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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牡丹染情》十二客花圖春之頌之一 by寄秋 (轉載來自於Foxy)

《牡丹染情》十二客花圖春之頌之一 by寄秋 (轉載來自於Foxy)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redtangerine 您是第670個瀏覽者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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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想衣裳花想容……會向瑤台月下逢。

  月中十二位花仙,裊裊姿態令人惜,廣寒宮裡春秋無,哪知人間夏冬苦。

  誰知那日兔兒頑皮,慫恿園中花兒下凡遊玩,十二位神仙駕雲輕飄攬水鏡,人間一日游,回首已是尋無根,讓兔兒給吃了。

  無從依附,仙魂玉魄寄居凡人屋,被那浪漢子瞧了去,畫下「十二客圖」傳詠後世,重入輪迴歷經人間苦,輾轉來到二十一世紀的台灣。

  或是有緣,畫此圖的後人重得先人張敏叔新繪之「十二客圖」,因緣際會之下,覓得花魂精魄神似的十二位出塵女子;並與之共居。

  高貴、雅淡、清純、動人……種種花姿,因此有了十二客花居。

  貴客牡丹——藏璽璽,是名財經記者,志願也是成為傑出的財經記者,可是奇怪得很,她總是在無意間挖到藝人的八卦新聞,搞得編輯主任哭笑不得,想改換她的工作內容去跑影劇路線。

  近客芍藥——常弄歡,脾氣火爆卻有點神經兮兮,老是草木皆兵地以為每個人都要找她麻煩,她創作的詞曲首首暢銷,追著邀歌的藝人一大堆,筆名就叫「隱名」。

  幽客蘭花——可向晚,是近年竄起的新銳雕刻家,曾以一尊「綠涅觀音」震驚全世界,目前被國內視為國寶級大師,行事極其神秘,不願曝光。  

  野客薔薇——馮聽雨,個性高傲,為人清冷不浮躁,是世界級少數的知名女賽車手,中性的外表俊美無儔,擁護者無性別之分。車疾如豹,不受任何企業或車隊招攬,酷愛獨來獨往,一笑難求。

  壽客菊花——言醉醉,專長是開膛剖腹,而且擁有合法執照,每年中央政府都得付給她高額薪資,民間百姓的說法是法醫,正確的官方職等是「驗屍官」,一刀劃下明明白白,案情得以水落石出。

  仙客桂花——宋憐憐,是出了名的「遊牧民族」,一張嘴吃四方,白話一點是打工族,四處尋找「錢』,途,是最富有的窮鬼,因為她是惟一優遊在各大鄰居中的「小」朋友,而鄰居們都非常有錢且慷慨,提供她無數的打工機會。

  遠客茉莉——翟小嬰,是個生平無大志的孩子王,在街上吃霜淇淋時,意外地被某大兒童節目的製作人相中,開始她大受小孩子歡迎的主持工作,年年獲得各大獎項,身價水漲船高。

  佳客瑞香——倪想容,號稱是台灣第一的活百科全書,任職於國立圖書館,一顆金頭腦價值連城卻甘於平凡,捨館主之職屈就於小小的管理員,老是藏在書堆不見人。

  清客梅花——沈戀梅,有著天籟般的完美歌聲,讓聞者為之動容,多少經紀人和唱片公司老闆,捧著天文數字的鈔票求她簽約都不為所動,寧可窩在朋友的餐廳當個沒沒無聞的小歌手,不涉紅塵地唱著屬於自己的歌。

  雅客茶花——和風,是個極度厭惡電腦的言情小說家,就是坐在家裡閒來無事做做「手」工,一雙拖鞋走天下,能不出門絕對看她賴死在和室桌前,握著一枝筆天馬行空,慵懶的生活觀像菲律賓女傭,沒人相信她是幻想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創作家。

