上,蒼松翠柏鬱鬱蔥蔥,廟觀樓閣掩映其中……
  
  「真美。」李沐霏用著虛弱的聲音,扯了扯東方御的衣,不想讓他遺漏這美景。
  
  只是,東方御並沒有那樣的雅興,他擔心著她的傷勢,內傷不比尋常,弄不好這病根會跟著她一輩子。
  
  「別動。」他小心地將她倚著石壁擱下,脫去身上黑袍,鋪在平坦的石地上之後,再抱她回到黑袍上躺下,細心呵護著他口中欲斬之而後快的仇人之女。
  
  「我去找些生火的乾柴,你在這裡候著……」天氣陰寒,他受得住,但是李沐霏不行。
  
  正要起身離開的東方御,袖口上多了一隻小手,他順著小手往上,視線與小手主人的眼神交會。
  
  「別走。」李沐霏低聲請求,她好怕。
  
  「我只是去找些乾柴……」他回頭看了落日,不用多少時間,天就要黑了。
  
  「你會回來?」李沐霏虛弱的確認,「一定會回來嗎?不會把我丟下?」
  
  她怕的,不是黑夜;她怕的,是一個人在這裡孤單的等死,她怕的是接下來沒有他的日子。
  
  她難得流露出那樣明顯的依賴,軟了他的魂。
  
  那是心疼嗎?
  
  那種喘不過氣,心揪得幾乎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的那種情緒,就是心疼嗎?
  
  東方御長歎了一口氣,緩下離去的腳步,回過身後,捧住她的臉,直接吻住她那慘白的唇……
  
  「我答應你,我一定回來。」他認真而專注的承諾著。
  
  東方御果然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壁穴,帶回不少取暖的乾柴與遮蔽物,讓他們即使在夜裡點火,也不至於洩露行跡。
  
  一方天地,只有他與她,這是被世界遺忘的一隅,他替她運功療傷,護住她的心脈,穩住她的呼息……
  
  一切,再自然不過。
  
  日復一日,他告訴自己,他只是要她活著。
  
  只是,要她活著──好讓他能成功尋得財富罷了。
  
  
  
  一日,曙光方出,光線射入穴內,溫暖身軀緊緊相纏的兩人。
  
  李沐霏的人偎在東方御懷裡,未著片縷的身子,僅有又黑又密的青絲披散在她的雪肌上,半掩住渾圓雪白,看來無邪又冷艷。
  
  她的內傷因為有他強厚內力的護持,幾乎好了大半,喘息時不再胸口發疼,甚至能熱情回應著他的索歡,壁穴裡滿是兩人歡愛的氣息。
  
  這是個幾近完美的藏身之所,日出時山澗有著薄霧,他們像是身處雲間。
  
  快樂的日子,不分晨昏,寒冷的冬天,不知不覺的似乎走遠了,她能看到不遠處,對面的山谷裡,那粉色的桃花林,密密麻麻的,爭奇鬥艷的,競相告知春神的腳步近了。
  
  她喜歡那些花兒,也喜歡每早必定出現的晨霧,把對面的山谷,妝點得像是畫一般。
  
  這些夜裡,他的狂情、她的放蕩,那些屬於他們之間的纏綿情意……她都刻畫在心中。
  
  這些美好的事,像夢。她小心翼翼的珍惜,抱著最壞的打算,等待夢醒的那一天來到。
  
  胸懷羈絆,心繫情鎖,這磨人的感情,何時會有停息的一日情……
  
  倏地,李沐霏的眼神,凝聚在她腕間的償情鏈上。
  
  「御、御……」她把手放在腰間的大掌上,小臉微往後仰,呼喚著正睡在她身後的他。
  
  東方御不情願的睜開眼睛,這些日子,他幾乎卸下所有的警覺,在她的身邊睡得十分安穩。
  
  這一方天地,不大,容納他們兩個剛好。
  
  沒有太多的仇恨,沒有太多的黑暗記憶,只有他們兩個彼此相依相偎的身軀。
  
  這樣很好。
  
  他幾乎都要忘記那些深藏在心裡的仇恨,直到她將手中的償情鏈,晃啊晃的來到他的面前。
  
  他微瞇起眼,看到償情鏈上又出現新的字。
  
  他以為早巳結束,他都要忘了那一切,償情鏈上竟然又浮字,打破這陣子的迷人氛圍,一把將他們黯入現實裡。
  
  終曲
  
  罩霧裡,桃澗間
  
  看到那兩個字的霎時,東方御不知道湧現的是什麼情緒。
  
  終曲。
  
  是尋寶的終曲?
  
  還是他們倆之間的終曲?
  
  東方御看了李沐霏一眼,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她。
  
  李沐霏與他有著同樣的想法,但她知道,不該再繼續逃避下去。
  
  「還記得上次浮現的字嗎?仙府醉月,指的就是『會仙府』,也就是會仙崖邊的小廟,無論是誤打誤撞,亦或是你早有打算,橫豎我們是來到正確的地方了。」
  
  看著他的眼,李沐霏不打算繼續裝傻。
  
  東方御沉默,並沒有為自己辯解。
  
  他的確早就知道,只是,當初帶她來到這裡,只是因為隱密,並沒有想太多。
  
  「罩霧裡,桃澗間……」他輕喃著償情鏈上的文字。「如果你說的是對的,我很想聽聽你的解釋,這句話與此地有何關連?」
  
  這不是地名,更不是名景,但……償情鏈帶著他們來到此地,必然是有什麼他們遺漏且沒有注意到的事。
  
  李沐霏望向穴外,放眼望去儘是山嵐,白茫茫的一片,眼前的山山水水,彷彿都罩著一件霧色的自紗,只見霧裡一片淺淺的綠,與霧裡一片浪漫的粉……
  
  而在那片山嵐裡,最明顯的是瀰漫在山谷裡的白霧,總是最早出現,總是最晚散去,像是藏著什麼秘密……
  
  李沐霏的眸微微瞇起,隱約浮上某種情緒,細想著那兩句話──
  
  霍地,她的眸與他的眼對上。
  
  顯然他也聯想到這兩句話與眼前景色的關連。
  
  「你覺得秘密在桃花林裡?」話才出了口,東方御幾乎肯定了。
  
  李沐霏點頭,轉眸望進那片迷霧裡。
  
  每日,晨霧隨著日光而消散,然而,心中那纏綿過的恩愛景象、那些屬於彼此的體溫與纏綿,又該如何釋懷?
  
  「是該了結這一切了。」她的聲音,隨著輕風慢慢的送進他的耳裡。
  
  曾經,在她眼裡,氤氳著深深的麻木與無盡的哀傷,但是這一陣子的幸福已經足夠。帶著屬於他的溫柔離開這世間,她沒有任何遺憾,甚至可以帶著笑容離開。
  
  她柔軟的聲線如刀,輕輕割著他的心,一刀又一刀,沒有見血,卻緩緩痛進他的胸口。
  
  了結。
  
  多麼簡單的字眼,卻讓他感到痛徹心扉的內疚。
  
  晨風淒冷,她的聲音震人心碎。
  
  他伸手抱住她,而她虛弱的在他的懷裡合上眼,在那堵厚實的懷抱裡,最後一次安歇。
  
  他們的愛情,就要劃下終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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