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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讚!] 典心 - 馴漢記(上)(下) 浣紗城系列

[讚!] 典心 - 馴漢記(上)(下) 浣紗城系列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gigi0169393 您是第7635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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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心 - 馴漢記(上)(下)  浣紗城系列

  這女人騙了他!
  方舞衣
  美若天仙,兼而富可敵國,令全天下男人垂涎
  那羞怯的笑,更讓他從瞧見她的第一眼起
  就決定將她納入胸懷,悉心保護
  但是,誰曉得溫馴的模樣,竟全是假像
  把他拐進洞房吃干抹淨後
  這女人的狐狸尾巴就逐漸溜了出來
  她欺騙他、誘導他、愚弄他
  不但號召全城女子違抗命令
  甚至帶頭不跟他「嘿咻嘿咻」……

[ 本帖最後由 gigi0169393 於 2008-10-1 09:15 PM 編輯 ]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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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餘暉中可見數百名彪形大漢或坐或躺。他們個個高大,全是身經百戰的戰士,一同行動時,地面都會戰慄。必要時,他們也能無聲無息,個個都能以一擋百。

  如今,他們沈默不語。偌大曠野上,只聽到某種聲音此起彼落。

  咕嚕嚕——  

  咕嚕嚕——  

  他們餓,很餓,非常非常的餓。

  一株參天松樹下,坐著一個男人。他有著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以及修長堅實的雙腿。五官深刻而英俊,卻過於冷硬,剃銳跋扈的濃眉下,是一雙凌厲的鷹眼,緊抿的薄唇,像是從來不曾笑過。

  楚狂是他們的領袖,不過,肚子同樣空虛。

  他們本是最剽悍的黑衫軍,在戰場上勢如破竹,讓北方蠻族聞風喪膽。三年大戰,蠻子們看見黑衫軍的軍旗,就嚇得拔腿開溜,有他們出馬,就代表戰役必勝。

  只是,半年前戰爭結束,朝廷論功行賞,卻忘了犒賞流血流汗的戰士們。危機解除,士兵們就失去利用價值。

  楚狂領著黑衫軍出生入死,只得了個將軍的頭銜。他是天生的軍人,精通帶兵打戰、上陣殺敵,卻不懂乘機撈點油水。

  如今,仗打完了,軍餉也吃完了,他這個將軍,流落鄉野,窮到連戰袍也當了。

  楚狂握緊雙拳,濃眉緊擰,坐在樹下一動也不動。

  一個男人緩緩踱過來,身穿月牙白衫子,俊美得猶如天仙化人,在一群莽夫間顯得格格不入。

  「老大,夏家兄弟們在說這附近的樹根都刨光了。」秦不換淡淡說道,嘴角噙著笑,彷彿不受飢餓所苦。

  楚狂抬頭,瞪著自個兒的軍師看了半晌。

  「再把那封信念一遍。」他下令。

  秦不換挑起眉頭,掏出袖中錦盒。盒內有素箋,字跡工整,用的是上好的松香墨、澄心紙。

  「楚兄鈞監:

  愚弟方肆,戰罷歸返南方,身染重病,唯恐不久人世。今有一事掛念,懇請楚兄相助。

  愚弟有一妹,名為舞衣,年已二十三,尚未成親。愚弟一走,惡人勢必染指舞衣與『浣紗城』。百般考慮下,懇求楚兄南下,與舍妹成親,了結愚弟一樁心事。隨信,附上『浣紗城』一年營收概括。

  浣紗城  方肆  庚戊年秋  病危於床。」  

  秦不換慢條斯理地摺好信箋,對著那疊營收概括吹了聲口哨。「這份簡冊,還真是驚人。」如果簡冊屬實,那「浣紗城」當真是富可敵國。

  楚狂瞪著簡冊,久久不語。

  「方肆瘦弱,撐不了多久,你要是願意,最好盡速動身南下。」秦不換提出意見。

  楚狂仍是眉頭深鎖。

  他想拒絕,不願「捐軀」,但肚子卻持相反意見,發出渴望的鳴叫。該死!他需要銀兩,而他的部屬們也需要糧食。弟兄們跟著他出生入死,毫無怨言,他是首領,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眾人餓死。

  跟餓死鄉野相較,娶個未曾謀面的女人,倒也不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

  夏道仁走過來,餓得手腳無力,後頭跟著雙胞胎弟弟夏始仁。「烈叔說,這樣餓下去不是辦法,今晚就殺了他的馬來讓弟兄們充飢。」

  「不行!」楚狂大吼,聲動曠野。馬匹等於是軍人的性命,絕對不能殺!

  戰士們都抬起頭來,困惑地看著他。幾百張臉上,都寫著大大的「飢餓」兩字。情勢比人強,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走。」楚狂開口,口吻兇惡。他的情緒,比迎戰蠻族時更緊繃。畢竟,被逼著娶一個女人,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去哪裡?」夏道仁困惑。

  「南方,浣紗城。」

  「我們去做什麼?」啊?要趕去南方?他們很餓吶!

  「成親。」楚狂冷冷地回答。

  「嗄?誰要成親?」夏始仁搔搔頭,以為老大餓昏頭了。

  秦不換拍拍衣角,一派風流俊雅的模樣。他笑意不減,對著兩兄弟把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夏家兄弟嘴巴半開,雖然聽見有食物可吃,心花朵朵開,但基於敬愛老大的立場,不免又為他擔心。

  「老大,你確定嗎?什麼樣的女人,年過二十三還乏人問津,需要兄長臨終托孤,附贈驚人財富當嫁妝?」夏始仁認真地說道,皺著眉頭。二十三歲的女人,早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這方舞衣為何還小姑獨處?

  楚狂回頭,瞪著兩人,一臉陰鷙。

  「說不定,她鼻子上長有瘤。」夏道仁沒察覺氣氛不對,還提出意見。老天,想想看,一個鼻上長瘤的女人?多可怕!

  楚狂跨開大步走過來,賞給兩兄弟一人一拳,接著俐落地翻身上馬。

  「拔營!」他吼道,表情仍舊難看。

  數百名的黑衫軍,聽從楚狂的號令,拔營策馬,風馳電掣地奔向南方「浣紗城」,奔向熱騰騰的食物。

  也奔向方舞衣。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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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季如春的南方,有條浣紗江,江邊鑿了個浣紗湖,湖邊有座浣紗城。

  南方富庶,富在浣紗!

  前幾年的戰爭,北方烽火連天,沒有波及南方,倒讓經濟重心南移。浣紗城經過幾代城主經營,城內抽絲、紡絲、賣絲,獨佔絲綢生意數十年,富甲天下,連朝廷戰費拮据時,都要找城主調度。

  如今,繼承這大筆財富的,是方舞衣。

  雅致幽靜的南方宅院,以粉牆與琉璃瓦築成,有臨水迴廊、花圃庭園,及眾多水榭院落。

  方家的聚事大堂,鑲以雕花窗欞,擺以檀木桌椅。鋪著繡毯的主位上,赫然坐著一名年輕女子。

  仔細一看,椅子上坐著的全是女人,在這聚事大堂內做事的,竟沒半個男人。

  主位上的方舞衣擱下帳冊,眺望遠方。日光透過窗欞灑落,讓臉兒看來更加粉致,她簡直像是由水裡淘出來的水人兒,柔若無骨,美若天仙,足以令男人失魂落魄。

  那張妍麗的小臉,第無數次往窗外望去。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丫鬟端著香茗走到門前,屈膝福身。總管徐香挪動富泰身形,伸手接過茶盤,輕聲交代了幾句。她示意丫鬟退下,親自伺候聚事大堂內的幾個人。

  「來了嗎?有消息了嗎?」方舞衣迫不及待地問。

  「沒有。」徐香頭也不抬地回答。

  方舞衣小臉垮下來,失望極了,重新埋首帳冊,隱約還可以聽見,帳冊後方傳來懊惱的歎息。

  「你緊張嗎?」徐香問道。

  「沒有。」緊張?!她怎麼可能會緊張——  

  徐香走來,把她手中的帳冊轉了個向。

  「你看反了。」

  「喔。」她小聲回答,放開小拳頭,掌心在裙上摩擦。她的掌心都是汗水,把帳冊弄得髒兮兮。

  柯喜縈瞥過眼來,冷若冰霜的模樣,讓人生畏。她專司醫職,態度冰冷,卻救人無數。

  「是你哥哥,把你許配給那人的。」她加強語氣,意有所指,睨著把頭垂得低低的小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方舞衣咕噥著。

  幾位阿姨們各司其職,都是娘生前的好友,舞衣出生前,她們就已定居在浣紗城,對她的關懷,不亞於親娘。

  就因為關心,阿姨們對她的終身大事挑剔得很,從錦盒送出後,她們就每日叨念,念得舞衣耳朵快長繭了。

  「別擔心,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舞衣未必要嫁給那位將軍。」坐在矮凳上,手握書卷的則是雪姨。她才高八斗,知識淵博,舞衣在她督促下,讀遍四書五經。

  舞衣搖頭,看著幾位阿姨。「不行,這事不能反悔。」

  人死不能復生,對吧?方肆臨死托孤,信諾重於一切,總不能等楚狂趕來了,才告訴他,方家打算違背承諾。

  再說,她可不打算反悔。

  「我還是不贊成。」喜姨搖頭,表情冰冷。

  「您始終表達得很清楚。」舞衣小聲說道,把小臉埋在帳冊裡。幾位阿姨裡,喜姨反對得最激烈。

  「好了,讓舞衣自個兒作決定。」雪姨說道,口吻不慍不火,拿著硃砂筆,在書冊上評批做注。

  「你太寵她了。」

  雪姨微笑,看了舞衣一眼,模樣慈藹溫和。

  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又聰明伶俐、善良可人,哪個人能不寵愛?

  徐香傾身倒茶,噤聲不語,沒有加入爭執。女大當嫁,她倒是很高興,舞衣即將成婚。順利的話,說不定明年的這時候,宅裡已添了個胖娃娃。她可以看在娃娃的分上,接納陌生的姑爺。

  「啊,我該早些教教你,周公之禮是怎麼一回事,省得你新婚夜被嚇著。」徐香拿起絹布,擦拭桌面,盯著舞衣直瞧。

  舞衣咬著紅唇,粉頰又燙又熱,浮上兩朵紅霞。

  「還不需要吧!」她把頭垂得更低,雪嫩的肌膚,險些要印上帳冊的墨印子。

  「她早知道了。」雪姨翻開書頁,氣定神閒地說道。

  嘩啦嘩啦,幾隻上好青瓷杯,全跌在地上,香茗灑了一地。

  「知道了?!」喜姨詫異極了。

  這閨房之事,未出嫁的姑娘怎麼會知道?雖說舞衣的教養不比一般姑娘,但男女之事,她們可不曾教過她啊!

  「藏書樓裡的禁書少了幾本。」

  舞衣硬著頭皮必須開口,卻沒有抬頭,粉頰正式貼上帳冊。

  「唔,未必是我拿的。」她含糊地說道。

  「那我又怎會從你書房裡找到一本《閨艷聲嬌》?莫非是哪個丫鬟誣賴你,才把書擱在書房?」雪姨挑起柳眉。

  徐香皺起眉頭。「要找丫鬟們來問問嗎?」

  「不,不用了。」舞衣連忙抬頭,雙手亂搖,臉兒嫣紅。這種羞人事兒,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不需要找丫鬟們來對質。

  「認罪了?」雪姨問。

  「認了。」她歎氣,敵不過雪姨的逼供。

  喜姨的眉頭沒有鬆開。

  「你都躲在書房裡看那些禁書?」

  「她還懂得夾在《孫子兵法》裡,藏得格外仔細。」雪姨說得鉅細靡遺。

  數道目光落在舞衣身上,她先是如坐針氈,接著反倒心生不服。

  「男人能看,為什麼我不能?」她抬高下顎。

  說她淨躲在房裡看這些禁書,也言過其實了些,她只是閒來無事,又好奇心作祟,偶爾才翻看個幾頁。話說回來,書裡的那些詞兒,也實在太──太──  

  艷麗的紅雲,再度襲上粉頰,想起書裡的字句,她偷偷喘了一口氣兒。

  「但,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啊!」黃花大閨女偷看禁書?這簡直是駭人聽聞,要是被多事者知道,肯定又要大嚼舌根。

  「未成親的男人,不也常捧著那些禁書偷瞧?」舞衣壓下心中的淡淡羞赧,端起茶杯輕哼一聲,慢條斯理地啜著茶。

  門外再度傳來腳步聲,這次慌亂而急促,迅速逼近。

  「小姐、小姐!」兩名貼身丫鬟,春步、秋意一前一後地奔進大堂,氣喘吁吁,神色驚慌。「來了來了來了。」兩人迭聲喊道。

  舞衣拋下面面相覷的阿姨們,迎向門口,清澈如秋水的眼兒閃閃發亮。

  「他來了?」她急忙問道。

  來了嗎?楚狂終於來了?

  春步喘息著,上氣不接下氣,連著喘了幾次,卻還說不出半句。

  秋意倒先順過氣,搶著開口。

  「不不不,小姐,上門的不是咱們未來的城主,而是盜匪!」

  楚狂還沒出現,一群盜匪倒是搶先趕到。

  浣紗城內警鐘大作,安逸氣氛一掃而空,全城備戰。

  舞衣提起繡裙,奔出方府。她一馬當先,把兩個丫鬟拋在腦後,迅速得像頭靈巧的鹿兒。

  「警戒,鳴鑼!」她嬌喝,奔上城牆,站在牆圍上遠眺,高處風急,狂風吹得她的衣裙獵獵作響。

  「小姐,匪徒在城北三里外,城門已經盡速關上了。」站哨者通報道,神色凝重。

  舞衣點頭,看著城北方向。那兒兵馬奔騰,揚起陣陣黃沙。

  天下人都知道浣紗城富庶,在盜匪眼中,這座城等於是只肥羊,一有機會就舉兵來犯。

  可惡!她心心唸唸的人沒出現,卻來了群礙眼的土匪,這些不識相的傢伙,是想壞了她的好心情嗎?

  「是哪裡的盜匪?」舞衣問道,瞇眼看著那些肆無忌憚、逐漸逼近的盜匪。

  「看那打扮,不是山狼。」一個城民說道,手上握著刀,準備應戰。城內的居民們,都已學會自保。

  她點頭。「今年雨水足,收成也好,是個豐年,山狼不會蠢動,再說,也沒聽到響箭。」

  站哨者又眺望,轉頭通報細節。「小姐,是外地來的,幾匹馬的背上,還蓋著軍旗。」

  「大概是從北方來的殘兵流民,聽見方肆的死訊,城裡只剩女人,以為有機可乘。」狂風肆卷,舞衣的長髮在風中飛揚,美得讓人屏息。

  「朝廷也真是的,怎麼能放任這些殘兵流竄?」春步跟秋意,這會兒才奔上城牆,喘著氣說道。

  牆圍上風大,她們必須抱在一塊兒,才能勉強站好。而舞衣小姐竟然站在最高處,從容鎮定,纖細的身子在狂風中,沒有絲毫動搖。

  「別議論朝政。」舞衣皺起彎彎的眉,警告地說道。

  歷時三年的大戰結束,蠻族鎩羽而歸,士兵們有的回歸故里,有的卻變成盜匪,在南北四處流竄,成了令人頭疼的大問題。

  這些人都是上過戰場的,凶殘血腥,殺人不眨眼,城內的尋常百姓只怕不是對手。

  「點上烽火。」她喊道。

  「是!」有人領命,將火把投進枯苣中,火焰迅速壯大,即使在白晝也格外顯眼。城東三里外的烽火台立刻回應,也點起烽火,向外傳遞消息。

  「小姐,附近的城主瞧見烽火,自然會派兵來救。」春步說道,想讓小姐安心些。但雖然嘴上如此說,看見那些一臉橫肉的盜匪,她還是嚇得手腳發軟。

  舞衣仍是眉頭深鎖,沒有收回視線。

  「最近的錦繡城離這裡有五十里,援兵趕到前的這段時間,才是最危險的。」盜匪太過凶狠,城內縱然有護衛隊,卻也只是稍有訓練的尋常百姓,她不能讓城民白白送死。「召弓箭手上城牆,把城內的箭都運來。援兵趕到前,不能讓半個盜匪入城。」她要把這些盜匪們,全射成刺蝟。

  男人們奔走喊叫,城內的人們立刻動員,搬來成捆的箭,往城牆上堆放。

  「小姐,請回府裡去。」站哨者喊道,不願讓她暴露在危險下。

  「不,方肆死了,該由我出面,陪著你們守城。」舞衣拒絕,拿起一把弓,跟著眾人就定位,拉弓瞄準。

  明知勝算不大,她也要拚上一拚。她方舞衣,可絕不會任盜匪魚肉。

  「沒有道理讓女人出面,跟男人一塊兒迎敵守城的。」不是懷疑小姐的能力,男人們是擔心她的安危,小姐在城民心中,可是一等一的重要。

  「浣紗城的女人可以。」舞衣從容回話,不肯離開,瞄準著盜匪。

  有人還想再勸退,城下卻傳來吵雜聲,兵馬雜亂,呼聲震天,盜匪們已經來到城門前,數百兵馬聚在城下,黑鴉鴉的一片。

  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騎著一匹黃馬,舉刀來到城門前,仰頭對著城上的人們冷笑,似乎是盜匪的首領。

  「想要活命,就把城門打開。你們要是識相,我們搶了錢就走,要是等我們自個兒攻進去,就別怪爺們大開殺戒。」他詫異地挑眉,很驚訝會看見數百張蓄勢待發的弓。

  還以為浣紗城沒了男人當家,城民會乖乖束手就擒,倒沒想到,他們竟敢反抗。

  「休想!」嬌脆的聲音響起,迴盪在城牆上。

  城下的盜匪們呆了一呆,沒想到在這節骨眼,還會聽見女人的聲音。想來,浣紗城大概是真的沒人了,不然,怎會連女人都找來湊數。

  「是個娘兒們──」一個騎花馬的男人呼嘯著,扯著馬繞圈子,興奮得很。

  「娘兒們呢!」男人們哄笑出聲。

  「生得還不錯!標緻得很。」另一人吼道,對著城上的舞衣,涎著臉直流口水。

  有女人呢!還是個上等美女,這可比財寶更讓這些凶神惡煞興奮。

  「就不知道衣裳下,那身子生得怎麼樣了。」有人喊道。

  盜匪群裡繼續大笑,十分刺耳,投向舞衣的眼神,一個比一個淫邪。

  一個邋遢的男人策馬來到城門前,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撫著下巴,對著舞衣淫笑。

  「快開城門,讓哥哥我好好地疼──」

  一支羽箭,咻的一聲,破空射來。

  羽箭神准,不偏不倚地貫穿那人的嘴,把他未說完的話一箭封住。

  羽箭的力道極大,震得那人的身軀彈跳了半尺高,之後「咚」的一聲,重重地由馬背上摔下地。

  鮮紅的血,從那人的腦後流出,慢慢染紅土地。

  眾人呆愣,原本哄笑的盜匪,這會兒全笑不出來了。他們瞪著死於非命的夥伴,再緩緩抬頭,望向城牆上的方舞衣。

  她立在狂風中,長髮飛揚,堅定地望著城下的盜匪,纖細的手中持著弓,弓上是空的,弦還在嗡嗡顫動。

  那支羽箭,是這女人射出的!

  「到地府去,記得用孟婆湯把嘴洗乾淨些。」舞衣嬌聲喝道,又抽出一支箭,彎弓拉弦。

  死亡般的寂靜,瀰漫在城外,盜匪們面容逐漸變得猙獰扭曲,手中的刀劍握得更緊。

  驀地,一聲暴吼響徹雲霄。

  「殺了她,殺了這娘兒們!」

  「殺──」

  「報仇──」

  盜匪們呼嘯狂叫,跟馬匹的嘶鳴雜在一塊兒,情勢更亂。他們全瘋狂了,因為憤怒,眼中充滿血絲。遭遇抵抗是小事,讓他們嚥不下的,是被一個女人放箭挑釁,還死了個弟兄,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奇恥大辱!

  「放箭!」舞衣喊道,弓箭手們聽命行動,羽箭立刻如傾盆大雨般,狂亂地往城下射去。

  盜匪領袖揮舞著刀,砍斷逼近的羽箭,殺出一條路。

  「搬梯來,屠城!」他吼叫著,瞪著舞衣。

  有人送上攀雲梯,他拿刀揮砍箭雨,掩護著夥伴登梯攀牆。一旦登上城牆,這座浣紗城就成了囊中物,等破了城,他們要拿那持弓的女人來開刀。

  又一個女人登上城牆,狂風吹得她衣衫亂舞,髮簪也跌在地上。

  「雪姨,您快下去,這裡危險啊!」春步趴在地上,扯著雪姨的衣裳,急得直冒冷汗。小姐不下城牆,已經夠讓她們頭疼了,怎麼這會兒連雪姨也上來了?

