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從天上紛紛落下。
唐歆低著頭，默默走在同伴後頭，兩手插在口袋，手已冰到好象放在冰箱裏，那種感覺。
原來走在國外下雪的街道，是這種感覺？
哈！媽啊！她真幸運！
第一次出國就碰到歐洲下大雪，真是幸福的咧，要是帥哥領隊跟她一起走，那就更幸福了……
想到駱從聖那張俊逸沉穩的帥哥臉，唐歆的口水就快滴下來。
「妳沒準備帽子？或雨傘嗎？萬一感冒……」駱鴻賢從後頭趕上，走到唐歆身旁，手上的大黑傘替她擋去大半雪花。
身材昂揚的男人走在嬌小的唐歆身旁，她的頭頂便不再飄有雪花了。
「噢……不會啦……」唐歆有點懊惱地回應。
事實上，走在雪中，她是陶醉到不行，根本沒空想這樣回去，會不會感冒。又不是走在雨中……
她是走在雪中咧！走在雪中耶！
走在雪中，雪一片片從天上飄下來，多麼詩情畫意啊？多麼浪漫啊？她怎麼會感冒？
「怎麼不會？雪還是會變成水，多了，就是會感冒。」他殷切叮嚀。
駱鴻賢替代兄長領隊的職責，跟幾個想逛街的遊客同游薩爾姿堡的舊城區，就是出來當大家的保母，對於在機場來一場即興演說的「茶包」（Trouble）客印象深刻，直覺只要顧好她，這趟旅程就萬事 OK。
「有什麼關係？」唐歆看到男人那麼堅持，她只好露出自己的目的，「我第一次走在雪中，感冒也沒關係！我要這樣走！」
說著，她還抬起頭，瞪著罩在頭頂二十公分上方的大黑傘。
厚！超醜的。
電影裏，男女主角走在雪中，沒人撐雨傘，那只又大又黑的醜傘可不可以拿開啊？
「小姐！感冒可不是好玩的……」男人回瞪她，試圖講理。
在歐洲拿藥是要醫生開的處方簽，可不是隨便進藥局就可以買的。她可以安分一點嗎？
「你真的很像老媽子耶！」唐歆白了駱鴻賢一眼，噘起嘴，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口袋裏掏出毛線帽，不爽地當著他的面戴上。
可以了吧？這樣不會感冒了。快點把上頭那把大黑傘拿開！
「……」老、媽、子……
沒想到他盡心盡力，看顧團友的身心健康，竟會得到這種評語？駱鴻賢開始嘴角顫抖。
還有還有，那頂帽子是怎麼回事？
既然她有帶在身邊，為什麼放在口袋保暖，不拿出來使用？唐歆會做的事越來越讓男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有戴帽子，為什麼……」已經傻眼的男人，問題沒辦法說完整。
「哦！我想感受電影裏的女主角，獨自走在下雪城裏的感覺嘛，這樣你瞭了吧？那把醜傘可不可以拿開啊？」說到最後，唐歆己咬牙切齒，非常不痛快地瞪著那把傘了。
「原來是這樣……」他恍然大悟，雨傘緩緩縮回自己的頭頂。
見到雨傘縮回，不小的雪花繼續落在自己的肩膀、衣袖上，唐歆的嘴角不禁揚起，眼中散發陶醉的光芒。
嘿，她可以揣摩在國外留學，過著貧困生活的窮學生心情嗎？好悲情喔……
看到眼前裝著不切實際幻想的小女人，駱鴻賢嘴角抽筋。是的，他實在擔心太多了……
怎麼會感冒呢？聽說，傻瓜都不會感冒的。
※ ※ ※ ※ ※ ※
「老哥，你到底在忙什麼？」
回到飯店後，代替兄長當了一天保母的駱鴻賢，終於忍不住去找他親愛的大哥理論。
「還好啦，只是在整理一些文件。怎麼了？」看到弟弟找上門，坐在沙發上操作筆記型電腦的駱從聖，輕鬆把蓋子闈上，不動聲色看他，準備聆聽弟弟氣急敗壞的原因。
「厚！我實在受不了那個天兵小姐，你還要我多多照顧她？聽到她講話，你會被她氣死，我已經快腦充血了。拜託你自己回來帶團吧？」駱鴻賢一臉灰敗，隨手擺動。
想到唐歆那副愚蠢又天真的嘴臉，還要好好服侍她，聖人也會發狂，好嗎？
更何況，他只是平凡人。
「呵！你對旅遊的熱誠呢？」看到弟弟受挫的臉，駱從聖微笑，倒杯紅酒，送到他面前。