  靜客荷花——方靜湖,生性淡泊,因為無法在掌聲中找回昔日熱愛的音符,便毅然放下如日中天的演奏事業,成為某所學校的音樂代課老師,主教鋼琴。

  素客丁香——袁素素,人如其名十分樸素,不愛以飄逸清靈的外貌引起太多注目,刻意打扮鎝清清淡淡叫人忽視她的存在,有時像個大樓清潔婦,誰也看不出她原來是受人尊敬的白衣天使。

  十二位女孩,十二篇愛情故事,在花的季節展開,一片片飛舞的花瓣像是她們的歡笑與淚水。

  在一幢十三層樓高的「聯合女子出租」。大廈裡,愛情一步步逼近。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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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報訊——  

  亞洲新天王雷鋒夜宿凱悅大飯店,其女友江子琪並未隨同,但有另一名陌生女子自晚間七點二十五分進入其房間,直至清晨四點五十一分始離開……

  據悉,該名女子乃宏揚企業旗下一名女經理,身材姣好家世清白,甜美的長相不下當紅玉女明星,兩人私下已交往返五個月,有意在台共築愛巢……

                              財經記者藏璽璽報道

  一篇文情並茂的報紙被人重重地擲在桌上,一張大大的俊男美女相擁的相片,昭然若揭地攤在最叫人注目的角落,視若無睹的可能性等於零。

  財經記者躍上影劇版,怎麼看都覺得可笑,連當事人都深感荒謬,明明踩的是某財經大老的線,快門一按卻因風大而閃偏了角度,照到不應該出現的畫面,錯愕得差點掉下陽台。

  足足二十層樓高吶,要死不死的全撞在一起,徒叫英雄氣短。

  運氣呀!該說一帆風順還是背到極點?真是惱白了烏絲,百思不得其解,氣煞一張紅顫。

  「不錯唷!拚命妞,這張相片拍得有深度,記得加洗幾張給我,我女朋友很迷雷天王。」

  小胖洪其國一掌拍向正沮喪不已的女同事,彌勒佛似的笑容看了令人發火,想捧他一拳找回自信。

  「不要理我,本人正在反省中,要相片自己拿去洗,版稅照付。」她在「哀痛」期。

  「哇!你搶人呀!一張底片還抽版稅,不如去當銀行大盜。」這年頭賺錢不容易,他得存老婆本。

  「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不做違法的事,你想去牢裡探望我嗎?」她哀怨地瞄了他一眼。

  沒見她「非常」痛苦呀!從小第一志願填的是最偉大的財經記者,因為家裡窮嘛!以為當了財經記者就可以訪問到有錢人,多少透露點消息好削一筆,貼補貼補貧瘠的童年。 

  後來懶得守寡的潑辣……呃!溫柔媽媽嫁了個馬來西亞富商,她的志願仍是有前途的財經記者,至少遞出去的名片好看些。

  T大新聞系畢業後如願當上財經記者,雖是硬拗來的,好歹她也做得有聲有色,報導了幾位企業界的財經大亨,為報社贏得不少掌聲。

  可是,唉!問題就出在這個「可是」。

  無心插柳的意外多過精心策劃,每回臨到好戲正上演的高潮時總有人喊卡,峰迴路轉又是一村新氣象,基於職業道德又不能棄而不寫。

  這回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打探到經委會次長和企業家會談,用了兩千元向清潔工借拖把和水桶埋伏在陽台,準備一宇不漏地摘錄全程內容好登頭版。

  人真的不認邪都不成,她都調好焦距只差按個快門,無故卻吹來一陣怪風打偏了腕關節,閃光燈一亮正對著一樓敞開的陽台,一男一女交纏的身影霍然入鏡,同時也讓房裡的保鏢發現她的身份,客氣地請她交出錄音機、底片並報上報社名稱。

  偷情事件有什麼好寫?偏偏財經次長命秘書把底片及沖洗出來的相片送來報社,其他人見狀當然欣喜若狂,連夜排版要她撰文。

  她哪知道誰是雷鋒,走紅不到一年的香港歌手她一概不認識,不巧的是她曉得那女子是誰,兩個月前她才以傑出女經理人為標題做了一篇專訪,印象不是很好,剛好寫來給第三者難下台。

