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早上醒來,哥已經躺在床上睡得跟死豬一樣。
哥不只要打工存一筆錢好還就學貸款,他還想買一台二手汽車練開,他說老是開朋友的不好意思,而且萬一撞壞了什麼又要修又要道歉的,還不如買一台自己的車來得心安理得。
所以週末的哥幾乎跟我沒有交集,想想他也是蠻淒慘。
我走到樓下,媽跟爸正在客廳裡做家庭手工。
「小妹,妳交男朋友了吼!」
爸開玩笑說。
「亂講。」 我打開冰箱,將鮮奶到在杯子裡當早餐。
「妳自己開門看看,妳男朋友送禮物來了。」
媽也笑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怪怪的,又不是辛普森家族還是阿達一族。」
我拿著玻璃杯邊喝邊走到門口,打開。
我那老舊的腳踏車好端端停在家門口。
我蹲下檢視,不用說,輪胎也換了新的。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隨即想到阿拓,那傢伙該不會精力旺盛到幫我將腳踏車修好騎回
來吧?十分可疑,尤其他昨晚還刻意問了我家是哪一棟。
問題是,我上鎖了耶!
「那個咖啡店的熟客對我們家女兒有意思吼!」
爸跟媽說,聲音很大。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管也管不住,亂浪漫的耶?」
媽回答爸,真是雙簧。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阿拓幫我將腳踏車騎回來,還真省了我不少麻煩。
傍晚阿拓騎機車在NET接我時,我先是謝謝他,然後開始怪他怎麼那麼無聊。
他的回答很簡單,就是他剛開學閒著也是閒著,又有在睡前運動的習慣,於是昨天深夜就將腳踏車牽到認識的車店前,貼上紙條說要換新輪胎,一大早,阿拓就幫我將它騎到我家門口,然後坐公車回住處。
「認識的車店?貼個紙條?」
我實在不信,貼著紙條人家就自動將腳踏車修好?
「是啊,我會開腳踏車的鎖也是他們教的,很簡單,妳想學我可以教妳。」
阿拓講話很耿直很理所當然,但我還是覺得很怪。
十分鐘後,阿拓載著我穿過地下道、騎進一條小巷,然後又轉進一條小巷中的小巷。
最後停在一間半自助洗衣店外。
我終於知道誰是金刀嬸。
「阿拓!來洗衣服還是來吃飯!」
金刀嬸的嗓門很大,模樣像女子監獄裡的典獄長。
「金刀嬸!今天禮拜天!妳不會告訴我妳不開爐吧!」
阿拓的嗓門跟著大了起來,笑著。
「虧你還記得,口福不小啊你,咦?你旁邊的女生是?」
金刀嬸露出一口金光閃閃的金牙,好奇地亂摸我的頭。
「我朋友,剛剛認識不久,叫思螢。」
阿拓用力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覺到阿拓的內力快將我震散了。
「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
我補充,雖然我的靈魂完全傻了。
金刀嬸是一間洗衣店的老闆娘。
是的是的很抱歉你沒有聽錯,我們要去一間洗衣店裡吃飯。
我簡直嚇壞了。
「那你跟你女朋友幫我顧一下店,我那死鬼還沒回來,真不給老娘面子。」
金刀嫂接著隨口幹了幾句,然後就一個人走上樓。
留下嗡嗡嗡嗡不絕於耳的立體環繞洗衣機響。
「阿拓?」 我的表情應該很呆很呆。
「嗯?」 阿拓的表情卻像剛登陸月球的阿姆斯壯。
我看他簡直是皮在癢。
「在洗衣店?你要請我在洗衣店吃晚飯?」
我抓著阿拓的肩膀用力搖著,想把他的腦筋搖回正常人的頻道。
我本來以為今天晚上應該可以去鬥牛士或龐德羅沙之類的地方吃頓大餐,畢竟再造之恩是多麼的珍貴,搞不好還有大飯店的高級料理可以想用,最差最差,至少也要有貴族世家或爸爸餓我餓我餓的達美樂吧?
「不是洗衣店!是金刀嫂!」
阿拓的表情不只是得意,還笑得跟拿到同花順的周星馳一樣。
「嗯,金刀嫂。」
我的臉上一定掛滿斜線,差點沒比出大拇指稱讚見鬼的金刀嫂。
「廚藝新竹無雙,二十年前號稱香廚美人的金??刀??嫂??」
阿拓大叫,差點沒從口袋掏出同花打不打得過葫蘆的同花順。
(24)
我跟阿拓就在洗衣店裡瞎顧了四十分鐘的店,老實說我的腦袋一直被洗衣機震耳欲聾的嗡嗡聲搞得昏頭轉向,但阿拓卻開始跟我聊一些外星人的事,坦白說我不是很相信這個世界有外星人,所以我的頭只有更昏了。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事嗎?我以前有個鄰居整天都在說他的身邊總是有各式各樣的外星人走來走去,我一開始當然是不信啦,但他還是像布穀鳥一樣說個沒完,長得跟麥當勞蛋捲冰淇淋一樣的蛋捲星人啦,打扮的跟消防隊一樣的消防星人啦,喜歡送人生日禮物的西瓜星人啦,眼花撩亂,說得我頭都暈了。」
阿拓嘆口氣,但眼神可是很得意:「不過我最後還是信了。」
「你真是善良。」
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雖然我也很善良,願意聽他瞎扯。
不久後金刀嫂口中的死鬼老公回來了,看到我這個新面孔似乎很高興,爽快地關了店,吆喝著一起吃頓晚飯吧!
「今天就只有我跟我朋友要來嗎?」
阿拓想阻止金刀嫂的金刀老公拉下鐵門。
「還有鐵頭啊,不過鐵頭有鑰匙會自己開門啦!」
金刀先生無所謂。
「誰是鐵頭啊?」
我隨口問。
「當然素少林寺卡拉OK的那個鐵頭啊!」
金刀先生嘻嘻。
我投降。
走到洗衣店二樓,擺設跟一樓的氣氛相差很多很多,著實讓我驚異不已。
深色實木地板,兩組在牆上投射出鵝黃溫暖的鹵素燈,一張厚實的橢圓核桃木桌,一幅似乎是小孩子在嬉鬧中塗鴉的巨畫懸吊在天花板下。
簡單的擺設,簡單的氣氛。
還有最重要的,五個閃閃發亮的銀色餐盤蓋,還有幾組排放整齊的歐式餐具。
「這麼講究?」
我嘖嘖稱奇。
「當然講究,金刀嬸一個禮拜就開這麼一次爐,其他的時間都是金刀桑胡亂煮的,那東西不能吃的。」
阿拓說,幫我拉開椅子,算他還有點紳士風度。
「別等鐵頭了,我們先開動,哈哈!」
金刀桑嘻嘻,拿著湯匙猛敲餐蓋。
金刀嫂穿著白色的圍裙走出廚房,手裡拿著一瓶紅酒,笑的比彌勒佛還彌勒佛。
「等不及啦?都二十年了,還是一樣等不及。」
金刀嫂風情萬種地笑著,還神不知鬼不覺上了眼影。
「妳的菜跟妳的人一樣,二十年的陳年佳肴,風情不減吶?」
金刀桑深情款款,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好一對噁死人不償命的夫妻拍檔!
「今天是什麼菜!可不能讓我的朋友失望啊!」
阿拓拍拍手,我勉強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好小子,老娘的菜什麼時候讓你失望啦?」
金刀嬸哼哼哼怪笑,然後一一掀開罩住美食的銀色鍋蓋。
第一道菜,鮮豔奪目,我感覺到我的瞳孔快速縮小的聲音。
七種水果依五種顏色的五行位置排放,剁碎的雞肉和著馬鈴薯泥為底。
「五彩繽紛之七果迎雞賓奇幻大拼盤!」
阿拓興奮地大叫,金刀嬸跟金刀桑的雙手在頭頂上比了個圈,表示
答對。
第二道菜,香氣滾滾,我的嗅覺在瞬間就被征服,連手指頭都感到酥麻。
半隻雞被支解得死有應得,與一隻同樣死得其所的吳郭魚依太極圖擺放,香氣飽滿。
「等等!居然是十香軟筋散之鐵雞鬥吳郭!」
阿拓嘖嘖稱奇,好像有十年沒吃到這道名字怪力亂神的好菜。
第三道菜,濃郁厚實,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嚐出藏在香濃背後的層層鮮滑誘惑。
我看那菜色是烤羊小排(或牛小排)淋上綠色的醬汁、以及青蔬青果。
「今天真有口福,思螢,妳猜猜這道菜的名字?」
阿拓邀我一猜,可惜我沒有瞎掰的天分。
「我瞧是青海無上師之三羊開泰。」
我居然說出自以為搞笑的話。
「很接近了,是愛情青紅燈之要青不要紅首部曲,羊女的一生。」
金刀桑嘉許我,可惜我很努力思考也想不出這兩道菜名為何很接近。
第四道菜,銳氣千條,我光是用膝蓋想也清楚這一定是道武林豪宴必選之菜。
鮮筍森然羅列,白醬行雲流水,四季豆與紅蘿蔔依天罡北斗陣護法其中。
「厲害,厲害,真不愧是萬水千山縱橫之筍人筍己。」
一個光頭佬拍手,從樓下踏步走上來。
「你越來越厲害喔!居然不用看也可以聞的出來!」
阿拓看著光頭佬,他一定就是那個叫鐵頭又擁有金刀家鑰匙的男人。
「好說好說,少林寺武功一法通萬法通,全身百穴都通通,鼻子也通通。」
鐵頭朗聲,差點沒捻花微笑。
他坐在我身邊,向我友善一笑。
我也笑笑,真想推薦鼻子好的他給另一個鼻子好的阿不思認識認識、切磋切磋。
依據歸納法則,鼻子奇好的人都是擁有特異功能的奇才,例如鐵頭、阿不思、還有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許我該去薰薰或是蒸蒸我的鼻子,看看大學能不能考好一點。
「第五道菜,誰說得出名字,老娘今天晚上不收他的錢!」
金刀嫂自己拿起湯匙敲敲鍋蓋,我們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鍋蓋掀開,是一盆湯。
湯水極為清澈,顏色卻帶著一抹火紅,番茄與鰻身悠閒地交纏在一
起。那鰻似乎在微笑,大概很滿意有番茄陪葬。
鐵頭面有難色,不斷搖頭。
阿拓沈吟不決,眼睛時大時小。
這道菜大概很少排到通告。
「我猜猜,番茄與鰻魚之天人永隔不倫戀?」
鐵頭咬著手指,說出不倫不類的答案。
「讓我試試,應該叫憤怒的番茄之鰻不講理!」
阿拓振振有辭,這是我看過他最有主見的表情。
可惜我看不出番茄到底是哪裡憤怒了。
「依我看,鰻身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我也不甘示弱。
「答對了!就是鰻身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啊!」
金刀嬸尖叫!
金刀桑用力拍手叫好。
我卻嚇呆了,這一定是靈異事件!
「大家開動吧!今天晚上的心情實在是太好了!」
在金刀嬸爽朗的笑聲中,我們愉快地動手用餐,我更因為答對了天
花亂墜的菜名而興奮不已。
(25)
「對了,金刀嫂,妳怎麼能做出這麼棒的菜啊,簡直跟大廚師沒兩樣。」
我用叉子戳了一大沱雞肉沙拉到盤子裡,開心地說。
也許今天晚上到洗衣店吃飯,是件很奇妙的事哩。
「大廚師?金刀嫂比大廚師還要厲害多啦!光是從菜名就可以知道一個人創意的深淺,當廚師是很講究靈感的!」
阿拓義務講解,幫我倒了一點點未成年少女不宜的開胃紅酒。
「這是真的,我老婆是最棒的,要不是她嫁給了我這開洗衣店的,現在不知道在哪一間五星級餐廳當大廚咧!我們要吃這一頓飯,可得花上萬把塊不只!」
金刀桑含情脈脈地看著一旁的金刀嫂,開始說著噁心的往事。
原來金刀嫂二十多年前可是新竹美食界響叮噹的人物,手藝無雙,容貌也號稱無雙,在知名的國賓大飯店裡當廚師,飯店還打算出資送她去日本進修學料理。
但金刀桑,原本是個送瓦斯的臨時工,每星期總要跑三次飯店廚房,早愛慕她已久,卻苦苦沒有表達的機會。
有一天,金刀桑又送了瓦斯桶到飯店廚房,看見她剁菜忙不過來,一回想,好像她常常因為剁菜花了不少辛苦時間。於是金刀桑回去後,郵購買了把金門出產的絕世好刀,苦練飛快剁菜的技巧,等待大顯身手的關鍵時刻。
天可憐見,終教金刀桑等到了這天,她在廚房忙的焦頭爛額,於是他義無反顧將肩上的瓦斯桶放下,亮出傢伙,在廚房裡快刀斬亂麻秋風掃落葉,什麼菜都給他擺平了。
「我的名字,為了妳,從今天起叫金刀。」
「金刀?好殺氣的名字。」
「是的,為了妳,我再多一點殺氣也甘之如飴。」
「刀,吃過我做的菜嗎?」
「我窮,吃不起,但總有一天我會存夠錢,等我。」
「不必等,我去你家做給你吃。」
從那天起,她的名字就叫金刀嫂。
她揮別大飯店,走進一名瓦斯工人的小廚房,幾年後,瓦斯工人開了間洗衣店,她則升格當了老闆娘,還有兩個孩子的媽。
真夠浪漫,真夠扯。
「其實我受夠了大飯店的油煙,哎,你們都不知道每天要煮菜的痛苦,一點都不享受做菜的樂趣,嗆都嗆死了,人老的多快!青春比什麼都重要喔?」
金刀嫂慢條斯理為吳郭魚挑刺,說:「更重要的是,那些付錢請我
做菜的人總以為他們的回報就是錢,卻不肯讓老娘自己取名字?媽
啦!老娘為什麼不可以替自己的兒子女兒取名字?沒道理嘛!就這
麼跳槽到這死鬼的廚房來啦!」
「嘻嘻,所以我都馬讓我的親親老婆取菜名,然後再一個一個背起來。」
金刀桑怪里怪氣地笑著。
我也哈哈大笑,真是個有趣的故事。
金刀嫂喜歡料理美食,又怕油煙,所以一星期只開一次爐,其他的時間不是叫外賣就是由金刀桑隨便下個麵,而金刀嫂的廚藝享名少數幾個饕客兼洗衣客之中,例如鐵頭。不分貧窮貴賤,只要熟客付個三百塊基本的食材費,就可以搭上一週一次、在洗衣店樓上祕密舉行的豪華饗宴。
「很好吃耶,好吃到我都快流下讚嘆的眼淚了。」
我豎起大拇指,然後猛嗑佳肴。
「好吃就多吃點啊!阿拓,幫人家夾菜啊!」
金刀桑用湯匙敲阿拓的頭,阿拓趕緊幫我夾一塊羊小排。
「這次居然能嚐到前所未有的新菜色,真是好口福。」
鐵頭露出一口菜渣卡的到處都是的牙齒,幸福地笑著。
吃吃喝喝,再配上亂七八糟的談話,這頓神奇的晚餐大概吃了一個小時半才結束,從聊天中我知道了金刀嬸的兩個兒子在兩年前都到外地唸書,一個去高雄餐飲學校接受磨練,一個則在台大唸書,都是令兩老相當驕傲的傢伙。
我也知道了阿拓為什麼知道這裡的原因。
「阿拓啊,他是個熱心過頭的傢伙,平常他來洗衣服的時候就會跟我抬槓啦,哎哎有一天他拿了件羽毛衣來洗,樓下的電視正好壞掉,他看見我在那裡亂拍亂搞的,阿拓就很阿沙力說這種小東西交給他行了,果然他把電視抱走後,隔天再抱回來就好啦,就這樣熟了起來啊。」
金刀桑說起阿拓時,表情可是稱讚到極點。
「阿拓你會修電器喔?」
我隨口問問。
「不會啊,那是開租書店的兩撇修的,他什麼都馬會修,超厲害。」
阿拓說,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阿拓你才厲害,有誰會知道一個開漫畫店的老闆很會修電器?」
金刀嬸幫阿拓夾了一塊鮮筍。
是的,阿拓最厲害,誰會知道洗衣店樓上會有這樣的美食。
吃飯的過程裡讓我最高興的是,老闆娘並沒有因為煮了精緻豐盛的大餐而訂下許多繁文縟節,例如應該先吃什麼菜還是紅酒應該什麼時候喝等,一切都讓我們吃的隨性自由,愉快的很。
「謝謝你們,今天讓我大開眼界,大快朵頤囉。」
我擦擦嘴,笑的跟個白癡一樣。
「別這麼說,以後歡迎常來啦!我老婆菜都馬買很多。」
金刀桑露出耀眼的金牙笑道。
「對了,你們等一下要去哪裡約會?年輕人現在都直接去汽車旅館呴?」
鐵頭摸著肚子問道。
「約會?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啦!」
我有點摔倒,還汽車旅館咧,距離我的世界真是太遠太遠。
「吼鐵頭你不要亂說,如果阿拓的女朋友跑掉你以後就別想過來吃!」
金刀嬸警告胡說八道的鐵頭。
「現在才八點半,思螢妳等一下要趕著回家嗎?」
阿拓趕緊岔開話題。
「沒啊,你有想到要幹什麼嗎?」
我無所謂,說實在的我神經也蠻大條,只想著好不好玩,沒想到男
女之間的邀約可能都意味著什麼,但坦白說,阿拓那種憨到不行的
個性也很難令我將他想太多。
「來!來我家!我唱卡拉OK給你們聽!」
鐵頭顯得很興奮,拍拍自己的光腦袋大叫:「然後讓阿拓的女朋友
見識一下我苦練多年的少林寺鐵頭功,很恐怖喔!」
我嚇了一跳,然後我一點也不想見識少林正宗之鐵頭卡拉OK的表情被阿拓察覺,於是阿拓清清喉嚨,說:「思螢,等一下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好啊。」 我趕緊說好,雖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最近在上什麼電影。
於是阿拓付了三百塊,帶著我高高興興地揮別神祕的美食洗衣店。
(26)
「去看哪一部電影啊?去國際還是去金像獎?還是去新復珍看二輪的?」
我坐在阿拓後面,迎風問道。
「今天比較晚了,改天我們再到電影院看,今天鮮帶妳去一個超屌的地方!」
阿拓很高興地說,機車就這麼經過國際電影院,鑽進一條餿水桶跟
垃圾桶堆得到處都是的小巷,然後是幾間招牌搖搖欲墜的PUB。
我不禁開始幻想,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這麼陰森森的小巷裡,恐怖的吸血鬼隨時都會從垃圾桶掀開跑出來嚇人,而鬼鬼祟祟的阿拓說不定是狼人,等一會兒月亮從烏雲裡露出來他就會開始變身------
「到了。」 阿拓將車停在一棟破舊的老公寓樓下,放眼四周只有幾隻流浪狗在
交配,不時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我相信你是好人。」
我拍拍阿拓的肩膀鼓勵他要當個好人,雖然這地方夠恐怖了。
「我知道啊。」阿拓聽得一頭霧水,將機車停好,領著我走到一個開放式的懸空樓
梯,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去。
那樓梯生鏽斑駁,我每踩一步都覺得自己內力驚人,快要將腳底下
的鐵板踩穿,真是步步驚魂。
「我們要去哪裡?你住這裡嗎?」
我從上往下看,哇,大概走到第四樓。
「這裡那麼棒,我怎麼可能住這裡?」
阿拓說,卻從背包裡拿出一串鑰匙,插進門鎖孔裡。
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卻拿了一把鑰匙開門?
