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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強吻大當家》(洞房喜孜孜之二)作者:季潔

《強吻大當家》(洞房喜孜孜之二)作者:季潔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攸攸 您是第2082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啊嗚嗚,她明明是來沖喜的新娘,

可是她的夫君居然在拜堂時吐血,還倒在她身上,

不會吧?!別讓她成為史上第一個剛成親就守寡的女人啊!

幸好平時有燒香有保庇,親愛的相公還好好的,

只是咳得快喘不過氣、臉色比紙還要白而已。

沒關係,她很善良的,絕對不會嫌棄他一副要死不活的癆病鬼模樣,

看是要餵他喝藥,還是要怎麼服侍他,都包在她身上!

相公說,要吸出他體內的濁氣,他才能慢慢復原,

所以,她很認真很努力地吸∼吸∼吸──可是相公竟然生氣了!

那、那……現在他病得渾身冒冷汗,幫他擦擦總行了吧?

沒想到相公居然打死不肯脫衣服,都成親了還這麼害羞,

她也很貼心地拿著帕巾伸進他衣襟裡抹呀抹,抹得他臉色紅潤──

哇!誰來告訴她,為什麼相公又生氣了?


  楔子

  大喜之日,賀客盈門,處處張燈結綵的莫府,裡裡外外充斥著一股喜氣洋洋的熱絡。

  吉時至,鳴炮響,眾賀客齊聚廳堂觀禮。

  在司儀的指引下,丁笑蝶與新郎倌被領進祠堂,先向神位和祖宗牌位伏跪,跟著轉入廳堂三拜。

  媒婆同她說過,所謂三拜,是一拜天地,二拜雙親,夫妻相拜,最後才引進洞房。

  當時她沒想太多,卻未料想到,簡單一句帶過的成親禮,居然是這樣繁瑣、累人。

  拜完祖先後,她與新郎倌一同步進廳堂,未多時,耳底便落入對習俗禮節熟稔的司儀朗聲高喊的聲嗓。

  「一拜天——」

  「地」字未出,她卻在反覆伏身跪拜、復位起身再叩首的折騰下,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為此她心裡懊惱極了,難得她還是村裡身體最好的姑娘呢!怎麼一進城,正準備拜堂嫁人,她就成了病貓了?又或許未來相公病氣太重,把她也給煞病了嗎?

  她還沒能想透,一個暈眩突然襲來,她下意識扯緊手中紅綾布,逼得手持另一端的新郎倌順著那拉扯,直往她身上撲跌而去。

  感覺到重物壓身,她嚇得驚叫出聲,惹得眾人也跟著驚聲連連。

  還未送入洞房,新郎倌、新娘子便撲壓在一塊,這烏龍狀況著實詭異得讓人瞠目結舌。

  媒婆見狀趕忙上前分開兩人,替新郎倌、新娘子重整衣冠,闖禍的她則羞窘到了極點,尷尬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所幸沒人苛責她,媒婆替他們理好一身喜氣裝扮後,她立刻便聽到司儀狀若無事地清了清喉後,重新高喊出聲:「一拜——」

  誰知道司儀張口才吐出兩個字,一連串撕心裂肺的猛咳,取代司儀未說盡的話語。

  她驚得倒抽了一口氣,同時堂中跟著議論紛紛,似乎是怕新郎倌一個咳不止,昏厥了過去,拜不成堂,反招惹了穢氣!

  屏息聽著新郎倌咳得掏心掏肺,她一顆心跟著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深怕喜堂上真會發生讓人抱憾終身的事。

  慶幸,新郎倌咳了一陣後便恢復平靜,突然變得靜悄悄的廳堂,不約而同出現吁了口氣的聲響。

  緊繃的情緒稍緩,她不自覺也跟著暗暗鬆了口氣。

  而她壓根不知道,在位於高堂上,坐立難安的莫家二老除了跟著眾人鬆了口氣之際,心頭卻樂得笑得合不攏嘴。

  兩老心裡一致認定,這新進門的媳婦果真是莫家的小福星!

  幾次驚險皆安然度過,想來接下來應該能順利拜完堂,讓他們能看著兒子順利迎娶美嬌娘。

  司儀見狀當機立斷,也不管新人跟不跟得上節奏,一口氣迅速高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雖然新郎倌今日精神不錯,但無人知曉他異於平常的好體力能撐多久,也不知接下來會再發生什麼狀況,索性拋開繁文縟節,迅速將這一對新人快快送入洞房。

  為免節外生枝再發生狀況,莫家二老同意司儀作法,跟著將禮節往一邊擱,連忙催促旁人,加快動作將兩人送進洞房。

  她自然無法知道眾人心裡的想法,只是為突然加快的行禮過程,感到納悶。

  心裡的疑惑才生,突如其來「噗——」的一聲,重重撞入耳膜,那瞬間,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發生什麼事了?!她悄悄掀起喜帕一角,正巧瞧見一口鮮血,猶如映亮夜空的耀眼煙火,在空中兀自綻放美麗後,散落墜下漫地花雨。

  眾賓客由笑轉愕,莫家二老原本喜孜孜的笑臉,更是在剎那間凝滯、死白。

  「不好!少爺吐血了,快、快,送進房裡。」

  慌急的聲嗓落下,緊接著是慌亂的雜沓步伐在廳堂中來來去去。

  瞬間,場面陷入一片混亂中。

  她低垂著臉,傻怔怔凝著相公緞面黑靴上、濺染吐出的血花,恍恍出了神……

  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狀況把她給嚇住了。

  她的相公吐血了?那……一股涼意由腳底竄起,不會吧!才剛拜完堂,她馬上就得當寡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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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夏末秋初,烈焰焰的驕陽依舊熱辣,恣情放縱的大把金光灑落,將描繡金鳳、綴著喜彩的大紅花轎給映得華麗耀眼、紅光四曳。

  土道兩旁綴著初綻的野菊,奼紫嫣紅,大把大把綴得繽紛熱鬧,一如今日該有的氣氛。

  今日,是翻開黃歷一年中最適合迎親嫁娶的黃道吉日,也是城裡首富,莫廣田獨生子——莫煦宗成親的日子。

  關於莫煦宗娶妻之事,早就成為京城大街小巷,茶餘飯後,百姓津津樂道的趣事。

  除了頂著京城首富的光環,要讓人羨慕得眼紅的話題,莫過於來自郊野小村落的福氣小村姑了。

  按理說來,莫家家大業大,獨生子娶妻對象,絕對會是門當戶對的嫻秀女子。

  可無奈得很,因為莫大公子自小體弱多病,長年臥榻重病不起,莫家長輩只有以「沖喜」方式,來為他搏得一線生機。

  因此這嫁入豪門的新娘子,既不是豪門顯貴之女,也不是高官權貴之閨秀,而是莫家二老由離城百里的郊野小村落買來的福氣娘子。

  聽說新娘子是村裡公認的福氣女子。

  她出生那日,小村落十來戶人家所養的雞鴨牛豬同時下了蛋、生了小牛小豬,連村裡出了名的不孕娘子,也在當日傳出懷上胎兒的喜訊。

  就因為這等豐功偉業,為求獨生子活命的莫家二老,聽聞此傳聞,漏夜趕到郊野小村落,和新娘子的爹談成了買賣交易。

  莫家二老冀望,福氣小村姑能將她的福氣帶入夫家,衝去病穢,讓病入膏肓的兒子盡早擺脫病痛折磨,好繼承莫家多得數不清的家業。

  於是這個福氣小村姑,在一夜間擺脫長達十七年的窮苦生活,成了飛上枝頭的鳳凰。

  這一會兒,迎接福氣小村姑進城的隊伍浩浩蕩蕩,一路吹吹打打、鼓樂齊鳴,彷彿想藉此昭告天下,今日是莫大公子迎娶沖喜新娘的大好日子。

  喜氣洋洋、熱鬧非凡的喜炮劈里啪啦跟著花轎由城外來到莫家,炮竹聲一止,煙硝味散,只見著一身紅色馬褂,英俊挺拔卻面色蒼白的新郎倌早立在轎前,等著迎接新娘拜堂。

  花轎一頓,正襟危坐在花轎裡的丁笑蝶卻忍不住悄悄吁了口氣。

  也不知花轎一路由村裡晃到城裡究竟花了多久時間,她只覺被那晃啊晃的轎子給晃得眼冒金星,不知今日是何日。

  天氣熱,轎子裡更是悶熱得緊,穿著一身鳳冠霞帔的丁笑蝶等不及轎停,便忍不住拉下喜帕搧著風。

  喜帕功效不大,當涼風隨著喜帕微微送上,她舒服地又吁了口氣。「呼!終於涼一些了……」

  她的話才落下,眼前一亮,只見媒婆拿著紅綾布,詫異瞠眸的誇張神情映入眸底。

  沒料到媒婆會突然掀簾闖入花轎,丁笑蝶先是一愣,隨即對著媒婆揚起尷尬一笑。

  「快、快蓋上喜帕!別壞了習俗啊!」乍見新娘子沒規矩的舉止,媒婆低聲喳呼著。

  方纔新郎倌依禮踢了轎門,她送上紅綾布一端,卻遲遲等不到轎中新娘響應,急得直跳腳。

  見媒婆驚愕揮動著手,丁笑蝶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弄懂媒婆的意思,只能慌慌張張將喜帕胡亂蓋上鳳冠,心裡碎念著。

  這媒婆也真是的,那誇張的神情活像是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似的,弄得她忍不住跟著緊張了起來。

  在喜帕再一次遮住眼前視線的那一瞬間,丁笑蝶不經意瞥見,一抹穿著紅喜服的挺拔身影,透過媒婆掀簾一角,落入眼底。

  他的五官俊朗但面色蒼白,顯得那兩道攢緊的劍眉,色如濃墨……而他似乎也正瞧著她……

  他、他……是她的病相公?丁笑蝶還沒來得及看清,覆在頭上的喜帕垂落,再一次遮住她的視線。

  「欸……我都還沒瞧清呢……」

  「我的好姑娘呀!該下轎了。」媒婆將她扶了出去。

  杵立在轎邊,莫煦宗暗暗想著,剛剛他是不是眼花了?

  在媒婆掀起一角轎簾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瞧見新娘拿著喜帕搧涼,甚至與那雙乍見他卻不知迴避的視線相觸。

  雖僅僅是驚鴻一瞥,他卻無法忽略那雙猶如黑玉般亮澈的坦率圓眸。

  那雙眸亮得勾人,跟著她探頭探腦、像是要將他瞧清的動作看來,加深了他內心對她不以為然的厭惡。

  哼!果然是鄉下來的粗俗女子,沒規矩、沒氣質,更沒一丁點新娘子該有的含羞帶怯嬌態!

  忿忿接過媒婆遞來的紅綾布,他一把拽著她靠近自己。

  突然感受到那猛力一拽,丁笑蝶險些就因為腳步踉蹌,當場跌個狗吃屎。

  被這麼粗魯對待著,她沒心思計較,反而慶幸自己站得穩,沒出糗。

  丁笑蝶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卻因為身旁男子,一股腦把身體重量全交由她而詫異地尖叫出聲。

  「喂!啊、啊~啊……」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那如山般的重量就這麼壓上,累得丁笑蝶的身形搖晃欲跌,腳步踉蹌得像是過河八腳蟹,詭異極了。

  隔著喜帕瞧見他穿著簇新黑靴的大腳及紅袍,丁笑蝶勉強撐住身子,惱得想問問他是怎麼回事時,身上的重量突然移開了。

  「少爺您還好吧!」

  充滿著急、關切的問句四湧而至。

  「沒事。」像是已習慣四周大驚小怪的誇張反應,他氣若游絲答道。

  聽著相公虛弱得比棉花還輕的語調,丁笑蝶這才想起,她的相公是個病入膏肓的病癆子。

  思及此,她突然同情起他的病相公來。

  難為他病得嚴重,還得強撐著身子與她拜堂,實在辛苦。

  然而,她同情的情緒沒能持續太久,吉時一到,劈里啪啦的喜炮聲嚇得她猛地拉回微微走神的思緒。

  一進廳堂,從不知拜堂成親如此辛苦的丁笑蝶,頓時成了任人擺佈的布娃娃。

  在跪拜起身間,她暈頭轉身、分不清東南西北。

  莫煦宗則偶不時丟出幾聲咳得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他每咳一聲,丁笑蝶的心便緊揪一下,恨不得儀式快快結束。

  誰知道這想法才掠過,她便闖了禍。

  一個暈眩襲來,她直覺扯住手中的紅綾布,連累相公順著那拉扯,直往她身上撲跌而去。

  狀況發生一瞬間,她嚇得驚叫出聲,惹得在場眾賓客跟著驚聲連連。

  當喜娘趕忙上前扶他們起身,替他們重整衣冠時,丁笑蝶早已尷尬得抬不起頭來。

  原以為這已是最差狀況,萬萬沒想到突發狀況不只這一樁。

  在入洞房前一刻,新郎倌居然戲劇性的當場吐了一大口鮮血。

  血花四濺,廳中瞬間陷入一片混亂。

  焦急、急促的驚呼聲充斥在耳邊,丁笑蝶盯著地上怵目驚心的血花,怔怔出了神……

  遠離廳前熱鬧的喧囂,喜房內很靜,除了房裡那一對燃得發出劈啪聲響的龍鳳喜燭,再無其它聲響。

  喧囂被隔在喜房之外,丁笑蝶驚魂未定地坐在喜榻上,透過喜帕,看著眾人急促的腳步,在她身邊來來去去。

  擔心自己成了寡婦,她忍不住站起身,扯住由身前急掠而過的人影問道:「請問……」

  「新娘子要乖乖坐好,別說話。」

  欲起的身子被壓回,她不死心地道:「我只是想知道相公怎麼了。」

  「少爺沒事,少夫人請放心。」

  「沒事……呵……那就好、那就好……」得到了答案,丁笑蝶拍了拍胸脯,大大鬆了一口氣。

  情緒一放鬆,她赫然發現,鳳冠好重,壓得她的肩膀、脖子發酸,一整日滴食未進的肚子餓得咕嚕作響。

  忍下飢腸轆轆的感覺,丁笑蝶忍不住想,相公要多久才會進房掀喜帕呢?她餓得發昏,怎麼沒人偷偷來餵她喝口水、吃口餅呢?

  在她兀自妄想之際,靜謐的喜房突然傳來一陣輕咳。

  丁笑蝶驀地一驚,腦袋瓜裡的胡思亂想,瞬間銷聲匿跡。

  腦袋瓜一清楚,她心裡成為新嫁娘的不安,立刻湧上心頭。

  出嫁前媒婆與她說過,嫁入大戶人家當媳婦的規矩,卻沒告訴她,洞房花燭夜該怎麼伺候相公,尤其……她的相公還是個一隻腳踏進棺材的將死之人?

  在丁笑蝶心裡萬分忐忑的同時,莫煦宗輕蔑的眼神,落在喜榻前那纖雅的身影之上。

  聽爹娘說,他的新娘子是個有福之人,只要娶了她,他的「病」就有痊癒的機會。

  打量著她沒半點福氣模樣的削瘦身形,莫煦宗冷峻的嘴角揚起一抹不以為然的冷笑。

  在決定聽從父母之命娶她前,他曾命人偷偷調查過丁笑蝶,得知丁笑蝶的爹向莫家收了一大筆聘金。

  聘金數目之多,讓他咋舌。

  由丁老頭貪財的嘴臉不難猜出,他的女兒定是為了銀子才嫁給他。

  若不是爹娘強迫他娶親,他決計不會娶像她這種覬覦莫家的家產,愛慕虛榮的女子為妻。

  暗暗定了思緒,莫煦宗冷冷揚唇,刻意又發出一串止不住的猛咳。

  心一凜,丁笑蝶輕擰起柳眉想,這麼個咳法,會不會又咳出血來?

  思緒才掠過,她正準備自掀喜帕、替他倒一杯水時,一抹粗嗄、虛弱的低嗓落入耳底。

  「這、這麼心急……居然自個兒掀起喜帕了?」

  他厭惡的語氣,讓她落在喜帕邊緣的指尖一頓。「我……我只是想幫你,倒杯水……」

  他哼笑一聲,不帶半分溫柔,一把扯開她頂上的喜帕。

  喜帕飄然落地,莫煦宗冷厲眸底,冷不防映入她因為詫異而圓瞠的眼。

  他以為會瞧見個黑臉丫頭……沒想到,她的模樣讓他驚艷。

  不是說他的新娘是個在鄉下種田、俗裡俗氣的村姑嗎?

  眼前的女子非但不黑,甚至有張粉嫩白皙的小巧鵝蛋臉,黛眉、杏眸,模樣十分討喜可人。

  光瞧那雙在眼前眨巴的靈活杏眸,莫煦宗便強烈感覺到,他甫入門的小娘子,渾身散發的健康與活力。

  在莫煦宗不動聲色、暗暗打量她的同時,丁笑蝶瞧他的眼神,光明正大多了。

  當她驚見用「手」扯掉她頂上喜帕的男子,迎向他那一雙冷肅的男性瞳眸,一顆心霎時狂跳了起來。

  方纔在轎子裡她沒能將他瞧清,這一會兒就近打量才發現,她的相公竟是這樣好看!

  他的模樣俊朗,神態清峻,兩道斜飛入鬢的劍眉若墨,深邃炯亮的眼眸冷峻犀利。

  只是……此時他薄唇微抿、劍眉微蹙,輪廓分明的臉部線條越顯僵硬,看起來凶凶的,似乎不太好相處。

  丁笑蝶瞧著瞧著,突然發現,她的視線一瞬也不瞬地落在他蒼白的俊顏上,癡了……

  冷銳的眼默默覷著她癡瞧著他的模樣,莫煦宗揚唇掠過一抹稍縱即逝的訕笑,故意邊說邊咳。「不是說要幫我……咳咳……倒水嗎?咳咳……」

  見他咳得辛苦,丁笑蝶這才想起,方纔他在廳堂前吐了一大口血,現下瞧來雖神色無異,但身子骨應該還是十分虛弱才是。

  「好、好!你先坐好,我幫你倒水。」

  急急將他高大的身軀推坐上榻,她轉身快步到桌前倒水。

  莫煦宗「虛弱」地倚在床柱,冷冷看著她急忙的背影,想知道,她有多大的能耐伺候他。

  這時丁笑蝶小心翼翼捧著水杯回過身,忽地對上他面無表情的俊臉,嚇得心口一窒,手一顫,杯子裡的水居然把他灑得滿身滿臉。

  感覺到茶水滑下衣襟,莫煦宗愣了一愣,真不知是自己嚇著她,又或者她真這麼笨手笨腳?

  驚見他冷峻的臉儘是水漬,丁笑蝶驚呼出聲:「啊!對、對不住!」

  她揚起袖想替他擦臉,卻因為太過緊張踩著自個兒的腳,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前跌,往他懷裡撲去。

  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方才壓上他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像撞上一堵牆,險些沒疼得飆淚呼痛出聲。

  驚見她的笨手笨腳,莫煦宗傻眼地看著她朝他壓來。

  那同時,當她柔軟的胸脯壓上他胸膛的那一瞬間,他冷峻的眸色陡地轉深。

  他上過花樓,自然知道姑娘家柔軟香馥的嬌軀,與男人平板的身子有多大的差異。

  瞧他的小娘子看似營養不良的削瘦模樣,竟給人柔腴軟綿的感覺,他不由得想伸手探進寬大喜服,確認她是否如他所想像般柔軟。

  在他的心旌搖蕩之際,一聲猶如貓咽的輕呼,突地拉回他的思緒。

  壓在男子硬實的胸膛上,丁笑蝶又羞又窘,她掙扎著想起身,殊不知,她越掙扎,柔軟的胸脯壓在男子身上,形成猶如挑逗的磨蹭。

  這瞬間,她又羞又慌的模樣引他遐想,身下的火熱慾望,直挑他內心狂熾的渴望。

  莫名的,他竟然想順應內心的悸動,將她納進懷裡碰觸,確定她的身體曲線,是否如想像般美好。

  驚覺自己的渴望,他硬是將腦中下流的想法,驅逐出腦中。

  一定是他禁慾太久,否則又怎麼會輕易讓她那對胸脯,勾起他滿腔慾火?

  思及此,他眉頭緊蹙,冷冷地將她推開。

  突然被他一推,丁笑蝶整個人跌下榻,冷不防撞上地的手肘,讓她疼得泛紅了眼圈。

  「相公……你為什麼推我?」揉著撞痛的手肘,丁笑蝶嚅著,心裡滿是疑惑。

  她的相公不是個病癆子嗎?怎麼推她的力氣比村裡的大牛哥力道還大?

  神色冷漠地瞥了眼她蓄滿淚光的眼眸,莫煦宗對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無動於衷。

  「你把我壓痛了!」冷肅的嗓音沒有一絲憐惜。

  「啊!」迎上他發青發白的俊顏,丁笑蝶詫異地摀住嘴,驚聲道:「對、對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壓上你的,你還好嗎?」

  他的臉色看起來好差,若他真被她給壓得一命嗚呼,死得冤枉,那她可活該當寡婦了。

  斂眉看著她愧疚的模樣,莫煦宗心生起一股厭惡。

  難道她這一副關心他、緊張他的模樣,是為了博得他的同情與憐愛嗎?

  莫煦宗冷嗤一聲,如果她真以為裝模作樣就能得到他的心,那就錯了,他很肯定,自己不會被她影響。

  慾念陡褪,莫煦宗腦中驀地閃過惡劣的想法。

  「我很好,不過……有件事得請你做。」他面無表情地虛聲道。

  聽到相公有求於她,丁笑蝶陡地振作精神,義不容辭地爽快點頭道:「相公想請我做什麼事儘管說,只要蝶兒做得到,一定會盡力做好!」

  莫煦宗挑眉睨了她一眼,對於她熱情的響應感到質疑。

  「你別不相信我,我真的會努力做得很好。」無視他近乎嚴峻的冷淡,丁笑蝶用力頷首,笑容燦爛如陽。

  「你得天天幫我吸體內的濁氣。」凝著她許久,莫煦宗淡道,淡然的語氣與她高昂的語調形成強烈對比。

  「濁氣?」她偏著腦袋瓜,不明所以地望向他,表情困惑。「相公要我吸……什麼濁氣?」

  「大夫說我的身體會如此差,是因為我體內滯著股濁氣,氣濁便無法運行四肢百骸,久而久之,身體便會因為那股濁氣益發虛弱。」

  「替你吸濁氣,可以讓你的身體一日一日好起來嗎?」她圓瞠眸,問得認真。

  她的家境雖貧窮,但至少身強體壯,能下田、能吃、能睡,哪像他飽受病痛折磨,終年臥病在床,一副風吹就倒的病弱模樣呢?

  真可憐,或許就因為是體內那股濁氣作怪,才會讓他咳得一副隨時快斷氣的樣子吧!

  看著相公蒼白的俊顏,她心裡對他有說不出的同情與憐憫。

  「大夫是這麼說。」仔細瞧,她真的挺有意思的,可人的臉龐完全藏不住喜怒哀樂,似乎……很好懂。

  「既然大夫這麼說,那咱們姑且就試試吧!」丁笑蝶聞言,拍著胸脯爽快地應允。

  「我體內那股濁氣既濁又毒,你真的願意幫我?」他故意誇張體內那股根本不存在的濁氣,企圖澆熄她的熱情。

  丁笑蝶詫異的瞥了他一眼,毫不遲疑地說:「我既然成為你的妻子,自然希望你長命百歲,身體安康,為什麼不幫你?」

  她不想當寡婦,假使只要天天替他吸體內濁氣,便能幫助他恢復健康,她很樂意這麼做。

  靜靜聽著她的話,莫煦宗心裡震懾不已,不知她說出的話有幾分真心。

  見他神情緊繃,丁笑蝶伸手撫上他冷峻的臉,急聲問:「你還好嗎?要不要先幫你寬衣讓你上榻休息?」

  說著,她一雙小手已忙著要替他寬衣解帶。

  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不像作戲的焦急神色,莫煦宗握住她忙碌的小手,不耐煩地道:「別忙了,我累了,快把唇貼上來。」

  也不知她是真純真或假純真,一雙小手在他身上胡亂摸著,讓他莫名奇妙心猿意馬了起來。

  小手突然被一雙溫熱的大掌給包覆住,丁笑蝶的心一悸,懷疑自個兒聽錯了。「你說什、什麼?」

  他臉色一肅,沉聲道:「睡前沒讓你吸出一口濁氣,我沒辦法睡。」

  直直瞅著他幾無血色的薄唇,丁笑蝶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意識到那親密,丁笑蝶嫩白的雙頰頓時泛起薄薄紅暈。

  她沒想過,要幫他吸體內濁氣是……嘴對嘴!

  「怎麼?做不到?」察覺到她的猶豫,莫煦宗揚出一抹嘲諷冷笑,等著她打退堂鼓。

  「沒有、沒有,你別誤會……咱們是夫妻,我怎麼會不願意幫你呢?」

  他長期因病臥榻,脾氣難免怪拗,既然與他成為夫妻,她豈有不幫他的道理?

  莫煦宗挑眉瞥了她一眼,默不作聲。

  「我是認真的。」為了證實,她一雙小手攀上他的寬肩,用力深吸了口氣。

  近近望著她認真執著的神情,他怔了怔,有一瞬間幾乎要相信她的話。

  「相公,你不信我嗎?」看著他沉著臉不知想著什麼,丁笑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莫煦宗挑起眉,冷冷覷著她的表情,淡道:「既是認真,就做吧!」

  他倒要瞧瞧,她的虛情假意能撐多久。

  無法由他波瀾不興的俊臉看出他的心情,丁笑蝶懵懵懂懂地點頭,閉上眼,直接將軟唇貼上他微抿的唇。

  當她柔軟的唇瓣貼上冷硬唇線的那一瞬間,莫煦宗深深被震懾住。

  她為什麼沒因為他的話嚇得花容失色?

  為什麼她肯幫他吸體內濁氣?

  又或者……幫他續了命,坐穩莫家少夫人的位置,一輩子不愁吃穿的誘惑,讓她義無反顧?