  搶人家的男友最不道德,長得又不醜,何必偷偷摸摸地飯店幽會,見不得人似的深夜造訪。

  其實藏璽璽很清楚一件事,她是在遷怒,以報第一手資料流失的仇,故意把時間模糊化,讓人多了想像空間,她凌晨一點就離開了。

  反正誇大是記者的本能,渲染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然哪來的狗仔隊?她算是替他們打知名度,連日來曝光率多高,訪問節目一個接一個,雷鋒該來函感謝她神來一按。

  「拚命妞,我看你改寫影劇新聞好了,你有那個天份。」而且安全些。

  她一聽,馬上精神抖擻地護衛起工作權。「我的天份在於挖出不為人知的財經秘辛,誰敢要我換跑道誰就是我的敵人。」

  「敵人?!」小胖大笑地拍拍大腿。「你少笑死人了好不好,我還沒娶老婆。」

  「死胖子,你嫌身上的油太多是不是?」她不介意幫他刮一刮。

  「喂!小姐,人身攻擊是很傷本人自尊的,不想有免費的書好A了嗎?」他只是腰圍多一圈游泳的小蛇而已。

  小胖走的是藝文路線,常去探訪一些人文風俗、出版社名人,因此有些宣傳期書籍來得較一般人容易取得,而他是不看書的。

  既然如此,林林總總的各類書籍自然就分送給報社同事,其中就屬藏璽璽搶得最凶。

  「低潮期的財經記者有被原諒的權利,你就認命一點。」哀歎了一口氣,她趴在桌上裝死。

  他為之一笑。「拜託,離世界末日還遠得很,等死還輪不到你。」

  「你不會安慰我兩句嗎?詛咒你娶不到老婆。」讓她安靜地死去吧!

  她不要見人了,肯定又要讓人笑話一場。

  「沒良心的女人,你最好一輩子都寫影劇報導。」枉他每回買奶茶都會為她多帶一杯。

  什麼人不能寵?女人。

  她一聽,埋頭大聲哀號,「噩夢呀!把影劇版拿遠些,我以後再也不要看見它。」

  一嚷完,頭上多了兩記爆栗,影劇版兩位大姐狠狠地賞她個痛快,居然敢蔑視她們的專業領域,活得不耐煩了。

  「航空母艦來襲,魚雷快上膛發射。」小胖開玩笑地模仿軍情緊急的播音聲。

  「找死呀!洪其國,你太久沒脫皮了。」年約四十歲,風韻不減的吳美麗用力揪起他的耳朵。

  他疼得大呼,手下留情呀!大姐,我媽說我這對耳朵長得好。」

  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個的好,總要找個沒人嫌的部位來稱讚,方頭大耳便是他的註冊商標,遠遠一看絕不會認錯,有對豬耳朵嘛!