門開了,阿拓摸黑將燈打開。
我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房間乍看之下跟一般住家沒有兩樣,雜物與日常用品堆得到處都是,但我注意到擺在客廳的沙發很大很寬,我用手一摸,說不上是什麼質料,但可以感覺到相當柔軟舒服,然而這沙發卻也不是一味的鬆軟,裡面不知道用的是什麼填充物,或許是乳膠之類的東西吧,挺有彈性。
「好沙發。」 我自然而然就坐下,拍拍真皮表布。
然後我發現這客廳沒有任何電視,四個角落卻有直立式的環繞音響,怪唬人的。
哥哥有時候會跟朋友借一些音響雜誌或電腦雜誌回家看,我偶而也會翻翻,看著那四座直立式音響上的品牌名稱立刻發覺是高檔中的最高檔。
我一抬頭,牆壁上緣還裝有小型的懸吊式喇叭,正上方更有一台投影機。
但最叫我驚異的是,除了地板,房間的牆上都貼滿了可以吸音的泡綿隔音板,這地方的主人一定是個大行家,要不就是個常在家裡開技安演唱會的大嗓門。
「想看什麼?雖然這裡的DVD當然沒有院線電影那麼新,不過真是多到不行、看都看不完,來,一起挑一片吧。」
阿拓走到一整面排滿五花八門DVD跟VCD甚至LD與錄影帶的影
片牆前,專注地檢視。
我火速跳了起來,興沖沖走到阿拓身邊一起挑片。
好萊塢電影、歐洲藝術片、東南亞歌舞片、各國恐怖片、百老匯舞台劇、國港片、奇奇怪怪紀錄片、甚至是未成年不宜的丹麥愛情動作片等應有盡有,但我發現影片雖然多到氾濫,但排放的方式亂七八糟毫無邏輯可言,要日期沒日期,要種類不種類,一時之間我也不曉得想看些什麼。
「真不知道要看什麼,你出選項我來決定吧?」
我說,這裡真是個眼花撩亂的寶藏庫啊!
「好啊,一,哈拉猛男秀,二,絕命終結站,三,臥虎藏龍,四,獵殺U571。」
阿拓抬頭看看我。
「聽說絕命終結站很恐怖,你看過嗎?」
我問。
「沒啊,那就這部吧!」
阿拓抽出DVD,將它放進牆角的高級影碟機裡。
垂掛式的投影布慢慢下降,阿拓小心翼翼控制客廳的燈光,調暗。
此時我一屁股摔在沙發上,樂得大叫:「好棒的視聽間!可惜就缺飲料!」
阿拓猛拍自己的頭,好像裡面的電路板給放歪了似的:「也對,居然忘了,我去看冰箱有沒有喝的吧。」說著就去一旁的廚房開冰箱,投影機正放著片頭的預告片。
「阿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你朋友的嗎?」
我接過阿拓遞過來的可樂。
「對啊,他是個黑道大哥,一個人住很寂寞的,所以我有時候會過來跟他看電影,他啊,雖然看起來很兇,但談到電影卻是個一百分的影評跟影癡哩。」
阿拓打開手中的可樂,說得理所當然。
「亂講,說真的啦。」
我鍥而不捨遞追問。
「真的啊,我什麼時候騙過妳了?」
阿拓狐疑地看著我。
「黑道大哥?住這裡?你有他的鑰匙?」
我張大嘴巴。
「他外號叫暴走死神,聽說在南北二路都很有名的,年輕時也上過通緝犯的排行榜喔,不過他自己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是個謙虛的人,他說聯考反而比較難上榜,他試了兩次什麼鬼都沒考到;想在黑道混出名堂就簡單多了,砍幾個人就可以屌很久,反而不適合拿來吹牛。」
阿拓看著電影開始,一邊說:「他說,我叫他暴哥就好了,鑰匙也
是他給我的啊,而且他覺得一個人看電影蠻無聊,所以有新片他都
會問我要不要一起看。」
「暴哥------聽起來是個很恐怖的人?」
我快昏倒了,說不定沙發底下正躺著一具打包好的屍體也說不定。
「不會啦,他又不是整天砍砍殺殺。而且不砍的時候怎辦?他這種人最寂寞了。」
阿拓將鞋子脫掉,盤腿坐在沙發上:「所以他設備越買越高級,他
就越發現沒有人一起分享實在是很孤獨,畢竟現在的社會,大家都
需要朋友啊。」
正當我想放棄追問的時候,房間的門喀喀打開了。
(27)
一個剃著精悍平頭,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墨鏡的男人站在房門口,抽著菸,漠然地看著我們,然後將菸徒手攆息。
大約四十歲的男人,眼睛像孤傲的雄鷹,鼻子上的橫疤記錄著狂暴不馴的青春。
我全身寒毛直豎,雞皮疙瘩爬了整條手臂。
「你的女人?」男人將煙蒂隨手彈向樓梯下,關門。
「不是啦,剛認識的朋友,她人很好。」
阿拓指著我又指著他,說:「她叫思螢,他就是我說的暴哥。」
我趕緊正襟危坐,知書達禮地靦腆一笑:「暴哥好。」
暴哥冷淡地揮揮手,脫掉黑色上衣,捲起袖子,露出刺得龍飛鳳舞的手臂。
我呼吸快要停止,偏偏暴哥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害我左邊的臉瞬間痲痹。
「絕命終結站。」
阿拓隨口提。
「我知道。」 暴哥翹起二郎腿。
看來他老人家早看過了。
暴哥坐了五分鐘,兩腳交替了十幾次,嘆氣了二十幾次,顯得很不耐很不爽。
然後他站了起來,皺著眉頭,一言不發走出房間下樓。
該不會是忘了帶刀子吧?還是這裡待會有交易要做?
「暴哥去哪裡?他不高興嗎?」
我害怕地說:「要不要不要看了,趕快走為妙?」
「他啊一定是去買吃的了,他看電影喜歡邊嗑東西,他說這樣比較享受。」
阿拓笑嘻嘻地說:「妳別被他的模樣嚇到了,我看得出來他今天很
開心呢。」
「很開心?他這個樣子叫做很開心?」
我摸著劇烈跳動的心臟。
「是啊,因為我帶了新朋友來啊!暴哥其實很喜歡熱鬧,只是大家都以為他是一匹狼。只要跟他混熟了,妳也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樣子,說不定妳會覺得他很搞笑。」
阿拓聳聳肩,看著飛機場上剛剛升空不久的大客機化成一團火球。
但我覺得暴哥的形象跟搞笑兩個字實在相差太遠,大概是呂秀蓮跟董念台之間那種不可思議的距離。
不久,暴哥果真拎著一大袋滷味跟奶茶回來,放在沙發前的小茶几上。
同樣一言不發,照例喜怒不形於色,只是遞給我一雙筷子,跟插了吸管的熱奶茶。
「謝謝。」 我冒著被迷昏的危險喝了一口奶茶,又冒著被毒死的危險夾了一塊
百頁豆腐。
接下來,暴哥就像一隻沈靜的大老虎,任何動作都充滿了王者的風範。
我根本沒辦法融入布幔上恐怖的劇情,因為我很在意他每一個動作的細節。
他的右手臂外側刺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左手臂內側卻刺了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彌吽」,兩者合併後的意思,大概是具有攻擊與防守的黑道魔法吧。
暴哥一直在換腳翹二郎腿,偶而跟阿拓說一兩句話,但語氣都是冷冰冰。
他的手從來沒閒著,所以滷味他買的很多很多,還有東山鴨頭跟油炸的甜不辣。
影片中他從來沒開口跟我說句話,這讓我快要窒息,雖然他跟我說話我可能會直接心臟爆破。這是我看電影最糟糕的經驗了。
就當影片快要進入結尾、男女主角奮力與死神的大決戰,我竟不自覺打了個哈欠。
該死的哈欠!
「精闢。這片的缺點就是後繼無力。」
暴哥看著我,冷冷地對我的哈欠發出評論。
我嚇壞了,真的是嚇壞了。
看樣子今天晚上,沒有見血是走不出這個門了。
「看過綠色奇蹟?」
暴哥瞪著我。
「沒啊。」 我緊張地說,不知道有看過還是沒看過才是正確答案。
「下個禮拜,妳過來,看綠色奇蹟。」
暴哥的邀請近乎命令,我不由自主點頭如搗蒜。
影片結束,阿拓將燈光調亮。
暴哥站了起來舒活筋骨,俯看著我跟阿拓。
「今天晚上要不要睡這?我睡客廳。」
暴哥的臉孔像鋼鐵鑄造,絲毫沒有情感。
他從口袋拿出一大串顯然是剛剛才買的保險套,丟在小茶几上。
「不要亂啦,我們是好朋友啦。」
阿拓露出真拿他沒辦法的表情,說:「我也差不多要送思螢回去
了,你早點睡,如果砍了人不要直接坐在沙發上,很難擦掉。」
說著,阿拓跟我也站了起來,走到門邊。
「記住,綠色奇蹟。」
暴哥冷酷地看著我,那眼神翻譯成中文,多半是我敢不來就死定了。
「綠色奇蹟,YES!」
我豎起大拇指,勉強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28)澤于
「所以說,妳這個禮拜天還要去那個流氓家裡看綠色奇蹟?」
即使是阿不思,她也感到昨晚的事很新奇。
「恐怕是的,要不然我怕被追殺。我跑得很慢,一下子就死了。」
我點點頭,對於生命這件事,年紀小小的我已懂得好好愛惜。
老闆娘跟大鬍子聽了都大笑,兩個人都說有機會一定要請我帶他們去那間神奇的洗衣店吃飯,至於恐怖的流氓視聽間就免了。
對了,大鬍子是今天晚上點了老闆娘特調的有緣人,是個在清大念歷史所博士班的中年人,據他自己說,他是在路上收到一張傳單,上面寫著「等一個人咖啡店:試試驚奇不斷的老闆娘特調!」所以就無聊跑來了。
「一點都不好笑。」
我正經八百地說,雖然我事後會把它當笑話講,但當時的全身冷顫
可不是在開玩笑。
「那個阿拓還真有辦法,看他平常害羞又缺乏自信的模樣,真難想像他也有能袖善舞的一面。不愧是我的前情敵。」
阿不思淡淡地評論。
雖然我問過她很多遍,但她就是不肯告訴我她與阿拓當初決勝負的
過程,可我又不忍心問一敗塗地的阿拓。
「阿拓他沒自信歸沒自信,可是他很真誠,所以他特別能吸引到真誠的人。」
我說。這樣說起來,我也是個真誠的人?
