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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狐狸殿下 作者:湛露

狐狸殿下 作者:湛露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121個瀏覽者
簡介

  就說她這平日跟路人沒兩樣的公主突然被召見,必定有詐,
  瞧,果真要她當監視人質的不討喜角色吧,
  但說也奇怪,這西涼國的王子不是不愛說話嗎?
  為啥對她這個「牢頭」說的話還比對他的女官多,
  而且不管她祭出怎樣的破爛琴音和小人步數想逼走他,
  都還是一副和藹可親的好人樣,
  讓她整得好無力,有種平凡日子不再回的恐怖預感,
  不過他倒也不是那麼討人厭,
  起碼還會適時出現,救她免於被不良王爺糾纏,
  只是她才想著兩人或許可以交個朋友,
  皇上就莫名其妙的問他要不要娶她?!
  拜託,這進展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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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東野,初秋剛至,落花正香。

  後宮內吵吵嚷嚷的,有不少人伸著脖子向宮門外張望著,小聲議論。

  「時辰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該到了?」

  「是啊,說的就是今日,可是都日上三竿了,船隊還沒有靠岸嗎?」

  「這一回,不知道西涼會送什麼過來?」

  長廊的一角,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駐足而立。白淨的膚色,清澈的眼波,一身深紫色的長裙,身邊還跟著兩名小宮女。

  「他們在議論什麼?今天會有誰來?」少女好奇地打聽,那聲音嬌柔婉轉,如出谷黃鶯。

  「公主不知道嗎?今天是西涼國送貢品的日子,聽說今日會有重要的人來。」

  「西涼國不是年年送貢品嗎?有什麼奇怪的。」被叫做公主的少女嫣然一笑,「難道會叫他們的女皇親自護送貢品過來嗎?」

  女孩兒百無聊賴地向後院走,小宮女忙跟過去,在一邊解釋。「自從西涼國對我們東野俯首稱臣之後,雖然每年按歲朝貢,但是陛下說他們始終都有異心。前幾天還要西涼國必須做出正式承諾,以表忠心。」

  公主輕輕一笑。「皇叔真有趣,怎麼會有這樣的要求?難道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是可信的承諾嗎?再說,要西涼國怎麼表忠心?難道把他們的女皇送過來做人質不成?」

  「來了來了!」遠處有人一路跑著過來,喊道:「西涼國的隊伍已經入了宮,去了東宮門,各位娘娘、各位殿下,陛下說讓大家一起去東宮看看熱鬧。」

  後宮大院裡的人們立刻說著笑著,你拉我拽地向東宮門湧去。

  剛剛那個女孩卻偏著頭,撇撇嘴。「有什麼好看的?我偏不要湊這個熱鬧。鶯兒燕兒,我們回宮去吧。」

  「公主,可是……陛下會不高興的。」小宮女小聲提醒。

  那女孩兒又站住,歎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又不是什麼正牌公主,有誰會正眼看我們一下?算了算了,去就去,找個偏僻的角落坐著,難得今天天氣好,真想曬曬太陽。」

  還未走到前殿,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經很讓人吃驚了。今年的西涼上貢隊伍陣容明顯超過以往的聲勢,而前來觀望的東野皇親國戚、宮中妃嬪、王子公主以及朝臣大員們,更是把走道兩旁擠得水洩不通。

  「凝,怎麼現在才來?」

  女孩剛剛在院子角落找到一隅清靜地,想喘口氣,就被人從旁邊拉了一把,她側頭去看,是長樂侯的郡主,東野湘,也是她在這皇族中難得的知心好友。

  「咦?連你都進宮來看了?」東野凝有點驚訝。因為東野湘和她不一樣,平時只是住在宮外,也很少在宮內走動。

  東野湘一身青藍色,襯托得臉色格外明亮,對她眨著眼睛,「這樣的熱鬧一定要來湊一湊嘛。」

  「不就是上貢嗎,最多看點金銀財寶,還能有什麼?」東野凝不以為意地撇撇嘴。

  東野湘用食指一點她的眉心,「傻丫頭,若光是看金銀財寶,誰還會來?還不是為了那個西涼異人。」

  「西涼異人?」東野凝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你是說那個西涼的三王子?怎麼,這一次他會來嗎?」

  「是啊。」東野湘拚命踮著腳尖向外張望,「雖然說這位小王子因為是男子,按照慣例,沒有西涼女國王位繼承權,但是因為傳說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所以是西涼皇嗣中最地位曖昧的一位。」

  「他叫什麼來著?」東野凝望著遠處人群中一道瘦削的青色衣影,忽然福至心靈般叫出來,「水無涯!」

  遠處那道青色人影像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微微向這邊側了一下臉,東野凝吐了吐舌頭,趕快縮了下去。

  「你看到他了?」東野湘的個子比她矮一點,要看到被擠在人群中的水無涯就困難多了。「他長什麼樣子?」她興奮地問。

  「好像……和我們沒什麼不同嘛。」東野凝含含糊糊地回答。

  「哼,我看八成你也沒有看到。能操控水的男子該是水一般的人物吧?」東野湘滿臉嚮往。

  東野凝哈哈大笑。「那我們東野國的陛下能操控風,難道他長得像一陣風嗎?」

  「我覺得陛下的性格就像一陣風,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東野凝撇撇嘴。「哈,所以他年前忽然想起和北陵打仗,就立刻開戰,沒佔到便宜,又轉而要娶人家的女皇,這脾氣是很像風,毫無定理,再這樣下去啊,東野也許會被他整垮。」

  「噓!別胡說八道,小心被人聽見。」東野湘有點緊張地摀住她的嘴。

  「誰會在意我說的話呢?我這個既無爹娘可以依靠,又無錢財可以仗勢的掛名公主。」她小聲嘀咕。

  東野湘拍拍她的後背,「這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在如今的東野皇宮裡,還有什麼正牌的公主王子嗎?」

  眼珠轉轉,東野凝又嫣然一笑。「這倒也是。」

  東野皇宮中的確沒有什麼「正牌」的王子公主,究其原因很簡單--當今皇上還沒有立後納妃,當然膝下無兒無女,所有的王子公主,不是前朝皇帝的兒女,就是他封賞的皇親國戚,沒有一人是正統的皇嗣。

  「走吧!」東野凝拉著好友向後撤,「別像看怪物似的盯著人家看個沒完。」

  「問題是,我還沒有看到啊--」東野湘心有不甘,就只能被她拉走。

  不過她沒氣餒多久,就找著了有趣的話題。

  「凝,聽說賀連豈憂小王爺有意向你求婚,是嗎?可你怎麼拒絕人家了?」走在皇宮的楓樹林道邊,東野湘好奇地問。

  東野凝挑起眉,「那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拿我開的玩笑罷了。你想啊,小王爺現在光姬妾就有十七八個了,我嫁過去,難道要排第十九嗎?我都說了,像我這種爹娘早死,又沒有巨額財產留下,徒有個名號的公主,娶我沒什麼好處。」

  「怎麼沒有?陛下就對你不錯啊!前日不是還封你做了我們東野第一位女司禮官?我看啊,要是將來有一日你要出嫁,陛下給你的陪嫁必然少不了。」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她微微顰眉,「現在外人都以為陛下很器重我,才會封我做官。那小王爺要娶我還不是為了這點器重背後的東西?我更不要嫁這種心機深沉的人。」

  「在皇宮內外,有幾個不是心機深沉的?」東野湘倒不以為意,「我娘常說,當年要不是她耍了點小手段,迷倒了我爹,現在才不會有我這個長樂侯郡主呢。」

  「郡主,公主,二位慢走!」身後傳來太監的聲音。

  兩人站住,回頭去看,都認得是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崔公公。

  「崔公公,有什麼事嗎?」

  崔公公笑咪咪地說:「陛下有請風羽公主。」

  風羽公主,這是東野凝的封號。

  在她十歲那年,因為父親東野長征將軍戰死沙場,母親抑鬱成疾,緊接著撒手人寰,她一夕間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剛巧現在的東野皇帝東野鴻剛剛登基,體恤她孤苦伶仃,父親又是忠君愛國而不幸犧牲,所以把她接到皇宮裡來,封其公主頭銜,享公主待遇。

  不過,她在皇宮中並不甚引人注意,她向來少言寡語,又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本事,和皇帝都很少親近走動。

  所以,一聽到崔公公傳話,她有些怔愣。「叫我?這個時候?」

  現在不該是陛下接見西涼小王子的時候嗎?

  「是啊,陛下在後宮等著您呢。」

  「快去吧!」東野湘推了她一把,「也許是為了接見西涼使臣禮儀的事情?」

  「年年都見,那些規矩禮部隨便找個人都能倒背如流,何必找我?」

  東野凝嘟囔著和好友告別,不甚甘願地轉去後宮皇帝的大殿。

  出乎她的意料,大殿外並沒有如雲的使臣賓客,安安靜靜地,只有典制規定的十幾名侍衛和幾名太監宮女。

  「陛下,風羽公主來了。」崔公公在殿外垂手稟告。

  「讓公主進來吧。」淡朗的聲音如風一般悠悠飄出。

  東野凝獨自走進殿中,殿內依舊冷清,她不由得先出聲問:「皇叔怎麼沒有在前面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一個人在這裡躲清靜?」

  書案後,一道金色的人影緩緩站起,對她微笑。「你也知道朕是在躲清靜,那還問什麼?西涼的貢隊裡到底有什麼,朕並無興趣。」

  聞言,她仰起臉,讓自己可以和高台上的這位一國之君平視。

  東野鴻,當朝皇帝。年屆而立卻有著一張比少年還純真的笑臉,只有那雙黑眸望著人時所透射出的精明和深邃,才會洩漏他的真實年齡。

  此刻他手中還握著一枝毛筆,身邊的桌案上有他剛剛批閱完畢的奏折。

  「西涼這一次派了水無涯來,你知道為什麼嗎?」東野鴻問。

  她又是一怔,她沒想到這位皇叔會忽然問她國事,便支支吾吾地說:「大概……是為了陛下所要的那個承諾吧?」

  東野鴻挑起唇角,笑得很冷。「不錯,是為了那個要求。不過西涼女皇派水無涯來,是不是顯得太可笑了?一個在西涼國都無足輕重的人,到我東野來又能有什麼意義?就是做質子,也要做得有價值吧?」

  東野凝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多做評論。

  她和東野鴻的關係原本只是普通的叔侄。她父親是東野鴻的堂哥,但是並沒有皇位繼承權,只是皇親中較遠的一支。自小她不在宮中長大,對這位皇叔沒有多餘的記憶。

  父母死後,東野鴻正好繼位,忽然要接她入宮撫育,她也沒有過多的想法,幾天才和他見一面,絲毫不覺得親近。

  說穿了,他在她心中只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已,無論國事私情,兩個人都說不上話,今天怎麼會忽然和她嘮叨這些應該是他個人很隱私的感受?

  東野鴻還在望著她微笑,話題一轉。「凝兒,你的雀陽宮住得如何?」

  「啊?哦,很好。」她的思路還在上一件事,沒料到他跳得這樣快。

  「那麼,再多住一個人應該也可以吧?」

  「多住一個人?」她皺皺眉。這「一個人」不會是指太監宮女吧?

  東野鴻微微頷首,「我的意思是,讓水無涯也住到雀陽宮去一些日子。」

  她大吃一驚,「這、這怎麼行他是外國人,又是男人,該住到他的驛館去,怎麼能住到我那裡?」

  「不要太吝嗇,凝兒。」東野鴻繼續笑,「驛館那裡亂糟糟的,不適合他這樣身份尊貴的外來皇親居住。雀陽宮雖然是你個人的寢宮,但是裡裡外外的宮殿也有不少間,多住他一人無妨。他此次來東野,表面上的理由是來學習東野文化,你那裡離文英閣最近,方便他去借閱藏書。」

  東野凝蹙起眉頭。「皇叔,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不惜以敗壞侄女兒清譽為代價,把他弄進宮,到底是為什麼?明說吧。」

  此話一出,東野鴻朗聲大笑。「我沒有看錯人,凝兒,你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不錯,我叫他入宮是有深意,我想……讓你幫我看著他。」

  「看著他?」東野凝不以為然地挑眉,「這該是侍衛做的事情吧?皇叔調一支禁衛軍去做就好了。」

  「那未免太張揚了,更何況,傳說水無涯可以操控水,一般的人我怕壓不住他。」

  東野凝眨巴著大大的眼睛,一臉不解。「皇叔以為我能壓得住他嗎?」

  東野鴻靠近她,詭譎地瞇起眼,「在我東野國中,能操控風的人少之又少,歷來只有皇位繼承人才能有如此能力,所以我才能力排眾議,坐上這個寶座。但是,凝兒,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那麼多的東野皇室子孫中,單單選中了你入宮嗎?」

  她的心頭一緊,可臉上依然疑惑。「不,不知道。」

  「因為,我看到了……你也曾操控過風。」

  他的語調向來都帶著一點向上揚的尾音,平日裡聽他這樣說話,就像聽古樂一樣悅耳,但是此刻他的話慢慢出口,東野凝的心中卻冷得一抽。

  被發現了爹娘叫她小心隱瞞的那個秘密。可是,怎麼會被發現的

  東野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樣,微笑道:「你一定想不通朕怎麼會知道這個秘密。這個無妨,重要的是,朕並沒有介意這件事,如果朕介意,就不會留你在宮中,好好地做這個公主了,是不是?」

  深吸口氣,她實在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他又柔聲說:「別怕,孩子,我不會把你怎麼樣。只要你幫我看住水無涯,我甚至希望,你能做皇位繼承人。」

  這一個承諾未免來得太突兀,讓人害怕。東野凝不敢深想他藏在這些溫柔話語背後的心思是怎樣深沉,一低頭,小聲說:「我試試看,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見機行事就好,不用什麼方法。」走到她身畔,東野鴻將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力量並不強,卻已讓東野凝深感壓力。

  「去吧,去前殿見見那個水無涯,朕剛見過他,是個很知書達禮的男人,你們該會相處得不錯。」

  東野凝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她的倒霉日,所以這樣一個任務才會掉到自己的頭上。

  讓她去當間諜嗎?可她八輩子不是做這個出身的,毫無經驗,又向來懶於過問世事,不喜歡與外人打交道,現在要她盯住水無涯,該怎樣盯呢?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嗎?

  不知不覺她已走到前殿,這裡依舊是人頭攢動,非常熱鬧,即使她踮起腳尖往人群裡看,也看不到那青色的衣影了。

  算了,還是先躲開這份喧鬧,既然那人要住到自己的雀陽宮,那麼早晚總會見面的。

  她信步走到湖邊,湖水清澈見底,只是秋風來襲時會讓人泛起陣陣寒意。

  她一低頭,看到湖水中的自己,一臉茫然,忍不住笑了。

  身後的宮女訝異地問:「公主,怎麼了?」

  「沒什麼。」她撩開裙擺,坐到湖邊,一隻手指點到水面上,悄悄用力,一陣細細的風從掌中透出,在水面上掀起一層小小的漣漪。

  隨著她手指的轉動,漣漪漸漸泛起一圈波紋,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可忽然間,那層旋轉的水渦一下子像是被什麼力量抽入水底,那股力量竟帶著東野凝也不由得向前栽倒。

  宮女驚呼著上前將她拉住,才勉強把她拉出那股力量。

  瞬間,原本下旋的水渦又變成反彈的力道,猛地一下子,水面上出現一股水柱,差點潑到岸邊的東野凝。

  她不由得旋身怒斥。「誰在戲弄本公主?」

  話音未落,她已經看到,就在自己斜對面的地方,一道青色的衣影靜靜地立在那裡。

  突然,她的眼前好像看到一片艷紅的楓葉似的。

  那種美麗得燦爛而優雅的味道,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少年身上?

  他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青色的衣衫是西涼國國服的顏色,與水的顏色最為接近。

  怔愣過後,她微微瞇起眼,很不客氣地抱臂於胸前,揚聲低喝。「水殿下,初次見面,這樣的見面禮未免太失禮了吧」

  水無涯只是隔岸微笑,望著她的眼神縹緲得像剛才水波泛起的漣漪一樣。

  東野凝轉念一想,這也不失為一個大好機會,與其在人前被人尷尬地互相介紹,還不如在這裡自然結識。

  於是她走過去,抬起頭直視他的眼。「殿下覺得我很好笑?為什麼一直對著我笑個不停?」

  他搖搖頭,用手一指面前的湖水,手掌揚起,水波翻騰,湖水中有幾條魚從水中一躍而起,又翻了個身,躍回水中。

  這是什麼意思?東野凝瞪著他,又瞪向水面。難道對方故意要和她比試異能嗎?

  她雖然不是東野皇族近支,但卻意外擁有皇族血脈中才該有的御風魔力。按照以前的慣例,並不是每一代皇族都會有一個人具有這樣的魔力,而這樣的人一般也就是皇位繼承人。

  現在的皇帝東野鴻就具有這樣的能力,而她,與東野鴻相差不過十來歲,如果她有魔力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尤其被東野鴻知道,無疑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所以,自小當母親知道她有這種能力時,就告誡她一定要小心隱藏,不要暴露於人前,否則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而她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所以今天,東野鴻公開挑明知道她會御風的事情,無疑是把危險擺到了她面前,或者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如果聽話,可以生。

  如果不聽話,只能死。

  是生是死,全由她自己選擇。

  平靜的生活被打破,若硬要找出個罪魁禍首,似乎是這個讓東野鴻戳破她秘密的水無涯。而他,第一次見面就以水來戲弄她,這個人是她的天生剋星還是災星?

  她攥緊拳頭,盯著他看了片刻,忽而展顏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眼睛一亮。「水殿下,我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剛陛下告訴我,殿下在東野期間,要和我做鄰居了。」

  聞言,水無涯露出不解和訝異的表情,挑著眉,好奇地看著她,又笑了笑。

  東野凝側過身,不想再看他莫名惹人心慌的笑臉。「我看殿下也累了,不如去我的雀陽宮看看想住在哪一間房,我也好為殿下安排。」

  他點點頭,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東野凝心中狐疑,只覺得這個人看似高傲,一句話都不屑說,但是笑容又真誠得沒有一絲雜質,讓人很容易生出親近之情。

  親近?不對不對,她最怕麻煩,和這種麻煩人物親近,還是免了吧。

  帶著人回到自己的雀陽宮,她一邊走一邊介紹。「我住在東殿,西殿是用來會客的,南殿和北殿都空著,殿下想住哪裡可以從這兩個殿挑。我聽說殿下喜歡讀書,北殿距離我東野皇宮的藏書樓文英閣非常近,出了角門,走幾步就到文英閣樓下了,我若是你,就會選那裡。」

  水無涯笑著點點頭,像是同意她的意見。

  「那麼,就住北殿了?」東野凝再問了一次。其實她心中最希望他住北殿,倒不是像她嘴上說的那麼冠冕堂皇,而是因為北殿地方狹小,常年不見陽光,屋子比較潮濕,她希望他會因為住不習慣而早點搬出雀陽宮,讓她也少份麻煩。

  但是當水無涯走進北殿之後,他四下看了看,很滿意地笑著點頭,全無意見。

  「東野晚上會比較冷,回頭我叫人給殿下再準備熏籠來。」她狀似體貼地安排。

  哼,這裡夜間有風,熏籠中的木炭灰一旦被風吹起,不僅會熏人雙眼,還會讓人咳個不停,他只要住一晚上,就會苦不堪言。

  「哎呀,這裡好久沒住人,連窗戶紙都破了,鶯兒,叫後宮的管事趕快派人重新糊一遍窗欞。」

  她又故作熱情地吩咐婢女。其實一入秋,東野上下早已不用窗戶紙,而改為厚厚的斜影紗了,晚上風涼,如果用窗戶紙,不但容易被吹破,還很透風,會凍得人連覺都睡不著。

  她帶著水無涯在殿內轉了一圈,一一「安排妥帖」之後,才又微笑著說:「殿下是想現在就住下來呢?還是和我去喝口茶?」

  水無涯望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忖什麼,當他專注地看著她時,眼波流溢的光澤竟讓她有種心跳失速的感覺。

  她趕緊避開他的眼神,又問了一遍。「殿下是要喝茶,還是就在這裡--」

  這時外面突地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來,不是東野人,而是西涼的一位女官,一見到水無涯,立刻大鬆了一口氣。「殿下,可找到您了,原來您在這裡。您要去哪裡,好歹要和下官交代一聲。」

  東野凝淡淡地說:「是我帶你們殿下來這裡的。陛下說讓水殿下先住在我的雀陽宮。」

  「您是風羽公主千歲?」女官立即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禮,「禮部已經派人和下官說了這件事,真是叨擾殿下了。」

  「別客氣,能接待水殿下,也是我的榮幸。」她很希望對方聽不出自己話裡的違心。

  那女官卻面露難色,對她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有話要私下談。

  東野凝見水無涯正站在窗邊向外看風景,便走到女官身邊,低聲問:「怎麼?」

  女官很是尷尬地說:「有件事,小臣未及稟告。我家殿下……很好相處,只是有一點古怪的毛病。」

  「什麼毛病?」

  「殿下……不大愛說話。」

  東野凝哼了一聲。「這個我已經看出來了。」

  「不只是這一會兒殿下不說話,其實平時一年半載殿下也可能不說一句話。小臣服侍殿下七八年了,聽到殿下說的話還不到十句。」

  「啊?」東野凝大吃一驚。「為什麼?」難道他有什麼隱疾?