  「看在你媽的份上,我饒了你這回。」養兒如此是該同情。

  「聽起來像是罵人的話。」揉揉耳朵,小胖低聲地咕噥著。

  「你說什麼?」耳尖的一顯河東獅吼。

  「沒啦!我說美麗大姐越來越美麗,好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瞇著良心以求永生。

  她好笑地插起報紙一丟。少拍馬屁了,你指的是璽璽吧!」不年輕了,哪有人家的衝勁,還敢東賺西嫌的抱怨影劇版是噩夢。

  「矛頭別指向我,我心已老。」青春猶在,壯志未酬,鴻雁難飛天。

  「小藏,來杯熱可可如何?」許秋月善解人意地遞了杯可可給她。

  她也跑影劇新聞,較吳美麗年長一點,但皮膚保養得很好,聲音細細柔柔的,外人總當她不過三十歲左右,殊不知她打起人來也是很痛的。

  「風光大葬不是很好,小裡小氣的小葬……哎唷!我的手……」小胖多話地挨了一記螃蟹夾。

  「飯多吃,話少說,跑藝文的一點氣質也沒有,去學點文化再開口。」什麼葬不葬,好好的姓氏胡謅一通。

  「要我像她一樣把藝人八卦當財經新聞挖嗎?一下巴一努,他隨手掏出一條巧克力往嘴裡塞。

  以為已被遺忘的藏璽璽憤怒又憂鬱地抬起沉重的雙眼。「請把我葬了吧,我的事跡不足以傳誦。」

  她一說,其他人都會心地笑了,該是屬於全方位記者的她,不該獨鍾於財經一項,太浪費人才。

  其實她有天生的記者本能,敏銳地將尚未接觸的新聞主動轉化成一連串文字,守株待兔地等它發生再印成鉛字,幸運得像是棉花糖不會害她蛀牙,多多益善。

  幾乎報社的每個人都希望有她一半的好運,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挖掘到其他報社所追蹤不到的新聞,甚至有報社高薪來挖角,期盼天天都有好頭版刊載。

  但她從不認為這值得誇耀,反而當是史前絕無的羞恥,能不提起最好三緘其口。

  「喂!小女孩,別擺出愁眉苦臉來影響我的食慾,你等著加薪吧!」肯定,通常來自於金錢。

  「美麗阿姨,午餐剛過沒多久,你確定你的腰帶承受得了多餘的消耗品?」她才不希罕這種飛來橫福的獎賞,她是財經記者又不是緋聞狗仔。

  價值感大不相同,成就感受挫,她唾棄自己的攻敗垂成,覷吁呀!

  「我是永遠吃不胖的二十四腰,別嫉妒我的天生麗質。」吳美麗故意搔首弄姿地賣弄四十一枝花的風騷。

  「一肚子蛔蟲的人就用不著現了,一天三餐外加點心全餵了蟲。」許秋月在一旁吐槽。

  「許(苦,台語發音)秋月,你嫌自己不夠黃蓮是不是?」她幫她加味,但不是姑嫂丸。

  「沒學問的人,許,三聲許,請別因為綠色執政就媚主,揚棄正統的國王叩發音。」小時候她可為台灣國語挨了不少板子呢!

  時代變化得離奇,二、三十年推行國語競賽,所有的小朋友只能用國語交談而不許以河洛話發言,一句不小心發了出來便引來群情激奮,好像抓到匪諜似的又是罰錢又是罰站,還少不了被抽幾下大腿。

  而現今呢?那些受過荼毒的大官開始反擊,不僅綠化得過分還推行河洛話課程,連政治議堂都用過去不許的聲音大罵粗鄙字眼,世道真是艱難哦!老百姓無所適從。

  站在新聞從業人士看來是很熱鬧,不乏沒題材填滿八大張篇幅,鬧得越凶紙才賣得多,她也不好指出亂象惹得人心惶惶,飯碗捧得穩才是重點。

  「璽璽呀,你瞧瞧許仔(苦,台語發音)都不苦了,你幹麼還一副天要垮下來的表情?」真是吃了糖喊牙疼。  

  藏璽璽用報紙蓋住頭。「因為我在心痛,到手的一篇報導在我鼻前飛掉。」

  「你唷!看開點,下回再努力,別去拍到藝人幽會的畫面。」她根本是無病呻吟。

  「拜託,你一定要提醒我自己做過的蠢事嗎?我已經打算戴紙袋出門了。」她哀號地伸出手做投降狀。

  「有福不會享。」小胖忍不住抽掉覆在她臉上的報紙,小肥指往她腦門一扣。

  真是諷刺呀!他多想有她的運氣,老跑藝文路線又撈不到什麼油水,更別提獎金了。

  「小胖哥,你偷襲我。」她積存的沮意化為力量,突地跳上椅子指著他。

  「嘖!看她精神多充沛呀!再挖幾條馬路新聞都不成問題,咱們都被她玩弄了。」兩指一夾,許秋月笑得溫柔,往她小腿擰去。

  吃痛的藏璽璽趕緊跳下椅子,這些新聞界的大哥大姐可是心狠手辣的廠衛,為了日後成為偉大的財經記者,她得好好保重自己。

  自我厭惡是一時,年輕人鬥志恢復得快,人生總有低潮的過度期,就當是上蒼的一種磨練吧!