昨天晚上阿拓載我回家的路上,我強忍著七天後還要去接受心臟強度訓練的悲痛,問他怎麼會認識暴哥這樣的黑道份子。
阿拓的回答依然奇妙。
阿拓打工的時間很不固定,但範圍很廣,有時候他幫擁有漫畫店卻又懶惰的兩撇顧幾天店,有時候他會代替臨時有事的同學上家教課,有時候他會幫擔任工地監工的鐵頭趕幾天進度,通通都是臨時工,賺的不只是生活費,還有人與人之間的聯繫。
而暴哥,除了酷愛看電影之外,他也是一個非常喜歡看漫畫的人。
有天晚上十一點半,漫畫店快打烊了,擁有鑰匙的阿拓準備關門回家時,暴哥居然淋著大雨走了進來,說要看最新一期的少年快報。
「幕之內一步跟澤村的決鬥應該揭曉了吧?」
暴哥冷酷地拿起少年快報,放下十塊錢,坐在最大的塑膠皮沙發上。
阿拓注意到暴哥剛剛走進店裡的腳步有點踉蹌,地上也拖著一道血跡。
原來暴哥剛剛跟仇家在外頭砍了一架,雙方各有受傷,但暴哥還來不及去醫院,決定先看完最熱血的漫畫連載再說。
「冰敷一下會比較好。」
阿拓拿著剛剛跑出去便利商店買回來的冰塊包,遞給暴哥。
「我是個男人。」
暴哥瞪著站著面前的阿拓。
「幕之內一步也是個男人,比你強的男人,但他被島袋揍扁的時候也是冰敷。」
阿拓將冰塊包放在暴哥的手裡。
男人跟男人之間的溝通大概不需要言語,靠的可是荷爾蒙,跟漫畫。
後來暴哥出院後又到漫畫店看快報,看到阿拓又在顧店就隨口邀他去家裡看電影,阿拓說好,暴哥自己也嚇了一跳,大概沒碰過完全不怕他的人吧。
之後阿拓常常去看片,暴哥外表冷淡但內心據阿拓說很亢奮,於是給了他備份的鑰匙,還說他隨時可以帶女朋友去他家體驗人生。
「體驗人生?」
我失笑,我可不是笨蛋。
「那是暴哥自己的腦袋壞掉,剛剛他亂說話,妳別介意啊。他除了有砍人的壞習慣之外,其實他算是個好人啦!看漫畫的人不會變壞。」
阿拓將車子停好,依舊是我家巷口。
昨天晚上,我真連聽了兩個扯上天的故事。
「喂,妳的肯亞。」
老闆娘的眼角餘光掃到門口,微笑提醒我。
澤于依舊是一身乾淨的襯衫、休閒褲,還有一雙擦得晶亮的棕色皮鞋。
但今天他的身邊多了一位,不,應該說換了一位女伴。
「不會吧?」 我心中微微不安,雖然他身邊的女伴可能是普通同學或社團朋友。
如果我假裝沒有看見他們手牽手的話。
「看來,有人又搶先一步喝了肯亞。」
阿不思見縫插針,一下子就戳破我脆弱的心靈。
澤于拿著菜單,在那女生的耳畔輕聲細語,大概是在作簡單的介紹。
那女生邊聽邊點頭,還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柔亮的烏黑長髮瀑布般垂晃。
「那女生真漂亮,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阿不思首先發表評鑑感想。
可惡!連史上最強的拉子阿不思都投她一票。
「思螢,兩杯蘇拉維西,再一份冰淇淋鬆餅。」
澤于走到櫃台,他的微笑乾淨的令人傷感。
「不點肯亞?」我將聲音壓低,保持甜美的笑容。
我喜歡將這件事當作我跟他之間獨特的祕密默契。
澤于吐吐舌頭,拿著櫃台上的鉛筆在便條紙上快速寫著:
「我的新女朋友,還可以吧?她喜歡蘇拉維西,所以我還是先習慣為妙。」
我看了紙條,拿著澤于轉遞過來的鉛筆,寫上:
「看起來比上次那個乖。ps:可以試著做自己啊?」
其實我是希望他們吵個無謂的小架,然後滾雪球變成大架最好。
澤于苦笑,拿筆又寫道:
「喜歡女朋友喜歡的東西,似乎是我戀愛的功課。」
我咬著下唇,寫道:
「那她呢?你準備了什麼習題給她做?」
澤于歪著頭,想了想,鉛筆在便條紙上似乎當機了。
過了幾秒,他寫上:「------」然後又是個經典的苦笑。
我的寶貝,你的戀愛在遇到我這個真命天女之前,一定都是多災多難的。
等我考上交大,一定去解放你。
我調皮地寫著:
「等一下,我可以去你們旁邊拖拖地、擦擦玻璃嗎?」
澤于在紙上畫了個笑臉。
澤于回到座位前,挑了兩本時裝雜誌。
一本給女友,一本給經常看財經雜誌的自己。
「真是個體貼的人。」
我沮喪地說,將便條紙收好。
這些便條紙都是以後我們回憶這段初遇時光的美好素材。
「真是個換女朋友換得超快的人。」
阿不思打開咖啡豆罐,下了個註解。
「那是因為他條件好啊,當然沒兩天就換新的女朋友。」
我替他辯解。
希望澤于保持這個速度,然後趕快將這個漂亮的女友換掉。
「不如我幫妳追走那個女的,這樣肯亞又是單身一隻。」
阿不思開玩笑的時候一點表情都沒有,我真希望她當成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就唉聲歎氣地,看著澤于靜靜地陪著新女友看了兩個小時的雜誌。
我也在他們旁邊不停擦玻璃、拖地、整理窗簾等等,但我什麼都沒聽到。
他們就像一對沈默又優雅的石膏像,無聲地約會,偶而的交頭接耳也是在耳畔進行。
我開始懷念之前那個火爆女孩了。
(29)
之後的幾天,我都在店裡看著澤于跟乖乖女友在店裡約會。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店裡的雜誌很多,所以他們老是選在這裡喝咖啡。
每天兩個小時,每天兩杯蘇拉維西,每天兩本雜誌。
每天我都經歷喜悅跟沮喪的矛盾情緒。
「阿不思,說真的,要是妳來挑,妳會選我還是那個乖乖女?」
我失魂落魄地啃著英文參考書。
「說真的,我是很視覺的動物。」
阿不思拿出兩杯蘇拉維西,其中一杯的奶泡上居然用焦糖畫了個心。
「阿不思妳有夠花心。」
我皺著眉頭,拿著兩杯咖啡走向澤于倆。
但是到了禮拜五,澤于踩著憂鬱的步伐來到店裡,身邊沒有人。
打開筆記型電腦,插上電源,拿了本天下雜誌。
點了杯肯亞。
「今天一個人?」
我問,有點好奇,很多期待。
「一個人,所以肯亞。」
澤于的眼睛看著身旁,好像那乖乖女還在身旁似的。
「女朋友今天有事?」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分手了。」 澤于的苦笑一直很有文學家的氣質,充滿了戲謔的形而上。
我的心撞了一下。
「不會吧?是你提的嗎?」
我裝訝異。
「嗯,她也沒反對就是。」
澤于喝了一口肯亞。
「可以問為什麼嗎?」
我舉手,實在是太突兀了。
「暫時不行。」澤于故意裝出心很痛的樣子,然後開始敲他的報告。
我的心情難免有些飛揚,但又為澤于感到莫名其妙、為賦新辭強說愁的藍色情緒。
澤于交女友的速度的確快了點,好像他身邊不能沒有人陪似的,這樣的人其實很可憐,說不定就像阿拓形容暴哥那樣,都是容易寂寞的人。
所以澤于喜歡喝氣味繽紛的肯亞咖啡的原因,是因為每一口、每一道香氣,都像是豐富情感的陪伴。
如果他不是容易寂寞的一匹狼,他一定是渴望百分百愛情的人。
為了要尋找最契合的對象,澤于決不浪費時間在沒有結果的情感上。
所以一換再換,直到孤帆靠岸的那天。
「妳這樣說也很合理。」
老闆娘最近在迷剛彈公仔,那是大鬍子上次推薦給她的。
大鬍子連續幾天都有來點老闆娘特調,這真不簡單,尤其是昨天他
喝了一杯加了可樂的拿鐵。
「妳的肯亞喜歡看商業雜誌,股票跟投資那幾頁都被他翻爛了。」
阿不思自己盛了杯蘋果汁,句句鞭闢入理:「他的思考邏輯說不
定就是一套狗屎投資法則,投資錯了就認賠殺出,毫不遲疑,決不
肯被呆帳套牢。」
「阿不思這樣說也是很有道理。」
亂點王不知何時出現在櫃台旁:「他一定是在等一張王牌股票。」
他今天亂點了杯「約客夏之紐約風情畫」裝浪漫。
「王牌股票?就是一百分的情人囉?」
我決定今天回家後,問老爸老媽如果我是一張股票,會是哪一支?
「股票會跌,股王隨時換人做。」
阿不思冷笑:「根本沒有真正的股王。」
好吧我投降,我實在不想用投資股票來比喻這件事。
看著坐得遠遠的澤于,他真是個可憐又需要愛的傢伙。
快要打烊的時候,澤于的眉頭像是快要打結一樣深鎖。
他慢慢收拾好背包跟電腦,將沒翻幾頁的雜誌放回櫃子,走到櫃台跟我說再見。
「希望你很快就可以快樂起來。」
我說,遞給他一張畫滿笑臉的紙條。
「謝謝,雖然失戀不能用快樂治療,但我會試試的。」
他點頭,接過紙條。
然後遞給我一張他剛剛在座位上偷偷寫的東西。
「謝謝妳的咖啡。希望終有一天,我能愉快地點上兩杯肯亞。」
我看著他的背影,他揮揮手。
寂寞的城市,寂寞的人。
寂寞地泡在肯亞咖啡因裡。
(30)
星期日很快就到了,為了那片綠色奇蹟跟我的小命,我跟老闆娘請了半天假。
我跟阿拓約好晚上七點在圓環NET見面,然後他再載我去暴哥家。
「今天不去洗衣店吃晚飯嗎?」
我問,真懷念上個禮拜的完美料理。
「不了,暴哥今天不砍人,想自己炒幾個蛋請我們吃。」
阿拓似乎很高興我想去洗衣店,於是又說:「下個禮拜我們再去洗
衣店吧,金刀嬸他們一定很高興。」
我點點頭,既然暴哥親自炒蛋,那是非吃不可了。
「妳今天看起來好像有心事?」
阿拓從後照鏡看到了我的表情。
「嗯。」 我承認。
「如果妳臨時有事,綠色奇蹟就下個禮拜再看吧,沒關係的。」
阿拓騎車的速度放慢。
「不是。我喜歡的一個人他最近一直失戀,替他難過罷了。」
我說。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阿拓說這些。
「原來如此,等一下我們邊看電影邊吃蛋邊說這些吧,暴哥他是個蠻好的談話對象,他也跟我說過,遇到麻煩就找他,他幫我擺平。妳也是暴哥的朋友,他一定會替妳作主的。」 阿拓笑道,他剛剛說的東西簡直不倫不類。
什麼麻煩什麼擺平什麼作主的?根本就是黑道黑話。
到了暴哥家,暴哥早就炒好了蛋等我們。
有炒蛋,炒蛋,炒蛋,還有很多很多的炒蛋。
沒有不是炒蛋的東西。
「我只會炒蛋,別介意。」
暴哥的眼神很兇惡,說:「人只要專心做一件事,就能做的很
好。道理都是一樣的。」
「我很喜歡吃炒蛋。」
我用力地撐開臉上的肌肉,笑道:「只要一天沒有吃炒蛋,我就會
覺得怪怪的,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我也是。」 暴哥坐下,打開投影機。
綠色奇蹟真是部感人肺腑的電影,改編自恐怖小說家史蒂芬金的故事,敘述一個擁有特異治癒超能力的胖大黑人在死亡監獄裡的遭遇,雖然我們必須合力在影片中嗑完三十個炒蛋,我仍感動得哭了。
我哭的時候,抽了幾張面紙,發現暴哥也在哭。
「很讚吧。」 暴哥虎目含淚,吃著炒蛋。
「超棒。」 我大哭,突然之間暴哥好像不那麼嚇人了。
影片結束,燈亮,炒蛋都吃完了。
「刺激1995那部監獄電影也不錯,是我看過的好電影的前十名。」
我擦著眼淚,肚子好漲。
「我看了三十一遍。」
暴哥冷冷地說,算是同意我說的話。
「暴哥蹲過苦牢,所以他對監獄片特別有感觸。」
阿拓解釋,我可以想像。
「兵當不當是一回事,但一個男人這輩子一定要進一次苦牢,阿拓,你要記住。」
暴哥站了起來,指著橫在臉上的刀疤,狠狠地說道。
「我不要。」 阿拓直接了當地說。
真是不要命了。
「如果不蹲牢,幹個疤也勉勉強強。」
暴哥指著臉上的疤,然後又拉起上衣指著身上幾條疤痕,說:「一
個男人這輩子一定要有一條好疤,我跟你就是通過這條疤認識的,
遲早,你也會有一條屬於自己的疤。」指著腰上的刀痕。
「我不要。」 阿拓聳聳肩,根本不在乎。
暴哥只好悻悻然坐下,然後轉頭問我:「還要不要吃炒蛋?我不爽就吃炒蛋。」
我趕緊說好,暴哥顯然非常不爽阿拓吐槽他,如果多吃幾個炒蛋可以不要見血,那我就吃吧。
「暴哥你別亂她啦,思螢今天心情不好。」
阿拓阻止暴哥炒蛋。
「那今天晚上我睡客廳吧。」
暴哥從褲子裡又掏出一大串保險套,我快昏了。
這位黑道先生解決別人心情不好的方式真有一套,阿拓居然說他是
個很好的談話對象,原來他擺平麻煩的方式都是這般胡來。
「思螢喜歡的人最近好像不大順,所以她心情不好。」
阿拓拿著餐碟蓋住礙眼的保險套。
「原來如此,告訴我他是誰,我找他講、道、理。」
暴哥突然目露凶光。
我趕緊搖頭,然後澄清事情其實沒有那麼嚴重,一切不過是小女生
粉紅色的幻想,不需要勞煩整天忙著砍人的暴哥撥冗多砍一人。
「妳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有麻煩,找我。」
暴哥氣炸了,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不是仇家啦,我喜歡他啊!」
我滿臉斜線地解釋。
然後我將我喜歡澤于的事鉅細靡遺說了一遍,以免暴哥繼續誤會下去。
阿拓邊聽邊點頭,暴哥則邊聽邊搖頭。
然後暴哥開始開導我,用說故事的方式。
那是一個關於死在他懷中的前前前任女友的故事,大抵上是黑道輓歌兼江湖兒女情長意更長的悲傷史詩。
故事裡有刀,大約七十多把,然後也有槍,估計約二十幾隻,飛來飛去的子彈則不計其數,仇家跟疑似仇家的角色大概在三十至四十人之間不等,如果以正義跟邪惡二元論來區分,大概是勢均力敵的局面。
然後男人們開始殺殺殺殺,女人們也跑來跑去助興,偶而替男人挨子彈表示忠心耿耿,偶而拿起手榴彈威脅色瞇瞇的仇家彰顯貞節情懷,偶而下海幫男人還債,刀光血影步步殺機,路長情長人女情更長,熟攆電影敘事的暴哥將一切說的相當傳神。
「最後我將懷裡男人的皮面具撕下來,才發覺他竟是我的秀貞,天,原來秀貞為了調解我跟跟他父親王董的過節,竟然捨身取義要我不要報仇,哎,但大錯已經鑄成,往事只能追憶。」
暴哥靜靜地說,眼淚竟然流了下來。
我很想舉手說最後的結局完全是天龍八部簫峰誤殺阿朱的橋段,但
我還是忍住了,甚至還乾哭了幾聲表示哀悼。
「所以,那個叫澤于的如果敢在外面攆花惹草,告訴我。」
暴哥將淚擦掉,冷冷地說出結論:「我砍死他。」
「謝謝暴哥,我心情好多了。」
我雙手合十,腦子裡亂得一塌糊塗。
阿拓載我離開暴哥那邊的時候,一直跟我道歉。
「對不起,上次我失戀,暴哥他開導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要幫我砍了阿不思還是掛了彎彎的,坦白說他這麼講義氣讓我心情舒坦不少,但我以為他會因人而異啊,沒想到他還是說一樣的話。」
阿拓猛說對不起,看來他是真的很內疚。
「你要賠償我,我精神受創。」
我覺得腦袋裡都是刀跟槍,無法回復到澤于的憂鬱背影。
損失慘重。
「好啊,這當然沒有問題。」
阿拓看了看錶,說:「十一點多了,太晚,下次吧。」
「阿拓先生請問你要怎麼補償?」
我問。
我可是一個星期上七天班,但如果補償方案很棒的話我可以考慮跟
老闆娘請假。
「祕密,只要妳有空,隨時打電話給我。」
阿拓這一說,我才想起來我根本沒有阿拓的電話號碼。
於是阿拓將機車停在我家巷口,然後用原子筆在我的手心寫了一串
手機號碼。
「今天晚上還是謝謝,因為綠色奇蹟很好看。」
我看著手心上的號碼,說:「而且我也比較不那麼怕暴哥了。」
「暴哥本來就不可怕啊。」
阿拓說,然後緊緊抓著我的手。
那股磅礡的內力再度絞得我花容失色。
「妳不要急,慢慢等,真金不怕火練,愛情不畏等待。」
阿拓真誠地鼓舞我:「妳那麼好,澤于一定會發現妳的。」
阿拓這番懇切的言語,後來深深影響了我。
每當我心灰意懶,每當我想要放棄,我就會想起阿拓話中的魔法。
使我堅定不移,使我堅定不移,使我堅定不移。
等一個人咖啡(31)
澤于一直沒有開心起來,我只敢跟他傳紙條,請他加油。
只有他帶社團學弟們到店裡討論新生盃辯論賽的時候,他才會將繫住眉頭的枷鎖打開,口若懸河地帶新生討論攻防的論點。
那時候的他,又帥,又聰明。
我一直以為辯論賽的題目都是形而上的問題,例如「男人該不該讓女人流淚」、「愛情重要還是麵包重要」、「劈腿是否是人生必經的課題」這類的五四三題目。
我當然錯了,錯得離譜。
光一個交大新生盃辯論賽的複賽題目,就已經定到「我國不應採行二分之一退學制」,而決賽的題目則是「安樂死不應合法」,這麼嚴肅不苟言笑。
也所以,我很喜歡趁客人少的時候,坐在他們的身邊聽討論。
「學弟要記住,打安樂死應不應該合法的策略有多種,如果你們從道德價值層面出發大概分成兩樣,看是要打生命自主權的高價值命題,還是要打人同此心的低價值命題。如果從前者來打,就要注意落入是不是誰都擁有生命自主權?誰可以掌握別人的生命自主權?並且要區分出法官為何可以決定犯人的生命,但醫生卻無權決定病人的患者的生命期限?務必要抓緊這個區分,然後------」
澤于說得調理分明,我在一旁都忍不住猛點頭。
後來澤于帶的交大土木一年級隊果然贏得了冠軍,還到店裡大吃一頓慶祝。
也許從社團的種類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特質吧?
澤于參加辯論社,不管是參加前就已經很聰明或是參加後才變靈光,總之最後都會是個腦袋一流的聰明鬼;而阿拓跟我哥都是直排輪社的,我瞧都是笨蛋。
說到這,我也不曉得自己到底為什麼一直想做歸因。
從咖啡、從社團、從任何一個小細節,我總覺得見微知著是很有道理的,可以幫助我在短時間了解一個人。
但阿拓就不一樣了。
他覺得看一個人就看一個人,看其他的東西都沒有用。
禮拜六,阿拓到店裡讓我依約請了一杯低咖啡因蘇門答臘。
「請假吧,我要去代朋友家教,帶妳去見識一個讓妳忘掉所有煩惱的人。」
阿拓指著手錶,一口將我精心煮的咖啡乾掉。
「不會吧?現在?跟你去家教?」
我簡直啞口無言。
上次我跟阿拓說要他賠償我的精神受傷只是開玩笑的,所以也沒真
的打電話給他。
但他卻一直銘記在心。
「去吧,店裡有我就夠了。」
阿不思冷冷地說。
「謝啦!我們走!」
阿拓緊緊握住阿不思的手,阿不思的眉頭揪了起來,顯然被阿拓的
內力攻擊了。
於是阿拓就匆匆載著我,往竹東的方向騎去。
沿途阿拓先跟我介紹個家教學生的背景,我聽了嘖嘖稱奇。
他是個重考大學五次的男生,因為太瘦所以不必當兵,也所以乾脆卯起來一年一年考大學,社會組跟自然組都考過,但都因為分數太低所以什麼鬼都沒上。
「好可憐啊,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用他勉勵我要好好用功讀書、看到他我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所以心情就會海闊天空了對不對?」
我在後座大叫,其實你不必這麼麻煩。
「當然不是啊!他只是很容易分心,又不笨。所以多才多藝啊!」
阿拓大叫,過彎加速。
車子停在一間雜貨店的騎樓下。
「阿拓!等一下別跑,陪我下盤棋!」
一個赤裸上身的中年人摳著肚臍,熱情地喊道。
「等我家教完啦!等著被我電!」
阿拓拉著我走進雜貨店,踏踏踏爬上水泥樓梯。
我好像漸漸習慣了這種場面,這,就是阿拓的世界。
等一個人咖啡(32)
「妳好,我叫小才,歡迎妳參觀不可思議的人體奇妙物語。」
一個瘦到幾乎要被醫生空投到麥當勞的男人站起來,鄭重地跟我握手。
他就是阿拓的家教學生,補每一科,因為他每一科都很爛。
小才的房間堆滿了不切實際的道具跟玩偶,還有很多本漫畫跟錄影帶,參考書當然不可避免灌了一大櫃,櫃子的中間還塞了一具充氣娃娃。
「你好,請問什麼是人體奇妙物語?」
我伸出手,但才與他的手心碰到一下下,小才就誇張地往後一飛!