「噢……」駱鴻賢懊惱地坐在兄長面前。他的忍耐力己達到極點。
「換個方向想，她是天真單純，動機很簡單，我想……她應該不是故意氣你的。」駱從聖淡淡開導，要弟弟欣賞這種小女生的優點。
雖然，他自己也受不了……
但，他們只是相處八天而已，回國就不用聯絡了，會有辦法的。
「嗤！她哪有那個腦袋？」駱鴻賢嗤笑一聲，才一個下午，他就把這枚天兵的個性摸得一清二楚了。
不但單純，而又個性率直，還因為頗受母親疼愛，所以她有點不知世事。
這樣個性單純的女孩，現在已經不多見了。
「那你就好好跟她玩吧！」駱從聖淡淡囑咐。他另外有計畫，不能讓這天兵來破壞他的大事。
那老大的意思是，那枚天兵從此以後歸他管了嗎？
不會吧？這樣對他太殘忍了吧？他又沒做什麼壞事，幹嘛懲罰他咧？
「老哥，她一直在問你的事。」駱鴻賢不懷好意地提醒。
「我的事？」駱從聖挑挑眉毛，這種事需要他教嗎？「你之前替我擋掉多少？還要我再開課說明？」
很明顯的，駱鴻賢提這事只是想消遣他。
「拜託！我只是告訴你，她對你多感興趣而已。」男人聳肩。
「對我有興趣的女人有多少，不用你說，我都知道。」駱從聖並不得意，因為他想要的女人，似乎對他不怎麼感興趣。
尤其是他中意的「那一個」……
微微敞開的窗戶，凜冽的寒風悄悄送入。
稍稍舉起手中的高腳杯，風度翩翩的男人凝視杯中隨手晃動的紅色液體，晶瑩美麗。
為什麼像極他對愛情的感覺？美得如夢似幻，卻被冰晶的玻璃包圍。
坐在一旁，看著溫文儒雅的兄長，駱鴻賢不禁歎氣了。雖然被唐歆愛慕沒什麼好羨慕，但總是桃花開滿叢啊……
要是他的個性有大哥這麼精緻典雅，愛慕他的人也會開始在門口排隊吧？
※ ※ ※ ※ ※ ※
茵斯布魯克（ Innsbruck） ，坐落於阿爾卑斯山西北方山區的山城，也是曾經統治奧匈帝國的哈布斯堡家族的主要居住場所。
一群人參觀過最有名的「黃金屋頂」後，就到隔壁歷史最悠久的金鷹旅館，打算在那裏喝咖啡。
六百年多來，它接待過無數歷史人物，從莫劄待、哥德、華格納、拿破崙到美國前總統柯林頓都曾是它的座上賓。
都到了地頭，怎能不坐下，好好跟歷史中的有名人物同遊呢？
幾個懶得逛街的人，就是打算在金鷹旅館耗上一兩個小時，喝咖啡、聊是非，順便體驗那種在數百年前冠蓋雲集的光榮歲月。
「厚，我好煩、好悶喔……」
唐歆一個小臉紅咚咚，神情非常毛躁不安，坐在吧臺上，扭來扭去，特地來到金鷹旅館，喝名人喝過的咖啡也沒喝完。
「怎麼啦？」駱鴻賢發現左手邊的天兵小姐有點不對勁。
難道，真的感冒了嗎？
「什麼事？」正在仔細聽幾個老大哥閒聊醫界奇聞，季希筳心不在焉地轉頭，看一下老賴在身邊的大麻煩。
「我也不知道，我好想出去走走。」唐歆像只蟲，蠢蠢欲動。「或許出去吹風，會比較好。」
「才剛坐下來沒幾分鐘耶！」季希筳抗議。
天哪！在茵斯布魯克最有名的金鷹旅館喝咖啡咧，咖啡才送上來，為什麼要出去走走啊？真好笑。
她要坐足一個小時，並且跟牆上的名人相片拍完照，才要走……
「可是我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覺得很煩啊！」反應直率的唐歆蹦蹦跳跳，對於在金鷹旅館喝咖啡沒什麼特別感受。
「有發燒嗎？」駱鴻賢的大手探向唐歆的額頭。
老哥果然沒說錯，他只要盯住她就對了，只要她平安，一整團平安。駱鴻賢嘴角抽筋。
唐歆兩眼無神地看著他，搖搖頭。
「也沒有咳嗽……」駱鴻賢看不出哪裡有問題，只是覺得眼前這位愛作夢的大女孩眼神沒之前夢幻、活潑。
「我不要坐了！我要出去走走！」唐歆堅持要離開吧台。
「厚──」季希筳快抓狂了。
這蠢蛋是怎樣？！
他們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金鷹旅館，他們的靈魂跟這麼多有名的歷史人物在同個空間共舞。唐歆肯定要出來搞破壞嗎？