  雪姨沒有理會,攀在城牆邊,往下探望。就地勢來說,城民們佔優勢,已從高處射殺不少盜匪,但這群亡命之徒不畏箭雨,早失了理智,久戰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轉頭察看戰勢,看見幾座攀雲梯跨上城牆,盜匪已爬到半途了。

  「舞衣,守住制高點。」風太大,把聲音吹散,她一連喊了好幾次,正在彎弓殺敵的舞衣才有反應。

  「知道了。」舞衣扔下弓,眼角驀地一亮。

  她直覺地偏過頭去,一把由登牆者拋來的利斧,驚險地擦掠過她的髮鬢,削落一綹發。

  「保護舞衣!」雪姨驚慌地喊道,臉色蒼白。

  幾個城民們聽命上前,卻被舞衣揮開。她沒被嚇退,撥開長髮,對一旁的人喊道:「拿桐油來,把油潑上攀雲梯!」

  對付攀城者,該用大鍋炒以砂石,等到砂石火燙,再往下傾倒。但眼前情況危急,來不及炒砂石,只能澆下桐油。

  幾桶桐油潑下去,有的匪徒站不住,哀嚎地跌下梯,摔得奄奄一息。只剩那盜匪領袖,雙手握住梯子,仰頭凶狠地瞪著舞衣,勉強還能攀著。

  狂風吹亂長髮,遮蔽了視線。她不耐地握住發,絞成一束,咬在嘴邊,持著火把來到攀雲梯旁。

  「退下去。」她沉著地說道,火光閃耀著。

  「你不敢的,你只是個女人。」盜匪冷笑著,不信她有膽量放火。

  城上城下一片寂靜,刀劍不砍,羽箭不發,都注視著僵持中的兩人。

  盜匪冷笑不減,挑釁著往上攀爬,沒將舞衣看在眼裡。

  終究是個女人嘛,能有幾分膽量?

  舞衣咬咬唇,壓抑胸間翻滾的噁心感,血腥的戰場讓她難受,她卻沒有逃避,將火把握得更緊。

  一旦城破,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她不能心軟!

  舞衣硬下心腸,朝著攀雲梯扔下火炬。火舌沾了油,迅速蔓延,飢渴吞噬木造的梯子。

  「該死!」盜匪頭子吼道,跳下著火的攀雲梯,正好跌在一匹中箭倒地的馬上,竟然毫髮無傷。他拾起刀子,怒吼咆哮著。

  竟有女人能迎敵守城,還有膽量放箭、放火?這簡直太過匪夷所思。

  「點火,燒了這座城。」他呼喊著,已把財寶美女拋到九霄雲外,滿腦子只想著要毀掉這座城。

  舞衣咬緊牙,握緊了弓箭,瞄準又叫又跳的盜匪頭子,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這場戰役。

  城內雖然水源充足,但是她不願意冒險。連日氣候乾燥,加上吹東風,一旦大火燎燒,高溫籠罩全城,勢必影響正在吐絲的蠶兒,損害今年收成。

  她彎弓,拉弦,將弦拉到最滿——  

  「小姐,又有一隊人馬接近!」高處有人吼道。

  「是錦繡城的援兵嗎?」舞衣問。

  「不,不是錦繡城的旗幟。」那人瞇眼,仔細瞧著。

  她暗暗發出呻吟,拉弦的手指有些冰涼。

  老天,不會是第二批的盜匪吧?浣紗城的戰力不足以應付兩批人馬啊!

  「小姐,他們穿著黑色衣裳,連旗幟都是黑色的,行動快捷。」高處又傳來報告。

  舞衣提起繡裙,奔上最高處,看見那群疾行如風的黑色勁旅時,全身霎時鬆懈,險些跌坐在地上。

  她認出那面軍旗,認出策馬疾行、狂奔在最前頭的那個男人。

  是他。

  楚狂到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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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城民又搭弓上弦,蓄勢待發。

  「他們不是盜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軍放箭。

  盜匪們一見後方有兵馬趕到,城門又停止放箭,以為是援軍到達,連忙回身應敵。

  「該死的娘兒們,還懂得找救兵。」盜匪頭子罵道,舉刀砍去。「殺,收拾乾淨了,再去處理那個女人。」

  一時之間,短兵相接,刀刃撞擊的聲音響徹四周,刀劍砍擊時,還迸出點點火星。

  「不是盜匪,也不是錦繡城的援軍,那是誰?」秋意問道,忐忑地探頭探腦,瞧見黑衫軍們高大的身形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老天,是來了群巨人嗎?」那些男人騎著駿馬,舉著長劍,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還要高大。

  而帶頭的那個,更是他們之中最巨大的。

  他連戰袍都沒穿,只著一襲黑色長衫,手持長劍,如入無人之境般,一路揮劍砍殺。那群盜匪,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後的戰士們,也是個個身手了得,沒將盜匪看在眼裡,專心一志地朝城門前進。對他們來說,殲滅盜匪只是舉手之勞,這些倒楣的傢伙太礙眼,不該擋在城牆前,阻止他們前進。

  城牆上的人們都呆住了,攀在牆邊,觀看一面倒的戰況。

  兩方戰力相差懸殊,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凶狠叫囂的盜匪,就已經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長劍,環顧四周。接著策馬來到城門前,舉起一隻拳頭,四周岑寂下來,數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後,靜靜等待。

  他從懷中拿出錦盒,抬頭注視高聳入雲的城牆。

  「我是楚狂,把城門打開。」他命令道,聲音低沈而渾厚,有著讓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著老遠,城民們還是可以看見,這個男人的表情有多嚴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軀、身上的血跡,以及那把長劍,都讓人膽戰心驚。

  沒有人行動,視線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決定。

  她輕咬著唇,雙眼閃亮,視線離不開楚狂。

  「老天,這群莽漢是打哪裡來的?」春步喃喃說道。在她眼裡看來,這些人比盜匪更可怕。

  「是黑衫軍。」舞衣說道,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她並不是恐懼,相反的,乍見到他的時候,喜悅的情緒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來了,終於來了!

  城門久久不開,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臉龐上,那雙鷹般的黑眸,銳利得讓人無法逼視。

  舞衣深呼吸,穩住自個兒狂跳的心,才對城民下命。

  「把城門打開,準備迎接楚將軍。」

  黑衫軍進城了。

  數百兵馬暫時安置在城內的空地,楚狂帶著夏家兄弟、秦不換、北海烈及十二軍帳的帳主,一群男人個個高大魁梧,大搖大擺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僕們嚇得全手腳發軟,總管徐香見多識廣,沒被嚇著,鎮定地請他們進大廳上座。才一坐下,茶都還沒端來,楚狂便開口了。

  「把食物拿出來。」他命令道。

  「呃,楚將軍想吃些什麼?」徐香問,拿手絹擦擦額上的汗。

  這些軍人還真是直性子,半點都不知道客氣,主人還沒表示,自個兒就先開口了。

  「有什麼都端上來。」夏道仁搶著說道,肚子裡的饞蟲不斷狂叫。趕了好幾天的路,再不吃點東西,他就要掛了。

  「好的。」徐香說道,轉身要去張羅,楚狂卻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飲水給空地上的人。」他簡單地說道,聲音冷硬平穩。

  徐香點頭,露出一絲微笑,對楚狂的好感瞬間增加不少。

  疲累到這種地步,這男人竟還先惦念著部屬的溫飽,也難怪這群男人對他唯命是從了。

  懂得帶兵殺敵的將領不少,但懂得照料屬下的將領才稱得上是良將,只有這種男人,才值得旁人為他出生入死。

  一個丫鬟端著茶走進來,瞧見滿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嚇得尖叫一聲,茶盤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頭,沒見過男人嗎?」徐香罵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邊還在咕噥。「當然見過,只是沒見過這麼高壯的,好嚇人吶。」

  「北方人都長這樣,高頭大馬的,別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似的。」徐香叨念著,先叮囑僕人送食物跟飲水去空地,再到廚房裡張羅吃食,要廚子立刻開鍋,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憐的男人,看來都餓壞了。

  僕人們川流不息,在廚房跟大廳間走動,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還開了五壇嶺南好酒。

  十幾個大男人卯起來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廳上沒人說話,只聽到食物咀嚼的聲音。盤子不斷送上,風捲殘雲似的被一搶而空,馬上撤下,接著再度補上。

  身為總管,徐香也沒閒著,親自下場指揮調度。她知道,這些人可是舞衣的貴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後,舞衣才由丫鬟陪著,從曲水迴廊那兒走來。

  先前抗敵時,衣衫都沾上灰塵,長髮也亂了。一見楚狂進城,她火速奔回自個兒房裡,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換裝。

  為了見他,她還費心打扮過,換了素絹秋襖跟上好絲裙。秋意手巧,為她盤起漆黑如墨的發,綁上浣紗城特產的絲帶。

  凝聚好勇氣,舞衣才離開閨房。她從未這麼用心打扮過,一心只想讓楚狂驚艷,見到她第一眼時,就為之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廳,站在門前,緊張得難以呼吸——

  舞衣等待著。

  沈默。

  咀嚼食物的聲音沒有停,卻沒人吭聲。他們的嘴正忙,沒空說話。

  舞衣蹙起眉頭,甚至輕咳兩聲,想換取注意力。

  仍是沈默。

  倒是有個男人,抱著個豬頭猛啃,頭也不抬,把空盤遞給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沒有人看她一眼,大廳裡的男人們,眼裡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著空盤,困惑地眨著眼兒,不知該如何反應。有生以來,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緞的桌巾,早被染得髒兮兮,男人們埋頭狂吃,甚至懶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鴨,徒手就拆了鴨骨架,抱到嘴邊啃咬,烤鴨香噴噴的油漬四濺,濺著了他們的衣服,他們也不理會。

  畢竟,身上的衣服早已髒到不能再髒,濺上幾滴鴨油,又算得了什麼?

  「小姐,他們真的是黑衫軍?」春步小聲地問,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點點頭,直視著楚狂。

  他沒空,更沒發現她的注目,正舉起整罈好酒,仰頭就喝。

  他的五官嚴酷,下顎滿佈幾日沒刮的鬍渣,身上的長衫極髒,還被刀劍削出幾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膚。他看來那麼不修邊幅,更顯得粗野狂放——

  「你沒認錯人吧?」秋意問得更小聲,她實在懷疑,小姐會不會沒認清楚,反倒放了盜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餓昏頭的男人,進食時的聲音跟模樣,簡直讓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兩人縮著肩膀,不安地瞪著眼前媲美大屠殺的進食場面。

  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動天下、立功無數的軍隊,怎麼會活像是餓死鬼投胎,一進門就狂吃不已呢?黑衫軍們,難道是把殺氣全用在食物上?

  「這些人,是因為衣服很髒,所以被稱為黑衫軍?」雪姨不知何時,已走到大廳外,詫異地提出疑問。

  舞衣沒有回答,只是把空盤交給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軍的軍餉用盡後,他們過得挺艱辛的,可卻沒想到,他們刻苦到這種程度。要不是認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為,這狼狽的隊伍是盜匪。

  她張開嘴,正想為他們解釋,喜姨倒先開口了。

  「我反對,我反對,反對!」喜姨迭聲說道,秀眉緊擰著。

  舞衣無奈,克制著歎氣的衝動。

  「你真的要嫁給這個男人?」雪姨問道,眼裡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個知書達禮的嗎?」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個野蠻人來當方家的姑爺啊!

  另一個女人加入討論,也持反對意見。「對啊,最起碼,你也該找個吃飯會用筷子的男人。」

  「織姨,您回來了?」舞衣詫異的說道。「您不是去了錦繡城裡賣絲綢嗎?」

  織姨在城內管理絲綢織造,是娘二十五年前從北方帶回來的紡織能手,每年有兩旬的時間,會居住在錦繡城,跟胡商們做絲綢買賣。

  「我看見烽火,知道城裡來了盜匪,連忙趕回來。」織姨盯著大廳內瞧,猛搖頭歎氣。

  這些男人堅持雙手萬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雙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緞子啊!

  舞衣勉強擠出微笑,忙著安撫阿姨們。

  「他們從北方趕來,是因為累壞了,才一時忘了禮數。等肚子填飽,他們就會記起禮貌的。」她努力為男人們找藉口,期望他們快些吃飽,好恢復一些理智。

  「有一個人吃飽喝足,已經躺下來了。」春步說道,踮起腳尖看著廳內情形。

  「他要做什麼?」

  「他拿了織錦枕去枕著頭。」

  織姨倒抽一口氣,臉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織錦枕!」那個骯髒的男人,想把頭枕在她的織錦枕上睡覺?!

  「織姨,您冷靜些。」舞衣連忙說道,擋在織姨面前,就怕織姨撲進大廳,掐斷那個男人的脖子。

  春步繼續觀察,也在心疼那個織錦枕。唉,那可是城內最好的織錦製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時,織姨送來的禮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廳上?」雪姨驚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呼呼大睡?

  「他開始打鼾了。」秋意宣佈。

  舞衣發出呻吟,小拳頭在身側握緊,笑容快掛不住了。她對付盜匪時游刃有餘,處理起這狀況,卻覺得頭疼不已。

  「呃,或許等到睡一覺醒來,他們就會恢復禮貌。」她說詞用盡,眼看就要擋不住憤怒的娘子軍。

  「我反對。」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見著男人們的表現,更是變得比臘月時的北風更刺骨,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喜姨重申反對立場,其他人起而傚尤,紛紛跟著點頭,眼裡閃爍著抗議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讓這群野蠻人進城當客人,已經很勉強了,更遑論讓他們的領袖娶舞衣,進駐浣紗城。

  娘子軍們一想到那種情形,就嚇得臉色發青。

  「別急著下定論,再給他們一些機會,畢竟他們幫著打退盜匪,功不可沒。」舞衣以退為進,使出緩兵之計。

  女人們面面相覷,倒沒提出異議。

  大廳裡的男人們,這時終於填飽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廳內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換,仍維持一身乾淨,月牙白的衫子沒沾上半點油漬或酒滴。他進食時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跟這些戰士相比,顯得斯文許多。

  「老大,吃飽喝足,該麻煩你付帳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淺笑。

  「付帳?」夏道仁還在啃著一隻雞腿,困惑地抬頭。「怎麼付?我們早沒銀子了。」軍餉全花光了,戰袍也早就進了當鋪,黑衫軍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麼來付??

  肚子填飽了,他才有辦法觀察四周。先前餓得昏頭,忙著搶食物,這會兒才發現,這屋子漂亮極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遜色。

  難道這頓不是主人請客,還要他們付帳嗎?

  夏始仁拿了根豬肋骨,往弟弟頭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給忘了?」為啥模樣一樣,腦子卻差這麼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對了,老大要娶那個鼻子上長——」話還沒說完,那根豬肋骨已經塞進他嘴裡了。

  鼻子上長什麼?

  舞衣豎起耳朵聽,十分好奇,卻只聽見嗚嗚的呻吟聲,沒法子聽到下文。不過從那些人的反應看來,她猜測那不會是什麼好話。

  男人們全拿飽含歉意的目光看著楚狂,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說八道,把大夥兒心裡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罈,濃眉再度聚擰,好心情已煙消雲散。

  「快點把那個女人叫出來。」他的聲音冷硬,臉色難看。

  「呃,哪個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個名字。

  徐香縮縮脖子,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凶地說出小姐的名字。整座浣紗城,提起舞衣小姐,哪個不是嘴角含笑?

  「是。」她福身,往廳門走去。

  「這麼急著就義?」秦不換挑眉,又倒了一碗酒。這酒香醇濃烈,肯定價值不菲。

  「這事情愈快結束愈好。」

  「別忘了,成親不是拜個堂就可了事的,你還必須跟那女人上床。」秦不換面帶微笑地提醒。

  楚狂轉過頭,瞇起黑眸。雖然跟秦不換有十多年交情,他這會兒卻有掐死秦不換的衝動。這傢伙似乎覺得,他將娶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角落裡傳來低沈的聲音。

  「如果你不願意,沒人能強迫你。」一向惜話如金的北海烈開了口,放下酒罈。黑衫軍尊稱他一聲烈叔,對他的尊敬僅次於楚狂。

  「這是最好的辦法。」楚狂冷冷地說,沒打算改變主意。他是首領,不能讓弟兄們餓死。

  「那就辛苦你了。」秦不換舉起碗,微笑不減。

  「老大,多喝點酒,醉了,比較沒那麼可怕。」虎帳帳主提出建議,扛了一罈酒放到楚狂面前。

  「萬一醉了,該怎麼拜堂?」龍帳帳主問,還附贈個飽隔。

  門口傳來女人的冷笑,伴隨譏誚的口吻,像根針似的,刺得男人們不舒服。他們轉頭,詫異地發現,不知何時廳門前已擠滿女人。

  「省省吧!連南陵王想當方家姑爺,都還當不上呢!」織姨說道。

  填飽肚皮後,這些癩蝦蟆還妄想娶舞衣呢!拜堂?哼,去拜祖宗吧!

  「瞧他們還說得那麼委屈,哼!」春步哼道。

  「住口。」舞衣低聲說道,不許丫鬟再火上加油。

  幾位阿姨就已讓她疲於應付了,實在不需要這兩個丫鬟再來搭腔湊熱鬧。

  「但是,小姐,想娶你的人多到可以填平浣紗湖,他們卻那麼說,活像你嫁不出去似的。」秋意也不服。

  舞衣搖搖頭,要兩個丫鬟噤聲,這才回頭看向楚狂。

  他在看她。

  那雙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從看見她第一眼起,就再沒有移開。有那麼一刻,她被他的視線震懾,感到某種異樣的慌亂。他的目光那麼銳利,鎖住她不放,像頭猛獸正在看著獵物——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睛瞪到最大,表情中混和著驚艷與訝異。

  大廳再度被沈默籠罩,只是,這回不是因為食物,而是為了舞衣。

  「啊,她鼻頭沒長瘤!」夏道仁吐出豬肋骨,率先喊了出來。

  事實上,方舞衣非但鼻頭沒有長瘤,還美若天仙,比他曾見過的任何女人都美麗。她生得纖細嬌小,粉肩柳腰,彷彿一捏就會碎了,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一雙眸子澄澈如秋水,任何男人被她凝神一望,只怕三魂七魄都要飛了。

  方肆的妹妹,居然是個絕色美女!

  夏道仁眼睛發亮,用手肘撞撞楚狂,笑得合不攏嘴。

  「老大老大,賺到了。」他興奮得很,冷不防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整個人打橫飛出去。

  北海烈側身讓開,沒有擋路,還舉起酒罈,免得罈子被撞翻,糟蹋好酒。無人搭救的夏道仁狼狽地摔在地上,發出砰然巨響。

  眾女子倒抽一口氣,被這舉止嚇著。

  「好野蠻吶!」春步小聲說道,猜想那人肯定跌得很疼。

  「不過,打得好。」秋意說道。那拳可是替小姐出了口氣呢!

  這句話倒得到全員贊同,動作一致地猛點頭。

  有了慘痛的前車之鑒,沒人再敢放肆,只有秦不換不怕死,仍讚歎不已,在旁搖頭晃腦。

  「嘖嘖。」俊美無儔的臉龐,露出陶醉的神情,那模樣讓女人們都心兒一跳,即使是舞衣,也有瞬間被他的美貌迷住。

  只是,秦不換壓根兒沒在瞧舞衣的長相,迷倒眾生的一雙眼,直在她的絲裙跟繡鞋上打轉。

  「賺到了賺到了。」他終於下結論,還貪婪地嚥著口水。

  楚狂轉頭,舉起拳頭,危險地瞇起眼睛,懷疑他也想挨上一拳。

  秦不換伸出手,要楚狂先別發火。

  「我說的是裙子跟鞋子。光是那件絲裙,就價值萬金,夠養咱們四、五年。」糟糕,他的眼睛移不開!

  傳說西川織署曾取百鳥羽,夾入彩絲織了兩件絲裙,行走時裙波蕩漾,能變化出不同顏色;白晝日光下看是一色,夜裡燈影下看又是另一色。

  織署又取百獸毛,夾入彩絹繡了兩雙鞋,鞋面上清楚地繡出百獸姿態。

  「當初,皇上的愛妃買去一裙一鞋,另外的一裙一鞋,卻下落成謎。原來,都讓方家買了。」秦不換恍然大悟。

  秋意搖頭,神態頗為自豪。這群人討厭得很,但看在這人長得這麼俊俏,她勉為其難地回答:「不,這裙鞋根本沒賣。」

  秦不換挑眉,更感興趣。

  「沒賣?」

  「西川織署也屬於浣紗城產業,織工們當初做這衣裙,就是為了獻給小姐,被買去的是試作品,可比不上小姐穿的。」春步答腔。

  舞衣搖頭,輕聲制止。「春步,別胡說。」這要傳出去,可是藐視皇家的大罪啊!