  頹廢的委摩神色一收,重新振作的藏璽璽神情充滿向日葵般的光彩,不認輸、不服輸、不放棄是她拼 新聞的衝勁來源,因此小胖子笑她是拚命妞,車頭總似不辨方向地往前直衝,不怕苦和累。

  失敗是為成功打底,挫折是為戰鬥力加料。

  「藏璽璽,主任找你。」

  孔雀似的張桂竹穿著香奈兒新裝走了過來,高傲的下巴始終拾得很高,自以為是名門貴婦,說穿了不過是休閒版的專欄記者罷了,接觸的全是知名的上流人士。

  「他找我幹麼?想給我排頭吃呀!」她不高興地衝口一吼。

  「挖條八卦新聞就敢大聲呀!你是報社的搖錢樹,大紅人嘛!」她口氣說得十分酸。

  「你……」

  「財經記者去跑影劇線,你不覺得很丟臉嗎?」她掩口訕笑,扭扭腰地走開。

  不來嘲弄一下心不爽,老是讓她出鋒頭,搶走她建立多年的社花形象,拼一下陰算是出口悶氣。

  張桂竹的嘲諷讓好不容易提起精神的藏璽璽又垮下雙肩,無精打彩地失了生氣,看得其他人好氣又好笑,她鑽哪門子的牛角尖?

  「失魂落魄幹什麼,主任找你還不去?」小胖推推她的背。

  「不是訓話就是一些老調重彈,聽了傷心。」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勇敢受死去。」勇士和烈士只差一字,差別在生與死。

  「美麗阿姨,你好狠心哦!」居然叫她去死。

  一言不發的許秋月抬起秀氣的腿往她屁股一踹。「少裝死,快去。」  

  就這樣,尖叫的藏璽璽跌入編輯主任張太郎的辦公室,轟然的大笑聲在身後響起。

  *  *  *

  「藏小姐,你不必向我行如此大的禮,我怕折壽。」似笑非笑的禿頭主任撫著山羊鬍。

  有得有失,頂上無毛全長到下頭來了,唐吉訶德式的風雅。

  「我是在找地上的銀子,也許有人掉了。」她沒好氣地拍拍灰,一臉不快地斜睨門外的眾人。

  一個甩門,隔絕了門里門外,沒大沒小的藏璽璽抬了把椅子往主任的對面一坐,中間隔了張辦公桌,雙手托腮地一臉認命樣,要倒垃圾請盡快。

  報社規模在業界不算大,和幾個企業形式的大報社一比就有點小巫見大巫,但是銷售量還算不錯,不致虧本經營。

  全公司上下人不多,現職和兼差及工讀的員工大概四十幾名,每日為「光明報」忙碌著,口碑甚受讚揚。

  一間小報社要生存著實不易,全賴員工的向心力,在時局艱難的時刻願減半薪才能存活至今,不少大企業和工廠都逃不過崩市的股票而宜倒閉,可見報社的實力不容小覷。

  當然居功至偉的大福星非藏璽璽莫屬,打從十七、八歲來打工跑基層就不時屢建奇功,掌握了不少獨家的藝人動態。

  誰會去關心國家大事,杏林史是做給新聞局看的,藝文和社會版以溫馨和寫實為對比,帶給讀者視覺上的衝擊感,真正讓人感興趣的是滿天亂愛的藝人們,他們的一舉一動才是銷售量的主因。

  管他哈日、哈韓還是哈星星,只要哈迷們想看就一定有獨家,維持相當的報業水準不留垢病,這是「光明報」矢志實現的目標。

  凡事有利有弊,小報社在影劇版的成就凌駕大報社的聞名記者,對方在顏面上掛不住總會有些小動作,不是影射相片有合成之虞,便是含沙文字造假,諸如此類好挽回一些下墜的聲望。