  反覆推敲她的動機,莫煦宗心頭的震動瞬間平撫許多,這同時,一股痛意在唇上漫延。

  他回過神,吃痛低嘶了一聲,赫然發現,她溫熱柔軟的唇貼在他的唇上,完全不懂得控制力道地猛吸著。

  那感覺像是唇上歇了只吸血蛭,麻麻刺刺痛痛的。

  莫煦宗緊蹙眉,勉強在她的「吸吮」下,擠出一句話。「唔……你到底在做什麼?」

  開口的同時,他嘗到一股腥甜的血味。

  丁笑蝶正努力替他「吸」體內濁氣,一聽到他痛苦的聲嗓,立刻停下動作,睜開眼瞧他。

  只見他蒼白的唇被她「吸得」異常紅潤……唔……不對,那紅潤是……血?!她驚呼出聲:「啊!你流血了!」

  見她終於「住嘴」,莫煦宗繃著臉,冷聲道:「我是要你吸我體內濁氣,不是要你咬破我的唇!」

  圓睜著杏眼,她詫異地微張粉唇,問得天真。「我不是替你吸出體內髒東西了嗎?」

  「你覺得你替我吸出體內濁氣了嗎?」他想掐死她!

  瞧他似怒非怒的冷臉,她眨眨眼,天真地囁嚅問:「相公,蝶兒做錯了嗎?」

  莫煦宗將她委屈可憐的模樣納入眼底,心裡有說不出的煩躁。

  為什麼她看起來是那樣純真無辜?

  為什麼看著她,他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無法釐清胸中無以名狀的詭異心情,莫煦宗鐵青著臉冷聲道:「我累了,想睡了。」

  不待她反應,他背對著她,連喜服都懶得脫,和衣便躺下。

  怔怔看著他突然發怒的模樣,丁笑蝶心猛地一窒,不明白自個兒究竟做錯了什麼事。

  是她做得不好嗎?

  弄痛他了嗎?

  懊惱地暗暗思索了好久,丁笑蝶鼓起勇氣,忐忑地問:「相……相公……你不讓蝶兒幫你更衣嗎?」

  他沒回答。

  久久等不到他響應,丁笑蝶瞅著他寬大的背影,輕嚅了聲:「不會真的在生氣吧?」

  唉!真是傷腦筋。成親第一晚就教相公生氣,是不是不太好啊?

  丁笑蝶轉轉黑溜溜的眼珠,努力想著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相公不生氣。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實在忍不住了。「相公,你睡著了哦?」

  呼——呼——

  四週一片沉默,回答她的是他平穩的呼息。

  「真的睡著了呀?」

  說著,她忍不住伸指戳了戳他。

  呼——呼——

  又是一陣呼息傳來,他不動如山,沒反應就是沒反應。

  「真可憐,今天相公一定很累吧!其實我也很累……」仔仔細細、妥妥當當地替他將大紅錦被掖好,丁笑蝶兀自說個不停。

  說著說著,興許是累了,她開始覺得無趣,秀秀氣氣打了個呵欠,沒多久就這麼倚在床柱邊,莫名其妙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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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夜風微涼,漫天星子璀璨。

  就著怡人夜色,莫煦宗提著一壺酒,身手矯健地翻身躍上簷,身形甫定,他一眼便瞥見另一端,由月色勾勒出的挺拔人形。

  揚了揚唇,莫煦宗走向他問:「暮,你真的不考慮接任務嗎?」

  莫煦宗除了是京城首富莫廣田的獨生子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

  在皇帝實施變法期間,他秉持「撥亂反正,縛繭萬惡」,以密探身份替皇帝查探朝廷官吏、庸臣貪污的罪證,成為皇帝御用密探,賜名「繭惡密探」。

  他武功高強,以輕功聞名。

  因為來無影、去無蹤,因此成為眾多官員口中無法證實、是否存在的人物。

  他口中的暮,本名暮定秋,是他最信任的護衛,亦是「輔佐」他執行任務的搭檔。

  在他出任務時,暮定秋便代他臥病在床,直到他達成任務歸來。

  而今晚是他的大喜之日,任務由暮定秋代他執行。

  暮定秋將懷裡的東西丟給他道:「我只想當莫爺的影子。」

  他是莫煦宗由人口販子手中買下的奴隸。

  他的輪廓深邃,膚白鼻高眼深,還有一雙似海般的藍眸及一頭褐髮,很明顯是來自番邦異地。

  若不是莫煦宗買了他,在中原,他不知得再承受多少異樣眼光,然後在若干年後,他興許會步上奴隸的下場。

  不知他心裡感慨,莫煦宗接過他擲來的羊皮卷,收進懷裡,若有所思地低喃了句:「影子……一輩子當影子嗎?」

  「是。」對他而言,當影子沒什麼不好,至少活得自在。

  看著他,習慣他的淡泊寡言,莫煦宗倒也不強求。

  「今晚有勞你了,你早點歇下吧!」他拍了拍暮定秋的肩。

  「今晚……不是莫爺的洞房花燭夜嗎?」他頷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

  莫煦宗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笑道:「今晚月色適合對月獨酌。」

  他的唇才抵酒口,傳來微微刺痛,鼻息間似乎還可以聞到血腥味,腦中甚至浮現小娘子看似沒心眼兒的純真容顏。

  平靜的心湖因為她的出現,無端泛起了圈圈漣漪。

  為何突然憶起她?莫煦宗暗暗冷嗤了一聲,深覺自己需要吹吹夜風,冷靜冷靜思緒。

  「無鹽女?」

  就算知曉他娶妻只是為了安莫家兩老的心,但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喜之日,莫煦宗怎麼會連洞房都不想呢?

  莫煦宗挑眉瞥了他一眼,徐聲淡笑。「真罕見,我的新娘子居然能挑起你的興致?」

  所謂物以類聚便是這麼回事吧!

  他話少,暮定秋寡言,兩人皆屬冷情冷性之人,暮定秋會對他的小娘子感到好奇,也真讓他意外。

  暮定秋聳肩淡道:「只是好奇,沖喜……真的可以讓重病之人痊癒?」

  對於中原關於「沖喜」的說法,他感到十分好奇。

  仰頭灌了口酒,莫煦宗坦然道:「別人我不知道,對我……自然是沒用。」

  他篤定的回答讓暮定秋一怔。

  冷峻的嘴微揚,莫煦宗淡道:「只要身為皇上密探一天,我就不會有『痊癒』的一日。」

  月光將他的俊臉映得潤澤如玉,加深了語氣中的無奈。

  他自小體弱多病,莫家長輩怕他這九代單傳的命脈就這麼斷了,於是聘了個武師教他習武強身。

  跟著武師習武幾年,他的身體漸有起色,武藝也隨著年齡增長,益發長進。

  沒多久朝廷實施變法,武師向莫家辭了工作。

  他則在武師辭工後沒幾個月,因為染了風寒,自此「一病不起」。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莫家長輩被他這一病給擊得手忙腳亂,深怕一個閃失,莫家這九代單傳的命根子,就這麼沒了。

  事實上,他因為資質不凡,早被延攬入朝廷的「密探營」,成為為朝廷辦事的密探。

  之後,受皇帝青睞、重用,成為御用密使。

  在決定成為御用密使那一刻,他便知曉,他永遠無法拋去病弱假象。

  暮定秋聞言扯了扯嘴角,突然有些同情今日嫁入莫家的小娘子,卻因為瞥見莫煦宗唇上的傷,更加好奇。

  這一回,他沒問莫煦宗唇上的傷因何而來,冰冷眸底湧上看好戲的興味。

  他懷疑,他所崇拜的莫爺,真能冷眼對待他的小娘子嗎?

  清晨,紅色喜帳隨晨風輕舞,繡在喜帳上栩栩如生的鳳鳥,彷彿要隨風展翅而去。

  被縷縷晨光喚醒的丁笑蝶,怔怔瞪著喜帳上的鳳鳥,思緒還有些恍惚,一時間根本不知,自個兒身在何處。

  四周很靜,除了喜帳舞動在晨風中的啪啪聲響,還多了股不屬於她的呼息聲,拂在耳畔。

  心一促,她尋著聲音來源,赫然發現,身側躺了個男人。

  男人?!

  矇矓睡意在瞬間清醒,她驚慌的視線落在男人冷硬嚴肅的臉部線條之上,久久無法移視。

  她忘了,昨兒個她已經嫁進莫家,成了身邊男人的新娘。

  他,是她的相公!

  只是……她什麼時候睡著?什麼時候上榻?為什麼她腦中沒一丁點印象?

  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丁笑蝶的思緒還是模模糊糊,在她不經意瞥見莫煦宗蒼白薄唇上的傷口時,嫩白雙頰悄悄浮上臊紅。

  那傷口……是她為了替他吸出體內濁氣造成的。

  一想起她的唇曾親密地貼在他的唇上,丁笑蝶的心跳得極促,愧疚感跟著油然而生。

  莫煦宗蒼白薄唇上的小傷口破了皮,淡淡的瘀痕彰顯出她的粗魯。

  所幸他唇上的傷不嚴重,僅是破了層皮,如果盡早上些藥,應該不影響今晚她繼續替他吸體內濁氣的大事。

  正巧,在她簡單的嫁妝中,有著平時隨身攜帶、抹傷口用的藥膏,趁著他還睡著,可以先替他上藥。

  主意一定,丁笑蝶正準備下榻,卻霍地發現身旁的阻礙。

  莫煦宗睡在外側,她要以不驚擾他的方式下榻,勢必得橫跨過他。

  橫跨過他……丁笑蝶忍不住在心中大聲哀號,這絕對是個艱難的任務!

  兩人雖共枕而眠,但莫煦宗的身子緊挨著床榻邊緣,離她極遠。

  若她不想驚擾他,那……那不就得跳下榻?

  想像那畫面,丁笑蝶暗暗嚥了口口水,苦惱地打量著彷彿睡得極熟的相公,努力思索著。

  在家時,她常和妹妹跳格子、跳水窪、跳田埂,莫煦宗的身形修長,身寬比田埂寬一些些,若當成田埂來跨跳,會不會好一些?

  丁笑蝶越想越覺得可行。

  她起身,用力深吸了口氣,決定一鼓作氣,跨跳過他下榻的那一瞬間,他開口了。

  「你做什麼?」

  他習慣獨眠,身邊多了個女人,一整夜根本難以入眠。

  她醒來沒多久,警覺性敏銳的他也跟著醒來。

  因為不想與她產生任何交集,他不動聲色,繼續閉目養神。

  沒想到他不搭理她,她一個人卻不知搞起什麼。

  雖然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不敢驚動他,卻依舊落入他敏銳的聽覺當中。

  在她猛地一個大動作下,他隱忍不住地睜開眼問。

  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做著預備動作的丁笑蝶一頓,重心不穩的上半身不偏不倚,再次朝他重重壓去。

  感覺到她橫亙在腰腹間,莫煦宗緊抿著唇,冷聲沉問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想下床,但還是不小心吵醒你了。」她咧嘴笑開,表情很是無奈。

  「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下榻嗎?」

  此時她平坦的小腹緊貼著他結實的腰腹,脖子可笑地伸在床榻外,姿勢詭異到了極點。

  丁笑蝶皺了皺鼻重申。「我真的不想吵到你。」

  「你還是吵到我了。」他不帶情緒地開口,態度冷冰冰。

  「我知道,那相公……你要不要緊?」她率真承認,臉上有著明顯的愧疚,心想,相公的病軀若再這麼被她粗手粗腳壓個幾回,鐵定要一命歸西了!

  「你說呢?」他把問題丟回給她,突然後悔昨夜和她共榻而眠的決定。

  「壓痛哪兒了?我幫你揉揉,好不好?」丁笑蝶緊張地開口,一副準備付諸行動的模樣。

  她壓在身上又磨又蹭,即便時機不對,也足以在他身上製造一波直往腦門沖竄的熱源。

  無法忽視她嬌軟身軀的誘惑,他頰上的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臉繃得緊。

  「不用你多事。」他咬緊牙關,冷聲拒絕。

  「不用?」丁笑蝶愣了愣,自我解讀「不用」二字的意思,隨即拍了拍胸脯鬆了好大一口氣。「幸好我沒壓痛你。」

  她直率的語氣,讓莫煦宗的臉色更加陰沉。

  「這麼早你要上哪?」

  「我想幫你上藥。」

  「上藥?」他不記得身上有任何傷。

  「昨夜弄傷你的嘴,我真的很抱歉。」她笑著道歉。

  他冷哼一聲當作回答,對她賠笑的模樣十分不以為然。

  也不管他的態度有多冷,丁笑蝶緊接著說:「其實我從家裡帶來的藥真的很好用,早上擦一擦,晚上說不准唇上的傷口就好了,你真的不想擦擦嗎?」

  面對她送上滔滔不絕的關切,莫煦宗不由得佩服起她的心機。

  那一點小傷他根本不放在眼底,她是想藉此表現自己是個體貼的妻子嗎?

  「不需要!」他垂眸瞥了她一眼,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推下床。

  「啊……」突然被推下床,丁笑蝶狼狽的軟癱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起身,相公殺氣橫溢的冷厲黑眸立即朝她掃來。

  一對上相公教人不敢直視的冷冽眼神,她無奈嘀咕了聲,不明白自個兒怎麼會嫁這麼個凶巴巴的病相公。

  「我很累,你別再吵我了。」不耐煩的蹙起眉,他狀似虛弱地合上眼,不再理她。

  「噢。」丁笑蝶輕應了一聲後,不死心地又問道:「相公……你真的不想擦藥嗎?」

  他朝她投來一記足以殺人的冷厲眸光。

  迎向他那鋒銳得像兩把冰刃的視線,丁笑蝶邊揉了揉跌疼的小屁股,邊努起唇嘟嚷著:「好嘛!不擦就不擦,你這樣瞪我,會把我嚇著耶!」

  嚇?!莫煦宗暗嗤了聲,由她粗率的言行舉止看來,他可不以為她會怕他。

  「相公你再睡一會兒,我去跟公公婆婆敬媳婦茶,晚些再回來伺候你。」彷彿已見慣他似笑非笑的冷臉,她從頭到尾將他打量了一番後才說。

  敬媳婦茶?!莫煦宗挑眉,訝於她居然沒開口要求他陪她進廳,畢竟這也是婚俗之一。

  不過既然她沒提,他樂得置身事外。

  確定相公一切安好後,丁笑蝶瞧了瞧天光,趕緊到屋外打水準備梳洗。

  聽媒婆說要當大戶人家的媳婦兒可不簡單,該有的規矩、禮儀樣樣得遵守,半點都馬虎不得。

  而天亮頭一件事,便是早起向公婆敬媳婦茶。

  她一向起得早,不怕誤了時辰,只是依這狀況瞧來,病弱的相公必定不會隨她一塊到廳前奉茶。

  媒婆在她耳邊叨叨絮絮萬般叮囑的話,她可不敢忘。

  在丁笑蝶輕手輕腳出門後,莫煦宗倏地睜開眼,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咒了聲。

  他很悶,不知自己真的是「病」得不輕,又或者是他的小娘子手段高明。

  方纔她「再一次」壓在他身上,身體被她不安分的嬌軀磨了幾下,慾望居然不爭氣地被挑起?!

  他不是早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嗎?

  為什麼還這麼容易「衝動」?

  「該死的!」他緊蹙眉低咒了聲。

  抒解不了血脈賁張的痛苦,他忿忿起身,決定到暮定秋隱密的小院井邊,提盆冷水,沖澡、澆欲!

  丁笑蝶沒想到她的公婆居然是如此可親。

  因為來到大廳前,她在莫家偌大的花園裡迷路了。

  若不是經過花園的丫頭領路,她或許就要錯過向公婆敬茶的時辰。

  公婆瞧她一臉焦急,非但沒責怪她,讓她奉完茶之後,兩老還拉著她在廳裡坐下,同她說了許多關於相公的事。

  她聽得津津有味,知道相公拖著病體熬得辛苦,原本心裡因相公對她的冷淡而起的怨懟,被湧上的憐惜掩去,悄悄釋懷了。

  身為他的沖喜新娘,她有義務照顧他,讓他盡快恢復健康。

  向公婆探問相公的食膳、喜歡的口味,丁笑蝶才知道,相公通常不與家人同桌吃飯,有時胃口不好,甚至只喝藥,不用膳。

  公婆心疼兒子,只有順著他。

  初聞此事,丁笑蝶驚愕不已,不明白兩老怎麼會如此縱容兒子。

  「那我可以端些粥進房餵他,再讓他喝藥嗎?」

  看不出來相公會這麼任性,沒吃東西光喝藥,莫怪他的身子骨一直無法痊癒。

  莫老夫人愣了愣。「這……」

  兒子久病不愈,性情孤僻,不喜歡讓人為他的事拿主意,媳婦這麼擅作主張,好嗎?

  丁笑蝶見婆婆臉上豫色,熱切地道:「空著胃喝藥不好,若能讓相公多少吃些東西,也好有體力,是不是?」

  莫廣田聞言,撫胡點頭稱是。「說得是、說得是啊!」

  以往雖明白這道理,偏忌諱兒子的怪性子,只有由著他去。

  現下讓媳婦說開了,兒子會病到如斯地步,他們似乎也得負責吶!

  得到公公的認同,丁笑蝶緊接著說道:「公公婆婆請放心,蝶兒會悉心照顧相公,讓他早日恢復健康的。」

  聽她這一番話,兩老感動的眼角泛淚,直覺當初的決定沒錯。

  他們的兒子好福氣,娶了個懂事、貼心的女子。

  用手絹拭了拭眼角的淚,莫老夫人親密地拉著媳婦的手道:「好媳婦,咱們莫家這一炷香火能否傳承,就全靠你了。」

  頭一回被人這麼倚仗著,丁笑蝶心裡突然多了種使命感。

  今晚她一定要好好的、努力的,幫相公吸濁氣!

  「蝶兒會努力。」

  「乖、乖。」莫老夫人樂得眉開眼笑,半晌卻倏地壓低聲嗓問:「對了,那昨晚你們洞房了嗎?宗兒的身體還行嗎?」

  丁笑蝶朝婆婆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不明白婆婆為何要這麼問。

  另一旁,莫廣田因為捕捉到夫人開門見山的悄悄話,險些沒從椅子上跌下。

  「唉!夫人,你怎麼當堂問閨房中的事,這教媳婦怎麼回答呢?」

  睨了丈夫一眼,莫老夫人拉著媳婦走遠了點才又問:「不用不好意思,和婆婆說,昨晚你和宗兒『做那件事』了嗎?」

  關切歸關切,閨房中的事大夥兒心知肚明,還是用隱諱一點的字帶過就好。

  做那件事……丁笑蝶突然想起,出嫁前,媒婆對她說,洞房那日,相公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她突然明白,婆婆問的,應該就是替相公吸濁氣那件事了。

  婆婆會問起,就足以證明那件事有多重要。

  天下父母心,婆婆心疼兒子,自然會緊張,她是不是每晚替他吸濁氣。

  於是,她害羞頷首,粉白的臉蛋迅速染上兩朵紅雲。「相公要,蝶兒自然幫相公做了,只是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一想起嘴貼著嘴的親密,她無法不臉紅。

  看著媳婦羞答答的模樣,莫老夫人又驚又喜。「天哪!咱們宗、宗兒……真的行嗎?」

  謝天謝地啊!兒子病虛體弱、臥榻多年,也不知道還「行不行」,有沒有辦法為莫家傳宗接代。

  沒想到,兒子昨晚還真的做了!

  媳婦不愧是村裡最有福氣的姑娘,這沖喜的決定,做得對極了!

  不知婆婆心裡想的是哪樁,丁笑蝶為自個兒想的這樁,害羞得抬不起臉。

  兀自羞怯了好半晌,她才又愧疚地坦誠道:「婆婆,對不住,昨晚蝶兒頭一次做,不太習慣……所以弄得破了皮,還流了一點點血……」

  莫老夫人怔了怔,瞬即會意。「不打緊、不打緊,初夜頭一回,是會流點血,一回生、兩回熟,以後就不會了。」

  原以為婆婆會因為她笨手笨腳而生氣,沒想到婆婆反過來安慰她,她心裡溫暖極了。「謝謝婆婆。」

  「傻媳婦,是我們要謝你呀!以後只要是對宗兒有幫助的事,你就只管放手去做。」

  一想到媳婦有可能讓兒子恢復健康,甚至、甚至……能幫莫家添兒孫,莫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候,婆媳倆完全沒意識到,彼此的對話,是完完全全的牛頭不對馬嘴啊!

  莫府為城裡首富,府邸佔地之遼闊,其富有程度,放眼全城無人能及。

  不過也就因為如此,暮定秋才能在莫府角落,獨佔一座不為人關注,連僕役也鮮少來到此處的院落。

  說是院落,或許有些言過其實。

  院落四周密植綠竹,乍看是府中一景。綠竹中心矗了間竹居,隱密而幽靜,更彰顯出院落主人不喜與人交往,獨來獨往的冷僻。

  風拂過,幾絲光線由綠意竹間透出。

  莫煦宗走進竹林中的小道,無數竹影瞬即撒在他修長的身形之上,未多時他已隱沒在其中。

  置身在影影綽綽之中,莫煦宗心裡的煩悶去了大半。

  這裡是他給暮定秋的家,亦是他松氣、靜心之處。

  這些年來,他雖因「病」遲遲無法接掌家業,身為莫家獨子,終是得背負著家大業大的重擔。

  「病」好一些時,他會拿著賬本來這裡看。

  暮定秋自喻為他的影子,見他來,通常不會騷擾他,恰如其分的當他的影子。

  只是,今天卻不一樣。

  暮定秋甫踏出竹居,就見莫煦宗赤裸著上半身在井邊沖澡,訝異得說不出話。

  好半晌,他才問:「這時辰沖冷水澡?」

  莫煦宗輕應了一聲,當做回答。

  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行徑十分怪異,但他的心情被小娘子搞得相當鬱悶,不想做任何解釋。

  得到淡然的響應,暮定秋好心提點。「莫爺今夜有任務。」

  言下之意,是要他保重,不要因為一大早沖冷水澡,而染了風寒。

  莫煦宗哪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劍眉一凜,順手將手中木桶朝他擲去。「我好得很。」冷肅的語氣聽來十分不悅。

  不慌不忙閃過他擲來的木桶,暮定秋順道丟了塊汗巾,讓他擦乾身子。

  「過過招如何?」接過汗巾,莫煦宗冷銳瞥了他一眼問。

  徐緩挑眉,暮定秋問:「精力過剩?」

  他聳肩利落甩開汗巾,矯健的身影疾如電馳,握拳,率先出手。

  暮定秋見狀,不遑多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承接他擊來的硬拳。

  兩人皆出自「密探營」,接受的是最嚴格的訓練。

  密探營裡的悍血分子,除了基本的刀、劍外,掌、拳、槍及各種暗器皆精,可說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這一攻一守,拳拳肉搏,轉眼瞬間,兩人已過數招。

  不過片刻,淋漓汗水一滴滴沿著莫煦宗寬額不斷滑落,在出拳接拳當中,汗珠飛甩,猶如驟雨,落在膚上,帶來微微痛意。

  兩人的速度之凜,讓汗珠也成為傷人武器。

  不分伯仲地又對了數十來招,莫煦宗彷彿打得不過癮,利目橫掃,就地踢起橫臥在地的掃帚當槍耍。

  見他打得認真、表情嚴肅,暮定秋迫於無奈,只有凌空折竹當軟劍使。

  若不是知道莫煦宗擁有兩個身份,一般人壓根看不出來,眼前武藝不凡、體格結實的男子,居然是病得奄奄一息的莫大當家。

  在莫煦宗變幻莫測的高明槍法下,暮定秋節節敗退。

  他運劍雖輕靈,招式雖快,卻遠不及莫煦宗的槍法,其實不止槍法,莫煦宗在各方面皆出色,敗在他手上,他甘拜下風。

  短短半個時辰裡,兩人渾汗如雨,渾身發熱。

  率性脫去上衫,暮定秋正準備到井邊提水沖身,未料,精神抖擻的莫煦宗反而穿上衣衫,準備離開。

  「不沖身子?」

  「不用。」

  「不用?」怔怔看著他詭異的行徑,暮定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比試後一身汗臭,他不沖身子,反而穿上衣衫準備離開?

  不理會他一臉疑惑,莫煦宗揚唇朝他露出一抹陰惻惻的冷笑,整衣完畢便快步離開。

  那陰惻惻的冷笑讓暮定秋傻眼。

  為何露出這樣的笑?

  暮定秋蹙眉,深覺莫煦宗娶妻後,怪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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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算準了時間回到寢房,莫煦宗連衣服也沒換便和衣躺在榻上,等著他的小娘子回房,無奈,等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丁笑蝶卻遲遲未出現。

  不過是向公婆敬茶,怎麼會耗了幾個時辰還未回房?他百思不解,就怕故意弄得一身汗臭來「考驗」她的「苦心」白費。

  他想知道丁笑蝶是否願意真心真意對待,一個「將死」又麻煩的相公。

  更想知道,外表一臉柔順的她,是不是能讓他心甘情願,接受她成為他的妻,成為莫少夫人!

  他承認,他很惡劣,是個不折不扣的壞相公。

  在他兀自思索之際,輕輕推門的咿呀聲響起。

  冷唇揚了揚,莫煦宗褪去銳眸精光,裝出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態,甚至發出痛苦的低吟。

  丁笑蝶一進屋,聽見他痛苦的低吟,連忙放下手中托盤,趨向前探看。

  她焦急的眸子落在他臉上,只見他寬額沁出冷汗,雙頰異常泛紅,看起來十分難受。

  她先揚袖拭去他額上的冷汗,小手再貼上他的額及發紅的雙頰,掌上傳來的溫度令她表情驚惶憂心。

  真不敢相信,她才離開一下子,他就成了這副病懨懨模樣。

  「相公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晤……」他緊蹙眉低吟出聲,隨著她的小手挪移,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雅淡香在鼻間徘徊。

  嗅著那味道,莫煦宗不由得想,那味道是源自她的手?還是她的袖?