  秦不換笑得更迷人,是知道浣紗城富庶,可他沒想到,竟是富庶到這等地步。光是方舞衣的一條絲裙,就教他心頭狂跳,比看見金山銀山更興奮。

  看來,楚狂跟方舞衣成親後,黑衫軍絕對是吃香喝辣,衣食無虞,再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

  趁著討論衣裙的時候,織姨奔進大廳,把鷹帳的帳主踹下枕頭,慎重地抱起枕頭,無限憐惜地又拍又吹,還洩憤地踹了半夢半醒的鷹帳帳主一腳。

  「這織錦枕連舞衣都捨不得用,你竟拿來睡?!」她氣呼呼地說道,又補上一腳。

  鷹帳帳主迷迷糊糊,又挨了一腳,坐在原地困惑地揉著頭,接著不敵周公召喚,兩手一攤,大剌刺地倒回地上,如雷般的鼾聲再度響起。

  舞衣沒能去阻止織姨的「暴行」,她的視線被楚狂鎖住,像被凍在原地似的,絲毫動彈不得。擱在絲裙上的小手,此刻捏得更緊。

  楚狂看著她,嚴酷的五官上看不出表情。他是天生的領袖,不怒而威,連沈默也能讓人震懾。

  廳口廳內的人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望著他。沈默更濃重了些,眾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靜得連細針落地也聽得見。

  半晌之後,低沈渾厚的嗓音才響起。

  「你是方舞衣。」他問,視線仍沒移開。

  「我是。」她點頭,在他毫不掩飾的注視下,只覺得粉頰燙紅。

  「方肆呢?」

  「家兄兩旬前去世了。」她垂下頭,露出襖子下些許粉嫩的頸項,刻意避開他的注視。

  她可以面對任何人,甚至面對當今皇上,都能面不改色。但在他的目光下,冷靜煙消雲散,她只覺得心兒怦怦亂跳,緊張極了。

  剃銳的劍眉揚起,獵鷹般的視線由她的鈿翠,掃視到衣襖、絲裙,跟那雙百獸鞋。黑眸深處,閃過一抹光亮。

  「喪家能穿得這麼華麗?」他問道,神色不動。

  雪姨踏入大廳,面對眾人,主動說明。

  「城主病危時交代,死後不許喪禁,最好能拖延到黑衫軍抵達,免得這段時間裡,惹來盜匪垂涎。」她解釋道。

  「也是,以剛剛的情況看來,我們若沒有及時趕到,浣紗城的情況堪慮。」秦不換插嘴,從袖子裡取出摺扇,慢條斯理地扇著,一雙桃花眼望著舞衣。

  春步張開嘴,想為浣紗城說幾句話,卻看見舞衣輕輕搖頭,示意她噤聲。她嘟起唇,嚥下滿腹牢騷,小臉皺成一團,站在一旁生悶氣。

  舞衣斂裙,彎腰福身,模樣溫馴有禮,低垂的眼兒卻閃著些許笑意。「舞衣代表浣紗城民,謝過楚將軍與諸位搭救。」

  清脆的聲音傳進男人們的耳裡,讓他們如沐春風,嘴角含笑。被一個絕代美人福身謝恩,自然令人心情愉快。

  楚狂是唯一沒有微笑的人,打從舞衣出現,他就面無表情,只有從鬆開的濃眉,猜得出他並非心情惡劣。

  「我一旬前才收到錦盒。」

  「錦盒是兩個月前,家兄仍在世時就派人送出去了。楚將軍形蹤飄忽,花了不少時間尋找,錦盒送達得有些遲。」舞衣說道,抬頭看向他。這回,她鼓起勇氣迎視他,晶亮的秋水瞳眸注視著幽暗深邃的黑眸。

  「你知道錦盒內信箋的內容?」他問道,語氣平淡。

  舞衣點頭。

  角落有人影站出來,赫然是喜姨。她冷著一張臉,將舞衣往身後拉。

  「那張信箋只是方肆病危前的胡言亂語。」她冷聲說道,還將舞衣往後推,彷彿一靠近楚狂,就會被染上什麼怪病。

  楚狂不動聲色,甚至連眉頭都沒揚起。屋內的男人們卻臉色一沈,霍地站起,沈默地瞪視喜姨,屋內的氣氛轉為緊繃,讓人嚇得滲出冷汗。

  「意思是,這是個玩笑?」楚狂淡漠地問,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

  舞衣想搖頭,但喜姨捏著她的下顎,不讓她動彈。她還沒張口,一旁的雪姨已先踏出來打圓場。

  「信箋上所說的事屬實。只是,茲事體大,楚將軍遠道而來,又經歷一場戰役,想必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宿,信箋上的事,我們慢慢再商談。」雪姨微笑道,望著神色逐漸放鬆的男人們。

  連日奔波,溫暖的床鋪對他們來說,是一項難以拒絕的誘惑。男人們在心裡用力點頭,對楚狂投以渴望的目光。

  他的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黑眸深處閃爍著神秘的光亮。

  半晌之後,楚狂才開口。

  「好。」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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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落烏啼,霜滿天。

  方府內如臨大敵,瀰漫著不尋常的氣氛。

  黑衫軍的領袖,那個名為楚狂的可怕男人,竟然住進方府!

  不只是他,就連秦不換等人,也全留在方府裡沒走。

  僕人們神色緊張,將十二帳帳主領進南廂客房,秦不換等人則各自安排在單獨的院落。

  好在方府佔地遼闊,除了幾座亭台樓閣,還空著七、八個院落,臨時多出這十多個男人,也還能安置。

  一干丫鬟女眷們,全躲在房裡不願出來,拒絕接近那票男人。春步和秋意卻沒能躲開,嘟著嘴捧著藥箱,在迴廊裡的宮燈下快步行走著。

  走在兩人前面的,是一身翠綠的舞衣。

  夜色已深,她用過晚膳後就備妥藥箱,拿了上好的金創藥,囑咐兩個丫鬟搬起藥箱跟上。

  舞衣走下迴廊、石階,踏上花圃。花圃的石徑上嵌著雨花石,一顆顆晶瑩圓潤,在月下散發出柔和光澤。

  「有派人為府外的黑衫軍送藥嗎?」她步履輕盈,一雙眼兒在月光下,比滿地的雨花石更明亮。

  「照小姐交代的,已經囑咐人送去兩大箱的刀傷藥了。」秋意回答,早把事情處理妥當。

  南廂房裡的十二帳主與夏家兄弟都熄燈睡了,屋內傳來震天的鼾聲。舞衣沒敲門,擱下一箱的金創藥就離去。

  秦不換來應門,臉上掛著和善的笑,俊美得不可思議。他收下金創藥,道了聲夜安後才將門關上。

  北海烈則是一逕沈默,接過金創藥時,略微點頭。舞衣聞見酒的氣味,猜想他正在獨酌。

  走了幾個地方,月兒逐漸偏西,主僕三人手上的金創藥只剩一盒。舞衣腳步未停,往楚狂休憩的院落走去。

  燈光透過窗上的紗,把門廊照得半亮,楚狂還醒著。

  舞衣走上門廊,慢慢踱步來到門前。她深吸一口氣,還沒能開口,屋內倒先響起低沈的嗓音。

  「誰?」楚狂的聲音,即使隔著門窗,也同樣清晰有力。

  她捏緊小拳頭,壓抑微小的慌亂情緒。握緊拳頭,她才發現掌心裡早滲滿了汗。

  「方舞衣。」她輕聲說道,報上身份。

  「什麼事?」

  「為楚將軍送金創藥來的。」

  屋內有一會兒的靜默,半晌後才聽見回應。

  「進來。」

  舞衣推開門,走進寬闊的花廳,卻沒見到楚狂的蹤影。她蹙起柳眉,有些詫異。剛剛才聽見聲音,怎麼這會兒卻瞧不見人?

  「他人呢?」春步見不著人,忍不住發問,擱下藥箱後,往內廳走去。這傢伙太沒禮貌了,要小姐進屋裡,自個兒卻躲得不見人影——

  才走進內廳,就聽得春步發出高聲尖叫,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而後,又有水花的聲音,佐以男人的不耐咒罵。

  「怎麼回事?」舞衣心頭一跳,顧不得禮數,提起絲裙,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入內廳。

  一進內廳,楚狂慍怒的目光疾射而來,把她凍在當場——

  呃,就算他沒瞪她,眼前的畫面也讓她嚇得動彈不得了。

  老天,楚狂沒穿衣裳吶!

  他坐在檜木浴盆中,龐大的身軀讓那浴盆顯得狹小,黝黑肌膚上佈滿晶瑩的水滴。那頭凌亂的黑髮半濕,大概是剛洗過,還在滴著水。

  一顆水珠從他的髮梢滴落,沿著稜角分明的臉龐滑下,經過結實的頸、寬闊的胸膛,往糾結的腹肌滑去——

  舞衣的臉兒頓時像著了火,又熱又燙,嫣紅成一片。

  「呃,楚、楚、楚將軍——」沒想到會撞見他正在沐浴,她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好。

  「啊——你你你——你怎麼光著身子?!」秋意瞧見屋裡的高大裸男,反應跟春步雷同,聲音拔高了幾個階。只是,她膽子較大些,沒當場昏過去,還能出口質問。?

  「哪個人會穿著衣服洗澡?」楚狂冷聲問道。

  躺在浴盆旁的,是先前跑第一的春步。她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不少水花都濺在她身上,衣裳濕了一半。

  「春步!」秋意彎腰,焦急地搖晃春步。「你、你把她怎麼了!」她氣急敗壞地問。

  楚狂冷眼橫眉,不予理會。

  「秋意,不得無禮。」舞衣輕叱道,臉上的紅潮還沒褪。「我們擅自闖入,沒等楚將軍穿好衣裳,是我們不對。」她的視線在屋內亂繞,就是不敢擱他身上,剛剛偷瞧見的那一眼,已讓她心兒狂跳、口乾舌燥。

  「但是——」秋意還氣不過,卻想不出話來反駁。

  楚狂冷眼看著她們,仍舊慢條斯理地沐浴,旁若無人地拿起絲絡,擦洗黝黑的臂膀。

  「出去。」他簡單地說道,銳利的黑眸瞄向秋意,冰冷的語氣,凍得人發抖。

  秋意不敢違抗,亦不願久留,不用楚狂說第二次,立刻扶起全身軟綿綿的春步,使出吃奶的力氣拖著同伴,火速就往外跑。

  黑眸目送兩名丫鬟離去後,轉而落到舞衣身上。

  她有些兒手足無措,只能勉強擠出笑容。「那,楚將軍,我將藥擱在這兒,沐浴後請抹上。」她緩慢地往花廳退去,沒有勇氣跟楚狂獨處。

  即便他衣著整齊時,她都還緊張不已,更何況他如今全身赤裸,那高大的身軀一絲不掛,更顯得充滿威脅性——

  繡鞋才踏出內廳,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

  「把藥拿過來。」楚狂說道。

  舞衣拿起藥盒,鼓起勇氣回到內廳,頭兒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他,卻又清楚地感覺到,他在看她。那目光像悶燒的火,被他注視著,彷彿連肌膚都會感到灼燙!

  「我將藥盒擱在這兒。」她把藥盒放在他觸手可及的矮櫃上,轉身又要走。

  「方舞衣。」楚狂又說道。

  「嗯?楚將軍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她抬起頭,臉兒仍舊燙紅,努力把視線固定在他頸子以上,不敢往下瞄去。

  他伸出手,對她勾勾指頭,那模樣狂野妄肆,像她在書裡讀到的,那種離經叛道、不理會世俗禮教的狂妄匪徒。

  舞衣茫然地望著他指尖落下一滴水,眼兒眨了眨。

  她並不怕他,但他黑眸裡有某些光芒,就是令她戰慄,讓她體內最女性化的那一面感到軟弱無力。每次接觸到他的目光,她就胸口發熱,心跳得亂了譜——

  「過來。」楚狂開口,語氣不耐。

  見舞衣呆住不動,纖細的身子愣在那兒,眨巴著眼兒盯著他,活像中邪似的。他懷疑,要是不出聲喊她,說不定她會在那兒站上一整夜。

  舞衣深吸一口氣,想說幾句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但話到了唇邊,經他利如刀刃的目光一瞪,全嚥回肚子裡了。

  楚狂不是能接受拒絕的男人,他說出口的命令,就要求所有人服從。

  「楚將軍要我做什麼?」舞衣問。

  「抹上。」他轉過身去,寬闊黝黑的背部在她眼前一覽無遺。

  呃,抹、抹、抹上?!

  舞衣呼吸一室,險些喘不過氣來。

  老天,楚狂的意思,是要她動手為他抹藥?

  想到必須親手撫過他赤裸的肌膚,她的雙手開始顫抖,笨拙到極點,幾乎連藥盒都打不開。弄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指上勻了金創藥,小心翼翼地觸摸他的背。

  黝黑的肌膚上有數不清的新舊傷痕,那群攻城的盜匪,在做垂死掙扎時,給他留了幾道傷。傷口雖然都不深,卻也道道見血,擱置了半天的時間,乾涸的血封住傷口,抹不上藥。

  「你不痛嗎?」她小聲地問,從衣袖裡掏出錦帕,潤濕布料後,用最輕最輕的動作擦去血漬。

  「小傷。」他聳肩,略微側頭,看向那雙在肩上忙個不停的小手。

  她的手很軟,輕盈柔嫩,挪移時會有淡淡的香氣。他無法確定那陣幽香是來自她的衣裳,還是她的身子。

  舞衣專注於為他療傷,緊張的情緒倒是去了大半。拭去血跡後,傷口潮濕,難以上藥,她沒有多加思索,撩起翠綠的衣袖為他拭乾水滴。確定傷口乾爽後,才仔細抹上金創藥。

  柔軟的觸感令人平靜,像陣暖暖的春風,拂過傷處時,神奇地將痛楚消除。他像只難得馴服的野獸,在她的觸摸下,舒服得幾乎要歎息。

  他有些詫異,驚訝於她的溫柔,也驚訝於她的大膽。尋常女子見到他,不是嚇得瑟瑟發抖,就是跟那丫鬟一樣昏厥倒地,哪裡還敢上前來,聽命為他敷藥?而她卻彷彿不受影響,那雙清澈的秋水雙瞳裡,看不見半分的恐懼。

  「你知道我的事?」楚狂問道,高大的身軀往後仰躺,閒靠在浴盆邊緣,享受著柔嫩的小手在身上滑過的感覺。

  舞衣點頭,仍舊忙於敷藥,連頭都沒抬。

  「家兄曾經提過。」

  「方肆怎麼說?」他挑起濃眉。

  「說你是良將,是好人。」

  「好人?」濃眉挑得更高,俊臉上浮現一絲自嘲的笑意。

  縱橫戰場數年,蠻族們提起他就嚇得腿軟,好人這兩字從來就跟他絕緣。

  已經翹辮子的方肆,是個瘦弱的男人,平時沈默寡言,但每次戰前會議時提出的計策,又讓人不得不心服口服。楚狂領著黑衫軍,靠著方肆的計策,將蠻族們打得落花流水。

  方肆體弱,無法領兵出陣,幾次身陷險境,在千鈞一髮之際,都是由楚狂搭救。大概是信任楚狂為人,也是為了報恩,才會在病危時托婚,把舞衣跟浣紗城托付給他。如此美麗的小女人,加上富可敵國的大城,任何人看來,都會認為是份求之不得的大禮。

  只是,方肆送上的這份禮雖然貴重,卻也棘手得很。

  楚狂察覺得出,那些女人想阻止這樁親事。要黑衫軍們休憩,只是緩兵之計,她們不希望他跟方舞衣成親。

  「除了方肆外,你還有其他親人嗎?」楚狂想起大廳裡,那些圍著她團團轉的女人們,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父母雙亡。目前只剩個弟弟,名喚小七。」舞衣垂下眼兒,沒有看他。

  「人在哪裡?」

  「目前在錦繡城,為了絲綢買賣,跟胡商們談判去了。」

  「領著城民對抗盜匪的人不是他?」他望著她,黑眸裡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城民們訓練有素,早組成護衛隊,遇到危難時刻自會有所行動。」她說著謊話,略過英勇事跡沒提。

  呃,楚狂大概不會想娶一個彎弓殺敵的悍婦吧?為了避免嚇壞他,她決定先保有一些秘密,等日後時機成熟,再慢慢跟他說。

  她頭兒垂得更低,正在思索著,該如何圓謊時,男性的手臂伸來,倏地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

  舞衣別無選擇,只能抬頭望進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他的手仍是濕的,帶著異樣的熱燙,他的體溫從兩人接觸的那一點,直沁進她肌膚裡,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潮,這會兒又湧上雙頰。

  縱然心兒慌慌,她沒有迴避視線,視線與他交纏。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是他眼裡的光芒迷住了她,教她挪不開目光。

  楚狂緩慢地靠近,發上的水滴落,濡濕了她的衣衫;男性的呼吸也逐步逼近,吹拂在她的肌膚上。

  他的呼吸讓她覺得熱,他發間滴落的水,卻讓她覺得冷。冷熱交加,帶來異樣的刺激,讓她的神魂顫動了——

  「你很美。」楚狂徐緩地說道,火炬般的黑眸滑過她精緻的五官。

  這是進城以來,他首次對她的容貌提出看法。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掩飾其中的喜悅。曾有無數的人說她美麗,但這幾個字出自於他口中,卻顯得格外不同,讓她欣喜不已。

  他舉起她柔嫩的小手,擱在唇邊,緩緩摩挲,像頭野獸在熟悉著獵物的氣息。

  「你很香。」楚狂緊盯著她的小臉,薄唇上勾著淺笑。

  他的唇很燙,讓她心中一陣酥麻,小手輕輕顫抖。她想躲、想逃,卻動彈不得。

  他是打算吻她,還是咬她?

  低沈的聲音響起,楚狂的嗓音讓她想起熨燙了的絲。

  「方舞衣。」

  她抬起頭來,望著楚狂,心兒狂跳。

  「我可以娶你。」他宣佈道,微笑加深。

  可以?!

  那兩個字,就像是兜頭冷水,澆得她心頭一涼,先前春意融融的氣氛,轉眼煙消雲散。

  不是他願意,或是他很榮幸什麼的,而是「可以」?!說得彷彿跟她成親,是件偉大的善舉,而她該感動得痛哭流涕、磕頭謝恩似的!

  舞衣深吸一口氣,看著楚狂的臉。

  他也看著她,彷彿紆尊降貴,剛剛給了她一個天大的禮物般,正挑眉等著她有所回應。

  這男人是在等待她道謝嗎?

  她把握緊的小拳頭藏在絲裙裡,垂下粉頸。

  「你娶我,是因為我鼻子上沒長瘤嗎?!」她甜甜地問,甚至還擠出微笑,只有閃爍的雙瞳,洩漏真正的情緒。

  楚狂從檜木浴盆中站起,濺起大量水花,赤裸的高大身軀傲然如同神祇。他跨步走出浴盆,扯了棉巾擦拭身體,動作從容自在,沒有半分迴避的意思。

  「女人,」他走過來,捏起她的下顎。「吹熄了燈都是一樣的。」他簡單地說道,聳動寬闊的肩膀。

  轟!

  舞衣眼前一黑,像有朵煙花在腦中炸開似的,絲裙裡的粉拳愈捏愈緊。

  噢!這個可惡的傢伙,竟敢對她說這種話!

  「你這個——」她氣得頭頂冒煙,簡直想要狠狠地罵他,再伸出腿兒踹他幾腳,懲罰他的無禮。

  但才一張嘴,男性的呼吸就覆蓋她的口舌,蠻橫而狂野,沒有半分試探,逕自長驅而入,她的咒罵,瞬間全化為困惑迷惘的嗚嗚。

  舞衣的眼兒瞪得圓圓的,纖細的身子僵直不動,有好半晌的時間,還沒省悟是發生了什麼事。

  楚狂的俊臉在她眼前愈變愈大,近到她可以看見他眼中有她的倒影。她感覺到他下顎有著粗硬的鬍渣,刮得她又刺又癢。她還感覺到他結實霸道的擁抱、熱熱的唇、燙燙的舌——

  他吻了她!

  接下來的幾日,舞衣像是被抽了魂似的,鎮日茫茫然。

  她總是在發愣,眼兒迷迷濛濛的,不知在看哪兒,紅潤的唇上偶爾會漾出傻笑。就連看帳冊時,她也能突然發怔,手上的硃筆懸著半天,連硃砂滴在帳簿上,她都還沒察覺。

  「啊,小心!」徐香眼明手快,迅速搶走帳簿,免得舞衣在上頭畫出朵大紅花。

  「怎麼了?」舞衣回過神來,眨眨眼兒,發現滿屋子的女人都瞪著她。

  「要你瞧瞧這季的絲綢收入,你又神遊到哪裡去了?」織姨擱下茶杯,看了她一眼。

  「沒、沒有。」她含糊地說道,拿起另一本帳簿繼續看著,那模樣活像做了壞事、剛剛被抓住的小娃兒。

  糟糕,獨自一人時閃神還好,這會兒阿姨們都在,她要是再不專注些,肯定會被瞧出端倪。

  她收懾心神,下意識地摸摸頸子,扯好繡花頸圈,不讓其他人察覺她的小秘密。確定雪膚上的痕跡不會被瞧見後,她把腦子裡的綺思丟到一旁去,重新拿起硃筆,迅速地解決幾個帳目。

  糊著翠紗的門被打開,春步、秋意端著茶進屋。

  「小姐,為什麼不在大廳裡看帳簿,要換到屋裡來?」春步端茶時,忍不住發問。小姐的閨房雖然寬敞舒適,但一堆人全擠到這兒來,還是嫌擠了些。

  舞衣還沒吭聲,喜姨倒先開口了。

  「還不是為了那些男人。」她冷冷地說道,端起茶杯就口,翻著手中的藥書。

  秋意不解,偏著頭環顧娘子軍。

  「那些男人,跟咱們小姐看帳簿有啥干係?」總不會黑衫軍一來,就不許小姐審核帳簿吧?

  「在大勢底定前,別讓他們知道,城裡的事都是女人作主的。尤其是不能讓楚狂知道。」舞衣淡淡說道,了結絲料帳簿,又拿起織綢帳簿批閱。

  「他遲早會知道,城裡的事都是你在處理。」織姨哼道,將帳簿疊好。

  舞衣露出微笑,用手撐著下顎。「但他會以為,作主的人是他。」

  女人們紛紛挑眉,發出不贊同的咕噥聲。秋意還搞不清楚狀況,繼續追問。

  「大『事』底定?什麼事?」

  「我的婚事。」

  眾阿姨們的哼聲更響亮了。

  「小姐,你真的要嫁給那個男人嗎?」春步按捺不住,蹦了半天高,眼兒瞪得大大的。

  「楚將軍可有名有姓。」舞衣側頭,睨了丫鬟一眼。

  秋意也來湊一腳。「但是,小姐,你不再考慮看看嗎?那人好粗魯,根本是莽漢一個,小姐配了他,豈不糟蹋?」

  「他甚至不穿衣服。」春步指控。

  「不穿衣服?!」女人間響起驚歎。

  「對,脫得光光的,那身肌肉,黝黑又結實。」秋意轉過身來,面對全把脖子伸得長長的阿姨們,說得好仔細。

  女人間又是一陣嘩然。

  「她在小姐面前,就愛脫得光光的。」

  「每次都這樣?」織姨問道,用手搗著胸口,一副難以呼吸的模樣。

  「呃,我只看了一會兒,就被趕出去屋子了。」秋意補充。

  所有目光轉回舞衣,等著聽進一步的解說。

  她拒絕回答,瞪了兩名丫鬟一眼。「你們兩個,倒是看得挺詳細的。」

  「小姐,我們這是關心啊!」春步忙道。

  哼,想她家小姐如花似玉,多少名門公子想一親芳澤可還門兒都沒呢!哪裡輪得到那個蠻子?