我嚇了一大跳,錯愕地看著躺在地板上的小才重考生。
他居然口吐白沫,手腳還抽慉了兩下。
「不會吧?阿拓?」
我趕緊看向阿拓,他卻在哈哈大笑。
小才慢條斯理站了起來,搖搖頭,好像正試圖清醒。
「人體真的很不可思議,我們都是靠微弱的生物電流在神經叢裡傳遞訊息,但妳剛剛從手心發出的生物電流非常驚人,也許連妳本人也不知道?」
小才深呼吸,伸出手,要我再碰他一下。
「不會吧?還有,你剛剛是不是在騙我的?」
我看到阿拓已經笑倒在床上,實在是給他很懷疑。
「妳別理阿拓,他剛剛被我點了笑穴。來,再碰我一次,觀察我皮膚的反應。」
小才脫掉上衣,露出精瘦的排骨身體。
我忍不住好奇,輕輕將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小才的手臂皮膚居然一陣雞皮疙瘩,而且還像井然有序的波浪一樣往胸口、肚子、背上跑去,就像起疹子一樣。
「人體真的很奇妙吧?我練了很久才練出來的。」
小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雞皮疙瘩瞬間消失。
我實在被搞糊塗了,他是在玩什麼把戲?
我瞪著阿拓,阿拓只好揉著肚子笑道:「小才是個努力型的人體表演家,很厲害的!小才號稱擁有一千種奇妙的才藝!包妳大開眼界!」
原來如此,要學會一千種才藝,難怪考不上大學。
「聽阿拓說妳心情不好?讓我幫妳占卜占卜。」
小才嘆口氣,語重心長拍拍我的肩膀。
然後從我的髮際抽出一張撲克牌,老把戲。
我一看,是張紅心七。
「原來是戀愛方面的問題,簡單,小才叔叔幫妳。」
小才閉上眼睛,拍拍臉,不知道在瞎搞什麼。
「啊?你在做什麼?不是要上家教課嗎?」
我覺得小才先生真是荒謬透頂。
「注意看!」 阿拓大叫。
突然,小才的鼻孔噴出兩道白色的液體,天!
我嚇得往旁邊一閃,但衣服還是不免沾到一些。
「好髒啊!你幹什麼!」
我傻眼。
「牛奶。」 小才的語氣平靜中帶點得意。
「小才這一招很神祕哩!他死都不告訴我他怎麼練的!」
阿拓興奮到臉都紅了。
我覺得好無聊好無聊。
記得幾年前在張菲主持的綜藝龍虎榜看過一個搞笑藝人表演喝牛奶,然後從鼻子裡流出的戲碼,但他至少還需要喝個牛奶當素材,然而,我的確沒看到小才什麼時候偷喝牛奶了。
那牛奶難道可以事先儲藏在他的鼻腔裡?
無聊,但神祕!
「人體的不可思議不是噴牛奶就可以說得清楚。」
小才語重心長,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很害怕他會朝著我吐奶,於是趕緊往後退兩大步。
阿拓卻趕緊跳下床,從小才的書桌上拿起一個火柴盒,火柴棒一劃。
小才接過燃燒的火柴,眼睛瞇成一條線,嘴裡鼓脹得老大。
糟糕!他要噴火!
我遮起眼睛,考慮要不要來段應景的尖叫。
「呼!」 小才用力吹熄火柴。
是的,他只是吹熄了火柴。
但我依然驚魂未定。
「以為我要噴火吧?錯了,如果我要噴火,我一定不靠火柴。」
小才充滿志氣的眼神,說:「我要靠自己噴出來!」
「那你剛剛是在做什麼?」
我摸著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看小才,看看已經笑死了的阿拓。
「聲東擊西。」小才得意洋洋地宣佈。
「聲東擊西?」我摸不著頭緒。
小才仰起頭,雙手從嘴巴裡慢慢拉出一條溼溼的領帶,然後打了個結,套上脖子。
原來他趁著我剛剛閉上眼睛避火的時候,塞了條領帶到喉嚨裡。
「還蠻了不起的喔。」
我開始欣賞這個萬年重考生無聊的幽默了。
後來小才還表演了噁心的頭皮屑龍捲風,搞得我跟阿拓一邊大叫一邊躲來躲去,然後又露了一手我看不出破綻的隔空取物,正當我訝異不已時,他又開始表演無聊的一邊倒立一邊刷牙,最後是用屁股踢毽子。
真的是很謎的一個人,我開始相信他的體內可能真的堆滿一千個無聊當有趣的把戲。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家教時間也過去,阿拓抱著上半身赤裸的小才感謝他今晚超越魔術師的表演,我也應他的要求彈了他的左乳表示讚賞。
「下次讓妳見識我一分鐘表演二十個人體奧祕的驚人造詣。」
小才憂鬱地說:「全世界只有七點五人辦得到,這是宿命。」
然後我不想知道是哪七個半人。
我跟阿拓走下樓,那個愛摳髒肚臍的中年男子果然擺了一盤軍旗等著。
於是阿拓跟我坐著長板凳,開始跟這個名叫勇伯的中年男子對奕。
阿拓一邊下棋一邊跟我介紹小才的傳奇。
勇伯是小才的爸,小才從小體弱多病,所以常常躲在小房間裡看電視跟勇伯租來的日本綜藝節目錄影帶,因此迷上了日本搞怪節目裡各種奇怪的爛把戲,整天在房間裡研究奇怪的道具跟自己的身體,展開了無師自通的揣摩跟研發體術之旅,一心一意要當世界上第一個「奇妙人體師」。
「到底什麼叫奇妙人體師?比魔術師還厲害嗎?」
我問,拿著勇伯請客的飲料。
「小才說,人體師所有的把戲都是來自人體,其他只是障眼法。」
阿拓砲掉了勇伯的馬,說:「魔術師都是靠手法跟道具。」
「當那個奇妙人體師可以賺大錢吼?我可素很期待吶!」
勇伯的車反抽了阿拓的砲。
小才的奇妙人體師之路還蠻坎坷的,所有的同學都把他當作科學怪人,學校老師也把他視為眼中釘或教學上的污點,校長甚至還把他叫到司令台辱罵一番,要他好好振作用功讀書。
幸好勇伯跟勇媽還算放給他去,不然小才大概要離家出走、先當個流浪魔術師吧。
而阿拓,那個常常發現怪人怪世界的阿拓,當然把小才當作寶,家教費還學陳水扁自砍一半,因為他通常都花一半的時間教他算題目,然後花一半的時間看表演。
半個小時後,勇伯將了阿拓一軍。
「你還早啦!」勇伯拍拍阿拓的肩膀,嘆口氣:「我可素將命賭在軍棋上的男
人,怎麼跟我比。」
真是犬子無虎父。
等一個人咖啡(33)
「怎麼?有沒有比較開心吶!」
阿拓載著我回家,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叫道。
「嗯,心情好很多,想到沒有被火噴花臉,心情就加了一百分!」
我哈哈大笑,很沒有矜持地張開雙手。
「我們一起期待小才可以人體噴火的那天吧!」
阿拓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們不約而同大笑。
車子停在我家巷口,我下車,再次跟阿拓道謝讓我見識未來轟動武林的奇妙人體師。
「明天是禮拜天,那------」
阿拓說到一半,卻難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金刀嬸明天開爐啊!我整整想念了兩個禮拜!」
我笑笑:「你很奇怪喔,居然吞吞吐吐的。」
「不是啦,我是想到每次假日都約妳出來,妳又高三了,讀書很重要------」
阿拓的表情有些愧疚,有些高興。
「高三也要吃飯啊,尤其是那麼好吃要便宜的大餐怎麼可以錯過。不過你不要再請我啦,我也有打工啊,我自己付錢。」
我拍拍阿拓的肩膀,要他放輕鬆放輕鬆。
「那我明天晚上六點來接妳。晚安。」
阿拓很高興地戴上安全帽,發動車子。
「晚安。」 我揮揮手,走進巷子裡。
我慢慢走著,回想瘦骨如柴的小才非常local的搞笑表演,不禁發笑。
突然,我聽見摩托車在身後疾駛過來的聲音,我以為阿拓突然想到了什麼忘記講,但一回頭,原來是哥哥將他的野狼騎到我身邊。
「李家思春的維士比!我剛剛全部都看到了!」
哥賊兮兮地說:「高三生不好好唸書,原來不是去打工,而是交了
男朋友!我要跟爸爸媽媽講!」
「你看到什麼?我本來就是去打工,只是後來跟朋友有約!」
我瞪著哥,他真是太無聊了。
「是男朋友啦,其實妹妹要嫁人了,哥哥也很安慰捏??」
哥狂笑。
「你不要亂說,那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你------」
我本想跟哥說那個載我回家的男生是他也認識的阿拓,但我突然有
些惱怒,索性壓著不提。
「好啦好啦,跟妳開玩笑的。」
哥拍拍後座,笑說:「還有一百公尺,我載妳吧。」
我氣嘟嘟地上了野狼,掐著哥的脖子回家。
也因為如此,我意外的,將我跟阿拓當了好朋友的事情,當成了祕密。
當然,所有的祕密在女性好朋友面前,都變成了談心的好題材。
「所以妳跟那個馬子被拉子追走的阿拓,昨天又去吃了洗衣店的大餐?」
小青張大嘴巴,筷子上的滷蛋停在便當上。
「什麼馬子拉子的,阿拓就是阿拓,他是個好人。」
我喝著養樂多。
「吃完大餐呢?又去那個黑道大哥家裡看電影?」
小青聽的很投入。
「沒啊,去那個鐵頭家裡唱歌,他有個很不錯的家庭KTV喔。」
我笑道:「而且他還表演少林寺的鐵頭功,碎了好幾塊磚頭,我看
得都呆了,他還以為我不信,還接著拿好幾塊磚頭砸在自己頭上,
我跟阿拓笑都笑死了。」
午餐時間,小青把便當拿到我的桌上,跟我面對面吃飯。
我說過小青跟我都是女校裡很獨立的存在,不過小青還是比我先進,她前天交了個男朋友,對方可是愛逛金石堂的新竹中學籃球隊隊長,這件事已成為班上的粉紅色大八卦。
「我說,你們每個禮拜多出去,很危險捏,阿拓會不會喜歡上妳?」
小青的表情很古怪。
「妳沒看見阿拓每次邀我吃飯啊看電影啊的表情,不然妳就不會想那麼多。」
我很自然地反駁,更何況我喜歡的男生是澤于那型,阿拓如果真的
出槌喜歡上我,也影響不了我的獵男計畫。
「怎麼說?」 小青。
「他根本就不會扭扭捏捏,也不會有那種<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壯士表情啊!」
我說。
小青點點頭,說那倒也是。
小青跟我描述他的校隊男朋友還沒追到她前,每次約她都像便秘一年般神色緊張,深怕被拒絕,也深怕小青心底不喜歡他。
然而阿拓在我面前就是一杯裝在玻璃杯裡的白開水,他的喜怒哀樂都藏不住,如果他誤以為他喜歡我,我也能提前看出來,提醒他別越界了。
但我想,阿拓跟我真的只是很好的、雖然才剛起步的朋友,因為昨天在鐵頭家裡,他還跟我討論了澤于的事。
「我覺得妳應該找時間約澤于出去走一走,聊一聊,這樣才可以讓他多認識妳,也可以讓妳多了解他啊。」
阿拓建議。一旁的鐵頭正在唱周杰倫的可愛女人。
「女生約男生?好丟臉!」
我言辭拒絕,萬一我真的主動約澤于,以後回憶起來真是要有多尷
尬就有多尷尬。
「幹嘛丟臉,妳只要拿出那次在咖啡店裡罵我同學的一半勇氣就可以啦!」
阿拓嘻嘻笑道:「而且澤于會感激妳的,幫他省了很多紙條。」
阿拓就是笨。
許多愛情小說開宗明義就說了,戀愛最甜美的部份就是曖昧,那種狀況不明、彼此猜測的過程,往往讓人臉紅心跳,往往教人連作夢都無法忘記每一次說話時的緊張。
對我來說,什麼是曖昧?
跟澤于不停傳紙條聊天、打氣,就是最好的曖昧。
比較起來,大刺刺開誠布公有什麼意思呢?
澤于有張紙條上寫著:
「謝謝妳,讓我每次來這裡喝咖啡都充滿朝氣離開。」
光一句話就讓我發呆了快半小時,阿不思要用叉子戳我我才醒過來。
還有一張也是經典。
「謝謝妳,妳的笑容比肯亞還香。我會加油的。」
你說,收到這樣的紙條會不會樂歪?
我可是傻了一整個晚上。
放學時,小青的男友在校門口等她,完全無視教官的質疑眼光。
真是勇敢的情侶檔。
「祝妳今天幸運囉。」
小青押著男友的頭向我點頭,揮揮手。
「嗯嗯,掰掰。」
我朝氣十足揮手。
小青的男友雖然又高又帥,但還比不上我的澤于。
我騎到地下道時,才發覺我好像不知道小青男友的名字。
小青有提過嗎?好像叫阿哲?阿蔗?阿瑟?
當我想著這無聊問題時,我已經來到等一個人咖啡店。
推開門,然後當機。
澤于來了。
但他沒有坐在孤獨的角落陪伴他孤獨的筆記型電腦。而是柔軟的雙人沙發。
然後肯亞不再是肯亞,而是兩杯巧克力脆片聖代。
「你不喜歡太甜,何必呢?」
我呆呆看著澤于身旁的女生。
「回神。」 阿不思拎著我走到櫃台。
「我好想哭。」我看著澤于的背影,還有他旁邊高佻的女孩。
是澤于新的女友嗎?
依舊是烏黑的長髮,但這次的女孩不若上次的文靜典雅,而是侃侃而談。
不只是侃侃而談,她簡直就是肢體語言的行家,舉手、挽髮、敲桌、擊掌,看得澤于心花怒放的。
或許她也是辯論社的?要不就是手語社的?