  思緒才掠過,俊挺的鼻自有意識的尋著香味,那動作,像覓著花的蝶,不安分到了極點。

  驚覺他灼熱的鼻息緊緊追隨她輕撫而過的手,丁笑蝶不知所措地望著他。「相公……你在做什麼?」

  話剛落,她憂心地伸手探了探他雙頰上的溫度,指側卻跟著蹭到他隨著她挪動的挺鼻。

  他無所不在的鼻息撫在指上,帶來搔搔癢癢熱熱的感覺,不由自主的,她整張臉跟著染紅。

  她的赧然無措讓莫煦宗陡然驚覺,自己的行徑有多詭異。

  頓時,他厭惡起自己,輕易被她撩撥起的心緒。

  「我流了很多汗,幫……咳……幫我擦、擦身子……咳咳……」

  話還沒說全,他發出一陣陶心挖肺的猛咳,厚實胸膛因為止不住的嗆咳,劇烈起伏著。

  他這一咳,面色慘白,病態盡現,心裡卻是等著她拒絕伺候他的回答。

  沒想到等著等著,迎上的卻是丁笑蝶輕拍著他的胸,為他舒緩咳得胸腔發疼痛的小手。

  「相公你還好嗎?」她好擔心地問。

  她染過風寒,明白久咳不愈最難受,可憐他經年累月咳著,莫怪身子骨會這樣虛弱不堪。

  那病容,憔悴得讓她心生憐惜,想照顧他的想法益發強烈。

  耳底落入她擔心的語句,莫煦宗止住咳,緊蹙眉、閉著眼悶聲道:「不好。」

  「真可憐……」

  可憐?她這是同情他嗎?

  還未理清她話裡的意思,莫煦宗倏地察覺,一雙小手堅定的穿過他的雙腋,似乎準備撐他坐起。

  思及此,他猛地睜開眼準備開罵時,眸底映入的是丁笑蝶滿是憐惜的表情。

  「你先坐起來,我倒杯水給你喝。」丁笑蝶一心掛念著他,根本沒發現他的異樣。

  為了扶起他,她整個人貼靠著他,近到他可以聞到她發上的清香。

  那味道不妖不艷,清清雅雅,若有似無,讓他衝動地想貼近她,用力嗅一嗅,她用的是哪一種香料。

  「你沒辦法扶起我,我也不想喝水,走開!」抓回險些心猿意馬的神思,莫煦宗不耐地冷聲拒絕。

  他冷漠地拒她於千里之外。

  絲毫不被他不耐的語氣擊退,丁笑蝶甜笑道:「你別小看我,我身強體壯,力氣大得很,絕對可以扶你坐起來。」

  身強體壯?莫煦宗不以為然睨了她一眼,強烈懷疑她的話。

  她的身形還算修長,但偏瘦,兩隻手臂加起來,或許不及他單臂粗,體重搞不好不及他的一半,兩人的體型差異懸殊,他不相信她有本事攙起他。

  想著,他刻意放軟身子,有心讓她難堪。

  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扶起他,雖然有些吃力,但卻讓他舒舒服服倚靠在斜立起的枕上。

  「你瞧,我沒誇大吧!」成功攙扶起他,丁笑蝶挺胸、揚高起下巴,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只不過話雖如此,抱過他,她可不敢小覷他。

  莫煦宗看起來瘦歸瘦,抱起來的感覺紮實,身上每一寸線條,結實有力,若不是親眼證實,實在難以想像,他的身體竟會這麼差。

  暗覷著她得意的表情,他沒說話,因為無言。

  他總不能對著妻子說:哇!你真棒,力氣真大……這話,光想便覺得愚蠢。

  彷彿已習慣他的冷淡,丁笑蝶像對待嗷嗷待哺的稚兒,動作輕柔,耐心十足地溫柔拭去他額上最後一滴汗。

  感受她的溫柔,莫煦宗冷冷地想,她這美好溫柔的面容會持續多久?

  三天、五天?還是一個月?

  他無法斷定,心裡卻因為她的溫柔美好,異常煩躁。

  發現他冷得駭人的打量,丁笑蝶有些不自在,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總愛拿他那一雙銳利逼人的冷眸瞧她,難道他不知道,他不說話、不笑時,看起來很凶嗎?

  她才剛嫁給他,難道不能表現得可親些嗎?

  想歸想,丁笑蝶還是衝著他綻出一抹甜如蜜的笑。

  「相公先喝口茶潤潤喉,等喝完茶,蝶兒再幫你擦身子。」她討好似的為他倒了杯水。

  「你真的要幫我擦身子?」完全沒料到她會答應,莫煦宗的表情甚是錯愕。

  他身上有著受訓及執行任務時留下的傷疤,若真讓她瞧見,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

  不似他秘密深沉的心思,丁笑蝶理所當然道:「你發了一身汗,當然得擦擦身子,換上乾淨的單衣,才會舒服些啊!」

  「不!不用你幫我擦身子了。」他一口拒絕。

  「為什麼?」疑惑的看著他,丁笑蝶不解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方纔不是他要求她替他擦身子的嗎?怎麼眨眼片刻,他又後悔,不讓她擦身子了?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抿著毫無血色的薄唇,他寒著臉再一次拒絕。

  不知他為何會突然發怒,丁笑蝶語氣輕柔堅持道:「我動作很快,幫你擦完身子,你就可以休息了。」

  話一落下,她不由分說地旋身轉出房。

  她的固執,讓他不悅地擰起眉。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他是不是干了搬磚頭砸自己腳的蠢事?

  試探人不成,反倒把自己逼進窘境?

  若她瞧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會有什麼反應?

  莫煦宗無暇細想,耳底便傳來小娘子進房的窸窣聲響,未多時,她端著木盆朝他走近。

  發現他直勾勾瞅著她,丁笑蝶怯怯避開他冷銳陰鬱的眼。「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擦個身子,真的不會耗太多時間。」

  說著,她手腳俐落地擰了條溫帕巾,來到他面前。

  「要我幫你,還是你想自己來?」

  「我都說不擦了。」他撇開臉,不耐煩地說。

  聽得出他的語氣頗不耐,丁笑蝶雖然忐忑,為了他好,還是鼓起勇氣,低身替他解開單衣衣帶。「來,我幫你。」

  「我都說不擦了!」緊扼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他灼灼盯著她,神情嚴肅地重申。

  無視她的包容,莫煦宗心裡的質疑更深,她到底要多久時間才會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他要多久才能趕跑她?

  到目前為止,她所表現出的每一種情緒、反應、像是出自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而他反而失去原有的淡然、鎮定……或許還有一點恐懼。

  說起來實在詭異,面對過無數危急狀況,他從容、沉穩,不以為懼,然而這一瞬間,他竟怕自己會栽在這個來自鄉下的村姑小娘子身上?

  突然被扼住手,丁笑蝶痛呼出聲。「相公,你抓痛我了。」

  她想抽出手,卻無法掙脫他的掌握。

  漠視她痛苦的表情,他冷凝著臉,直直瞪著她警告。「不要再煩我!不要再管我!聽清楚沒?」

  他的秘密不允許被發現!

  他更要讓她盡早明白,他雖是個「病癆子」,卻不是任她擺佈的金礦山。

  若她以為她能靠那一丁點溫柔、和善,便能駕馭、操控他,那就大錯特錯,在他還未認同、落實莫少夫人的身份前,他會給她很多苦頭嘗。

  怔怔看著他冷厲的模樣,丁笑蝶的思緒有些混亂。

  他真的是她的病相公嗎?那神情、那力道,根本不是在一個「重病」男子身上該看到的。

  他的抗拒很刻意,看著她的眼神似乎挾著厭惡,為什麼?這也是他怪拗性子的一部分嗎?

  頓時,丁笑蝶像在瞬間陷入五里迷霧中,思緒亂了、恍了。

  「聽清楚沒?」

  彷彿責怪她的多事,他懾人的凌厲眼神不減分毫,連扼住她手的力道,也未鬆動半分。

  緊扼住她纖腕的指節泛白,足以見得他的力量驚人。

  見他像是生著氣,丁笑蝶責怪地瞥了他一眼,詫異道:「我是你的妻子,怎麼可能不管你呢?」

  她的語氣理所當然,彰顯出他拒絕她的關切,是多麼萬不該的想法。

  是他的態度出了問題嗎?在他暗暗思索之際,他五指微張,不自覺鬆開扼緊她的纖腕。

  在他鬆開手的瞬間,痛意湧上,丁笑蝶這才發現,她的手被他給握得好痛。

  嫁給他後,丁笑蝶才深深體會到男人與女人體型上的差異。

  他雖病著,但卻沒有長年臥病在榻的瘦骨嶙峋。

  他雖病著,但生起氣來,力氣居然大得驚人。

  丁笑蝶垂眸凝著腕上被他勒出的紅痕印,總覺得,在他身上,似乎藏著一些她還未想透的疑惑。

  除了疑惑,心口尚有一種微妙的情感,悄然滋長中。

  好奇怪,她雖然怕他、惱他,心裡卻有一種想更親近他、瞭解他的渴望。

  為什麼相公感覺不到,她拚命討好他,希望他也能喜歡她的心情呢?

  「你實在莫名其妙!」被她固執的態度激惱了,他不悅地道。

  「好,是我莫名其妙,相公你就別再生我的氣了。」見他劍眉仍蹙,丁笑蝶換去冷靜掉的帕巾,重新擰了熱帕巾,走向他。

  雖然他有理由生氣,但這麼常常發脾氣實在不好,她想她應該好好灌輸這個觀念給他。

  莫煦宗看著她走來,當下便明白,他的冷言厲色,半點都阻止不了她的執意。

  「別瞪我,蝶兒一心為相公好,不是存心與你作對。」

  意思是,她執意要脫掉他的衣衫囉?

  「我不想動,脫得光溜溜,若不小心再染上風寒會很麻煩。」放棄對抗她的固執,他睜眼說瞎話。

  「這也是。不過不脫衣衫有不脫衣衫的擦法,以前我爹生病時,我也是這麼照顧他,這點難不倒我。」她認同地點頭,順道同他說說以前的事。

  既然他不想在她面前赤裸,她樂得少一點尷尬。

  只是話雖如此,這輩子她只為賭鬼老爹擦過身子,一想到接下來的事,她還是忍不住臉紅了。

  「還有……我沒有瞪你。」不解她為何臉紅,莫煦宗淡淡開口,難得為自己辯解。

  「相公是看或瞪,在蝶兒看來,沒有分別。」她以幾近耳語的音量,飛快咕噥了句。

  他沒搭腔,原本淡定的思緒,卻因為她的話,興起了圈圈漣漪。

  她的意思是……他看起來很凶嗎?唔,改明兒個,他得找暮問問。

  已經習慣他的沉默,丁笑蝶勉強壓抑下緊張的感覺,不嫌他流了一身冷汗的髒臭身子,專心為他擦身子。

  因為沒說話,格外安靜的氛圍,讓莫煦宗更加無法漠視,她溫柔指尖帶來的悸動。

  她手中帶著暖意的帕巾,先是落在臉上,輕輕拭去曾殘留在上頭,已幹掉的汗漬,接著滑過俊挺五官,再往下延展。

  耳後,頸後,每一個細微之處,全沒遺漏。

  之後,她再重新擰過溫熱帕巾,單手沿著鎖骨往下,伸進他半解的單衣,來到腋下、寬背。

  當帕巾往下移至他結實的胸膛和腹部時,丁笑蝶的動作卻猛地頓了頓。

  雖然隔著帕巾,她依舊可以感覺,掌下肌肉線條有多結實、冷硬。

  肌膚觸感,和老爹軟趴趴的身子大大不同。

  驚覺兩者差異,丁笑蝶的雙頰隱隱發燙,心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在胸腔裡瘋狂悸動著。

    暗斥自個兒的莫名其妙,丁笑蝶強抑下內心的感覺,繼續未完的動作。

  默默拉起他的大手,以帕巾一根根撫過他的十指、雙掌、健臂,最後連他的大腳、十根腳趾頭,也不放過地一一拭淨。

  被她這樣溫柔服侍著,莫煦宗舒服的想發出喟歎。

  那雙手雖然沒有一般姑娘家的柔軟,動作卻十分輕柔。

  帶著暖意的帕巾,像溫暖的水流,不自覺的,把他藏在心裡那一層對她的不信任,輕輕抹去。

  除了大腿,以及不容純情閨女窺視的男性驕傲外,她全細心地拭過。

  自始至終,他的衣未解,烙在身體上的秘密未被發現。

  而她不知是因為羞澀,又或者真怕他,視線始終沒落在他臉上。

  此時此刻滯在她臉上的,反而是他彷彿著了魔的雙眼。

  眼前那張粉臉,染著紅暈,半垂的墨睫掩去她靈澈的杏眸,這一瞬間,莫煦宗竟覺得她美得誘人,居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被她給迷惑了。

  犀利的冷眸閃著動情熾焰,連肌肉也在瞬間變得緊繃、亢奮,全身的血液莫名沸騰,直接湧聚他腿間的男性驕傲,高高撐起,彰顯出他的渴望。

  那反應來得太快太直接,他尚不及掩飾,親眼目睹其變化的丁笑蝶怔在原地,久久無法回應。

  未經人事的單純讓她驚駭萬分。

  丁笑蝶根本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伸手想去碰,莫煦宗一眼看穿她的意圖,冷聲低喝:「別碰!」

  慾望讓他像失去理智的野獸,讓他想撲倒她,狠狠纏綿一回!

  若真讓她碰了,他的自制力,必定潰不成軍。

  靜謐的氛圍因為他的沉嗓,剎那間凝結。

  丁笑蝶欲往前的手,也因為他冷肅的嗓,停滯不動,擔憂語氣卻還是管不住逸出。「相公你怎麼……」

  「我沒事。」

  腿間腫脹灼熱的男性逼得他額間頻冒汗,沉嗓更因為慾望,顯得痦啞。

  不知所措看著他痛苦的模樣,丁笑蝶的心揪痛了起來。

  「你先躺下,我、我……去找大夫,幫你瞧瞧。」

  不可置信睨了她擔憂的神情,莫煦宗緊繃的嗓,低沉藏慍。「不許找大夫!」

  這種狀況真找來大夫,怕是會被笑掉大牙吧!

  「可是……你看起來,很不舒服。」說著,她忍不住又伸手摸他的臉。

  粗糙的手心在臉上帶來一陣酥麻,他咬牙抑下幾欲出口的呻吟,喉結不停上下滾動。

  他別開臉,厭惡地道:「你不要再碰我,我睡睡就好。」

  現在她隨便一個動作,都是會在他身上造成燎原大火。

  真的睡睡就好嗎?

  丁笑蝶抿著唇,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話,順他的意。

  這一刻她體會到公婆的難處。

  與她的冷面相公說話,語句拿捏分寸,的確折騰人。

  稍有行差踏錯,只消他一記厲眼,就足以凍斃一切。

  反覆思索了良久,她決定堅持心裡的想法。

  她萬般都是為他考量,就算他不高興,她也認了。

  「我方才端了粥和藥,要不你先吃些粥,喝完藥再睡?」她問,語氣小心翼翼的。

  相較她的忐忑,莫煦宗則因為她的關心,大動肝火。

  她是想整死他是嗎?難道她真的純真到,完全不懂男人的慾望有多可怕?

  為什麼她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不像其他女人一樣,一瞧見他發怒,就滾得遠遠的呢?

  「你是不是聽不懂我的話?」他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關心!

  他的目光如刀,一張俊臉白得嚇人,卻也讓她更加擔心。

  「我知道你不舒服,但——」

  「滾!不要再來煩我,我不想看見你!」未待她將話說完,莫煦宗心情惡劣地扯下喜帳,不願再看她一眼。

  一抹紅倏然垂落,隔絕擋住彼此的視線。

  他簡扼一句冷厲話語,在她心頭無情撞出一個窟窿,汩汩流出一股酸澀,逼得眼角滑落兩滴淚。

  嘗到苦澀淚水,她慌忙抬起手,訝於自己居然落淚了。

  淚落得那麼突如其來,連她自己都有些慌了。

  不,不能哭,沒什麼好哭的!

  丁笑蝶用力咬住唇,努力平撫心裡委屈、難受的情緒,強顏歡笑道:「好,我不煩你就是,我會待在房裡,你……若有需要,再喚我。」

  另一端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嚥下心裡的失落,她黯然轉身離開。

  隔著喜帳,莫煦宗躺在榻上,聽出她強忍情緒中的哽咽,居然……居然感到愧疚?

  夜已深,遲遲未掌燈的屋裡,因為黑暗,陷入一片冷寂。

  暗地裡,一抹著夜行衣的挺拔身影,借由微啟的窗扇,縱身俐落翻窗而入。

  那動作敏捷,悄無聲息,就算被人撞見了,也會誤以為是眼花所造成的幻象殘影。

  進屋後,莫煦宗不受一片漆黑影響,迅速來到床榻邊,揚指輕叩了床柱兩聲。

  不消片刻,喜帳後傳來機關啟動的窸窣聲響,完成任務的他,正脫下身上的夜行衣,恢復莫大當家的身份。

  「有問題嗎?」

  「一切如常。」

  其實替莫煦宗臥榻容易得很。

  為了任務,莫煦宗的個性因病而性情怪異,下人們怕驚擾臥榻的主子,就算送藥也不敢隨意掀簾驚擾。

  他只消偶爾咳個兩聲,接過湯藥,繼續臥榻便成了。

  莫煦宗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腳步剛挪移,伏在寢廳圓桌前的纖影,引起他的注意。

  循著他的目光,暮定秋道:「她送上兩回藥,我裝你的病音,打發她,要她別吵我,她居然就乖乖待廳裡,沒離開過。」

  她如此聽話讓暮定秋感到十分訝異,心裡有些好奇莫煦宗對她做了什麼,居然能將她治得服服貼貼,不敢違逆他的話。

  冷眸一斂,莫煦宗聽他這一說,心裡竟漫上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思及這一整日,暮定秋與他的小娘子共處一室,他居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即便明白他們之間不可能會有任何互動,他還是無法接受。

  看來日後在他出任務時,由暮定秋代臥病榻、掩人耳目的方法,得因為他的小娘子,而有所改變。

  不知他擰眉想著什麼,暮定秋也不擾他,順著床下機關,回到他的竹居。

  待床下機關聲再度響起,莫煦宗才回過神,徐步朝她走去。

  她這麼累嗎?居然熟睡到沒意識到天色已晚,而忘了掌燈?

  莫煦宗徐步朝她走近,一眼便瞧見繡繃子上,黛色錦布繡著接近完成的細緻蒼竹。

  打從他拉下喜帳不理睬她時,她就一直待在廳裡繡著東西嗎?

  繡給誰的?莫煦宗暗自猜想,待雙眼適應了屋內一片漆黑後,他定眸打量著繡品。

  仔細端詳,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小娘子有一雙巧手。

  黛色錦布上的迎風蒼竹,彷彿真被一道風拂過似的,栩栩如生。

  突然,伏在圓桌前的身影動了動,將擱在一旁的繡繃子給推下桌。

  他往後退了一步,順手拾起繡繃子,丁笑蝶卻因為那細微聲響,猛地驚醒。

  一睜開眼,隱隱覷見一片漆黑中勾勒出一抹挺拔身形,她嚇得狠狠倒抽了一口氣。

  「誰?」

  黑暗中,她竭力睜大雙眼,小手在圓桌上胡亂探了一通,卻找不到足以攻擊人的東西。

  看著她睡眼惺忪卻飽受驚嚇的模樣,莫煦宗取來火折子,燃上燈燭。

  未多時,燭光將屋裡映得一片光明。

  四周陡亮,他不經意瞥見圓桌旁的小茶几擱著沒用過的膳食,也不知是午膳或晚膳。

  在他暗自思忖之際,丁笑蝶認出他,趕忙走向他。

  「相公,你、你怎麼起來了?是渴了想喝水,還是肚子餓想用膳?」

  上午時,丁笑蝶怕相公因為生她的氣又折騰到身子、加重病情,所以只在送藥時辰端上藥後便離開。

  為了讓相公可以隨時找到她,她在房裡的小廳待了一整日,沒敢出門。

  最後閒著無聊,她索性挑了塊料子,做起她最拿手的活兒來打發時間,沒想到一晃眼,天色就暗了。

  雖然早些時候他對她亂發脾氣,惹她傷心,但一見著他,心裡那股氣早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計前嫌」,連同隱忍一日不敢吵他的分,關切起他來。

  聽著她急切、關懷的語氣,莫煦宗目光幽幽地凝視她,心頭驀然一暖,心湖恍惚激盪著。

  她是真或不真,他竟瞧不分明。

  怔怔望著相公沉默如昔的臭臉,丁笑蝶揉了揉眼,恍恍然的以為,自個兒還在夢裡。

  腳步晃晃顛顛的坐回椅子上,她猶帶睡意地低噥了句:「討厭!連在夢裡也要嚇人。」

  睡意正濃,她雙掌撐顎,秀氣地打了個呵欠。

  沒多久,那宛若千斤重的眼皮,漸漸覆住逐漸迷濛的水亮眼眸,不過片刻,她坐著打起盹。

  不可思議看著她說睡就睡的可愛模樣,莫煦宗只覺得胸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扯,片刻失了神。

  為什麼燭光下那張臉,那麼柔美、那麼可人?

  當幽深目光反覆在她臉上流連再流連時,他陡然驚覺,自己的視線居然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怪哉!

  燭光晃晃,打著盹的人兒身形搖搖晃晃,連他的心,也不受控制的跟著擺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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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深夜,毫無預警地,天空落下綿密急雨。

  淅瀝夜雨落在芭蕉葉上,擾人清夢。

  莫煦宗愣愣盯著眼前冒著煙的藥膳湯,蹙著眉冷聲問:「我不是叫你別再搞這些了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了,就是上一回她在廳外繡了整天東西,不敢吵他那一回。

  她醒了後便興沖沖到廚房取了盅雞湯,而他一時心軟,喝完那盅雞湯開始,噩夢就開始了。

  已經連續十來天,午後、睡前各一盅。

  莫煦宗原以為,這只是她一時心血來潮之作,沒想到這十來天的這兩個時辰,一盅冒著煙的藥膳湯總會準時出現。

  他拒絕不下十次,但奇怪的是,最後,他總會在不自覺中,屈服在她難掩熱情的燦笑中。

  也因此莫煦宗才發覺,個性直率的丁笑蝶根本無視他的壞脾氣,無論他如何對她發脾氣、耍性子,她總是無關緊要對他笑著。

  說明白些,就算他板著張足以凍斃天地的萬年大冰臉,他的小娘子依舊不以為忤地和他說話聊天,用她足以燃燒天地萬物的熱情來融化他的冷,恪守為人妻的本分。

  而顯然在不自覺中,他走進她撒下的網,已無法全身而退!

  「不成,大夫開的藥膳可以養壯相公的身子,你一定得喝。」她堅持,唇邊懸著的還是那抹燦笑。

  再說每次看著相公心不甘、情不願地喝完藥膳湯,她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所以無論如何,就算用逼的、喂的,她也要看著相公將藥膳湯喝得涓滴不剩才甘心。

  拿她沒轍地瞥了她一眼,莫煦宗拗不過她,不想聽她囉嗦、不想瞧見她可人的笑臉,只有勉為其難拿起湯杓,一口一口喝著。

  「不要盯著我,這樣我會喝不下去。」發現她一瞬也不瞬的視線,莫煦宗冷聲道。

  像是怕他偷偷倒掉藥膳湯,丁笑蝶總是喜歡盯著他將湯喝完才開開心心離開。

  而她這習慣就是最近才養成的。

  「沒有、沒有,我沒盯著你。」

  每每聽他這樣說,她總是會別開眼,然後偷偷用餘光瞄他,直到他把湯喝完後才偷偷露出甜美的笑。

  莫煦宗不願戳破,因為當他看著將心思全放在他身上的小娘子,他的心總是跟著不自覺暖漲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相公漱漱口就可以睡了。」

  在他喝完最後一口湯後,她適時將一杯水、一張暖巾子遞給他。

  讓她這麼小心翼翼伺候著,莫煦宗竟覺得心虛,不讓她伺候卻又怕她難過。

  冷峻唇角暗暗扯出一抹苦笑,他驚覺,自己居然在不自覺中,在乎起她的心情了。

  若再這麼下去,他會被她喂肥,忘了如何身輕如燕地翻身上簷。

  默默漱過口、擦完嘴,他正準備上榻就寢,為他忙得打轉的小娘子,卻突然欺了上來。

  那張映入眸地的純真嬌顏,來得猝不及防。

  「相公……」立在榻邊,她靠他極近,可人的臉蛋因為害羞,微微發燙。

  「什麼事?」她的突然貼近,讓他沉定的性子起了波瀾,他微挑劍眉,一臉不解地問。

  「我今晚會很溫柔的。」她咬著嫩唇,臉蛋漲得通紅。

  溫柔……莫煦宗一愣,半晌才意會她話裡的意思。

  和她瞎忙了一整晚,他竟然忘了日前刻意刁難她的要求。

  「你放心,我真的不會再讓你受傷,今晚我會很溫柔,我保證!」沒得到他的回應,丁笑蝶慌慌地保證。

  聽她對他說著惹人遐想的曖昧言語,莫煦宗感到啼笑皆非。

  「我——」

  在勇氣消失之前,丁笑蝶等不及他出聲,嬌嫩嫩的唇猛地貼上。

  無奈,保證歸保證,她吻他的力道是放緩了,但吸吮的力道卻是絲毫不減。

  唇上麻痛的感覺,隨著她把他的唇吸得嘖嘖作響,重重迴盪在耳邊。

  「你太緊張、太用力了,我會痛。」被緊緊地銜吻住唇,莫煦宗勉強擠出話提醒。

  這幾十天來都任她胡攪瞎纏亂吻一通,怎麼她還是一丁點長進都沒有?

  經他這麼一提點,正思索著該如何「溫柔」的丁笑蝶突然頓住,緊接著慌慌離開他的唇。

  她在腦中演練過,該怎麼「吸」才不會弄傷他,沒想到付諸行動後,完全無法控制。

  他灼熱的男性吐息影響著她……心一亂,方才宣誓的雄心壯志,在瞬間銷聲匿跡。

  丁笑蝶恍然驚覺,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替他「吸」濁氣。

  「相公……」怯憐憐地抬某看著他冷肅的臉龐,丁笑蝶難得沮喪地吶吶開口:「我不會。」

  真奇怪,明明就做過好幾回了,她怎麼老是抓不到竅門呢?