  「不知道。殿下自幼看過無數的名醫大夫,所有大夫都說殿下不僅與正常人無異,而且聰明絕頂,之所以如此少言寡語,只是殿下自己不想說話而已。」

  「這倒是……的確古怪。」東野凝開始頭疼了。原本她這個淡漠的性子最怕遇到一個聒噪的人在耳邊嘮嘮叨叨,不得清靜,所以能找一個如此安靜的鄰居總好過和麻雀為鄰。

  只是,陛下讓她看住水無涯,還要探聽他來東野的真實目的,顯而易見,光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面對面,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

  皇叔陛下,您交代下來的任務還真是艱巨啊。

  她無奈回頭,只見水無涯不知從何時起就將目光投在她身上,那像是永遠恬淡得沒有一絲慾望的澄淨微笑,似有個無痕的鉤子,猛地勾住她胸口最柔軟的一處,讓她隱隱查覺到一種暗傷的滋味。

  初次見面,便已知痛……

  他的沉默背後該是有難言的苦楚吧?如果她非得當間諜或許該從這裡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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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是水無涯在雀陽宮的第一夜。東野凝過得很辛苦。

  大半夜的,她把多年不彈的古琴從牆上摘了下來,一首接一首的彈。

  她知道自己的琴技不高,深夜裡樂聲又傳得很遠,只要那個水無涯不是聾子,鐵定要被她的琴聲煩到睡不著。

  其實不要說水無涯,就是看看她身邊的宮女,也已經一個個別過臉,露出勉強的表情,看著不遠處桌上的滴漏,苦熬著時辰。

  這一夜老天也很給面子,下了一夜細雨,屋內屋外都比較潮濕。東野凝讓人端了兩盆火盆和兩個熏籠送到水無涯房內,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裡,雖然這兩樣東西可以給屋內增加一些溫暖,但是也會因為冰冷的雨水與寒風,讓屋子裡煙灰飛舞,嗆人口鼻。

  這樣煞費苦心,甚至是有悖道德良心的陷害客人,只為了一件事--希望丟掉水無涯這個燙手山芋。

  最好他能因為忍受不住而自動來敲她的房門,央求著要搬回驛館去住。倘若他是自願搬走,那陛下強加給她的這個間諜任務,也就可以放下了。

  折騰了一晚上,東野凝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手指磨破了,腰也酸背也疼,卻始終沒有等來水無涯。

  快到四更天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躺下睡覺,可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聽得外面有宮女在叫。

  「公主,陛下有請。」

  「又請?昨天不是已經請過了嗎?」她翻個身咕噥,不想起來。

  「公主,崔公公在外面候著呢。」宮女又說。

  聞言,她被迫睜開酸痛的雙眼,揉了揉太陽穴,嘀咕著。「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嗎?」

  梳洗完畢,剛踏出門,她突地想起水無涯,便問:「水殿下起來了嗎?」

  「早起來了,剛才我們已經把早膳送過去。」

  哦?看樣子,那個人倒是一夜好睡啊。東野凝氣得牙癢癢的,「那他現在人呢?」

  「還在屋裡看書。西涼國的人昨天抬進來一箱書。」

  那就讓他先看去好了,看來水無涯就是一個書獃子,大概是書讀多了,才懶得開口說話。

  走出雀陽宮沒有幾步,她就聽到身後有人叫。「風羽殿下,等一下。」

  全宮上下,沒有幾個人會這樣叫她,還用這麼酸溜溜的聲音,所以她絕不會認錯這個聲音的主人--興隆小王爺,賀連豈憂。

  她只好回頭,堆出一個虛偽的笑容。「小王爺,聽說您前不久剛榮升皇宮侍衛副總,真是可喜可賀。」

  「風羽殿下不必和我客氣,殿下不是也剛剛升任司禮官嗎?彼此彼此。」賀連豈憂哈哈笑著,「殿下要去哪裡?」

  「去見陛下。」

  「正好,一同去吧。」說著,竟然想過來攬她的肩膀,被她閃了過去。

  賀連豈憂似乎察覺不出她的嫌惡,還親親密密地湊過來,低聲說:「我聽說那個水無涯住到你那裡去了?陛下真是偏心。憑什麼把他一個大男人安排到你的宮裡去住?這要是傳出去,讓人聽了,還不成了笑話?一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家裡藏了一個大男人,誰知道那個水無涯是個怎樣的人,萬一是個登徒子……」

  被他纏得很煩,東野凝一口打斷他的話。「水殿下是個君子,也不怎麼煩人,多謝小王爺掛心。若不是小王爺家中人口太多,照顧不周,我倒是想請旨把水殿下送到您那裡去住呢。」

  「我那裡?」賀連豈憂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還笑道:「我那裡倒是地方大,多住些人也無所謂。」

  「不過水殿下的品貌可是一等一的,小王爺家中美女如雲,我真怕您的姬妾會動了春心。」她毫不客氣地嘲諷。

  賀連豈憂卻一點也不尷尬,反而笑得更得意。「這有什麼?其實在我心中,她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一個人,倘若這個人能做我的女人,我情願休掉前面那十八個。」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在等她追問他口中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但東野凝只是別過臉去,不予響應。

  「風羽殿下可曾聽說過,拒人於千里之外是很容易失掉朋友的?」他也不惱,自顧自地低聲笑道,「殿下對我似乎很有意見,總是不假辭色,是在下什麼時候得罪您了嗎?」

  「小王爺想多了,我只是趕著要去見陛下。」她越來越煩了,這人總是自以為是,還自鳴得意,要甩掉他比甩掉一隻緊追自己不放的蒼蠅還不容易!

  就在此時,她又聽到一個聲音,很陌生,卻很柔和,像絲緞滑過水波的聲音。

  「公主殿下。」

  這聲音讓她情不自禁地站住,四下尋找是誰在叫她。

  皇宮裡有什麼人有這樣美的好嗓子呢?

  結果,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她意外地看到水無涯站在那裡,正微笑地看著她。

  她怔了一下,抬起手,用指尖指著自己的鼻子,「剛才是水殿下在叫我嗎?」

  他依舊微笑,點點頭。

  天啊,神啊!這個啞巴一樣的水殿下,據說一年都難得說一句話的水千歲,居然對她開口說話了?!

  「水殿下叫我有事嗎?」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忙丟開賀連豈憂,快步走到水無涯的身邊。

  他微微低下身子,淺淺笑。「我想去文英閣。」

  果然好聽!聲音如流水一樣,光滑而柔軟,吐字很輕,但咬音很準,看來雖然他不愛說話,卻並非說不好,不會說。

  東野凝的腦子飛快地運轉,想著該陪他去文英閣,甩掉那個討厭的賀連豈憂,還是先奉旨去見皇上?

  一旁的崔公公依然在催。「殿下,快走吧,陛下等很久了。」

  主意已定,她霍然轉身,嫣然一笑。「公公,麻煩您去和陛下說一聲,我要陪水殿下去一趟文英閣。」

  「可是……」他還要說,又被她打斷。

  「您只要說是我陪水殿下去,陛下會理解的。」她話中有話,不便明說,拉起水無涯的手就逕自走向反方向的路。

  也許是走得太快,她走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些喘,而右手上的溫暖讓她倏地驚覺自己的大膽行徑,慌得將五指鬆開,放掉了那雙手。

  「哎呀,失禮了!」她連聲道歉。再看看身後,宮女們都沒有跟過來,大概是她走得太快了。

  一抬頭,對上的還是笑臉,想了想,她難掩好奇地問:「你怎麼老是笑咪咪的?就沒有遇到過煩心事嗎?」

  可水無涯又回到了沉默安靜的神情,專注地望著她,若有所思。

  東野凝見狀,歎口氣。「不管怎樣,剛才托你的福,幫我甩掉了一個麻煩。」

  「你……討厭他?」他再開金口。

  她歪著頭,苦笑一下。「起碼不是喜歡。」

  這時她又想起一件事來。「水殿下,聽說你不大愛說話?為什麼?你的聲音很美,如果肯多說幾句話,相信所有人都願意認真聆聽。」

  像是學著她剛才的樣子,水無涯歪著頭笑笑。「是嗎?」

  「是啊,難道沒有人和你說過?」

  他垂下眼,輕聲道:「沒有。」

  從側面看,東野凝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竟然比她見過的所有女孩子還要漂亮。白皙的面頰,修長的脖頸,再加上他沉靜如水的氣質,連她都不禁要嫉妒他的「天生麗質」了。

  「西涼國果然是出美人的地方。」她感慨,很沒用的被他的外貌折服。

  水無涯卻疑惑地看她一眼,顯然沒明白她話中所指。

  她搖頭,真心笑說:「你以後多說說話吧,我很喜歡聽你說話的聲音。」

  一瞬間,東野凝好像看到他的眼中有某種光芒閃爍,那是一種動人心魄的光芒。

  他的嘴唇翕張了一下。「說什麼?」

  「說什麼?」她好笑地望著她,「說什麼都可以,比如……你今天的早膳用得如何?或是……昨天晚上過得怎樣?」

  「還好。」他只回答了兩個字。

  「還好?你指什麼?早膳還是昨晚?」

  「都好。」

  此話一出,東野凝再度在心中歎口氣,不過又想,也許她該知足了……二、四、六、八……二十三個字呢。

  也許她該敲鑼打鼓地到處宣揚一番了。

  見她忽然沉默,又皺起眉頭,水無涯疑惑地望著她。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文英閣樓下。門口的侍衛認得東野凝,急忙過來問候。「公主殿下。」

  東野凝用手指指身邊的人,「這是西涼國的水殿下,到文英閣找點書看,陛下已經知道了。」

  「需要小人為公主引路嗎?」

  「不必,我認得路。你叫人給我拿幾盞燈來。」她一邊走進閣內,一邊解釋。「這閣裡比較暗,大白天也要點燈,否則看什麼都看不清。」

  上了閣,木台階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東野凝笑道:「這裡有時候還會有耗子出沒。沒辦法,陛下對這些古籍書不重視,當年我東野第一臣東野蘭親自設計,命人修建的這座書閣,為的是能千秋萬代的把東野的文化興盛光大。眾所周知,我東野是以武力建國,在東野蘭之前各朝君主只注重領土擴張,而不在意文字之道,是東野蘭……」

  話音未落,書閣上忽然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她一驚,大喝,「什麼人?」

  沒想到那個人竟然一轉身,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就猛衝過來。

  閣樓的樓梯並不寬敞,東野凝的身後就是水無涯,她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那個人衝撞得向後栽倒,失足跌下台階。

  幸虧水無涯在後面伸手一攬,將她安安全全地抱住。

  而那個人影已經在兩人側身之時衝下樓了。

  東野凝勃然大怒,喝道:「好無禮的賊!」她盛怒之下反手揮掌,一陣強風立時挾著閣內的灰塵捲了過去!

  那人「喊」了一聲,像是十分驚訝,但身手敏捷,轉瞬間已經奔出閣門。

  東野凝大喊,「外面的人,攔住跑出去的那個!」說著也要去追趕。

  水無涯卻猛地拉住她,低聲說:「別追!」

  「為什麼?」她又驚又怒。

  他淡淡地說:「那人有赤霄劍。」

  「赤霄劍?」東野凝又是一愣。那是北陵的鎮國之寶啊,怎麼會在東野的藏書閣裡出現?而水無涯又怎麼會認出那人手中的劍?這樣漆黑的地方,她連對方的五官都還沒看清楚呢,壓根兒沒注意到那人手裡還拿著兵刃。

  「不管是誰,他到東野的藏書閣來一定沒有好事!」她還在震怒之中,「我要去告訴陛下。」

  「公主--」水無涯幽幽地喚住她,「也許你該先看看書閣。」

  東野凝倏地止住腳步,回頭,就見他鎮靜地抬著頭,看著書閣頂上依舊漆黑的陰影。

  是啊,書閣裡到底有什麼會吸引這樣強勁的敵人出沒?稍一動念,她大步走回。

  文英閣上因為常年沒有人來收拾,到處是灰塵,再加上樓頂漆黑,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好在閣外的侍衛送上來兩盞燭燈,總算是把這一隅照了個清楚。

  兩人各自執一盞燈,在書架四周巡視,東野凝也不知道該怎麼查找,只是看看有哪些書像是被翻動過,看了好一陣也看不大明白。

  而那一頭,水無涯忽然揚聲說:「這裡。」

  她立刻湊過去,只見他用燭燈照亮他們的腳下,指給她看。「那人在這裡停留過。」

  「怎見得呢?」東野凝還是不甚明白。

  「腳印。」他簡潔地回答。

  她這才懂了,這裡的腳印最為凌亂,顯然那人在這裡徘徊過一陣,而且旁邊的窗子恰好可以透進陽光,將書架上的書籍照得非常清楚。

  「這裡有他要找的書?」

  水無涯伸出手去,從眾多的書籍中抽出一本,攤給她看。「這一本。」

  東野凝學著他剛才的思路尋找蛛絲馬跡,像是明白了一些,「哦,這裡有許多指痕,他應該是在這裡摸索過。只是你怎麼知道是這一本?這是……《蘭心詩韻》?」

  《蘭心詩韻》,正是東野凝百般推崇的東野前朝名臣東野蘭之私著,裡面收錄的全是東野蘭個人創作的詩詞。這本書東野蘭並未刊發,除了他親筆手書的那一本作為國寶收在東野皇家寺院--飛龍寺鎮藏外,只是令人手抄了一本收藏在文英閣內。

  難道那個人是為了這本書而來?

  水無涯小心翼翼地隨手翻開書頁,幽幽念出上面的詞句。「風作龍吟,長於九霄亂舞。劍似鴻雁,劈雲破月何如?誰解我心苦?應在人深不知處。踏殘霞夕暈尋無跡,惆悵多似泰阿雪,惟看日暮。」

  他的聲音本就清麗而有金屬之澤,此時念出的這闕詞又淒涼婉轉,感人心魄,不由得令東野凝聽得心馳神往,感慨萬千。

  就是一代名臣東野蘭,曾被譽為東野三寶之一的東野蘭,在位及人臣,風光無限的背後,原來也有這麼多悵然難解的心事啊。

  「可是,這本《蘭心詩韻》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竟讓那人拿著赤霄劍闖進文英閣?」

  她自言自語,又瞥了眼水無涯,他正專注地看著手上那本《蘭心詩韻》,優雅得有如池中睡蓮,使她一時間竟忘了要移開目光。

  「公主殿下,陛下那邊差人來問,水殿下這邊的事情是不是處理好了?還有剛才文英閣出了什麼事?」樓下侍衛大聲詢問。

  慌忙收回心神,東野凝不甚自在地對水無涯說:「我、我要去見墜下了,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裡比較好,誰知道那個小偷還是刺客什麼的會不會再回來。」

  「我陪你。」他忽然吐出三個字。

  「嗯?陪我?」她眨巴著晶眸,「陪我一起去陛下那裡?」

  「嗯。」他放下書,先她一步走下閣樓。

  東野鴻這裡剛剛有一批官員離開,當東野凝和水無涯進宮的時候,正好迎面遇到小王爺賀連豈憂。

  他古怪地看著連袂而來的兩個人,酸溜溜地說:「風羽殿下真是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了。」

  她不屑地笑哼。「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小王爺家中有不少姬妾都會吟誦這首詩呢。」

  賀連豈憂聞言立即變了臉色,拂袖而去。

  當她走入殿中時,東野鴻留意到隨她一起進來的人,立即露出笑容。「看來水殿下和我家凝兒相處得不錯,一天一夜便已經形影相隨了?」

  東野凝連忙打了個哈哈,「陛下不要開人家的玩笑。您把水殿下安排到我那裡,我總要盡地主之誼啊。」

  「聽說剛才文英閣那邊鬧了點事?」

  「是。」提到這件事,她便斂起笑容,正色說:「一個不知道身份來歷的人跑到文英閣裡,不知道在找什麼。水殿下認為那個人是在找《蘭心詩韻》。」

  「《蘭心詩韻》?」東野鴻神色微變,「你們確定?」

  「我不確定,但是水殿下好像很有把握。」說著看向身邊的水無涯。

  「哦?水殿下善於分析案情?」東野鴻有些訝異。

  見水無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東野凝便道:「水殿下的意思是他善於用眼睛看。」

  東野鴻看著兩個人的樣子,古怪地笑了。

  「陛下,你知道為什麼對方要找《蘭心詩韻》嗎?」東野凝沒發覺他的異樣,嚴肅地問。

  東野鴻卻反問:「對方是什麼人,你們看清了嗎?」

  「我沒看清,對方的身形太快,我……用風都沒有擊中他。但是水殿下應該比我看得清楚一點,因為他看到對方手中握著赤霄劍。」

  「赤霄劍?」東野鴻倏然臉色大變,推案而起。「真的?」

  水無涯點點頭,「西涼有劍圖。赤霄劍,長三尺七寸,劍身如蛇身,劍柄有雲紋。」

  東野鴻眉心堆蹙了一陣,又緩緩坐下,那抹難以捉摸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唇邊。

  他悠然地笑著,對水無涯說:「水殿下這一次來東野,一定要長住些日子,還有……如果我們凝兒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殿下多包涵。」

  水無涯看著東野凝微笑,簡簡單單的回道:「公主很好。」

  東野凝臉一紅,心中大叫慚愧。昨天她一夜彈琴,不知道把他吵到什麼地步,結果他居然沒有告狀,讓她慚愧之餘,對他更大生好感。

  可東野鴻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更加震驚,完全出乎意料。

  「聽說水殿下還沒有婚配,不知是否有意和我東野結個親家?把凝兒許配給殿下,可好?」

  東野凝聽了差點暈倒,慌忙看向身側的水無涯,沒想到正巧對上他的眸光,她乍然臉紅,急忙低聲說:「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你別誤會。」心卻莫名跳得飛快。

  他若說不,她肯定丟臉丟到家,可難不成要他點頭嗎?他們根本都還稱不上熟啊!而且他代表著麻煩,她真的很不想招惹麻煩,儘管他是個漂亮的麻煩……

  稍微一訝便回復平靜的水無涯只是望著她,片刻後,才緩緩啟唇。

  「好啊。」

  東野凝覺得自己已經淪為東野鴻手中的一枚棋子了!居然把她像禮物一樣送人,最要命的是,這個收禮人就和她在同一屋簷下,朝夕相對。

  害她這一天都躲在雀陽宮的正殿裡,沒敢出門。

  晚膳的時候,宮女來報。「長樂侯郡主來了。」

  她急忙把東野湘拉了進來。

  東野湘看她這副古里古怪的表情,取笑道:「怎麼了?好像有人在後面追你似的。」

  「雖然不是,也是有人在逼命。」她苦笑。

  「到底怎麼了?」東野湘好奇地問,又伸頭向外看,「我聽說水無涯住到你的雀陽宮來了?陛下怎麼會把他安排到你這裡?他人怎麼樣?」

  「對他這麼感興趣,就去北殿看啊,他人就在那裡。」東野凝沒好氣地說。

  東野湘不解。「怎麼?聽你的口氣,這個人是不是很討厭?」

  「討厭倒不是。只是……唉,別提了,陛下真是給我找麻煩。」

  疑問不得解,東野湘索性直接拉起她的手,「走,陪我去看看。」

  「看什麼?」

  「看看那個水無涯啊!我聽說他是個怪人,到底怎麼怪法?」

  「別鬧了,我可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東野凝急忙掙扎起來,突然,她察覺殿外有道人影靜靜地立在那裡,一聲未響,但那種靜謐的氣息卻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東野湘一回頭,輕呼一聲。「呀,好優雅的人!」

  水無涯微微笑著,緩步走近,一直走到兩個人面前,才平伸出手,攤在東野凝眼前。

  「是什麼?」東野湘湊過來看。

  那是一枚白玉指環,晶瑩剔透,溫潤如玉,看大小應該是男用的。

  東野凝狐疑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信物。」他簡潔地說,又像怕她不懂,再多說了幾個字。「定親憑證。」

  這一回東野湘是大大的驚叫出來了,東野凝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的雙頰漲得通紅,伸手外推。「你別聽陛下胡說,他這個人很愛開玩笑的!」

  水無涯的表情卻非常鄭重。「婚姻大事,不得兒戲。」

  東野凝被他的嚴肅震撼了。難道他認真了?就為了陛下的一句話,便同意和她這個相識不過兩天的人定下終身?

  極力忽視心頭無端湧上的欣喜,她還是搖頭。「不,不,這種事情你自己也不能私自做主。」無論東野南黎或西涼北陵,沒有一個國家的皇族婚事可以自主,都要靠父母及媒妁之言。

  水無涯的目光中滑過一絲悵然,淡淡地說:「我的事,沒人在意的。」

  她全身一震,曾經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淡淡憂傷又劃過心底。可以操控水的他,在西涼身為王子千歲的他,難道是個沒人關注的孤獨人嗎?

  她在推拒他的手時,一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茶几,茶几一晃,上面的茶杯傾倒,茶水順著桌沿嘩啦一下流濺下來,眼看就要打濕她的衣裙。

  水無涯出手如風,將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前,右手向上一翻--只見原本即將落到地上的茶水,忽然成了個圓形水球,緩緩移回到茶杯上方。

  他從容地扶起茶杯,手勢一落,水球又穩穩地落回了杯中,再度變成一杯茶水,未曾撒落一滴。

  東野湘看得目瞪口呆,連聲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東野凝卻低低規勸。「有異能是好事也是壞事,以後不要隨便在人前炫耀了。」

  水無涯勾唇,將左手回撤到她面前,那枚白玉戒指依然平躺在他的掌中。

  望著他細長光潔的手指,東野凝除了無奈,還有疑惑。「為什麼你會答應陛下的提議?你不覺得那太兒戲了嗎?」

  他微笑著搖搖頭,輕聲說:「我喜歡你。」

  再沒有哪句話比這四個字讓她震憾得天旋地轉。

  在皇宮生活,好學各種知識的她當然聽說過不少男女之事,也讀過不少兒女情長的稗官野史。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偶爾在眼前出現的時候,她總是不能明白為什麼那些原本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女會因為這樣的話,和這樣的感情就天雷勾動地火,生死相隨。

  當賀連豈憂向她頻頻示好的時候,她只覺得這樣濫情的人不配談情,也辱沒了情字,倘若他對她說出這四個字,她只怕會蹲到一邊去作嘔。

  但是這四個字從水無涯的口中說出,清清淡淡,悠悠綿長,彷彿是刻烙在人心上的一枚印章,雋永深沉。

  好奇怪,他與她,依然只是見了兩日的陌生人,為何他會帶給她這樣的感受?

  怦然的心動,原來只在剎那間,如花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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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英閣鬧賊之事並沒有宣揚開來。

  在東野鴻詢問了東野凝那一次之後,這件事就好像不了了之,但是她一直掛在心裡,始終都是一個結。

  隔了幾天之後,她又想起那本《蘭心詩韻》,於是差人去和文英閣的書記官要,結果書記官回稟的結果卻是書已經被水無涯借走。

  他也在調查這件事嗎?

  自從那日他對她表白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更微妙了。

  現在每日他都會和她單獨坐一坐,但是期間他一如既往的沉靜,而她也不知道該和他談些什麼。

  他們像是兩個小孩子,因為過去在感情上都是一片空白,所以嶄新的情感到來時,都顯得手足無措。

  東野凝雖然掛名在禮部,但是並不需要她去禮部辦公。事實上,這是東野皇族的特權,也是東野鴻為了保障皇權的牢固而推行的改進措施。

  不過這樣的措施,勢必也會讓一部分人不滿,好比東野凝就知道禮部那些老頭子很不將她放在眼裡。不過她也無所謂,本來就是多一事不如汪一事性格的她,還希望分到她頭上的事情越少越好。

  只可惜,有一些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

  每個月的月初,她都要去禮部一趟,聽禮部的人向她匯總稟報上月的事情,今天便又是這樣的一個日子,只是還沒出門,她就先惹了一肚子氣。

  原來是因為後宮的一位張太妃,也就是先皇留下的一位妻子就要做壽誕了。這位太妃的脾氣特別古怪,每年壽誕都要勞師動眾,一定要大家都去道賀送禮才開心,否則就要編排這個人的壞話。

  她在這種事情上本來就看得極淡,再加上自己並無雄厚財力,於是就選了一對玉瓶送過去,沒想到張太妃話裡話外都是看不上眼的樣子,她表面上陪著笑,心裡卻很是煩躁,最後藉口還有事情就先告辭離開了。

  回到雀陽宮的時候,發現好友不知何時來了,但東野湘不像來找她,反倒去了淮陽宮的北殿,在殿門口,和水無涯聊著天。

  聊天本是雙方的事情,水無涯這個話少的人,與東野湘那個麻雀一樣的人本來絕對湊不上,但東野湘就是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而水無涯則像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似的微笑靜聽。

  看見這個場面,她心中忽然像是被什麼刺紮了一下,酸澀的疼痛蔓延開來。

  原來,水無涯的那一句話,竟然已在她心中有了這麼深刻的影響,讓她連好朋友都開始沒來由的妒忌起來。

  結果她返身離開,甚至沒有去打招呼。

  就這樣帶著滿肚子的氣,她來到禮部,而禮部的幾名老官員還是像以前一樣,不冷不熱的對她草草行禮,說著毫無痛癢的報告。

  壓抑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她將那幾人痛斥一番,罰他們重新書寫一份文件,改日再報,然後拂袖而去。

  可剛回到皇宮,就被叫到東野鴻那裡去問話。

  東野鴻用慣有的,笑咪咪的表情和口吻說:「凝兒,聽說你剛在禮部大發了脾氣?」

  消息傳得真快!她前腳剛回來,後腳東野鴻就已經知道了,或者說,這消息甚至先她一步進入了皇宮。看來外界早有傳聞,說東野鴻到處都布有眼線的事情是真的。

  東野凝悶悶地答:「陛下既然知道了,也該曉得我為什麼發脾氣,陛下覺得我的脾氣發錯了?」

  「哪裡,騰還要為你鼓掌叫好呢。」他拍了拍手,「那些前朝老臣倚老賣老,朕早就看不慣了,只是一時間忙,沒來得及騰出手整頓他們,還要多虧你今天幫朕出了一口氣。」

  這樣的回答,有點出乎東野凝的預料。

  「這幾日,水無涯有什麼動靜嗎?」說完旁事,他立即切入主題。

  東野凝心一緊,說實話,這些天她和水無涯相處時,想的都是兩人之間憑空出現的微妙感情,以及那亂點鴛鴦譜式的指婚。

  可現在陛下以這樣淡淡的表情問出這個問題,讓她陡然清醒。原來之前那攪亂一池春水的指婚背後,只有冰冷的政治目的。

  「水殿下沒什麼特殊的舉動,只是借了那本《蘭心詩韻》來讀。」

  「哦?他也對那本書感興趣?」他挑起眉,「這倒是引人關注。除此以外他沒有見任何人,說什麼話嗎?」

  「墜下,您也知道他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幾乎從不主動說話的。至於見人,我沒聽說他見了什麼人。」

  她覺得自己的消息都是毫無意義的,皇叔的眼線耳目之多,這點小事他完全可以從別人那裡獲得訊息,何必她再多費一次唇舌?