她這輩子可能只會來一次茵斯布魯克，可能只有這次機會可以坐在金鷹旅館喝咖啡，她一定要這樣對她嗎？
「沒關係！我陪她出去，你們聊。」駱鴻賢安撫季希筳快暴動的情緒，他知道她想繼續待在這個典雅的空間享受臺灣沒有的雅致情趣，但不管浮躁的唐歆，她又辦不到。
「那……」多不好意思……唐歆畢竟是她的學妹。
看著一路相隨的男人，季希筳笑得有點尷尬。
「沒關係，誰叫我老哥是領隊？他不在這裏，我幫他做點事也是應該的。更何況，歐洲我來好幾次了。」駱鴻賢微笑。
他對旅遊有興趣，以專業的導遊為終身的職志，現在照顧唐歆，他可以當實習，他無所謂。
「沒人陪我無所謂，我可以一個人走。」根本坐不住的唐歆已經起身。
「嘿，妳咖啡的錢先放下來，要走再走！」非常想揍人的季希筳對突然發狂的唐歆耐心已用完，口氣惡劣。
「好。」唐歆從口袋掏出該付的歐元。
跟著唐歆一同起身的駱鴻賢，也把該付的咖啡錢放在桌面上，就要跟唐歆一起出門吹風。
「你可以在旅館裏喝咖啡啊，不一定要跟我出去。」唐歆噘起小嘴，態度很任性。
「不行！歐洲的治安並沒妳想像中的好。」駱鴻賢擺出專業的模樣，瞪她。
「唉，隨你啦！那我先去上廁所。」性情浮躁的唐歆把手中的東西全丟給駱鴻賢看管，便沖去上廁所了。
唉！天兵兼燙手山芋。
他為什麼這倒楣，要被兄長委任看管她呢？他可以帶想逛街的去舊城區啊。看著唐歆的背影，駱鴻賢心裏歎氣。
「不好意思咧。」看到唐歆的身影消失在吧台，季希筳才跟男人道歉。
「沒關係。我想她不是故意的。」雖然心裏也是一肚子氣，但駱鴻賢在客人面前還是維持一派風度。
「她這兩天都這樣，情緒很浮躁……半夜也不睡覺，走來走去……」季希筳儘量跟男人解釋唐歆的狀況，雖然她也不是很懂她到底在搞啥。臉色臭成那樣，也沒人得罪她……
「半夜不睡覺？走來走去？」駱鴻賢好象聽到重點句子了。
「是啊！連續兩個晚上，吵死了。」她快被半夜隔壁床響起的窸窣聲嚇死。
他盯著季希筳困惑的臉，認真質問，「半夜幹嘛不睡覺？她走多久？又在幹什麼？」
「不知道耶……我睡得正熟，迷迷糊瑚問過她……她就說看表，這是她臺灣的起床時間，她每天都去幫她媽賣早餐，所以那時間她就會自動起床……」關於這問題，季希筳有問過。
「那她出國後，真正休息的時間不就很少？」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難怪情緒上那麼浮躁不安。是人都應該休息，好好睡覺，她睡眠時間不夠，當然白天精神差。
「好象是。」季希筳點頭。
「她時差調不過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駱鳩賢鬆口氣。找出問題點就比較好處理了。
「那怎辦？」季希筳也慌了。
她身為唐歆的學姊，竟然沒有注意到這麼重要的事，還要別人提醒？真是太粗心了。
「沒關係！離集合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駱鴻賢邊看表邊計算行程，「再來就進餐廳吃晚飯，吃完晚飯就要回飯店。我有帶安眠藥，回到飯店，妳讓她吃完藥再睡，保證她睡足八個小時才起床。」
「是嗎？真多謝你了……」聽到駱鴻賢的安排，季希筳喜不自勝，差點就在原地跳起來繞圈圈了。
「也不是很想上廁所……」好煩喔……
兩眼惺忪，全身無力的唐歆，這時才慢吞吞走到兩人身旁。
「妳每天都睡不到三小時，現在不想睡嗎？」駱鴻賢兩手插在胸前，淡淡質疑。
「我沒有想睡啊！」唐歆呆呆看著面前男人。
「……」駱鴻賢瞪著面前這位天兵小姐，她竟然連沒睡好這件事也無法完整表達？這是怎樣？
不是念到大學嗎？他怎覺得她智商不足？
「怎樣？妳有時差問題啦！笨蛋。」面前這兩眼無神、表情呆滯的小臉，讓他有說不出的歎息。
不僅天兵，還很笨……