  「不會?」挑眉凝著她滿是懊惱的小臉,莫煦宗問。

  「我……怕再弄傷你。」臉蛋浮上紅暈,她的表情有著不知所措。

  她的臉好紅,白淨的臉蛋紅得誇張,近看像朵初綻的紅花,清純卻嬌艷,深深攫住他的視線。

  猶豫了片刻,莫煦宗歎了口氣,為了不讓自己的唇繼續遭受她的躁躪,他大發善心道:「唉!靠過來吧!」

  她已經不是頭一回與他做出親密的動作,怎麼臉上還是有辦法露出這麼無助、羞澀的模樣?

  「相公要教我?」黑溜溜的眸子閃亮亮,她的表情有些不敢置信。

  「我受夠了。」冷冷撇唇,他有些後悔當初騙她吸濁氣的提議,活該受罪!

  笑嘻嘻地主動勾住他的手,丁笑蝶軟聲道:「相公你別這樣嘛!蝶兒答應你,一定會好好學的!」

  莫煦宗挑眉,她這是在撒嬌嗎?而他居然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突然意識心裡萌生而出,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覺,他微惱,不待她挪近便將她一把拉近懷裡。

  突然撞進他懷裡,丁笑蝶仰頭問:「相、相公……」

  「別說話!」

  壓在她後腦勺的大手,讓彼此的唇瞬間密密貼在一起。

  當兩唇膠著相貼的那一剎那,他的味道猛地竄入,丁笑蝶大受震撼地倒抽了一口氣。

  為什麼同樣是唇碰唇,他就有辦法讓她的心、呼吸,在瞬間變得急促灼熱?

  丁笑蝶還沒想清楚,突然感覺到,他伸出火熱的舌尖,輕輕舔掃、勾勒過她的唇瓣。

  在那濡濕柔軟的曖昧親密下,一股莫能解之的熱勾引上心口,滲進她的四肢百骸。

  渾身發燙的陌生感覺讓她無助輕嚀了聲,她別開臉,直接想逃。

  識破她的意圖,他低啞出聲,長指陡地扣住她的下顎,不允她逃避。

  「你還沒學會,不准躲!」

  「相公……」丁笑蝶低聲哀求,因為感受他帶來的陌生情慾,不知所措。

  凝著她異常羞怯的可憐模樣,莫煦宗深邃的眸光一黯,已經無從分辨,當初吻她的本意。

  情難自禁地俯下頭,他深深吻住她誘人的柔軟唇瓣,意外她的滋味竟是如此甜美。

  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吸吮、舔咬的吻下,丁笑蝶感覺到肺葉缺氧,彷彿就快要喘不過氣來。

  一瞬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原來……這才是替相公「吸吮」濁氣的正確方法。

  原來……打開始她便做錯了,且錯得離譜。

  在她被他吻得恍恍惚惚之際,莫煦宗突然放開她的唇,結束長吻。

  「我要你!」

  他氣息不穩地開口,完全沒料到,她出乎意料的吸引他,讓他積累多時的理智潰不成軍,按捺不住想要她的渴望、

  「嗯,好啊。」被他的吻弄得思緒恍然,丁笑蝶無一絲遲疑,迷迷糊糊應道。

  天知道,她根本不知道相公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腦中自有意識蹦出的是,媒婆出嫁前對她說過的話——洞房那日,相公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雖然早已過洞房日,從夫,應該也是身為妻子該有的婦德。

  聽她直率的回答,莫煦宗忍不住想知道,她對閨房的事,究竟懂多少。

  「你真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嗎?」凝望著她眼波盈盈的迷茫杏眸,他問道。

  「知道,媒婆教過我。」

  他挑眉,興致被挑起。「媒婆怎麼教你?」話一落,薄唇不安分地落在她的頸側、肩窩。

  他從不知道,看似纖瘦的她,居然在衣衫下藏著豐滿嬌美的體態,與一身凝脂雪膚。

  那吹彈可破的肌膚細嫩滑膩,讓他抑不住又親又吻,眷戀流連其中,捨不得離開。

  感覺他的唇在頸、肩窩處,似啃似咬,她渾身酥麻,頻頻縮肩,制止他的報復。

  「我……不會再咬破你的唇……你、你別咬我……」

  聽她萬分可愛的嬌瞠,莫煦宗忍不住低笑出聲。

  她似乎很怕癢,嫩白的膚上因為他的吻,染上淡淡的粉櫻色澤,立起一顆顆疙瘩。

  「我沒咬你。」停下吮吻,他埋首在她小巧肩窩,貪婪地嗅聞著她身上淡淡幽香,笑道。

  頭一回聽他笑,丁笑蝶倏然瞪大著眸,不敢相信,那沉魅的笑,居然出自她壞脾氣的冷面相公?

  在她恍恍然之際,莫煦宗揚臂,輕而易舉將她抱上榻。

  訝於他強悍的力道,丁笑蝶回過神,驚呼出聲,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俐落地將她強壓在身下。

  「相公,你做什麼?」

  疑問還沒出口,他俯首吻住她的唇。

  有別方纔的吻,這個吻,更顯強悍、蠻橫。

  他有力的舌,親密強勢地竄進口中,放肆霸道的捲纏她的香舌,攫奪屬於她的甜美。

  口鼻間儘是他的氣息,丁笑蝶承受不了火熱霸道的吻帶來的驚顫,幾乎透不過氣。

  「相公,你不用替蝶兒吸濁氣,蝶兒身、身體很好。」唇被他銜吻著,在輕喘中,她逸出的話破碎不堪。

  「我知道。」

  輕薄夠她的小嘴,他的大手自有意識地探進她的衣襟,一把撫握住她胸前那曾讓他想望的渾圓雪嫩。

  當他厚實粗糲的大手覆上的那一瞬間,丁笑蝶忍不住戰慄,嚇得渾身僵硬,那雙情慾氤氳的眸圓瞠,似乎控訴著他放浪的行為。

  近距離凝睇著她被他吻得紅潤光澤的唇,他貪戀手中豐盈的軟嫩,加重力道撫揉著。

  「相公,你為什麼?」純潔的身子從未被人碰觸過,她又驚又羞,赧然得幾欲落淚。

  「別怕,讓我好好愛你。」他難得縱情地在她耳邊輕聲誘哄著。

  「相、相公,你要愛我。」猛地頓住不斷扭動的嬌軀,丁笑蝶似懂非懂地嚅嚅著。

  這時的她儼然不懂,莫煦宗口中的「愛」並非她所想。

  不讓她有機會思考,他一把扯去她身上的紅色兜衣,不讓彼此間有任何阻礙。

  隨著身上兜衣落下,一股涼意驀然襲來。

  還來不及阻止,不止兜衣,她身上的衣物,三兩下便被他一件件剝除。

  被剝得一絲不掛,丁笑蝶又驚又慌又羞,直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讓他看見。

  「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像是為了舒緩她的緊張,他火熱的吻,輕輕落在她秀白的額、嬌俏小鼻,以及身上每一處柔軟。

  這般溫柔的撫弄、挑逗下,丁笑蝶在陌生的意亂情迷中動了情。

  察覺她的身子泛出濕潤春潮,莫煦宗擠進她雙腿間的那一刻,燭火被他彈指滅了。

  火熱的身軀、昏沉的思緒,讓丁笑蝶無心細究,燭火為何突然滅了。

  當她感到他溫熱結實的體魄親密貼上時,憑著女性直覺,丁笑蝶隱隱約約明白即將發生什麼事,卻又懵懵懂懂,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

  她無力抵抗,滿心滿眼滿腦的感受,全是他、他、他!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火熱的堅定挺走入她的那一瞬間,她苦皺著小臉,疼得繃緊了身子。

  「疼!」她咽聲控訴,淚染長睫,攀住他頸項的小手,在他寬背上留下抓痕。

  「噓,不會痛了。」俯首吻去她眼角掛著的淚水,他壓抑情慾,定住身軀,等她適應他的存在。

  可惜,他此時的柔聲輕語安撫不了她。

  她生氣的掄起了粉拳,捶著他,咽聲喊道:「我很痛,你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你走開、走開。」

  說著,她拚命扭腰踢腿,就想盡快把他踢開,讓痛遠離。

  任她發洩著,他竭力克制著慾望,悶聲問:「難道沒人告訴你,洞房是怎麼一回事嗎?」

  她一時詞窮,好一會兒才想明白,媒婆對她說的話,有多含糊不清。

  「傻女人!這不是懲罰!」

  他輕啐,挺起腰,緩緩地挪動、深深地埋入她的柔軟當中。

  痛楚,在那徐緩溫和的反覆動作下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熱得像是要融化的動情悸動。

  十指緊緊攀住他的寬肩,丁笑蝶沉溺在那陌生的歡情熱潮中,情難自禁地發出嬌吟。

  丁笑蝶任他引領著她,融入古老的律動,一同墜入炙熱、激情的纏綿當中,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

  雨歇。

  懸在屋簷上的雨珠,落在屋旁養著荷花的石臼中,發出滴答聲響。

  床榻上,莫煦宗看似睡得熟,事實上思緒一片紊亂。

  昨夜他縱慾了!

  即使明白她未經人事,或許禁不住他的一再索取,他還是無法克制想要她的念頭。

  失控的程度,超乎他所想像。

  暗握拳,他厭惡起自己。

  他根本還無法全心信任她,卻因為貪慾要了她,如此一來,他與她的關係因此變得複雜。

  自此之後,他還能對她無動於衷,無視於她嗎?

  他在心裡暗暗忖度著,殊不知,渾身酸痛的丁笑蝶醒了,此時正以著幽怨的眸光,暗暗在心裡腹誹著他。

  騙人!

  除了那個把「洞房」二字解釋得含糊不清的媒婆外,她強烈懷疑,連她的相公也騙她。

  他不是病得快要死了嗎?

  怎麼在床上,他勇猛得像出閘猛虎,擋都擋不住?

  昨夜雨下了一整夜,他跟著要了她一整夜。

  雨歇,天濛濛透亮,他饜足,百體通暢,睡得酣熟。

  她初嘗雲雨,一夜貪歡,換來的是渾身酸軟無力的下場。

  丁笑蝶咬著唇,越想越不甘心,卻又忍不住抬高手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

  意識到自己矛盾的行為,她縮回手,甚至忍不住打了自己一下。

  瞧他,哪一點像重病臥榻的模樣?

  那冷峻的臉龐不若往日死白,雙頰、薄唇透著粉潤健康的色澤……更加凸顯出他的俊朗非凡。

  她心裡腹誹著,卻又忍不住瞅著他,然後,越瞧,昨夜火辣煽情的點點滴滴,毫不留情地撞進腦海,惹得她無法控制地羞紅了臉。

  昨夜,在激烈的交纏中,他的唇片刻不得閒,強勢而親密地造訪她身上每一處肌膚。

  光想,她的心跳加快,悸動情潮不斷在心頭翻湧。

  「醒了?」細微的聲響逃不過他的耳,在她的手覆上寬額的那一刻,他跟著拉回神智。

  那小小的動作,煨暖他的心,也讓他不得不佩服起她,她的關切,似乎總來得自然而適時。

  在心頭將萌生質疑她真心的剎那,借由她不經意的舉止,輕而易舉抹去那一抹疑慮。

  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丁笑蝶狠狠倒抽了口氣,一張粉臉,赧得徹底,身子不安地往裡挪了挪。

  她誇張的反應,讓莫煦宗忍不住莞爾道:「為夫面目如此可憎嗎?居然嚇著你了?」

  他微揚薄唇,淡然語氣挾著自嘲,雖笑,卻冷峻得讓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我以為你睡得很熟。」她沒好氣開口,語氣裡責怪的成分居多。

  「你吵到我了。」他把錯推回給她。

  丁笑蝶怎麼會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他所謂的吵,指的應該是在她伸出手探了探他額溫的那一瞬間吧!

  「蝶兒怕你睡死了,才會忍不住摸了你一下。」小氣鬼!瞪了他一眼,心裡偷偷腹誹著他。

  他昨天對她這樣那樣,她都沒抗議了,他今天居然計較起來?

  莫煦宗打量著她臉上隨著情緒變化的百變神態,心悄悄一悸,忍不住想知道,她此刻心裡想著什麼,怎麼有辦法在可人的臉上變換精采的表情。

  「謝謝娘子關切,為夫今天精神不錯。」

  「精神不錯?昨夜相公耗了那麼多體力,不累嗎?」很快跳出方纔的情緒,丁笑蝶壓抑著羞窘問。

  瞅著她強裝鎮定的模樣,莫煦宗淡淡揚唇,故意道:「我很好,倒是娘子看起來似乎不太舒服,要不要讓丫頭抬桶熱水進屋,讓你泡泡身子?」

  臉一臊,丁笑蝶極不好意思地瞠了他一眼,若不是他,她哪裡會渾身上下不舒服?

  看懂她臉上的怨懟,莫煦宗淡聲道:「我只是建議,不強迫。」

  瞧他沒半分愧疚的神色,丁笑蝶氣得牙癢癢。

  「你的病,似乎沒傳說中那麼嚴重,是不是?」

  歸咎他種種行徑,她無法不懷疑。

  只是不懂,若相公不似人們所說,病得那麼嚴重,為何人們會以為他病得命在旦夕?

  話題一跳,她開門見山的問法,讓他冷眸一黯,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為何這麼問?」

  他還是小覷他的小娘子了嗎?

  她外表瞧來單單純純,一副任他擺佈的模樣,事實則不然。

  她似乎在他身上瞧出些端倪了。

  「你看起來不像有病。」

  「全是娘子的功勞。」他脫口便道,彷彿早已想好要這麼說。

  她一怔,表情困惑。

  「你昨晚在雞湯裡加了什麼?喝完雞湯,為夫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雞湯裡不過多加了幾味補氣的藥材,還能加什麼?

  「是因為雞湯的關係?」她驚訝不已。

  「也許。」他答得含糊,把昨晚慾求不滿的表現,全推給那盅雞湯。

  因為他一句話,丁笑蝶一掃內心疑慮,不疑有他。

  心想,說不準是放在雞湯裡的藥材真發揮了功效。

  「雞湯裡加了幾味藥,若相公喝了覺得效果不錯,蝶兒再吩咐大夫多開幾味食膳藥補,替你補補身,好嗎?」

  既是如此,那晚些她得再吩咐下人,再到藥堂多抓幾副食補藥膳,讓她好好調理相公的身子。

  忘了欲追究的事,忘了一夜歡愛的酸痛,她全心全意還是只有為他!

  暗暗打量著她蹙眉深思的模樣,莫煦宗的心驟然一震。

  隱隱感覺,心頭某種情緒似要脫離他的束縛,追隨她而去……

  這絕非好現象。

  或者對他現在的狀況而言,不是好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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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夜色如墨,亮晃晃的武器映入眸底,在眼前形成霍亮銀光,喚醒他體內忠君為民的正義熱血,告誡著他不允失敗。

  稍早前,他想西城趙家派了密函,取了貪臣趙封貪財奸賄之證據。

  未料及貪賄證據才剛揣入懷裡,趙家護衛倏湧而出,將他團團包圍住。

  他不知他在今日行動的消息因何走漏,以致讓老奸巨猾、壞事做盡的趙封有所防備。

  銳眸不動聲色暗察敵眾我寡的局面,莫煦宗知曉,眼前情勢凶險,若以蠻力纏鬥,他並無勝算,實在難以殺出重圍。

  略一思索後,莫煦宗手揚單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訴,砍殺出一條血路。

  眾人尚不及反映,只見銀光炤熠,一道墨影如鬼魅般由眼前疾閃而過。

  耳邊疾風不止,劍氣橫蕩,轉瞬,吃痛聲此起彼落響起,那墨影便在眾目睽睽下銷聲匿跡。

  趙封驚疑之際,見手下死的死、傷的傷,鐵青著臉氣得大吼:「全是一群沒用的飯桶,還杵著發什麼楞?快給我追!追!」

  夜風寒愴耳邊迴盪著趙封氣急敗壞的聲音,莫煦宗一舉縱躍上簷頂,垂眸冷凝著下方鳥獸散開的護衛,突地感到一陣劇痛襲來。

  下意識伸手摸向肩頭突起物,莫煦宗蹙眉發出一聲低吼。

  他沒想到,趙封所訓練的趙家護衛中居然藏著使暗器的高手。

  強拔下嵌進左肩的蛇牙形暗器,莫煦宗猛地一窒。

  此時手中的不是普通暗器,而是江湖上讓人聞之色變的『絕命閻羅』。

  『絕命閻羅』乃是由天下第一毒人孫踏香研製,通常以塗著毒藥的蛇牙吻為奪命武器。

  被狀似蛇口的蛇牙吻嵌入皮膚的那一瞬間,蛇牙遇血即成絕命劇毒,中毒者會在約莫一炷香時間,毒氣隨著血液擴散,遊走全身,最後中毒者會因為毒氣攻心而死。

  他當機立斷封住身上幾個大穴,減緩毒氣攻心的時間,爭取時間。

  他該慶幸,趙封拿到的不是孫踏香獨門秘製的『絕命一日香』,那毒是比『絕命閻羅』更陰險的毒,會讓中毒者散發欻特殊香氣,讓人可循香追查中毒者下落。

  若真中了那毒,他的行蹤將無所遁形且必死無疑。

  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趙封是如何得知他的行動?又是如何不下天羅地網等著因他入陷阱?而發出『絕命閻羅』的人又是誰?

  據聞,亦正亦邪的孫踏香從不幫貪官污吏、不涉及江湖事,他所研製的毒器又如何出現在趙封手中?

  隱隱推敲出幾個重點,莫煦宗知曉,這一切絕不單純……

  秋末冬初,夾著霜冷的寒風呼呼吹著,枝上枯葉隨風發出沙沙聲響,轉瞬間又旋落滿地蕭瑟。

  就著月色,仰頭看著枯葉像雨般翩然旋落一地,丁笑蝶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在娘家時,屋前也有棵大樹,秋剛臨,落葉隨風漫天飛落,她總喜歡和妹妹丁喜芸張臂去接,非得弄得滿身滿頭是枯葉才甘心。

  那段和妹妹相依為命的日子很單純,若和嫁入莫家的日子比起來,只是多了點為生活奔波的勞苦。

  轉眼嫁進莫家幾個月,在莫家她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除了費心為相公張羅些食補藥膳外,日子遠比想像中清閒、如意。

  為人妻的生活她適應得挺好,只是在這安足的日子裡,她總覺似乎還少了些什麼……

  說實在,她真的想不明白,心裡欠缺的那種感覺是什麼。

  不過很正常,依她率真粗線條的樂觀性子,實在很難有傷春悲秋的細膩。

  以前老爹就常笑她,她的適應力強,就算把她丟到街頭,她也會好奇的張望四周環境,在發掘適合她生活的方式,然後以她特有的樂觀,快速代謝掉心裡所有的負面想法,讓笑掛上臉龐。

  或許就是臉上那不曾褪去的甜美給她帶來福份,她是他愛笑的小蝴蝶……老爹總是這樣說,噢!差點忘了,那個老爹是還未染上賭癮前的老爹……

  風靜,丁笑蝶匆匆拉回心思,驚訝於自己竟恍神這麼久,連忙提起裙擺,往廚房而去。

  自從頭一回燉給相公喝的雞湯見效後,她更加積極變化食膳藥湯,讓相公口味可以天天換新、不膩口。

  廚娘一瞧見她,立刻敞開笑道:「少夫人,您時間拿捏得真準,這藥膳火候正好。」

  裊裊白煙伴隨著藥香味,充斥在廚房裡。

  丁笑蝶小心翼翼掀盅,舀了一口湯盛在碟中,唱了一口才道:「嗯,滋味真好,多虧嬤嬤幫我看著火候。」

  大夫所開的藥膳湯營養滋補,可佐以鮮雞、肉骨、鮮魚燉煮,除了藥貼本身的藥效,石材投過小火燜煮釋放出精華,不但營養好吸收,更暖和脾胃。

  小小一盅藥膳湯乍看簡單,實則繁複,費時,費心,半點都怠慢不得,雖說有廚娘看顧著,但她每隔半個時辰,總會往廚房走上一回。

  丁笑蝶那全心全意為良人的模樣,連廚娘也為之動容。

  「是少夫人有心,連著為少爺燉了大半年食膳,從不倦怠,下午、臨睡前各一盅,順應節氣選擇當令食材燉湯,這份細膩讓嬤嬤我瞧了都好感動。」

  「我才沒嬤嬤說的那麼好。」頭一回被人讚細心,她臉都紅了。

  「少夫人值不值得人讚,光瞧少爺這段日子的身體狀況就知道。」

  少爺與少夫人成親以來病情未再惡化,雖然還是沒法兒像正常人那般,但病況確實好上許多。

  大伙都說,少夫人是有福之人,要她說來,少夫人不但有福,還是有心之人。

  「相公好我也好,能為他這麼計量著,我才不用整日悶得發慌。」她邊小心翼翼端起熱騰騰的藥湯邊說著。

  「呵呵,少爺娶了你是前世修來的福份,你也得掙點氣,努力幫莫家懷個小娃娃啊!」廚娘不與她爭辯,反而呵呵直笑著。

  提起小娃娃,丁笑蝶赧然地愣了愣。

  其實自從那一次莫名其妙洞了房後,相公變得越來越古怪,甚至不太喜歡她碰他,連『吸濁氣』也是她硬『強』吸了他好幾次才順利完成。

  或是是被她硬著來的手段給嚇怕了,那一次後,時辰已到,相公總是乖乖讓她幫他吸濁氣。

  不過這也好,那一次後……她疼了好久,她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別羞別羞,生娃娃是天經地義的事,瞧你臉紅得跟紅蘋果似的。」尷尬虛笑了兩聲,丁笑蝶連忙道:「唉呀嬤嬤你……唉,晚了,你快去休息,我……我還得趁熱端湯回房呢!」

  這是成為莫少夫人唯一的壓力。

  其實不只廚娘關切她的肚皮,婆婆、莫家長輩更是引領期盼她能為莫家生個小娃娃。

  大伙雖明著沒說,但那股隱晦的壓力,還真讓人吃不消呢!

  她頷了頷首正準備踏出廚房,廚娘又喚道:「我瞧少夫人還是先披我的外氅再回去,這天氣是越來越冷,受了寒可不好。」

  「嬤嬤別麻煩,我不冷。」感受那關切,丁笑蝶心頭是既喜又暖。「我要回房了,湯冷了可不好。」

  說著,她對著廚娘扯開燦笑,逕自離開。

  四周萬籟俱寂,這時分,大伙用完晚膳都窩在屋子裡取暖,丁笑蝶獨自一人周在寂冷的園中小徑還怪寂寞的。

  不知相公醒了沒?

  丁笑蝶暗暗想著,卻又忍不住掩唇偷笑出聲。

  好奇怪,打從嫁給他後,她心頭縈繞、掛念的,除了他還是他。

  忽地,一股淡淡血腥味順風拂來。

  「唔,那是什麼味道?」

  丁笑蝶微微抽動鼻頭,努力辨著空氣中怪異的氣味,只是越聞她便覺得熟悉,那味道似乎像是……血味?

  興許是成親當天相公當堂吐血的震撼,那血色陰影烙在腦中揮之不去,丁笑蝶心猛地一窒,頭一個想到的便是相公。

  難道他又吐血了?丁笑蝶越想越害怕,腳步不由得加快了許多。

  當她快步由園中小徑穿過數個月洞,快回到寢屋時,瞥見一道立在屋簷上的墨影倏地直栽落地。

  「啊——」聲音卡在候間,丁笑蝶怔在原地久久無法反應。

  她看錯了吧?

  丁笑蝶眨了眨眸,無法確定,充滿疑惑的腳步卻自有意識的往寢屋旁的小徑挪移。

  寢屋放的小徑鋪著卵石,擺著石臼、養著蓮,也植著八角,夏天時時一片古樸綠意。

  天氣一冷,綠意不再,一眼即可望盡小徑,若是有人跌下,絕對無從藏匿。

  先將盛這藥盅的托盤擱在一旁,丁笑蝶緩慢移動步伐,安靜地朝著小徑靠近。

  待腳步一走,投過屋裡投映出的幽微光芒,她因為眼前所見,驚愕地輕抽了口氣。

  她沒看錯,真的有個人由屋簷上跌下。

  只見對方一身黑衣裝扮,彷彿忍受著極大痛楚地依靠在牆面上,粗重的吐息在冷空氣中呼出白色煙氣。

  他受了很重的傷嗎?由那麼高跌下來,說不準連腿都給跌斷了吧……打住忽掠過的同情思緒,丁笑蝶忙不迭地搖了搖頭。

  不對、不對,管這黑衣偷兒有沒有跌痛跌傷,她此時該做的是放聲大喊,讓護院來捉賊才是。

  只是瞧著瞧著,丁笑蝶竟覺那身形竟與相公有些相似?

  就在她猶豫著該不該放聲大喊時,兩道凌厲的目光朝她射來。

  迎向那目光,丁笑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腦中瘋狂轉著,她得大叫來人,她該轉身就跑,但奇怪的是,被那雙眼直盯住,她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的無法挪動,微啟的唇甚至擠不出一句話。

  嗚……怎麼那麼奇怪?她被下咒了嗎?為什麼身體不聽使喚?

  在她皺著張小臉時,男子撐起頎長的身子,一步、兩步朝她逼近。

  許是傷得極重,他得單手撐著牆面,才能順利往前移動。

  目不轉睛瞪著男子,丁笑蝶想,依他步伐沉重的龜速,她絕對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逃跑。

  無奈,就算心頭一千百萬個想逃的念頭,她嚇得扯不開腳步,只能無助地圓睜著眸,看著他漸漸逼近。

  丁笑蝶你是傻子嗎?快逃啊!快逃啊!

  他每邁出一步,她那像被緊掐住的心便緊揪一下地催促著自己。

  終於,在黑衣人離她僅一步之距時,驚懼聲嗓才姍姍來遲。「嗚,哇……救救……」

  聲音好不容易滾出喉間,卻被探向前的一雙大手給摀住,成了一串無意義的低唔聲。

  「噤聲。」無力瞅著眼前沒半點危機意識的笨女人,莫煦宗沉聲警告。

  稍早前他強撐著會莫府,原本想到竹局尋暮定秋,不料還來不及離開,眼底便落入丁笑蝶朝著寢房徐緩而至的身影。

  驚見那熟悉的身影,莫煦宗的心陡地一凜,直覺想躲。

  不料體內的毒卻由不得他作主,他還是狼狽摔落在小娘子驚愕的凝視下。

  「唔唔唔唔……」突然被摀住嘴,丁笑蝶掙扎著。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她舉得眼前縛著黑面巾,僅露出一雙冷厲俊眸的眼眸很熟悉,連那聲嗓,也與她家相公十分相似?