「卡通小丸子的姊姊常說,人生就是不斷的在後悔。」
老闆娘替我倒了杯熱牛奶,淡淡地註解。
「說不定花心的人,喜歡喝肯亞。抄在筆記本上吧。」
阿不思摸摸我的頭,落井下石。
我好想哭。
於是我拿著一根拖把,前進。在他們倆的大沙發旁繞來繞去,偷聽
他們說話。
「對方辯友,你的說法我不能苟同,高科技產業接受政府的優惠措施不具社會公義的原因根本不是高科技產業不具獨特性,而是在產業利益本身沒有回饋給社會,這完全是單向的利益供輸,也是變相的政策買票------」
那女生說得頭頭是道,但語氣卻伶俐中帶著幾分撒嬌。
「不不不,對方辯友妳的論點已經完全偏掉了,甚至偏向了我方,我在這裡鄭重質疑對方辯友是否接受了我方的賄賂,特別是愛情的賄賂?」
澤于呵著那女孩癢,女孩忍不住跟澤于打鬧了起來。
又聽了他們的談話一陣,我確定這女生是辯論社的大四學姊。
澤于這次打的是高射砲。
正當我快要昏倒在地板上時,我發覺我的背被澤于碰了一下。
我躡手躡腳回到櫃台,轉頭一看,果然是一張紅色紙條貼在我的背上。
「寫什麼?」 阿不思走來,手裡還抽壓著奶泡。
「我的新女友幾分?」
我念著紙條上的字句,有些恍神。
「九十分,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阿不思再度落井下石。
「妳幫我追走她,我請妳喝一百杯咖啡。」
我靈魂出竅。
「我不喝咖啡。」
阿不思說。
等一個人咖啡(34)
後來整個高三上學期,澤于都定下來了,跟那個辯論社的學姊出雙入對。
那學姊叫什麼我始終沒有聽見,只知道澤于都叫她對方辯友或是法官大人的,我聽的心煩意亂,但自始至終澤于的對方辯友都不曉得我跟澤于不僅認識還會偷偷傳紙條,這個小祕密可是曖昧的美好默契。
歷經了三次模擬考跟三次月考,還有跟小青晚上留在學校唸書的2000-2001讀秒跨年,日曆總算撕到了寒假。
「你們要玩咖啡店嗎?我可以把鑰匙留給你們開party喔!」
老闆娘晃著鑰匙。
阿不思打了個疲憊的哈欠。
老闆娘發給我們年終獎金後就回彰化老家過年,咖啡店自然暫時停業。
不去打工,跟澤于沒有相遇的條件,我整天魂不守舍,悵然若失自己為什麼沒有他的電話號碼,要在馬路上萍水相逢,我又自認沒有言情小說女主角那麼幸運。
不過,我還有阿拓的解悶專線電話。
於是寒假的三個周日,我們都到洗衣店樓上享用金刀嬸的夢幻過年大餐。
「這道菜可了不起了,叫西子捧心之沈魚落雁!」
鐵頭拍拍堅硬無比的腦袋,看著桌上的魚跟燕被蓮心圍拱著。
也去看了五次電影。
「妳知道刀子刺進人肉裡的感覺嗎?其實,要看刺到的是哪一團內臟而定。」
暴哥慢調斯裡地解說,布幔上放映的是安迪賈西亞主演的角頭情聖。
但小才還是沒有練出人體噴火絕技。
「妳看,妳能想像人類可以大出這麼長的糞便嗎?我忍了很久才練出來的。」
小才得意洋洋展示一條長達八十多公分的瘦長大便,那是他用意志
力壓制肛門擴約肌的結晶。
唸書當然也是生活的重點。
寒假裡阿拓除了教小才功課,也會指點我數學。
阿拓的數學本來就不賴,教起來尤其好,總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告訴我解題的竅門。
他在知道我的第一志願兼唯一志願是交大管理科學後,也提早加強了我機率、線性代數跟排列組合的項目,他說反正這些都是管科必修的數學科目,不如趁現在打好基礎,好像我一定會考上似的。
「不要想那麼多,好好唸書,幾個月之後妳就是交大的新鮮人了。」
阿拓監督著我跟小才算數學,自己則捧了一本密密麻麻的原文書趴
在小才的床上劃線。
高三下學期。
為了專心衝刺課業,小青辭去了金石堂的工作,我也改成禮拜二、禮拜四到咖啡店打工,其餘的時間都拿來啃書,這段期間我在洗衣店跟鐵頭聊天時,意外發現他是個歷史地理的自修狂,不管是什麼問題都難不倒他。
鐵頭這種人當然很得意啦,於是每個禮拜天都在洗衣店擔任我免費的史地小老師,吃飽飯就在客廳地上鋪開地圖,用說故事跟邏輯推演的方式,告訴我二次世界大戰各國的軍事政治是怎麼運作的、幾個參戰國與名將是怎麼在歐洲大陸鏖戰,我聽得一愣一愣,然後驚覺歷史原來是要跟地理一起讀的。
「你怎麼會懂這麼多?」
我訝異鐵頭的淵博知識,還以為他只是個鐵頭功迷。
「如果妳有注意到卡拉OK牆壁上滿櫃子的書,啊哈!妳就不會這麼驚訝了。」
鐵頭很跩地笑著。
最後兩個月,正當我為了英文跟國文一直無法更上層樓的時候,阿拓更找來了直排輪社的強大奧援。
「想當初我聯考的時候,英文可是九十二的超高分哩!」
社長阿爆笑嘻嘻地拿出厚厚的參考書跟考卷。
「我號稱國文絕地大師,願原力與妳同在。」
大界王拍拍肚子,抖動眉毛。
在這兩個從天而降的救星的特訓下,我連在夢裡點個大亨堡都會念英文,跟小青問個話都用文言文。
就在聯考結果發佈的那一天,阿拓帶我去市區的網咖。
我在電腦前緊張地鍵入名字跟身分證號碼。
幾秒後,在2001年的夏天。
「恭喜妳,交大管科新鮮人!」
阿拓大吼大叫,跳到網咖的椅子上舉起雙手。
「好開心啊!好開心啊!」
我大叫大哭,讓阿拓緊緊握住我的手,用奔騰不已的內力慶賀。
等一個人咖啡(35)
考上大學的暑假對我來說有三個意義。
一,哥教會了我騎摩托車,而且是他那台需要打檔的野狼。
「騎野狼的女生哭她媽的拉風帥氣,怎麼樣?哥這台便宜賣妳!」
哥拍拍他的野狼,推薦我「幫他」買下它。
後來我真的買下哥的野狼,還騎著它考過駕照,在監理所路考時果然吸引所有男生的讚嘆聲。而哥哥就拿著他先前存下的打工錢,再加上賣野狼的兩萬五,買下了他生平第一台小汽車。
二,阿拓教我學會了蛙式,還讓我慢慢能游上一千公尺。
「既然妳會了,那我們來比賽吧,我讓妳五百公尺,看誰先游到一千?」
阿拓戴上蛙鏡,看著剛剛換氣失敗、吃了一大口水的我。
說來很神奇,我跟阿拓在游泳池一起認識了經常溺水嚇壞救生員的阿珠,阿珠她有浮桶的身材卻沒浮桶的好本領,常常在水深1.6米的池子裡把自己嗆昏,阿拓跟我各救了她五次,救到都熟了。
第三個意義,就是別離。
「以後妳就留守新竹了,記得常常寫信跟我報告妳跟那杯肯亞的進度囉!」
小青真是成熟懂事,道別的時候一點都不會傷感。
小青沒有念台大,因為他的安那達籃球隊長考上了遠在台南的成大
電機,而她也填中了成大外文。命運就是這般好好玩,妳想往北飄,
它卻要妳往南渡,而且渡的心甘情願。
「我會的,記得回新竹的時候一定要找我,我請妳喝咖啡。」
我嘟著嘴,眼眶都紅了,看著她身邊的負責扛行李的男友,又說
道:「你不准欺負小青,要不然我認識一個叫暴哥的黑道大哥,准
打爆你的頭!」
小青男友,那個叫阿神的大男孩只會傻傻笑著,一點都不像考上成大電機的聰明鬼。
他們倆拿著笨重的行李走上火車,我趕緊將眼中積聚的淚水一手擦掉。
看著他們的背影,覺得自己真是遜掉了。
阿神已經託認識的學長在台南找好了租屋,兩個小情侶將展開同居生活,一下子,就把我拋得老遠,望塵莫及。
車門關上。
小青沒有回頭,阿神陽光燦爛地向我招手。
我心底很希望,小青只是不想讓我看見她的眼淚。
火車離去,我留著。
留在風城,留在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咖啡(36)
對我來說,交大不是一個陌生的學校。
交大座落在我熟悉的新竹,以前也曾用它全國最華麗的浩然圖書館唸書。
考進交大,毋寧實現了我一年以來的夢想,以前不管經過多少次宏偉新蓋好的女二舍時,總會驚艷交大的女生不只在比例上屬於稀有動物,連居住的地方都是寶貝再三的稀有動物保護區,而且不必抽籤,房間多的是,空間大的不得了。
現在我已經將行李放在腳邊,鋪好床,在衣架上吊幾件可愛迷死人的衣服,在書櫃放上幾本讓我聞起來有學問的村上春樹。
我總算脫離跟哥共用房間、折損少女氣質的慘狀。
「哇,我們寢室人都到齊了,就缺一台電腦。」
新室友思婷是花蓮人,花蓮女中畢業,她說她有一半原住民血統,
皮膚略微黝黑,眼睛大大很靈活,說話很有精神。
思婷的頭腦很棒,念的是聯考門檻最高的電子工程系。
她的名字跟我一樣都有個思,所以我對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還缺一個全身鏡?」
說話的是百佳,台北人,北一女中畢業,從她滿桌子昂貴的保養品
可以知道她家蠻有錢,人也出落得很漂亮,高高的,好像有一百七。
百佳身上總是香香的,但她沒噴香水,我們問她,她都說大概是熊
寶貝衣物柔軟精吧?我卻說她天生麗質。
百佳是我的同系同學,學號只差了一號。
「全身鏡個屁。」
罵粗話的是將頭髮剃成刺蝟的念成,念成她是我生平認識的第二個
拉子,她將「我是拉子」四個字貼在她的書桌上一次出櫃個夠,免
得我們一個個問她讓她很煩。
念成不戴胸罩,總是性感的激突,T-shirt配上破爛牛仔褲、加
上動不動就幹粗話,都是她的標記。
念成是甄試進外文系的高材生,但我很少聽她說英文,就連罵粗口
也是非常本土有勁。
「電腦就交給我了,我這幾天會約懂電腦的朋友跟我去挑。大家就先用我的吧!」
我說,我打工一年存下來的錢可以讓我買哥的野狼、學費一學期,
當然還得要有一台交報告寫程式用的電腦。
跟我約好的當然是阿拓。
那天晚上阿拓並沒有帶我去光復路上一長排的電腦用品店挑零件組電腦,而是直接了當收了我五千塊,然後載了一台電腦給我。
「很簡單啊,大家都有不要的舊零件,我一間寢室一間寢室去要,機殼啊、螢幕啊、硬碟啊、記憶體啊,加上用妳五千塊買的新CPU就湊了個大概,很夠用了。如果妳覺得機殼要新的,那我們就再去挑囉?」
阿拓說,他真替我省了不少錢,於是我很高興地請他吃了頓清大夜
市的鐵板燒。我將電腦搬回女二舍時,室友們都圍過來看我上網,
那也是阿拓在網咖教我的。
剛開學,就是一連串的迎新活動,有系上的,有社團的,也有傳說中家族的。
家族制,是許多大學共有的美好傳統,不外乎學姊帶學弟、學長照顧學妹,一個完整的家族至少有八人,但只有在女生眾多的管科與外文才有從大一到大四都是男女各對的情況。而負責照顧我的大二直屬學長,是一個總是穿拖鞋跟汗衫、頭髮自然捲得一塌糊塗的柯宇恆。
「想參加什麼社團啊學妹?挪,雞排跟珍奶,掰掰。」
柯學長總是隨便跟我哈拉兩句、拿給我宵夜就想走人。
我一打聽之後才知道他是個怪人,以前也參加過辯論社跟AIESEC等一大堆看起來很聰明很有前途的社團,但因為他迷上舉辦很沒有前途的格鬥活動而作罷。
坦白說柯學長不是一個很懂得好好照顧學妹的那種交大傳統色胚學長,跟我講話常常心不在焉,要不就是胡亂勉勵我要好好讀書孝順父母把握青春好時光等,他對我做過最禮貌的事,就是邀請我去看他在管理一館地下室偷偷舉辦的新生盃自由格鬥賽,有一團鼻血噴到圍觀的我的臉上時,他大聲喝斥朋友拿衛生紙幫我擦擦。
百佳就幸福多了,漂亮的她不只有來自系上學長的一大堆邀約,還有別系所學長的奶茶跟雞排,慈悲胃口又小的她總是將堆積如山的雞排跟奶茶送給我們吃,有時我們嗑不完還得勞煩其他寢室的學姐學妹行行好,或是拿去八舍外面給搖著尾巴的狗狗吃,養得他們看到雞排就怕。
等一個人咖啡(37)
社團,那當然是辯論社莫屬囉,誰叫澤于喜歡動不動就說對方辯友對方辯友的,多半喜歡伶牙俐齒的女生;也因為澤于有戀長髮癖,所以我開始在一年前已將頭髮留長,開學一個禮拜還去弄了離子燙。
澤于對我考上交大倒沒很驚訝,他說,他早說過我是個敏銳的女孩,敏銳的人尤其聰明,加上一點努力,做什麼事都會成功。
對於我加入辯論社,澤于也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機妙算樣,絲毫不感驚訝。
他志願擔任管科隊的新生盃指導,而同寢的百佳除了忙戲劇社的校長盃比賽,當然也被我拉進辯論隊裡並肩作戰。
「迷死那些男生讓他們分心的部份就交給我了,其他的,比賽真正的部份,嗯嗯,思螢、巔峰,你們可別偷懶。」
百佳說得輕鬆自在。
說實話她可是各個社團競相邀約的紅牌,又要參加戲劇社的比賽,還要參加山服的迎新露營,真沒什麼時間討論論點,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跟澤于很帥的份上,百佳完全不考慮嘗試辯論賽。
新生盃初賽的題目是「我國應廢除農業保護政策」,我們打反方主張維持現狀。漂亮的百佳擔任迷惑敵方的反一,很有小聰明的男生楊巔峰擔任反二跟結辯,算是主將,我則擔綱反三;在澤于的英明指導下,我們一路擊敗應數跟外文,順利進入最後的四強複賽,題目換成「我國應明文禁止政治置入性廣告」。
複賽這題目很神祕,光是要讓我跟昆佑了解它到底在說些什麼,澤于就花了三天,但擔任誘敵先鋒的百佳實在太混,導致正式上場跟弱隊應化比賽時只能用語無倫次來形容百佳的慘狀,我真後悔沒乾脆擬個講稿給她去背。
所以我們輸了,只能跟意外敗給控工的歷史強隊土木爭奪季軍。
我當然不怪百佳,她本來就是熱情贊助的救火員,但我還真的擬了一份聲明稿跟答辯分針給她,讓她在季軍戰中好整以暇地念完。
不過土木系有個建中辯論社的前社長坐鎮,我可沒敢指望會打敗對方,我只是想讓百佳好好把論點說完別讓後面的人花時間盡收爛攤子。
但我們居然贏了,得到了季軍跟六百塊獎金。
「嘻嘻,因為我答應跟那個土木的主將去看電影啊,他當然不好意思贏我們囉!」
百佳事後在寢室笑嘻嘻地說。
原來百佳一直對複賽第一輪的失敗很內疚,於是打聽對方主將的寢室電話,不惜使出美人計誘拐對方輸誠。
難怪我一直覺得土木那位辯論經驗豐富的主將怎麼吞吞吐吐個沒完,連論點都講不清楚,一度還懷疑建中辯論社的水準。
後來百佳約會回來還告訴我,第一強隊土木隊之所以輸給控工隊,也是因為那位土木主將先生。他前晚在社團中心玩梭哈輸給控工的主將五百塊,只好用戰敗來還。
「那個土木主將聽起來很有自己的風格啊,是個有趣的傢伙呢。」
阿拓聽完後哈哈大笑,跟我猜想的反應一樣。
「所以百佳後來還跟他看了第二次電影、第三次跟第四次,果然勝負不能看一時,世事難料喔。」我也笑了,遞給阿拓一杯愛爾蘭咖啡。
忘了說,我還是在等一個人咖啡店裡打工。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看似海闊天空的大學生活比起壓力重重的高三,課餘可利用來打工的時間反而縮水許多,我不僅要參加社團、各式各樣的聯誼,還要適應一大疊原文書的課業,所以我只在週一、週三、週五到咖啡店工作。
為了紓解阿不思的工作量,我跟一直在找家教機會的念成提議先去咖啡店打工罷。
「咖啡店個屁?時薪比起家教實在太低了。」
念成爽快的拒絕,拿起飛鏢擲向吊在木板門上的輪盤。
「妳認識拉子傳奇阿不思嗎?」
我試探性地問。
第二天念成就到店裡打工了。
等一個人咖啡(38)
管科的女生很多,是交大所有系所中女生數量排行第二的,只輸給外文。
許多汗臭味濃厚的科系都喜歡找管科的女生當學伴,連絡的勁比起班上的男生還要勤,送的雞排也比較大塊,奶茶如果沒排到湯記的還真不敢送上門,連相貌平凡的我也收到了兩個跨系學伴的邀約,一個想帶我到竹東方向的寶山水庫吊橋看星星耍浪漫,一個則想帶我去看電影。
「我應該去嗎?我喜歡的可是澤于,對其他人我都沒感覺說。」
我在寢室裡故做憂鬱狀。
不過說真的,有人邀約我還是喜事一件,如果哥在旁邊就可以把他
比下去了。
「欲擒故縱,百試百靈。」
百佳用著我的電腦打B丟水球,經驗老道地笑笑。
也對,經濟課本裡面說,股票要有人買有人賣才有價錢,也才有攀高或殺低的空間。
於是,我高高興興地出門,但兩次都敗興而歸。
很簡單,因為我騎野狼。
一個不需要男生載、座騎屌過男生的女生,好像不容易受歡迎。
可偏偏我剛學會騎摩托車,興致高的不得了,情願一個人吹冷風也不願假裝弱女子讓人載。
「這是當然的啊,如果我老婆跟我說她會見鬼的鐵砂掌,靠,我還能不跟她離婚?女子無德便是才,有志難伸大丈夫!」
鐵頭夾起一塊沾著蜂蜜的火腿肉給我。
今天是星期天,金刀嬸照例開爐。
金刀嬸在高雄廚藝學校實習的大兒子撥空回家同學會,順手跟她媽共同整治了一桌好菜,其中一道「鬍鹽亂魚之雞同鴨講」深得我心。
「這樣說也不對,我媽廚藝世界第一,那還有誰比得上?我爸只有更疼她!」
金刀長子不能苟同。
「女人本來就該下廚房的嘛,廚藝再怎麼好也是應該的啊,只要跟男人會的東西不衝突,馬的就天下太平!」
鐵頭說到激動處,用拳頭狠狠敲了自己腦袋一下。
我委屈地夾著菜,用力扒飯。
上次去暴哥家看阿甘正傳時說給暴哥聽,暴哥也是冷冷地說:「如果我女人敢把刺青弄得比我多,沒第二句話,大家只有見血。」
每個男人都是一個樣。
「還好啦,我也不會騎打檔車啊,如果思螢妳有空,不妨教教我啊?」
阿拓不在乎地說,嘴邊都是一顆顆飯粒。