  但東野鴻關心的顯然不是這些。

  「凝兒,我知道你有困惑,困惑朕為什麼安排你在他身邊,還把你許婚給他。很簡單,雖然水無涯是以學習東野文化的藉口來到這兒,但實際上,他其實是西涼送來東野的質子,而朕,不放心他。」

  「質子?」她知道這個詞。那是弱國在向強國示弱時,將本國的王子皇親送到敵國去,藉以示好,表示忠心的一個方法,只是她沒想到,水無涯居然和她一樣,也是任人擺佈的一枚棋子。

  一瞬間,她忽然明白,為什麼水無涯的眼中偶爾會流過那層淡淡的傷感,為什麼會感慨沒有人在意過他。

  心痛,又一次赤他心痛,他雖然不是孤兒,卻和她一樣孤獨。

  「凝兒,你見過他操控水吧。」東野鴻又說,「他的能力如何?」

  東野凝眼簾一垂,「只是簡單的幾個小把戲,看不出能力高低。」

  「如果有一天要你們決鬥,你覺得誰能贏?」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股不詳的預感,「我……我不知道。」

  東野鴻總像是能看透她心思似的,笑出了聲。「別怕……朕不是讓你上戰場,只是想做個預估。那日朕說把你許婚給他,你是不是很生氣?」

  「陛下不該……在沒和我商量的情況下,就當著人前做出這種承諾。」她的確很介意。

  「但是,朕看你們郎才女貌,實在很般配。」他的微笑一點也不真誠,「而且,朕聽說你們相處融洽,他甚至……還送了你定情憑證?」

  東野凝下意識地撫摸著光滑的手指,彷彿那裡戴著一枚白玉指環。她輕聲說:「是東野湘和您說的?」

  「你也別怪你這位好姐妹,她是和太后閒聊時說的,話裡話外透著的都是羨慕。凝兒,雖然水無涯是個質子,但畢竟是西涼的王子,朕口頭上給你許婚,不算是辱沒你。不過,朕也要提醒你,東野和西涼現在的關係微妙,你和他的婚事到底是一句玩笑還是能成真,現在朕也不能保證,你的心裡要有個把持。」

  聽著這話,她不禁更加生氣,這是明明白白要她把自己的感情當作籌碼,和水無涯周旋了?!

  一想到那雙澄淨真摯的眼,和永遠恬淡安逸的笑容,她便厭惡皇叔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安排。

  退出門,她步子沉重的回到雀陽宮。

  本想回自己寢宮的,但是又惦記著剛才離開時,東野湘和水無涯聊天的情景,於是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北殿。

  這裡很安靜,已經沒有了兩人的影子。難道他們一起出遊了?

  思及此,她心中更加鬱悶,順手推開殿大門,剛一邁步進去,就赫然怔住。

  只見側面的牆上,高高掛著一幅巨大的畫,應有七尺長、兩尺寬,墨跡已干。

  畫上畫著一個女孩子,一手托腮坐在水邊,臉上是百無聊賴的閒散表情,手指指在水面上,水中有一個小小的漩渦。

  形神俱備的一幅畫,細緻萬分的筆法,這上面畫的這個人……竟然是她?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一種溫暖的充盈漲滿眼眶。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畫她,只是她從這幅畫上看出許多讓她感動萬分的東西--他的用心,他的細膩,以及……他的真情。

  若無真情,他不會將她的樣子這樣牢牢記在腦海中。

  若無真情,他不會將她畫得這樣傳神。

  身後有聲音傳來,她緩緩轉身,看到水無涯正從外走入,雙手還沾著水,像是剛剛洗了手。當他們四目相對時,他先是一愣,然後展顏一笑。

  就是這樣的笑,讓東野凝發現自己早已推動了抵抗的能力。

  水無涯走到她面前,微微代下身,輕聲問:「喜歡嗎?」

  「啊?」她的神思還在恍惚中。

  「畫。」

  他的提醒讓她回神。「很……喜歡。」她有點尷尬地微笑,「怎麼會想起畫這樣一幅畫?你……畫得很好。」

  他竟然笑得有幾分羞澀,「是嗎?真的好?」

  「沒人贊許過你嗎?」她訝異。

  他搖搖頭。

  忽然,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從東野凝的胸口衝出。

  她怎麼能讓他這樣一個在西涼已經備受欺凌的人,在東野陷入更大的困境?

  「殿下,你……知道自己為什麼來東野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的笑容收斂了一下,那種苦澀的味道,東野凝萬分熟悉。「為了西涼。」簡單的四個字,擁有無限的含意。

  「那……殿下是為了西涼而活,還是為了自己而活呢?」

  她的問題讓水無涯似是有點困惑,深深地望著她,好久之後,才苦笑。「不知道。」

  她輕舒一口氣,拉住他的手。「你不該為任何人而活。雖然西涼是你的祖國,但是不代表你就應該因此為西涼犧牲你自己。你來東野,有沒有想過何時能重返西涼?」

  他再度搖搖頭。那一瞬間,他雖然沒有說話,但彷彿已經給自己的未來下了定義。

  既然來做質子,那麼也許這一生都不可能再返回西涼。

  心微酸,東野凝用力握緊他的手,努力露出一個花樣的笑容。「既然你來了東野,那麼就讓我這個東野人好好為你介紹一下吧。我帶你去轉轉,好不好?」

  她說到做到,片刻不停留地地將他拉出雀陽宮宮門。

  「去哪裡?」他詫異地在她身後問。

  「未了山。」

  未了山,是東野皇宮中最高的地方,空曠得彷彿四周都是山風盤旋的聲音。

  當東野凝拉著水無涯好不容易爬上這座山時,用手向四週一指,問道:「怎樣?你看到了嗎?從這裡可以放眼看到很遠以外的地方,這些可以看到的疆土,都屬於東野。」

  「嗯。」他點點頭。

  「但我帶你來這裡,不是為了炫耀東野疆土的廣大,而是想告訴你,對於你來說,東野再廣闊,也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鳥籠子,而你,就是這籠中一隻漂亮的金絲雀。」

  水無涯的指尖變得冰涼,也許是因為這蕭瑟的山風,也許是因為她的這番話。

  仰起臉,她認真地望著他,「不過,殿下,嗯,我可以叫你無涯嗎?無涯,我希望你能回到西涼去,因為那裡才是你應該生活的地方。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讓東野和西涼世代友好,永不再起兵戈!」

  水無涯為她的氣魄所動,卻也有顧慮地低聲反問:「可能嗎?」

  「當然。只要我們有這份心!」她笑著向遠處極目眺望,「你知道嗎?這裡叫未了山,又叫祈願山。當年的東野蘭,和東野惟一的女皇東野雪,曾經在這山頭發誓,要讓東西的國土擴疆,征服天下。雖然後來因為東野蘭大力推行仁義政策而停止了東野雪的領土擴張計劃,但東野的確成為四國之中當之無愧的王者,所以,我希望今日我的許願,也能夠成真。」

  水無涯望著她的眼神從平靜到感動,笑意與欣賞從眼角一隅浮現,蔓延至整雙瞳眸。

  他忽然伸出手,將她拉入懷中,唇角貼著她的鬢邊,呼出的熱氣熨燙著她的臉。

  「凝,你是世上,最關心我的人。」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水一樣,「如果有一天,我要回西涼去了,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嗯?」她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跟他一起走?什麼意思?

  還沒想透徹,指間忽然有種硬硬的溫潤感滑落。她抬起手,意外地看到那枚熟悉的白玉指環就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錯愕地仰著頭時,就見他的笑容中還融入另一層深刻的含意。

  「凝,我希望你,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

  她的耳邊迴盪著這句話,似乎他不止說了一次,而是無數次地重複,一次比一次重地敲擊在心房上。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只是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拇指緊緊地觸碰著指環邊緣,那裡,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今生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件事--原來她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尋找一個男人。

  東野凝和水無涯的出雙入對,在後宮中漸漸成了熱門的話題。

  皇上指婚一事,經過東野湘之口,立刻為兩人的親密做了註腳,於是各式各樣的議論也開始盛行。

  有人說這兩個人倒是般配,一個是受困的質子,一個是落魄的公主。

  也有人說,這兩人都傻呼呼的,平時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日子定會過得無趣。

  總之,大部份人的口氣都像幸災樂禍。

  但也有人很不高興的,比如之前向東野凝反覆示愛的賀連豈憂。

  早朝剛散,他就氣呼呼地跑回家裡,一個小妾剛想過來示好,就被他一腳踢開,「滾!我現在誰也不見!」

  「小王爺,您在和誰生氣呢?」王府裡的一位師爺笑咪咪地出現在院門口。

  賀連豈憂瞥了那位師爺一眼,哼了聲。「郝師爺該不會不知道現在京中最大的消息吧?」

  郝師爺眨眨眼,「您是說……西涼的小王子有可能和風羽公主聯姻的事情嗎?那有什麼可值得生氣的?」

  賀連豈憂立即勃然大怒。「你在和我裝糊塗嗎?當初是誰告訴我,東野凝那個丫頭身上好像藏有秘密,皇上把她接入宮,也絕不是慰孤那麼簡單,要我趁早下手,先把她弄到手,結果現在,居然被外來的和尚搶了先!」

  郝師爺哈哈笑道:「小王爺若是現在生氣,未免氣得早了一些。依我看,雖然傳聞陛下許婚,但是到底沒有付諸公文,昭告天下,這裡面只怕還有變數。」

  賀連豈憂立刻來了精神。「哦?怎麼說?」

  「陛下如果也覺得風羽公主身上有什麼秘密,又怎麼會輕易把她許給西涼國的人?更何況這個西涼王子雖然出身高貴,但其實在西涼的地位並不顯眼,與他聯姻,一點好處都沒有,咱們陛下向來是不做賠本買賣的。」

  被他這麼一分析,賀連豈憂才舒展了眉頭,用心請教。「那……依你之見呢?」

  郝師爺摸著兩撇小鬍子,呵呵笑道:「只怕這是陛下用來安撫西涼人的一個小計策罷了。」

  「你這麼一說,倒是很有道理。哈,那如此說來,東野凝只怕是要空歡喜一場了。」

  「小王爺也該寬寬心,多出去走訪,結交些朋友,將來我們要做大事的時候也用得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最不喜歡外臣互相勾結。」

  郝師爺搖了搖頭,湊近主子耳邊輕聲說:「小王爺可以打著別的旗號和人見面啊!再過幾天不就是賞楓會嗎?不僅是朝內的文臣武將,都喜歡登山賞楓。小王爺可以請大家品酒吟詩。還有,那個水無涯小王爺也不要疏遠,聽說他可以操控水,如今算是被陛下半軟禁在宮裡,這樣的人,如果小王爺示好於他,他一定會感激在心,說不定將來也可以為我所用。」

  這下賀連豈憂的臉色完全和緩了,一撫掌,「好,幫我寫幾個貼子,我來見一見這些人!」

  水無涯從東野凝寢殿的牆上摘下琴,輕輕撥了撥,古琴發出餘韻悠長的樂音。

  「這琴怎麼樣?」東野凝伏在桌案上,托著腮問他。

  他點頭,「很好。」然後又說:「我聽到你彈了。」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她就覺得不好意思,「我那樣彈琴,你居然還睡得著?」

  這一回水無涯笑得有幾分壞意,「我在等你停下來。」

  她睜大眼睛。「你等了多久?」

  「一夜。」

  她靜默片刻,終於忍俊不禁的卟哧出聲。「你知道嗎?我也一直在等你過來叫我停下。」

  「哦?為什麼?」水無涯不解。如果她想停,隨時可以停下,何必用這種笨辦法?

  她頓時語塞。她怎麼好意思說,她是想逼他搬走才費勁地彈了一夜的琴?

  「我的手指都快彈斷了。」她抱怨著,轉移重點,好像是誰當初求著她彈似的。

  水無涯執起她的手,認真地看,看得她的臉都紅了,急忙抽回來。

  「你看什麼。」

  「你不常彈琴。」他很肯定的下結論。

  她更沮喪了。「因為我彈的很難聽?」

  他笑著搖頭,攤開自己的雙掌給她看,在他的十指上,有一層細細的繭。

  她的指腹那麼光潔,毫無瑕疵,當然不是練琴人的手。

  他坐下來,十指在琴弦上一抹,那彷彿飄入雲端的深幽琴聲便抓住了住凝的心。

  原來琴聲真的會如人,一樣的高潔,一樣的空靈,一樣的與世無爭……

  琴聲一出,四周彷彿萬籟俱寂,天地之間只剩下她和水剩下兩個人。

  他的琴聲中有她嗎?或者,他的撫琴只是為了她?

  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動,雖然也許這樣想是有些一廂情願,但是此情此景,讓她浮想聯翩的全是美好的東西。

  只可惜一個太監的嗓音突地打破了屬於兩個人的寧靜。

  「公主殿下,陛下請您和他一起去禮部。」

  「禮部有什麼好的?還要陛下親自去?」她不滿地嘀咕一句,卻只能起身,又不忘回頭吩咐水無涯。「你在宮裡等我吧。」

  他微笑點頭,示意她早點回來。

  待她走後,偌大的殿裡只剩水無涯一人。

  他繼續撫琴,琴聲一如剛才幽遠空曠,他好似不是坐在深宮之中,而是在山谷之顛,迎著山風秋月,衣襟飄擺,每一個琴音都可以與天意相通。

  漸漸,琴聲由弱轉強,所有的山風月色像化作金戈鐵馬,突然呼嘯而起,鏗鏘之音震耳欲聾--

  「殿下……」一個很輕的人聲在殿外呼喚。

  水無涯猛地琴聲一止,抬起頭來,殿外的人著青色宮服,是和他一起來的西涼女官。

  「進來。」他將古琴托起,掛回了牆上。

  「恕小臣直言,殿下剛才的琴聲……有些張揚了。」那女官憂心忡忡地說,「這裡畢竟是皇宮所在。」

  「我知道了。」他的臉上沒有了以往那柔如春水的溫情,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寒霜,和彷彿自骨子裡透出的天生氣度和威嚴。

  「有消息了?」他開口問。

  「是,從北陵傳來消息,說北陵正在和東野議和,北陵女皇竟然親口向東野鴻求婚,而東野鴻這邊還在斟酌,沒有答覆。」

  水無涯皺起眉,像是有些狐疑。

  女官看出他的疑惑,便說:「小臣也覺得很奇怪,年初東野鴻突然發兵攻打北陵,久戰不下之後提出議和,這本是正常的外交之道,只是北陵女皇怎麼能向東野求婚?這豈不是自貶身價?後來又有傳言說,北陵女皇面部天生有一個碩大的胎記,破壞一張嬌容,她是怕自己嫁不出去,才趁機以此為議和的條件。」

  水無涯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這種廉潔,「流言蜚語,不真。再查。」

  「是,小臣已經命人入北陵查實情。還有,上次殿下說東野皇宮中出現了赤霄劍,小臣也已命人查得。這赤霄劍自從當年被赤多人從北陵蕭氏皇族手中奪走後,一直都鎮留在北陵皇都之中,能接觸的人少之又少,也沒有聽說丟失。這個人如果手中拿的真是赤霄劍,只怕身份來歷很不一般。」

  「那是個女人。」水無涯眸光幽幽,眼前又浮現當日的景象。

  「女人?」女官一驚。「是個女刺客?」

  「不是刺客,她志不在殺人,而在盜書。」

  「東野蘭遺世的那本《蘭心詩韻》?但是正本不是說保留在飛龍寺中嗎?這文英閣裡的最多只是副本。」

  水無涯微微搖頭。「飛龍寺中的也是贗品。」

  「啊?」女官再驚,「那,真品在哪兒?」

  他眸光一利。「所以要你去查。」

  女官驚得急忙低頭。「是,小臣一定盡力去辦。」

  「還有……」他慢悠悠地問:「東野凝的身世,查到了嗎?」

  「哦,這個真是費了一番工夫。官方上只說她是已故將軍東野長征的惟一女兒,但是我問過當年將軍府中的一位老婢女,給了她三十兩金子之後,她才吞吞吐吐地說,東野長征和夫人當年新婚不到半年就有了這個女兒,她剛生下來的時候有大半年沒出過屋門,夫人也不許別人看望,好像有什麼古怪似的。」

  水無涯沉思片刻,再度開口。「可曾留有證據證實身份?」

  「這一點就算有證據,也必然被東野皇帝拿走了。當初東野長征夫婦相繼死後,東野鴻藉口接她入宮,把東野將軍家僅剩的一些財物和她一起搬入宮中。因為東野將軍生前並非大富大貴,所以也沒有人有任何關於東野鴻吞沒其家產的流言傳出,現在看來,只怕東野凝凝身世有關的秘密,也都被東野鴻一起搬入宮裡了。」

  水無涯冷笑,「果然是隻狐狸。」

  女官說:「殿下,東野鴻這個人心思狡詐,手段毒辣,殿下在宮中有很多危險,還請小心。至於最近傳聞說他要把東野凝許配給您--」

  水無涯瞥她一眼,目光帶著嘲諷。「你以為可能嗎?」

  「那他是在騙殿下?」女官而露詫異,「這種大事,他怎麼可以隨便說說?」

  水無涯哼了聲。「榜文未發,公文未寫,一切都只是信口雌黃而已,他隨時可以變卦。」

  「那他……」

  「為了安撫我而已。」他早已看透東野鴻的計謀,「但東野凝,我是一定會帶回西涼的。」

  他微微捏緊手指,指中沒有了他佩戴許多年的那枚白玉戒指,但是他牢牢握住的,是他要掌控的未來。

  一開始,他接近東野凝或許只是為了西涼,但先是她的小奸小惡讓他覺得有趣,忍不住掛心,後再加上未了山上的和平宏願,與鼓勵他的說法,讓他越來越對她改觀。

  她的一切,都很良善,讓他情不自禁想親近,甚至衝動的答允婚事,即使這只是東野鴻的計策之一,他仍是想要她伴在身旁。

  以溫文無害的面容面對世人,除了是保護自己而被迫戴上的面具之外,還因為他必須隱藏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和野心。

  東野凝,就像是他的一個獵物,雖然相識出自偶爾,但結局卻必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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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東野凝不知道皇叔怎麼會突然想去禮部,按說他辦公向來只是坐在皇宮中殿批閱奏折,或者叫各部的大人進宮回稟,很少親自至各部巡查。

  到了禮部,那些事先不知情的老臣們自然嚇得慌了手腳,紛紛下跪接駕,東野鴻則擺出如沐春風的親切面孔拉起這些老臣,和他們閒話家常。

  東野凝無聊地跟在他身後,深知這些老臣一定會以為是她向皇叔告狀,從而把他招惹到這裡來親自監督。

  但東野鴻只是隨意地轉了轉,說了兩句客套話之後,便又帶著她出了禮部。

  東野凝不解其意,出門後,被東野鴻叫上了同一輛馬車。

  「凝兒很奇怪朕今天為何要帶著你走這一圈,是吧?」東野鴻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酒,淺淺笑道,「你以為我今天什麼也沒說,轉了一圈就出來,好像全無意義,但你知不知道背後那些老臣們今夜必定人人難以安睡?他們會反覆猜測朕為什麼要來這一趟,目的到底是為了誰,明天起,是誰要倒霉,或是他們當中誰得罪了你,而讓朕來為你撐腰示威。」

  她詫異地問:「會嗎?」

  「當然。這是馭心之術,朕從六歲起,就有專門的老師教朕這些知識了。」他看起來還頗為得意的樣子。「你放心,從今日以後,那些人再也不敢小看輕慢你。」

  「那我就謝謝陛下厚愛了。」她含含糊糊地謝恩,心中依舊存疑。

  「還有,朕叫你出來,其實為了另外一件事。」東野鴻忽然收斂起笑意。「朕是想看看水無涯會有什麼動靜。」

  「水無涯?」東野凝不禁失笑,「他向來都很安分地在我的宮裡待著,也從不外出行走,不主動結交外人。」

  「是嗎?那你一定不知道,近來有多少人在朕面前說他的好話。」

  「嗯?」

  「最初是東野湘,倒也罷了,她是你的手帕之交,少女春心,愛慕美貌少年,倒也是人之常情。但後來連宮中的太后太妃都在朕的耳邊說他的好話,你該知道張太妃的脾氣有多糟糕,能讓他親口讚許的人朕這輩子還沒見過幾個,結果她居然也在昨晚的家宴上,特地跑來和朕誇獎水無涯。她說他聰明懂事,雖然話少,但是為人機靈通透,知道她要做壽,特地送了一份厚禮給她,又不願意具名,就假托是你送去的。幸虧她覺得那禮物不像是東野本朝的,就多問了宮女幾句,這才問出事情來,這樣知書達理的人,她讓朕一定要好好照應他。你聽了,做何感想?」

  東野凝不禁怔住。給張太妃送禮之事,她從來沒有聽水無涯提起過。他是不是知道張太妃為了送禮的事情對自己不滿,所以才拿出私藏為她不上這個人情?那他為何不和自己說一下呢?

  東野鴻注視著她久久沉吟的面龐,哼聲道:「你不要為此感動,以為他是為你著想。這樣不著痕跡收買人心的本事,在我是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都不曾具備,你知道這意味什麼?意味他心思深沉,深不見底。」

  東野凝忽然笑了,這笑容讓東野鴻極不舒服。

  「你笑什麼?」

  「陛下把他想得太厲害了。」其實她是想說: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詭計多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總存害人之心。但她總不好這樣明目張膽地指責皇帝吧?

  東野鴻目光一閃,凜聲說:「你以為朕在小題大做嗎?凝兒,朕這雙眼,從沒看走過人,這個水無涯,讓朕覺得深不見底,他越是溫文爾雅,謙遜平和,就越讓朕覺得虛偽。我告訴你,任何一個皇族的血液裡都不會生出這樣的人來,因為皇宮是個戰場,只有學會廝殺才能生存。」

  東野凝雖然略有震動,但依然不以為意。她不想再爭辯,便低下頭答:「是,陛下的話我會謹記在心的。」

  「只怕你不肯記,朕看得出來你現在已經心不在焉了。」東野鴻聲音低沉,「朕最後一次提醒你,不要忘記,東野和西涼現在的關係微妙,半敵半友,你和他,應當也是這個關係。」

  話音未落,只聽外面一聲長長的馬嘶,接著馬車忽然停住。

  東野鴻立刻大聲問:「出什麼事了?」

  「陛下小心!有人行刺!」

  外面侍衛的回話,讓車內的兩個人都是一愣。

  但怔愣過後,東野鴻並未恐懼或緊張,反而有些興奮似的說:「哈哈,敢來我東野行刺的刺客膽子可真的不小,朕要親自去看看。」

  東野凝倒是嚇了一跳,「陛下,外面危險,您出去就是把要害暴露於敵人面前--」

  甩開她企圖阻攔的手,東野鴻倔傲地回答。「對方是來找朕的,你以為朕藏在車裡就不會有事了嗎?那反而會讓對方小視,我可不想再被那個人看扁了。」

  那個人?哪個人?她還沒弄明白,東野鴻已經躍出了車廂。

  車外並沒有東野凝所想的那樣兵戎相見,確切地說,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殺氣騰騰,所謂刺客,其實只是一個全身黑衣,頭戴恐怖面具的人而已。

  但那個人,卻讓所有的侍衛都不敢靠前,因為他的手中握有一柄古怪的長劍--彎曲的,如蛇一般的劍身,呈赤紅色,像血光一樣。

  赤霄劍?!