  無力面對她的掙扎,莫煦宗雙手壓住她的臂膀,繃著嗓斷續道:「噤聲,別動,我不會傷害……」

  毒氣來得急而猛,他的臉色在轉眼間由蒼白轉為鐵青,氣息更是紊亂不堪。

  感覺他的手突然壓住纖肩,她驚慌失措喊道:「啊……你別過來,你別亂來,我……」左揮右打的雙臂急震,居然在不經意間扯掉男子縛面黑巾。

  失去縛面黑巾,男子近在咫尺的容顏驀地撞入丁笑蝶眸底。

  她為之震懾地凝著眼前那一張深深烙進腦海的冷峻臉龐,幾乎不敢置信。

  「怎麼會……」

  那同時,一陣灼心入骨的痛透過肩頭襲來,莫煦宗再也無法承受,雙膝一軟地軟癱在地。

  「相公!」驚見他在她面前倒了下來,丁笑蝶嚇得花容變色,顧不得心裡的疑惑,連忙將他扶起。

  一扶起他,丁笑蝶立即感覺到,落在他肩頭的手心傳來一股濕濡熱意,攤開手掌,乍見那怵目驚心的黑血,她僵住,一股冷意由腳底竄起。

  「相公、相公……你受了什麼傷,為什麼……為什麼血是黑的?」

  躺靠在她懷裡,莫煦宗蜷縮著身子,硬是擠出虛弱言詞。「幫、幫我到……到後院竹林……找暮……」

  話還未說完,他發出痛苦低啞呻吟,臉色慘白得近乎透明。

  「後院竹林?後院竹林哪有住人,嗚……相公你別嚇我呀……」腦中一團亂,丁笑蝶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嫁入莫家幾個月,她從未聽過後院竹林住著人,直覺便將他的話當成傷重後的胡言亂語。

  無力閉上眼,莫煦宗發出一聲輕渺低喃:老天爺行行好,這節骨眼上,他身上沒半點可以解釋、說明一切的力氣啊!

  「相公你撐著,蝶兒去喚人!」等不到他的回答,丁笑蝶當機立斷,故作鎮定的語氣微微發顫。

  雖然腦中一堆疑問,但找大夫醫治相公要緊!

  聽到她要去喚人,莫煦宗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別去!」

  「可是……可是……」丁笑蝶猶豫地支吾了半天,不知該不該聽他的。

  「不、不能找大夫,不能讓……讓人知道……聽、聽話!」

  看著冷汗不斷由他的寬額落下,冷峻薄唇由白轉青紫的痛苦模樣,丁笑蝶心疼得管不住淚水。

  相公的身體雖然差,也曾經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要昏厥過去似地,但她從未見過他這麼痛苦過。

  她不想眼睜睜看他這麼痛苦!

  深吸了口氣,丁笑蝶堅持道:「我不要你死!我不讓你死!」

  她的回答扯動他內心深處的某一根弦,就算處在無盡的痛楚中,莫煦宗依舊可以感覺到內心強烈的震撼。

  「你……幫不了我……」

  事已至此,他無力改變,一切只能交由命運安排。

  「可以的,房裡有藥,蝶兒先幫你止住血……」突然想起掌中黑血,丁笑蝶的心被恐懼狠狠擒住。

  不!不能止血,相公流出的血是黑的……或許是中了毒……腦中思緒紛亂不堪地轉著,她還沒想透,莫煦宗虛弱的聲嗓哀哀落入耳際。

  「沒用的……我被塗了『絕命閻羅』的蛇……蛇牙吻所傷……不是一般……」

  蛇!捕捉到他斷續虛弱語句中的字眼,丁笑蝶恍然大悟驚聲道:「相公,你怎麼會被蛇咬了呢?」

  「……不是蛇……」

  面對小娘子完全狀況外的純真,莫煦宗虛弱得嘴不能語、話不能齊,有心無力啊!

  「別擔心,被蛇咬傷不怕!」丁笑蝶還是認定相公被蛇給咬傷。

  「……」

  毒液在他體內放肆,他無力再反駁,而暗器蛇牙吻的外形便像張嘴欲要人的蛇口,唉……姑且就當蛇咬吧!

  不知相公內心無力的想法,丁笑蝶小心翼翼褪去相公的夜行衣,驚見那黑了大半的肩頭,猛地倒抽了口氣後,二話不說便低俯下頭,貼覆住肩上血洞。

  「你……做什麼?」感覺她柔軟的唇貼上,莫煦宗驚聲問。

  「幫相公把毒血吸出來。」將吸出的毒血吐到一旁,她重新將唇貼覆住血洞吸出毒液。

  她生在窮鄉僻壤,遇過太多這類似的狀況。

  未出嫁前,誰要倒霉被蛇給咬了,沒錢請大夫,都是這麼辦,事後摘些解毒藥敷著,不過三天就沒事了。

  幸好這幾個月她努力和相公學習『吸吮』之術,現在她的『吸吮』技巧很好,用力得宜,絕不會弄痛他!

  她的勇敢堅強的決定,撼他心魂。

  「你……傻瓜,那……那不是普通的蛇毒……」

  莫煦宗激盪不已地看著她的動作,忘了體內劇痛,喉頭一咽,眼眶莫名發熱。

  他從沒想過,她居然能為他做到這樣的地步!

  「嗚,蝶兒不管……蝶兒不要、不要……相公你死……」

  丁笑蝶邊吸邊哭,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在他的傷口,似在為他洗滌傷口上的毒。

  「傻瓜,你會中毒的……別、別再吸了……」

  膽戰心驚看著她口中的黑血,莫煦宗咬牙,使出全力用肩頂開她,不忍她傻乎乎的為他做如此犧牲。

  突然被他撞倒在地,丁笑蝶凝眉生著氣,不明白為何到了如此危急的狀況,他還是將她推開。

  見她圓瞠的眸嘟著燃著黑血的唇,莫煦宗虛弱喘息道:「傻瓜,你……你會死的!」

  「我不管,咱們是夫妻,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塊。」丁笑蝶不管他的阻撓,一臉固執地揪著他,走近他,重複方才吸吮的動作。

  心狠狠一震,莫煦宗怔怔凝著她臉上義無反顧的堅定,突然覺得好笑。

  他可愛的小娘子在平時就不太怕他,在這時候,更是固執得讓他為她感到心憐也心疼。

  是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在他最危急時,她不問緣由,伸出援手……她沒有嚇得從他身旁逃開,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默默地看著她一口一口為他吸出毒血,莫煦宗心中氣血翻騰,只覺心裡對她存在的每一寸防戒,緩緩瓦解中。

  不知過了多久,莫煦宗的神思逐漸昏沉之際,天空突地落下雨。

  一滴、兩滴,落在他的寬額、眼皮、挺鼻……溫溫熱熱的……

  他勉強掀開眼才發現,落在臉上的不是雨,是小娘子的淚,一滴、兩滴,像雨般一顆顆墜下。

  「嗚……相公,你不會死了……你不會死了……」丁笑蝶抱著他,又哭又笑地嚥著。

  被她的淚『打』醒,莫煦宗恍如夢醒,縱使有一些莫不清楚狀況,卻十分清楚明白,他沒死,還好好的或者,就是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哭什麼呢?」他以著沉啞聲嗓低聲問。

  「血變紅色了,相公不用死……蝶兒好開心、好開心……」激動地抱住他,丁笑蝶哽咽說著。

  「你、你說什麼?」失血過多讓他的聲音聽起來無力飄渺。

  她說血變成紅色了……意思是,他中的『絕命閻羅』,真的被她給吸出來了?

  這……可能嗎?

  若依江湖傳聞,『絕命閻羅』該是致命的劇毒,為什麼這麼輕易便能去除?

  奇怪的是,此時體內撕心裂肺的揪人疼痛減輕了,除了微微的眩暈,他並無其他不舒服的感覺。

  渾渾噩噩地思索了好一會兒,他回過神急聲問:「你呢?有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我嘴裡沒傷口,才不會中毒!」她笑吟吟地回應,輕揚的語調因為方才哭得太慘,變得微啞。

  聽她理直氣壯的率真回應,莫煦宗直想笑。

  她怎麼會這麼可愛、這麼天真、這麼傻氣的讓他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再說沒人像她這麼大膽,把『絕命閻羅』當蛇毒去處理,而她居然成功了……

  讓他不得不相信,她是有福之人。

  「你……真的沒事?」

  「相公沒事,蝶兒就沒事。」

  定定望著她眸中猶帶淚光的笑顏,莫煦宗緩緩抬起手,顫顫為她拭去她微揚唇畔的血跡,心裡五味雜陳。

  為什麼她能不顧自身安危,不加思索為她吸肩上毒液呢?

  「為什麼……」

  不懂他沒頭沒腦迸出的一句話,丁曉蝶不解問:「什麼為什麼?」

  「謝謝你今晚為我做的。」

  他將他的命交在她手上,只要稍有躊躇,他極有可能因毒血攻心兒毒發身亡。

  而她為了救他,不顧自身安危的莽撞,讓他感動、震撼,悸動得無以復加。

  丁曉蝶古怪地瞥了瞥難得溫柔的相公,不懂他為何突然轉了性子,對她客氣了起來。

  「咱們是夫妻,為什麼要說謝呢?」她說著,忍不住揚袖為他拭去額上冷汗又道:「相公臉色還是不太好,蝶兒先扶你進房休息好不好?」

  天氣冷,他剛中毒,若又在受了風寒,豈不更雪上加霜。

  看著她依舊一心為他,莫煦宗波瀾不興的心緒因她激盪起伏。

  「蝶兒……謝謝你。」緊緊握住她在他額間忙碌的小手,莫煦宗由衷開口。

  「相公……」頭一回聽他這麼喚自己,丁曉蝶的臉蛋染著靦腆的淡淡紅暈。

  她好開心也好害羞,不明白為何她會因為相公喚她的小名,她的心像倒入一壺蜜似的,唇邊噙著可人的甜笑。

  看著她唇邊不斷綻開的笑面,莫煦宗跟著無力的牽動唇角,心窩暖暖的。

  在共同度過那攸關生死、驚心動魄的一刻,她的笑,顯得彌足珍貴,格外牽動他的心。

  他想,在丁曉蝶不假思索低俯下頭,為他吸肩上毒液那一瞬間,他便認定,她是他的妻,一個可以與他共患難的可愛小娘子……

  共患難……任妻子攙起自己,莫煦宗的心緒陡沉,若她問起今晚的事,他能據實以告嗎?若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真能為他保守秘密嗎?

  思及此,他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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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燈如豆,越夜越冷疾的風由窗縫鑽入,讓那一簇不甚明亮的光源,隨風晃逸著不安。

  凝著那晃晃火光,虛弱到極點的莫煦宗躺在榻上,思緒昏昏沉沉。

  突然,一陣劇痛由肩上傳來,他蹙眉低嘶了聲。

  「怎麼?我弄痛你了嗎?」拿著藥粉的丁笑蝶聞聲,猛地僵頓住,不敢再動。

  好不容易攙著相公進房後,她一刻不得閒,趕忙弄來淨水幫他處理傷口。

  在相公的指示下,她由屋裡某個隱密角落取來一隻木盒,盒中有著各色丹瓶,也不知功效為何,讓她瞧得眼花繚亂。

  「沒事,你繼續。」瞥了她一眼,他低聲道。

  「噢。」丁笑蝶輕應了一聲,動作卻不自覺又放輕了許多,看著相公依舊死白的臉色,她憂聲問:「相公,真的不請大夫來瞧瞧嗎?」

  莫煦宗肩上的毒雖已吸出,但留著兩個血洞的肩頭,紅腫得可比供桌上的紅燭。

  她很擔心,光敷藥粉,不請大夫真的好嗎?

  迎向她憂心忡忡的眼神,莫煦宗沉默了許久才說:「我……有話得告訴你。」

  黑溜溜的眸子轉了轉,丁笑蝶直覺認為,相公是準備告訴她,他是如何受傷的事。

  其實她心裡一直存在著疑惑,十分好奇,足不出戶的相公究竟是如何受傷的事。

  「相公你等等哦!先讓我幫你包紮好,這樣我才能專心聽你說話。」她加快手中的速度,動作卻更加小心謹慎。

  莫煦宗一愣,頓時有種啼笑皆非的錯愕。

  她興致勃勃、像是期待他說出多麼精采的床邊故事的語氣,讓他原本持續下墜的沉重心思陡地頓住,卡在心頭不上不下。

  他的密探生活是很精采、刺激,甚至充滿了血腥、暴力,但絕對不會是她所期待、想聽的。

  不知相公內心想法,丁笑蝶迅速為他包紮好傷口,收拾整理好四周,才挨回他身邊道:「相公我好了。」

  她水亮的杏眸閃著興奮光采,那純真稚嫩的模樣,讓莫煦宗不由得反覆思量,究竟該不該對她坦誠。

  他的身份一向是秘密,稍有行差踏錯,牽連的不止是聖上……

  他以為自己會一直保守這個秘密,直到皇上不需要他,宣命卸下「繭惡密探」的身份為止。

  但今晚,在生死交關之時深切感受到丁笑蝶重情重義的一面,他無法再騙她,想對她……坦誠。

  「相公你在想什麼?」久久等不到他回應,丁笑蝶問。

  他回過神,沉吟了好一會兒問:「你確定你真的想聽?」

  陷在坦白與否的自我拉拒中,莫煦宗赫然驚覺,他對丁笑蝶的憐惜,已超過他冷情性子該有的反應。

  是因為她這幾個月來的付出,又或者是她為他吸取肩上毒液的毅然決然?

  或許滴水真能穿石,她對他的珍視,穿透他心底深處那最冷硬的一部分,在不自覺中,心頭冷硬的一處早已柔軟,他根本不忍見她傷心難過。

  不明白他的顧忌,丁笑蝶央求著:「相公你快說、快說,別再吊我胃口了!」

  莫煦宗深深凝著她急切的模樣,無法想像,她是否可以接受自己的相公,是個為了任務而殺人的人。「受傷背後的原由,或許不如你想像那般……單純。」他酌量開口,心裡猶顧忌著她的感受。

  「什麼意思?」看著他沉肅得緊的神色,丁笑蝶跟著緊張了起來。

  「知道了所有事後,你……願意替我保密嗎?」他開口,語氣低沉而慎重。

  癡癡看著相公認真的神情,丁笑蝶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保證。「相公放心,我不會告訴公公婆婆,免得他們擔心。」

  他緊繃的神情並沒有因為她的允諾而稍有鬆懈。

  「不止這點。」

  全然不理會他淡蹙俊眉的黯淡,丁笑蝶好訝異卻也好興奮,無法隱藏他願意與她分享秘密的興奮。

  「還有第二個秘密哦?」

  她閃亮的眸中藏著期望,逼得他不得不緩聲板起臉低聲斥。「我的秘密不是你以為的美好,你若真想聽,就得做好心理準備。」

  「噢。」明確感受到相公語氣裡的責備,她安分地斂起笑,等他繼續開口。

  盯著她,莫煦宗一口氣說出哽在喉頭的猶豫。「我今晚會受傷是為了幫皇上辦事所造成。」

  「皇、皇上?」心莫名一顫,丁笑蝶以為自己聽錯了。

  「其實我根本沒病,裝病只是為了幫皇上辦事。」

  他低沉而威嚴的聲嗓清楚落入耳底,就算丁笑蝶的性子再怎麼純真,也不會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你裝病,是為了皇上?」她難言錯愕地問。

  「是。」他神色嚴肅地頷首。

  驀地,一記重錘擊在丁笑蝶的心頭,剎那間,她的思緒有些恍惚。

  打從嫁進莫家前,她便知道,她將嫁的是個病入膏肓的病癆子,嫁入莫家後,她一心一意伺候病重的相公。

  打開始,她也曾懷疑過他的身體不似外頭傳聞那般糟糕,卻萬萬沒想到,他是裝病!

  「沒人知道?」

  他晃首。

  「公公婆婆也不知道?」

  他再次晃首。

  她瞪大圓眸,心裡無比震撼。「沒人知道……」

  城裡每一個人口耳相傳的是病入膏肓的莫大當家,可以想見,他的身份因為皇上,隱瞞得多麼透徹。

  不止他的父母、他的親人……甚至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全被蒙在鼓裡。

  大家全為他的病終日憂心,深怕他的身體一個不濟,就這麼去了……包括她,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所做的一切算什麼呢?

  無法掩飾受傷的感覺,丁笑蝶臉色頓時褪成雪白。

  「你這麼瞞著大家,看著大家為你的病著急,你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在他身邊這段時間,她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就怕一個閃失,她會失去他……

  「我既選擇為皇上效命,自然就得拋開感情、親情的羈絆。」他的語氣冷靜自持,卻絲毫掩飾不了對眼前女子的在乎。

  多年來的任務行動讓他以為,自己的意識力堅不可摧。

  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

  打開始,他便不該接受爹娘為他娶妻的打算。

  兩老誤打誤撞為他覓了個好姑娘,而他的心跟著淪陷,被她給羈絆住。

  「感情、親情的羈絆……既然是這樣……那相公為什麼告訴我?」她問得小心翼翼,單純的心思頭一回面對如此複雜的問題,思緒紛亂得打結。

  她一直以為,她嫁的是個病入膏肓的男子,卻沒想到,他非但沒病,體力還好到可以去替皇上辦事。

  這般衝擊,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莫煦宗深深地看著她,不疾不徐的語氣冷肅堅定。「因為你想知道,因為我相信,你會為我守住秘密。」

  訝異於相公對她的信任,丁笑蝶感到受傷、生氣的情緒在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感動在胸中滾沸。

  相公相信她……

  然而,隨著喜悅在心頭震開那同時,另一種憂心搶先攫住她的思緒。

  「你的任務是不是很危險?是不是都會像今夜一樣?」她問出內心隱憂。

  「我不知道。」定定看著她驚憂的神情,莫煦宗坦然道。

  朝裡奸臣高官不少,他無法預知可能會發生什麼狀況,也無法給她不發生危險的保證。

  望著相公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丁笑蝶感到莫名不安。

  思及他可能會死、會一輩子離開她,丁笑蝶整顆心揪疼了起來,連心裡因他的信賴所產生的喜悅,也被惡狠狠地蓋過。

  「我不要你死。」

  心一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傻瓜……我這會兒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嗎?」

  「你受傷了。」她嘟起唇不滿的咕噥了句。

  「我真的沒事。」妻子可愛的模樣讓他抑不住笑出聲。

  「相公真的不喚大夫來瞧瞧嗎?」

  「你只要幫我到屋後竹林找暮,他自然會找人來瞧我。」

  原來「暮」不是他中毒時的囈語,而是真有其人。

  「好。」他頷首應允,眼眉間情難自禁蕩著一心待他的專注神態。

  再次由她臉上尋回那種他說什麼她都會點頭應允,一心為他的神情,莫煦宗的心不由自主脹熱著。

  他相信他的決定沒錯。

  「那你再陪我一會兒。」他沒有半點猶疑地緊緊抓住她的手,實在撐不住,便沉沉合上眼,安心睡了過去。

  任他略涼的大掌緊握著,丁笑蝶凝著他俊朗眉宇間的疲憊,頓時驚覺,她早已無法自拔地深深愛上他。

  不管他是誰,他的身份是什麼,只要他能好好活著,那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她只是來自村野的鄉下姑娘,她的心思單純得只容得下她的相公,她的相公就是她的天,其餘的,對她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長這麼大,這是她頭一回思索這麼多問題。

  不過或許是因為如此,她的頭因為過度思考而有些昏脹。

  她兀自歎了口氣,深覺自己不適合當個心思縝密的女子。

  看著初破曉的稀薄晨光透過,落在他蒼白的立體俊顏上,勾勒出晦暗不明的陰暗面,她的心頓時柔軟起來。

  她雖不懂他究竟有幾面,卻確切明白自己的心,那就夠了!

  小心翼翼抽出被他緊握的手,丁笑蝶瞧著漸亮的天色,以及將燃盡的燭,趕緊起身。

  她得趁大夥兒還沒起身,趕緊到竹林去將相公口中那個「暮」給找出來。

  冬陽剛露臉,尚來不及溫暖天地,便被厚厚雲層給掩去,恢復濃暮般的陰霾天色,讓人瞧不出時辰。

  疾步穿過結了霜的石板小徑,莫老夫人偕著小婢往兒子與媳婦的院落而去。

  「夫人,您走慢些,天冷路滑,真要摔倒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慢?這事能慢得了嗎?大少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莫老夫人邊走邊啐著,語氣十分嚴厲。

  莫名被波及,小婢聞聲,嚇得不敢多說一句話。

  由於少夫人不習慣人伺候又起得早,她總是會在卯時送一盆熱水進房裡,讓少夫人盥洗。

  稍早前,她一如既往送了熱水進房,意外的發現擱在廳前的木盆子。

  木盆無異,倒是盆中一團團帶血的帕子,嚇得她趕緊向莫老夫人稟報少爺又吐血的消息。

  莫老夫人愛子心切,一聽到兒子又嘔血,連奔帶跑準備一探究竟。

  別瞧莫老夫人平時和藹溫柔的模樣,只要一涉及兒子安危之事,她變臉比翻書還快。

  小婢尾隨在她身後,心裡忐忑不安,深怕少爺一個不妥,她這當下人的,免不了被責罰。

  另一方面,丁笑蝶好不容易找著「暮」,向他轉達相公的話,殊不知婆婆正趕來。

  她的腳步才穿過通往寢房的月洞,兜頭便遇上怒氣沖沖的婆婆。

  一瞧見婆婆,丁笑蝶驚懼又心虛地倒抽了口氣。

  「婆婆,您怎麼來了?」

  「你到底是怎麼看顧你相公的!」

  見著媳婦,莫老夫人忿急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一個步上前,揚手甩了媳婦一巴掌。

  突然挨了巴掌,丁笑蝶一個踉蹌地猛退了兩步,險些站不住腳。

  「婆婆……」捂著熱辣辣的臉,她一臉茫然地瞅著在瞬間變臉,猶如母夜叉的婆婆。

  無視媳婦一臉無辜的模樣,莫老婦人激動地氣憤道:「我叮嚀萬囑咐,氣候入了冬,你得更小心看顧著宗兒,你居然還讓他嘔了血?你是怎麼跟我保證的?你對得起莫家的列祖列宗嗎?」

  媳婦嫁進家裡幾個月來兒子沒發過病,她鬆了口氣,欣慰萬分感謝上蒼賜了個福氣女子給他們莫家。

  沒想到那美好光景居然只是假相。

  氣候才入冬,兒子居然嘔了血?那一條條染血的帕子怵目驚心,讓她這個當娘的心疼得無以復加。

  「我……」終於弄懂婆婆為何變臉,丁笑蝶喉嚨緊縮,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帕子上頭的血,不是相公嘔出的血,是中毒的傷口流出的血……她想解釋,但卻不能解釋。

  相公要她替他保守秘密,她什麼都不能說。

  看著她杵在一旁不發一語,莫老夫人咽聲歎道:「娘真的對你太失望了、太失望了。」

  莫老夫人凌厲目光落在媳婦平坦的肚腹上,心裡對未來種種美好的憧憬在瞬間毀滅,伴隨著對媳婦的不滿齊湧而上。

  新婚頭一日知曉兒子和媳婦依俗圓了房,她欣喜的以為能討個「入門喜」的好兆頭。

  沒想到日盼、夜盼,沒盼著金孫,盼來的居然是兒子舊病復發的惡耗?

  「婆婆……對不起……」面對婆婆愛子心切的憂心神情,丁笑蝶嚥下心裡的委屈,勉強擠出一句。

  以往面對相公的疾言厲色、冷眼相待,她全都不以為忤,但不知怎麼的,一向待她極好的婆婆因為誤以為相公舊病復發,而對她厲言相向,讓她十分難受。

  「你不只對不起我,更對不起莫家的列祖列宗,你現在就到祠堂跪著,好好給祖宗懺悔。」

  「懺悔……」從小到大沒被罰過的丁笑蝶,驚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莫老夫人不假辭色地道:「這次姑且小懲大誡,你進祠堂好好反省反省!」

  丁笑蝶很是無奈,除了深刻明白大家族的重重規範、枷鎖外,更加體會到婆婆愛子心切的心情。

  她不敢反抗,也不忍反抗,只有無言承受。

  「蝶兒知道了。」

  唉!被誤會就被誤會吧!既決定要力挺相公到底,她就得守口如瓶,不能透露半點蛛絲馬跡。

  聞言,氣得臉色鐵青的莫老夫人既而轉向小婢問:「夏大夫什麼時候到?」

  「桂叔已經趕去藥館,夏大夫應該馬上就到。」小婢囁囁嚅嚅答道。

  「你先帶少夫人進祠堂反省。」莫老夫人頭痛得揉了揉雙鬢,一轉身便急著想瞧瞧兒子的狀況。

  丁笑蝶見狀驚聲喊道:「婆婆!」

  以為媳婦想辯說些什麼,莫老夫人頓住腳,側眸冷冷瞥了她一眼。

  「相公吃了藥還睡著,如果可以,請婆婆別吵著他。」

  雖然毒是吸了出來,但可以看出相公的身子仍虛弱。

  若讓婆婆進屋發現不該發現的事,那相公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瞧媳婦一臉自責、不放心的模樣,莫老夫人就算心裡有氣,也忍不住心軟。

  或許她是反應過度,這幾個月來媳婦盡心盡力看顧著兒子,她也不是沒瞧見,只是一聽到兒子身子骨又出了狀況,她這個當娘的,實在無法不著急啦!

  再說知子莫若母,她哪裡不明白兒子那就算咳嘔到出血,也不讓人瞧、不讓人碰的怪脾氣呢?