阿拓就是這樣不在乎男子氣概,難怪女朋友會被很有氣概的阿不思擄走。
但我還是很開心地教阿拓騎野狼,因為我可以想見阿拓跟他朋友描述我的神情與肢體動作:「走,帶你去看我認識的一個女生,她騎的可是野狼!」我終於也成為阿拓收藏的怪朋友之一。
阿拓他沒十分鐘就學會了,半個小時以後就騎得跟我一樣順手,之後的日子裡我們常常交換摩托車騎,或者有時我載他、有時他載我,有幾次,我們還比賽誰先騎到南寮放沖天砲的老地方,目前是四比二,我小輸。
然後將鏡頭切回到澤于。
澤于原本開的是他爸換掉的二手房車,後來小跑車標緻206剛剛風行時,澤于在對方辯友的大力鼓吹下賣掉股票買了一台,車子常常停在十舍對面,十分拉風。
令人高興的是,澤于換車後不久,也換了個女朋友。
「學長,太令人錯愕了吧?車換了,連學姊也甩了,真是一箭雙鵰。」
楊巔峰在社團教室裡翻法條,沒大沒小地亂用成語。
澤于沒有生氣,只是露出久違的苦笑,笑笑說學弟你不懂的,愛情路上坎坎坷坷,就如股票市場裡波盪起伏,沒有長紅的漲停板。
這番話我依稀聽阿不思提過,她真是料是如神。
也因此我變得很喜歡去活動中心裡的社團教室晃,不管是拿原文課本去那查字典也好,或無聊跟社團學長姐下跳棋也罷,我越常待在那裡就越有機會邂逅澤于,好彌補我不在咖啡店錯失遇見澤于的機會。
更何況,我們還保有傳紙條的習慣,即使是在只有兩人的小小社團教室裡,我們各做作的事,已大四的他準備研究所甄試,新鮮人的我唸書、畫海報,表面上空氣經常是靜默的,但我們倆五顏六色的小紙條還是貼滿了彼此的筆記簿。
小紙條上雖然大都是無關痛癢的對話,但依照言情小說訂下的規則,越是沒有心機越不知所云的談話,越是堆積情感的深秋落葉,猛一回神,已將彼此掩埋。
「學長,當初你怎麼會加入辯論社的啊?」
紙條我。黃色。
「我大一喜歡的女友,打新生盃時邀我入隊,就這麼進來>@<」
紙條他。紅色。
「是喔,那麼好商量^^」
紙條我。綠色。
「是啊,一見鍾情的魔力讓我在辯論社打滾了四年:~」
紙條他。粉紅色。
「後來呢?她是現在哪位學姊?淑芬?巧凌?好奇莫怪
」
紙條我。粉紅色。
「沒啊都不是,跟我分手後,她就漸漸沒來社團了(逃?)」
紙條他。藍色。
「梅蓁學姊跟你交往了一年,好像是目前最久的呴?」
紙條我。黃色。
「不啊,我國中時可是暗戀了我的班導師整整三年喔(正經貌)。」
紙條他。粉紅色。
「------」 紙條我。白色。
「是真的。」 紙條他。白色,啪一聲貼在我的額頭上。
我提過曖昧是戀愛中最美的那部份,暴哥也表示同意,他說曖昧之於戀愛就好比刀子在內臟裡亂攪的前十秒之於砍人。
但我必須承認我等的有點急了,不像老闆娘那般的好耐性,她至今還天天搞那杯老闆娘特調等有緣人。
我很想讓這次的機會輪到自己,是時候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戀愛了。尤其,我發覺我收集到的紙條已經多達三千多張,如果裹足不前,萬一真的跟澤于成為好朋友的話就得不償失。
關於這點,我請教寢室裡每一個人。
「在我們部落裡,如果女生喜歡一個男生,就應該在那男生到自己面前歌唱時害羞地插一朵花在他的頭上表達愛意,兩個人如果情投意合,三天後就可以結婚了。」
思婷閃耀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為我上了一堂風土民俗課。
但澤于不會像歌舞片裡的主角一樣突然暴走唱歌,所以我也沒什麼
機會插一朵花在他頭上。
「當然繼續欲擒故縱啊,我介紹幾個雞排送的很大的學伴給妳,妳假裝不經意傳紙條讓澤于知道妳都忙著約會,刺探刺探他的反應,他如果喜歡妳就知道該怎麼做囉?如果他不喜歡妳,妳也沒有損失,因為那些學伴送的雞排真的是很Q,人也應該不錯,挑一個囉!」
戀愛專家百佳這麼說。
雖然我懷疑會用雞排看人的百佳只能稱上被愛專家或雞排專家,而
不能稱為戀愛專家,但我以前喜歡用咖啡品人,所以也不能多說什
麼。
「叫妳那頭暴哥啊?我不信暴哥拿刀子抵著他的脖子,他還會拒絕妳。」
念成很冷淡。
只喜歡女人的她願意給點意見我就很感動了,其他我都當日常生活
的娛樂。
等一個人咖啡(39)
後來我採納了百佳的意見。
因為我等不及澤于突然扯開喉嚨唱山歌,也不想烙暴哥跟他的西瓜刀。
過了兩天,我在社團一個人煮湯圓當晚餐,一邊算線性代數課本上的習題。
我提過阿拓為我的線性代數跟機率都打下很好的基礎,對於許多章節我都駕輕就熟,甚至還覺得大學的題目比起高中的參考書要簡單許多。
而澤于,大約在晚上十點時抱著幾本補習班發的講義進來,向我微笑點頭後,就靠著裝滿獎盃的鐵櫃讀書。我盛了一碗湯圓給他。
「昨天我來,怎麼沒看見妳?」
紙條他。藍色。
「喔,百佳跟資工學伴約好了,但她臨時有事。」
紙條我。綠色。
「@@//聽沒有------啊!妳代替百佳去?」
紙條他。深藍色。
「學長真是個敏銳的人
」
紙條我。黃色。
「是喔,那前天呢?也沒看見妳耶@@~」
紙條他。深藍色。
「前天百佳跟應數學伴約去十八尖山,但她也沒空啊
」
紙條我。白色。
「喔。」 紙條他。黑色,配上立可白字。
我偷偷看了澤于的表情一眼。
他噘著嘴,故意裝可憐。
濃濃醋意的紙條,讓我心情愉快了兩天,連走路都像鞋子長了翅膀。
但到了第三天,我在等一個人咖啡店打工時,我再度傻眼。
澤于的對面又坐了一個長髮美女,一個臉蛋只有巴掌大的九頭身美女。
桌上擺了兩杯柳橙汁,兩本HERE美食雜誌。
真可悲。
「他就是澤于?」
阿拓坐在櫃台前面,喝著我請的薄荷拿鐵,手指偷偷指著後面。
他晚點要跟我去看小才,聽說他養了一隻會吃檳榔的鸚鵡。
我點點頭。
澤于遠遠對著我一笑,我趕緊擠出笑容。
「我可以去認識他嗎?」
阿拓問。
他很認真,也沒惡意,我知道。
「我不想。尤其在這種時候。」
我撕下一張便條紙,原子筆在上面寫了個「95」。
「喔。妳在寫什麼?」
阿拓問,看著我的粉紅色紙條。
「那杯肯亞新女朋友的分數。」
阿不思雞婆替我回答。
阿拓點點頭,笑了。
「怎麼知道那女生就是澤于的新女朋友?」
阿拓問阿不思。
他們倆過去一年雖然沒有交集,但之間已沒有了尷尬,除了阿拓
的前女友兼阿不思的現任女友外,兩人什麼都談。
「這很平常。」老闆娘也雞婆透頂。
「節哀。」 阿不思拍拍我的肩膀,老闆娘塞了塊餅乾在我的嘴裡。
後來我照例假裝拖地,趁著掀開桌底清理時,貼了那張便條紙在澤于的小腿上。
澤于快速看了紙條後,對我報以「妳真識貨」的笑容。
沒聽見我心碎的聲音。
後來澤于跟九頭身長髮美女待到店打烊了才走,我跟阿拓偷偷跟在後頭,遠遠看著澤于打開206小跑車的門,紳士地邀美女上車。
「如果可以坐在澤于身旁,我不介意不騎拉風的野狼。」
我說,都是有氣無力的鼻音。
阿拓沒有回話,只是陪我踢著地上的飲料罐。
我踢過去,他踢過來。
「阿拓,我是不是很阿呆?還是長得真的很不起眼?」
我踢著罐子,看著澤于的車子駛離。
「不會啊,不要這樣想。」
阿拓將罐子踢高,用膝蓋巧妙地頂著,平衡。
「阿拓,你覺得我會不會就是澤于的那一個人呢?」
我問,想起了老闆娘。
據阿不思說,今天一個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走進店,點了一杯老闆娘特調。
於是老闆娘調了一杯超級畸形的小麥草藍山咖啡,還附贈一塊草莓蛋糕。
但神奇的是,那中年男子喝了一口後,竟哭了起來,然後就陷入一言不發、長達兩個小時的沈默,但確定不是抗議舌尖上的古怪氣味,因為他最終還是將咖啡給喝完。老闆娘也尊重他不想聊天,於是靜靜坐在他對面翻了兩個小時的雜誌。
「那一個人?未來的女朋友嗎?」
阿拓將罐子踢起,用另一個膝蓋接住,平衡。
小才教的。
「喔,我忘了你沒聽過。」
我看著阿拓膝蓋上的罐子。
「聽過什麼?」阿拓將罐子踢給我,我趕緊用膝蓋接住。
「老闆娘等一個人的故事。」
我說,身子一個不穩,膝蓋上的罐子跌下。
等一個人咖啡(40)
我跟阿拓走上光復路上的天橋,看著底下川流不息的車燈光影,我緩緩說了一遍那美麗的咖啡店傳說,阿拓聽的一愣一愣。
然而阿拓畢竟是男生,不像我聽到流眼淚,他只是不停地點頭。
「老闆娘一定會等到那一個人,就像金刀嬸終會遇到金刀桑一樣。」
阿拓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麼,我會是澤于一直在等的那一個人嗎?」
我問,看著阿拓。
阿拓老實說他不知道,但他說了將近一百句話鼓勵我,其中幾句令
我好幾個晚上都在思索。
「我運氣很差,這輩子只談過一次戀愛,說真的我只有一知半解,但我想談戀愛就跟做任何事一樣,都需要努力,但我們不是努力想向任何人證明什麼,努力就是努力,努力就不會有遺憾。思螢,加油。」
阿拓拍拍我的肩膀,他的內力拍得我咳嗽起來。
後來下天橋,我騎著野狼載阿拓去竹東小才家,看他辛苦訓練的搭檔鸚鵡表演喝醉酒吃檳榔時,我都還在想阿拓這一番話。
我的戀愛,或者說,我那一段還沒開始的戀愛,是不是想試著證明什麼?
證明努力之後一定會開花結果?我最後會跟澤于在一起?
我想向澤于證明我才是他的真命天女?
證明放在戀愛裡面,不正是最重要的事嗎?
我心不在焉,直到鸚鵡將檳榔汁吐在我的腳邊我才尖叫醒來。
後來在回交大的路上,換阿拓載我。
夜深了,引擎的聲音在大風中顯得格外孤單,一樣的車速感覺卻更快。
坐在後座的我,終於開口問阿拓他久違了的心痛事。
「阿拓,如果證明不重要,怎麼讓對方知道自己才是跟他最速配的人呢?」
我問:「如果對方不相信兩人是天生一對,怎麼相守在一起?」
「在一起比較簡單,考試比較難,考試有分數,但在一起是不知道分數的啊。」
阿拓的聲音在風中鼓盪:「既然沒有分數,也就不需要證明啦。」
「歪理。」 我發覺阿拓不是頭腦簡單,就是很愛玩文字遊戲。
阿拓沒有回答,默認自己是歪理大王。
「阿拓,你應該是努力型的對不對?如果努力就是戀愛的一切,為什麼你會輸給阿不思?我看阿不思不是個努力的人,她很懶的。」
我問。
阿拓沒有說話。
但我知道他只是在想,而不是擺酷晃過問題不答。
於是我靜靜等待車速緩下來的時候。
「我想,阿不思也很努力,只是努力的時候我們都看不到吧。彎彎是個很聰明的女生,誰比較努力她一定看得出來。就像妳老闆娘說的故事裡、那個鍥而不舍的青梅竹馬,他雖然沮喪說過,戀愛能不能成功其實在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好了,但他最後還不是努力讓他們倆在一起?如果不努力,老闆娘早就嫁給別人了,如果老闆娘嫁給了別人,就不會有店讓妳去打工,我也不會有機會遇到仗義執言的妳,所以說努力還是最重要的,對自己對別人都好。」
阿拓越說越偏說了一大堆,車速開始變慢,好讓我聽得清楚。
「你這樣說,真是把阿不思捧上天了。」
我嘆氣,實在沒法聯想阿不思努力取悅一個人的樣子。
「嘻嘻。」 阿拓笑笑。
「對了,後來你都沒有繼續追問彎彎過得怎樣,為什麼?」
我問,阿拓第一次在店裡撞見阿不思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
「那還用說,阿不思是個好人,所以彎彎當然過的很好啊。」
阿拓說,說得很理所當然。
阿拓的眼睛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是一杯清澈的白開水,也將所有人看成透明,他的世界很簡單,也所以很有趣。
或者說,能夠被阿拓當成白開水的人個個都朝氣十足、別具特色,在阿拓的形容裡,他們都是好人、都被祝福。
「阿拓!」 我大叫。
「啊?肚子餓了嗎?要吃來來豆漿?」
阿拓回過頭。
「不是啦我又不是豬!我想問,你都怎麼跟其他人形容我?」
我蠻緊張。
「我都說,我認識一個很有正義感,很有勇氣的女生,她叫做思螢,思念的思,螢火蟲的螢,她不但救了我,還教我騎野狼,還常常請我喝咖啡、跟我看電影、還猜對了金刀嬸的菜名,今年夏天剛學會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幾次------」
阿拓搖頭晃腦念著。
一句一句,都晃進了我的腦袋裡,盤根錯節,緊緊抓住。
眼淚在大風中迅速被吹乾,笑容卻隨著淚痕刻在我心裡。
等一個人咖啡(41)
我再度落選的消息三個室友很快就知道了。
念成表示男人當然不可信賴,罵了幾句粗話後說要介紹幾個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給我試試;思婷則說在他們貴部落裡女生失戀視同家族醜聞,生氣的兄長可以選擇殺了女生遮醜或殺了對方洩恨,我說我哥沒這個狗膽宰了對方,我也不想被我哥殺掉;還是擔任管科一年級公關的百佳最實在,她說那個土木主將也是公關,兩人約好要辦聯誼去崎頂玩水,我放下那台野狼乖乖讓男生載,說不準能挑到個好對象。
「另外,妳要多打扮,真幸運妳遇到了我。」
百佳眼睛閃閃發亮。
百佳要我坐在她身邊,開始展開化妝品教學,品牌、基本彩妝、獨家小祕方、卸妝、補妝、一般保養等等,甚至包括拋媚眼跟具誘惑力的坐姿,教到後來,連思婷都忍不住坐過來一起學,拿起粉筆畫眼影。
小青以前曾說過,一個女人這輩子總會兩個貴人,一個死對頭。
一個貴人教妳化妝、教妳約會的技巧,另一個貴人跟妳一起罵該死的情人、討論離婚跟分手,毋庸置疑,百佳是第一個貴人。至於那個死對頭,就是搶走妳情人的那位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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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後,我們跟土木系去崎頂聯誼,浩浩蕩蕩的三十台機車,其中沒有一台野狼。
最亮眼的百佳坐在那位土木主將的後座,載我的男生也是兩個月前參加新生盃辯論賽的其中一位,當時他是跟我交叉質詢的對方辯友,叫吳漢中。
漢中有點胖胖的,但講話很風趣,尤其我意外發現我們有個共同話題。
「妳認識我學長?柯宇恆?那個辦打架比賽的柯宇恆?」
漢中大笑,他以前跟柯宇恆念同一個高中。
「他是我直屬學長啊,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的那位。」
我笑笑,說我也有去看他老人家辦的格鬥賽,雖然他沒贏。
漢中一路都說著我學長在高中時期的種種趣事,還說他有一半因素是為了要參加無差別格鬥賽才來念交大的,對於錯過之前那場比賽他一點也不遺憾,因為他說我學長皮很癢,以後機會多的是。
崎頂沙灘旁是一長排供烤肉的石架。
我想生火,但幾個同組的男生堅持這種事交給他們就行了,於是他們便開始將自己搞得灰頭土臉,但火孱弱的不得了,我嘆了一口氣,真想捲起袖子示範我每年中秋節烤肉累積下的經驗,但百佳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想起百佳的至理名言「男生是一種喜歡逞強的動物,阻止他們逞強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他們逞強到死」,於是乾脆做壁上觀。
過了很久,別組的男生拿了一瓶剛剛從附近雜貨店買來的酒精膏澆上我們的木炭,一點火才真正成功,大家七手八腳將肉片跟玉米堆上架。
「要不要去沙灘走走?」
漢中問,摸摸剛剛吃飽的肚子。
「是啊,去沙灘走走。」
百佳說,她跟好色的土木主將先生站了起來。
我點點頭,四個人脫下鞋子、捲起褲管,踏著輕輕鋪上沙灘的海浪漫步,即使是下午了,陽光仍很嬌豔,腳踝被暖暖的海水按摩的很舒服。
漢中不笨,或者說,可以在辯論賽場上將我質詢得背脊發冷的人絕對聰明,所以漢中看出我其實對他沒有意思,但他還是樂於跟我談談上大學後的宿舍生活,也對我口中剽悍的念成室友很有興趣。
我跟漢中聊著聊著,突然間,我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怎麼了?看到認識的人嗎?」
漢中順著我的眼神看著沙灘另一端。
一男一女背對著我們,走在沙灘上有說有笑。
「是啊,好像,不,根本就是我哥。」
我訝異,尤其哥還牽著那女生的手。
上大學住宿舍後,我兩個禮拜才回家一次,沒想到只會看漫畫跟溜冰的哥居然交了個女朋友?而且居然長得很可愛,是阿不思那色鬼會給高分的那種。
我跟漢中偷偷躲在後面觀查一陣,哥跟那女生合吃一只冰淇淋,看來感情不錯,而那女生一直都在笑,哥似乎背熟了不少笑話。
「李豐名!大笨蛋!」
我衝到哥的後面大叫!