  東野鴻噙著一絲冷笑。「終於出現了?挑我身邊沒有湛瀘劍的時候出現,還真是個君子啊。」

  但是那名刺客的目標去不是他,看到車簾掀起,東野凝從裡面探出身來,他忽然挺身疾刺,衝向馬車內的她。

  東野凝情急之下左手推掌,一陣強風迎面向那人撲去,那人卻好像對她的舉動早有準備,忽然轉身改為攻擊另一個侍衛,當那侍衛提刀護衛時,這刺客又滑溜地閃身來到車前。

  回身探手,東野鴻冷笑,「在朕的面前,還敢班門弄斧?!」

  那人忽然一回手,鋒利的劍刃迅即劃向他的手掌。

  東野鴻輕呼一聲,「你還真敢下手?」像是不大相信似的,將手掌抽了回來。

  可那名刺客的劍招原來是虛招,比劃幾招後,他人已經竄上馬車--

  東野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成了對方攻擊的對象,只是本能地全身護緊,旋起風陣將自己包裹在內,車廂中的東西到處亂飛,頂蓋也被這股強風吹得掀起。

  這時那刺客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像是在問她,又像是自言自語。「你為什麼會用風?」

  東野凝一怔,因為這聲音輕靈悅耳,好像是個女人。

  還沒想出回答,車廂外已經有股更巨大的風流將整個車廂全部撕扯開。

  車外,東野鴻負手而立,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衣袂飄擺。

  「下來!」他對那刺客喝道。

  但刺客連頭都沒有回,忽然抬起自己的左手,掀開面紗,咬破手指,鮮血滴落在赤霄劍上,赤霄劍血紅的劍身立刻發出燦爛的紅光。

  見狀,東野鴻大驚,喊道:「你敢用血術!」

  東野凝還沒明白什麼叫血術,忽然覺得肩膀一陣刺痛,低頭一看,赤霄劍的劍身剛剛從她的肩膀拔出。

  「去找你的未婚夫來治你吧。」那刺客的笑聲如鈴,是一種冰涼的美麗,轉瞬間,便已經無影無蹤。

  只見東野鴻鐵青著臉下令。「全城搜捕那個女人!」

  原來皇叔認得那名女刺客?東野凝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癱倒,心中有些愕然。她為什麼要來刺殺自己?這是皇叔和刺客之間的恩怨,還是有什麼和她有關,但她去不知道的秘密?

  否則,那刺客為什麼說「去找你的未婚夫來治你?」

  未婚夫?她指的是誰?水無涯嗎?

  傷口不停往外流著熱血,身體裡的力氣一點點的消失。此刻她真的很想見水無涯一面,想見到他安詳的笑臉,握住他溫暖修長的手

  溫暖的觸感,像春風拂過臉頰

  東野凝依稀記得小時候,依偎在母親懷中時,母親用她寬大的軟袖逗弄著自己的臉頰,就是這種感覺。

  那時候,她嘻嘻笑著,全身蜷縮,拚命躲避母親的手,但是母親總能在她一轉身的時候將她抓個正著。

  現在,還是母親嗎?

  她想躲避,想笑,全身卻使不出一點力氣,甚至身體稍微一動,就會感覺到肩膀有股劇烈的疼痛,像烈火燒灼著皮膚和骨骼一樣。

  「好疼......」她大聲喊起來,但是聲音溢出唇瓣,卻細如蚊語。

  「凝,別動。」一個溫柔的嗓音悠然在她頭上響起,接著她感覺疼痛的地方,忽然又一陣清涼的感覺,幫她暫時止住了疼痛的烈度。

  「誰?」她呻吟著,怎麼也睜不開眼。

  「是我,凝。」那聲音又低了一些,「無涯。」

  「無涯?」她念著這個名字,意識有點恢復,「水無涯?」

  「嗯。」他握住了她的手,「我在這兒。」

  他在這裡,無涯在這裡。他的聲音彷彿給予了她無窮的力量,讓她露出一絲安心的笑意,疼痛感慢慢抽離

  雀陽宮裡,除了有水無涯之外,還有東野鴻。

  東野鴻坐在距離床邊不遠的一張桌子旁,面色陰沉。

  安撫住床上的人之後,水無涯凝眉轉身看著東野鴻,「她不只是受傷。」

  東野鴻點了點頭。「對,不只是受傷。或者說,她的傷,不僅是因為肩膀的那一劍。她的傷勢非常嚴重。」

  「什麼?」

  「血術,你聽說過嗎?」東野鴻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的臉,果然看到一絲訝異。

  「看來你是知道的。」他慢聲說下去。「你該知道血術的厲害。這是赤多和蕭氏血脈融合後忽然產生的一種異能,對普通百姓倒沒什麼,但是,對於東野和西涼國中,有操控風和水能力的人來說,卻無疑是滅頂之災,一旦在操控風水之時被這種血進入身體,就有可能死亡。」

  水無涯的臉色已經變成蒼白,「用定秦劍可以救她嗎?」

  「西涼的定秦劍,又名藥之劍,號稱能治百病,解萬毒,按說有了定秦劍應該可以救她一命。只是西涼距離這裡著實太遠,我只怕你還沒有叫人把劍拿來,她已經沒命了。」

  水無涯沉吟片刻,堅決的說:「我帶她回西涼。」

  「不行。」東野鴻拒絕得快速而明確,好像早已預料到他的決定,就等待著做出拒絕。

  水無涯盯著他的眼,眸子危險地瞇起。「那你怎樣救她?」

  東野鴻聳聳肩,「聽天由命。若整個太醫院都沒辦法,朕也只好由她自生自滅了。」

  他陡然色變,「你這樣對她?!」

  「她與我又無血緣關係,朕將她接入宮中,賜予公主頭銜,這些年也算是仁至義盡,這一回可算是天降橫禍,朕有什麼辦法?」

  這樣的漫不經心,輕描淡寫,讓水無涯失控的將十指握起,陡然間,手一甩,一個水球憑空擊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東野鴻的門面。

  東野鴻揚袖一拂,一道風障便把那個水球擋在半空中,水球倏然跌落在地,破裂開來,水花四濺。

  他冷笑道:「水殿下,不要以為你是客,朕就會讓著你,你剛才的舉動已經算得上行刺了。」

  「救她。」水無涯冷然命令。

  東野鴻哈哈一笑。「你說救,朕就一定能救嗎?朕又不是神仙。」

  水無涯走到他身前,凝視著他的眼,一字一頓地說:「你一定能救!」

  斂起嘴角的輕浮,他一臉似笑非笑。「其實能救她的人不是朕,而是你。」

  「我?」他皺起眉頭。

  「是啊。你是西涼血脈,與我東野血脈相溶的話,據說能消除彼此體內的毒素,這是我在一本書中看到的。據說當年我東野的攝政王東野蘭,曾經有意迎娶你西涼公主水玲瓏,為的就是治療他殘疾的雙腿。現在既然你對我家東野凝有情,她又深陷生死絕境,你娶她救她,該是天經地義的吧。」

  水無涯看著他,吐出一個字。「好。」

  「且慢。」東野鴻又抬起手,「但是要娶她也不是須臾之事,好歹她也是我東野公主,就算不能嫁得風風光光,也不能太倉卒。」

  「你想怎樣?」意識到他正在布圈套,而這個圈套的目的--

  「殿下放心,朕並不是想趁機訛詐西涼的彩禮。只有幾點要求。其一:請修書西涼,請西涼女皇送定秦劍過來,萬一凝兒和你成了親也不能解毒,我們總要留有後路,對吧?其二,水殿下在我東野迎娶凝兒,成親之後,二位也需長住東野,無旨不得離境。」

  舉著手指,他一一講述,一派冠冕堂皇的樣子。

  可這樣昭然若揭的露骨要求,水無涯怎麼可能不懂?!

  東野鴻要定秦劍,還要他永遠陷身東野,永不回國。要娶東野凝,就必須答應這兩個要求,而這兩個要求,無論是對於他,還是西涼,都是不可能的。

  定秦劍是西涼的鎮國之寶,昔日東野女皇東野雪還做公主之時,率軍十萬壓至西涼邊境,就是為了強索定秦劍給東野蘭治病,即使如此,定秦劍最終還是留在了西涼。

  今日,他怎麼可能為了娶東野凝,就將鎮國之寶拱手相送?更何況,定秦劍能否交出也不取決於他,還要看母帝的意思,而母帝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不過,東野鴻想要的,似乎還不僅僅是這兩項。

  看著那張奸狡的笑臉,水無涯按兵不動的開口問:「陛下還要什麼?」

  東野鴻春風一般地笑開了。「殿下真是聰明絕頂,知道朕必然還有後話。不過這個後話朕不急著說,殿下只需考慮是否答應我的前兩個條件即可。如果殿下答應,凝兒是你的人,如果殿下不答應,凝兒就是東野的鬼。」

  最後的兩句話,說得殘忍且無情。

  水無涯深深凝望著他--在對方的臉上,雖然滿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但是,他知道這個男人並沒有和自己開玩笑。

  東野凝睜開眼,面前便出現一雙關切的眼眸,還沒有等她回過神,那人已經興奮地拍起手來。

  「好啊好啊!凝,你終於醒過來了!我還以為你要一直睡到明年呢!渴不渴?餓不餓?我叫他們給你準備些吃的好不好?」

  那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串,讓東野凝更加頭昏腦漲。

  「你......是誰?」

  「我是誰?」那人被她問呆了。「凝,你病糊塗了嗎?我是東野湘啊!」

  「東野湘......」她真的好像是從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境裡醒過來,過了一會兒後,這個名字和眼前這張臉,才終於重疊在一起,變得清晰而熟悉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發覺自己的嗓子很乾,偏頭去找水杯,但是肩膀又開始劇痛。

  「別動別動,我幫你倒水。」東野湘急忙搶著幫她倒水,將水杯遞到她面前。「我聽說你被刺客傷了,就急著趕過來,沒想到第一次來時你在昏睡,第二次,第三次也是,這是我第四次來看你了,能把你等醒,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東野湘又是興奮又是憂慮,多日以來積攢的憂心一下子化作眼淚,奪眶而出。

  東野凝勉力笑笑。「哭什麼,我又不是要死了。」她努力向殿內四周張望,心中湧動而出的失望。

  「看到水殿下了嗎?」她輕問。

  東野湘立刻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一醒來忘了我,卻記得人家?凝,你真是人還沒有嫁過門,心都給他了。你難道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東野凝不解。「我該知道嗎?」

  「怎麼?這麼一件大事,你這個主角都不知道?」這下換東野湘意外了。「他不是忙著去籌備你們倆的成親典禮嗎?」

  「成親?」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啊,聽說你昏迷的時候,他衣不解帶地照顧你,擔心你醒不過來,就向陛下許諾要迎娶你過門,讓你堂堂正正地成為他的妻子。唉,你這輩子何德何能,能有這樣好的男人這樣深情對你。你鐵定想不到,現在有多少女孩子羨慕你,包括那些妃嬪,還有......」

  說著,東野湘輕歎一聲,側過臉去。

  望著她的神情,東野凝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些事,但口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尤其是東野湘帶來的這個消息,讓她震驚得更加頭腦昏沉。

  為什麼水無涯會突然公開提親?聽東野湘的口氣,莫非皇叔已經准了他的要求?這怎麼可能?!

  似乎有所感應,她將視線投向門口。

  水無涯正從外面走進來,手中還捧著一個托盤,看到她睜著眼睛望著自己,立刻驚喜非常,幾步奔了過來,在她的床頭前半坐半跪下來。

  「呀!水殿下回來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先走了。」東野湘打趣著,出了殿門。

  東野凝深深望著他,柔聲說:「我聽說你向陛下請求允婚?為什麼?」

  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地上,水無涯端起上面的藥碗呈於她面前。「吃藥吧。」

  「無涯,為什麼?」她柔柔地望著他的眼,心無旁騖地只專注於這一個話題。

  「因為喜歡你。」

  這樣的話,他是第二次說了,但是兩次帶給她的感受完全不一樣。第一次,她是震驚加震撼,這一次,則是困惑中又有感動。

  「但是現在......」她話沒有說完便被他阻斷。

  「現在我們應該成親。」

  「無涯,陛下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他不該答應的。」皇叔親口說過,當初許婚只是一個藉口、一個計策,並沒有決定真的讓自己嫁給水無涯,所以,在她昏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關鍵事情嗎?

  對了,她的劍傷......那個刺中她的女刺客不是曾經說過讓水無涯來救她嗎?她的傷勢很嚴重?嚴重到只有水無涯一個人可以救她?

  她有很多的問題想問,但是多日來的昏睡讓她渾身使不出力氣,這幾句話說完,已經將力氣消耗了大半。

  水無涯與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對視,彼此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是此刻他選擇了另外一種方法來回應她的疑惑。

  他站起身,細細綿綿地吻住她的唇。

  她渾身一顫,只覺得一個柔軟的東西探入自己的口中,然後輕輕含住了她的舌尖。這種溫柔的感覺,直觸靈魂深處,讓她的四肢百骸都像是流過一股溫熱的暖流。

  這是什麼?是他帶給她的,讓她既羞澀又竊喜,既惴惴不安,又萬般迷戀。

  「嫁給我,好嗎?」他在她的鬢邊輕輕吐氣。

  「嗯......好......」她含含糊糊地應著,只是本能回應,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成親之後,我帶你回西涼。」

  他的決定讓她忽然驚醒。「回西涼?!」皇叔會同意嗎?

  水無涯的眼中閃過一抹東野凝從未見過的犀利精光,「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們,只要你同意。」

  去西涼?一個陌生的國度,與東野關係微妙的國家?

  對於她來說,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東野沒有太多值得她眷戀的東西,而西涼,她也無期待,現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只要有他的地方,才會有她的快樂和幸福。因此,無論他要去哪裡,她都會守在他的身邊。

  「好。」她柔順地回應,以一個字的承諾,將自己的一生獻到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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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即使承諾了到西涼去,但東野凝並沒有忘記這場婚事來得倉卒古怪,只是無論她怎麼問,水無涯都不肯說出為什麼他會突然求婚,讓她更是不安。

  可她很快的便在醒來之後不久,意識到不妙的事不只有一件,另一件就是--自己受的那一劍絕不是普通的劍刺那麼簡單。

  因為她過於虛弱,虛弱到甚至很難坐起,全身沒有力氣,就好像沉在一潭深深的池水裡。

  即使是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失氣力,會有這麼強的反應嗎?

  至於這次婚事的促成者,背後操控人東野鴻,已數日都沒有露面了。到底他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就在她醒後的第七天,東野鴻終於來了。

  他一來,就慇勤問候,擺出一副笑臉,坐在病床旁噓寒問暖。

  東野凝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說:「陛下,請告訴我實情。」

  東野鴻眨巴著眼睛,狀似不解。「什麼實情?」

  「我的傷,以及這場婚禮。」她發狠說:「如果您不告訴我,我絕不會成親!」

  摸了摸下巴,他依舊一副好人樣。「這可真是難辦,為了你的婚事,朕一連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你不知道,不聽說你要和水無涯成親,無論東野西涼,還是南黎北陵,居然有不少人給你送賀禮來。凝兒,你的人緣還真是好啊。」

  「陛下在和我顧左右而言他嗎?」她咄咄逼人地盯著他,「陛下想從水無涯身上得到什麼?」

  東野鴻一下子靜默,過了片刻,又詭異地笑開。「你怎麼會這樣說?」

  「陛下不是說允婚與他只是托詞?為何現在要答應?除非陛下從他身上能得到極大的好處。」她的語調雖然不高,聲音很輕,但是用詞嚴肅鄭重,彷彿每個字都有很重的份量。

  對一國之君說這樣的話,她的語氣是重了些,但是她不以為意,只想要答案。

  東野鴻又沉默一瞬,才道:「他娶了你,你們倆名正言順地一起住,朕豈不是更省心?」

  「原來陛下要的,是讓他一直困在東野。」此刻她也明白了,為什麼水無涯會說要帶她一起回西涼,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和她成親,就等於放棄更多的自由。

  但是,為什麼這樣他還是堅持要娶她?只是因為喜歡?可她的心中卻一直為昏倒前那名女刺客的話而耿耿於懷。

  「陛下,我的劍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直言問:「那名刺客……您認識?」

  聞言,東野鴻的嘴角像是抽搐了一下,重重地哼道:「不認得就好了。」

  即使如此,他依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我看你現在和水無涯情投意合,或許讓你們兩個成親也不是壞事。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又何必故作姿態,推三阻四呢。」

  東野凝沒有多少力氣和他鬥嘴辨駁,他說得越輕描淡寫,她心中就越是不安,只恨自己現在沒有力氣可以下地,親自去調查事情的真相。

  水無涯總是白天出門,晚上回來,到底他在忙什麼,她也不知道,問他,他不是笑笑,簡潔地回答。「你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怎麼可能會不擔心呢?

  因為心一直懸著,所以等到東野湘再來探望她的時候,她便憂心忡忡地問:「湘,你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關於我親事的?陛下那邊……有什麼話傳出來,是我不知道的?」

  東野湘皺著眉。「這倒沒有聽說。只是大家有傳聞說,如果水無涯和你成親之後留在這裡,那麼我們東野國就有既能操縱風,又能操縱水的人了。」

  這一點東野凝也有想到,但是這絕不是最關鍵的原因。

  看來求助於外人是不行了,只能自己去查。

  病了十來天後,她強撐著下了地,殿內的宮女要扶她,她不肯,堅持自己走。

  讓她很奇怪的還有一件事:以前皇叔是限制水無涯行動的,即使出宮,也必須由她陪伴,或者由他下令,所以水無涯其實算是被軟禁的。

  但是最近他卻時常不在殿中,彷彿可以到處行走,不受約束,至於去了哪裡,他卻沒有說過。

  由此看來,東野鴻的態度轉變背後,顯然也有很大的秘密。

  走出大殿,外面的院子一如過去一樣平靜、冷清,但遙遙看去,從她的雀陽宮一直到宮內深處,一路上已經張掛出不少的紅燈籠。

  喜氣的味道似乎觸手可及。真的要辦喜事了?

  撫著肩頭包裹起來的層層紗布,她苦笑著一步步向外挪。要去哪裡?現在這樣舉步維艱,她根本是無處可去的。

  走了不過幾步,她就累得坐倒。旁邊正好是一棵大楊樹,樹幹比她人還要粗,她就倚著樹幹坐了下來。

  樹幹的背後,正好有幾個宮女走過,一人一句地閒聊著。「水殿下剛才是出宮去了吧?」

  「是啊,坐著馬車出去的,聽說是去赴賀連小王爺的約。」

  「好奇怪,水殿下怎麼會和賀連豈憂那樣的人做朋友?」

  「聽說是賀連小王爺組織了一批文人吟詩作賦,所以邀請水殿下過去。陛下也是恩准的。」

  「說起來,水殿下雖然平時少言寡語,但是待人真的是很好。」

  「是啊,每次見了人都笑咪咪的,以後他要是一直留在宮裡就好了。」

  「好什麼?難道你還想做他的妾不成?」

  幾個宮女說笑打鬧著走過去,東野凝微微一笑,早知道水無涯的人緣好,果然在女孩子心中是讓人傾慕的對象。

  歇了一陣,她剛要起身繼續行走,湖對面便走過來兩個人,是東野湘和東野鴻的一個側妃。

  她以為那兩個人是來看望自己的,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打招呼,只聽那名側妃有些訝異地對東野湘說:「是嗎?西涼真的肯拿定秦劍來交換水無涯嗎?」

  「我看不會。」東野湘搖頭,「否則她們怎麼會把水無涯送過來?」

  「但是你說的那個血術……若沒有定秦劍,東野凝會不會死啊?」側妃又問。

  東野湘歎氣。「不好說啊。凝也真是苦命,平白無故被刺客傷了一劍,又中了這個血術……」

  「可是,如果是咱們挨了那一劍,也會中血術嗎?」

  「不會。」東野湘解釋,像是很清楚個中玄機。「我們身上沒有那種異能者的血,所以這種血術傷不到我們。」

  「哦……那東野凝怎麼會……」

  「所以說她來歷古怪,陛下會接她入宮,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就聽不到了。

  杵在原地的東野凝只覺得自己的血液又開始外流,否則為什麼身體上好不容易積蓄的那點力氣又在一點點失去?全身血液冷得好像身體內有一塊冰,凍得她的骨頭都在疼。

  原來……東野鴻真正要的是西涼的鎮國之寶,定秦劍。

  原來,她中了最可怕的血術。

  原來,她可以操控風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只有她自己,還自以為是的以為這個秘密沒有人會知道。

  可笑,又可悲……

  原來她快要死了,還要拖累水無涯和她一起老死宮中。更可怕的是,如果西涼不肯交出定秦劍,兩國難道又要開戰嗎?