  「這我自然明白,還用你來說嗎?」兀自思索了一會兒,莫老夫人的語氣猶冰寒,卻少了幾分嚴厲。

  「噢,那蝶兒去祠堂了。」丁笑蝶有些尷尬地認分開口,目光癡癡戀戀的落在屋裡那個男人身上。

  這時,一直隱立在暗處,暗暗打量這一幕的暮定秋,一聽到「夏大夫」將到,唇角揚起淡弧。

  另一方面卻對丁笑蝶產生了諸多好奇。

  他知道,丁笑蝶和莫爺兩人都不是心甘情願跟對方成親,莫爺甚至為此大發雷霆,直嚷著娶妻是天底下最莫名其妙的傳承規則。

  而今日,莫爺居然對妻子坦誠自己的身份?丁笑蝶更是寧願被婆婆誤會,也堅持為她的相公保守秘密?

  難道這就是所謂日久生情?再加上患難見真情的催化下,原本生疏的兩人在短短時間裡,達到心意相通的境界?

  想來,世間男女之情……還挺有趣的!

  寒風颼颼,大屋外枯枝隨風晃動,雕花窗格上映出張牙舞爪的影影綽綽,伴隨著不知由何而來的喀答聲響,加深莫家祠堂陰暗寂靜的氛圍。

  許是天色漸暗的關係,祠堂裡昏昏暗暗,大門一關上,只亮著幾柄燭的祠堂,更是讓人不知此時是什麼時辰。

  丁笑蝶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是感覺腿麻了,眼皮越來越沉。

  被相公折磨了一夜未睡的她,毫無體力可言,一進祠堂便處在昏昏欲睡的朦朧狀況中。

  在她不小心打了個盹,鼻尖差一點撞上安置著祖宗牌位的烏木長桌時,她猛地醒了過來。

  「不能睡著、不能睡著!你是來懺悔,不是來打盹,若讓婆婆瞧見,又要生氣了!」

  丁笑蝶拍了拍雙頰,逼自己強振起精神。

  努力瞪大著眼盯著祖宗牌位,她心裡悶得很。

  坦白說她不知道要懺悔什麼,若不是相公為了出任務而中毒受傷,她也不必幫他包紮處理傷口;若不需包紮處理傷口,就不會出現那些帶血的帕子,若沒那些帶血的帕子,婆婆就不會誤會……

  所以說到底,全是相公的錯,她心裡覺得,該來跪祠堂的是相公不是她!

  「莫家列祖列宗在上,其實蝶兒真的很用心顧著相公,只是……誰知道他居然做那種事,弄傷了自己,唉!我也很無奈。」

  乖乖跪在排列的祖宗牌位面前,丁笑蝶心裡沒半點懼意,越想越覺得不甘,忍不住對這祖宗們訴說起丈夫的不是。

  說完,她忍不住大歎了一口氣。

  「說是這麼說,還是請祖宗們要好好保佑相公,雖然他這麼做是有點可惡,但情有可原,祖宗們可得跟緊些,別讓相公再出岔子……」

  莫煦宗杵在祠堂角落,聽著小娘子振振有詞地向祖宗們訴說他的不是,偏又忍不住關切他的矛盾,讓他難以隱忍地低笑出聲。

  稍早前打發走娘親,他便由暮定秋口中得知,她被請到祠堂罰跪的事。

  乍聽到這事,他不假思索下榻朝祠堂而去。

  原以為自己會瞧見她哀怨的指控,沒想到他這小娘子實在可愛得緊,沒哭也沒生氣,只是以聽來疲憊的語調,向祖宗們數落他的不是。

  「誰?」突然聽到靜謐沉寂的空間傳來低笑,丁笑蝶心一緊,猛地抬頭瞥向聲音來源。

  莫煦宗緩緩由暗處走出,冷峻的臉部線條在燭火下顯得柔和、蒼白。

  「相、相公你怎麼來了?」

  是她太專心同祖宗們告狀嗎?她居然不知他是何時進入祠堂的。

  柔柔看著跪在祠堂中那顯得單薄纖弱的可憐身形,莫煦宗心疼、心憐也心動,一整顆心為她沸沸揚揚地翻騰了起來。

  她沒說!

  雖然昨晚她沒正面回答他的話,但今日面對娘親的責罰與誤會,她以默然承受讓他明白,她一心為他的決心。

  這樣的她,讓他如何不愛?讓他如何不憐?

  「我來瞧瞧你。」居高臨下俯看著她,他不疾不徐開口,那語氣沉徐,卻聽得出藏著壓抑的情緒。

  他抱恙出現在她面前,不經意勾出丁笑蝶心頭一絲酸楚,揉在酸楚中那一絲溫暖,讓她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你來瞧我做什麼?快回去躺著休息!」她趕著,掛心的仍是他的身體。

  瞧她那句句為他的模樣,莫煦宗一顆心感動得無以復加。

  半蹲下身,他溫柔撫摸她的臉兒,苦笑道:「你知道相公我沒那麼脆弱,不是嗎?」

  在支開娘親後,他被夏大夫和暮取笑了許久。

  原來他所中的毒並非「絕命閻羅」,而是一般的蛇毒。

  推敲來,極有可能是神通廣大的趙封只取得孫踏香的暗器,卻未取得足以致命的「絕命閻羅」劇毒,他的手下僅在暗器上塗一般蛇毒魚目混珠。

  也就是因此,才讓丁笑蝶就這麼誤打誤撞救了他。

  謎團就此解惑,他被趙封擺弄了一道,也被兄弟取笑了一番,卻也連累小娘子受罰,他心裡可是有說不出的愧疚。

  她頷了頷首,此時的他眸光清明澄澈,沒半點中毒之人該有的氣虛及痛苦。

  「我知道,但你昨晚才受了傷,不該來這裡的!」被他反覆撫摸的動作給撓癢了,她只有握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騷擾她,原本迷濛的圓眸因為他,亮了幾分。

  深深凝著她眸間的變化,他心裡大受撼動,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如此輕易遇上像她這樣的女子,一心一意,只為他!

  「你……為什麼沒告訴娘實話?」

  「是你要我幫你守住秘密的,不是嗎?」

  聽到她的回答,莫煦宗激動的將她整個人帶進懷中,緊緊抱住。「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雙臂將她緊緊圈住,他激切的嗓音微啞,恨不得將她揉進懷裡永遠不放開。

  軟綿綿地偎在他懷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丁笑蝶心頭滿是悸動與溫暖。

  「蝶兒不委屈。」

  她愛他,心甘情願為他承受一切。

  莫煦宗定定望著她掩不住蒼白的憔悴臉兒,心中陡地漫過一股熱流,讓他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迎向他嚴肅的眉眼,丁笑蝶瞧不清他此時的情緒,急忙開口道:「相公你別惱,蝶兒是真的……」

  她的話未盡,微啟的唇冷不防地被狠狠攫吻住。

  那突如其來的吻帶著點寵溺與疼惜,是無盡的溫柔與愛戀……

  當他那像似要深入她靈魂深處的熱吻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不受控制,丁笑蝶驚覺一股涼意由背心穿入的那一瞬間,她猛地驚醒,一把推開眨眼間便把她壓貼在地上的頎長身軀。

  「你、你……我們……不、不可以在這裡……」她被他吻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連話也說不清。

  太危險了!他們差點就在祖宗牌位面前上演活春宮。

  突然被推開,莫煦宗乍見小娘子被他吻得微腫的嫩唇,及衣衫不整的模樣,忍不住失笑出聲。

  他似乎太過輕忽兩人之間的吸引力。

  僅僅是一個吻,居然輕易讓他的自制力失控到如斯地步,實在太可怕!

  「都是你,你還笑!」雙頰染紅,她邊狼狽整理著衣衫,邊揉著因為麻掉的小腿引來的刺疼。

  「怎麼了?」

  「腳麻了。」如果不是被他吻得昏頭轉向,她怎麼會忘了先揉揉跪得發麻的雙腿呢!

  聞言,他一把拉高她的腿擱在膝頭上。

  一抹窘紅染上雙頰。「你、你做什麼?」

  「我幫你揉揉。」

  在祖先牌位面前?她羞得渾身燥熱,掙扎地踢著腿,「不、不用了……」

  拿她沒辦法,他二話不說攔腰抱起她。「好吧!那回房再說。」

  突然被抱起,丁笑蝶急急圈住他的頸驚呼出聲:「我不能回房!」

  他挑眉,一臉疑惑地垂眸看她。「為什麼?」

  「我……婆婆還沒說我可以……」

  「你跪夠久了,況且沒有你在我睡不著。」

  「可、可是……」

  「乖,聽話。」他低聲哄著,眼眸深處藏不住渴望。

  聽他難得溫沉的柔和語調,丁笑蝶心一蕩,完全忘了若聽相公的話,有可能換來婆婆的怒意。

  此時她不忍拒絕心愛的男人,只是任由他彎身抱起她,直接就被他給蠱惑、收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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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寢房裡,裊裊藥香由圓桌上的青銅麒麟薰爐中緩緩吐出,薄煙冉冉瀰漫,就著燭光,隱隱勾勒出帳簾上縫緩交纏的模糊人影。

  床榻下,散落一地的衫袍、兜衣、靴襪,彰顯出榻中情人急切猛烈的渴望。

  「相公……別……」丁笑蝶嫵媚的呢喃,因為他帶著粗繭的大手,放肆地愛撫著她每一寸肌膚,惹得她渾身戰慄,難耐地發出一聲聲撩人的嬌喘。

  驚覺自己在他的挑逗下發出那嬌媚的輕吟,丁笑蝶羞得臉兒發燙,有種全身要著火的錯覺。

  在他挺腰進入她濕潤柔軟的那一瞬,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充實將兩人緊緊包圍。

  不僅僅是肌膚相親的肉體歡愉,身心深深結合為一體的震撼,隨著他每一次次挺腰侵入所帶來的狂熱,深刻烙進彼此心頭。

  親密纏繞的律動,呼應著盈脹在內心的強烈愛意,不單單是慾望的發洩,多了愛,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極盡纏綿過後,他緊緊抱著她。

  像要留住彼此的溫度,他那充滿力量的強健臂膀,將嬌小的她護在懷裡,捨不得放開。

  緊緊貼在相公精壯赤裸的懷裡,同樣一絲不掛的丁笑蝶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卻也依戀地捨不得離開。

  此時兩人心裡有著共同的震撼,就算已經深深愛過一回,心裡狂亂的悸動還是如漣漪般,在心頭一圈圈騷動著。

  「相公……」任彼此的呼吸在靜謐的親密中交融,丁笑蝶以嬌懶無力的語調輕聲喚著。

  「名字。」莫煦宗閉眼小憩,漫不經心滾出喉的嗓音同樣是慵懶低啞。

  他想聽她喚他的名字,莫名的渴望。

  「宗哥……」雙頰染紅,她彆扭地發出細若蚊蚋的柔喚。

  薄唇揚起滿足的笑弧,她嬌甜柔喚像蜜,雙臂將她擁得更緊。

  「宗哥,你說婆婆要是找不到我,怎麼辦?」

  唉!若讓婆婆發現她沒在祠堂罰跪思過,而和相公回房翻雲覆雨,不知會做何感想。

  聽著小妻子擔憂的語氣,莫煦宗忍不住低笑出聲。

  那低沉的笑由他的胸膛震出傳進她的心口,在帳簾中輕蕩,讓她忍不住赧紅了臉。

  「人家是真的擔心,你還笑!」她側身輕槌了他一下,語氣嬌瞠。

  垂眸凝著她紅透的臉蛋,他的胸口猶如被淋上一桶熱油似換,熱燙燙髮的。

  「就算發現了又怎樣?難不成你真要再回祠堂裡跪著嗎?」

  他調侃說道,卻沒想到她真的輕擰起眉,認真思索了起來。

  瞧她那模樣,他笑著俯湊在她耳邊,低聲絮語:「小傻瓜,娘若知道我還有體力拐你上床,應該會樂得合不攏嘴,恨不得我們天天賴在床上,哪還會捨得讓你回祠堂跪著?」

  因為擔心他的病,這些年來娘親著實為他費了不少心。

  誤打誤撞娶了這麼個可愛、專情的小娘子,他心裡有些想法改變了,若能讓她懷上他的孩子,應該也不錯。

  聽他毫不隱晦地把那事掛在嘴上,丁笑蝶羞得將臉埋在頸側。「你、你別再說了。」

  「生兒育女乃天經地義之事,你羞什麼?」

  她純真羞澀的反應惹得他更想逗她,一雙貪戀她如凝脂般膚觸的溫熱大手,反覆在她身上製造酥麻、熾人的火意。

  「你不准再來了!」被他撫得渾身燥熱,丁笑蝶敏感的渾身緊繃,胸前嬌蕊如紅梅初綻,嬌艷得讓他移不開視線。

  驚見她胸前粉嫩嬌色的轉變,莫煦宗胸口漫起一陣狂騷,如烙鐵般的勃發慾念以著張狂姿態,火熱呈現。

  敏銳察覺到他顯而易見激動反應,她紅著臉訝聲驚道:「你怎麼又?」

  「我也沒辦法。」沉嗓因為內心無法平息的慾望而顯得沙啞,一遇上她,自制力完全不受控制,他也感到無奈。

  「你討厭。」她壓根不相信他那套說詞。

  「咱們努力些,如此才能多些機會讓你懷上孩子,是不是?」不以為意地揚起打著壞主意的笑,他俯身輕吻細吮,試圖勾引她一同縱情。

  被他粗嗄的呼息撓得發癢,她忍不住咯咯輕笑出聲地縮著肩,抗拒他的索求。

  「你、你的身體才剛好些,晚些、晚些再努力。」

  雖然她喜歡孩子、也想要孩子,但哪有人積極成這樣?

  「不!現在努力。」渴望一觸即發,慾火當頭燒,哪是說滅便能滅。

  丁笑蝶赧紅著臉想掙開他的懷抱,卻被他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他熱燙的薄唇鍥而不捨地纏著她、吻著她,非得逼得她受不住逸出嬌吟,與他徹底糾纏才甘心。

  於是一波波潮湧的愛火讓彼此徹底沉醉。

  在體力耗盡,彼此得到滿足後,深深交纏的身子仍捨不得分開,只是靜靜地相偎溫存,感受分享夫妻間恬靜的幸福。

  接下來的日子,丁笑蝶彷彿置身在不真實的甜蜜夫妻生活當中。

  表面上莫煦宗的病雖未痊癒,卻也不需要殘破到時時以嘔血來嚇人。

  人前他病懨懨,呈現在眾人面前的只能是相敬如賓的冷淡形象,而許多不為人知的美好,全發生在他臥病在榻的假象之後。

  轉眼冬盡、春過,夏緊接著到來。

  放眼望去,一片盎然綠意間,開滿數之不盡的野花,繽紛奪目。

  而處在綠意中,穿著杏黃衣衫的纖影蹲在綠意間不知忙著什麼,那與百花爭妍的身影,讓莫煦宗原本落在帳冊上的目光,在不自覺中移轉。

  「你到底在忙什麼?」定睛望了她許久,莫煦宗忍不住開口問。

  這段時間來,兩人的感情益發濃密,不出任務的日子,他偶爾會呈現「神清氣朗」的模樣,帶著小娘子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

  因為他的「身體欠安」,所以他們走得不遠,大多是離府邸不遠的後山草原,有時也會趁深夜無人之時,抱著她上簷賞月,不再做對月獨酌的無聊事。

  更甚著,他也帶她到竹居裡和暮定秋說話聊天。

  聽見相公的喚聲,丁笑蝶從盎然綠意間抬起頭,對著他燦笑道:「宗哥,再等我一下。」

  處在那備受丈夫寵愛的日子裡,她像一朵被珍寵的嬌花,以愛情為養分,整個人出落得更加動人。

  「你如果再玩得像個泥人,我就不帶你回家!」有了幾次經驗,他收起帳冊,已經準備上前逮人。

  他這小娘子單純的性子十年如一日,被他嬌寵後,這性子在他面前是益發無法無天。

  初成親時建立的冷峻威嚴,早不復見……唔……其實打一開始,大而化之的她便不把他的怒意放在眼底,為所欲為得很。

  「放心,我沒弄髒手。」絲毫不覺危險益發逼進,她分神答道。

  拿她沒辦法,莫煦宗迅速來到她身後,突地由後張臂抱住她問:「你到底在忙什麼?」

  突然被他抱住,丁笑蝶一個失衡,咯地一個勁往前倒,直接壓住她努力好久的草花環。

  「呀!壓壞了啦!」捧著被壓扁的草花環,丁笑蝶惱得大叫。

  「你忙了這麼久,才編這麼一小圈?」渾然不覺自己犯下滔天大罪,莫煦宗上前探看,定睛一瞧,他忍不住揚唇。

  難得他那天真無邪的小娘子嫁給他將一年,卻絲毫未沾染一點為人婦的氣息,反而越來越可人,讓他無法不時時寵著。

  「你管我!」她氣得嘟高著唇,張手想掐死他。「都是你害的!」

  瞧她孩子氣的模樣,他拉開她的手笑道:「你想要,我做一個賠你。」

  她挑眉一臉藐視,顯然不以為他一個大男人有編草花環的本事。

  「別小看我。」她那模樣讓他朗笑出聲,和她在一起,他自在放鬆,就算是編草花環這種蠢事,也讓他覺得幸福。

  拉著她坐在草地上,他硬是把她塞進懷裡,大手左抓一把材質較細長的柔韌的草枝、右摘一朵花,手指便靈巧地動了起來。

  越來越習慣和他耳鬢廝磨的感覺,丁笑蝶軟軟依偎在身後寬闊堅硬的胸膛中,清亮的眸底有說不出的崇拜。

  這一陣子親密相處下她才驚覺,她的相公果真無所不能。

  他不但長得好、武功也好、輕功了得,更是絕頂聰明。

  表面上他因為病入膏肓,無法接手莫家龐大的產業,但私底下,他總是趁空翻看各商舖帳冊,觀察其營運狀況。

  商舖做什麼生意,與哪些商戶往來,他記得清清楚楚。

  在他頭一回帶她翻上屋簷賞月,他俐落靈巧的身手,更讓她嘖嘖稱奇,忍不住想拍手鼓掌叫好。

  當他褪去病癆子的外表,她重新認識他,任他數不清的好,深深攫住她的心,漸漸成為她心目中的英雄……

  「怎麼突然安分了起來?」悠然驚覺她的安靜,忙著和手中花花草草奮戰的莫煦宗垂眸,頓下手中的動作問。

  「宗哥……」

  「怎麼了?」

  「蝶兒有沒有跟你說過?」她回過身,兩條纖臂攀住他的頸,盯著他的唇,清亮眼眸轉著不軌意圖。

  「說什麼?」他挑眉靜瞅著她,彷彿從她眼裡讀出熟悉的訊息。

  「蝶兒好愛好愛你唷!」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她主動將軟嫩嫩的朱唇貼在他剛毅的唇上。

  莫煦宗一訝,甩開手中的草花環,坦然接受小娘子送上的香吻。

  他喜歡她甜軟的唇與吻。

  想當初她剛嫁給他時,他為了趕跑她,掰了個吸濁氣的歪理,帶她天天和他玩親親。

  一天天累積下來,她生澀的吻漸漸長進,丁香小舌懂得回應他的熱情,大膽的與他纏綿。

  兩人上了癮似的,一遍又一遍地以吻傳遞內心對彼此的愛意。

  等到彼此氣息皆紊、神魂飄蕩,她才心滿意足偎在他懷裡,開始和他閒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談妹妹丁喜芸、談賭鬼老爹,以及在村裡有趣的點滴。

  莫煦宗靜靜聽著她說,享受這一份難得的靜謐。

  夏風撫過,綠浪隨風波瀾起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綠意清香的氣味。

  在丁笑蝶說累了,忍不住枕在相公的懷裡昏昏欲睡。

  任她在懷裡蹭窩著,莫煦宗突然開口:「過兩天我會再出趟任務。」

  聞言,丁笑蝶猛地驚醒,騷擾她的瞌睡蟲跑得一隻不剩。

  「又要出任務?」

  「那賊官滑溜得很,上回拿到的只是些無關緊要的信函,沒證據除掉他,皇上寢食難安。」

  「會像上次一樣危險嗎?」她說著,亮眸盈滿著急切。

  「你別擔心,這次皇上找了個人和我一起行動,不礙事的。」

  就是明白她會擔心,他索性挑明說清楚,免得她兀自擔心猜疑。「是暮?」

  「不,暮不完全是組織裡的人……」

  不待他將話說完,她佔有性地圈抱著他,孩子氣地警告:「我不管誰和你一起去,我要你答應我,不要再像上回那樣嚇我,不准受傷!」

  她早已戀上窩在他懷裡的感覺,喜歡鼻息間充斥著屬於他的陽剛氣息,更愛他帶給她的溫暖與安定。

  丁笑蝶無法想像,若失去他,她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感覺她的纖臂將自己勒得緊緊的,莫煦宗甘之如飴地泛出一絲苦笑,以著相同的力道回抱她。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他輕聲笑歎。

  將臉埋在相公的頸窩,聽著他篤定的保證,丁笑蝶咧嘴笑開。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悠閒的心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內心強烈的不安感。

  那莫名的不安讓她的心在胸口悸動得發疼。

  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才會如此不安嗎?

  丁笑蝶懊惱地歎了口氣,不喜歡如此多愁善感的自己。

  「唉——」

  莫老爺剛結束這個月巡視城裡各鋪的狀況,回到府中,屁股還沒坐熱、茶尚未入口,妻子的哀歎便傳來,嚇得莫老爺險些弄翻了茶。

  「呸、呸呸!你沒事歎個啥氣?惹晦氣。」

  那哀歎幽幽怨怨迴盪,若一個沒留神,還以為府裡藏著不乾淨的東西呢!

  哀怨瞥了丈夫一眼,莫老夫人歎道:「聽說昨兒個王老爺的兒媳婦,生了對雙胞胎。」

  莫老爺一愣。「人家生雙胞胎與你何干?難不成你還想老蚌……」

  料想到丈夫接下來的驚人話語,莫老夫人急聲啐道:「呸、呸呸,我呸你個死老頭,狗嘴吐不出象牙!」

  莫名其妙被罵個狗血淋頭,莫老爺索性閉著嘴不說話,一臉無奈地看著她。

  「唉,算一算,媳婦都嫁來好些日子了,怎麼肚皮還是沒消息呢?」不理會丈夫冷冷的反應,莫老夫人兀自抱怨著。

  噢!原來是為了這樁啊!莫老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好言好語地勸道:「甭急,宗兒身體不好,真勉強他,會受不住的。」

  她惡狠狠賞了丈夫一記白眼,只覺得丈夫那話刺耳得緊。

  「你不覺得兒子似乎不太喜歡媳婦嗎?」

  兒子的身體不好是沒錯,但怎麼瞧就是瞧不出兩人間有新婚夫妻間的甜膩。

  說到底,她就是嫌棄媳婦不如想像中爭氣,硬要為兒子納妾找理由。

  趁隙飲了一口茶,莫老爺思索了好久才答。「會嗎?」

  「我想替宗兒再納個妾。」

  噗——莫老爺剛入口的茶水噴出。「什麼?要再替宗兒納妾?」

  「哎喲。」嫌惡地掏出手絹擦去丈夫噴出的茶水,她緊接著道:「總之,我差人探聽了幾個不錯的女子,明兒個我會去瞧瞧。」

  「這樣好嗎?」訝於妻子我行我素的決定,莫老爺忍不住發出疑問。

  「有什麼不好?多娶個媳婦,咱們就多個機會抱孫子。」

  想當初她也是費盡心機才探聽到媳婦的福氣,但似乎有些言過其實,以致媳婦到今天還沒能懷上孩子。

  這回她可得睜大眼睛,為兒子挑個更好的女子!

  「啊,你那是什麼歪理啦!」莫老爺頭痛了。

  這女人就是善變,媳婦剛入門時他瞧妻子還跟她挺投緣的,怎麼才過了多久,全走了樣?

  「我不管,咱們夫妻同心,到時你得幫我,一起再替兒子挑個媳婦。」

  「唉……」奈何不了任性老妻,莫老爺萬分心煩,頭更痛了。

  真不知這無理的決定,到時又會惹出多少事端。

  送走莫煦宗,丁笑蝶陷入深深的落寞當中。

  成親後,兩人鮮少分開,就算相公出任務,也不會花費太長的時間。

  這一段時日來,兩人的感情漸深,莫煦宗離開這幾個時辰,居然讓丁笑蝶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狡詐難纏的貪官暗中與朝廷角力,這得莫煦宗不得不與同伴頻覷時機,一再探虎穴。

  為了相公、為了朝廷、百姓,她似乎不得不接受。

  只是每每守著空蕩蕩的寢房,丁笑蝶從未想過,平凡無奇的自己,竟會嫁這樣一個充滿正義使命的相公……

  霍地打住思緒,驚覺相公在不自覺中又佔滿她的思緒,丁笑蝶深呼吸一口氣,強迫把他趕出腦海,停止對他的思念。

  思及此,丁笑蝶打起精神,捧起擺放著繡線、剪子等工具的籐藍,開始繡起荷包。

  早些前她繡過一個雞心荷包給相公,蓼藍色布面上繡著亮黃色日頭及粉蝶。

  煦陽下舞著粉蝶,構圖簡單意義深遠。

  夫為天、妻戀夫,雞心形荷包將兩人繡進同一顆心裡,代表著夫妻同心。

  她還記得相公瞧見那荷包時,藏在眸底的悸動,他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將荷包攢進衣襟內暗袋的舉動,讓她大為感動地抱著他猛親。

  而那一晚,在笑鬧的親吻中,引發不可收拾的親密愛火。

  簾帳內,蕩漾春情化做纏綿不休的醉人漣漪……之後,她開始實行繡起不同花色的荷包。

  她的手藝沒妹妹靈巧,不會繡太多精緻的圖樣,僅是布料顏色和花色不同的荷包,單純只是讓相公可以依心情隨時替換。

  為此莫煦宗苦笑,男子總不似女子喜新愛俏,即便言明自己只需一個荷包,他還是縱著小娘子,在他純色的男子天地間,綴滿七彩繽紛的荷包,滿足她想讓他感受她的愛的舉止。

  光想到這點,丁笑蝶又忍不住偷偷笑出聲。

  突然,一聲叩門聲讓她斂住笑,提高警覺。

  「誰?」

  「少夫人,是奴婢。」

  「有事嗎?」

  府裡的人因為相公因病而怪的脾氣,幾乎不太睬理他們夫妻,下人突然來敲門讓她有些訝異。

  「喜芸姑娘托我帶了信。」

  喜芸!一聽到妹妹的名字,丁笑蝶連忙起身開門。

  嫁入莫家後她沒什麼機會回家探視家人,倒是近期常進城的妹妹,一進城總會托人送信給她。

  遣走丫頭,她一看完妹妹捎來的信息,臉色大變。

  妹妹說,死性不改的賭鬼老爹居然要把妹妹賣給鄰邦縣富老爺當小妾。

  為了躲開那個花甲之年的富老爺的糾纏,妹妹不敢留在家裡……

  丁笑蝶的思緒有些混亂,她擔心妹妹,更氣賭博鬼老爹又做出這樣離譜的事!