  「是啊,比起那莽漢,南陵王可是皇親國戚,知書達禮,俊俏風雅。至少,他吃飯時還懂得用筷子。」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心裡那把秤,老早全偏向南陵王。這幾年來,南陵王送來的金銀珠寶、稀世珍玩堆得沒地方擺,每隔數月,要是覷了個空,他還會親自前來浣紗城。

  舞衣不惱不火,紅唇上噙著笑。

  「楚狂跟南陵王不同。」她淡淡說道。

  「當然不同,他憑什麼跟南陵王比?一個天一個地,差得遠呢!」春步不服地說道。

  沒錯,論身份、論財富,楚狂是比不上南陵王。他是很可惡,蠻橫霸道,兼而無禮至極,說出口的話總讓她氣結,但是——

  舞衣的小臉上再度出現傻笑。

  「楚將軍的身世也不差,母親出身名門,父親在朝是文官,不過也曾剿滅盜匪,立下大功。」香姨幫著楚狂說話,全屋子裡,就她一個人站在舞衣這邊。

  「但我聽說,他是養子。」春步說道。

  「是不是養子,有什麼關係?他這將軍的頭銜,是自個兒打下來的。」香姨瞪了春步一眼,握起拳,賞給小丫鬟一記爆栗。

  春步挨了一拳,委屈地嘟著嘴,不敢再吭聲。

  雪姨走過來,拿起一枚木梳,握起一絡舞衣的長髮,仔細地梳著。

  「舞衣,引狼入室、引兵入城,都是最愚笨的。」她語重心長地說道。

  舞衣沒有回答,彎彎的眉蹙起。她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引兵入城,有著安全上的顧慮,雖然嘴上說得篤定,她心裡其實還有些忐忑。

  如果她看錯人了呢?如果楚狂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種人呢?將城民的安全,賭在一群陌生男人身上,她是不是太過冒險呢?

  但是,她親眼所見的種種,又顯示出他的正直與不凡。更何況,他的吻——

  啊,不行,她該冷靜些,不能再去想那個吻!

  舞衣又伸手摸摸頸間的繡花圈兒,粉頰上浮起淡淡嫣紅。

  喜姨握住藥書,冷眼一睞。

  「你盡快把那些男人趕出城去,他們天還沒亮就在操練,聲音響得讓人睡不著。」她愛清靜,一早被吵醒,讓她心情更差。

  「我會讓他們到別處去操練。」舞衣簡單地說道。這些天來,不少城民都來抗議過了,她正打算跟楚狂談這件事。

  「意思是,你不打算要他們走?」喜姨追問。

  舞衣抬起頭,環顧屋內眾人,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反對,只有香姨鼓勵地猛點頭,給予無言的支持。

  「你們不是老在擔心我嫁不出去嗎?如今新郎人選來了,你們為什麼反倒大呼反對?」她歎了一口氣,順手批完最後一本帳簿。

  喜姨猛地站起身來,手中的藥書因為緊握,全縐成一團。她看著舞衣,臉上閃過複雜的表情,有心痛、有擔憂,還有憤怒與無奈。

  「嫁錯了,比不嫁更糟。」她拋下這句話,轉身就走,把門用力甩上。

  半晌的時間裡,屋內鴉雀無聲。

  「她只是在擔心你。」雪姨淡淡說道,放下木梳。

  舞衣回以苦笑。「我知道。」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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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飛花落入水泉,順著浣紗城內運河溝渠亂轉,流入方府後,在雅致的庭台樓閣間繞了幾圈。丫鬟們拿著竹簍,撈起落花。

  幾位阿姨都出了府,僕人們也沒鬆懈,勤奮工作著。整座宅子裡最閒的人,都湊在大廳裡。

  「這座城很和平。」秦不換淡淡地說道,揮動著素面的扇子。在逐日不耐的夥伴裡,他是唯一仍能怡然自得的人。

  北海烈下了評論。「和平到讓人想睡。」

  得知衣食無虞後,他們先是放鬆幾日,享受浣紗城的招待。但悠閒的時間一長,無聊感油然而生,男人們反倒開始焦躁。

  「總比餐風露宿好。」秦不換說道,舉杯啜茶。

  「等解決了方舞衣,我會找到事情讓弟兄們做。」楚狂回答,表情木然,看不出情緒。

  「解決?」秦不換挑眉。

  楚狂睨了一眼。「成親。」他補充。

  秦不換輕笑出聲,嘴角微揚,那張臉俊美得讓人神魂顛倒。「瞧你,怎麼把一樁喜事說成這樣。」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打斷談話,門外的丫鬟們福身請安,推開門扉。一陣秋風吹進屋內,吹動方舞衣的絲裙,也吹來淡淡的香氣。

  「方姑娘。」秦不換禮貌地起身,對著她微笑,其餘兩個男人則是動都沒動,屁股仍黏在椅子上。

  舞衣屈膝福身,走進大廳。

  「打擾你們了嗎?」她進門前,聽見了談話聲。

  秦不換笑意更深。「沒什麼,只是在聊喜事。」

  舞衣眨了眨眼睛,粉頰浮現淡紅,卻沒有繼續追問。她舉起雙手,擊掌出聲,衣袖往下滑,露出兩截白嫩的手臂。丫鬟們立刻將門外的食盒端進來,將十來道精緻的菜餚擱上桌。

  秋季蟹肥,菜餚就以蟹為主。盤中蟹羹、蟹粉、蟹豆腐;蒸蟹、炸蟹、醋溜蟹等,盤盤色香味俱全。只是餐點雖然精巧,卻份量奇少,十來盤加起來,也只夠成年男人塞牙縫。

  舞衣親自拿出木筷,放在楚狂的面前。

  秦不換挑眉,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這是代表,烈叔跟我沒口福了?」

  「北海先生的房裡,已經另外擺下好酒好菜,等著兩位去享用。」舞衣微笑著,轉頭看向楚狂。「我想跟你單獨談談。」她要求道,刻意支開其他人。

  楚狂挑眉,默不吭聲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秦不換低笑幾聲,喝乾杯裡的好茶,率先站起身來。

  「烈叔,那我們先走吧,別打擾人家了。」他衝著舞衣笑了笑,才走出聚事大廳。北海烈默不吭聲,也跟著走了。

  門被關上,大廳內轉眼只剩楚狂跟舞衣。

  「你要跟我談什麼?」他問道。

  舞衣挽起袖子,親自為他斟酒,表面看來平靜,其實十分緊張。她是鼓足了勇氣,才能走進大廳,跟他單獨相處。他對她的影響力沒有減退,但是有些事情,不盡快說明白又不行。

  「談婚事。」她輕聲說道,察覺他的目光瞬間變得明亮無比。

  楚狂挑眉,沒想到她要談的,竟是這件事。

  是因為身為方家唯一的女兒,有著得天獨厚的寵愛,造成方舞衣的不同嗎?她溫馴有禮,卻又比一般女人勇敢得多,不但有膽與他獨處,甚至還主動提起婚事,這可是一般大家閨秀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有著很淺的笑。

  她的與眾不同,讓他很高興。

  「我們什麼時候成親?」楚狂開門見山地問。

  舞衣垂下小臉,露出一截粉頸,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呃,家兄才剛去世,近期內不宜嫁娶。」她輕聲答道。

  「要等到什麼時候?」他聽見必須等待,笑意盡失。

  「按照習俗,若是不在百日內成親,就必須等到服喪期滿。」

  「喪期多久?」

  「三年。」

  楚狂的臉色驀地一沈,濃眉緊擰。

  「我不會等到喪期結束。」看那表情也知道,他可等不了三年。

  「我也沒指望你能等那麼久。」舞衣小聲地說道。三個月大概就已是他的極限,哪裡可能忍得了三年?況且,再等三年,她就二十六了。

  「別理會什麼喪期了,是方肆要我來娶你,他活的時候贊成,死了也不會反對。」他看向她,言簡意賅地下了結論。「我們盡快成親。」

  舞衣失聲輕叫,雙手亂搖。「不!」

  「不?」黑眸瞇起,危險地看著她。「你不嫁?」她的拒絕,比那些女人們的敵意更讓他惱怒。

  她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伸手撫平他眉間擰緊的結的衝動。「不是的,只是在成親之前,我們必須好好談談。」

  「談什麼?我已經同意了。」楚狂不耐地說道。

  舞衣再度深呼吸,在心裡由一數到十,才能繼續說話。

  「我們若是成親,浣紗城就成為你的責任,無論大事、小事都需要你作主。你必須先讓城民接納你,親事才能順利進行。」

  他看著她,片刻後才不情願地點了個頭。

  她露出微笑。「那麼,從今晚開始,我會派人把帳本等文件送到你房裡,你先大略瀏覽一遍。」

  楚狂沒有回答,伸手倒酒,眉間的結打得更深。

  舞衣乘勝追擊,打算趁這機會,一股腦兒把事情全攤開來說了。「另外,浣紗城裡有我爹娘立下的規矩,進城的人全都必須遵守。你成為城主後,更是必須以身作則。」

  「什麼規矩?」他冷聲問道,耐性所剩不多。

  「公平。」

  「公平?!」濃眉擰起,他神情古怪地瞪著她,像是頭一回聽見這詞。

  他當然懂得公平,懂得該待人如己、一視同仁。只是,他懂得的是男人跟男人之間的公平,他也以為,只有男人跟男人,才會講究公平。

  跟女人之間,有公平可言嗎?這小女人還想搞什麼花樣?

  「例如,你吃一個果子,我也吃一個,贊同嗎?」舞衣仰頭看著他。他實在太高大,她仰得脖子有些酸。

  楚狂點頭。

  「你會獨自享用,不許我吃嗎?」

  俊臉變得陰騭,彷彿她的話侮辱了他。

  「我不會讓你挨餓。」楚狂瞪著她。

  舞衣眨了眨眼兒,漾出淺淺的笑容。不知為什麼,他的口氣雖然粗魯,表情也看不見半分溫柔,但他說的話,卻讓她的心頭暖烘烘的。

  「我知道你不會,那只是比喻。」突然覺得他皺眉的模樣也令人著迷,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臂,露出甜笑安撫他。「那麼,依此類推。你要是吃了一簍荔枝——」

  「荔枝?那是什麼?」

  不行,這舉例不夠具體,楚狂是北方人,荔枝則是嶺南才有的水果,他大概沒見過,遑論是吃了,她必須舉個淺顯易懂的例子。

  清澈的眼兒轉啊轉,落在餐桌上。

  「如果你吃了十隻蟹,那麼,我也可以吃十隻蟹,對嗎?」

  「你吃得了那麼多?」他狐疑地看著她。

  她克制著歎氣的衝動,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我說了,那只是比喻。」她笑得更柔更美,晶亮的眸子望著他。「那麼,你會讓我吃嗎?」她注視著他,雙眸閃動。

  「如果你吃得下,那當然可以。」楚狂聳肩,理所當然地回答。

  舞衣用力點頭,熱切地看著他。「城內所有的事情,都是以此類推,這就是公平,很簡單的。」

  他挑起眉頭,黝暗深沈的眸子始終看著她。

  原來,這就是她要的公平?的確是比男人跟男人間的公平,來得簡單得多。這就好辦了,這女人的公平問題,全是繞在食物上打轉的。

  「你同意了?」舞衣追問,小臉上充滿期待。

  楚狂點頭,看不出這些事,他有什麼拒絕的理由。畢竟,他不會讓她餓著,她想吃多少都沒問題。

  舞衣眼兒往下垂,滴溜溜地亂轉著,掩飾其中快要滿溢的笑意。不行,她不能笑出來,他太過敏銳,說不定會察覺出什麼。

  「那麼,我必須跟楚將軍要個東西。」她輕聲說道。

  濃眉皺了起來,瞪著她的小腦袋瞧。成親果然是件麻煩事,就連前置作業都這麼繁複,這小女人的問題接連不斷,淨拿些雞毛蒜皮的事來詢問,要他答應這個、答應那個。

  「你要什麼?」他又倒了一杯酒,猜想她又會提出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

  舞衣露出微笑,抬起頭來看著他。

  「軍令狀。」

  大廳內一陣死寂。

  日光透過窗欞上的紅紗,變化出萬千光影。

  楚狂倒酒的動作停頓,那雙剃銳的濃眉皺起,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舞衣也看著他,沒有退縮。她的雙手擱在絲裙裡,捏得緊緊的。

  還是不行嗎?她先前東牽西扯,就是想降低他的警戒,將一切合理化,免得他過度反彈。畢竟,女人要討軍令狀,的確有些驚世駭俗。

  軍令狀一出,全軍就必須唯命是從,給了她軍令狀,等於是給了她黑衫軍的統馭權。

  楚狂會願意讓出統馭權嗎?!

  「為什麼?」他半晌後才問道。

  她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瞬間放鬆不少。

  好現象!至少他是詢問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決。

  「我要公平。」

  楚狂開始思索,食物跟軍令狀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公平不是你我關起門來說的,是浣紗城民,以及黑衫軍必須共同遵守的。我握有軍令狀,才能讓城民覺得,兩者是處於同等地位。」看見他眉頭愈皺愈緊,她連忙補充。「一旦他們搶起食物,我也好有權處理。」這舉例,他總該懂了吧?!

  這次,他沒被耍弄過去,略過食物兩字,直逼問題核心。

  「你想掌權?」黑眸裡閃過銳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沒跟他的視線接觸,姿態嫻靜,溫馴得像頭小綿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讓城民們安心。」她輕聲回答,連聲音都讓人心生憐愛,不忍心多加懷疑。

  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沒有追問,聽信她的解釋。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個女人,就算有了軍令狀,頂多也只能干預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脅。

  「那麼,是你答應了?」她小聲地問道,低垂的眼兒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的心怦怦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親後,我就給你軍令狀。」

  「不,不能等到成親後。」她立刻說道,發現他投來狐疑的目光,聲音馬上又軟了下去。「我想讓城民盡快接納你。」她無辜地說道。

  「我們何時成親?」繞了一圈,他沒忘了追問關鍵。

  舞衣的臉兒微微一紅,才想開口,門上傳來輕敲,香姨的聲音隔著紗窗響起。「小姐,浣紗隴的桂農送來當季桂花,請您點收。」

  她鬆了一口氣,隔著紗窗揚聲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舉步走到門邊,開了門就往外走,刻意迴避他的逼問。她的動作靈活得像頭鹿兒,穿著繡鞋的纖足,像是沒沾到地。

  走出大廳,確定離得夠遠了,她才輕輕喘了幾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撫自個兒怦怦亂跳的心。

  跟楚狂對陣,實在太驚險了。他雖然話不多,但那雙高深莫測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讓她亂了方寸。處在他身邊,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讓她不安而慌亂,有點膽怯,卻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過遍地的雨花台石,穿過月洞門,來到空曠的花圃。

  花圃中擺著數十簍的桂花,香遠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簍旁,指揮僕人秤著斤兩。

  香姨見到舞衣出現,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還沒染開,瞄見舞衣身後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變得僵硬。

  不用回頭,光從那陣突如其來的戰慄,她就知道,他已經來到背後。

  怪了,這麼大的個子,移動時竟然沒半點聲音,她甚至沒聽見腳步聲。

  強大的壓迫感瀰漫四周,楚狂彎腰靠近她的發,熱燙的呼吸,讓她顫抖。

  「你還欠我一個答案,別想躲。」他危險地低語,口氣不滿。

  「我沒有要躲。」舞衣低聲回答,撒了個小謊。

  背後傳來一聲冷哼,看來對她的回答很是不以為然。

  她維持笑容,仍舊沒有回頭,逕自走向桂花簍旁,撮幾兩放在掌心聞著。

  浣紗隴離城不遠,是一座小小山塢,住著十來戶人家,卻種了百來棵桂花樹。這些桂花曬乾後做為香料,可以熏香絲料,做為香紗,京裡的夫人小姐們最愛了。

  「今年桂花送得這麼早?」舞衣撥弄著細碎小花。

  桂農收回視線,克制著不再盯著楚狂瞧。城裡的人沒說錯,這男人好高大啊!那張臉俊得像刀鑿似的,站在嬌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幾日派人來說,時節入秋,怕要來颶風。」他解說著,揮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經了風雨,香味可就差了。趁著桂花開到足,全村盡快把桂花全搖下來,給小姐送來。」

  「來的路上沒遇著狼吧?」

  「沒有,托小姐的福,一路順利。今秋豐收,九山十八澗裡的山狼,今年安分得很。」

  「平安就好。」舞衣點頭,回頭吩咐。「香姨,算銀兩。」

  「跟我到帳房領桂花錢。」香姨領著農民準備離開。

  桂農彎腰道謝,還不忘多覷了楚狂兩眼,準備回村裡後,跟大夥兒好好描述,舞衣小姐即將嫁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幾個僕人走來,搬起竹簍,往熏絲室挪去。

  「春步。」舞衣喚道。

  「是。」春步立刻奔過來,早就在一旁候著,等待吩咐口

  「把屋裡的琥珀海棠盤拿來,盛滿十二盤,送到『憐絲寺』去。」她拍拍雙手,拂盡花瓣,卻拂不去滿手的淡淡花香。

  春步領了命令,取水瓢洗淨雙手,連忙去取盤子。

  舞衣轉身離開花圃,往臨水迴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趨,跟得緊緊的,不打算讓她輕易開溜。

  「送進寺裡供佛?」他問道。

  「是送進寺裡,供的卻不是佛。」舞衣回眸,對他一笑。

  他挑起眉頭,等著下文。

  她繼續解說。「『憐絲寺』裡不供佛,是供著嫘祖跟蠶兒。」

  他仍是挑眉,沒有開口。

  「養蠶取絲,是趁蠶化蛹時,把蛹投入滾水,再抽絲。半寸絲綢一條命,成千上萬的蠶兒以命,換取浣紗城百姓溫飽。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築一座『憐絲寺』,只供嫘祖跟蠶兒。」舞衣倚在花牆下,解釋著那座寺的由來,纖細的指在欄杆上遊走,一雙眼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空氣裡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膚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頭望著她,黑眸裡光芒閃爍。

  「怎麼了?」她眨著眼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沈默。

  「我在等。」

  「等什麼?」

  「婚期。」他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喔。」小腦袋立刻垂下來,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著坎肩上的雲樣刺繡。

  她還以為,他會把那件事忘了呢!結果,兜了幾個圈子下來,他仍是窮追不捨,逼著她說出個日期。

  心中其實還有著些許疑慮,她還不想作決定。畢竟,她的決定,關係著浣紗城千萬百姓的未來——

  熱燙的呼吸襲來,黝黑的指撥開她頸邊的發,她正想得出神,被嚇了一跳,連忙想跳開。但雙腳還沒動彈半分,纖腰就已被牢牢圈住。

  「呃,楚將軍,這——」她羞紅了臉,急著想掙脫。

  他稍稍用勁,握得更緊,繼續將她的發撥開。雪白的肌膚上,有著淡淡的紅痕,看來有些刺眼。

  「這是什麼?」楚狂問道。

  糟了!

  她一縮頸子,想要躲開,他卻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的臉兒轉過來,注視她的眼睛,非要她回答不可。

  「被刮傷的。」她的聲音很小,細若蚊嗚。

  「被什麼刮著?」

  「呃,鬍子——」她的聲音更小了。

  楚狂挑起濃眉。

  「我弄的?」是先前吻她時,鬍子不小心擦傷了她嗎?

  她羞窘地點頭,這回總算順利地垂下頭,不用再面對他那雙銳利的黑眸。

  那日,楚狂吻她時,黝黑下顎的那一片鬍渣既硬且刺,刮得她有些疼。那時他身子是洗乾淨了,鬍子卻還沒刮呢!

  前幾天刮傷較明顯,舞衣都戴著繡花項圈,免得阿姨們瞧見,會持刀去找楚狂算帳。今日衣衫是立領,刮傷也淡了不少,她才沒戴項圈,沒想到他眼尖,還是發現了。

  他有幾分詫異,仔細察看那些刮傷,確定已痊癒大半了,才鬆開手,讓黑髮重新覆蓋雪膚。

  「會疼嗎?」

  「嗯。不,只有、只有一點點——」她回答道,粉頰燙紅得像要著火。

  「你好嫩。」他徐緩地說道,難以相信,她的肌膚竟然這麼細緻,宛若凝脂。

  她的臉更紅,而熱熱的呼吸吹來,愈靠愈近,她偷偷地抬起眼瞧他,卻發現那張俊臉愈靠愈近。

  近到,她能在那雙黑眸裡,看見自個兒的倒影——

  呃,此情此景,有點似曾相識啊!

  有了先前印象深刻的經驗,她立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就在這兒?他要在迴廊上吻她?要是僕人們經過,瞧見這一幕,會不會暗暗笑她被楚狂帶壞了?