  不,不會的,為了她的微賤之軀,不會有人開戰的,她,只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是東野湘口中來歷不明的人……

  來歷不明?只因為她有父母都沒有的異能,所以就來歷不明嗎?如果她真的是來歷不明,那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過去的種種,都被人一筆勾銷,而她的未來,似乎已經命懸一線。

  不想做這樣的人了。她開始厭惡自己的人生,厭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厭惡將要面臨的事情,包括厭惡那椿婚姻,即使她要嫁的人是她所愛的人,但動機卻遠不是愛情便能解釋的。

  這一切,都污穢複雜得讓她厭煩。

  歪倒在大樹下,一地的落楓和著昨夜的秋雨,使地上更加潮濕冰冷,軟得像泥一樣。

  這冰冷的感覺就像是外界帶給她的感覺一樣,只是身外再冷,都比不了心冷。

  忽然,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是鶯兒燕兒,她宮中最貼身的兩名宮女。但是她沒力氣回應,也不想回應。她只想安靜地睡一睡,也許睡夢中,她便不再有這麼多的煩惱要面對。

  耳畔好像有枝葉被人踩動時才會有的聲響,是有人來了嗎?她闔著眼,以為可以將一切不想看、不想理的都隔絕到視線以外。

  但是那個腳步停在她身邊,她聽到有人輕喚自己的名,然後將她從冰冷潮濕的軟泥中拉起,拉入一具溫暖的胸膛中。

  「凝,不冷嗎?為什麼睡在這裡?」這聲音困惑又略帶責備,更多的是心疼。

  她微微將視線睜開一條縫,依稀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在眼前虛晃。

  無助地靠在影子的胸前,她喃喃說:「我不要嫁了。」

  「為什麼?」他一震。

  「我不要……你……犧牲自己……為了我……」兩顆圓而晶瑩的淚珠同時從雙眼的眼角滑落,滴到他的衣襟上,漾開。

  水無涯聞言,像是鬆了口氣,這才輕輕托起她的臉,以拇指抹去她的淚水,柔聲說:「你想太多了。凝,你要嫁給我,你答應過的。」

  「我反悔了。」她抽噎著。

  「不!」他斬釘截鐵地說,「我決定的事,從不改變。承諾過,就不悔。」

  「……為什麼你不拋棄我?我不想死,但更不想拖累你!」她張著盈盈淚眼,忍不住追問,「我到底是誰?為什麼我會中血術?為什麼……我要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

  他全身一震,立時抱緊她。「誰和你說了這些?!」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是嗎?」她歎息,「我從來不想成為別人矚目的對象,即使被封為公主,也只希望安安靜靜地守在這宮牆的一角,過我的一生。如果上天要讓我死,那麼就把我的生命拿去吧,因為我是這麼微不足道,沒人在乎,求你不要為我犧牲任何你的原則。」

  水無涯震動地聽著她這番表白,半晌才以沉穩而堅定的聲音說:「我不會讓你去死,只要我在,絕不會!而你,也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

  若是他還曾抱有一點利用她來深入東野宮廷內部的念頭,現在也全都消失得一點不剩了。

  第一次見到她,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水邊,居然操縱風來打發自己的無聊,看得向來將情緒深藏不露的他也忍不住起了戲謔逗弄之心,自此和她結緣。

  如果在東野一定要找一個人來親近,除了純淨如水的她,他不會要其他人,因為她身上有西涼人的味道。

  西涼人是四國中最知足常樂,安於現狀的,虛於孤島之中,從無主動進攻之心,所有的軍備都是為了防守,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是歷史證明,並非不犯人,人就不會犯你。

  自建國以來,西涼就一直在動盪不安的威脅中艱難度日,無論是一直野心勃勃的東野,還是敵友莫辨的南黎,都不曾讓西涼有過好日子,他們惟一可以依憑的,就是西涼皇族血脈世代傳承的控水能力,以及可以起死回生的定秦劍。

  所以,在西涼,擁有這種稀世血脈的人本應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是的,「本應」擁有,卻非一定。

  西涼歷代都是女皇執政,全國上下大多為女性,很少男性。甚至連女皇生下的孩子都以女兒居多,公主具有王位繼承權,而王子,卻成了毫無意義的擺設。

  即使……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甚至,是西涼國內惟一擁有這種能力的人。

  東野凝的身體很冷,即使他抱了她這麼久,都感覺不到她身上的氣息有多少的回暖。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幼年每次見到母帝的感覺。

  他不能叫母帝為「母親」,只能稱她「陛下」,每天只有吃晚膳的時候才能見到母親,而那一次見面,母親甚至很少和他說上一句話。

  和母親都無法說話,那麼和其他人,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了。

  於是,在沒有人的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他輾轉難眠的時候,便會突然像發了瘋似的找出各種書籍,拚命地讀啊讀,一直讀到自己疲憊得不想再看一個字,才倒下去睡。

  漸漸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不說話的古怪王子,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說話。

  母帝也曾經為他請過名醫診治,但都查不出病因,然後,就沒有人再來關心他的病情了,反正,他只是不說話而已……

  心結,一旦結上,就難以解開,直到能碰上一雙神奇的,可以解結的手……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尋覓不得,而他,竟然遇到了,在這個異國他鄉,在這座深宮大院之中,在這個……本不應有真情的污濁泥潭裡。

  所以,他怎能放棄?

  絕不放棄!

  冷清清的北殿中,水無涯手持一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慢慢地旋轉著。

  夜色已暗,但這顆夜明珠卻散發碧幽的光芒,將周圍的一切都映成了綠色。

  「把這顆珠子,送去給賀連豈憂的那個師爺。」他隨手將珠子放到身邊的西涼女官的手上。

  「可是殿下……這顆珠子乃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一個小小的師爺,怎麼可以……」女官著實不解。

  水無涯的回答很簡潔。「他的話可以左右賀連豈憂。」

  之前只是和賀連豈憂草草地見了一面,他就看出對方不過是一個酒囊飯袋,聲色犬馬之徒。所有言談的目的、策略的指定,都是仰仗他身邊那個不時提點他的郝師爺。

  而郝師爺,是可以為他所用的,所以他不惜代價,也要將這人拉攏到身邊來。

  他曾經見到郝師爺對著一位臣子手上的玉扳指露出垂涎的表情,這證明郝師爺的愛財的,只要人有弱點,就可以利用。

  其實他要郝師爺幫他做的事情很簡單,只是他不能救助於其他宮內的人,甚至是任何臣子。他知道東野鴻派了無數眼線盯著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可以在表面上少說少做,但是私下,卻有許多的事情必須安排。

  文臣武將都太過張揚,不宜親近,但若換作那麼一個小小的師爺,是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西涼那邊,有消息嗎?」他問。

  「是,陛下來信說……」女官為難的不知道怎麼措辭。

  「說什麼?」他眉心一斂。

  「陛下說……一個東野的公主,毋需救她,殿下也不必為此討好東野,即使殿下拒絕了這門親事,東野鴻也不敢為此和西涼翻臉的。」

  水無涯聲音驟然冷凝。「陛下的意思是,任凝去死?!」

  「殿下……她,是東野的公主……」女官結結巴巴地說。

  「她是我未來的妻子!」他斬釘截鐵地頂回去。「通知所有城內的西涼人,準備回國!」

  「回國?」女官訝異地說:「可,陛下並沒有讓我們回國啊。」

  「這是我的決定。三日內回國!」

  推開窗子,似乎可以聞到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海風,只要到了海上,就是西涼人的天下,是他的天下。

  東野凝躺在床上,手指遙遙地抬了抬,桌上的茶杯動了動,一下子滑落到桌子下面去。

  宮女鶯兒聽見了急忙跑進來,慌張地問:「公主殿下,出什麼事了?您、您要喝茶?」

  「不,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她煩躁地說。

  「那奴婢扶著您出去吧。」鶯兒走上前,東野凝卻推開她的手,跌跌撞撞下了地,就聽到鶯兒告狀的聲音。「水殿下,我們公主殿下非要下床活動!」

  身後,水無涯的聲音飄來。「凝,你又任性了。」

  倏然間,她被人騰空抱起,不需側臉,就可以呼吸到他的氣息。

  「我不是任性,只是不想再躺在床上,像個廢物。」她頹喪地別過臉,甚至不與他對視。

  沉默了一瞬,他說:「那我帶你出去。」

  她一喜,以為他是要扶著她出去,沒想到他是將自己抱出了雀陽宮。

  周圍難免有路過的宮女太監,這讓東野凝覺得尷尬不已。即使皇宮中的風氣比較開放,也沒有放肆到男女可以如此張揚親密的地步。

  「無涯,放我下來,我不出去了。」她抗拒著。

  「既然說了,就要去做,不能反悔。」

  他居然是個如此堅決的人,堅決到一旦決定的事情就絕不會改變,與東野凝最初對他柔弱外表的印象完全相悖。

  他一直將她抱到湖邊,才坐了下來。

  「看吧。」他說。

  「看什麼?」她悶悶地問,始終不肯將頭抬起來。

  「水面,有你的名字。」

  東野凝才不信他的話,將頭緩緩抬起,看向湖面,但湖面一片平靜,光滑得甚至沒有一絲漣漪。

  「騙人!」她沒好氣地說。

  「我不騙你。」他抬手一指,水面忽然裂開一道波紋,而這條波紋慢慢旋轉,最後竟然形成了文字!

  第一個字:一筆橫,一筆豎……筆筆寫來,竟然是一個東字!

  接著,水紋越來越多,但是多而不亂,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辨,那赫然是……她的名字。

  她不由得展顏一笑。「這樣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

  從他的懷裡抽出一隻手,憑空搖搖,一陣清風吹過水面,吹起了幾條直線型的漣漪,漣漪因風散開,變成一個「水」字。

  接著就她操縱風寫字,他調動水寫字,原本寧靜的湖面上,你一筆、我一畫,立刻將湖面攪得波光粼粼,水花飛濺。

  就在這樣的玩樂中,東野凝一時間忘了困擾她多日的那些煩惱,只是專注於指間這個小小的遊戲。

  水無涯暗暗留意著她難得綻放的笑容,手臂輕輕攬緊她的身子,一股溫熱的感覺就這樣抵在自己的胸口,直透背心。

  他喜歡她的笑容,尤其是喜歡她在他的懷中,為他展顏。

  所以,他怎麼會放棄這樣的笑容,或是,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向死亡?

  他一定會治好她,救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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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聽著幾名密探給他的回報,東野鴻慢慢凝起眉心。

  所有的回報都是:水無涯很正常,除了奉命赴約才出宮外,見幾名西涼的官員討論佈置婚禮一事,然後就是在宮內守著東野凝。

  這種正常,卻讓東野鴻更為懷疑。

  他當日故意激怒水無涯,說要將東野凝的生死置之不理時,水無涯瞬間動怒讓他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這個人有很深的情緒埋藏在心底,而且,是個絕不容小覷的敵人。

  一個這樣的人物,又怎麼會心甘情願被他擺佈?

  「你們,是不是漏了什麼?」他瞇起眼質問,「他和西涼人密談了些什麼?」

  「無非都是關於婚禮上的禮儀,該置辦的彩禮,以及西涼人入境參加這次盛會的安置問題。」

  「沒有別的?」他還是不信。

  另一個密探躬身回道:「有一位水無涯的貼身宮女,偶爾會到雀陽宮探望他。」

  「然後呢?兩人談了什麼?」

  「這個......」那密探吞吞吐吐地回應,「因為兩個人都是在北殿內單獨說話,說話時聲音極低,而且好像還用西涼語交談,所以殿下......」

  「無能!」他赫然斥責,「這就更說明他們的對話有問題!這樣關鍵的事情,朕要是不問你就不說了嗎?去!找個懂西涼語的人,盯死他們!」

  這是一名太監在殿外稟告,「陛下,水無涯殿下請求晉見!」

  東野鴻先是一怔,接著哼哼一笑,「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你們下去吧。」

  幾名密探靜悄悄的從大殿兩端側門退出,太監則引領著水無涯從正門進入。

  「水殿下,婚禮的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你是來告訴我關於定秦劍的消息嗎?」東野鴻笑瞇瞇地起身。

  立在大殿之內,水無涯深深一揖,正色道:「劍已經在路上,但凝的病已不能再托。」

  「哦?」他挑挑眉,「你的意思是......」

  「成親之日必須提前。」

  沉默一瞬,東野鴻仰天笑道:「你的態度這麼堅決,似乎朕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只是定秦劍還沒有送到,你就想把我東野家的公主弄到手嗎?」

  「陛下,我已表示了我的誠意,你的誠意呢?」

  這邊毫不客氣地挑戰,讓東野鴻頓時面色一沉,「誠意?定秦劍都沒看到,能算什麼誠意?」

  水無涯幽幽笑了,「陛下心中只有定秦劍嗎?那名刺傷凝的刺客是誰,陛下是否追查到?」

  「一直在追查,但是......」

  「但是沒有查到?」他笑得古怪,「能用血術傷凝,還擁有赤霄劍的人,普天之下還能有誰?陛下說查不到,是真的查不到還是故意隱瞞,為那個人遮掩?」

  東野鴻面色再變,眸子一冷再冷,「水殿下今天的話可真多。」

  「我只是想告訴陛下,我已經表達了我的誠意。」他微微揚起頭,「否則這事若是宣揚出去,陛下為了得到定秦劍而巧取豪奪的名聲可不好聽。」

  「你在威脅朕?」東野鴻冷笑,「你又沒有證據,以為朕怕你的威脅嗎?」

  「陛下怕不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為了保住凝的性命,我什麼都可以做。」他的語調不高不低,徐徐如風,但是這一句話卻說得極具殺傷力。

  東野鴻微微一怔,然後瞇起眼又呵呵笑了,「何必呢,好好的一樁親事,不要讓我們親家變仇家。好吧,既然你想把婚事提前,我們就提前,提前到......」

  「後天。」水無涯自動接話。

  「後天?」他狀似為難的踱步,「後天只怕很難吧,一切都在準備中,還沒有完全準備好,總不能草草就......」

  「陛下何必故作情深意重給我看?」水無涯只覺好笑,「陛下和我都心知肚明,這場婚禮並非為兩國邦交,也絕不是為了凝的幸福,即使沒有任何儀式,我們也可以成親。陛下在意的並不是那些繁文縟節,而是定秦劍何時會到東野,對不對?」

  輕吐一口氣,東野鴻挺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好吧,既然殿下已經挑明,朕就不和你打哈哈,只要定秦劍到了東野,我們一手交劍,一手交人,如何?我想,你也會願意定秦劍早點到東野,好救凝兒的命。」

  水無涯勾起笑弧,「既然如此,我和陛下做個約定,後天,定親將必然會到東野的海境變上,只要劍一到,我立刻要救人,所以,婚禮就定在海境邊,陛下的行宮之內,只要救了凝兒的命,定秦劍你可以派人立刻拿走。」

  東野鴻陷入沉思,喃喃自語,「這個交易聽起來是不錯,但是......只怕水殿下是另有打算吧?」

  「我身處東野,行動皆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即使有什麼打算,又能怎樣?」

  這話讓東野鴻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殿下不必給我戴高帽子,你我今生是敵非友,朕只但願我們不要真的成了「敵人」」他話中有話,把兩人和兩國的關係聯繫在一起,「好,就依你所言,海邊的乘雲宮做你們的喜房,只要定親將一到,朕居把凝兒完完整整地交給你。」

  水無涯伸出一手,「君無戲言。」

  東野鴻與他擊掌明誓,「絕無更改!」

  雀陽宮北殿內,水無涯輕輕展開一幅地圖,地圖上畫著很詳細的東野海防園。

  「殿下,乘雲宮一面環海,一面是山,兩面是陸地,一直是東野海境線上的重點防護縮在,有重兵無數。東野鴻讓您選在那裡成親,顯然是不擔心您會逃跑的。」宮女小聲分析。

  水無涯卻悠悠一笑,「只要有水,就可以走得了。」

  水,是西涼人的生命,屏障,也是他最熟悉的夥伴了。

  「郝師爺的回話是什麼?」他問。

  「郝師爺說,他可以為殿下準備一艘不引人注意的小船,就藏在行宮附近。只是殿下,這樣的小船,怎麼能逃得過東野的重兵追捕?東野快船的速度,在四國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水無涯只是抿唇一笑,似乎不願再多透漏他的出逃計劃。不過最讓女官擔心的還有一點

  「殿下,到現在女皇陛下也沒有說會送定秦劍過來,您準備到時候拿什麼給東野鴻?而且,我們這樣貿然回國,如果陛下知道了,會不會很震怒......」

  臉上抹去笑的痕跡,他將目光投向窗外,悠然道:「先救凝,其他的,以後再說。」

  徒然,他將手邊的茶杯向窗外一潑,茶杯中的水流頓時化作一道水箭,射出窗子,窗子外清晰可聽到一聲悶哼。

  水無涯揚聲冷道:「水雖無力,也能殺人,告訴你們陛下,不要惹怒我,他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堂堂正正來問我,不要派人隔牆偷聽,這非君子所為!」

  女官嚇了一跳,「殿下,一直有人在外面監視我們?」

  「從今以後,不會了。」水無涯笑笑,「東野鴻那個人,很自負。」

  果然 ,東野鴻得到消息,除了震怒之外又覺得好笑,這樣明目張膽被人拆穿監視舉動,他真的不好再安排新的人馬去跟蹤了,畢竟,這關係到東野的國禮。

  「罷了,料他也不會有什麼花樣可以使出來,不必再派人去跟蹤了。叫乘雲宮的守備總管來,朕要讓乘雲宮成為鐵桶一般,流不出一滴「水」來。」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東野凝以為自己會一直睡下去,但是當暖洋洋的陽光找到臉上的時候,耳畔一直有人不停地呼喚自己,「殿下,公主殿下......」

  她只好將沉重的眼皮睜開一條縫,看到鶯兒燕兒像是捧著什麼東西站在自己的床頭前。

  「什麼事?」她低問,腦中還是渾渾噩噩的。

  「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所以奴婢們來服侍殿下沐浴更衣。」

  「大喜?」她含糊的問:「什麼意思?」

  「就是和水殿下成親的日子啊。」兩名宮女扶起她。

  「等,等一下......」她本能地抗拒,她不要這樣草率的嫁給水無涯,她是不同意這樁親事的啊!但是鶯兒燕兒已經半拖半扶地將她帶入沐浴間,服侍她沐浴更衣。

  厚重的禮服,壓得她原本就虛弱的身體幾乎走不了路,沒多久她就聽到鶯兒燕兒的驚呼。

  「水殿下,您怎麼來了?!成親之前,新人是不該見面的!」

  「那是東野的規矩,不是西涼的。」水無涯的聲音由遠而近,來到她身畔,然後將她一抱而起,走了出去。

  「無涯,不要......」她連抓住他衣襟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不回應,只是大步走出去,將她放在外面早已準備好的馬車上,同時自己也坐了上去。

  馬車顛簸著一路前行,東野凝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無涯,你娶了我,會後悔的。如果我要死,那是上天要我去死,求你就放手吧。」

  「你不會死。」他抱著她的肩膀,柔聲說:「很快你就可以好起來了。」

  「我們要去哪裡?」歎了口氣,她只覺得累得不想再動了,就在這時,卻感覺到外面的聲音漸漸不對了,很熱鬧......即使是在宮廷裡慶祝她的婚事,也不該這麼熱鬧啊。

  「去海邊。」他說。「你喜歡海嗎?」

  她皺著眉,「不喜歡。」

  「為什麼?」

  「因為海太大太深,我怕自己會陷進去......」她說話越來越含糊不清,連甚至似乎都開始混亂。

  此時馬車已經來到了海邊的乘雲宮,水無涯抱著她走下馬車。

  迎接他的人躬身說:「殿下,陛下已經在內宮等候了,殿下是否先去側宮把公主殿下安頓好。」

  「不必,我就這樣去見他。」他將東野凝逕自抱到內宮正殿。

  東野鴻翹著二郎腿坐在正殿之中,悠閒地斜視著從外走進的人。

  「水殿下,現在已經快到正午了,你說定秦劍拿今天肯定會到,是嗎?」

  「是的。」水無涯說得胸有成竹。

  東野鴻看了眼窗外,眸色霎冷。「這就奇怪了,為什麼我的手下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消息回報呢?更奇怪的是,今天有一批從西涼回來的東野生意人,聽他們說,西涼國內並沒有將定秦劍送到東野來的消息呢?」

  東野鴻口氣很淡,卻有殺氣。

  水無涯鎮定地回答,「陛下應該知道定秦劍對我西涼的意義,就算是要將劍送給東野,也絕對不能大張旗鼓,否則舉國上下一片嘩然,女皇陛下又該如何服眾?」

  斜睨著他半晌,東野鴻才微微一笑,「說得好,說的對,那朕就拭目以待了。只是,你也不必如此須臾不離地將凝兒抱在身上,還怕沒人知道你倆是多麼相親相愛嗎?更何況,放下她,你可省點力氣,一會兒定秦劍送到了,你才能好好地對她施救,不是嗎?」

  水無涯笑笑,「陛下以為我抱著她只是為了炫耀於人前嗎?凝的身體越來越差,如果我不在她身邊,為她輸送內力,她堅持不到現在。」

  東野鴻這才發現他的一隻手一直抵在東野凝的後背上。

  看著兩人,他有些動容地重新審視他們。

  雖然身著華麗禮服,但是東野凝蒼白虛弱得好像只剩下最後一絲氣息,可水無涯卻執拗地不肯將她放下。

  他不禁喃喃自語道:「這世上真的會有真情存在嗎?」

  「天地之間,真情故事從不乏傳說,貴國不是也有攝政王東野嵐和女皇東野雪的傳說一直為人津津樂道?」凝視著懷中的女人,水無涯輕聲說,清楚感覺到她的氣息比前幾天又微弱了一些,果然不能再等下去了。外面......還沒有開始嗎?

  「陛下!北部邊境傳來消息,說北陵有一支人馬忽然越境,直奔我國,來歷不明。」

  「北陵?」東野鴻難掩訝異,「這怎麼可能?北陵?消息沒錯嗎?」

  「應該沒錯,是邊關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

  「陛下-----」又一個侍衛跑進來,「賀連豈憂的小王爺府突然失火,小王爺帶著人馬追查縱火犯,解雇搞得京內一片大亂。」

  「怪了,平時沒有事,有事就是一籮筐啊。」他瞥了眼水無涯,「殿下以為呢?」

  水無涯的目光從頭至尾都在東野凝身上,回得心不在焉,「這是你們東野的事情,與我無關。」

  東野鴻還在思忖之時,第三個侍衛又慌慌張張地進來稟報,「陛下,宮內也突然失火了!」

  這下東野鴻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而水無涯則悠悠然道:「該不是有人想趁亂搶走定秦劍吧?」

  看他一眼,東野鴻只沉聲說了句「失陪」,就大步走出殿門。

  用眼角餘光目送他漸漸走遠,水無涯才抱著東野凝出殿,殿外有幾名侍衛守護,他對其中一人問:「有沒有偏殿可以休息?」

  幾名侍衛對視一眼,他們的任務就是看住水無涯,而他的要求也並不過分,於是他們客客氣氣地將他請到一件偏殿。

  沒想到水無涯還沒進殿門,就冷著臉說:「這連一點陽光都找不到,難道你們沒看到公主殿下現在重病嗎?怎麼能讓她住這裡?」

  幾名侍衛尷尬的只好又另外尋覓了一間偏殿,沒想到他依舊不滿意,一連換了兩處,才在行宮最西邊,找到了一出不大的偏殿讓他們安置下來。

  等到那幾名侍衛退出殿門後,水無涯走到窗邊,這裡是最靠近大海的一處,推開窗子,外面就是筆直的懸崖,和驚濤拍岸的大海。

  最重要的是,在懸崖峭壁之中一跳狹窄的水道裡,有一艘小船,是郝師爺安排的,可以讓他和凝兒出逃使用。

  原本為了出逃,他讓郝師爺動用調虎離山之計,把東野鴻調走,沒想到北陵也正好來湊熱鬧,使整個計劃更加真實,否則東野鴻還真的不見得肯離開乘雲宮。

  東野鴻是相當謹慎周密的一個人,讓他露出破綻著實不易,而這樣的破綻最多也不過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必須把握。

  俯身,他喚醒懷中的女人說:「凝,你會泅水嗎?」

  她虛弱的搖搖頭。

  「那麼,現在還有體力用風嗎?」

  她微微地點頭,「也許......只能用一點。」

  「那,我們賭一把,如果你想讓我們脫離險境,如果你想讓我們都好好活下去。」他將窗子完全推開,攸然抱著她踏上窗邊的桌子,然後從窗口一躍而下。

  東野凝感覺到耳畔風聲嗖嗖,兩個人的石子不斷地下墜,她不知道身下是什麼,只是牢牢記住了水無涯剛才說的話,他們要活下去!