  她擔心妹妹的安危,偏偏相公出了任務,在萬般焦急的情緒下,她把念頭轉到暮定秋身上。

  在她知道相公的另一個身份後,就算出了任務,寢房裡的狀況由她負責,也不需要暮定秋代莫煦宗臥病在榻。為此暮定秋樂得兩袖清風,繼續他猶如清修般,不理人間世事的日子。

  或許……她可以請他幫個忙,請他代為打探妹妹的下落。

  若妹妹真的不幸落入那個年紀一大把,卻硬要納小妾的老不死手上,至少可以請暮代她贖妹妹回來。

  思緒草草掠過,丁笑蝶越想越覺得可行,隨手捉了個黛青色荷包後,她小心翼翼往竹居而去。

  月色清亮。

  夜風送爽,空氣裡瀰漫著股若有似無的清雅花香,撫去天地間的悶息,也將丁笑蝶心裡的浮躁悄然抑下。

  由竹居回來後,她便獨坐在園子裡,肘顎望月,感歎「一種米養百種人」的真理。

  稍早前,她悄悄到竹居請暮幫忙,沒想到他不給半分情面,二話不說便拒絕她的哀求。

  她帶著滿心誠意獻上當謝禮的荷包,竟被他冷冷地甩在竹居石桌上,態度冷淡得徹底。

  那張充滿異國風情、和相公有得比的大冷臉,冷得一絲不苟,凍得她只有摸摸鼻子離開。

  她想不透,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硬心腸的人。

  他不覺得拒絕她這樣無助的女子會良心不安嗎?

  抱怨歸抱怨,沒了暮的幫忙,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幫妹妹?她該麻煩相公嗎?

  由竹居回院落這一路,丁笑蝶腦中反覆思索著,求助無門的感覺讓她憂心又茫然。

  突然,一抹沉嗓響起打破她的冥思。

  「我不在時,你去找暮了?」

  四週一片靜謐,除了蟲鳴再無其他聲響,那突響起的沉嗓讓丁笑蝶忍不住顫了顫,回首望向聲音來源。

  月光下,高大勁瘦的身軀靜佇一旁,猶如一箅石雕像,那張有著冷峻線條的臉龐,在如脂光絲浸潤下,被刻劃得明暗分明,越顯冷肅得懾人。

  像是瞧慣這樣一張嚴峻的臉,丁笑蝶一愣,瞬即扯開燦笑,興奮地撲進男子懷裡。「相公你回來了!」

  是夫妻間的默契嗎?她才剛想他,他居然就出現了。

  雖然她還是不習慣相公幾近無聲的腳步,總是會被他嚇到,但丁笑蝶卻將此視為驚喜。

  像此時,她便有這樣的感覺!

  她興奮想著,卻突然發現相公的反應不若往昔。

  以前她若這麼沒分寸的撲撞進他懷裡,總會惹來他一陣碎念。

  今兒個倒稀奇,相公非但沒碎念,那被她抱住的身體曲線,僵硬得讓她忍不住抬頭望了他一眼。

  「相公你怎麼了?」

  對於妹妹的事她正愁無計可施,原本想請相公幫忙,沒想到一瞧見他沉冷的臉色,對妹妹的憂心,全沒用的拋到腦後,此刻她所有的心思全落在他身上。

  是因為任務尚未完成所以煩心嗎?

  「你是不是去找暮了?」迎向她關切的小臉,他輕輕推開她,表情嚴肅地問。

  回府前他走了趟竹居,難得不見暮定秋蹤影,然後他瞧見一個擱在石桌上的黛青荷包。

  他記得那是她可愛的小娘子準備繡給他的第二十一個荷包,她居然把荷包轉送給暮定秋。

  為什麼?

  他們常在他出任務時見面嗎?

  頓時,一個一個猜疑,伴隨著生平頭一回湧上心頭的醋意,妒意,瞬間將他的理智淹沒。

  覷著相公線條冷硬的俊顏,丁笑蝶踮高腳尖,攀住他的寬肩,憂心地問「宗哥……你生氣了嗎?是任務不順利嗎?」

  拉下搭在他肩上的纖臂,他語調壓抑地低吼:「回答我!」

  丁笑蝶不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強烈感覺到他的怒意。

  他冷峻的外表覺穩冷靜,但此時過分起伏的胸膛,卻洩露他的心情。

  「我是去找過暮——」他心裡充滿了疑惑,卻還是乖乖回答。

  「你去找他做什麼?」

  相公最近為了那貪官忙得焦頭爛額,她實在不想再拿娘家的事,再徒增他的困擾。

  「就……就……隨便聊聊。」她支支吾吾,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好模糊帶過,眸子飄飄移移就是不敢直視他銳利的冷目。

  唉!她不擅長說謊啦!

  她言詞閃爍、欲言又止的詭異態度,讓莫煦宗無法不懷疑,她找暮、把黛青荷包送給他的用意。

  一想起那個原本屬於他的黛青荷包……一把妒火就這麼燒掉他腦中的理智與原有的沉定。

  他是家中獨子,從小身體虛弱,得到的是無盡的關愛與專寵。

  無人可以瓜分他得到的愛,他甚至不熟悉也不知道「吃醋」、「嫉妒」是什麼樣的感覺。

  直到今日,他嘗到那滋味,酸澀得讓他瀕臨失控邊緣。

  「以後不准你去找他!」峻眸瞬間變得冷厲,他用力箝握住她的手腕,咬著牙道。

  「為什麼?」她迷惑地眨眨眼,實在瞧不明白相公發什麼火。

  「我說不許就是不許!」

  他拉不下臉問她黛青荷包的去處,滿腔酸澀讓他無法追問。她究竟找暮聊些什麼、說些什麼。

  只要一想到她一心只為他綻放的笑顏,也為另一個男人綻放,心裡的妒火轟得他的心無一處完好。

  「晤,好吧!如果相公不喜歡,蝶兒不找他就是了。」

  說是這麼說,丁笑蝶擔心、掛念的還是妹妹的安危。

  唉,暮定秋不幫她,還有誰可以幫她呢?

  相公已經夠忙、夠煩,她實在不想再加重相公的負擔。

  見她難得露出苦惱的表情,莫煦宗心煩意亂,思緒亂得無一絲清明。好不容易取得趙封貪污罪證完成任務,他心裡萬分歡喜,想同她分享內心的喜悅,沒想到,僅僅是一瞬間,他的情緒因為一隻黛青荷包,低落至極。

  他們是如此親密且信任彼此,什麼時候開始,她心裡藏著不願對他說的秘密?思及此,莫煦宗頓時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女人再天真,也有難以捉摸的一面。

  他以為他瞭解她,早已將她摸得徹底,卻沒想到,他的小娘子似乎不如他所想得那般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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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冷!

    冷的不是天氣,而是莫熙宗與小娘子之間,那股僵冷得足以凍死天地萬物的氣氛……可惜,感受得到這股冷意的,只有莫熙宗本人。

    頭一回和一個女人冷戰,他根本不懂得該如何啟口問出內心癥結才恰當。

    那個惹他發火的始作俑者,這幾天的笑容甜美依舊。

    她似乎不把他板著張臭臉的惡劣情緒放在眼裡,更不把那日園裡一觸即發的惡劣氣氛當一回事。

    她依舊溫柔待他,依舊笑得甜得像只客人的蝶。

    他心情惡劣,滿腔烏煙瘴氣,氣到快吐血,而她自在得彷彿沒發生什麼事,硬是要將她甜甜的笑臉湊貼上他的大冷臉,狀若無事和他談天說話。

    他不禁懷疑,當他溫柔地對她笑得如沐春風,與板著一張死人臉,不睬她的樣子,在她眼裡看來,是不是沒什麼差別。

    面對這樣的她,他如何能有氣?

    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無法硬下心來氣他那可愛的小娘子。

    方纔她才走出房門,說是要取燉好的食膳藥蠱。

    在他決定開口打破內心疙瘩追究到底時,突響的叩門聲及刻意壓低的交談聲讓他一怔。

    「唉!你這老太婆怎麼就是說不聽呢?」

    「橫豎是要說了,早說、晚說不都是一樣。」

    「你也該顧慮媳婦的想法……」

    「我想知道的是宗兒的想法,你進還是不進?若不想進來就別礙著我……」

    是爹娘!捕捉那細微的爭吵,莫熙宗蹙眉,不解兩老為何突然來房裡?

    在門扇被推開的同時,他拉起床張,重新躺回榻上,做出一副被吵醒的不耐模樣。

    片刻,莫家兩老的身影出現在床榻邊。

    「爹娘,你們怎麼來了?」

    「啊,不舒服就別起來了。」

    兒子今兒個氣色不錯,淡粉唇色不若以往蒼白,說起話來雖不至飽滿精神,但少了病泱泱的模樣,俊朗得讓她這個當娘的驕傲極了。

    「爹娘有事嗎?」

    兩老同時出現在他面前的機會並不多,上一會是說服他娶沖洗新娘的事,這一回……他蹙眉,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

    替兒子枕了個靠枕,她拉著兒子的大手,心憐地拍撫道:「爹娘的確有事想要同你說。」

    他挑眉,一發不語盯著雙親。

    從未見過兒子如此炯亮的雙眸,莫老夫人幾乎要以為眼前的男子不是臥病在榻的兒子。

    「兒呀,娘再替你納個妾,好不好?」被那雙厲眸盯得直發毛,莫老夫人脫口問道。

    「你要我納妾?」怒意藏斂在瞳底,他略沉的嗓微繃,不懂爹娘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居然還想替他納妾?

    「是呀!蝶兒乖是乖,但說到底是粗鄙的鄉下姑娘,若不是因為她的福氣,算是高攀咱們家;再說都快一年,再怎麼不濟,肚皮也該有個消息,若不能生……」

    她盯著兒子炯炯厲眸,一股莫名的壓力竄上,氣勢頓時消了大半,連話也詭異地縮進喉頭,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弄清楚原由,莫熙宗眉宇神色益發陰鬱,心頭五味雜陳。

    他知道爹娘始終擔心他的身體,怕莫家的香煙斷在他的手中。

    但將遲遲未有子嗣的重擔歸咎在丁笑蝶身上,會不會太不公平了?

    「那女子娘瞧過了,樣子福福態態,屁股又圓又大,準是個會生小孩的料。」

    莫老夫人得意地說。

    聞言,莫老爺頭痛地揉了揉鬢角,大翻白眼,突然同情起兒子。

    「生小孩的料……」莫熙宗低聲復喃了句,心裡竟覺得可悲也可笑。

    他彷彿成了播種者,而女人們則成了一塊田,越肥沃的田地,越有機會長出作物。

    若丁笑蝶知道爹娘要他再納小妾,她會是什麼反應?是不是依舊會對他扯出無動於衷的燦笑?

    他陷入沉思,而娘親則將他的沉默當作默許,興高采烈地細數看中女子的無數好處。

    然而,一直杵在寢房外的丁笑蝶感受不到寢屋裡詭異的氣氛,霎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地僵在原地。

    婆婆嫌她是粗鄙的鄉下姑娘,要幫相公再納個比她更好的小妾。

    而相公……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他的沉默是代表認同納妾的事嗎?

    沒勇氣聽完更多讓她心灰意冷的話,丁笑蝶下意識恍惚舉步轉身離開。

    她不知自己該走往何處,每跨出一步,腦中便浮現一句問話。

    相公要再納個小妾,那……她算什麼?

    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婆婆急著要再替相公納個妾?

    才多久的時間,就斷定她不能生?

    難道相公也……嫌棄她?認為她只是個粗鄙的鄉下女子嗎?她做得不夠好嗎?

    越想,心揪得益發疼痛,那無止境打由心頭竄出的冷意,將她凍得渾身止不住顫抖。

    她毫不保留將她的心、她的愛傾注在他身上,為何最後竟是落得讓人如此心寒的下場?

    想起近日相公對她的冷淡,丁笑蝶的胃湧上一陣苦澀翻騰。

    她不是不知道,他一直為無法盡快取得那貪官罪證而煩心,她甚至不想拿妹妹的事去煩他。

    如果他懂她,就會看懂她這一段時日的強顏歡笑。

    如果他懂她……唇角揚起苦澀一笑,習慣燦爛的弧度掩不去酸楚,卻加深她內心的酸澀苦楚。

    驀地,止不住胃間莫名的翻騰,丁笑蝶一個噁心,軟癱在花園一角,嘔出滿腹苦澀。

    噁心的感覺一發不可收拾,纖瘦的身子倚在石牆上,她不斷地乾嘔,卻只是嘔出一堆酸水。

    好不容易止住歎嘔意,她氣喘吁吁地以手背抹去唇角的酸水,淚,仍無意識的流著。

    大戶人家的男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她早該料想到相公會有納妾的可能,為什麼還會這麼難過……她不懂……

    「嗚……」掩不住發出可憐的嗚咽聲,她無力地蜷縮在花園一角,用眼淚哀悼她幾近心碎的心。

    「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經意的一瞥,暮定秋發現那藏在斑駁光影下的嬌小人兒。

    他挑眉,訝異莫爺居然會放任他心愛的小娘子哭成這模樣?也訝異愛笑的她竟然哭成這模樣。

    聽那冷得幾近無情的嗓音由她頭頂上方傳來,丁笑蝶愣愣地抬起哭成朦朧的淚眼,看著那張萬年大冰臉映入眼底,繼續埋頭沉浸在悲傷中。

    她沒理他,不意外,上回她因為妹妹,急著到竹居請他幫忙,他也沒理她……

    「我去看過她了。」

    眼前的女子不是他想關切的對象,正巧遇上,就讓她安個心吧!

    話一出口,他自嘲淡笑,看來他最近真的不正常。

    否則也不會因為丁笑蝶一個月前突如其來的請求,破天荒地動了惻隱之心,招惹了另一個女子來破壞他平靜淡定的生活。

    丁笑蝶詫異看著他,忘了哭泣。

    「她遇上了點麻煩,我解決了。」

    似乎不讓她有時間思考,他用簡扼一句話交代過程。

    「意思是……喜芸沒事了?」

    這一陣子老天爺像是要與她作對似的,把所有不開心的心情全加諸在她身上。

    她一直沒再接到妹妹的消息,相公又因為莫名原因與她冷戰,不理她,滿心苦悶無處可吐,她又憂心又鬱悶。

    沒想到外表冷漠的暮定秋,居然對妹妹伸出援手……丁笑蝶震懾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內心的感激。

    暮定秋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聳肩道:「她……很好。」

    聽他這麼一說,丁笑蝶稍稍鬆了口氣。

    暫且撇開心裡的負面情緒,她總覺得暮定秋似乎有些不同,偏又無法具體形容,發生在她身上的改變是什麼。

    好奇地打量著他,丁笑蝶問:「你還好吧?」

    他明顯一愣,瞬即回神道:「你看起來比我更糟。」

    丁笑蝶吸了吸鼻子,想笑,眼淚卻不爭氣地一顆顆沿著臉頰滑下。

    見她當著他的面流下眼淚,暮定秋僵在原地,尷尬得不知該如何反應,緊抿的唇擠不出中句安慰的話語。

    沒料到會在人前失態,丁笑蝶倉惶地抹去淚。「謝謝你幫喜芸,我不舒服,改日再謝你,我……我先走了。」

    她旋身想走,卻因為腳步太急踩著裙擺。

    在她一個踉蹌往前撲倒的那一瞬間,暮定秋伸手穩住她的身子,蹙眉問:「需要我送你回房嗎?」

    丁笑蝶聞言,驚慌地拒絕她的扶持。「不!我不回房,謝、謝謝你。」

    她既難過又沮喪,這時候回去,她無法裝作不知道,無法像往常一樣,笑著面對相公。

    也不知她是病了又或者真是同丈夫賭氣,她氣色不佳,一張愛笑的臉慘白,說不準走沒兩步就暈了。

    「你的臉色很差,我送你回房。」他堅持攙扶著她。

    丁笑蝶的確感到渾身無力,甚至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但此刻她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我說不用麻煩,你別管我,行嗎?」使勁推開他,丁笑蝶氣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大冰塊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真幫人幫上癮,非得和她作對才爽快嗎?

    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際,一抹陰鬱沉嗓倏地介入。

    「你們在做什麼?」

    冷厲眸光落在暮定秋強握住小娘子纖臂的動作之上。

    他們在吵什麼?暮定秋要帶她去哪裡?

    一聽到莫熙宗的聲音,兩人爭執不下的狀況在瞬間凝滯。

    「你可來了,快領回你家棄婦吧!她哭得夠慘了。」回神瞧見莫熙宗陰鬱的俊顏,暮定秋直覺將他鐵青神色歸為與小娘子鬥嘴的結果,討救兵地道。

    「她來找你哭訴?」凝著小娘子猶有淚痕的臉兒,莫熙宗的心狠狠一揪冷聲問。

    兩老離開後,他遲遲等不到丁笑蝶,腳步才移向偏廳,他注意到草草擱在偏廳圓桌上的食膳藥蠱,心猛地一沉。

    只要輕輕一推,那拖著食膳藥蠱的托盤,保證摔落。

    他猜想,丁笑蝶鐵定聽到他和兩老的對話。

    無法確定的是,她究竟聽了幾分,為什麼會倉促地擱下食膳藥蠱,轉身就跑?

    這推測讓他擔憂不已,他怕她傷心、怕她難過,於是急著四處找人,沒想到得到的結果竟是,她找暮定秋哭訴自己成為棄婦?還在園子裡拉拉扯扯,難道不怕讓下人瞧見說閒話嗎?

    頓時,他狼狽得就像被狠狠揚了兩巴掌似的,俊顏罩著一層懾人寒霜。

    那一幕渲染了腦中想像,化成圈圈猜忌漣漪,層層包裹住他的冷靜理智。

    莫熙宗不斷想,在他出任務時,他們常見面嗎?

    他們……背著……硬生生截斷腦中造次的思緒,怒火、醋意在胸膛裡沸騰,莫熙宗心痛得無法再想。

    「你們背著我,苟且多久了?」心痛的感覺湧上,他寒著嗓開口,那雙冷峻的眸因為妒火,顯得異常炯燦。

    「苟且?什麼意思?」暮定秋挑眉,一臉茫然。

    這兩個字用在他和丁笑蝶身上實在詭異。

    「你不會不懂苟且兩字的意思。」

    他無法不懷疑!

    她送暮黛青荷包,她向暮哭訴自己成為棄婦,光這兩點,就足以掀起心頭滔天妒意。

    聽著他荒謬的言詞,丁笑蝶瞪大著眼兒望著他,難以置信地哽咽出聲道:「宗哥,你……」

    相公懷疑她和暮……相公居然懷疑她和暮有私情?說明白些叫有染,再難聽些是……偷人?

    這一切是為了讓他順理成章納妾,所以找個莫須有的罪名,不分青紅皂白,重重地扣在她身上嗎?

    那猜測猶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戳進她的心口,讓她疼得幾乎無法呼吸,疼得她渾身哆嗦。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他要這樣無情糟蹋她對他的愛……

    原來,夫妻間的信任是如此脆弱……

    莫名其妙被扯入夫妻間的紛爭,暮定秋淡淡睨了她一眼道:「你瘋了才會說這種話!」

    莫熙宗僵在原地,看著她低垂著螓首,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墜綻成淚花,他的胸口莫名一緊。

    自從嫁給他以來,她鮮少落淚。

    除了洞房那一夜,就是他受傷中毒那一次……

    他真的誤會了嗎?

    「那個……荷包……」

    「莫熙宗,你混蛋!」委屈與說不出的酸楚瞬間湧上心頭,丁笑蝶不待他將話說完,重重推開他,不想再多聽一句他的話。

    她是那麼、那麼愛他,他怎麼可以誤會她和暮……

    丁笑蝶越想越覺得委屈,眼淚失了控似的不停地掉,腳步急促而快速,只為盡快逃離她心愛的相公。

    盡快……當這個念頭浮上腦海時,丁笑蝶可悲地想,世事果真變化無常。

    才多久的時間,她的想法居然就由想天天和他膩在一起,到現在一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難怪他膩了,想納新妾了。

    側眸盯著丁笑蝶大受打擊的身影,暮定秋轉向一向尊敬的莫熙宗,若有所思地道:「男人是不是愛上一個女人,都會喪失理性,失去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一語雙關,說他最崇拜的莫爺,也說自己。

    「什麼意思?」莫熙宗瞬也不瞬的靜默看著他。

    「你不會不懂我話裡的意思。」笑意難得躍上薄唇,暮定秋拿他方才說出的話堵他。

    也不惱莫熙宗懷疑他與丁笑蝶有染,暮定秋訝異的是,愛上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影響。

    「我到底誤會什麼了?」神色一斂,莫熙宗很快便嗅出事情有些不對勁,滿腔怒火被焦急與不安所取代。

    「詳細的來龍去脈,去問那個我以為要被你拋棄的小娘子吧!」他聳肩,笑得故意。

    莫熙宗亂了陣腳的模樣,百年難得一見!

    該死!他蹙眉逸出一段咒罵後,不假思索地旋身,往丁笑蝶消失的方向快步奔去。

    她的脾氣像極了小孩子,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想到這一次,他真傷了她的心,她才會連睬都不睬他,轉身就跑!

    對於他的咒罵置若罔聞,暮定秋目送著離開,心裡百味雜陳。

    他相信莫熙宗與他的小娘子終是能言歸於好,恢復甜甜蜜蜜的模樣。

    而他……暮定秋苦笑,而他遇上的女子……卻不願歇在他手上……

    「混蛋!混蛋!混蛋!」

    丁笑蝶又氣又惱,邊跑邊罵,邊罵邊哭。

    也不管自己狼狽的模樣是否會嚇著人,像是要一次將心裡的委屈傾盡,放任淚水不斷落下。

    隔著淚眼,眼前一片模糊,當她跑得累了,頓下腳步才發現,她居然又在莫家偌大的府邸林園裡迷了路。

    嫁進莫家後,她常走動的地方屈指可數,會迷路實在不意外。

    不過迷路就迷路唄!她心情不佳,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沉澱心情。

    最好是誰都別來找她……思緒霍地停住,她落寞地吸了吸發酸的鼻子,苦澀地想,沒人會來找她……公公婆婆不喜歡她,相公不要她……沒人會來找她……

    任他無情的話反覆在耳邊迴盪,丁笑蝶心酸的淚水,又不爭氣地一顆顆滾了下來。

    在她兀自沉溺在憂傷的思緒時,她的手臂霍得被一股蠻力反扣在身後,喉頭被扣住,她幾乎無法呼吸。

    「終於逮到落單的小兔子了。」

    男子抵在她的耳畔,冷冷吐出一句話。

    耳底落入一抹帶著殺氣的陌生陰沉嗓音,讓丁笑蝶的心猛地一凜,全身寒毛冷豎。

    這男人是誰?她應該還沒跑出莫家府邸吧!

    「唔……」她想開口,但被緊扣住的後頭讓她發不出聲音,伴隨著窒意襲來,她下意識抬高著下顎、伸長脖子,發出痛苦低吟。

    見她額頰因為無法呼吸猛地深處薄汗,一張粉白的臉漸漸漲成豬肝紅,男子發出興奮的笑。

    「放手,你想弄死她嗎!」

    「就玩玩,緊張個啥?」

    誰?誰在說話?在丁笑蝶感到意識逐漸模糊的瞬間,後頭的壓力突然撤去。

    新鮮空氣一灌入鼻息,嗆得她咳出淚花。

    「真玩死她,沒人交差,得罪頭兒,我看你還有沒有心情玩。」

    「啐!」

    丁笑蝶邊咳邊順氣並聽著兩人的對話,還沒來得及聽出個端倪時,頸肩處一陣劇痛襲來,眼一黑,她不受控制地閉上眼,任意識深深墜入無止盡的黑暗當中。

    「小心點,這娘們兒值錢得很,有她,莫大當家絕對言聽計從……」

    在失去知覺前,她感覺到有人扛起她,在思緒漸漸模糊之時,耳邊捕捉到那熟悉的名……

    莫當大家……說的是相公嗎?

    這些惡人綁走她,是為了威脅宗哥嗎?

    剎那間恐懼如浪潮般湧來,她還沒能深思,黑暗席捲一切,她暈厥過去。

    「該死的,居然騙我!」

    兩天了,在丁笑蝶負氣距離他的視線後,暮定秋跟著消失兩天。

    他唯一可以推斷的結果是,暮定秋把丁笑蝶給帶走了,否則丁笑蝶不會在短短的時間裡,就像人間蒸發似的消失在莫家。

    這樣的結果讓他震懾不已,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最信任的兩個人,居然會一同背叛他。

    他氣得掃開桌上的東西,倏忽,一抹挺拔身影落入眼底。

    「莫爺找我?」

    在他離開的那段期間,竹居有了「一點點」小小的改變。

    除了他,暮定秋想不到還會有誰無聊到竹居破壞、發洩。

    莫熙宗微瞇眸,定睛瞧清楚來著後,一把撲向他,揪住他的襟口道:「把她還給我!」

    「還什麼?」暮定秋一頭霧水地問。

    「蝶兒,虧我還把你當成生死之交,你就這麼把她帶走,你對得起我嗎?」

    暮定秋蹙眉,在他氣急敗壞的冷嗓,終於明白他大爺在發什麼火。

    「我沒帶她走。」他氣定神閒地解釋。

    「你把她藏到哪去了?」

    「我若帶走她,還敢回來送死嗎?」語氣依舊平緩,唇角因為難得看莫熙宗失控至如斯地步,微微上揚。

    足以見得,他尊崇的莫大當家有多在乎他的小娘子。

    莫熙宗錯愕不已地怔愣住。

    暮定秋沒帶走她,那她上哪去了?