  他逐漸逼近,她聞見他身上的氣味。乾爽好聞,純粹男人的氣息,打從他進入方府,她就不時聞見這味道。

  「這次不會再弄傷你了。」楚狂的聲音有些暗啞。

  舞衣傻傻地點頭,小腦袋還沒晃幾下,水嫩的紅唇就被熱燙的薄唇貼上。

  嫩嫩的唇瓣,因為他的輕啃吸吮,覺得又酥又麻,令她全身發軟,紅唇在他啃吻的空隙,逸出嬌甜惑人的輕吟。

  腰間一緊,他抱得更緊,將她拉進懷中,寬闊的胸膛擠壓著她柔嫩的酥胸,反覆摩擦,比吻更煽情。

  她顫抖著,因為陌生的快感而慌亂,卻又被他引領著,不得不去碰觸、學習。當她以生嫩的技巧,嘗試著回吻,軟嫩的小舌,主動探進他口中,跟他交纏時,他發出一聲低沈的咆哮。

  楚狂舉高她,讓她坐在欄杆上,讓兩人的身體能更加密貼。這樣的姿勢,讓他更能感受到她柔嫩的全部。

  她暈眩著,被他強壯的身子所包圍、被他的吻所挑逗!

  看樣子,拖延戰術不管用了,楚狂根本不吃那一套,她再推三阻四,說不定他耐心用盡,就直接餓虎撲羊,把她給吞了!

  她必須下決定。

  愈快愈好!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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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個男人,在書房裡的脾氣簡直糟糕透了!

  打從那疊簡冊送進來後,楚狂的臉就板著,又冷又硬,難看得嚇人。

  他坐在黑檀木椅上,手握簡冊,銳利的黑眸巡過每一行,濃眉始終沒有鬆開,像是握在手上的,是他仇人的家譜。

  舞衣站在一旁,為他遞簡冊、翻書頁,偶爾開口解說幾句,為他的態度而困惑。

  浣紗城富可敵國,簡冊裡記載的財富,應該會讓人看得心花怒放,他怎麼反倒繃著臉?莫非是心裡太樂,卻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嗎?

  她拿起另一疊簡冊,心裡不斷猜測著。

  見她又遞來一本,楚狂臉色一沈。

  「還有?」

  「是的。」她將簡冊遞過去,發現他瞪著那冊子的表情,已經從不耐,轉為慍怒。

  「還有多少?」

  「這些屬於織染署,是織綢作坊跟絲帶作坊的,後頭還有練染作坊、細線作坊,另外——」

  「為什麼這麼多?」他不悅地質問。

  怎麼,他這是在嫌她的嫁妝太多了?!

  舞衣眨了眨眼兒,沒敢告訴楚狂,方府的商業版圖不僅止於織染,其餘的事業林林總總加起來,還有百來樣,等著他過目的簡冊,可是多得數不完。

  門再度被推開,春步抱著一疊簡冊,擱在桌案上。

  「拿出去。」楚狂冷聲說道,高大的身軀往後一靠,看都不看一眼。

  春步聳肩,還真的抱起簡冊就往外走,舞衣連忙叫住她。

  「春步,擱下。」

  「是他要我拿出去的。」春步嘟嚷著,不情願地把簡冊抱回來。「這些簡冊,尋常人都還看不到呢,如今都抱來讓他瞧了,他還淨擺著臭臉!」她小聲說著。

  楚狂冷眼看著嘀咕不休的丫鬟,仍是坐在椅子上不動,對那疊簡冊提不起興致。

  他已經翻了大半夜,簡冊卻還是源源不絕,不斷往桌上送。

  錢多是件好事,但是錢太多,卻也是一件麻煩事。他生來就是個剽悍的男人,只懂得領著弟兄,剿盜匪、殺外敵,在戰場上呼風喚雨,但遇上經商這件事,他可就一竅不通了。

  要不是看在方舞衣整夜陪伴,以悅耳的嗓音,在他耳邊解說,他早就扔下簡冊走人。

  跟那筆龐大得讓他感到頭疼的財富相比,方舞衣在這樁婚約裡的地位,逐漸變得重要。

  起先,他是為了財富,才答應了這樁婚事,而如今——

  她略微彎腰,用白嫩的小手為他翻頁,身上的薄綢因這動作而扯緊,纖細的腰、胸前賁起的柔軟曲線,都顯露在他眼前。

  楚狂黑眸中的光芒已轉為深濃,審視著舞衣,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房中,以及在臨水迴廊上的吻。

  他清楚地記得,在薄綢衣衫下,是多麼誘人的嬌媚身子——

  「這些是刺繡署的——」她盡責地解釋。

  楚狂抬起手,制止她的話語。

  「我不看了。」他簡單地宣佈。

  該死!當他的慾望,正為想要她而疼痛鼓動著時,他哪還有什麼鬼心情去看簡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所有理智,克制著立刻抱起她,回房徹夜歡愛的衝動。

  舞衣嚥下一聲歎息。

  「先休息一會兒,我們晚些再看。」她轉過頭,對著春步吩咐。「去端些茶跟小點來。」

  「端菜來。」楚狂得寸進尺,蠻橫地說道。

  春步因為生氣,膽子也大了,對著那張可怕的酷臉大嚷。

  「上哪兒端菜?廚房裡都蓋鍋收刀了。」哼,打從這些男人進城,她就麻煩不斷,忍耐早已瀕臨極限,即將爆發。

  舞衣舉手,對春步搖搖頭。

  「我來做。」她打起所有耐心,對他微笑。「楚將軍想吃些什麼?」

  「有什麼就端什麼上來,盡快上桌就好。」

  「那就用豆苗炒些雞片,做些魚皮餛飩,來道酥炙野鴿。」俊臉仍是繃著,看似對這些菜提不起多大興趣,舞衣又補上一句。「再端上一罈好酒來。」

  果不其然,聽見「酒」字,濃眉總算鬆開了。

  她淡淡一笑,囑咐春步再拿些簡冊來,最好能讓楚狂再看上幾本,之後才轉身離開書房,往廚房走去。

  夜深人靜,廚子們早睡了,虧得她廚藝不差,夜裡還能變出個一桌酒菜。看楚狂平日的食量,她早該知道,他要是夜不入睡,肯定要再吃上一頓。

  她輕哼著小曲兒,炒好豆苗雞片,轉動鐵叉,控制著烤野鴿的火候,一面分神包著魚皮餛飩。

  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到廚房。

  「小姐,那個人在叫你。」春步踏進廚房,連楚狂的名字都不肯喚。不知為什麼,她嘴角噙著笑,先前怨懟的神情減了不少。

  舞衣取下野鴿,用竹筷試著味道。「不是要他好好看簡冊嗎?」

  「他不肯看啊!」春步聳肩。

  「把魚皮餛飩下鍋,熟了後一起端進書房。」

  「是。」

  舞衣行色匆匆,又走回書房,心裡直納悶。她不是為他下廚去了嗎?他又找她做什麼?嫌她做菜太慢嗎?

  推開書房的門扉,映入眼簾的,是楚狂的臭臉,以及滿桌的簡冊。看來春步存心激怒他,儘是把簡冊堆在他面前,故意要礙他的眼。

  「酒菜再一會兒就好了。」她走到桌案旁,隔著搖曳的燭火,跟他四目交接。

  濃眉仍沒有鬆開,注視著她在火光下嬌美的模樣,半晌後才抬起手,指向桌上的簡冊。

  「那讓別人去做就好,你不許離開。」他霸道地說道,發現缺少她的陪伴,這些簡冊看來更加面目可憎。

  「要我為你解說?」

  他搖頭。「念給我聽。」

  「那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我要你念。」

  舞衣聳肩,不再堅持,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其中一冊。她的動作突然停頓,接著慢條斯理的,將視線滑過桌上的所有簡冊,清澈的眼兒,最後落在那張陰霾的俊臉上。

  「這些帳冊,你都翻過了?」她淡淡地問道,輕翻書頁。

  楚狂不情願地點頭,往後一靠,閉上雙眸,不去看她。

  「我要你念。」他重複著命令。

  她拿起帳冊,舉到面前,紅唇上噙著一絲笑。纖細的蓮步走到另一張木椅旁,等到坐定了,她才打開書頁,開始簡述款紗城內種種事業。

  「練染作坊六個,分青、絳、黃、白、皂、紫六色,有六十間屋子,工人兩百四十人,一句可染布一千八百疋——」

  舞衣的嘴上念著,眼兒卻未曾落在書頁上,反倒盯住閉目不語的楚狂。她在心中猜測,他是正在傾聽,還是已經睡著了。

  清脆悅耳的嗓音,伴隨陣陣薰風,在夜裡迴盪。

  黃昏時分,用完晚膳,花圃的僻靜角落,多了個身影。

  徐香撫著發上珠釵,正要回房休息,走到轉角,卻被站在那裡的春步嚇了一跳。

  只見春步愁眉苦臉,眼裡含著淚,頭頂上端著銅盆,盆裡裝滿了水。她的雙手扶住銅盆,戰戰兢兢地捧著,怕稍微搖晃,裡頭的水就會溢出來。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徐香詫異地問。

  春步低著頭,咬著下唇,清麗的小臉上儘是委屈。

  「被小姐罰了。」她小聲回答。

  徐香挑眉,更加詫異。這倒是稀奇,舞衣生性寬厚,從不苛待僕人,春步又是最貼身的丫鬟,若不是做了天大的錯事,舞衣哪會罰她?

  「你做了什麼?」

  春步搖頭,將唇咬得更緊。「小姐交代,不許說。」

  徐香愛莫能助,拍拍小丫鬟的肩膀,這才轉身走回自個兒屋裡。舞衣雖然善良,但賞罰分明,一旦下了令,可不是旁人勸說得動的,即便是她這個總管去說情,大概也沒有什麼用處。

  太陽下山,月兒升起,四周變得幽暗,連宅子裡也逐漸沒了聲音,眾人都已入睡。當春步頂著銅盆,在花圃旁站了三個時辰後,秋意才現身。

  「好了,擱下吧。」

  春步咬著唇,眼眶含淚,還不敢鬆手。

  「擱下吧,是小姐要我來的。」秋意說道。

  聽見是舞衣首肯的,春步全身一鬆,急著想把沈重的銅盆放下。但端得太久,雙手都在發顫,她手一軟,水盆嘩的跌在地上,水花濺得她一身濕。

  身體辛勞、心裡難受,春步一時悲中從來,坐在地上便哭了起來,纖細的肩膀抖個不停。

  「往後可別再淘氣了,小姐心地好,不代表她能放任你胡鬧的。」秋意歎氣道,拿起銅盆。

  春步抽抽噎噎地點頭,全身濕淋淋的,看來十分狼狽。

  「別哭了,我已經替你燒好熱水,先去洗個澡,之後早些去睡了。」她扶起春步,經過迴廊,順著彎曲的流水走去。

  浣紗城內流水處處,終年水脈不歇,有些地上只消插上一根竹筷,拔起來後就湧出一線清泉。

  方府內也有一眼泉,水清見底,水質甘冽,前代主母當家時,就交代用竹籬圍好,讓女眷們能在此戲水或沐浴。

  夜深人靜,水泉處半個人影都沒有。秋意點上燭火,把銅盆擱下,去端熱水。

  春步淚水未乾,加上雙手發抖,弄了好半天,才能把小襖袍脫下。燭火之下,她粉嫩的身子上,只穿著一件淡紅色的兜兒,纖細而可愛。

  入夜之後,水溫驟降,她不敢下水,只敢先用泉水洗臉,一面解著兜兒上的繩結,兜兒解到一半,肌膚有大半已經暴露在空氣中。她一面脫著衣裳,一面委屈地哭泣。

  都是那個臭男人、都是那些臭書,害她——害她——

  背後有聲音響起,她回過頭,脫下兜兒,以為是秋意端來熱水。

  「秋意,我——」話還沒說完,她目瞪口呆。

  走進水泉處的不是秋意,而是兩個高大的男人,她認得出來,這兩人是楚狂身邊的夏家兄弟。如今,他們正瞪大眼睛,猛盯著她瞧。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秋意這才出現,端著滿盆的熱水,一邊把竹籬門關上。「快點沐浴,等會兒——」咦,這兒人怎麼變多了?

  四人像是同時被點了穴,都僵在原地。

  「你、你們——」秋意率先恢復,太過震驚了,聰慧如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處理。

  「我、我們——」夏始仁也忘了該說什麼,很想禮貌地移開視線,但他的眼睛卻極渴望再多瞧幾眼難得的美景。

  秋意急忙擋在前頭,不許兩人用目光放肆。「春步,快把衣服穿好!」

  春步這才回過神來,顫抖著蹲下身子,想拿起小襖袍,但衣裳早就濕透,而她初次被男人瞧見身子,既緊張又不知所措,濕淋淋的衣裳弄了半天,還是難以穿上。

  「我——我——」她好冷、好委屈,這些臭男人不但害她被罰,竟還跑來偷看她沐浴——

  愈想愈難過,春步唇兒一癟、眉頭一皺,竟然哇的一聲哭出來,雙手抱住胸前,轉身就往外跑。

  秋意又驚又慌,快步追去。

  「春步,等我啊!你別哭啊,我立刻去稟明小姐,把那兩個偷窺的壞傢伙扔出城去。」她急忙喊著。

  夏始仁跟著追去,眉頭緊皺。「喂,你這麼說,像我們存心躲在這裡偷瞧似的。」他們可不是故意的啊!只是想來洗個澡,哪裡知道這小丫鬟會窩在這裡脫衣服?

  秋意奔得飛快,腳下不停,把他拋在後頭。「你們就是存心的!」

  夏道仁跟在哥哥身邊,叫道:「說話要有憑據,別冤枉好人啊!」

  〔好人?!」秋意哼了一聲,覺得這兩個傢伙根本是惡劣到極點,做了壞事,這會兒竟還不認帳!

  春步跑在最前面,手掩胸口,不停掉淚。

  「嗚——嗚嗚——我完了啦,被他們看見——我、我嫁不出去了——」她愈想愈傷心,眼淚掉得更急。

  「你別哭,小姐會幫你作主的,別哭啊!」秋意連聲說道,還回頭瞪了夏家兄弟一眼。

  兩兄弟站在迴廊邊,被瞪得不敢跟上去,只敢看著兩個小女人愈跑愈遠。

  夏道仁搔搔頭,雖然被冤枉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那丫鬟哭得那麼傷心,他心裡也不好過。

  「哥,她為啥哭得那麼厲害?女人給看到胸部,是這麼嚴重的事?」軍中弟兄都是袒胸露背的,早就成習慣了,要是一被瞧見胸部就哭,那整座軍營豈不是哭聲震天?

  夏始仁的眉頭沒鬆開,因秋意的指控而耿耿於懷。「我哪知道?我還不是第一次看到。」其實,燭火微弱,他也沒看清楚。

  兩兄弟慢吞吞地回到南廂,沒再交談。等回到房裡,踹開打鼾沈睡、伸腿擱在他們床上的梟帳帳主,這才躺平就寢。

  只是,今晚一反過去沾枕就睡的常態,兩兄弟瞪著雙眼,久久難以成眠。

  楚狂發現,要找到方舞衣,是一件挺困難的事。

  打從大清早起,他就遍尋不見她的蹤影。他本也不大在意,搬了兩罈好酒到大廳,打算跟秦不換、北海烈共享,但僕人卻說,那兩個人不在府內。

  僕人一邊說著,還搬上兩大疊的簡冊。

  「小姐說,怕楚將軍喝酒時發悶,所以交代過,奉上幾本簡冊讓您下酒。」僕人說道,還恭敬地替他翻開書頁。

  楚狂臉色一沈,看見那疊簡冊,喝酒的興致就煙消雲散。

  他扔下好酒跟簡冊,打算去找舞衣。要是沒有她的陪伴、缺了她的聲音,他拒絕跟那些簡冊共處一室。

  走了幾個院落,卻沒看見那纖細嬌小的人兒,他逐漸不耐,眉頭皺起,乾脆在迴廊上抓了個丫鬟詢問。

  丫鬟見著他,有幾分驚慌,但立刻鎮定下來,盈盈福了個禮。「小姐出府去了。」她說道。

  「去哪裡?」

  「織廠。每月三次,她必須去織廠巡視,看看織工們的進度。」

  楚狂點頭,邁步走出方府。他先去城中空地,察看黑衫軍們的情況,確定一切安好,才去織廠找方舞衣。

  織廠裡機杼聲吵雜,數百張織機響個不停,女工們瞧見突然冒出的高大身影,眼睛全盯著他瞧,手上卻沒停。

  如鷹似的黑眸掃過偌大的織廠,沒發現舞衣的蹤影。他皺起眉頭,找到監工。

  「小姐去絲廠了,今兒個蠶兒要吐絲,她說要去看看。」監工說道。

  楚狂轉身就走,穿過寬闊的街道,輕易就找到絲廠。他如入無人之境,沈默地走遍整座絲廠,甚至闖入養蠶的蠶室。繞了一圈後,他站在絲廠的大門前皺眉。

  「小姐到浣紗湖旁的麴院去了,說是要替楚將軍您拿些好酒回府裡。」有人主動上前說道。

  他點頭,往浣紗湖走去。

  楚狂直到如今才瞭解,方家的產業不擱在府裡,而是擱在府外,整座浣紗城,全都是方家的產業,而府內精緻的亭台樓閣,只是用來居住。富可敵國的方府,宅院面積雖然寬闊,但跟其他富豪相較,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浣紗城鄰近大運河,城內密佈著小運河,許多人家臨水而居,出入都撐著小船。撐著船到了拱橋旁,將纜繩一綁,就能上岸做生意,方便得很。

  他穿過大街小巷,每經過一處,身旁的人就沈默下來,瞪大眼睛,好奇地瞧著他,想仔細地瞧瞧未來的城主。

  浣紗湖水波瀲磅,風光明媚,湖岸兩旁三步一桃樹、五步一李樹,湖的後方,是連綿的山脈。

  麴院靠湖臨山,取山澗的水釀造好酒,除了進貢外,還販售商家。

  「小姐剛離開這兒,去湖邊看荷農們采收蓮藕的情況。」麴院的人說道。

  他臉色一僵,轉身又走。

  「小姐回城裡,跟繡工們討論這季花樣。」荷農邊挖蓮藕,邊熱心地告訴他。

  繡工說:「小姐去染房看顏色了。」

  染工說:「小姐去絲帶坊選衣裳壓邊。」

  絲帶緹花工說:「小姐剛走,去監督疏浚築堤的工程。」

  將淙紗城繞完一圈,他的臉色也難看到極點時,那纖細的身影才映入眼簾。她正乘著小船,持著紙傘站在船頭,小船順著渠道,即將劃出城去。

  一聲巨大的咆哮響起,震得渠道兩岸的人都呆住了。

  「方舞衣,不許動!」楚狂大吼道。

  她也被那聲吼叫嚇了一跳,回頭望去,正好看見岸上的楚狂。他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形在眾人間,彷彿鶴立雞群。他那模樣,簡直像是尊高大的戰神,等著所有人跪倒膜拜。

  在城民的注視中,他驀地足尖一點,拔地而起,身形如鷹似鸞,筆直地撲向船頭,輕易地就躍過十來丈的距離。

  驚歎聲響徹兩岸,楚狂已經上了船。小船因突然的重量,稍微搖晃了一會兒,船夫技術精湛,立刻穩住,這才沒翻船。

  舞衣還沒來得及眨眼,他已經像座小山似的,杵在她面前。她稍微挪開紙傘,仰望著他,發現他濃眉深鎖,滿眼陰騭不悅。

  他正瞪著她,一聲不吭,大手插在腰上。

  老天,他板著臉的時候真嚇人!

  不過,舞衣也發現,不只是他皺眉時能讓她著迷,就連他慍怒時的模樣,也能讓她看得癡了,幾乎移不開視線。

  「方舞衣!」楚狂開了口,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就像雷鳴。

  她微微一笑,將紙傘擱在肩頭,半轉過身子,面對著光潔如鏡的湖面。

  「楚將軍,我的耳朵很好。」

  「那又怎麼樣?」他瞪著她,懷疑她腦袋有問題。

  「請你不需吼叫,我聽得到。」她笑意加深,還是沒有看他。

  他瞇起眼睛,瞪著她瞧,懷疑地存心想激怒他。

  方舞衣始終表現得溫馴乖巧,對他言聽計從,只在某些時候,會冒出些讓他氣結的話語,他起先不以為意,卻慢慢發現,她說出這類話的次數逐漸頻繁。

  楚狂暗暗下決定,在成親之後,要找時間教教她,讓她懂些規矩。女人,就該聽話!

  「你找我?」舞衣淡淡地問,總算回頭看他,端詳他因風吹而凌亂的黑衫與黑髮,清澈的眸子裡帶著笑。

  「對。」

  「有什麼事嗎?」

  看楚狂的模樣、表情,大概已經找了她許久,說不定從她一出府,他就追上來了。在風裡奔波半日,他的黑眸變得更加閃亮,凌亂的衣著,彰顯了跋扈霸道的氣勢。

  他主動來找她,讓她很高興。這是個很好的進展,他開始會注意到她的存在,一發現她不見了,就滿城追著她跑。

  雖然嘴上沒說,但舞衣笑在眼裡,甜在心裡。

  楚狂開始在乎她了嗎?