哥猛一回頭,看到我時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交了女朋友也不會跟我通報一聲!而且還是這麼可愛的女朋友!該當何罪!」
我用力踹向哥,他躲開,身邊的女生則不知所措呆笑。
哥被抓包,只好向我介紹他上個月剛剛交往的女朋友。
文羚,清大化工系大二,哥半年前在網路上認識的,更精確來說,哥是她的讀者。
當時網路小說之風剛剛盛起不久,文羚也是其中一個創作者,她寫的小品故事相當受歡迎,哥也是她的迷,兩人是在三個月前文羚的新書發表會上認識,她覺得哥白癡到了可愛的地步,於是就這樣這樣,然後就那樣那樣。
「妳呢?來聯誼啊?真不愧是發春的維士比。」
哥向我擠眉弄眼,要我速速離去。
聽到維士比三個字我當然嚇死了,趕緊拉著漢中逃離現場。
我一邊跑一邊想,哥真是時來運轉,買了台中古車,還把到了可愛的網路作家。
而我還在原地踏步。
回到宿舍,我將哥交了女友這件事email給小青報告,寫著寫著,我突發奇想在網路搜尋文羚以Pipedog為名發表的小說,一查,原來文羚不只出了一本書,她可是網路小說出版的常客,作品大都是以愛情短篇跟生活小品為主,我找出她最近兩個月來寫的、一篇叫「在屋頂上凝視月亮的貓」的故事,泡了杯咖啡坐在電腦前慢慢品嚐。
文羚這篇近似童話的故事裡,有許多搞笑的動物角色,其中一隻叫銀色餅乾的貓,牠喜歡看漫畫、喜歡躺在屋頂上發呆、喜歡偷偷摸摸裝鬼嚇自己的妹妹金色餅乾,我越看越像哥。而一隻叫月光的孔雀,我猜多半是文羚自己的化身。
讀了一個小時,咖啡喝完,故事也結束,銀色餅乾與月光乘著荷葉做的小舟順水而下,踏上尋找傳說中巧克力堆積如山的夢之城的旅程。
「真可愛的故事。」
我自言自語。
我想,文羚應該很喜歡哥吧,要不然不會將哥寫成主角。
她也真是個細心體貼的女孩,才能在短短的相處裡觀察出哥的個性與習癖,將哥寫的靈活無比,還贏得好幾隻小母貓的歡心。
或許,我也來寫個故事?
寫個關於老闆娘的故事,寫個阿不思的故事,寫個阿拓的故事,然後,偷偷將自己跟澤于放進這些故事裡。
如果現實中我不能與澤于在一起,至少能在真真假假的故事裡一圓自己的夢。
我沿著竹湖繞了一圈讓頭腦清醒,一邊思考我該寫些什麼?真實與虛構之間應如何平衡?誰當主角配角?小說的名字呢?
趁著期中考剛剛結束時間比較多,也趁著一股破竹之氣,我一回到寢室沖了杯清茶後,便開始敲下我生平第一次文字創作。
「這個故事,就叫做等一個人咖啡吧。」
我打開word新檔案。
打算,從極為有戲劇效果的阿不思開始寫起吧。
等一個人咖啡(42)
故事,寫的很流水帳,就如同你們所見,我不願也不懂如何刪減每一個有趣的人物。
我每天寫一千個字,三個禮拜後,劇情走到我請阿拓第一杯摩卡咖啡,我想應該是發表在網路上的時候了。
「應該註冊什麼帳號呢?還是沿用以前的舊帳號?」
我思忖,看著浮刻在鍵盤上的英文字母。
過了五分鐘,我慢慢鍵入「Sunday」,在我心中這可是幸福的洗衣店開爐的日子,不幸已經有人註冊,我只好改成「Sundate」,表示每週日都有個美好的約定,而暱稱取名叫「螢光果凍魚」,裡面有個我喜歡的螢字,也有透明、靈活的意思。
我就這麼三天貼一回,在連線小說板裡開始做夢。
而後每天在咖啡店裡打工時,我都會在櫃台擺上一本筆記簿,隨時記下浮光掠影的靈感,在社團唸書時也會將筆記簿擺在旁邊,記錄下過去一年來的心路歷程,如果澤于也來社團準備研究所考試,我就將筆記簿收起來。我可不是像白癡言情小說的主角,專門寫日記給喜歡的人看。
回到寢室大多已經十一、十二點,我才在清茶的陪伴下一字字鍵入小說,很多大學新鮮人都在聊天室或互擲水球間令打字功力大增,我則是靠回憶。
我在網路發表小說這件事只有讓三個室友知道,而平常就喜歡看各種小說的百佳自然成了我第一個讀者,我也經驗到生平第一次的催稿,心中不禁有些雀躍。
「這故事很有趣耶,我可以偷看妳還沒發表的存貨麼?」
百佳哀求看著我,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當然立刻打開檔案夾。
從此百佳擁有隨時看到小說最新進度的福利,只要她願意。
漸漸的,除了百佳,我也開始擁有其他的讀者。
網路上有幾個高中女生也寫信給我,幫我打氣,明明就是陌生人,但總叫我感動。
神奇的是,哥的女朋友文羚也寫信給我,她小心翼翼問:「請問妳是不是李豐名的妹妹?我覺得故事裡面主角的哥哥跟我男朋友好像
」讓我大笑了三分鐘。
很幸運的,除了跟我聊哥的笨蛋八卦外,文羚也提供我許多寫作上的寶貴意見,她說故事不要放入太多真實世界的片段,以免讓自己太沈重,寫到最後反而會遷就於現實。如果我想做夢,就應該忘情做個夠,別去理會不必要的包袱。
不知不覺,上大學後第一個聖誕節就要到了,下禮拜一就是聖誕夜。
「聖誕夜大家要不要來個寢聚呢?我可以烤個很有風味的蛋糕喔。」
思婷爽朗地邀約,想露一手她在糕點社學到的手藝。
「好啊,我可以去店裡借簡單的工具,在寢室裡做各種咖啡給大家喝。」
我贊成寢聚,也提議乾脆煮個火鍋圍爐。
「我沒差,聚就聚吧。」
念成舉著啞鈴,她說她女朋友一直希望她的手粗壯一些。
「好棒!那我去推掉跟臭男生的約會吧,我們來個溫馨的寢聚!」
百佳拍拍手,有個可憐的男生即將被放鴿子了。
過了五分鐘,百佳坐在我的位子上看小說時,突然開口:「對了思螢,邀妳那個叫阿拓的怪朋友來寢聚如何?超好奇他的!」
我躺在床上看經濟學,搔搔頭說女二舍男生根本就進不來,還是算了吧,而且他跟大家也不熟,這樣實在很怪很尷尬。
而思婷問百佳,我們在談論的阿拓是什麼人,百佳便開始強烈推薦我的小說,並大概說了阿拓帶我去洗衣店跟暴哥家的事,笑得思婷花枝亂顫,而不苟言笑的念成也忍不住噗嗤出來。
「好啊,我也想認識那個怪人阿拓。」
思婷想了想,說:「阿拓他住清大宿舍嗎?男生宿舍的門禁應該
比較寬鬆吧,我們可以去他那邊煮火鍋啊。」
「阿拓從大三開始就住外面,不過我沒去過,只知道在哪裡。」
我說,不知道阿拓那裡夠不夠擠五個人。
「我沒差,去就去吧。」
念成一臉竊笑,顯然只是想看看女朋友曾被拉子橫刀奪愛的怨男。
「就這麼決定,去阿拓家煮火鍋!」
百佳做結論,拍拍手。
我將我們的決議告訴阿拓,阿拓說當然沒問題,語氣還有些高興,只是他三個月前收養了一條狗,怕我們不喜歡狗味罷了。
「養了條狗?怎麼沒跟我提過啊?」
我問,問完後我才想起這段時間我都忙著寫小說,沒怎麼跟阿拓
相處。
「就那個溺水的阿珠啊,她說她家的狗生了,看我忠厚老實,決定賞我一隻。」
阿拓難得苦笑,顯然那條小狗對他的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擾。
「是什麼狗啊?以後會變得很大隻嗎?」
我替他煩惱。
「應該不至於,我比較擔心的反而是半年後我畢業了,牠該怎麼辦?」
阿拓想了想,說:「我問暴哥看看好了,說不定他正好缺條狗,拜
託他養兩年剛剛好。」
我一點都不覺得暴哥是那種正好缺一條狗養的人。
等一個人咖啡(43)
2001年12月24日,晚上六點。
我載百佳、念成載思婷,四個人已經來到水源街的阿拓住處下,阿拓興致勃勃地站在樓下等我們,手裡提著剛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火鍋料跟湯底,簡單的相互自我介紹後,我們走上阿拓位在五樓的小套房。
阿拓七坪大的房間乍看下有點亂,但其實只是東西多,跟一般男生喜歡擺放的東西沒有太大差別,鐵金剛玩偶、棒球、積木、工具箱、鞋盒、塞了半滿的洗衣桶,當然還有念到大學四年級累積下的一大櫃子書,最乾淨的地方莫過於阿拓刻意整理出來的榻榻米坐處。
「好可愛的狗!叫什麼名字?」
百佳蹲下,摸摸地板上一隻正咬著胡蘿蔔的小狗。
那小狗將胡蘿蔔咬的破破爛爛的,地上都是蘿蔔屑跟口水。
我也蹲下來看,小狗年紀雖小但身子骨卻頗壯,精神旺盛,眉宇之間居然還有點像阿拓,我笑了出來,於是又看了阿拓一眼,他點點頭,大概知道我在想什麼。
「還不知道,阿珠要我叫他小珠珠,但他是個男的啊,這樣叫他他會生氣的。」
阿拓將鍋子拿出,放在電磁爐上。
「好好玩,我可以幫這個小男生取名嗎?」
百佳用手指刺著小狗的肚子,樂得哈哈大笑。
「這個啊------其實我本打算讓思螢取名的說,因為她也認識那個阿珠。」
阿拓幫思婷、念成將大罐飲料拿出袋子,當然還有一個蛋糕。
「思螢,把名字讓給我取好不好,我好想叫他胡蘿蔔!」
百佳跟我撒嬌,我當然笑著點頭:「就叫他胡蘿蔔吧!」
我坐在阿拓的床上,看著床頭擺著幾本相簿跟畢業紀念冊,我打開床頭燈,隨手拿了一本相簿翻翻,而他們四人則開始倒水煮湯,百佳跟阿拓說我正在寫網路小說,把他寫成一個相當有特色的配角,阿拓笑的不知所措。
我拿著相簿,裡頭的照片有些已經泛黃,但阿拓將它們保存的很好。他小時候就長得一臉的耿直,就是一副謝晉元團長要他死守四行倉庫他就照辦的那種臉。
阿拓的童年似乎過的相當多采多姿,光是生日切蛋糕的照片就有好幾張,每張蛋糕上蠟燭的數目都不一樣,表示阿拓每年的生日都不寂寞。
我注意到這些慶生照片裡的背景都不大一樣,阿拓身邊的臉孔也換來換去,或許是他親戚相當多吧,大家都搶著幫人緣好的阿拓過生日。
「阿拓,哪個是你爸哪個是你媽啊?」
我將相簿遞給百佳。
「喔,這一本都沒有,左邊最舊那一本裡面倒有幾張,不過也不多。」
阿拓百佳手中的相本瞥了一眼。
「你那麼多親戚每年都幫你過生日啊?真幸福。」
百佳說,思婷則接力開始說他們部落過生日的種種恐怖習俗。
阿拓搖搖頭,說照片裡那些人都不是親戚,而是他小時候認識的好心叔叔伯伯們,至於他的爸爸跟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但他爸常常在外經商應酬不在家,所以阿拓經常得拿著幾十塊到街上張羅自己的午晚餐,他國小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家庭連絡簿都是巷口賣麥芽糖餅的阿婆幫他簽的。
「就是這張照片裡的阿婆,她人很好,還會幫我過生日,煮豬腳麵線給我吃,可惜前年921地震過世了。」
阿拓嘆氣,說他以前有時候還會去南投看阿婆。
「那四年級的連絡簿呢?誰簽的?為什麼阿婆不幫你簽了?」
念成看著阿拓吊在牆上的美女月曆。
「挪,就是這個刁著菸拉著我的手切蛋糕的阿伯,自從我四年級搬家到台中後,就是這個賣豬肉的阿伯幫我簽連絡簿的,他人很好,他兒子跟我四年級同班,他除了幫他兒子送便當,還會順便幫我包一份,不然我早餓死了。」
阿拓將燕餃丟進鍋子裡,笑笑看著大家:「他兒子後來念大學還跟
我同班,很有緣份呢。」
「該不會你五年級又搬家了吧?照片裡的人又換了一遍。」
思婷指著照片裡,幾個嘻嘻哈哈的大男生。
「是啊,我五年級跟六年級搬到台北,那幾個大男生都是台大的學生,那時我都在公館的彈子房跟他們混,所以當然是他們輪流幫我簽名,還讓我見識很多不一樣的有趣人生。說起來你們絕對不信,我現在的普物老師就是他們其中之一呢!」
阿拓顯得很開心,我卻聽了心疼。
阿拓一邊煮火鍋,一邊繼續用照片說著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幾乎都不在家,兩人唯一的溝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幾張鈔票,年紀小小的阿拓於是成天都在外面亂晃,也因為他心胸開闊、酷愛跟人攀談,他跟街頭巷尾都建立起相當特殊的人際關係。
年紀小小的他看見巷口賣麥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塊錢去西藥房買兩罐感冒糖漿給她喝,還陪她聊聊在金門當兵的兒子。
年紀長些,他在學校認識中午便當總是裝得滿滿的阿德,阿拓也夠膽將買肉粽的午餐錢拿給他,說要買下他一半的便當,兩人從此變成好友,也認識了豬肉伯。
上了國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學生當好朋友,因為他偷偷打開訓導處的鐵櫃,燒掉了他們被記過的單子,也因此學會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種方法。
「原來你國中是頭小流氓。」
念成隨口說。
「也不算,我國中三年沒被記過也沒打架,只是覺得那些愛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會整天補習死讀書,所以愛跟他們混在一塊。高中又搬回台北後,我偶而還會回到以前的國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掛的幾個學弟過得怎樣,不過說來好笑,以前我沒過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
阿拓很高興地說:「其中一個最大尾的學弟暴哥還在牢裡遇過,也
算有緣呴。」
「你以前在新竹的時候是讀哪間國中啊?我念的是光復。」
我說。
「我也是啊,原來妳早當了我學妹,哈。」
阿拓笑笑,繼續往下說故事。
高中不是義務教育,於是阿拓總算有始有終將一個學校念完,沒有跟父親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學校福利社簡單的肉粽,不過他的熱情也沒閒著,他教福利社不識字的歐巴桑念英文,從此有吃不完的麵包跟喝不完的汽水,營養均衡了不少。當他從師大附中畢業時,那位歐巴桑已經擁有國中畢業生的英文程度,高興地認了阿拓當乾兒子。
從以前到現在,阿拓的腳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勞。
「好可憐喔,那你現在跟你爸還有連絡嗎?」
百佳的手放在火鍋上面取暖。
「我爸啊,後來他經商失敗,聽說現在人在大陸。」
阿拓也不介懷地說:「我總覺得我們還會再見面,希望他能自己照
顧自己,日子輕鬆自在就行,人生嘛。」將塑膠碗遞給每個人。
「胡蘿蔔!吃肉了!」
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蘿蔔走了過來,嗅嗅,大啃了起來,一下子就清潔溜溜。
我想跟牠玩,但牠卻很有個性甩頭就走,跳上床趴著。
「你養胡蘿蔔多久了啊?他會什麼特技嗎?來,坐下!」
思婷夾著一塊小香腸,招呼著胡蘿蔔。
胡蘿蔔跳下床,閃電刁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腸,立刻又跳回床上,
在枕頭上享用那香腸,弄得枕頭髒兮兮的。
「養了一段時間囉,不過我沒費心去要求牠什麼,我又不是牠主人,牠自己覺得過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的很自然:「住在一起,本來就要彼此忍耐。」
胡蘿蔔跳下床,舉起後腳,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嘆了口氣,抽起幾張衛生紙放著,胡蘿蔔猶豫了一下,便叼起衛生紙鋪在牠剛剛尿尿的地方上。
我們都笑了,很少人養狗卻真的把狗當朋友而不是寵物,大都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