    她的東西、衣物全都在,唯獨那可人的身影失去了蹤影?

    嫁給他這段時間來,她從沒對他鬧過脾氣,這是頭一回,她究竟上哪去了?

    「難道……回娘家?」

    「我沒瞧見她。」

    無法理解他話裡的意思,莫熙宗冷眸掃向他,厲聲問:「你說什麼?」

    暮定秋見他這樣的反應,意會到莫熙宗應該還不知道丁笑蝶當日來竹居找他的始末。

    為防尊崇的對象因為妒意沖腦失手殺了他,他迎向他足以殺死人的目光,不疾不徐道:「這兩日,我都在你娘子的娘家。」

    「你去蝶兒的娘家做什麼?」

    莫熙宗強迫自己定下心神,聽他把話說完。

    「她妹妹出了點事,所以她來竹居請我幫忙,我原先不答應,她硬塞了個荷包說是給我的謝禮;我沒收,卻莫名其妙善心大發,為她妹妹解決了麻煩,最後……成為你眼中的姦夫。」

    他很少說這麼多話,口有些渴。

    震驚地看著他,莫熙宗久久無法回過神。

    多日來的猜妒疑心得到了答案,卻彰顯出他自以為是的混賬。

    「該死!」他要把那個黛青荷包給燒了!若不是它,他不會疑心生暗鬼,懷疑自己的妻子與好友有染……

    「放心,我不介意。」暮定秋拍拍他的肩,緊接著問道:「重點是,她會上哪去?」

    心裡的緊張與不安,隨著暮定秋的疑問爆發,莫熙宗的臉色在瞬間慘白。

    她會不會遇上什麼危險?

    一直以來她是全心全意待他,而該死的,他給她什麼樣的回報?

    想起前幾日,她離去時傷心欲絕的模樣,莫熙宗心裡充斥著滿滿的自責,恨不得殺了自己!

    「她一個人能上哪去,我一直以為是你把她帶走……」莫熙宗訝異內心不斷揣想的思緒,霍地被腦中閃過的一個念頭給擭住。

    察覺他的異樣,暮定秋問:「怎麼了?」

    「趙封!」

    「為何突然提起他?」
  
    「我拿到他的罪證,這幾日正準備入宮呈給皇上,若不是蝶兒的事耽擱,早入宮了。而另一方面,秘探營那頭查到趙封有個藏金窩,皇上正準備派人圍剿。」

    這也可以合理解釋,為何丁笑蝶會像人間蒸發似地消失在莫府。

    「你的意思是,趙封極有可能抓她來威脅你?」

    「這單純只是我的猜測,希望是我猜錯了。」莫熙宗緊攢著雙眉,語重心長地道。

    趙封行事張狂,心狠手辣,為了取回罪證,絕對會不惜代價,逼他讓步交出東西。

    他打從心底希望,妻子不是被趙封給擄走。

    「不管如何,至少有個追查的方向。」兄弟有難,暮定秋自然萬死不辭也要力挺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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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入夜,四周充斥著一股陰冷的寒氣,即便石牆上嵌著兩隻火把,也無法讓四周溫暖起來。

    丁笑蝶輕咬下唇,用雙手環著哆嗦的身軀,卻止不住由四肢百骸竄入的寒意,頸肩處的劇痛,讓她緊蹙眉發出一聲痛吟。

    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醒來時,人已經在這邊了。

    丁笑蝶再怎麼笨也知道情況不妙,她不知是誰擄劫她,更不知對方有何目的。

    放眼環看四周,只見三堵石牆、一道鐵柵門圈住一方幽冷空間,她身處其間,茫然淒寒得緊。

    「宗哥……」丁笑蝶無助地蜷緊縮在牆角,此刻腦中想起的還是那個傷她心的男子。

    她突然失了蹤,相公會急著找她嗎?

    不……相公不會找她了,他以為她和暮有染……他生她的氣、他恨她……他要再納個新妾,不會再來找她了……不會了……

    萬念俱灰的淚水盈滿眶,那酸澀刺痛了她的眼,腐蝕她的五臟六腑,將內心那一簇小小的希望,親手捻熄。

    身在此處,她可悲也可笑。

    她不知道對方擄劫她的目的是什麼,若是針對相公或莫家,她可以確定,惡人打錯如意算盤。

  在她恍恍惚惚之際,雜沓的腳步聲迴盪在死寂的空間裡。

  那由遠逼近的聲響讓她渾身一僵,忍不住顫抖起來,一雙眼警戒地瞪大,觀察著。

  有人來了……她該怎麼辦?

  丁笑蝶又驚又懼地想著,下意識拔下簪在發間的玉簪,握在手心。

  眼下沒人幫得了她,若對方真想傷她,至少……至少她還有反抗、選擇結果的餘地……

  在她暗暗思索之際,她感覺到石室牢門被打開,她還來不及反應,一股粗魯的力勁落在臂上。

  「出來!」

  也不管是不是弄痛她,男子拖著她往外走。

  咬牙忍痛,丁笑蝶死命反抗地抓扯著拉著她的粗臂,驚慌失措地喊著:「你是誰?我不出去、不出去。」

  她的攻擊對強悍男子顯然無法造成威脅,冷睨她一眼後,男子粗聲啐道:「由得了你嗎?」

  話落,他不為所動地拖著她往前走。

  一陣寒戰湧上,她無助惶恐,不願任人擺佈。

  思緒一定,她使出全身力氣,用力在那雙粗臂上抓出一條條血痕。

  「賤人!」男子吃痛鬆開手,勃然大怒地擰起粗眉瞪著眼前女子,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一介女流哪禁得起這般粗蠻對待,被他這一甩,丁笑蝶整個人飛撞上石牆後倒地,嫩白的頰霎 時烙上五指掌印。

  「給老子乖乖的,否則不是一個巴掌這麼簡單。」對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他撂下狠話。

  她悶哼一聲,感覺頰上漫著股火辣辣的腫脹感,頭暈目眩,腦中嗡嗡作響,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

  不知過了多久,丁笑蝶悠悠轉醒,一睜開眼,只見眼前一片光熾,刺眼得讓她幾乎要睜不開眼。

  在那亮晃晃的光線中,彷彿有人立在眼前,甚至不止一個人……是好幾個穿著墨色勁裝的男子, 簇擁著某一人。

  她眨了眨微腫的眼皮,無法瞧清。

  緊接著雙腕痛麻的感覺讓她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綁在十字木樁上,而她動彈不得。

  為什麼?這些人抓她來究竟要做什麼?她驚恐地想著,半晌,一抹沉冷的嗓在幽冷的空間響起。

  趙封冷冷打量著眼前姿色、身段皆平凡的女子,忍不住開口問:「確定沒綁錯人?」

  沒想到堂堂御用密探,居然娶了個如此平凡的女子,著實讓他訝異。

  「屬下調查過,她的確是莫煦宗的妻子。」

  一聽到相公的名字,丁笑蝶的心在瞬間涼了一半。

  「你們綁我來做什麼?」她氣若游絲地問。

  「你說呢?」趙封冷哼一聲,顯然對她的問題十分不以為然。

  丁笑蝶一臉茫然,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招惹了眼前這班牛鬼蛇神。

  不管她是真傻還是假傻,趙封可沒時間與她周旋。

  「我有些東西讓你相公給拿走了,我想同他打個商量,和他談談條件。」他開門見山道。

  心陡地一顫,丁笑蝶不經意想起相公早些提起的那個高官。

  是他嗎?

  丁笑蝶不敢妄加猜測,不敢失言,更不敢惹怒他,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徹底當個無知女子。

  「大老爺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家相公長年臥榻,身體差,怎麼會拿您的東西呢?」她強忍著內心的恐懼,驚惶說著。

  冷冷凝著眼前驚慌的女子,趙封思忖著。

  他拉攏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經由皇上身邊的太監,打探出「繭惡密探」的真實身份,並覷了機會逮到他的妻子。

  不管莫煦宗的妻子是否知曉他密探的身份,至少多個機會操控他,換回早些前被他取走的東西。

  「我瞧她嘴挺硬的,趙豹,你和小娘子說說,咱們是怎麼同人談條件的。」趙封陰惻惻揚唇對著手下道。

  「那得看莫大當家與大人的交情如何?」那名喚趙豹的手下抱拳恭敬道。

  「這一陣子,莫大當家挺關照本爺,上一回進府殺了幾十個護衛……這一回,咱們應該略盡東道 ,讓莫大當家感受咱們的誠意。」

  「屬下知道。」

  兩人一搭一唱,丁笑蝶突然明白,他們是故意要讓她知道,相公的所作所為,極有可能施加在她身上。

  丁笑蝶此時應該害怕,但內心自有意識地湧上想保護他的衝動,她訝異自己居然有種大無畏的想法。

  她不會讓他們有機會拿她當威脅相公的人質。

  或許相公根本不會在乎,但她不允那一丁點威脅傷害到相公的可能。

  思及此,丁笑蝶蒼白的唇揚起悲涼一笑,她為自己感到可悲。

  為他淪落到如斯地步,她居然心心唸唸還是為他。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嫁進莫家當沖喜新娘,殺了我,甚至傷害我,對莫家而言沒太大影響 。」

  她猶如挑釁的言語,挑起趙封的興致。

  他起身朝她走近,捏住她消瘦的下巴道:「是因為你夠勇敢,莫大當家才看上你嗎?」

  「他已經準備休了我。」深怕他看出什麼異樣,丁笑蝶垂眸掩飾內心的慌亂,她幽幽地說。

  趙封嘖嘖兩聲,緊接冷笑道:「大當家的情事我不想管,我只想知道,用什麼方法才會讓他痛苦 ,才會讓他乖乖把東西交還給我。」

  心一緊,丁笑蝶哀傷地哽聲堅決道:「就算你殺了我,他也不會心疼。」

  「你的病相公真這麼無情?」瞅著眼前故作堅定的倔強臉兒,趙封揚唇,深沉的眼眸湊近打量著 她的臉問。

  看著他嗜血的笑近在眼前,丁笑蝶強忍住忽湧上的噁心感覺,厭惡地朝他臉上吐了口口水。

  趙封乃是官家子弟,家中富裕,一生平遂,怎堪受此屈辱?

  「賤人!」

  大掌一揮,丁笑蝶綁在木樁上的身子被打偏,那張愛笑的臉兒再添上一掌狼狽印記。

  頰上火辣辣的痛讓她說不出話,她想出聲呼痛,卻承受不住地暈了過去。

  趙封蹙眉,不帶一絲感情地吩咐手下道:「還沒問完呢,潑醒她。」

  手下聞言趕緊端了一盆冷水,朝她潑去。

  當凜冷的水兜面潑來,丁笑蝶的神智稍稍恢復一絲清明。

  「你……到底想怎樣?」目光接觸到趙封無情的冷眸,丁笑蝶氣若游絲地問。

  深思了許久,趙封才慢條斯理道:「我在想,該怎麼招呼你,才能讓莫大當家明白,我想與他做 交易的誠意呢?」

  「就算你殺了我……你,你也沒法兒達到目的。」虛弱得使不出半分力氣,她幾近無聲地說著。

  「是嗎?」趙封毫不在乎地冷嗤了聲,壓根不相信她的說詞。

  或許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他一眼便識破她的謊言。

  她那雙澈亮的眸中壓抑的憂心,說出的話句句是袒護,他相信,若不是莫大當家愛她極深,就是她對自己的丈夫用情頗深。

  不管是哪一點,皆對他有利。

  就算不擇手段,他也要逼莫煦宗拿出他偷出的那些東西!

  「趙豹,給我好好伺候莫夫人,日後見著大當家也好有個交代。」打定主意後,他抽出腰間長鞭 遞給手下後,朝她露出殘佞一笑。

  驚見長鞭及趙封唇角那一抹殘酷的笑容,丁笑蝶難以自制地打了個冷哆嗦,心裡的恐懼迅速蔓延 ,她怕……怕自己無法活著再見相公一面……

  「見血就收,初次和大當家交易,別下太重的手。」趙封涼涼地吩咐,彷彿已見慣這些狠辣的磨人手段。

  「是。」趙豹接過長鞭,毫不猶豫地步上前,有一股就算面對女子也絲毫不手軟的蠻氣。

  緊咬牙關忍住內心的恐懼,她強迫自己不要露出半點驚懼神色。

  當長鞭在空中嘶吼,落在膚上的那一瞬間,入骨痛楚伴隨著血腥氣竄入鼻息,丁笑蝶承受不住地 再次痛暈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她恨不得立刻暈死過去永遠別再醒來……

  初更的梆子才剛敲過,莫煦宗終於由密探營頭兒得到正確消息,證實了丁笑蝶的確落入趙封手中 。

  正巧這幾日莫家兩老到鄰縣洽談生意,給了他充分的自由,可以無所顧忌救出妻子。

  「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凝著莫煦宗徹夜未眠的憔悴疲憊臉容,暮定秋問。

  自從弄來趙封金窟的平面地形圖後,莫煦宗不敢浪費半點時間,反覆觀察著,以求以最快速、安全的方法救出妻子。

  「我等不到皇上的人馬到齊,你若想跟就隨隊。」

  已經第三天了,他無法安心,不知道丁笑蝶落入趙封手上會不會受苦。

  每每思及此,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拋下手邊上所有的事,孤身直搗賊窟,救出他的小娘子。

  但他知道,趙封不是非常人,沒有萬全的準備與把握,他不會貿然行動。

  「啐!真沒意思。」暮定秋低聲啐了聲,不期然的,尾角掃到一抹快速由窗前掃過的人影。「有人!」

  莫煦宗快步閃至窗口,這時擱在窗台的一隻黑色木匣盒引起他的注意。

  猶豫片刻,他打開木匣盒,頎健身軀明顯一震。

  擱在雪白錦布的染血荷包,是他的小娘子第一次做給他的荷包。

  蓼藍色布料並不名貴,在躍動的燭光下,粉色繡線閃著流光,像振翅的粉蝶,隱隱騷動他的心。

  他還記得當初收到那只荷包時,心裡的悸動。

  繡在荷包上的簡單圖樣意義深遠,代表著她與他,一針一線,密密納進的是她對他的愛,在她為他做了一個又一個荷包,讓他天天換新後,她反而把這個代表著夫妻同心的荷包收進懷裡自己用。

  她天真的說,他藏在內襟的荷包曾經緊貼他的心,她也得讓有著沾染相公氣息的荷包緊貼自己的心,兩人才能永結同心。

  見他臉色大變,攢眉不知想著什麼,暮定秋欺近問:「怎麼了?」

  「那個荷包是蝶兒做的……」

  目光落在擱在雪白錦布上的荷包,暮定秋的心猛地一窒。

  蓼藍色的荷包染著血,布料上隱隱可辨繡著一顆煦陽和一隻粉蝶,而荷包旁擱著張紙條——

  信物示誠,明日巳時,城西山神廟,以物易人。

  無署名,不用多問,也知木匣盒,字條出自誰之手,而那只染血荷包讓暮定秋心一寒,不敢多做揣想。

  「暮……荷包染了血,是不是也代表……」

  顫抖地拿起荷包,發覺裡頭還裝有物品,那觸感與大小形狀,讓莫煦宗心頭一揪,急忙打開荷包 ,映入眼簾的事物令他倒抽一口氣,雙目圓瞠。

  他料想過妻子落在趙封手上後可能發生的危險,卻沒想到趙封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切下她的指… …

  斷指示誠……是警告!

  若他不合作,妻子的危機便未解除。

  不!他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莫煦宗握緊拳,指節發白,手中青筋畢露,內心竭力壓抑著怒火,卻壓抑不了滿腔酸楚沿頰滑下 。

  心如刀割!光想像妻子為他所受的折磨,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著他流下淚,暮定秋心底不禁泛起一陣酸楚。

  「放心!最差的狀況到此為止。」暮定秋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

  他們不會等到趙封有所行動才會跟著行動,動作快些,說不準很快就可以救出丁笑蝶了。

  「不!我不能再等了。」深吸了一口氣,莫煦宗沉聲開口,隱著血絲的凌厲眼眸,殺氣森然。

  多浪費一刻,他的小娘子便會多一分危險,他不能坐視著事情發生,不希望她身上再受到一丁點 傷害!

  「讓我跟吧。」暮定秋難得求人。

  莫煦宗心亂如麻,沒再拒絕。

  他已確切掌握趙封金窟的位置,利用天未亮,防備鬆散之時混進去,對他們是最有利的狀況。

  確定兩人將同進同退後,莫煦宗攤開趙封金窟的地形圖,大略解釋了下狀況。

  根據營裡探得的狀況看來,趙封金窟外有重兵駐守,每兩個時辰輪守,進地道後大殿還有一隊侍衛巡視,地牢石室外也有人看守。「我負責引開人,你進地牢石室找人。」

  莫煦宗頷首,兩人取得共識準備出發前,暮定秋突然由懷裡取出一袋東西。

  「什麼?」

  「必要時可以試試夏大夫的迷香功效如何。」

  莫煦宗露出丁笑蝶被擄走後的頭一個笑容。

  多個人幫忙至少強過他單打獨鬥!

  刻不容緩,待兩人來到趙封金窟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

  讓四周蓊鬱林物掩去兩人如鬼魅般的身影,他們無聲地迅速往趙封金窟逼近。

  未滅的火光,突兀地成為蒙亮天色間的焦點,兩人遠遠便望見趙封金窟外森嚴的守備,兩人稍有不慎,就算插翅也難飛。

  「看來趙封在裡頭藏了不少寶物。」

  「很快就會充公入庫了。」

  等著巡守侍衛換班,兩人低聲交談,待兩班侍衛接頭準備要交班時,兩人趁隙閃至地下通道入口。

  原以為第一關卡安然通過,未料及一個遲來的侍衛匆匆由一角閃出,正巧與兩人打了照面。

  莫煦宗凜眉,當下迅即扣住侍衛的脖子,巧勁一施,喀啦一聲,侍衛尚來不及出聲,一命嗚呼。

  「我處理。」為防讓人發現,暮定秋先將侍衛拖到隱密處。

  未多做停留,莫煦宗無聲息閃入地下通道,幸運地躲過大殿巡視侍衛,輕而易舉來到地牢石室。

  許是沒料到此時會有人出現,守著地牢石室的兩名侍衛先是一愕,雙雙亮出手中武器。

  瞥見侍衛揮刀而來,莫煦宗閃身縮肩,輕易躲過攻擊。

  訝於對方迅捷異常的矯健身手,侍衛尚不及回神,只覺凜風直逼,再回神手中的武器已被打落。

  無視侍衛臉上驚愕神色,莫煦宗厲眸一閃,先是撲身抱住一人,扭斷一人頸子後,接著回身取出 腰間單刀,一刀取了對方的命。

  登時兩具屍體軟倒在地上,整個過程靈巧無聲,不過眨眼瞬間之事。

  莫煦宗從其中一具屍體上搜出牢門鑰匙後,他心急如焚地進入地牢石室,一條窄長甬道落入眼底 。

  一心懸掛著妻子,他無盡細思趙封為何在金窟裡設地牢,腳步僅邁開一步,他便明白地牢的用處 ——一間間石室關的全是女子。

  他凜眉,冷峻神色將一個個女子麻木,恍惚的模樣盡收眼底,滿心驚顫,朝廷居然養出這般禽獸。

  莫煦宗越瞧越覺心寒,在腳步走在甬道盡頭,視線穿過鐵柵門的那一瞬間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

  只見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側臥倒在地,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蝶、蝶兒……」他低聲啞喚,因為心慌意亂,鑰匙遲遲無法對準牢門匙孔。

  焦急的眸鎖在離他僅咫尺之距的女子身上,一顆心直墜谷底。

  蝶兒,你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莫煦宗在內心瘋狂嘶吼著。

  拚命深呼吸平靜心緒,莫煦宗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趕快打開門。

  因為身處地下,整個金窟不比地面溫度,幽涼涼的氣息給人不寒而慄的錯覺。

  丁笑蝶枕在涼透的地面,聽到那熟悉的呼喚,思緒依舊幽幽恍恍。

  不堪趙封幾近變態的施刑虐打,她暈了過去,醒來後她身體不適的感覺益發嚴重,胸口郁著股悶氣。

  她整個人暈暈沉沉,只有閉著眼,讓腦子一片空白,人才舒服些。

  這期間趙封來看過她,不知在她耳邊噥著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清楚,接著有人送了水及食物,她吃不下,勉強喝了幾口水後,反而吐得淒慘。

  說不上哪不適,她像處在波濤洶湧的小船中,整個人暈沉沉,飄飄然,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在這冷餓交加的忐忑中睡睡醒醒。

  渾渾噩噩中,丁笑蝶驚恐地想,她是不是要死了?否則怎會聽到相公的聲音。

  「宗哥……嗚……」想起心愛的相公,丁笑蝶嗚嗚咽咽哭出聲。

  她好不爭氣,都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對他念念不忘。

  「嗚……你別不要我……」

  聽見她發出的嗚咽聲,以及細若蚊蚋的聲嗓,莫煦宗的心糾結成團,失去了耐性。

  「傻蝶兒別哭,我來了。我怎麼會不要你呢?」他長臂透過鐵柵門,碰到她的肩,柔聲啞聲回應著。

  他驚慌又恐懼的聲音,穿透層層迷霧,將她幽晃晃的神緒給拉回。

  「宗哥……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在做夢?」丁笑蝶輕輕眨著眼,不確定地啞聲輕喚。

  見到心懸掛念的人,丁笑蝶才深刻明白,她有多麼想念他……多麼想見他……

  她氣若游絲的回應,給了他莫大的激勵,莫煦宗咽聲啞道:「沒有,不是夢,不是夢。」

  他想抱她,恨不得徒手拆掉阻礙在兩人中間的鐵柵門,緊緊將她攬進懷裡,讓她確定,感受他的存在。

  在他重新拿起鑰匙那瞬間,丁笑蝶緩緩側過身,對上他的眼。

  兩夫妻的視線在空中交會,恍若隔世。

  莫煦宗拿著鑰匙的手僵頓住,心擰痛不已。

  那張總是揚著笑的可愛笑臉蒼白若紙,總是泛著健康粉暈色的頰被一片腫脹青紫取代。

  眼角、嘴角、額角的傷口不再流血,凝成褐色血塊,整張臉慘不忍睹,更別提手臂上的鞭痕……

  「他們……打你?」他覆著粗繭的指小心翼翼避開她臉上的傷口,發出低不可聞的咽嗓。

  他癡癡地、心疼地看著她遍體鱗傷的模樣,感覺到憤怒在胸口沸騰,這一刻,他恨不得一刀取了趙封的狗命,以洩心頭之恨。

  他發誓,救出她後,他絕對會將這喪心病狂的惡官繩之以法。

  「宗哥……你……你真的來救我……」

  淚意瑩然,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睜著眼想看清眼前男子,卻徒勞無功,最後只能激動地嚥著嗓,吶吶開口。

  強抑下內心的憤怒,莫煦宗將她冰涼的手緊握在掌中,愧疚道:「對不住……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他沒盡好做相公的責任,沒將她納入懷裡保護,是他的錯。

  丁笑蝶瞧不清相公臉上的表情,只有怔怔聽著他說話,確定他不是她因為過度思念所產生的幻影 。

  他微顫的大手包覆著她的,手心的溫暖撫平她內心的不安,讓她感到安心也安慰。

  至少相公是在乎,擔心她的……她心裡悸動萬分,無法言語,只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告訴他, 她很好,沒事……

  看著她臉上恍惚的笑,他重新拾起鑰匙,準確插入匙孔的那一瞬間,頸上一股蠻力將他的身子狠狠拖離鐵柵門。

  「宗哥!」狀況來得太突然,待丁笑蝶瞧清有人逼近,已來不及發出警告。

  雙手下意識落在扣住他頸子的那雙粗臂,莫煦宗瞥見男子猙獰異常的笑臉,心裡為自己的大意扼腕。

  「幸好趙爺有先見之明,要不然若真讓大當家把人給帶走,我們還有臉見趙爺嗎?」

  「狗奴才!」男子的力道奇大,莫煦宗咬牙,被迫受制拖拉著移動腳步。

  趙豹不以為意地咧嘴狂笑,「只要能吃香喝辣,當狗倒也不差。」

  莫煦宗不置可否冷哼,單手順利摸到腰後單刀後,不假思索往扣鎖住他頸子的粗臂刺下。

  刀深入骨,痛徹心扉,趙豹因為手臂遽痛,發出撕心裂肺咆哮,一把將他給甩開。

  莫煦宗飛身撞上鐵柵門發出巨響,那吃力的碰撞力道讓他疼得額角沁汗,卻遠不及趙豹的皮肉之痛。

  然而趙豹也非尋常人物,拔出單刀後,不顧傷口血流如注,勇猛無比地撲向莫煦宗,與他赤手肉搏。

  暗歎趙豹驚人的意志力,莫煦宗接拳變招,除了抵制他的攻擊外,更想早些將他制伏。

  丁笑蝶雙手無力地扶著鐵柵,沒見過相公這一面,不知道他的武功如何,見兩人打得正熾,分不 出勝負,她心急如焚,哭得一塌糊塗。

  連續過了百招,趙豹因為失血過多,急著想速戰速決,想撂倒莫煦宗而頻發招猛攻。

  沒想到,急中生錯,在莫煦宗不經意的左腿強悍橫掃下,趙豹被重重撂倒,暈了過去。

  穩定下紊亂吐息,莫煦宗漠視隱隱酸麻的雙臂,不多作二想,迅速定神打開牢門。

  如果此時再有人膽敢阻止他,他絕對會毫不考慮殺掉對方。

  看著他可愛的小娘子哭得慘不忍睹,他低身將她因為恐懼而微微發顫的身子,緊緊攬進懷裡,在 她耳畔低聲道:「沒事了,你別擔心。」

  「宗哥……」偎在他渾身發熱的汗濕身軀,丁笑蝶緊緊圈住他堅實的腰,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心滿意足將妻子緊緊護在懷裡,莫煦宗壓抑下想將她揉進骨血的衝動,柔聲道:「別哭,我們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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