  於是,她集中精神騰出雙手,奮力向身下一按,立時,一陣狂風從他們的身下吹起,將兩個人托住,下墜之勢立刻減緩。

  「去左邊。」水無涯說。

  她蒼白著臉,再將雙掌橫擺,原本向上的風立時將兩個人平推著推到另一側。

  水無涯低聲說了句:「好了!」

  當東野凝守住雙手的同時,他們已經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小船的船板上。

  船上的船夫面對這兩個突然從天而降的人,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從小船內,西涼的女官詫異的走出,「殿下,您......」

  「開船。」他一個字都不再對說,抱著東野凝鑽入船艙之中。

  小船緩緩的搖出水域,因為水域的外圍就是東野漁民打漁的地方,所以往來的兵船都沒有特別留意這常見的小船。

  艙內,水無涯對佳人柔聲說:「再堅持一下,明日此事,我們就到西涼了,你不會有事的。」

  「他們......會追的。」東野凝難掩擔憂,語氣微弱。

  「如果是在陸地,有可能追上,在水上,不可能。」他自信得說。

  東野凝的反應比他想得還要迅速嘛。輕輕將東野凝安頓好,水無涯一低頭,走出船艙。

  站在船板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正從遠處疾駛而來的七八艘東野快船,每艘的船頭都站著不少士兵。

  其中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大聲喊話:「水殿下!陛下有言,請殿下立刻返回東野,可既往不咎。」

  水無涯微微一笑,抬起右手,從身前橫掃出去,原本平靜的水面忽然掀起十幾丈高的水牆,向著東野快船拍了下去。

  見狀,船上的士兵驚得立刻調轉船頭,但是水浪的力量太大,一下子打翻了好幾艘船。

  這一浪過去之後,水無涯緊接著又掀起了第二輪的巨浪,後浪推動前浪,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如同山崩海嘯,將其餘的幾條快船也一併掀翻。

  眼看著所有的追兵全軍覆沒,他在船頭飄然而立,笑容淺淺,最戶看了一眼遠遠地東野海境線之後,才反身走回小小的船艙。

  東野凝在艙內閉著雙眸,小聲問:「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他的聲音很輕,怕驚擾到她似的,「只是和幾個送我們的客人道別。凝,我們現在就要去西涼了!」

  「西涼......」她的語調不知道是驚歎,還是感歎。

  「不用怕,那會是你的第二個故鄉。」他摩挲著她的雙手,她的十指已經冰涼如玉。

  「我不怕西涼,只要有你在我的身邊。」她將身體蜷縮在他的懷中。

  西涼,那個陌生的國度,會成為他們一生的安身之所嗎?皇叔會輕易放過他們,放過西涼嗎?

  她不敢想像,只是想在這一刻,從他的身上多汲取一點溫暖,因為多一點溫暖就可以多一點力量。

  茫茫大海之上,一葉孤舟,承載著他們駛向難以預測的未來。

  西涼皇宮之中,大公主匆匆地握著一封書信走進女皇寢宮,連聲尖叫,「陛下,東野那邊出事了!」

  女皇剛剛起身,正在梳頭,聽到這話不由得緊張地站起身,「出什麼事了?!」

  大公主水芳華氣呼呼地說:「是無涯惹出的亂子!本來人家東野鴻說好了將他們的公主東野凝許配給無涯,還準備了盛大的婚禮,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無涯竟然帶著人家公主私逃!東野鴻剛才已經飛鷹傳書過來,說無涯不禁帶走了公主,還帶走了東野至寶,他非常震怒,一定要我們給個交代!」

  「無涯?不應該啊!」女皇急忙結果那封信,上上下下仔細閱讀,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陛下,我早就和您說了,別看無涯平時像個悶葫蘆,但是一肚子鬼心眼,您卻不信,現在可好,惹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們怎麼收拾啊?」

  女皇急切的問:「那無涯的?他帶著人家公主出逃,逃到哪裡去了?」

  就在此事,殿外有女官稟報,「陛下!三殿下帶著一位姑娘乘小船回來了!」

  「這孩子!」女皇拉下臉,「叫他立刻過來見朕!」

  沒多久,水無涯來了,他不僅是一個人來的,還抱著東野凝一起走入寢宮大門。

  一天一夜的海上漂泊,讓兩人看起來都更加疲倦,水無涯懷抱著東野凝,行動不便,只是微微躬身,「參見陛下。」

  女皇一見到他們這幅樣子就怒火中燒,用手一指兒子,厲聲大罵,「無涯!你闖了這大的禍,竟然還敢回來?你要做西涼的罪人嗎?」

  「求陛下定秦劍一用。」他沉聲開口。

  女皇一愣,「什麼?」

  他抬起頭,直視著母親,「求陛下定秦劍一用。」

  女皇這才注意到他懷中的女人臉色蒼白如雪,立刻明白過來,「這姑娘病了?」

  「命在旦夕。」

  她立刻一招手,「來人,把定秦劍取過來!」

  待定秦劍取來,水無涯剛要接過,水芳華卻攔阻在前,「且慢!這位姑娘是誰?我們怎麼能輕易動用定秦劍?」

  水無涯眸子冷凝,盯著姐姐。「她是東野公主。」

  「她就是東野凝?」女皇訝異地說:「她怎麼病成這幅樣子?!」

  「她中了血術。」

  水芳華立刻大聲疾呼,「陛下,決不能輕易動用定秦劍!血術是傷害那些有異能的人的,這丫頭看來會使用風,如果把她治好,將她留在西涼,只怕會有大麻煩的。」

  女皇微一沉吟,握著定秦劍的手,又撤了回來。

  水無涯急怒的盯著水芳華,沉聲質問,「她與你有仇?你要讓她死?!」

  他在西涼向來少語,平時與這個姐姐疾呼沒有任何交流,水芳華甚至忘了他說話的聲音和樣子,但是今日,水無涯在震怒之下,連番開口質問,每一個字句如同帶著火一樣的激憤,和冰一樣的冷厲,讓她不禁心口一顫。

  即使如此,她仍舊固執地揚起頭,「我這是為了西涼好。」

  水無涯卻冷厲地斥責,「心冷如石的人,不配談西涼!」接著轉頭對女皇伸出一手,「請陛下賜劍!」

  女皇面漏遲疑,斟酌地說:「無涯,這件事朕還沒有搞清楚來龍去脈,你姐姐說的話也有道理,這位東野公主到底為什麼中了血術,你知道嗎?如果她是故意用苦肉計,好到我西涼來套劍-----」

  「無論如何,我要救她!」水無涯一咬牙,他已經等不及了!出手如電,將定秦劍一把從女皇的手中搶過來。

  「無涯!」女皇驚得大叫,「你瘋了?還有沒有君臣之禮?」

  但是他已經縱身出了寢宮。

  「來人!去把定秦劍給我搶回來!」女皇又氣又怒,手腳發抖。

  但是誰能追的上水無涯的步子?

  穿過後花園中的假山亭台,他直奔自己在西涼皇宮中的住處-----不語殿。

  閣外的宮女只見人影一晃,還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那人已經闖了進去。

  「來人!有刺客!」她們連聲驚呼。

  後面感到的幾名女兵氣喘吁吁的喊道:「別叫了,那是三殿下。」

  「三殿下?三殿下不是在東野嗎?」宮女們詫異不已。

  當幾人衝進不語殿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她們不由自主地都停住了腳步。

  只見水無涯將東野凝平放在床榻上,手中的定秦劍已經出鞘,古樸的劍身緩緩溢發出青藍色的劍氣,這劍氣如煙如霧,將東野凝籠罩其中。

  西涼人都知道這樣的劍氣意味著什麼。

  可此時,竟然沒有人敢上前奪劍,因為水無涯的神情太過專注,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出一點點差錯。

  漸漸地,臉色蒼白,始終閉眸的東野凝緩緩睜開眼,雙頰也泛起了意思紅潤,水無涯這才丟下定秦劍,將她一把抱在懷中,輕聲問:「感覺好點嗎?」

  她有點茫然地看著四周,「這是哪兒?」

  「西涼,我家。」

  女皇此時也率領人馬匆匆趕到,意見眼前的情景,知道自己已經晚了,震怒萬分地喝道:「來人,三殿下擅搶定秦劍,觸犯國法,把不語殿給我封了!不許任何人走出一步!」

  東野凝起身,訝異地看著不遠處那名身著雍容的中年貴婦,那就是無涯的母親嗎?就是她讓無涯變成之前那樣沉靜疏淡的性格,以無言來封閉自己的內心?

  母親,難道不該是愛兒子愛到無以復加的?不該是將孩子的喜怒哀樂當做自己的喜怒哀樂嗎?

  看著殿外一個個手持兵刃的女兵,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西涼也絕非他們可以逃亡定居的樂土,在這裡,有著和東野一樣的凶險。

  她不由得低頭歎息,「無涯,你救錯我了。」

  如果他沒有救她,也只是一輩子困在東野,但好歹是座上賓,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是現在,東野西涼,都沒有了他的立足之地,而這一切只是因為他要救她的命。

  但身後的水無涯將她緊緊抱住,沉聲說:「不,我沒錯,不用擔心,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呢。」

  他的語氣裡有一種古怪的氣息,彷彿正在盤算著什麼重要大事。

  她訝異地回頭看,只見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凝重和慌亂,有得,只是釋然的輕鬆,和嘴角那一抹深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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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女皇的一聲令下,讓東野凝和水無涯都困在他的 不語殿,還好沒有把他們像犯人一樣捆綁起來,所以在狹小的殿堂裡,他們暫且可以「行動自如」。

  仰頭看著門外的天空,東野凝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在東野,我們困在我的雀陽宮,到西涼,我們困在你的不語殿,我們兩個人不愧是皇家兒女,都是眷養在金鳥籠裡的困獸。」

  水無涯卻拉著她坐在床前的桌案後,案上放著一張琴。

  「做什麼?」東野凝看到琴就有些頭疼,「你該不會是想讓我跟你學琴吧?」

  「打發無聊。」他笑著用手指她的眉心,就好像那裡寫著「無聊」兩個字似的。

  東野凝皺眉看著他,「奇怪,我怎麼覺得你一回來之後,話就突然變少了,以前在東野,你的話都比現在要多。」

  他低垂眉簾,一撥琴弦,淡淡道:「這裡……叫不語殿。」

  「不語殿?好奇怪的名字。難道因為叫不語,所以你就不說話了?」她開著玩笑。

  他也笑笑,騰出一手撥開她發角的一絲垂發,「是我改的名字。」

  「你改的?這名字不好,應該叫多語殿。」她努力讓話題變得輕鬆有趣。「我說過你的聲音很美,應該多說話的。以前也許沒有人聽你說話,但是現在,有我在這裡,要聽好幾十年,難道你要一直不語下去嗎?」

  水無涯眼波閃爍,微微一笑,「你確定你要在這裡住好幾十年嗎?」

  東野凝臉一紅,半是難過半是害羞的聶濡。「反正大概也回不去了,不住在這裡,還能去哪兒呢?」

  輕輕攬過她,水無涯嘴唇擦著她的鬢角,柔聲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在這個小小的四方天地關一輩子,很快我們就會出去的。」

  「很快?你確定?」她疑惑,「女皇有意放我們出去嗎?」

  「目前她不敢。」他分析給我她,「東野那邊沒有新消息之前,她只能先關我們,但是她關不了我們太久,因為東野那邊的動作馬上就要開始了。」

  「不知道皇叔會怎麼處置我們。」想到那張藏了太多心機的笑臉,她就大了個冷顫。

  「他會氣得火冒三丈,也許會想和西涼開戰,但是現在他不敢。」水無涯說得胸有成竹。

  「為什麼?」東野凝不解,「自小到大,我還沒見過他有什麼事情是不敢的。」

  「因為和弱小又遠處海外島國的西涼相比,近在比肩,又繞勇善戰的北陵才是東野的心頭大患。而北陵最近和東野之間,似乎有很多微妙的事情,除了表面上的幾場戰役外,私底下,那個傷了你又握有赤霄劍的人,和東野鴻是敵是友,也是一個問題。」

  東野凝不由得想起當初自己受傷時的情況,那個刺傷她的事女人吧?聽皇叔幾次說到,的確好像是認識那個女人的,那麼,對方是誰?如果是北陵人,以皇叔的身手和能力,當時要捉住她也並非不可能,只是那女人逃跑得很蹊蹺,就好像……是皇叔故意放水似的。

  可是,這可能嗎?

  「那麼,如果陛下和北陵那邊解決了糾紛,豈不是就要調轉船頭,攻向西涼了?」

  水無涯笑道:「西涼有我的水陣,和你,他要攻過來並不容易。」

  「我?」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能起什麼作用。

  「雖未公告天下,也未正式行禮,但你我其實已經算是夫妻了,妻幫夫,不是天經地義嗎?」

  此話一出,東野凝的臉立刻紅得不能再紅,伸手打了他的肩膀一記。「此時此地,你還有閒情開玩笑!」

  「不是玩笑,難道你想我把虛名作實嗎?」話落,他突然吻住她的唇,吻得她喘不過氣來,胸口劇烈的敲著鼓鳴一般的震動。

  他給她的感覺一直是溫文爾雅,清涼如玉,即使是向她求婚時的那一吻,也是如涓涓長流一般淡雅。

  沒想到,他也可以有如此狂風驟雨的一面。

  一下子,她有點慌了,以為他真的要做出什麼事,掙扎著將他的身體推開,臉紅氣喘地說:「別鬧,好嗎?」

  「這不是鬧,而是天理人倫。」水無涯雖然撒了手,但是戲謔的笑和眼神依然讓她的心跳不能平息。

  還好此時殿外傳來宮女的聲音。「殿下,大公主來了。」

  東野凝像得救似的忙站起身,說:「好啊,你姐姐來了,你們好好聊聊,她能幫我們嗎?」

  水無涯嘴邊的笑卻完全褪去,淡淡道:「她不火上澆油就已經讓我意外了。」

  從他的話裡,她聽出冷冷的疏離之味,還想詢問,就聽到外面有個女子響亮地聲音,挖苦意味十足的響起。「三弟的架子好大,大姐來了都不出來迎下嗎?」

  水芳華走入殿內,高昂著下巴,低垂著眼,用眼神餘光大量著殿內的兩人。

  「在這裡過得挺逍遙的吧?無涯,你現在可是西涼的「功臣」了,居然能將東野公主拐騙到西涼來。」

  東野凝立刻聽出水芳華的語氣很是不善,看了眼身邊男人,只見他漫不經心地撥著琴弦,連回應的意思都沒有。

  「無涯,我是奉陛下之命來問你幾句話,你那個悶葫蘆的樣子最好收起來!」水芳華站到兩人面前,看了眼東野凝,皮笑肉不笑的又說:「這位公主殿下,能否先出去一下?這是我們西涼的私話。」

  東野凝笑笑,向殿外走去,可水無涯卻開口叫到:「站住,凝是我的妻子。」前半句他是對她說的,後半句是說給水芳華聽的。

  東野凝不等水芳華開口,回頭答道:「我想出去轉轉,你們姐弟慢慢聊。反正聊得是什麼,一會兒你要是想說,就直接告訴我好了。」

  聞言,水芳華不由得瞪起眼,水無涯倒是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

  出了殿門,外面一院清幽,所有的侍衛都在宮外防守,所以偌大的不語殿清靜得只能聽到蟲鳴。

  跟隨水芳華來的宮女們站在殿門口,有的好奇的打量她,似乎想看看這個為西涼掀起軒然大波、滔天禍事的敵國公主究竟是怎樣的三頭六臂。

  東野凝不在意地對她們笑了笑,問:「哪位好心,能不能問問膳房,可不可以幫我們做碗粥來?普通的小米粥就好,我肚子有些餓了。」

  幾名宮女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回話。「您稍等,等我去問問陛下……」

  她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他們能不能吃東西也要先問過女皇?

  此時門外又有環珮聲音,就聽有宮女連聲說:「二殿下好。」

  東野凝一怔,二殿下?這才想起來,水無涯排行第三,之前那個是大公主,那麼來的就是二公主了?

  她對西涼的事情一知半解,除了水無涯因為是西涼少見的王子,又能用水,所以耳聞較多外,這位二公主究竟是什麼人呢?

  就在她想的時候,從殿外走進一個年約雙十的女子,瘦削的個子,秀雅的容貌, 未語先笑的神情,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身後也沒有任何宮女隨從跟隨。

  兩個人的目光陡然撞上,那女子也怔了一下,隨後笑問:「是東野的風羽公主嗎?

  「是我,你是……二殿下……」還在回想她的名字,對方反倒大大方地說了。

  「我是水芳蓉,無涯的二姐。」

  自來到西涼以來,這是東野凝見過最溫和親切的笑臉,不由得輕舒了口氣,也躬身還禮。「我是東野凝。」

  「怎麼站在院子裡?聽說你大病初癒,這裡風大,不該久站的。」水芳蓉說著就要攙扶她要往回走。

  東野凝急忙說:「大公主在殿裡和無涯說話呢!」

  水芳蓉眨眨眼,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噢。我說門外怎麼那麼多人,大姐又來耀武揚威了吧?」

  她的言詞讓東野凝很是驚訝,皇室之內姐妹不和不稀奇,稀奇的是在她這樣一個外人面前,她竟然可以輕輕易易就說出來。

  「我猜你們從那麼遠的地方做船回來,大概在船上也沒有吃什麼,又被陛下關在這裡,外面那群不會侍奉,就會看人臉色的奴才沒怕也想不起來吃飯的事情,所以在膳房在為我做飯的時候多準備了一份。未必合你的口味,但總比餓肚子強。是不是?」

  聽著她的快言快語,東野凝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於是也笑了。「身處貴國之中,我就是客,客隨主便,哪裡還敢挑三揀四?有的吃已經很開心了,更何況皇宮之中,就是清粥小菜,也是珍饈美味。」

  水芳蓉哈哈笑道:「我喜歡你的性子,不像無涯那麼古怪。」說著又湊過來問:「無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話也不多嗎?」

  她抿嘴一笑。「有時候話多,有時候話少。」

  「你能讓他話多就很不容易了。我雖然是他的皇姐,但是和他說過的話,兩雙手湊在一起就能數清了。」水芳蓉打開食盒,裡面不僅有好幾道精緻的菜點,連碗筷都備得一應俱全。

  她又拉起東野凝。「走走,回殿裡吃飯,外面風大,就著風吃非生病不可。」

  「可是……」她還要推托,水芳蓉又一句話頂回來。

  「不必怕大公主,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非要背著人說的?」

  就這樣,東野凝只好被拉回殿中。

  殿內,水芳華正氣勢洶洶地指著水無涯說:「老三,別以為你是皇族中唯一能用水的,陛下就必須讓你,你看看沒有你,我們西涼是不是就一定會亡?」

  水芳蓉懶洋洋的開口。「大姐又在這裡威脅誰呢?不要因為自己沒有用水的能力就嫉妒三弟,好歹你也是大姐,怎麼一點溫良敦厚的樣子都沒有?」

  聞聲,水芳華赫然回頭,雙目幾乎可以噴出火來,喝道:「這裡還沒有你開口說話的份,我是奉陛下之命來問話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陛下差你來問,你怎麼會這麼大的派頭呢?」她的口氣還真是和水芳華針鋒相對。

  水芳華氣得對弟弟說:「道理我都和你說過了,你想怎樣,就隨你的便吧!」說完就衝出大殿,對著殿外的一干人等喊,「走!回去向陛下覆命。」

  東野凝擔心地看著水無涯。「你對她說什麼了?女皇陛下……」

  「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他還沒有說話,水芳蓉就搶先安慰。「陛下還要仰仗無涯將來為她退敵呢,所以就是再發火,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你們先吃飯,我就不多打擾了。」說著又對弟弟笑道:「無涯,聽說你成親了,可是到現在還沒喝道你一杯喜酒,什麼時候給二姐補上?」

  他微微一笑。「隨時,但我無酒。」

  「你有這份心就行,酒嘛,回頭我給你弄來!」

  水芳蓉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東野凝看著她的背影。「你這個二姐倒是很好相處的人。」

  水無涯卻這麼說。「在皇宮之中,有多少人是真心,有多少人是假意,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

  她頓時怔住。難道他的意思是說,水芳蓉也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小人嗎?可她怎麼看都不覺得是啊,莫非她識人辨人的功力還不夠深?

  「剛才大公主……有什麼要緊的話嗎?應該和我有關吧?」想不透,她索性問別的。

  水無涯依舊神態自若 。「沒事,不過是奉聖命來問我話。和你有關,但是與你無害。」

  「與我無害,就是與你有害了。」她順勢推理,「女皇是什麼意思?要送我回東野,還是把握繼續關押在西涼?」

  「她兩者都不敢。」玩弄著她的秀髮,他不疾不徐地說:「她不知道東野將如何懲處你的出逃,所以不敢貿然送你回去。也怕你會帶著西涼的什麼秘密離開,所以更不敢放你出去。」

  「那麼,她只好不殺,不放,不聞,不問,就這樣把我們丟在這裡,放任自流了?」東野凝想了想,「那……我們能做什麼?」

  「等。」

  「等?等誰?等東野,還是你母親?」

  「東野,一切的關鍵,都取決於東野和北陵的結果。」

  他都這麼說了,東野凝也只能跟著等待。

  只是既然不必煩心這些問題,她又有了新的疑惑。

  曾經,西涼一直是她心頭的一個謎。一個孤零零的島國,島上又沒有什麼男子,怎麼能在四國之中屹立至今?

  她曾經看過東野的一部書裡,有對西涼的簡單介紹。

  西涼國,女主臨朝,全民皆女。國姓為水,朝有三部六司,官分九品,與中原若似。國處海心,憑耕織富國。國民十七歲為成年,可渡海遊歷,亦可婚配,但不准攜男子回島,長居國內。每年三月,西涼國國境全開,各國商界船隻可入境行商,外境入島商人可與島內國民成親,三月後必須離島。

  書冊上海提到說西涼國有一處地方叫暖玉閣,閣內都是男子。

  於是東野凝好奇的發問了。「那個暖玉閣是什麼地方?」

  水無涯苦笑一下。「是……男子青樓。」

  「啊?」她又驚訝又好笑,「那你……會去那種地方嗎?」

  「暖玉閣在許多年前就已經被廢除了。」

  「為什麼?」

  「據說是因為前幾朝的女皇和其中一位男子有情,生下的公主又繼承了西涼大業,所以為了照顧皇家體面,又應那位公主和皇夫的要求,便將暖玉閣從西涼廢除了。」

  她故作遺憾的嘖嘖出聲。「沒看到那種盛況,唉,我來晚了一步。」

  水無涯果然一挑眉。「你覺得那是盛況?讓一堆漂亮男人圍著你跳舞那是享受?」

  看著他不以為然又顯得不滿的表情,她忍不住大笑的攬住他的腰。「你是吃醋還是覺得受辱了?對了,你父親是誰?」

  「不知道,也許是個登島做生意的商賈吧,陛下沒有講過,我也沒有問過。」

  東野凝抬頭仰望著他,「你想他嗎?」

  「島上你孩子自出生之後就是有母無父,習慣了。」

  他的口氣越淡,東野越覺得心疼。

  身為皇室子女,本是多少人羨慕的地位,只是這樣的家庭中,卻沒有多少真情。自幼她的父母雖然對她很是疼愛,但是卻早早去世,她入宮後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只有東野湘還能和她說上幾句話。

  但相比於她,他似乎過得更加寂寞,否則不會變得像這樣寡言少語的性格。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姐,都沒有給他足夠的關愛,這樣看來,他們倒像「同是天涯孤獨人」。

  「在想什麼?」見她的神色突然變得黯然,他不禁奇怪。

  「在想……我們是同病相憐。」她靠著他的肩膀輕歎。「我雖然曾有父母,但是現在卻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我的親生爹娘。」

  「為什麼這麼想?」

  「之前在東野的時候,我無意間聽到湘說……我的來歷不明。如果東野長征將軍是我的親生父親,那又怎麼能說我來歷不明呢?」她咬著唇瓣,苦苦思量,「我的父母都沒有操縱風的能力,我本以為東野的血脈裡大概多多少少都有這種能力,只是或多或少,若隱若現,不是人人都可以施展出來罷了。」

  「母親知道我能操縱風之後,告誡我千千萬萬不要將這種能力暴露人前,我以為那應該是因為我並非東野皇室的主脈子孫,怕我有奪位之嫌。但是,聽了湘那天的話後,我突然意識到,這種能力對於我家人來說都不應該擁有,哪怕是一絲一毫。那麼,我又是從哪裡獲得這種能力?」

  水無涯靜靜的聽,沉默了許久後說:「這種事說不準。我父親肯定不能操縱水,當今的女皇也不能,包括我兩位姐姐也不可以。而我的外祖母,也就是上任女皇有此能力,也許這是隔代遺傳下的。」

  「那個傷我的北陵女人,似乎知道我中了血咒之後會有多嚴重,他在刺中我之後還對我說,讓我找你救自己。她對我們的事情瞭如指掌,我想她讓我求你,一定是想間接害你。」

  「所以你不想我娶你、救你?」他淺淺笑著,用手指輕輕撫摸她的後頸,將她搔得癢癢的,心亂如麻。

  「傻丫頭,就算我沒有能力救你,也會拼盡全力,毋需你開口求我什麼。凝……你知道夫妻的意義是什麼嗎?就是即使有天大的艱難,也絕不後退一步,必須攜手度過。」

  「可我那時還不是你的妻。」

  「在我心中,你早已經是了。」他勾過她的頸子,吻住她的唇舌,一股甜軟清香味道湧入她的口內。

  「味道如何?這是我西涼有名的點心,一口酥。」半響,他才志得意滿地放開她,讓她紅著臉品味口中還在回甘的味道。

  「我發現你一開始像個君子,再後來就越來越像登徒子!」微噘起紅唇,她嬌羞地斜睨著他。

  「登徒子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我現在還是個君子。」他像隻狐狸般欺身上前一步,話還沒說完,殿外卻有宮女氣喘吁吁地跑到門口,大聲報告。

  「殿下,陛下召您和東野公主去殿前問話。」

  東野凝趁勢躲開他,「大概是你大姐去女皇那裡告狀了。」

  「不會那麼簡單。」他伸了個懶腰。「再吃點吧,說不定到那裡要耗很久,餓了這麼久,總要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對付她們。」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自己的母親和姐姐見面,卻要用對付這個詞,聽來真是心酸,她決不能讓水無涯再因自己受一點委屈。

  於是她緊緊抓住他的手,希望將自己的力量和溫度傳遞給他。

  感受到手掌上堅強的力量,水無涯先是一愣,隨後微笑著反握住,與她並肩,走出不語殿。

  東野凝每次看到西涼女皇,對方都是氣呼呼的樣子--雖然她們只見過兩面。

  她一直認為,情緒過於外露的人是不適合做君主的。比如說皇叔,就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這樣才會在臣子們面前有威嚴和神秘感。

  可西涼女皇,卻是情緒過於外露的人,一旦這種人遇到皇叔那樣深藏不露的敵手,戰場之上若兩軍不實力相當,情緒外露者就可能走入敗局。

  而水無涯,在某些方面和皇叔相似,他們一樣都喜歡用一成不變的笑臉來掩飾真實的內心,所以,若非西涼國必須要女子登基為帝,東野和西涼的強弱關係很有可能扭轉。

  此時的西涼女皇,不是皇叔的敵手,如果東野大軍壓境,而西涼又失去水無涯這個倚靠,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不過,她此刻最關心的事情,是西涼女皇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生氣,而且還要他們兩個一起來見她。

  莫非,東野軍已經壓境了?