  舞衣轉動紙傘,傘上繪的花兒亂轉,她的心也亂轉。

  他看著她,仔細地從繡花鞋、絹絲裙、羅紗襖一路往上看著,如炬似火的黑眸,半晌後才落在她清麗的小臉上。

  之後,楚狂才吐出三個字。

  「我餓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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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船划出渠道,進入浣紗湖。

  一陣清風吹來,拂動她的絲裙。雖然是秋季時分,但白晝日光猛炙,氣溫燠熱,丫鬟們知道她得跑不少地方,怕她被曬傷,細心地替她備著傘。

  舞衣眺望遠山,抿唇沈思。山邊有著暗色積雲,天候又燠熱異常,不久後大概將有一場驟雨。

  「楚將軍是打算先回府裡用餐,還是等我瞧完築堤處,再一塊兒回去?」她問道,抬起頭望著他。

  楚狂想了一會兒。

  「一起回去。」

  她微笑著,用慧黠的眼兒瞅著他。「我離府前,曾囑咐人,把簡冊給您送去。敢問楚將軍,是否已將簡冊看完了?,」

  「我等著你念。」他掃了她一眼。

  這事沒得商量,她要是不肯念,那些簡冊就只會被扔在角落生灰塵。

  舞衣轉著紙傘,笑得更美。「你喜歡我的聲音?」

  他皺起眉頭,繼而不情願地點頭。

  「女人的聲音很重要吧?因為吹熄了燈,就只剩聲音還聽得見。」她追問著,偏著頭兒望他,幾絡綁成辮的發落在繡花坎肩上。「啊,原來楚將軍是因為我鼻子上沒長瘤,又喜歡我的聲音,才肯娶我的。」她下了結論,故意睨著他瞧。

  楚狂再度決定,教她規矩的事,可要盡快進行!

  見他面露不悅,她沒再捋虎鬚,輕笑著轉過身去,仰頭感受著湖面清風。

  「只念簡冊,實在有些無趣。不如往後我就領著您,實際觀看浣紗城,那應該比紙上談兵來得有效。」

  他聳肩,濃眉未抬,只是挪動高大的身軀,為她擋去大半陽光。

  這無言卻貼心的舉止,讓她心頭暖暖甜甜的,不禁回眸對他一笑,代替道謝。

  「浣紗城裡的事,都是你在負責?」楚狂問道,很好奇一個女人,怎麼有能耐插手那些產業。

  她垂下眼睫,沒有看他。

  「家兄體弱,舍弟年幼,才會暫時由我處理。」紙傘轉動,花兒也跟著轉啊轉。「當然,等到成親之後,這些事就由楚將軍作主。」她溫馴地說道。

  他滿意地點頭,但一想起那些繁雜事,眉頭又破起來了。方舞衣懂得進退,知道自個兒身份,這自然是件好事,但他可沒把握,可以順利接掌這座城。

  不過,話說回來,她處理的範圍,也廣得匪夷所思,從織造到釀酒等,無一不包,甚至還必須監督築堤。

  他在北方見過不少城主,鎮日只懂玩樂,不管老百姓死活,都靠著搜刮民脂民膏,養得腦滿腸肥,倒不曾見過,哪個城主像她這麼操勞的。

  「為什麼需要築堤?」楚狂問道,發現小船在寬闊的湖面上划動,湖的北岸有一條修築得差不多的堤防。

  「浣紗湖跟大運河聯繫,疏浚工程由方府處理。」她解釋著,半彎下腰,用手拂過清澈的池水。

  「為何不是官方處理?」

  「處理過,但事倍功半,只好委託方府。」她指著運河的方向,繼續往下說。「疏浚時,會挖出大量淤泥,為了防潮,所以築堤。」

  「潮?」他皺起眉頭,瞪著眼前的湖光山色。

  這兒又不是海,哪來的潮?

  「浣紗江東流入海處,跟海潮相擊,以潮高、多變、兇猛而堪稱一絕,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數丈高。」她伸手拂開粉頰上的一絡髮絲。「中秋快到了,楚將軍若是有興趣,可以跟著城民一塊兒觀潮。」

  他點點頭,興趣卻不大,目光凝在堤防上,逐漸流露出狐疑的光芒。築堤的工人裡,有許多身影看來熟悉得很。

  小船靠了岸,停泊在修好的那段堤防上。

  舞衣提起絲裙,姿態娉婷,正要舉步踏上堤防,腰間卻陡然一緊。她的腳下一空,整個人瞬間騰空。

  她心頭一慌,以為是踩空了,紙傘被拋開,她急著穩住重心,一雙手有什麼就抓什麼——

  不偏不倚,剛好就圈上楚狂的頸項,嬌小的身軀也落進他懷裡,貼得格外的緊。

  直到身子踏實了,舞衣才發現,是他突然出手,扯住她往身上拉,非要抱著她上岸,才讓她瞬間亂了步伐。

  「放開我。」她輕聲說道,粉臉又添三分緋紅,察覺到堤防上的所有眼睛,都盯著他們猛瞧。

  他沒有回答,固執地抱著她,足尖一點,輕易躍上堤防。等到確定安全無虞後,才鬆開手,冷眼看著她像隻兔子似的,火速跳開。

  堤防的工頭瞪大了眼,首次瞧見舞衣的尷尬模樣。

  「呃,舞衣小姐——」

  「雪姨人呢?」舞衣搶著問道,轉過身去,故意不去看楚狂,努力想保持鎮定,紅潮卻難以消褪。

  工頭呆了一呆,過了一會兒才恢復。「監工在亭子裡。」他說道。

  舞衣點頭,往堤防的另一頭走去,對著城民們點頭微笑。她發現,城民落在她身後的目光,比落在她身上的來得多,他們都在看楚狂。

  堤防上有一個木搭的小亭,上頭鋪著防水的綢繆,布料因狂風大作而獵獵響著。亭前的布料被捲起,裡頭有著簡單的桌椅,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盤發婦人,穿著一身輕便衣裳,正坐在小亭中。

  「雪姨。」

  亭中的婦人抬起頭來,正持著硃筆,規劃工程進度。她先是對舞衣微笑,視線落在舞衣身後那高大健碩的身影時,表情顯得有些詫異。

  「工程進度如何?」舞衣問道,站在亭前,傾身看著雪姨畫的圖表。

  「進度超前了,在中秋潮來前,堤防就能築好。」雪姨回答。

  「怎麼沒看見喜姨?」築堤是件大事,由兩人共同負責,二十多年來不曾出過差錯。

  雪姨無奈地搖頭,放下硃筆,指著工人們。

  「先前來過,看見新調來的人,發了頓脾氣,掉頭就走了。」她的目光,再度投向楚狂。

  舞衣點頭,暗自慶幸喜姨沒待到這時候。要是讓喜姨瞧見,楚狂也上了堤防,還在眾人面前對她又摟又抱,喜姨肯定又要火冒三丈,迭聲連嚷不贊同了。

  「老大。」一個男人走過來,上身赤裸,肩上扛著兩擔土,赫然是雷帳帳主。

  楚狂蹙著眉,點頭回應,銳利的目光在堤防上繞了一圈。他剛剛沒瞧錯,百來個黑衫軍全脫了軍服,在堤防上跟著城民一起幹活。

  「怎麼回事?」他冷聲問道,銳利的眼光瞥向舞衣,知道這事鐵定跟她脫不了關係。

  她沒回答,雷帳帳主倒搶著告狀。「早上你前腳離開,那娘兒們就派人來了,她不讓弟兄們操練,說是要維持體力,就來幫忙築堤。」

  濃眉緊擰,黑眸瞪著舞衣,她卻不肯瞧他,慢吞吞地晃到船邊去撿紙傘,再慢吞吞地走回來。

  天空陰霾,已經飄起細雨。秋季的雨,落在肌膚上格外冰冷,讓她禁不住輕輕一顫。

  動作雖然細微,卻沒逃過他的眼睛。他稍微側過身,用高大的身軀為她遮蔽雨滴。看來,生得高大魁梧還是有用的,不但可以遮陽,還可以遮雨呢!

  風愈來愈大,山邊的烏雲肆卷,湧到浣紗湖畔,雲生東北,霧鎖西南,雨滴從舞衣的傘沿滴落。

  「解釋。」他冷聲說道。

  「解釋什麼?」她仰起無辜的小臉望著他。

  「我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想,與其讓他們整日操練,不如讓他們來幫忙。」

  「軍隊不能疏於操練。」他沈下臉,表情陰騭。

  「所以今日只讓雷帳士兵來築堤,每日輪替,十二日才輪得到一次,不會影響操練。」她解釋著。

  這女人說得合情合理,他挑不出半點毛病,況且他也早有計劃,打算讓士兵們找些事來做。但是被人干預——尤其還是個女人——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以後,什麼事都必須先問過我。」他冷冷地說道,瞪著她清麗的臉兒,嚴酷的表情媲美臘月寒風,令人瑟瑟發抖。

  舞衣斂裙行禮,頭兒垂得低低的,做出最恭敬的動作、最溫馴的表情。

  「舞衣遵命。」她的聲音清脆,堤防上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原先一臉不服的雷帳士兵們,這時才滿意地點頭,乖乖回去繼續工作。哼,女人,就是該讓她知道誰是老大!

  雪姨挑眉,不予置評,嘴角浮現淡笑,拿起硃筆繼續規劃工程進度。一陣狂風吹起,差點把桌案吹走。

  「城內的水道,也跟浣紗湖相通?」楚狂瞇起眼睛,察看四周地形。

  「是的。」

  「要是上游氾濫,沖潰渠道呢?」他皺起眉頭。城下都是水道,一旦氾濫成災,浣紗城肯定化為水鄉澤國。

  「水道是我娘跟雪姨、喜姨一起設計的,設計時自然考慮到這點了。」

  「女人設計的?」濃眉皺得更緊了。

  「男人作主,女人當然也得找些事情來做,總不能白吃米糧。」她垂下眼兒,唇上噙著溫和的笑。

  楚狂看著她的小腦袋,瞇起了眼睛。頭一次遇見這麼愛插手管事的女人,尋常的富家小姐,都是養在深閨,出嫁後,就換到另一座府裡養著,哪裡會像方舞衣,鎮日在城裡亂跑。

  她所做的事,總跟其他女人不同,但那張水嫩的紅唇,說出的理由,就是能讓人信服。

  黑眸瞇得更緊,銳利的光芒從其中透出。

  舞衣保持無辜的表情,仰頭望著他。

  噢,他好英俊,雖然神情高深莫測,讓人心底發毛,但那俊朗的眉目,還是讓她覺得,能整日被他這麼瞪著,也是一種享受。

  她呆望著他,甚至沒發現,四周的人都識趣地沈默,卻全投來關注的目光。直到一滴雨落在她的額上,冰冷的感覺,讓她嚇了一跳。

  「我們回去吧,免得錯過晚膳。」舞衣轉開視線,覺得臉上湧起暈紅。老天,她竟然看他看得呆了,甚至忘了四周還有別人,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聽見有吃的,他立刻點頭,率先掉頭往小船走去。

  高大的身軀剛移開,一陣雨迎面撲來,舞衣連忙閉起雙眼,被冷雨打得顫抖不已。

  怪了,雨勢怎麼瞬間變大了?先前不只是一陣小雨嗎?

  她放眼望去,先是瞧見大雨落在湖面上,湖面水珠亂濺,像是整座湖都沸騰了似的。接著,視線一轉,她看見楚狂那早已濕透的後背。

  冰冷的雨水浸透黑衫,顯示出他寬闊虎背的輪廓。不只是背,他的全身老早就被驟雨打得濕透。這根本不是她以為的小雨,而是一陣狂風暴雨。

  在談話的時候,楚狂始終以那身軀,默默為她遮雨。

  雨滴冰冷,但有甜甜的暖流,緩緩滑過她的心,將她的胸口熨燙得好熱。她握緊紙傘,在大雨中注視著他。

  舞衣決定了。

  她要嫁他!

  狂風大作,驟雨來襲。

  工頭下令收工,堤防上的人們退得差不多了,楚狂站在堤防上,瞪著小船,對著船夫揮手,要船夫先行開船。

  工人們是沿著才完成八分的堤防,一路奔回岸上。堤防泥濘難行,工人們不以為意,舞衣穿著絲裙繡鞋,卻是寸步難行。

  「你怎麼讓船駛走了?」她勉強走到岸邊,在雨中對他喊道,只走了幾步路,就差點摔跤。

  「風勢太大,別搭船。」

  「那要怎麼回去?」

  他沒有開口,大步跨來,一把將她抱起,用行動代替回答。

  她驚呼一聲,瞬間被抱進一個溫暖的胸膛。她急忙伸直手,同時為兩人打傘,雖然遮不了驟雨,倒也聊勝於無。

  楚狂沿著堤防往岸上走,工程還沒完成,到處都是石板與木樁,以及未乾的淤泥,他格外小心。舞衣輕盈纖細,抱在懷裡沒有什麼重量,但那軟嫩的肌膚,以及淡淡的香氣,卻不斷撩動他的感官——

  「楚將軍,」她小聲地問,有點懊惱。「我很重嗎?」抱著她很吃力嗎?她怎麼覺得,他的呼吸接近喘息。

  「沒有。」他淡淡地回答,沒有看她,專心一志的趕路。雨很冷,她的身子很暖,他忍不住抱得更緊。

  這麼嬌小的身子,禁得起他的熱情嗎?他的視線往下一掃,看見她粉嫩的小臉,不覺胸口一燙。

  舞衣眨了眨眼兒,發現一滴雨落在他眉前,調皮地懸在那兒。她看了一會兒,懷疑那滴雨會影響他的視線,她伸出手,想為他拂去那滴雨。

  「別碰。」楚狂驀地出聲制止,氣息粗重。

  「喔。」她失望地說道,小臉垮下來。他不喜歡她碰他嗎?但是先前在迴廊上,她的碰觸明明讓他發出歡愉的低吼——

  他看了她一眼,為她的沮喪皺眉。

  「那會讓我想吻你。」他不耐地解釋道,咬牙忍受慾望高漲的疼痛。這個笨女人,難道就不知道,他有多想要她?任何一個輕觸,都會讓他胸口的火炬燃燒得更激烈。

  「喔。」又是小小聲的回答,不過這回是因為羞怯。她把頭垂得低低的,粉臉含羞,像朵粉紅色的牡丹。

  岸上眾人老早在那裡等著,排成一列瞧著他們,臉上都掛著笑。

  「舞衣,轎子在等了。」雪姨呼喊道,已經打點好一切。

  「我用走的。」舞衣抬頭說道,這兒已經沒有淤泥,只剩巨大的石板,他實在不需要再抱著她。

  楚狂點頭,不情願地鬆手,讓她落了地。

  舞衣撐著傘,加快腳步走向雪姨,察覺到眾人都瞧著她,那些善意的笑容讓她感覺更羞窘,急著想窩進轎子裡躲起來口走入轎子前,她還記得對雪姨交代細節。

  「雪姨,讓大夥兒先休息,等到雨停,再——」

  轟的一聲,巨大聲響震驚眾人。堤防上的石板,不知什麼緣故,竟然整片崩塌,重重的往湖面砸去,激起幾丈高的水花。

  眾人驚叫著,舞衣一顆心也提到喉嚨,差點沒蹦出來。

  楚狂還在堤防上!

  幸好。

  真的是幸好。

  不知該歸功於老天垂憐,還是該誇讚楚狂武功高強,總之他是逃過一劫了。除了手臂上的輕微擦傷,他的頭手腳都好好的,沒有斷了,也沒有折了,該在的都還在。

  回到方府裡,舞衣為他敷藥時,雙手還在顫抖。

  還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命喪湖底!要不是他輕功了得,及時躍開,避開那些石板,他大概早已被壓成肉餅,沈在浣紗湖裡餵魚蝦。

  「沒事了。」楚狂淡淡地說道。

  「我知道沒事了。」她回答,拿起素絹幫他包紮。「只是,我的手就是停不下來。」她的手抖個不停呢!

  「你在擔心?」

  「當然。」她衝口而出,看見他瞼上浮現滿意的笑,不禁有些氣結。男人!不關心自個兒的安危,反倒為這種事沾沾自喜。

  綁素絹的小手,刻意加重幾分勁道,他卻沒反應,仍是維持那可惡的笑容。她低著頭,不去理他,省得他的男性自尊更加膨脹。

  「監工說,大概是因為風雨急,吹鬆了石板,才會崩塌。」她解釋道,想到雪姨自責得不願用餐,心裡好生不忍。

  「別再發生就好了。」他不想追究,視線落在她身上。「不過,往後你去堤防,都必須有我同行。」

  堤防崩塌,對他來說並不造成威脅,以他的身手,再驚險的場面也能應付自如。只是,想到舞衣也將暴露在那種危險下,他就不禁皺眉。

  為了確保她的安全,最好就是讓他守著她,形影不離!

  門上傳來輕敲,秦不換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北海烈。

  「老大,聽說你剛剛下湖去游水了,撈到魚了嗎?」秦不換笑道,手裡搖著扇子,挑了張椅子坐下。

  「沒事吧?」北海烈的詢問慎重得多。

  楚狂聳肩,舉起包紮好的手臂。「只是小傷。」

  「不影響拜堂就好。」秦不換仍是笑著,轉頭看向舞衣。「對了,方姑娘,織姨說領了你的指示,要來借軍隊呢!」他皮相生得好,又始終笑臉迎人,早已跟府裡的人們打成一片,丫鬟們都愛搶著替他做事。

  楚狂挑眉。

  舞衣連忙開口。「我正要跟你提。」堤防崩塌,把她要說的話嚇跑了一半。

  「你借軍隊做什麼?」

  「正確來說,該是聘請。」

  「聘請?」

  「是的,聘請黑衫軍為浣紗城運送絲綢,每趟出城,都會給他們銀兩。」她說出一個數字,發現三個男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為什麼要軍隊護送?」

  「絲綢值錢,路上容易遭遇盜匪,浣紗城能自保,卻沒能力保護送去遠方的貨物。」

  「那就是走陸路了?」秦不換挑眉,南北的地圖,迅速在腦中轉了一圈。

  舞衣點頭。

  「浣紗城鄰近大運河,有地利之便,為什麼不走水路?」楚狂問道,皺起眉頭。

  「運河只到京城,再往北就需要僱用馬隊護送。但這條路開闢已久,競爭很激烈,成本始終居高不下,不如直接走陸路。」她計算過,聘請黑衫軍運送絲綢,是最划算的。

  「何不運到國外去?」討論完節流,北海烈想到開源的法子。

  「經沙漠運往鄰國,來回一趟要兩年,近年來邊境戰火頻傳,風險增加,馬隊漫天開價,成本也降不下來。」舞衣解釋道,從花瓶裡拿了一枝菊花,沾了水後,在墨綠色的桌巾上,畫出粗略的路線。

  北方的路線密密麻麻的,早被各絲綢商瓜分,南方倒是有一大片空白。

  男人們沈默,瞪著那塊桌巾,提到經商的事情,他們話就變得很少。

  舞衣等了一會兒,明亮的眸子看向楚狂,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聽說,南方鄰國有座大城,人口有百萬,媲美京城。」她指的地方,在桌巾上看來,離浣紗城不遠。

  「那就往南方運。」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舞衣露出甜美的微笑,雙手一拍。

  「楚將軍英明,這真是個好主意!我立刻去交代,說是您的意思,讓織姨去籌備。」她轉過身,急著就想去處理,要另開商道,那可是件大事呢!

  「等等。」他突然出聲。

  她回過頭,看著他眉間的皺摺,心頭一跳。

  「怎麼了?」她問。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緩慢搖頭。「你下去吧!」

  「是。」她福身,迅速離開,小臉上保持笑容,甜美卻有些僵硬。他發現了嗎?他眼裡的光亮讓她不安。

  舞衣離開後,楚狂瞪著那扇門,久久不語。

  剛剛有短暫的一瞬間,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這個小女人,不時讓他浮現這種感覺,那雙靈活得像小動物的眼,總是漾著某些小秘密。

  不只如此,她跟他先前遇過的女人都不同,更香更嫩更軟,那唇那眸,那柔弱無骨的纖腰——

  「老大。」秦不換開口。

  他睨了一眼。

  「你在傻笑。」

  「你看錯了。」他板起臉。

  秦不換忍著笑,聳了聳肩膀。「是,我看錯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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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還沒有用午膳,方府內就吵翻了天。

  女人的喊叫聲、男人的咆哮聲,從廳堂裡一路吵到花圃,雙方人馬聲嘶力竭,吵得不可開交。

  「我要稟明小姐,把你們全轟出城去!」女人氣急敗壞地說道。

  男人回以一哼。「哪裡輪得到女人說話?等老大開口,被轟出去的,絕對是你們!」

  喧鬧的聲音傳進書房,坐在主位上瞇眼傾聽的楚狂舉起手,示意她停止。

  「怎麼了?」舞衣問道,放下《孫子兵法》。

  不念簡冊後,她還是每日在書房陪楚狂,為他念各類的書籍。他最愛聽《孫子兵法》,每隔幾日都要她再讀一次,這幾千字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每次拿著書念,眼兒沒看著字句,都在偷瞧他。

  他站起身來,開門往外走去,舞衣跟在他身後。

  花圃裡早有一大票人,站在那兒大眼瞪小眼,兩方壁壘分明,氣氛緊繃著。

  「老大,這些娘兒們不讓我們吃飯呢!」一瞧見楚狂出現,鷹帳帳主急著嚷道。

  女人看見舞衣,也一擁而上,全站到她背後去。

  「小姐,我們受夠了!」春步喊著。

  「先把來龍去脈說清楚。」舞衣舉起手,制止女人們的抱怨聲浪。

  「前些日子做了糖醃桂花,全存在地窖裡,今兒個北方的糕餅商人來取貨,卻發現這些臭男人早把糖醃桂花全吃光了,糕餅商人正氣得跳腳呢!」秋意解釋著,恨恨地瞪了男人們一眼。

  「闖了這麼大的禍,他們竟還想吃午餐!」

  「我們又不知道那是要賣的。」鷲帳帳主理直氣壯地說道。不都說不知者不罪嗎?

  徐香走上來,一臉無奈。「小姐,這事我實在壓不下來了。」

  打從黑衫軍進城,表面看似平靜,其實兩方的人馬適應不良,不斷產生摩擦,各種生活細節都可以吵上半天,先前是全由徐香處理。

  黑衫軍們粗枝大葉,對女人們的冷臉色可以不當一回事,但一聽見沒飯可吃,他們的火氣就冒上來了!