  「撿到錢別忘了分我,最近口袋滿輕的。」張太郎意有所指的口氣讓藏璽璽神經一緊。

  「我不跑影劇新聞,你高薪利誘或是拿槍威迫都沒用,我抵死不從。」她是有格調的新聞記者。

  做人要有原則,該堅持就絕不妥協,六親不認才是專業的工作態度,誰采說項都沒折扣可言,即使是她的頂頭上司。

  山歸山,河歸河,山河不相逢。  

  「璽璽……」他張口欲言,清亮的女音早一步搶白。  

  「請叫我藏小姐,別想假私濟公,我們不是很熟,少攀交情。」不防著他不行,越老越好。

  老薑辣口,要小心斟酌份量入口。

  「你很頑劣噓!藏小姐,讀者才是衣食父母,我們有責任提供他們欲知的資訊。」他和緩地說道。

  她就知道他要洗腦了,什麼加薪嘛!「把頭版空下來,我去把電腦大亭的老婆拐來做專訪。」

  「咳!你曉得大眾的口感很挑,我們賣的是報紙,總要,呃,怎麼說呢……多方位設想以達到盡善盡美,可塑性的記者不該局限於小方格,要放眼世界觀……」

  於是乎,以下是將近半小時的個人演講時間,聽得昏昏欲睡的藏璽璽完全插不上話,支撐著不闔上的迷離星眸,有一句投一句地瞧他說得口沫橫飛。

  誰說人有言行自由,瞧她多可憐呀!受困於上司的口水中無力上岸,載浮載沉地飄浮在實木地板上,穿腦的魔音一陣陣,每隔一段時間就是她的受難日,在報紙銷售量平干之時。

  從她成為正式員工到現在已有三年了,老調重彈了好幾回,先是長篇大論,再來是情緒激盪,接著是苦口婆心,然後是報社的存亡大計,他的退休金。

  每每復映一貫不變的情節,「老年人」沒什麼創意,虧他還是站在最前線的資深新聞從業人員呢!

  你不想想全報社有多少人仰賴這分薪水養家活口,全球經濟陷入前所來有的恐慌期,人人都有失業的危機,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犧牲全報社同仁的生存大計,那是非常不公平的事……」

  說了一半的張太郎無預警地重拍桌面一下,驚醒剛打了個盹猛擦眼屎的女孩,嘴角還有一道不甚明顯的涎痕,一副茫然的模樣。

  念完經了嗎?她該雙手合十地說聲阿彌陀佛或在胸前畫十字架以示敬畏?

  真不容易呀!嘮叨的老頭,他不懂長話短說的藝術。  

  「你呀你,不能像話些嗎?渾渾沌沌坐無坐姿,真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教你的,目無尊長。」當他在唱催眠曲,一睡天下平。

  噢喔!他侮辱社長。「主任,你確定要去問我媽嗎?她習慣拿鍋子敲你的禿頭。」

  「藏璽璽,你再拿我的頭髮做話題試試看,我打得你滿地找牙。」不長進的丫頭。

  「彼此彼此,別再要我當狗仔隊的首席挖糞大使,大家好商量。」她軟硬都不吃。

  張太郎嘴角一垂。「專精的題材才好發揮,你和藝人們的互動有目共睹,誰不說你是人才?」

  「你的讚美來自我的傷口,要發獎金請早,我去財經部逛逛。」挖點狗血出來灑。  

  「你……真頑固。」他氣得直扯鬍子,不小心還真扯下幾根。

  心痛無處訴呀!  

  「比起你的固執還不夠看。」她做勢就要離去,起身鬆鬆筋骨。

  「等等,這裡有個Case,你要不要去試試?」拿她沒轍的張太郎從一疊文稿中抽出一份。

  「先聲明,腥膻色和水銀燈的工作我不接。」免得被老狐狸推人虎穴。

  「看看再回答我,不勉強。」眼皮半垂,他的態度和煦得叫人疑心。

  不大相信他的藏璽璽接過一看,兩個眼珠子都快凸了,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玩她!