  「風羽公主,東野皇帝陛下派你來我西涼,到底為的是什麼?」

  沒想到西涼女皇一開口就是問她,她愣了下才回答。

  「陛下並沒有派我來,是無涯為了救受傷的我,將我帶到西涼的。陛下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東野問個究竟。」

  「東野那邊當然是會按照你們的編派來回覆我們。但是……如果你不是受指使來到西涼,那麼你怎麼解釋剛剛到我西涼大公主遇襲落水之事?」

  「大公主遇襲?與我何干?」她又是驚訝又是不解。

  西涼女皇聽見這話更加氣怒,指向旁邊一位宮女命令。「你說!」

  那名宮女好像因為受到驚嚇而瑟瑟發抖,「剛才……奴婢正陪公主經過御花園的花池,結果一陣狂風吹起,突然將公主吹入池中,奴婢們手忙腳亂地將公主救上來,現在太醫正在幫公主救治……」

  於是,西涼女皇瞪著東野凝質問:「這件事你怎麼解釋?西涼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一陣風能把人吹進池裡?而且還只吹她一人!」

  皺眉想了想,東野凝問那位宮女,「那風是怎麼個吹法? 是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將你們公主捲起來,還是像海浪一樣把她吹倒?」

  宮女愣住,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好像……好像是像陀螺一樣裹著公主掉入池裡的。」

  她點頭,微笑。「那就真的與我無關了。我雖然能用風,但我的風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吹法。」

  宮女頓時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女皇見狀更氣,怒斥,「不要在這裡巧言詭辯!不是你還能是誰?」

  水無涯再也沉默不下去,拉過東野凝,沉聲說:「她一直與我在一起。」

  「無涯,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朕是問她,你以為朕會傻到和一直維護她的女核實實情嗎?」

  這樣高高在上的口氣讓東野凝聽著很是不悅,不由得衝口而出。「為什麼你偏要固執的認定你說的就一定是對的? 有人親眼看到我把長公主吹下水嗎?陛下有確鑿的證據嗎?無涯是你的兒子,我的丈夫,還是大公主的弟弟,你們西涼的王子,他為什麼沒有說話的份?」

  女皇驚怒得瞪大眼睛。「好無禮的丫頭!你們東野教出來的公主都是你這樣的嗎?」

  「那要看對什麼人說話!對待不講理的人,我們也毋需客氣。」她故意氣她。原本在來之前,她就一直告誡自己,為了維護身邊的男人,自己一定得盡量少說話,少開口,但現在實在氣不過女皇亂扣罪名給她,更受不了她用那種蔑視霸道的口吻命令水無涯。

  一時間,大殿內氣氛緊張起來,女皇來回踱步,連聲說:「無涯,這就是你娶的好老婆,對待朕可以這樣無禮?!朕無論如何是不認你們這門親事的!只要東野鴻來信說明這位公主是東野的逃犯,朕一定派人送她回去!絕不縱容她繼續危害西涼!」

  就好像響應她的話似的,遠遠的海面上,突然傳來一聲長長的號角聲,這聲音讓殿中的人都變了臉色,除了東野凝。

  「有事情。」水無涯低聲解釋。

  東野凝聽了也立刻緊張起來,全身的毛孔似乎一下子全張開了。

  軍情?是什麼樣的軍情?和東野有關嗎?

  「出了什麼事了?」女皇大聲問。

  片刻後,有海邊的守軍跑到大殿跪地稟報。「陛下,在距離西涼海境線不到十里的地方,出現了至少幾十艘的東野戰船!」

  果然是東野!

  眾人的心頭都閃過這一句話,目光也齊刷刷地集聚在了東野凝的身上。

  她深深吸了口氣,看向水無涯。

  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沒有半點動搖或驚恐,於是,一瞬間她的心情也平復下來。

  反正該來的總是要來,她相信他們兩人聯手,一定可以解決眼前之困。只是,她不想自此和東野反目成仇,卻又要為自己在西涼留一席立足之地……

  該怎樣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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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東野戰船開來之前,東野鴻從沒有來信談戰。按照各國慣例,開戰之前是先要遞交開戰書的。

  因此西涼女皇對於海境邊突然出現的這群戰船真是又驚又怒,又怕又急,她立刻命人修書一封,送到對方的戰船上,詢問原因,以及帶兵統領是誰。

  但聞訊而來的水芳容對此卻並不樂觀。「若對方想與我們談,早就談了。對方毫無徵兆,突然派兵壓境,顯然志在一戰。」

  「都是這位東野公主給西涼招來的禍事,把她交出去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水芳華也來了,她穿著很厚的裘皮外衣,渾身上下還冷得發抖。

  女皇關切地問:「芳華,你怎麼來了?不是要休息?」

  「西涼出了這麼大事,兒臣怎麼能躺在病床上?我就是要讓陷害我的小人看年地,我水芳華不是她輕易能打垮的!」說這話時,她的眼睛一直狠狠盯著東野凝。

  水無涯卻拉著東野凝走到大殿一角,低聲說:「你怎麼想?」

  「陛下派軍來,應該不僅僅是為了抓我回去。」她深思著,「只怕……」

  「是為了定秦劍。」他挑了挑嘴角。「現在先要確認對方領軍者是誰。」

  「這很關鍵?」她不懂,打起仗來,領軍人物是誰重要嗎?以東野的實力要來西涼雖然還有些困難,但並非不可能。

  「只要來人不是東野鴻,就好辦了。」

  兩人在這邊喁喁私語,那一頭西涼女皇已經喝道:「無涯,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交出東野公主,你還是我西涼的子孫;否則,就是西涼的罪人,我連你一起交給東野!」

  水無涯直視著母親說:「陛下為什麼不想還有第三條路可以走?和東野一戰。」

  「和東野作戰?你在妄想吧!」水芳華嗤之以鼻。

  水芳容反嘲,「怎麼就是妄想?還未開戰就畏戰求和的人才是妄想。我西涼和東野打交道這麼多年了,有哪次大敗過?」

  此時送信兵已經回來了,跪在大殿外的階下,「陛下,敵軍主帥賀連將軍傳回口信,說只要西涼交出鳳羽公主及定秦劍,就可以立即撤軍。」

  水無涯和東野凝對視一眼,心中同時閃出四個字--果然如此。

  水芳容聞言也對女皇說:「陛下,東野的意思很明顯不是為了人,而是為了劍,難道您為了求和,真的要連劍一起交出去嗎?」

  水芳華瞪著東野凝,恨恨地罵,「要不是她,東野絕沒有這樣的藉口威逼我們西涼!」

  「陛下,如果對方領軍的人是姓賀連的話,那就有可能是賀連豈憂。」水無涯淡然開口。

  「是誰重要嗎?」女皇沒好氣的說。

  「如果是賀連豈憂,那我西涼這一戰就必勝無疑。」他堅定不移的語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詫不已,包括東野凝。她對戰爭完全外行,不知道賀連豈憂和其他人會有什麼區別。

  水無涯躬身說:「如果陛下還信得過,請允許我做西涼軍的首將,三日內,我必克敵。」

  大家又是一震,西涼女皇靜了很久,才問:「你有把握?」

  「陛下不信的話,可以讓我先試一次。」他低頭凝視著東野凝。「只要讓凝跟在我身邊。」

  東野凝的心頭突突直跳,對視上水無涯的眼,他的眼中有的都是真摯和堅決,一下子她所有的不安都煙消雲散了,平靜地點點頭。

  「你大姊被吹落湖中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到了海邊,東野凝對這件事還念念不忘,而且困惑不已。

  水無涯和她並肩而站,望向遠處已經可以看到的一排東野戰船,哼了一聲。「那件事,只怕是大姊的詭計而已。」

  「啊?」她不信。「可是宮女們不是說……」她的話又卡住,如果他認定是他大姊說瞎話,那宮女們只怕也是被下令撒謊的。「她這麼做,只是為了趕走我。」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拉她走上一般快船,水無涯吩咐道:「開船。」

  「去哪裡?殿下?」船工問。

  他用手一指。「去前面,看看咱們的敵軍。」

  船工嚇了一跳。「殿下,那是東野的海軍啊!」

  水無涯冷冷地問:「你是要我親自掌舵,還是親自搖槳?」

  這下船工可不敢再廢話了,立刻張起船帆,後面的船工則搖起船槳。

  「你現在就要過去?」東野凝覺得他這樣只身前往真是太危險了,周圍起碼應該有幾艘護航船才對啊。

  水無涯只是笑道:「你有沒有聽過中原關於三國的故事?知不知道曹操曾有一句名言:生子當如孫仲謀。」

  「這句話有所耳聞,但典出何處呢?」

  「據說當日曹孫兩軍相持於濡須,孫權乘船探曹營,船上還攜有鼓樂手,一路吹吹打打,繞過曹軍面前,曹操對吳軍本就久攻不破,如今又見孫權英武異常,所以才發此感慨。」

  東野凝挑眉,「你是把自己自比那個孫權了?」

  「孫權不過是一方國君,便能有如此氣魄,如今你我這艘小船上,既有你會馭風之術,又有我懂控水之能,我們怕什麼?」

  經他這樣一說,東野凝心頭才釋然些,但她還有疑慮。「為什麼你一聽說帶軍的人是賀連豈憂,就認為西涼可以戰勝?」

  他微笑看著她。「你和賀連豈憂也是舊識了吧?你認為這個人堪當大任嗎?」

  東野凝想了想,才說:「他是個酒肉之徒。」

  「酒肉之徒又是帶兵奇才的人並非沒有,但著實不多。據我觀察,賀連豈憂肯定不是這例外中的一員,他不過是個酒囊飯袋而已,絕不足為懼。現在我們只是要知道,賀連豈憂的背後是否還有別的什麼人?」

  「你怕皇叔也來了?」

  「我不得不防。」

  快船行駛至距離東野船隊不過幾十丈開外的地方,水無涯吩咐停船,對東野凝說:「你先回船艙去。」

  「小心。」她依言走進船艙之內,卻很仔細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只聽水無涯朗聲說:「煩請通報貴軍首將,西涼水無涯邀見。」

  偌大的海面上,他的聲音朗朗,擦著水面,帶著水音,由風推助,飄到東野軍的船上。不一會兒,在東野船頭上便看到一個身著鎧甲,將軍模樣的人。

  他站在船頭,向下張望了一下,大聲說:「水殿下,你很厲害啊!居然單槍匹馬戲弄了我們東野上下,拿定秦劍為誘餌,搶走我們東野公主。自東野建朝以來,你是第一人。」

  水無涯的笑聲搖蕩在水面上,是他從未顯露人前的張揚。「這要多謝東野給我這個面子。只是既然公主已經做了我西涼的媳婦,各位何必還要苦苦相逼呢?難道要拆散別人的好姻緣嗎?」

  「水殿下,明人不說暗話,東野絕不會坐領這次的奇恥大辱,我軍的意思已經遞交給貴國女皇了,如果女皇同意,請將公主和定秦劍一起送過來。否則就別怪我軍不客氣了!」

  收起笑,他冷冷的聲音從齒間流出。「在水面上和西涼作戰,你們陛下就沒想過這其中的危險嗎?在西涼的水域上和我用這種口氣說話,你就沒想過你可能會面臨的危險嗎?」

  船頭上的人大吃一驚,似乎倒退幾步,一下子在船頭看不見了。

  但水無涯並沒有任何的舉動,只是一揚手。「轉舵,返航。」

  小船如風,迅捷地向西涼陸地退駛回去了。

  走進船艙,水無涯就被一直緊張不已的東野凝拉住,「我還以為你要和他們現在就開戰呢!」

  「不會,現在不是決戰的最佳時機,但是對方的確是賀連豈憂。」

  「陛下在不在呢?」

  「目前還看不出來,也許晚上應該派人去夜探一下。」說著又古怪一笑。「也許這場仗未必有我們想的這麼簡單。」

  兩人剛剛回到不語殿,就有女官等候在那裡,恭恭敬敬地說:「殿下,陛下有旨,請東野公主暫時搬到清風殿去休息。」

  東野凝還沒有開口,水無涯已經沉下臉來。「你不知道我在東野時已經娶了公主為妻嗎?你見過夫妻分開住的嗎?」

  「可是,這是陛下的旨意……」女官還要說話,他已經一聲不吭的攬著東野凝走入殿門。

  「我換個地方住,不好嗎?」東野凝不解他為什麼顯得這樣不滿。也許換個地方,正說明西涼女皇對她和他的禁錮已經解禁了?

  「陛下是想讓我們分開,削弱我們的力量,時至今日你還不明白嗎?她不信任我們,無論我們如何保證可以把西涼帶離這次困境,她也不信任。我們兩個人合在一起,會讓她恐懼我們所擁有的力量,如果分開了,她便可以隨時用彼此要挾我們,提出她的要求,逼近就範。」

  水無涯的聲音異常地冷,聽得東野凝渾身泛寒,不由得想起了皇叔利用自己的事情。「是不是皇家兒女,就必須要承受這些?」她輕聲歎息。

  「如果我有兒女,我不會讓他們感受這份冰冷。」他托起她的下巴,「你要不信的話,二十年後就可見分曉。」

  她的臉倏然紅透,推開他的手。「又鬧我!剛才你說我們成了親,可其實我們還沒有正式行禮拜堂呢。」

  「那些繁文縟節,不應該束縛你我之情。」他想了想,又拉著她來到窗前,「如果你要一個承諾,就以清風明月為證吧。」

  兩人跪倒在窗前,透過窗欞,月光投灑進來,外面高掛空中的銀盤今夜格外的瑩潔皓白的,清風貼著臉頰拂過,雖然清涼,卻很柔和。

  她怔怔地聽他對月立誓。「西涼水無涯,今夜以月為媒,風為證,願娶東野凝為妻,今生今世,不離不棄,至死不渝。」

  一瞬間,清淚暗拋,芳心悸動,於是她哽咽著說下去。「東野東野凝,今夜以天為媒,地為證,願嫁水無涯為妻,今生今世,海枯石爛,生死不離。」

  水無涯將她的頭輕輕攬靠在自己的肩頭上,柔聲說:「現在誰還敢說我們不是夫妻?」

  「如果這一仗我們勝了,那我就是東野的罪人,既然女後不信任你,那你在西涼,又該怎麼辦?」

  「我們倆可以周遊海外,不必非要留在四國之中。」他無謂地笑了笑,「不過,即使要遠行,我也必定要先了結眼前的事情,才能走得無牽無掛。」

  眼前的事情就是指這一仗吧?

  東野凝這樣想。

  水無涯不同意東野凝搬走,讓西涼女皇非常生氣,先後派了三批人來傳達命令,擾得他乾脆關上大殿殿門,誰來求見都不開。

  東野凝怕他為此得罪女皇,但是水無涯卻說:「陛下沒有退敵之能,不到萬不得已之前,她不會和我們真正翻臉。只是,最想讓我們分開的人不是陛下,我們要防的是那些暗處的敵人。」

  暗處的敵人,他又指誰?

  是夜,東野凝躺在不語殿正殿的內側屋中,水無涯睡在外側,兩人雖然身處兩間房屋,但是相距很近,殿內安靜得即使彼此的喘息聲都清晰可聞。

  這是他們私定終身的第一夜,說不上是興奮還是緊張,她輾轉反側了很久都睡不著,終於,忍不住輕聲喚,「無涯……」

  「嗯?」他居然應了聲。看來他和她一樣沒有睡著。

  「在想什麼?」她問,自覺自己問得好傻。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到他聽見這句話之後嘴角的笑意。

  「和你想一樣的事情。」

  她羞澀地咕噥,「你……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自然是想海面上的那群人了。」

  這話讓這邊的東野凝立刻汗顏。看看人家想的是國家大事,自己卻在想兒女情長,真是丟臉!

  「你派人去探營了嗎?」懊惱完,她立刻整肅心緒,說起正事。

  「派了,不過我並不放心,也許我應該親自去。」

  「不行!」她斷然否決,「那太危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噓!安靜。」水無涯忽然說,四周又歸為寧靜。

  東野凝知道必然出了意外,所以也屏息凝神,靜靜聆聽。

  外面原本只有輕微的風聲,此時因為過於寂靜,有一些並不和諧的聲音傳入東野凝的耳朵裡--那像是什麼人踩到枯落的枝葉而發出的斷裂聲,而且來人似乎不只一個。

  然後,原來敞開的窗戶外面倏地出現了人影,讓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這時忽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她的心差點蹦出咽喉,但是熟悉的氣息又讓她在瞬間定下神來。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水無涯已經來到她身邊,而且低著身子,伏在床下,不讓對方察覺。

  來人一共有三個,一前一後出現,像是彼此商量了一下什麼,然後互相做了個手勢,其中一人把一件東西背在身後,翻身跳進窗內,那件被他背在身後的東西在月光下猛地一閃,讓東野凝看清了!

  那是一把彎刀!

  西涼有人想要她的命嗎?還是要無涯的命?

  她陡然覺得一股怒意充斥心頭,無論對方要殺的人是她,還是水無涯,他們都罪不至死,何必在深夜之中下此毒手?

  於是她也沒有和水無涯商量一下,抬手一揮,一陣狂風便從屋內吹捲過去,將那個剛剛落地的人吹得立足不穩,手中的彎刀也一下子掉落在地。

  「有埋伏!那丫頭沒睡著,快撤!」屋內那個人嘶啞著聲音警告窗外的同伴,同時自己也竄出窗戶。

  東野凝一躍而起,想要再追,卻被一把按住。

  「別追了。你動得早了點,我原本還想抓個活的。」水無涯不在意的笑道,但是一低頭,只見她雙目充火,肩膀不住發抖,忙問道:「怎麼了?」

  「他們是來殺我們的,為什麼無論是東野還是西涼,都不給我們一條活路?!」轉瞬間,她目中的怒火竟然化作水光,點點閃爍。

  他一愣,心頭一疼,將她緊緊抱住懷裡。「凝,我們不會走投無路的。相信我,這一切都會過去。」

  但她抽抽噎噎的,始終止不住委屈的淚水。

  最後,他無聲歎了口氣,用唇幫她停住了這惹人心碎的哭聲,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哀傷的心。

  於是在後半夜裡,東野凝甚至忘了自己為什麼哭,只是本能地抱住他的腰,任憑他的唇在她的肌膚上流連,任由他溫柔的指帶她進入一個從未知曉的火熱世界。

  然後這一夜,她終於是他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妻……

  清晨的陽光照在東野凝臉上的時候,她揉了揉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眼前一道精瘦的青色人影,她先是一愣,回憶起昨夜,不知道是欣喜還是羞澀,只將自己的臉都埋進被單裡。

  片刻後,她又探出頭來,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已經和自己有肌膚之親的丈夫。他的手中好像捧著什麼東西,已經專注地看了一陣。

  好奇地坐起身,她披好衣服,輕聲喚。「無涯……」

  他轉過身,表情從原本的漠然變得溫柔,「醒了?」

  他瞬間的神情轉變,讓她察覺到一絲古怪的味道,同時也看清他手中捧著的那件東西--是昨夜刺客掉落的那把刀!

  「這刀……可以看出什麼來嗎?」

  「看出主使者是誰。」他的臉上又隱去笑容,「凝,一會兒換洗完畢,和我去見陛下。」

  「哦,好。」她一想到現在自己真的是兒媳婦的身份了,原本對西涼女皇的感覺又複雜了一層。但是偷看那男人一眼,他的注意力卻都集中在那把刀上。

  那刀,可以告訴他什麼?

  他們手拉著手一起走進西涼正殿,讓殿內正在商議事情的君臣都抬起頭,對他們側目。

  「無涯,朕沒有召見你!」西涼女皇慍怒。

  水芳華則鄙夷地說:「在院子裡關久了,大概是關不住,要出來透透氣吧。」

  水無涯沒話說,逕自走到她面前,寬大的袖子一擺,從中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彎刀,猛地抵在她的脖子上。

  四週一片驚呼,女皇更是驚叫斥責。「無涯!你幹什麼?!」

  水無涯冷笑,「我要做什麼,大姊應該清楚,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姊,我警告你,不要為了趕凝走就想盡辦法陷害她。之前落水之事到底是誰主使,你心裡清楚。昨夜又有刺客潛入我的不語殿企圖對我們不利,這把刀就是證據。」

  「那、那和我有什麼關係?」水芳華也驚嚇不小。

  「和你有什麼關係?這刀柄上不是刻著你長明殿的名字嗎?除了長明殿的侍衛,誰能有這樣的刀?」

  「這、這是陷害!」她又驚又怒。

  「是嗎?你覺得這是陷害?我倒覺得這很像你會做的事情呢。」他的笑容更加幽冷,「因為我永遠不會忘記,當初是誰為了怕陛下屬意我,就故意說那一年的海神之怒是我掀起的,將我打入冷宮整整一年。借刀殺人,或者說暗算別人以謀私利,不就是你慣用的計謀嗎?」

  大殿之上頓時一片死寂,因為水無涯所說的事情,除了東野凝之外,人人都知道。

  那是在水無涯十二歲的時候,島國西涼忽然經歷了一場從天而降的滅頂之災--原本沉靜的大海,在某一天忽然從海底傳來古怪的隆隆之聲,然後浪潮一排排捲起,足有十幾丈高,從遠至近地向西涼衝來。

  靠近岸邊的民宅被沖毀,無家可歸者一時間數不勝數,全國上下陷入恐慌之中。

  而這時,大公主水芳華提出言論,說國內惟一能操控水的水無涯對此事毫無作為,只恐是他身為男子卻具有異能,引起海神震怒,所以掀起滔天之禍,請求女皇陛下將他送入水中祭神。

  西涼女皇念及骨肉之親,沒有將兒子真的拉去祭海神,只將他關在一座冷僻的宮殿,叫人送三餐給他,不讓他出宮見人。

  這件事在西涼並非秘聞,但是多年過去了,大家幾乎都忘記了,今日水無涯突然提及,又伴著如此冷厲的口氣和鋒利的刀刃,讓所有人都膽戰心驚,以為他今日必定是要秋後算帳了。

  只有東野凝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件事,心頭湧起的是濃濃的憐惜和傷痛。

  原來,他在西涼的地位比她想得還要尷尬,甚至曾經遭受如此不白之冤。她也有異能,所以她知道,這種能力是隨著年紀的增長而增長的,當天災發生之時,他的能力不及阻擋是完全正常的,但是這怎麼能變成別人誣蔑栽贓他的理由?