我們圍著火鍋,一邊吃一邊東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剛剛的成長故事影響,氣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難得說了她過去出櫃的痛苦經驗,思婷也說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價騙走的童年搬家回憶,說到後來竟哭了起來,百佳跟我連忙安慰,阿拓也趕緊舉了小才的奇妙人體師奮鬥旅程勉勵思婷。
八點半,大家的肚子都飽了。
「等一下要做什麼?去哪續攤?」
念成靠著椅背,用公筷無聊攪著攪著湯鍋。
「去唱歌?」 百佳看著我。
「去清大後山放煙火吧。」
我提議,看著阿拓。好久沒放煙火了。
「也不賴。」 念成第一時間附和,思婷沒有意見,百佳只好點點頭。
「好啊,我們收拾一下就走!」
阿拓站了起來,胡蘿蔔也精神奕奕吠了兩聲。
等一個人咖啡(44)
清大離阿拓住的地方不過三分鐘不到的路程,我們在雜貨店買了一大堆煙火後就興沖沖地來到清大後山,而清大學生會每年都會舉辦耶誕舞會,有些社團也搞了不少活動,信望愛社更出動了大批福音部隊繞著學校唱歌,到處都是人。
我們在比較沒人的梅園附近放煙火,我當然露了一手雙手放沖天砲的絕技,惹得好勝的念成也有樣學樣起來,思婷跟百佳只敢點燃地上放好的鑽石砲,或乾脆坐下來看我們玩,阿拓則興高采烈用嘴巴放沖天砲,弄得所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試試看,很好玩的。」
阿拓塞了兩根沖天砲到思婷與百佳的掌心,拿著線香作勢要點。
「不要!我會怕!」
百佳嚇得將沖天砲摔在地上,思婷也尖叫起來。
但是阿拓比手畫腳了半天,加上我跟念成在旁一搭一唱,兩個女生終於也鼓起勇氣,在我們的指揮下用手放出生平第一注沖天火焰,成功後,兩人又哭又笑,簡直是樂壞了。我們一直玩到校警過來吹哨子驅逐,才學忍者丟下五顆煙幕彈,趁著嗆鼻的硫磺味跟白色煙霧逃竄下山。
我們在清大夜市裡的來來豆漿店一起吃宵夜後,才跟阿拓道別。
回交大的途中,依舊是我載著百佳、念成載思婷,就在快要進入環校道路時,我看見澤于正好牽著他的新女朋友從校門口走出來,多半是剛參加完學聯會主辦的交大舞會吧,於是我停下車,跟澤于打個招呼,也簡單介紹了我的室友們。
那是澤于第一次看見我騎野狼,以前他只知道我買了哥的機車。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驚訝,感覺像是我變了個大魔術討他開心似的,於是他笑了,還說我總是讓他充滿新鮮感。
新鮮感?我想這多半是好的評語吧,於是我開開心心地揮別,打算下次再告訴他我會像男生一樣用手放沖天砲。
回到女二舍,念成跟思婷先去洗澡,百佳似乎還意猶未盡,邀我一起繞系館旁的竹湖走走,說想邊散步邊打聽我的小說結局。頭一回有讀者邀請作者,我當然義不容辭。
「妳有沒有聽過帆船社社長的鬼故事?跟竹湖有關的喔。」
百佳陰側側地說。
接著她說起從直屬學長那裡聽來、但每個學校都有的鬼故事。
一個帆船社社長深夜乘船滑水不幸溺死,但沒有人發覺,只奇怪他為何沒有回房間也沒去上課,接下來的幾夜,同寢的室友卻經常見到他的床上有一個人形的凹陷,一摸之下溼答答的,這才聯想到這位同學可能已經溺斃,於是校方抽乾竹湖,發現他的浮腫屍首卡在湖底的排水孔,校方為了避免類似事件再度發生,於是廢除了帆船社。故事結束。
「晚上講這個會不會讓你毛股悚然?」
百佳吹了一口氣,水氣化成了白色的霧。
「雖然我很確定這個故事是唬出來的,而且交大也沒有過帆船社,但這麼晚在這麼冷的地方聽,還是有些毛毛的。」
我承認,身子象徵性哆嗦了一下。
我們坐在系館一樓下的傍湖石椅上休息,附近還有一對情侶依偎著說說笑笑。
旁邊有台投飲機,百佳跟我都要了罐熱綠茶。
「今天晚上,謝謝妳將取名的權利讓給了我。」
百佳跟我擊杯道謝。
「不會啦,胡蘿蔔這名字很可愛啊。」
我笑笑,說胡蘿蔔如果聽的懂,他也應該很高興才對。
「思螢,妳覺得阿拓這個人怎麼樣?」
百佳問,雙手捧著綠茶吹氣。
「他人很好,有點阿呆,不過就是人很好,是個沒話說的好朋友。」
我說。不知怎地,聖誕夜天氣格外的冷。
「還有呢?」 百佳看著我。似笑非笑間,我感覺到她的精神有點緊繃。
「認識很多有趣的朋友,所以他也一定是個有趣的人。」
我學著古龍先生一貫的照樣造句。
百佳有一分鐘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專心喝著手中的熱茶,專心到,我聽得見每一口的節奏跟啜飲聲。
我有種難以言欲的直覺,突然不想待在這裡,應該要回女二舍了。
但就在我想提議散步回去的時候,百佳先開口了。
「我很喜歡妳寫的故事,真的。」
百佳看著手中的熱茶。
「謝謝,妳可是我第一個讀者,意義重大。」
我說,看著橘黃路燈映在竹湖上的陣陣漣漪。
「在看妳的小說的時候,我一直把自己投射在主角,也就是妳的身上。」
百佳說:「然後,就在我讀到阿拓帶妳去洗衣店吃晚飯時,就覺得
這個人真是蠢到了一個呆,卻又呆的好可愛。」
我不知道百佳接下來要說什麼,只好靜靜等她說完。
「後來,又讀到了阿拓帶妳去黑道大哥家裡看電影,說真的,真的是超詭異。」
百佳邊說邊笑了起來:「妳寫的很好很生動,那個黑道大哥好像變
成了很搞笑的角色,記得那天我做夢還夢到我坐在黑道旁邊大氣都
不敢喘一口,肚子卻早笑疼了。」
我笑笑,知道她還沒說完。
「後來,妳寫到了小才,寫到了準備聯考,寫到了阿珠,我彷彿跟著妳過了一整年,跟著妳看見了身邊的許多人跟事,也跟著妳一起成長。」
百佳看著我,橘色的路燈將她的秀麗五官烘托的更為雅緻。
百佳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我需要氧氣與勇氣的時候那樣。
但我卻發現我也正深深的鼓起胸膛,將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裡。
「當然,我也跟著妳一起,遇見阿拓。」
百佳沒有一絲膽怯,眼睛熠熠發亮。
「嗯。」 我隨口附和。
「他也許只是妳生命中一個重要的配角,也許妳只是、也只能看見一個澤于,但是,我在妳的故事裡,喜歡上了妳眼中溫和樸實的阿拓。」
百佳的眼神很篤定,不移不動。
「阿拓?不會吧?」
我雖然有預感百佳會這麼說,但我還是只能做出這麼簡單的反應。
「如果這個故事繼續寫下去,妳自己也一定會漸漸發現阿拓的好,故事的結局,一定是妳跟阿拓在一起。」
百佳幽幽地說:「因為阿拓,早就發現了妳的好。」
我有些震驚,卻居然也有些難堪。
但這種負面的情緒從何而起我也說不上,也不願去發掘。
「不過,既然故事還沒進行到那個部份,我想提早問妳一個問題。」
百佳看著我,眼中充滿異樣的神采。
我看著她,不必猜也知道百佳心裡的問號。
因為她的心思沒有保留地寫在她的眉宇間。
「我跟阿拓只是朋友,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一直都會是,所以妳想要做什麼都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
我的語氣開始認真,也開始嚴肅起來:「但是,妳跟阿拓才認識一
個晚上,妳難道不覺得妳的問題來的太早?」
「我怕問的太晚,妳的答案我會等不到。」
百佳裝出笑臉:「我想多認識阿拓,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我想跟阿
拓在一起時,不會破壞妳跟我之間、妳跟阿拓之間的友誼。」
我爽快地點點頭,說她想太多了。
我本想開口問百佳,集無數寵愛在一身的她到底看上了阿拓哪一點,尤其是活在我故事裡的阿拓。但我立刻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阿拓本來就是個好人,他的好我當然比誰都明白,只是我不願讓那份好跨越那條友誼的界限。除此之外,我當然希望他能找到很棒的對象,因為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朋友。
而百佳,雖然我們才認識三個多月,但我卻看見了未來大學四年裡,我們會是最要好最交心的朋友。她會提出想跟阿拓在一起的禮貌詢問,也絕不是驕傲。她的確有想要跟誰在一起就能願望成真的條件。與我不同。
我們一起走回女二舍的途中,百佳恢復她一貫的輕鬆語調,跟我聊起了阿拓與澤于。
百佳說,澤于就像耀眼奪目的鑽石,看起來是每個人追求的夢想,然而這樣的鑽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鑑賞者目光雕琢而成。
她也說,阿拓雖然質樸無華,但並非沈在河底等待發掘的玉石,而是參天巨木,低頭尋找寶物的一輩子也看不見他,除非好好抬起頭來。
鑽石需要琢磨才能生輝,但阿拓可是自個兒就可以很偉大,這樣的男生她是第一次遇見。
我聽不大懂百佳的比喻,或許是我從未當過寶石也從未當過巨木的關係吧。
但有一件事不需要比喻我也懂得。
「百佳,雖然妳很篤定,我也相信妳的眼光,不過我希望妳能多跟阿拓接觸再做決定,因為阿拓上次失戀的經驗很痛苦。」
我笑笑:「人家說爬得越高摔的越痛,妳那麼漂亮那麼聰明,阿拓
如果跟妳在一起就像一口氣攻頂聖母峰,摔下來豈不粉身碎骨。」
「妳放心吧,我已在妳的故事裡認識了一百次的他。」
百佳的腳步很輕盈,蹦蹦跳跳,好像已經跟阿拓在一起似的。
我卻感覺到自己的腳步有些沈重。
直到那晚爬上床閉上眼睛,我才約略分曉自己抗拒的情緒所為何來。
阿拓跟我相識一年半,這段期間阿拓喪氣失戀,我則幽幽單戀,兩個人在愛情一欄都登記零分。也因為如此,阿拓與我之間的相處才能如此自然,不須罣礙對方的男女朋友,不必避嫌,也省下多餘的報備。
但如果百佳跟阿拓在一起了,我跟阿拓之間恐怕就會有一段必須保持的距離。可我又不能阻止阿拓的好緣份,也沒有權力質疑百佳的選擇。
就順其自然吧。
等一個人咖啡(45)
聖誕節後,百佳跟我要了阿拓的電話,興致沖沖地約阿拓去哪裡走走,一下子說剛好買了兩張電影票,朋友臨時爽約要阿拓陪他去看,一下子說買了一三千片的大塊拼圖結果不知從何著手,問阿拓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完成。
當然阿拓都說好,只要他沒有在打工都馬很OK。
最後阿拓房間的地板上,擺了一大張長期工程中的大拼圖。
百佳笑著跟我說,她其實不是那麼積極主動的人,她只是把那些男生當初追求她的把戲拿出來複習一遍而已。
而我的生活跟以前一樣,打工、去社團、寫小說,單純而忙碌。
據澤于說台大資工所的試程是最早的,就在一月中旬,也因此澤于越來越少去咖啡店,待在社團準備研究所考試的時間越來越多。
有時候還看見他拿著睡袋跟咖啡壺到社團熬夜,顯然是放手一搏的最後階段,即使旁邊還有別人在討論辯論社寒訓計畫的準備事宜,也不見他分神多說一句話。
也因為他全神貫注準備考試,我雖然跟他只有一隻手的距離,但傳遞紙條的次數少了很多,有時候我看見他將咖啡壺喝光,我也會自動幫他去長廊盡頭倒熱水,簡單地再幫他做杯咖啡。
至少在小小的社團五坪空間裡,澤于的身邊沒有另一個存在,獨享他的專注與沈靜也讓我感到淡淡的幸福。
2001到2002的最後一天是禮拜一。
我一直在想,澤于那天還會不會到社團唸書,如果是,我們就可以一起讀秒跨年,如果不是,上大學後第一次跨年好歹也要有個計畫。
而阿拓的邀約電話在禮拜天晚上打來,那時我剛剛從家裡回到宿舍,手裡還拿著媽媽從娘家拿來的太陽餅,將安全帽跟圍巾放在桌上。
寢室的電話響起,百佳接了,遞給了我。
「我剛剛回寢室,呼,要不要吃太陽餅?幫你留兩個我媽從台中拿上來的正貨?」
我問,蹲下來脫鞋,注意到百佳正偷偷瞧著我。
「好啊,我超喜歡吃。對了,我是要問妳明天晚上有沒有空,一起讀秒?」
阿拓問的直接了當。
「我------我還不知道耶,澤于不曉得會不會待在社團唸書,而且------」
我看著百佳,她正裝作專心上網,但她的密碼連續輸入三次都錯了。
「那妳要不要問澤于看看,如果他不會去社團的話,妳就來我跟暴哥這裡囉?暴哥說跨年看災難片最貼切了,還有啊,暴哥的新女人也會一起來,要不要認識認識嫂子?聽說嫂子很賢慧跟暴哥一點都不搭,我想應該蠻好玩的,看完電影我們還可以去找鐵頭,鐵頭最近都很晚睡------」
阿拓說個沒完,說得我心癢難搔,好想就這麼答應他。
但我看見百佳咬著下唇的模樣,實在有些不忍心。
「不了,我想碰碰運氣,而且我們最近有計概的上機考,我又都不會,如果正好碰到澤于待在社團的話我還可以請教他。」
我說,希望阿拓別再引誘我了,因為我實在想看看暴哥的女人。
「計概啊?應該蠻簡單的,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教妳啊。」
阿拓說,我彷彿可以看見他正在搔頭的樣子。
「我想給澤于教。」
我說得斬釘截鐵。
「這樣啊,好吧,我問暴哥他下次帶女人回家是什麼時候,到時再約妳囉。」
阿拓笑笑,毫不介懷的語氣。
「那掰掰囉,我要去洗澡了,太陽餅會記得留給你幾個,如果貪吃的念成沒偷偷嗑光的話。」 我也笑笑,我倒是遺憾自己錯過了應該很好玩的跨年活動。
「掰掰,來,跟思螢姊姊說再見?」
阿拓不知所云,然後我聽見了一聲活力十足的吠叫。原來是胡蘿蔔。
我掛上電話,裝作一切都很平常,拿起臉盆洗澡去。
洗完澡,百佳剛剛掛上電話,向我比了個勝利手勢,笑得很燦爛。
「謝謝妳剛剛推掉了阿拓的約,我就知道妳最善良了!」
百佳樂得像個小孩子,又說:「我打電話給阿拓約讀秒,他答應了,
妳覺得到哪裡去讀秒比較好?阿拓會比較喜歡?」
我擦著溼淋淋的頭髮,說我不知道,心中卻犯疑為何阿拓不說要帶百佳去暴哥家?
「妳覺得深夜去寶山吊橋讀秒浪不浪漫?會不會加分?」
百佳問,語氣很開心。
「不如直接去賓館開房間吧。」
念成躺在上鋪說道。
百佳白了她一眼。
「在我們的部落,跨年可是要跟山中惡靈決一死戰的關鍵時刻,男人要全副武裝,女人則準備在網中施咒禁錮被捕獲的惡鬼------」
思婷說個不停,也許她的名字正是要提醒她要想想什麼時候該停
一停。
「思螢妳說呢?妳比較了解阿拓。」
百佳來回踱步,咬著手指頭。
我拿著吹風機烘著頭髮,髮稍已超過了我的肩膀。
「反正阿拓一定會想好計畫,妳不必擔心囉。」
我笑笑,不知道該不該說阿拓原本的想法,但暴哥對百佳不熟,
未必會想跟百佳一同跨年。
「如果真的沒計畫啊,嘻,那就在他房間繼續拼拼圖也不錯,反正還要拼好久好久,還可以一邊玩胡蘿蔔的肚子。」
百佳自言自語。
「百佳,妳真的喜歡阿拓?這禮拜你們好像常常有約。」
思婷忍不住問。
「嗯,我很喜歡啊,幸好思螢好姊妹讓給了我。」
百佳蹦蹦跳跳,在我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拜託??」 我苦笑,心裡祈禱明天晚上別一個人守在社團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