  「老大,她們存心餓死我們。」龍帳帳主叫道,一臉義憤填膺。

  舞衣歎了一口氣,沒想到會惹出這麼大的事。款紗城商譽卓著,可還不曾發生過,商人上門,卻交不出貨品的情形。

  「請糕餅商人先回北方,等第二批桂花醃好,就添一倍的貨,派人運去,記得分文不取,當是賠罪。」她對徐香交代著。

  徐香點頭,領了指示就走,離開戰場。

  「看,這不是就沒事了嗎?走,去吃飯。」虎帳帳主雙手一攤,老是惦記著食物。

  織姨開罵了。「笨蛋,你知不知道,這要賠多少銀子?」

  「賠銀子又怎麼樣?那還不是我們老大的銀兩。」男人理直氣壯地說道。

  「銀子是小姐的!」一個丫鬟拔高聲量。

  虎帳帳主聳肩,斜睨著那丫鬟。「你笨耶,你們小姐是我老大的婆娘,她的錢當然就是老大的。」

  娘子軍中響起一陣抽氣聲,個個氣得臉色發白。

  舞衣站在前頭,急著安撫眾人。她有些擔心,兩方人馬一言不合,就要現場開打,到時候她跟楚狂鎮壓不住,花圃裡的奇花異草,可全要遭殃了。

  「請先別爭吵,讓我來處理。」她說道,無奈地看一眼楚狂。他倒是氣定神閒,雙手交疊在胸前,冷眼看著眾人,不打算插手。

  「小姐,不需要跟他們說什麼,他們沒有腦子,不會懂的。」春步說道。

  「他們只會吃。」

  「對,像豬一樣會吃。」

  「還很吵。」

  「而且很髒。」這點讓眾位娘子軍最是不能忍受!

  有男人不服。

  「我們有洗澡啊!」抗議聲此起彼落。

  女人嗤之以鼻。「五天洗一次?」

  「行軍時,十天半個月不洗澡是家常便飯。」有個男人聳肩回答,女人們發出尖叫,集體退開三大步。

  這已經不關那些糖醃桂花的事了,雙方開始互相數落這些日子來的不滿,你一句我一句,愈嚷愈大聲,大概整座浣紗城都聽得見。

  楚狂一語不發,早已挑了個地方坐下。他一手支著下顎,閃亮的黑眸直視她,從表情上看不出情緒,既不偏袒部下,也不幫助她。

  北海烈面無表情,難得的開了口。

  「女子,群居終日,徒生口舌。」看著眾女子,他淡淡下了結論。

  「男子,飽食終日,徒長肚脯。」喜姨冷笑,口齒伶俐地頂了回去,鄙夷地看著北海烈。「養條豬還能宰了祭神,養男人能做什麼?這兒的女人能以口舌廣進財源,男人呢?徒長個肚脯難道有半點用處?」

  呃,這話就不客觀了。舞衣站出來說公道話。

  「喜姨,烈叔沒有肚脯的。」她小聲地說。烈叔雖然年過三十五,但長年練武,體格絕佳,比年輕小伙子還結實,跟楚狂不相上下呢!

  喜姨冷笑不減。「你見過他裸身?」

  「那倒沒有。」她搖搖頭,好奇地反問。「難道喜姨看過?」

  令人詫異的,喜姨白皙的頰間,竟透出窘迫的嫣紅。「白養你了,才沒幾日功夫,淨幫著外人。」她罵道。

  舞衣眨了眨眼,不知道剛剛說錯什麼,惹得喜姨有這種反應。

  「小姐,別說了,把他們趕出去吧!」

  「誰趕誰還不知道呢!」

  「閉嘴。」

  「為什麼不是你們閉嘴?」

  舞衣皺著眉頭,用雙手支著額。「拜託,交給我來處理,好嗎?」她的頭好痛!

  有聲音在咕噥。「娘兒們能處理什麼?女人嘛,唯一的用途還不就是——」

  「還不就是什麼?」舞衣露出甜蜜的微笑,眼兒卻在噴火,瞪著這些男人,看哪個人有膽子繼續往下說。

  沈默。

  原先說話的那個人,摸摸鼻子,縮到最後頭去,吭都不敢吭一句。

  織姨雙手一攤,放棄討論。「你不該讓方肆死的,這些男人根本不肯跟女人好好談話。」

  「她哥哥是因她而死的?」有人怪叫。

  男人間響起驚歎。「怎麼回事?她殺了他嗎?」方舞衣謀殺男人?莫非真讓古人說對了,最毒婦人心?

  「我沒有殺人!!」她壓抑著尖叫的衝動,轉頭看向楚狂。

  「我知道。」他點頭,沒有半點懷疑。

  後方有人開口。「那你哥哥又是怎麼死的?」

  「不關你們的事。」娘子軍們口徑一致,對這事絕口不提。

  她仍是看著楚狂,覺得頭疼愈來愈嚴重。「方肆的事,我日後會解釋。」她歎息地說道,知道必須為他解除疑慮,免得他多心。

  只是,她身後跟著丫鬟與阿姨,他身後則是站著十二帳主等人,雙方楚河漢界地僵持著,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眼裡,她沒有機會跟他私下討論。

  「聽起來,她就像該為她哥哥的死負責。」

  「至少脫不了干係。」有人下結論。

  「她還有個弟弟,說不定接下來就要殺她弟弟了。」他們為她的親友擔心,倒是不擔心她暗殺楚狂。在他們的心目中,楚狂無所不能,簡直像個神,絕不可能被個娘兒們暗殺。

  夠了,她受夠了!

  舞衣深吸一口氣,在人群中舉起雙手。「給我們一些隱私,我有事要跟楚將軍談。」

  「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談?」龍帳帳主發問,卻發現楚狂冷冷地瞪來一眼。他立刻噤口,不再作聲。

  舞衣走到另一個花圃,對楚狂招手說道:「你過來。」

  「她要他過去做什麼?」

  「要隱私吧!」

  「我們還是看得到。」

  「但至少聽不到!」舞衣用吼的。

  數十隻眼睛盯著他們,因為聽不見,所以愈靠愈近,實在很想聽聽,兩人到底在討論些什麼。

  「你們不要再跟來了。」舞衣轉頭警告著,柳眉蹙得緊緊的,十分不高興。

  「才沒有。」男女雙方,難得達成共識。

  楚狂站在一株樹下,雙手插腰,等著她開口。

  「這些人必須受罰。」舞衣開門見山地說道,仰頭看著他,刻意去忽略背後的竊竊私語。

  「為什麼?」他挑眉問道。

  「公平,記得嗎?城內的規矩,誰都必須遵守,他們既然毀損貨物,就必須受罰。」她極有耐心地解釋,知道他不是一味護短的愚昧領袖。

  楚狂瞇起眼睛,半晌之後才點頭。

  「交由你處理就行了。」

  「他們不服我,我希望由楚將軍開口,否則就只能由我動用軍令狀。」舞衣嚴肅地說道,她不能為了這些男人,就壞了浣紗城內的規矩。

  他勾起嘴角。「他們服從的不是軍令狀,是因為軍令狀代表我,他們才服從。」這個小女人,比他想像的還要天真。

  「意思是,他們只服從你?」

  楚狂點頭。

  她咬著紅唇,小臉上都是懊惱。無人號令得了黑衫軍,這些男人在府內豈不成了脫韁野馬?!她拿了軍令狀,又有什麼用?

  他先是回頭看看那票竭力想偷聽,卻又聽不出什麼名堂的男女,再低頭看著舞衣。看樣子,她很為這件事頭疼。

  黝暗的視線從緊皺的柳眉,滑到被貝齒輕咬的紅唇,黑眸裡閃過一絲笑意,以及更炙熱濃烈的光芒。

  「要讓他們服從你手中的軍令狀,方法只有一個。」楚狂開口道。

  「什麼方法?」舞衣詫異地問。不會吧,他竟比她早想出法子?

  「我們成親。」他低頭,逼視她瞪得圓圓的眼兒,補上附註。

  「馬上。」

  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她就已經成為他的妻子了。

  舞衣瞪著房中的龍鳳紅燭,聰明的腦子,難得的亂了緒。她穿著大紅嫁衣,頭戴鳳冠,坐在床沿。

  這裡是她的閨房,但今晚這兒被佈置成新房,到處掛滿紅綢,顯得喜氣洋洋。

  燭火跳躍,她握緊絲裙,忍不住看向門口。

  雖然是倉卒成親,但徐香神通廣大,知道兩人肯定會成親,早將一切籌備妥當,在幾個時辰內,辦出一場隆重的婚禮,讓整座浣紗城都沈浸在喜氣中。

  舞衣深呼吸,穩住心跳,不斷告訴自己別緊張。

  楚狂說,成為他的妻子後,黑衫軍才會對她效忠,她有權能指揮這些男人,那張軍令狀才不會變成廢紙。

  這的確是最好的辦法,只是她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堅持在今晚成親,逼著她非要立刻嫁給他不可。

  為了維持城內秩序,也因為他的霸道,她不得不點頭。

  剛成為楚狂的妻子,黑衫軍的態度全不同了。兩人拜堂時,數百名高大男人站在大廳外觀禮,之後嚴肅地單膝跪下,對舞衣宣誓效忠。

  那些偷吃糖醃桂花的男人,全被罰著不許參加婚宴,連夜啟程去浣紗隴搖桂花,沒搖到一定的數量,就不許回來。但男人受了罰,女人們卻還是不開心。

  沒錯,氣是出了,但是舞衣小姐卻也嫁給楚狂,她們全皺著眉頭,覺得這筆交易不論怎麼算,她們都是虧大了。

  沒聽見腳步聲,門卻被推開,床邊的舞衣嚇得跳起來。?

  楚狂走進屋裡,挑眉看著她。

  「怎麼不坐著?」她一雙眼兒瞠得大大的,瞪著他瞧,活像是頭警戒的小動物,等他一有動作,她就準備逃走。

  「呃,好。」她小聲回答,挑了個離他最遠的角落坐下。

  她的手心不斷冒汗,胸中小鹿亂撞。跟他獨處時,她老是這麼緊張,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讓她雙頰燙紅、手足無措。而今晚他的雙眸似乎更亮、更熱。

  舞衣低著頭,捏緊絲裙,想起前陣子偷看的禁書。

  呃,他、他真的會那樣對她嗎?會那麼親暱地撫摸她、擺佈她?她好不安,卻也偷偷好奇著——

  楚狂瞥向桌面,看著滿桌好菜,她的筷子還是乾淨的,根本不曾動過。

  「還沒吃飯?」

  「我不餓。」她搖頭,鳳冠叮叮噹噹地作響。

  濃眉挑得更高,眸光轉為深濃,他踏步走了過來,每走一步,室內壓迫感就增加一分。

  他走到床邊,修長的指扣住她的下顎,抬起清麗的小臉。

  「你怕?」

  她點頭。

  「緊張?」

  她再度點頭。

  「為什麼?」

  「呃,我還沒準備好。」被他的目光凝視、被他的氣息包圍,她緊張得無法呼吸。

  楚狂撇唇,扯出一個笑容。

  「我已經給了你許多時間。」事實上,他給她的時間太多,這段時日裡,每當她一靠近,他胯間的慾望就為她而緊繃疼痛著。

  當舞衣坐在書房裡,用柔軟的嗓音念著書時,他緊盯著她,理智承受著慾望的煎熬。他極度渴望掃開整桌的書,將那纖細的身子壓倒在光滑的桌面,恣意奪取她的甜美——

  要是再不成親,他說不定會因飢渴而瘋狂。

  她眨著眼兒,任由楚狂拿掉她的鳳冠,當他也坐上床沿,她只覺得整張床往下一沈,像要塌了。這是上好的杉木床,可以傳好幾代,但他那麼高大——

  「會不會壓壞?!」她脫口而出,有些擔心。

  他僵硬了一會兒,神情古怪地看著她。〔我不會傷著你的。」

  粉頰驀地燙紅,她羞嗔地看了他一眼,又快快地垂下小腦袋,忙著研究胸前的繡花。

  「我說的是床。」唉啊,他想到哪裡去了?竟以為,她說的是——

  「看著我。」低沈的聲音響起。

  她鼓起勇氣,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你不願意?」他瞪著舞衣,非要確定她的意願。

  雖然,女人的意願,對他來說不是頂重要的,但從方舞衣嘴裡說出的話,不知為什麼,就是比尋常女人多了幾分份量——他在乎!

  她搖了搖頭。

  「舞衣沒有。」她沒有不願意,總有一天,他會知道,除了他之外,她誰都不要。

  一簇火焰跳進他眼裡,他的目光更亮,扣著她下顎的手,突然用勁,迅速地吻住她。

  火燙的舌探入舞衣口中,霸道地享用嫩唇柔舌,大手圈住她纖細的身子,狂烈地吻著她,將她扯進懷裡。這吻持續很久,直到她快喘不過氣時,他才稍微退開,對著她柔嫩的唇又舔又啃。

  他那雙粗糙的大手,滑過細緻的肌膚,帶來異樣的刺激。

  她輕吟著,感覺像是被火燙著,嬌小的身軀不自覺扭動著,慵懶地摩擦他的胸膛。

  燭火明亮,透過紗帳,她嬌慵地躺在喜被上,眼兒朦朧,唇兒被吻得紅亮,看來更加誘人。

  楚狂脫去外衣,高大的身軀再度回到床上,黝黑的大手撫上她雪白的身子,將她拉入懷中,霸道地吻著她的唇。

  「你、你不吹熄燭火嗎?」她小聲地問道,聲音抖得連自個兒都認不出來。

  「不,我要看你。」楚狂靠在她耳邊,灼熱的口氣,讓她抖得更厲害。

  絲裙、小襖兜兒,一件件都被拋下床,舞衣轉眼被脫得精光。燭火還亮著,屋內燈火通明,她羞得不敢睜開眼睛,但閉上眼睛,感覺反而更強烈。

  能清楚地感覺到,熱燙的唇落在她的頸邊,輕輕啃吻,灼燙的呼吸,讓她發出輕吟,劇烈地顫抖著。

  「你不是說,女人吹熄了燈都是一樣的?」她喘息著,低喃出聲。

  「你不一樣。」他靠在她耳邊說道。

  這回答,讓紅唇往上彎,漾出一個滿意的笑。

  真的嗎?楚狂真的覺得她跟其他女人不同?

  他吻著她,輕啃她的肌膚,留下烙印,雙手則在她嬌嫩的裸身上遊走。粗糙的指尖擦過粉紅色的蓓蕾時,她驚喘一聲,被強烈的快感嚇住了。

  「楚狂!」她慌亂地低喊,想要掙扎,卻被他壓得好緊,根本動彈不得。

  他用龐大的身軀壓著她,還用黝黑的身軀摩擦著她,讓她的心都亂了。

  「噓。」他低語,大手握弄著柔嫩的渾圓,刻意摩擦她逐漸變得嫣紅的蓓蕾,眸中火焰四迸。

  「嗯,請、請別這樣。」她扭動著身軀,聲音又羞又甜,阻止不了他的侵略。

  「摸我。」他嘶聲說道,催促著她。「舞衣,我要你摸我。」

  她不太確定地眨眨眼睛,既膽怯又好奇,小手抖了半天,才往他最神秘的那處滑去,才輕輕一碰,就立刻退開。

  「呃,你、你不一樣!」她指控地說道,眼兒瞪得好大,雙手貼住他的胸膛,再也不敢到處亂摸。他洗澡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薄唇抵在她發邊,輕笑出聲,他笑得全身震動。

  舞衣蹙起眉頭,不明白是哪句話惹得他發笑。「你在笑——啊!」疑問化為驚叫。

  熱燙的呼吸滑過她的頸間,來到她的豐盈上,尋找到嬌嫩的蓓蕾。炙熱的口唇恣意肆虐。粗糙的大掌則探入她的雙腿間,在少女最私密的芳澤處遊走。

  「啊!」她瞪大眼睛,本能的想撥開,卻徒勞無功。快感像雨夜裡的閃電,一遍又一遍令她顫抖嬌呼。

  楚狂的指上有著硬硬的繭,粗糙的肌膚刮過最細緻的花苞,帶來強烈的刺激。他的指分開了淡粉色花瓣,摸索著溫暖的春潮,揉按著花苞中的粉紅色珍珠。

  「不、不要——」她發出慌亂的嗚嗚,感覺他的指在遊走、在試探,粗糙的指稍微撐開了花徑的入口——

  最細緻的疼痛,從那兒傳來,她顫抖著,全然不知所措。

  她知道男女之間的事,書上說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從沒想到,身歷其境時,會是這麼的、這麼的——

  天啊,她沒辦法思考了!

  「放輕鬆。」灼熱的呼吸,從發間傳來。

  舞衣迷亂地呻吟著,受不住他熟練的挑逗,被迫分開的雙腿間,花徑已經淌出蜜汁,等著他的汲取。

  她羞得粉臉通紅,雙手抵住他寬闊的胸膛,想要把他推開一些,制止這些甜蜜的折磨。

  銷魂的甜蜜在等著他,但顧及舞衣是初次,他苦苦克制,非要確定她準備好。

  「會痛?」他的額上有著汗水,咬牙看著她,表情因為苦忍而有些猙獰。指尖徘徊在濡濕的花徑處,稍稍用勁擠入,那兒的濕潤緊窒,幾乎要讓他理智全失。

  「唔——」她先是點頭,接著又搖頭,緊閉上雙眼,雙手軟弱的垂下,細嫩的豐盈摩擦著他的胸膛。

  楚狂的目光緊盯著她,愛撫她的柔嫩,在她輕喘時,分開柔軟濡濕的花瓣,以巨大的慾望輕輕摩擦著最濕潤的一處。

  「呃,那是——」紅唇中飄出驚慌的喘息,不敢看,也不敢摸。

  會是那個嗎?那麼巨大、那麼的熱燙——

  她的心全亂了,他所帶來的強烈快感,書上都不曾說過,她先前所搜集的知識,這下子全無用武之地。

  烙鐵似的慾望,徘徊花徑前,沾取溫暖春潮。接著,楚狂高大的身軀往前傾,擠壓著柔軟的花瓣,寬厚的掌握住她纖細的腰。

  她緊張極了,看著他愈靠愈近,直想著要說些什麼。「呃,等等,我、我想、我想——」

  他不讓她想!

  堅硬的慾望往前衝刺,籍著滑潤的春潮,闖入柔嫩花徑,徹底佔有她。

  「啊——」舞衣猛然挺直後背,頭向後仰,一頭青絲如飛瀑般披散下來。他的巨大灼熱,探入緊窒的花徑,撕扯她的柔軟。

  銳利的疼痛只是一瞬間,隨著他的深入,花徑被撐到極限,她全身顫抖,眼兒含著淚,慌亂地適應著闖入者。

  楚狂的一部分,深埋在她體內,灼熱巨大,且蠢蠢欲動,她幾乎還能感覺到他的悸動——

  「會痛嗎?」他嘶聲問道,額頭抵著舞衣,汗水跟她融在一起。

  她喘息著搖頭,知道疼痛已經過去。

  「不、不痛了,但是——但是——好燙——」她像是被扔在火裡,好熱好熱,急切的渴望某樣陌生的東西。

  纖細的十指攀上楚狂的肩膀,無助地抓握著,小手陷進他寬闊的肩膀。

  他不需要更多的指示,發出一陣低吼,雙手緊握纖腰,開始擺動著強健的腰,反覆地在她腿間的柔嫩進出。

  驚人的快感爆發,楚狂的衝刺,填補了渴求,舞衣發出嬌柔的呻吟,拱起身子,隨著他的動作而扭動。

  熱燙的慾望先是後撤,抽離花徑,接著凶狠衝刺,探入她最柔嫩的深處,在那兒烙上他的印記。

  歡愉像是閃電,在她體內流竄,成為激烈的浪潮。她只能緊抱著他,粉嫩雙腿纏緊了他強健的身子,所有禮教與理智,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她只是一個女人、只是他的妻子。

  歡愛的氣息瀰漫四周,紅紗後傳來男子的低吼,伴隨著女人嬌弱柔媚的低吟,房內春意濃濃。

  她緊揪雙眉、兩彎水眸淒蒙渙散,楚狂摟緊她的纖腰,猛力一送,懷中的小人兒仰頭泣叫一聲,音帶顫抖,喜被上慢慢染開一片水漬。

  她輕吟喘息,神智迷離,歡愉累積到極限,像燦爛的煙花,由他衝撞的那一處爆發。

  虛弱綿密的歎息由紅唇逸出,她緊縮花徑,牢牢圈住他,兇猛的慾望更加放肆,用盡力氣的一擊,嵌入她的靈魂——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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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全城都能感覺到,這對新婚夫妻,感情好得很。

  楚狂的提議,動機略嫌不夠純正,但效果卻好得很。

  黑衫軍承認舞衣是夫人,態度行徑收斂不少,府內的女人們,雖然沒有好臉色,但至少不再大肆嘲諷。

  至於城民,則是個個樂得合不攏嘴,打從黑衫軍打退盜匪那日起,城民就視楚狂為英雄。

  如今,這英雄又成了舞衣小姐的夫婿,讓他們既高興又驕傲。

  所以當楚狂說,要看看城內護衛隊的水準時,男丁們立刻拿了刀槍弓箭,迅速奔來操練場集合,深怕跑得慢了,讓新城主留下壞印象。

  操練場在城牆邊緣,數百名男丁竭力展現,要刀弄棍,呼喝聲響得連城外都聽得見。

  楚狂站在隊伍前,銳利的黑眸掃過每一張臉。他雙手插腰,站在那兒,就算沒穿戰袍,光憑那與生俱來的氣勢,也讓人心生畏懼。

  「素質還不差。」北海烈簡單地說道,站在楚狂身後。

  「的確比尋常民兵強上許多,難怪盜賊攻不進來。」秦不換搖著扇子,穿著月白色的長衫,跟滿場打赤膊的男人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楚狂點頭,視線仍在場內。

  浣紗城護衛隊的素質,讓他有些訝異。照理說,尋常民兵,拳腳不會好到哪裡去,但這些男丁,個個身手矯健,就算跟正規軍比,也毫不遜色。

  「方肆訓練得不錯。」他淡淡說道。

  操練場的邊緣,出現一個嬌小的翠綠身影,緩慢地走過來。所有的人,目光都盯著那優雅的身影瞧。

  舞衣走到楚狂面前,斂裙福身。「夫君萬福。」她的髮梳起,綰成雍容的墜馬髻,是已婚婦人的髮型。

  他皺起眉頭,先舉手制止眾人射箭,以免誤傷了她。

  「你來做什麼?」這裡棍棒齊飛、刀光劍影的,他不願舞衣受傷。

  「十二帳帳主的住所落成,今日就可搬過去,夫君意下如何?」她低著頭,眼睛看著地面,沒有看他。

  「搬吧!」他點頭,瞪著她的小腦袋。

  「是。」她再度行了個禮,輕輕轉身,用最優雅,也是最緩慢的步伐,離開了操練場。

  等到她離開,射箭聲才又響起。但是,約莫一刻之後,她又出現在操練場的邊緣,慢吞吞地走過來。

  「夫君。」她斂裙,角度、姿勢與聲調都跟上一次分毫不差。「織姨說,今日要運絲綢到錦繡城,可以嗎?」

  楚狂點頭。

  她再度行禮,轉身離開。

  兩刻之後,翠綠色的身影又出現了。所有人的動作都慢了下來,看似仍在操練,實際上卻瞪大眼睛,看著她走向楚狂,每張臉上都帶著理解的笑。

  啊,小姐跟新城主的感情真好啊,捨不得分開太久呢!