  一位身為皇室子弟的少年,卻被禁閉在幽冷的寒宮之中整整一年,他的沉默,他的不語,究竟是因為寂寞,還是無言的抗爭?

  女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大喝,「無涯!那麼久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退敵!你不是說你保證在三日內退敵嗎?」

  「要我退敵可以,但是要保證不許再打我妻子的主意。」他的目光一直盯著水芳華,「還要保證給予我足夠的退敵力量,這三日內,西涼海軍全部聽我調遣。」

  「這怎麼可以?」水芳華顧不上脖子上的刀,又叫了起來。

  一直沉默的水芳蓉很不合時宜地露出笑容。「大姊,這點權力有什麼捨不得放手的?你心中也覺得擊退東野軍是很難的事情吧?只是對東野公主下手這件事的確做得不漂亮。」

  「你住口!」水芳華怒不可遏。「別在那裡裝好人!你肚子裡裝著多少花花腸子,我心中和你一樣清楚!」

  「只有心懷鬼胎之人,才會以鬼胎猜人心。」水芳蓉在口頭上絲毫不讓分毫。

  西涼女皇不禁頭疼得抬手喝止。「停!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外面有東野大軍,你們姊弟三人卻在這裡做口角爭執!無涯,放下你的刀!朕答應你了!在你擊退東野海軍之前,沒有人會動鳳羽公主分毫!但是如果你戰敗了,你和她兩個人,朕只好連同定秦劍一起交給東野的將軍帶回去了。」

  水無涯這才緩緩將手中的刀撤開,悠然一笑。「多謝陛下器重,那我現在就去校場點兵了。」

  他風一陣雨一陣的變化,讓滿場的人摸不著頭腦。

  一轉身,他便將那把刀丟在水芳華面前,又拉著東野凝離開了。

  水芳華捂著脖子上被按出的紅印向女皇哭訴。「陛下,怎麼能任由他在眾目睽睽之下……」

  「好了,你知道無涯沒有傷你之心,他剛才用的只是刀背。」女皇不耐煩地揮手,「昨天晚上刺客的事情……」

  「不是我派人做的!」水芳華瞪著一旁悠哉的二妹,「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這都不重要了。朕現在只想知道無涯到底能不能退敵,若不能,我們該怎麼辦?你們真的要朕交出定秦劍嗎?」

  她的聲音在大殿內迴盪,四周倏地陷入死寂,沒有人可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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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最近我一直有些事情想不通。」東野凝很認真地拿過一張紙,提筆在上面寫。

  「第一件,為什麼當初那個北陵女人會跑到東野的藏書閣查東野蘭的詩詞?第二件,為什麼她要傷我?第三件,為什麼皇叔護著她?第四件,為什麼皇叔一定要定秦劍?雖然前朝女皇東野雪也曾經以武力向西涼索劍,但是那是為了救人,皇叔也是為了救什麼人嗎?」

  「第五件,為什麼他會將攻打西涼這麼大的事情交給賀連豈憂來做?連你這個外人都知道賀連豈憂是個酒囊飯袋啊,還有,第六件,昨天派刺客的人真的是你大姐?」

  水無涯低頭審視著那張密密麻麻的單子,不禁一笑,「你這顆小腦袋裡原來裝了這麼多問題。」

  「顯然,這其中有一些問題的答案你是知道的。」她把筆遞給他。

  水無涯沉吟一下,提筆將第二條劃去。

  「你能用風的事情既然不是秘密,那個女人又是東野的敵人,她傷你,就是怕日後兩軍對峙時,多一個你,便讓東野多一分力量。」

  「那她就知道你一定能救我?」

  「血術這種事,歷來只是傳聞,沒有人真的中過,當年東野蘭罹患怪病,不能治癒時,除了東野雪以武力向西涼索劍以外,東野蘭還曾經私下求親於西涼公主,原因就有可能是為了聯合血脈,治癒這種怪病,所以兩國之間一直有種傳聞,認為兩國皇室通婚,有可能治癒怪病,或強大力量。」

  「那北陵那個女人,總不會是想讓我們倆聯合力量吧?」

  「我猜她是想把我們支走,流下來東野皇帝更容易對付一些,因為你與我在一起,未必可以痊癒,那時候,定秦劍遠在西涼,遠水救不了近火,為了救你,我與東野鴻反目,這樣更容易她趁虛而入。」

  然後他想了想,又將第六條劃掉。

  東野凝不禁睜大眼睛,「你是說,刺客不是你大姐派來的?!」

  「她落水的事情必然是她一手策劃,但是刺客,不是她派來的。」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既然知道不是她做的,為什麼之前還……」

  「還那樣威逼嚇唬她?」水無涯笑了,「殺雞儆猴這個詞語你聽說過吧?對於這樣心懷鬼胎的人,我必須讓她知道我的底線在哪裡。」

  「那……刺客是誰派來的?難道是女皇陛下?」

  「陛下不會做這種事情,大姐說的對,是有人栽贓陷害。」

  「誰?」

  「你覺得,如果抹黑了大姐,在西涼國中誰最受惠?」

  東野凝心思一轉,立即脫口而出,「你二姐水芳蓉?」

  水無涯微微點頭,「從小到大,她倆明爭暗鬥不是一朝一夕,因為她們兩人都沒有操控水的異能,所以按規定,應該是排行高的大姐繼承王位,但是二姐一直不服。」

  「可是……你二姐看起來不是那麼壞的人。」垂下頭,她心中很是感慨,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對她那樣熱情真摯的人,居然會背地裡派人暗殺她。

  「皇室之中本就沒有多少真情。我想二姐也不是真的要人殺你,只是故意讓人留下證據陷害大姐而已。」

  水無涯又審視了一遍那張問題紙,再將第五條刪去一半。

  「這是什麼意思?」東野凝問。

  「我猜想,東野鴻這一招是夠陰毒的,就像你所猜想的那樣,他肯定知道賀連豈憂不是我們兩人的對手,所以他派他來,無疑是派他來送死。」

  她更加困惑了,「你的意思是,皇室是故意讓他來找死的?這怎麼可能?!」

  「賀連豈憂一直有反叛之心,這一點在我見到他時就已經知道了,如你所說,就連我都看出來的事情,東野鴻怎麼會不知道?但是賀連豈憂也是皇族的一支,所以沒有實質證據之前,他也不能動他,現在派他來西涼,其實是借刀殺人。」頓了頓,他又說:「不過這是我的猜測,並不做准。」

  望著紙上還殘留的那幾條,東野凝又指著第一條,問道:「這個秘密,你真的不知道嗎?」

  她還記得,除了那個神秘的北陵女人之外,他也曾經拿過那本《蘭心詩韻》,那只是一個巧合嗎?

  但水無涯看了一眼,便笑了,「這世上有很多秘密,也許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何必強求?也許在某一天,答案就會浮出水面。」

  他,不是故意在迴避這個問題吧?

  賀連豈憂身為這一次的東野主帥,並沒有覺得多風光,因為他一直記得東野鴻在他出征前說的那番話。

  「勝了,你回國就是武將之首,護國王爺,敗了,也不必來見朕,自己決定去處吧。」

  這話讓他隱隱覺得,東野鴻挑選自己作為攻打西涼的主將,顯然是別有深意的,他一直沒有上過戰場,所有的頭銜皆來自世襲,雖然也曾經想過大丈夫應該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來光宗耀祖,但是這要看對手是誰。

  西涼?一群女人,算不上可怕,可怕的是對方可以操控水,這對在海上作戰的東野大軍來說是極為不利的,更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可以操控風的東野凝在幫他們。

  他本來是想拒絕的,但是當時身在朝堂,眾目睽睽之下,如果拒絕,會被人嘲笑膽小,回家之後,郝師爺又勸他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兵權在手,就是大權在握,即使不能勝西涼,還可以和東野鴻在海上講講條件,東野鴻之前和北陵幾場作戰已經傷了元氣,不會和他翻臉。

  所以帶著郝師爺的這點鼓勵,賀連豈憂惴惴不安地出征了。

  第一次在海上和水無涯碰面之後,對方的強勢出乎他的意料,在東野時他曾經見過水無涯,也曾經想拉攏他,但這個人話極少,總是溫文爾雅的笑笑,看來對任何人事都無所謂似的。

  沒想到,他一旦強硬起來,卻是這麼難對付,讓他不得不積極起來。

  整整一夜,賀連豈憂都在佈置陣型,東野戰船有二十來條,將西涼正面的海域圍困起來並不難,火炮也是四國之中最強,按照他的計劃,只要將西涼圍起來,用火器警告,不愁西涼不懼,只是水無涯和東野凝若是聯手,就會非常難辦。

  他也是在東野凝被帶走之後才知道她居然也有操控風的能力,真實懊悔不已。早知道如此,當初就是用強也一定要把她娶過門才行,怎麼會便宜給水無涯那麼一個外人?

  於是他準備派個說客過海勸說,東野凝畢竟是東野人,又是個女人,心地會比較柔軟脆弱,說不定能說服她不插手這場戰役。

  他佈置一夜,天明之時好不容易才倦極睡著,沒想到突有士兵在門外大聲呼喊著,「將軍!王爺!快出來看看!西涼軍行動了!」

  他一驚,從床上翻身而起,衝到甲板上,向外一望,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在東野軍的對面,西涼的戰船已經排開,擺出一個尖刀似的陣型,第一條船在前,第二排有三艘,第三排有五艘船,第四排有七艘,這樣的陣勢,一直延續了七排。

  最前面的那艘船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個人影並肩站在那裡。

  賀連豈憂叫道:「派人去和對方對話--」

  話音未落,只見對面船頭上的青色人影抬手一晃,後面的戰船忽然急速向前推進。

  「準備大炮!」賀連豈憂見不對,急忙大喊。

  此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向了東野戰船,吹得船頭上的人東倒西歪,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而西涼的戰船趁勢逼近,瞬時間,水面上波濤翻滾,推著東野的戰船不斷上下顛簸,可奇異的是,這種波浪只是針對東野軍,對西涼水軍卻似是有另一股波浪,推動著它們越跑越快。

  賀連豈憂緊緊抓住船上的桅桿,狼狽的大喊,「快!戰船掉頭!向後撤退!」

  西涼船上射出了無數的箭,射向東野戰船,風勢忽然一減,東野士兵強撐著衝向各自崗位,解纜,揚帆,起錨,向著來時的方向快速回撤。

  箭羽掉落在冬夜船的船內和船外,西涼兵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停在海上,目送著東野戰船離開。

  旗艦上的東野凝完全收住風勢,長吁出一口氣,「但願他們撤退後不要再回來了。」

  水無涯也收回手,「除非他們有南黎幫助,可以佈置結界,否則就絕不敢再和我們對抗。」說著便低下頭,「你還是手下留情了,那些箭,只怕沒有多少射向船上的東野兵吧?我看到有不少箭射出去之後都被風吹得微微偏了方向,失了勁頭。」

  「我畢竟是東野人,而這些士兵也是無辜的。」她抱住他一臂,暖聲說,邊說邊磨蹭,像是小貓在感謝主人一般,「無涯,謝謝你,我知道你也留了情,否則你可以把這些船都掀翻的。」

  「如今是我新婚之時,這些東野兵平安返鄉,就當是我送給他們家人的一份大禮。」水無涯寵溺的撫了撫她的頰。「這一回,就要看西涼國內如何對待我們。」

  水無涯和東野凝的聯手退軍,讓西涼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來勢洶洶的東野大軍擊退,使得西涼上下不僅吃驚,而且振奮,西涼女皇更是下令當晚設宴,為二人慶功。

  月亮剛剛升起的時候,東野凝在宮女的服侍下換裝完畢,為了表示對西涼女皇的感謝的敬意,以及自己身為西涼人妻的誠摯之情,她特地換上了西涼人的服飾。

  面對鏡子中的自己,她摸著袖邊的刺繡,久久佇立。

  從今以後,她和無涯就可以在西涼立足了吧?雖然得罪了東野,但是反正她肯定回不去了,只要無涯在西涼有一個人不能忽視的,舉足輕重的地位,她就可以放心。

  從今以後,她絕不讓無涯再遭到別人的輕視,也絕不讓任何人來破壞他們的未來。

  從來她就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認識了無涯之後,她更希望能安安靜靜地和他攜手,共度一生,之前那些無端的禍事突然降臨到自己的身上,就宛如一場夢境,而是夢,就會醒的。

  但願這醒來之後的現實比夢要美麗。

  「公主這樣穿真是美啊。」宮女也很懂得見風使舵,適時讚美。

  另一名宮女提醒道:「不要再叫公主啦,應該是『王子妃』。」

  東野凝被她們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問道:「殿下呢?」

  「殿下在外面等公主,哦不,等王子妃您呢!好像二公主來了,在和殿下聊天。」

  水芳蓉?她立刻想到之前的刺客懸案,如果,刺客真的是她派來的,那她現在來找無涯,兩個人會聊什麼?!

  心中惦記著情人,怕他又會對付大公主那樣對水芳蓉動武,現在大戰剛剛平息,一切態勢正在好轉,如果他做了什麼太過的事情,將一切好轉的局勢改變,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思及此,她急忙走出殿門,吩咐宮女,「不用跟著我了,我自己去找殿下就好。」

  她逕自向前走,走出大殿的門,在大殿和內殿之間,有一道高大的石屏擋住裡外的視線,所以還未走到跟前,她就聽到了水芳蓉的聲音。

  「二弟,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坦白跟你說,那件事的確是我派人做的,從小到大,你該知道,最沒有害你之心的人是我,所以這一次,我也不是為了害你才派那幾名刺客去。」

  東野凝心頭猛跳,水芳蓉竟然承認了?!她本能地停住步伐,無涯會怎麼回答?

  水無涯的聲音有些懶洋洋的,「二姐,和大姐那種人鬥,需要動這麼多心嗎?陛下並不是傻瓜,也許繼承皇位的人並不是大姐。」

  「但我不能幹等到陛下百年之後,遺詔宣佈的那一天才知道結果,是不是?」水芳蓉說:「其實你和我都一樣,我們心中最想要的不是王位,而是陛下心中的一個認可,口中的一個讚許而已。」

  這句話,說來似帶著一股心酸的味道,讓東野凝聽得入神。

  「所以,當東野凝威逼我們必須表露『誠意』的時候,你自動請纓要去東野當質子,為的是什麼?除了是讓東野暫時安心以外,是不是還為了那個傳說已久,關於東野蘭以及湛盧劍秘密的傳說?」

  東野凝心神大震,這是怎麼回事?湛盧劍的秘密?!

  湛盧劍是東野的護國神劍,當年東野雪借湛盧劍呼喚出護國飛龍,所向無敵,但是後來湛盧劍及護國飛龍就沒有再出現過,據說是因為東野蘭和東野雪成親之後,決定東野不再以武力強國,所以封存了湛盧劍。

  除此以外,湛盧劍還有什麼秘密?

  「東野凝那個丫頭,是除了皇帝之外,東野有一個能使用風的人,她的出身來歷一直是各國密探窮盡辦法想要探知的秘密,你一去到東野,就和那丫頭走得很近,從她身上,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水無涯沉默許久才緩緩道:「這好像與你無關。」

  「你娶了那個丫頭,這個秘密你可以獨享,反正她都已經是你的人了,還怕我把她從你身邊搶走嗎?無涯,透露一下吧,你知道我的好奇心最強了,比如說……她和湛盧劍之間有什麼關係?和東野鴻之間又有什麼關係?或者……」

  「天色不早,你該先入席了,每次宴會,不都是你代替陛下賜酒的嗎?」

  水無涯的聲音很冷,冷得水芳蓉只好收回話題,幹幹地笑了笑。

  「好吧,你就是這樣,永遠拒人於千里之外,難道就沒想過和我聯手,總好過現在三足鼎立嗎?」

  聲音漸漸消失,水芳蓉像是離開了。

  東野凝故意弄出點聲音,才緩緩地繞過石屏,走出來。

  「無涯,我們要去宴會了嗎?」她甚至驚訝於自己的冷靜,連語調都如此平和。

  水無涯看到她時,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然後笑開,「是啊,該走了,今日的宴會上,你我是主角,可不要遲到了,該風風光光的出席,嗯,你穿我西涼的衣裙還真是好看。」

  於是她跟著他走到慶功宴召開的御花園中,一路上,她感覺到他好幾次似乎要開口說話,但是又都嚥了回去。

  她的心頭不斷下沉,卻不知為什麼也沒有張口詢問,而是故作輕鬆地和他東拉西扯一些毫無關係的話題。

  宴會上,正如水無涯所說,他們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即使水芳蓉的臉色依舊難看,遠遠地坐在一邊不理睬他們,但是上至女皇,下至官員,都對他們一改之前的態度,客客氣氣的,有點像一家人了。

  當水無涯走開時,水芳蓉趁勢靠了過來,端著酒杯說:「弟妹,該我敬你一杯酒了,可千萬要喝啊。」

  東野凝笑著接過杯子,喝下那杯酒。

  水芳蓉狀似不經意地問,「我很好奇,以前東野憑湛盧劍天下無敵,為什麼這一次賀連豈憂沒有帶湛盧劍來呢?」

  「也許因為他不夠拿劍的資格吧。」她回答得很平淡。

  「那麼,要什麼樣的人才可以使用湛盧劍呢?皇帝?還是像你這樣有異能的人?」

  「不知道,沒有人和我說起過。」

  「弟妹,你多大的時候進宮的?」

  「十歲。」

  「東野鴻對你不錯吧,還封你為公主,後來更讓你到禮部做官,你們平時常聊天嗎?」

  「我們其實不常見面。」

  「二姐--」水無涯的聲音幽冷地飄過來,讓水芳蓉訕笑著後退。

  「我只是和你妻子聊聊天,你別這麼寶貝嘛!」

  待水芳蓉離去,水無涯才挨著妻子坐下,拿過她手中的杯子,鄭重地交代,「以後大姐二姐遞過來的東西盡量不要喝,防人之心不可無。」

  東野凝淡淡一笑,「眾目睽睽之下,她們不會也不敢的。更何況現在我是西涼的大恩人。」

  「你啊,總以善心待人,卻不知世上的惡人比善人要多。」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語氣很是語重心長。

  她還是淺淺地笑著,「不,這世上應該是善人比惡人多,你不能因為你的身邊遇到一些惡人,就抹殺了所有善心,人心是這麼難測,誰知道我們身邊的人到底是惡還是善?」

  水無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良久後問:「你,指什麼?」

  「沒什麼,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嘛。」她抬頭看著燈火輝煌的地方,轉移話題,「我想去向你母親道個謝,你要陪我過去嗎?」

  靜靜地看了她良久,水無涯才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帶著她走向那片燦爛的燈光。

  深夜,水無涯見東野凝並沒有要上床就寢的意思,而是一直坐在窗邊看著窗外,便從後面將她環抱住,下巴枕在她的肩頭上,「在看什麼?」

  今夜窗外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是黑漆漆的,滿天都是烏雲。

  「是不是要下雪了?」她偏頭問,「在東野,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雪,最冷的日子裡也只是颳風下雨,你應該記得東野蘭寫的那兩闕詞吧?詞中都有『雪』字,我想,那也許是他給東野雪寫的情書。」

  「你很羨慕?」他輕輕吹著她的頭髮,「要是想要,我可以寫給你更多的情詩。」

  「不,那並不重要,我已經有你這個人,這顆心,就足夠了。」

  她的話讓他感動不已,手緊了緊,可仍是不放心的想確定,「真的滿足了嗎?自從之後,一輩子都在西涼,離鄉背井,你應該會時時想起東野吧?」

  「我對東野的記憶,大多數都是小時候的那些印象,比如父親的嚴厲,母親的慈愛,只是到現在,我卻不記得他們死時的樣子,那一段記憶都是空白的,只記得有人告訴我說爹娘死了,陛下要接我入宮,封我做公主,然後迷迷糊糊的,就成了風羽公主。」

  水無涯靜靜地聽,沒有插話。

  「我從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變成今日的樣子,因為平靜過一生一直是我唯一的夢想,無涯,你覺得這是一個很難實現的夢嗎?」

  「不難,只要你想。」

  她無聲地笑笑,「是啊,只要我想……」

  脖頸後,他的熱氣繚繞,像是溫暖的陽光,暖暖的,擁抱著她,她多希望這種溫度,可以一輩子都不離開自己啊……

  海風徐徐的西涼海邊,一個以打漁為生的船婆正躺在自己的船艙裡睡覺,忽然船艙的門板被人敲響,她本不想理睬,但是外面的人一直敲個不停,她屋內,只好爬起來披上衣服,愁眉苦臉地問:「誰啊?」

  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鐲從外遞了進來,「婆婆,這個鐲子給你,今夜我要包你的船。」

  本來睡眼惺忪的船婆立刻把眼睛睜得比雞蛋還大,雙手在衣裙上擦了擦,戰戰兢兢地接過鐲子,看了好一會兒,「我的天爺,這鐲子,該值多少銀子啊?!」

  她這才看清船艙外的這位貴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頭髮梳得很整齊,裹了一件很厚的黑色皮毛披風,一看就貴氣不凡。

  她不禁又驚又喜,「姑娘,您是大戶人家吧?怎麼會包我這樣的小船?您要去哪裡?」

  「東野。」少女淡淡的說。

  船婆聽了大驚,連忙擺手,「不行啊,咱們西涼剛和東野打了一戰,現在東野人不知怎麼恨我們西涼呢!再說我這條小船從沒去過那麼遠,要去東野,非要換艘大船才行啊。」

  少女說:「我今夜就要走,您要是同意,這鐲子就是您的,從東野回來,您可以靠這個鐲子再多買十艘新船,若是不肯,我就再換一個船家。」

  船婆實在捨不得手中這個鐲子,斟酌了好久,才一咬牙,將鐲子塞入袖中,一跺腳,「好,我拼了這條老命,就陪姑娘走一趟吧!但願您可不要害我啊。」

  「不會的,婆婆,如果您把我送到東野,必要還會有人給你重謝。」少女一提裙擺,低頭進入船艙。

  是夜,海上風平浪靜,小船在茫茫夜色之中,駛入了浩瀚的大海,誰也不知道,它的離去將帶走什麼。

  至於水無涯的不語殿中,一張墨跡已經乾透的信紙被壓在外殿的琴案上。

  紙上是一筆娟秀的小字:

  無涯,萬千謎團自我而起,當由我而終,你我若緣分天定,必能重逢,此一別,絕非永訣。

  凝 憾筆辭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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