「你幹嘛突然罵我笨？我只是胸口很悶，快要喘不過氣來嘛……」唐歆嬌嬌地抗議。
不過，她妹也常常這麼罵她，感覺好親切喔！
唐歆開始覺得眼前的男人不那麼礙眼了，直覺會對她好的第一步，就是罵她笨，然後，開始替她善後……哈哈！
「妳如果有睡飽，這些問題就沒有。妳為什麼半夜不睡覺？」逮著機會的男人開始碎碎念。
「我睡不著嘛！那是我臺灣的起床時間……」嘰哩呱啦，繼續辯解……
「現在在奧地利，妳不用賣早餐……」氣得要命！要不是讓他發現，她要繼續晚上蹦蹦跳，白天哀哀叫嗎？
「我又不是故意的……」繼續抗議。
「我不管！妳晚上得給我吃安眠藥睡覺，聽到了沒？」駱鴻賢已經被這位腦袋跟現實無法連接的天兵氣到爆腦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她吃藥睡覺，剩下的，等明天再說。
「厚……」幹嘛這麼專制……
季希筳興味盎然地坐在一旁看兩人鬥嘴。真沒想到竟然有人出面幫她對付唐歆？真是太好了。
那她就省事了！以後就把她丟給駱鴻賢好了。
看樣子，他還制得住她。哈！
※ ※ ※ ※ ※ ※
「嘿！今天精神不錯啊。」
「還好啦，哈哈。」唐歆笑得很尷尬，但還是乖乖跟眾人報以笑容，接受大家的喝采。
果然，好好睡一個晚上，精神很充沛，跟昨日比較，判若兩人。
「妳應該好好跟人家道謝……」在唐歆身後的季希筳，推推她的肩膀，要她像話點，跟正在與人聊天的駱鴻賢說謝謝。
沒他提醒，她是絕對沒想到她時差沒調過來的。
「我等一下請他喝咖啡，這總成了吧？」看到駱鴻賢那張燦爛的笑臉，唐歆覺得有點困窘。
神智比較清醒之後，從季希筳口中才知道自己昨天多惹人厭……
厚！她的腦袋果然是裝飾用的，根本沒發揮正常的功效，還在重要時發功，幹盡丟臉的事。
駱鴻賢是「他」的弟弟，「他」會不會知道自己這麼蠢啊？
深具反省能力的唐歆，在事發過後，經人解說狀況，便知道當時自己肯定蠢斃了……
腦海裏，只有盤旋無數的懊悔，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唉！好笨。
趁四下無人時，唐歆乖乖走到駱鴻賢身旁，「欸，昨天真是多謝你咧，讓你那麼忙。」
厚、厚……好蠢，她臉紅了。
「沒關係啦！妳可能第一次到歐洲，不知道調整時差的重要性。」經過一夜的休息，男人也恢復平常風度翩翩的水準，不再凶霸霸，充滿朝氣的臉龐也自然隱去對唐歆的批評。
雖然「笨」字，昨天已脫口說出，但人無完人，對於不能追回的事，也不用追悔了。
他只期待今天以後，會做得更好，那就好。
「我等會兒請你喝咖啡喔。」嗚嗚，用一杯咖啡來將功折罪，不知會不會太小氣？
聽說她昨天在金鷹旅館發脾氣，還對人家擺臭臉？還很自動，把包包全都丟到人家身上，理所當然要他幫她看管，自己便跑去上廁所？
厚，真的沒想到她神智不清時這麼厲害……她真的很想給自己拍拍手……
睡飽的唐歆，對昨日隱約有記憶，現在，只有「欲哭無淚」四個字可以形容她的心情。
「啥？！我昨天為妳忙成那樣，只值一杯咖啡喔？」看出唐歆的困窘，駱鴻賢故意跟她開玩笑。
「厚！你要每天一杯，我也請你！」唐歆嬌嬌瞪著他。
平時雖省吃儉用，但她很用力打工呢，四處兼差，賺的錢都很安分存下來，即便每天都請駱鴻賢喝咖啡，也絕不會把她喝垮。
「不用啦！跟妳開玩笑的。」男人低下頭，嘴角含笑，凝視眼前可愛的小天兵。
為什麼他會覺得深具反省能力的她可愛呢？難道他也沒睡飽嗎？
「我說真的。」唐歆極力彌補自己幹過的蠢事，還有當時麻煩他人所造成的不便。
「我也說真的，不用了。」駱鴻賢情不自禁伸出手，摸摸她隨風飛揚的半長鬈發，嘴角殘留淡淡的笑意。
如果她有整理，想必會更可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