  「夫君,小七說要送些蔬果到山裡去給貧農。」她照例行禮,模樣恭敬溫馴。

  「小七?」

  「我弟弟。」她提醒。

  他挑起眉,猜想這方小七,大概也是反對舞衣下嫁。從大婚到現在,這麼多天過去,堅持不肯露面,現在又想出城去,分明是在躲他。

  他同意方小七出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濃眉卻皺了起來。他的心中,有種奇怪的預感——

  預感沒出錯,這次不到一刻鐘,她再度現身。

  〔秋季的絲,今日要染色,夫君認為,該以什麼色為主?」她認真地問道。

  「你看著辦。」他不耐地說道,瞪著那顆老是不抬起來的小腦袋。

  「是。」她又行禮、又離開。

  然後,又回來。

  「夫君,今晚的酒,要喝哪一種?」她詢問著,等待他做決定。

  「照舊。」他從牙縫中迸出兩個字。

  「是。」她溫馴地點頭,照著原路離開。

  所有人目送她離開,當身影消失在牆的那一端後,他們仍沒有收回視線,盯住那一處,等待她再度出現。

  舞衣沒有讓他們失望。

  這次,她還沒走近,楚狂已經先舉起手,不讓她行禮,英俊的五官,因為不耐而顯得更加嚴酷,黑眸亮得有點嚇人。

  「你又要問什麼?」

  舞衣眨動雙眸,沒被他的壞臉色嚇著。

  「廚師問,晚膳是要煮魚羹,還是燴魚丸?」

  「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不必拿來問我。」他咆哮道。

  該死!她就一定要在操練場上跑來跑去嗎?她每出現一次,他就提心吊膽一回,來回幾趟下來,他的耐心早已用光,比受傷的猛獸更暴躁!

  「但夫君先前在堤防上說了,什麼事都必須由你作主,舞衣只是照夫君的吩咐做。」她無辜地說道。

  楚狂連連深呼吸,必須用盡自制,才沒對她吼叫。

  「這些小事,你決定就好。」

  「那麼,為了避免煩勞夫君,往後大事就由您作主,小事就由我決定,可以嗎?」她垂下眼睫,秋水雙瞳閃爍著。

  他點點頭,如冰刃的兩道視線從她身上挪開,往後一瞄。

  射箭聲立刻響起,操練場上每一個人均是目不斜視,專注地瞪著標靶,不敢再將視線擱在城主夫婦身上。

  「那舞衣告退了。」她仰頭望著他,對他露出笑容,眼兒閃爍得像晨星。

  楚狂瞇起雙眼,示意她離開,但眉頭卻仍緊擰著,沒有鬆開。

  是他多心了嗎?還是她的笑容,的確有幾分的狡詐?

  翠綠的身影消失在牆後,如鷹的黑眸,仍舊沒有挪開。

  三個時辰後,楚狂才下令,讓男丁們離開操練場。

  這段時間裡,秦不換先被調開,去規劃南方商道;北海烈也離開操練場,前往浣紗隴,把桂花跟弟兄們接回來。

  楚狂走回方府,一路上都遇見領了任務的屬下,在城內忙碌著。

  吃飽撐著的日子結束了,成為將軍夫人的舞衣,替這些男人都找了差事,人盡其才,各有所用,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賴著吃閒飯。

  她不但讓別人忙,自己也忙於處理各類事情,直到日落黃昏,嬌小的身子才走進房裡。

  房裡有些暗,舞衣關上門,準備要點上燭火。高大的身子從後方欺上,猛然將她抱住。

  「啊!」她驚呼一聲,等聞見那熟悉的氣息,才放鬆下來。

  「你去哪裡了?」楚狂單手把她轉了個圈,黑眸瞪著她,一瞼的不滿。才剛新婚,她就跑得不見人影,讓他找不到老婆!

  「呃,沐浴。」舞衣回答,將半濕的長髮攏到另一邊肩上,免得弄濕他的衣裳。

  出外一趟,弄得她一身塵土,渾身不舒服。她在用晚膳前,盡速的洗了個澡,想回房來換件衣裳,再到大廳用餐。

  「需要洗上好幾個時辰?」他仍是皺著眉頭。

  舞衣伸出手,撫平他眉間的皺摺,對那張俊臉微笑。「我先前去忙一些雜事,那都是你允許了的。」她提醒他,笑意加深。「找我有什麼事嗎?」她問。

  看楚狂的表情,既不耐又陰騭,肯定是找了她許久。

  他瞪著她看了一會兒。

  「沒事。」他粗魯地說道,抱著她走到桌邊,讓她坐在他大腿上。

  舞衣的臉兒一紅,還不太能適應這麼親暱的動作。她輕輕掙扎,扭動纖細的腰,想要逃開,但動沒幾下,腰間的大手就陡然收緊,不許她再亂動。

  「別動了。」楚狂嘶聲說道,目光如炬,緊緊瞅著她。

  他的表情跟眼神,跟抵著她的熱燙慾望,讓她的粉臉更燙紅了些。

  真是糟啊,她無意的動作,竟然喚起了他的慾望,這會兒還是白天呢,他總不會還沒入夜就想——

  「好,不動。」她握緊小拳頭,不敢再妄動,清澈的眼兒轉了轉,偷偷覷了他一眼。

  黝黑的手落在粉頰上,輕輕撫著,剛沐浴過,她只穿著薄薄的綢衣,粉嫩的頸子上,有他輕啃舔吻後的烙印。他伸出手,撫摸那些吻痕。

  舞衣柔軟的身子、淡淡的香氣,都取悅了他,就連在男女之事上,她也是最好的學生,雖然稍嫌青澀,但那生嫩的吻跟愛撫,出乎意料的,竟每每令他瘋狂。

  想起這幾夜的歡愛,楚狂的眸光更轉深濃。

  「沒弄疼你吧?」

  「什麼?」

  「夜裡。」他提醒道,刻意看向那張杉木大床。

  她粉臉一紅,盯著紅絨桌布,沒有看他的臉。

  「我沒那麼嬌弱。」舞衣低聲說道,臉兒燙燙,心兒暖暖。雖然被問得羞窘,但楚狂的關心,讓她好開心。

  她的回答沒讓他寬心,他皺起眉頭,瞪著垂得低低的小腦袋。

  大概是因為處理事情,時常在城內亂跑,舞衣骨肉娉婷,肌理勻稱,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是看在他眼裡,仍是個風一來,就會被刮跑的小東西。

  比起健美的北方佳麗,舞衣是那麼嬌小而纖細,幾次歡愛時,他總克制不住,瘋狂過後才擔心是不是會傷了她。

  見楚狂不吭聲,她抬起頭來,卻看見他繃著一張臉,不知在生什麼氣。「夫君的眉頭愈皺愈緊了。」

  他仍是看著她,表情凝重。

  「餓了嗎?」她猜道,記得他肚子餓的時候,脾氣特別不好。

  楚狂搖搖頭,大手在粉嫩的身子上遊走。

  「我不想傷了你。」他慎重地說道。

  舞衣臉上紅潮未褪,用力地推開他的手,纖足落下地去,對他扮了個俏皮的鬼臉。「夫君未必有這能耐。」她拋下這一句,立刻溜進屏風後頭。

  楚狂先是一愣,接著詫異地挑起濃眉。這女人在挑逗他?!

  幾夜前還不解男女之事,如今竟就敢對他說調情話,是他教得太好,還是這小女人學過頭了?

  屏風後的舞衣拿起一件外袍,正準備要穿上,腰間卻陡然一緊,整個人被抱了起來,外袍落到地上。

  她連忙抱住楚狂強壯的頸子,發現他正抱著她,往杉木大床走去。一雙墨般的黑眸裡,閃爍著炙熱的光芒,連呼吸都變得濃濁。

  呃,看來,撩撥楚狂是個錯誤,她必須為先前的話付出代價——

  「夫、夫君,幾位阿姨都在等著我們用晚膳呢!」舞衣的臉兒又紅了。

  「不吃了。」他粗聲回答,把她放在床上,決心享用更美味的佳餚。他用薄唇封住她的小嘴,炙燙的舌,熱辣辣地餵入她口中。

  舞衣瞪大眼睛,心兒怦怦亂跳,在他的熱吻間,掙扎著說話。

  「但,晚膳、晚膳——唔、有、有道酥炙野鴿。」她提醒道。上次廚子做這道菜,他愛吃得很,連添了好幾碗飯。

  楚狂抬起頭,皺眉考慮著。

  她看著他,身子已經被壓到喜被上,而那雙熱燙的粗糙大手,也溜進了綢衣裡,捧握住柔軟的豐盈,情況危急得很。

  他一邊考慮,大手也沒停,輕撫過豐盈上的蓓蕾。

  「啊——」銷魂的快感,讓舞衣輕吟出聲,身子竄過一陣戰慄。

  她誘人的嬌吟,倒讓他盡速下了決定。

  「讓她們等。」他有比食慾更迫切的需求,需要她立刻填補。

  舞衣的眼兒瞪得更大,唇兒再次被吻住,楚狂解開綢衣,將豐盈捧在掌中,另一手則往她的腿間探去,尋找那兒的濕潤。

  啊,她還是逃不掉嗎?不行啊,阿姨們等久了,肯定會猜出,他們躲在房裡是在——是在——

  歡愉又連波襲來,她輕吟著,想要抗議,卻又沒有半點力氣。他的吻、他的愛撫,帶來連波的快感,她只能在他身下顫抖,連神智都慢慢飄遠。

  軟軟的小手,在他的挑逗下,從原本無力的推拒,終於攀上他的胸膛,轉為生澀的輕撫。這小小的動作,讓他發出一陣歡愉的低吼,熱燙的唇舌往下滑,將粉嫩的蓓蕾納入口中——

  房內兩情績蜷,門上卻陡然響起殺風景的重擊,呼叫聲響徹雲霄。

  「城主、夫人,請開門啊!」不知哪個不識相的傢伙,槌著門猛喊道。

  「滾。」紅紗暖帳間,傳來不耐的暴喝。

  門外的徐香嚇了一跳,卻不死心,鼓起勇氣繼續槌門。「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她沒敢再喊城主,猜想城主此刻肯定恨死她了。

  紅嫩的小嘴,好不容易躲開楚狂的攻擊。她半爬起身子,還氣喘吁吁,柳眉卻蹙了起來。香姨的口氣這麼急,會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先順順氣兒,一面推擋楚狂到處亂摸的手,高聲問道:「香姨,怎麼了?」

  門外傳來回答。

  「遇狼了。」

  遇狼了。

  這可是浣紗城的大事,舞衣不知哪裡生出來的力量,推開丈夫,扯了衣服就往床下跑,迅速打開門。

  「運送的人沒事吧?」她焦急地問道,渾然不覺綢衣的扣子已被解了大半,粉嫩的頸兒,跟上頭的吻痕,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

  「沒事,只是小傷,都在大廳裡休息,倒是三十車絲綢全被搶了。」徐香仔細地說著,從舞衣的背後,瞧見了楚狂的臭臉。她猜得沒錯,這對新婚夫婦,剛剛正在房裡忙著呢!

  「我去看看。」舞衣回道,嘴裡還在說著,就已經奔出門去,順著臨水迴廊往大廳跑去。她衣衫不整,連鞋子也沒穿,一心掛念著那些遇襲的人。

  老天,遇狼了?!今年是豐年,她本以為山狼不會蠢動,哪裡知道剛入秋,送絲綢的隊伍就遇狼了。

  「夫人,衣服啊,先把衣服給穿好啊!」徐香高聲喊著,跟在後頭追,但跑了一會兒,只見舞衣愈跑愈快,根本追不上。

  一道黑影從後方間來,奪去徐香手裡的外袍。

  「我來。」楚狂只拋下這句話,腳步疾快,才幾個跨步,也消失在迴廊盡頭。

  大廳裡已經聚了不少人,喜姨拿著藥箱,在傷患間穿梭。這是舞衣成親以來,她第一次踏出房間。

  「織姨!」人還沒到,焦急的呼喊就先傳來了。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的走下迴廊,穿過花圃,奔進大廳。

  「織姨,你沒事吧?」舞衣慌忙地問道,攀在門上氣喘吁吁。跑得太急,出氣多入氣少,她一時還喘不過來。

  幾乎在她踏進大廳的同一瞬間,銀紅色的外袍兜頭蓋了下來,楚狂如影隨形地趕到,大步往前一跨,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穿上。」他簡單地說道,銳利的視線掃過全場。

  眾人倒也識相,全都乖乖的低下頭去,沒膽子分享城主的福利。瞧城主那臉色,要是有人多看舞衣一眼,眼睛說不定就要被挖出來呢!

  舞衣這才發現,自個兒還衣衫不整。她抓住外袍,匆促地穿上,就急著奔向織姨。

  織姨的手上纏著繃帶,氣色還不錯,倒是臉上有些擦傷。「沒事沒事,別擔心。」她連聲說道,安撫舞衣,忍不住露出懊惱的神情。「人是沒事,但三十車絲綢全給搶去了。」

  「人比貨物重要。」舞衣嚴肅地說道,伸出手抱著織姨,一顆心總算定了下來。這些阿姨們,都像她的娘,她捨不得任何一個出意外。

  楚狂走入大廳,觀察眾人的傷勢,確定都無大礙後才開口。「在哪裡遇上盜匪的?」

  「不是盜匪,是山賊,是狼。」雪姨皺著眉頭。

  舞衣抬起頭來,柳眉緊蹙。「還沒證據吧?」

  「雖然他們蒙著面,但能在九山十八澗裡出沒的,只會是山狼。」一個受傷的護衛隊說道,口氣憤恨。

  楚狂轉頭看她,挑起濃眉,無言的命令她解釋清楚。

  她坐到桌邊,先倒了一杯酒,給織姨壓壓驚。圓桌上還擺著好酒好菜,但臨時出了這件大事,也沒人有心情用晚膳,飯菜都給擱涼了。

  「前往錦繡城的道上,會經過一處峽谷,峽谷的兩方,是九山十八澗。方圓百里內,就只有那裡是荒地,山裡的居民們據山為寨,豐年裡還算安分,但一到荒年,就會下山搶劫行旅。」舞衣仔細地說道,擱在絲裙內小手握得很緊。情勢這麼亂,她不能慌,必須冷靜下來。

  織姨喝下酒,也開了口。

  「不過,山狼也還不算兇惡,至今沒聽過他害人性命,都只是搶了銀兩貨品,不傷人的。」

  「山狼又是誰?」

  「是山寨寨主,他們的領袖。」

  楚狂一扯嘴角,黑眸閃動。「就是他搶了絲綢?」

  「不,這事還沒有證據。」

  「對山賊,不需要講證據。」北海烈下了結論,眼角瞄見喜姨厭惡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半聲不吭,筆直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就這麼盯住她。

  直到喜姨不敵他的目光,惱怒又不自在地轉過頭,不肯跟他視線接觸,他仍沒有轉開視線。

  「那裡路徑崎嶇,普通人闖進去肯定迷路,只有山狼能在裡頭神出鬼沒。」另一個受傷的成員發表意見,贊成城主的猜測。

  秦不換搖著扇子,連皺眉的表情也是俊美非凡。「往南方的商道,也會通過那裡。」要是每次送絲綢都被搶,那可是虧大了!

  「那就鏟了他們。」楚狂簡單地宣佈,將率兵攻打山寨的事情,說得輕描淡寫。

  夏家兄弟齊聲歡呼,樂得眉開眼笑,互揍對方一拳慶祝。「好耶,老大,讓弟兄們伸伸腿吧!」夏道仁興奮地說道。

  「是啊,再不動一動,身子都要僵了。」夏始仁也喜上眉梢,高興得很。

  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打仗,偏偏浣紗城和平得很,他們找不到對手,只能對著靶子操練。如今,一聽見楚狂打算出兵,他們精神全來了。

  「去把絲綢搶回來!」楚狂說道,雙眼閃亮。

  蓬勃的戰意傳染了其他人,不只是他的部屬,就連那些受傷的護衛隊,以及家僕們,也跟著激動起來,個個躍躍欲試,都想跟著去鏟山狼,血洗那處山寨。

  舞衣站起來,揮動雙手,企圖壓下這高漲的情緒。

  「別這樣,那些人很善良,只是餓壞了。小七說,他送食物去時,裡頭的人都對他很和善。」她提高聲量,想得到注意力。

  如她所願,楚狂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

  他憤怒的吼叫,險些把屋頂給掀了。「他送食物去?!」

  她弟弟還給山賊送食物?那少年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棉花嗎?

  「是啊,我告訴過你了。」她無辜地說道,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他就不怕,山賊綁了他,跟浣紗城要銀兩?」秦不換嘖嘖稱奇,不停地搖頭。

  這方小七實在太大膽了些,私自送食物給山賊,這種行徑已超過行善的範圍,只能稱之為愚蠢。

  「人餓肚子的時候,總是會變得比較衝動。」舞衣不理會秦不換,仍以清澈的眸子看著楚狂,力勸他打消興兵的念頭。

  「這不是理由。」楚狂看向餐桌,驀地又抓狂了。「該死的,我的酥炙野鴿呢?!」吼叫的聲音,傳得很遠。

  「你肚子餓的時候,也會格外暴躁。」舞衣下了結論。

  他轉頭瞪著她,瞇起眼睛。

  「你別吵。」

  「為什麼?」她不服。

  「因為你是女人。」楚狂拋下一句。

  舞衣愣了。「這跟我是女人有什麼關係?」

  「女人只需要乖乖聽話,不必插嘴。」他也賞給她一個結論。

  粉臉轉紅,這回不是因為羞怯,而是因為憤怒。她握緊雙拳,直視著那張傲然的俊臉,突然覺得他好可惡。

  一旁有人也說話了。「夫人,城主說的也有道理啊!山狼搶了貨,還傷了人,城主想舉兵攻打,也是山狼罪有應得。」這幾句話,引來廳內的附議聲。

  「你們贊成出兵?」她環顧大廳,男人們大多低下頭去,沒跟她的視線接觸。

  他們默認。

  舞衣的拳頭握得更緊,眼中迸跳著怒火。好啊,換了個城主,這些人就立刻倒戈了嗎?她說的話,如今竟沒人聽了。

  「事情決定了。」楚狂淡淡地說道,拿起筷子,往好菜進攻,自顧自的用餐,不再理會氣得頭上冒煙的妻子。

  爭論是浪費時間的。

  舞衣迅速下了結論,一語不發,掉頭就往書房走。

  眾人鬆了一口氣,不再緊張。剛剛有那麼一瞬間,他們還真以為這對新婚夫妻會吵起來呢!

  「她放棄了。」北海烈宣佈。

  喜姨冷笑。「未必。」

  「要來打個賭?」

  喜姨別過頭去,懶得理會他。她收拾藥箱,起身離開,不願意跟他們共處一室。

  不久之後,腳步聲響起,舞衣再度出現,這回手中多了一張紙。

  「軍令狀。」秦不換訝異地低語,看著眼前雙眸閃亮的小女人。?

  舞衣拿著軍令狀走到桌邊,一臉堅決。

  「楚狂,公平。」她看著他那張由不解轉為狂怒的臉。「公平,記得嗎?你有權決定出兵與否,那我也有權決定怎麼使用軍令狀。」

  「你把軍令狀用在這件事上?」他咆哮道,重擊桌面,碗盤被震得亂響,黝黑的額上青筋暴露,看來好不嚇人。

  「對!」她毫不畏懼,直視那雙震怒的黑眸,先前溫馴的模樣,在此刻已完全煙消雲散。

  大廳中頓時鴉雀無聲,男人與女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他無法反駁她,因為她說的話、做的事,全是他先前承諾過,答應給予她的權力。

  該死!

  這女人反將他一軍。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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