  「你要我去採訪這個目中無人的暴發戶?!」先殺了她吧!

  「人家現在是房地產大亨、珠寶商人,對經濟有不少貢獻,以偏概全不是好記者的工作態度。」瞧她多鄙視「田僑仔」。

  她咒罵了幾句,表情陰森森。「聽說他謀殺了自己的妻子,你要我去湊整數?」  

  「傳聞是未婚妻,但事實真相只有你知道。」他把任務丟了出來。 

  「為什麼只有我……喔!不,你這個老奸臣,秦檜再世。」惡毒的毫男人。

  氣得牙癢癢的藏璽璽很想把文稿擲上那張老臉,他根本篤定她天生的好奇心會發燙,終究抗拒不了誘惑而盲目接下自殺工作。

  人對傳說總是特別感興趣,尤其是感性重於理性的二十四歲年輕女孩,當她的職業欄湊巧填上記者二字。

  懸而未明的疑問等於秘密,而秘密和新聞幾乎可以掛上等號,不知道的事物比較值錢,如果此事發生在一夜致富的男人身上,故事性將更有張力。

  而她,受不了不明不白,不探個分明會睡不好覺,老覺得心裡犯疙瘩,不清不行。

  所以,他是賊禿子。 

  「沒那麼嚴重吧!看我對你多好,把壓箱底的好料全給了你。」管他秦檜還是劉瑾,他眼中只有上升的銷售量。  

  她輕哼了一聲,「他上回在電視中對媒體破口大罵,說他這—生只討厭兩種人,是記者,一是女人,你想我能活著回報社嗎?」

  「這……氣話嘛!他不喜歡別人貿然闖進他的地盤,會叫的狗不咬人。」他抹抹額上的汗,勉強編出拙劣的理由。

  「萬一他不僅叫得凶又會咬人,你打算修改我的保險受益人?」她一向只寫自己的名字,其他人……靠邊站。

  六親不認、六親不認,她就是六親不認,怎樣?!

  張大郎好笑地板起臉裝正經。「看來你是不接嘍?那我派朱清玉去……」  

  「舅,這一招不高明,玉姐今天搭飛機去紐西蘭度假,為期十三天。」嗟!老年癡呆症。

  甥舅關係在報社是秘密,也沒人知道報社創始人是她繼父,而其夫人也是她寂寞難耐的母親掛名為社長,她不想因特殊身份引來不必要的注目,因此要所有人保密,誰也不許張揚。

  就因為如此,她才敢和「上司」大小聲,據理力爭堅持的目標,偶爾和他鬥鬥智免得他無聊。

  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阿舅最大。(台語)

  「呵呵!你媽要我問你一句,幾時回馬來西亞看她死了沒。」這阿姐哦!口無遮攔。

  表情一擰的藏璽璽用不屑的口氣說道:「她有沒有搞錯,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要回哪去?」

  應該是「去」,老女人的地理觀念差,原諒她太過幸福而忘了自己是誰。

  「母親想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盡孝道是你的義務;」這對母女的個性簡直一模一樣。

  「不用費心了啦!舅,她會想女兒才怪,她想念的是台灣的小吃。」想女兒為何不是她飛回來?

  「瞞不過你。」阿姐的確這麼囑咐。

  不可否認,阿姐的運氣和這小外甥女一樣好,先後嫁了兩個老公都疼她疼得要命,頭一個丈夫是窮了些,但是家事一把罩,不讓她有沾陽春水的機會。

  第二個丈夫則是她的上司,日久生情也發生了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 

  因為當時的姐夫已有妻子,兩人正在打離婚官司,光是贍養費和兒女監護權就拖了五年,結果造成結婚至今已十年,兒子卻有十五歲的笑話。

  「公是公,私是私,該我的獎金拿來吧!我等著付房租。」超便宜的一層樓房,她住得都有點不好意思。

  「小鬼。」他從抽屜拿出一隻信封遵給她。「你住的那幢大廈未免奇怪了些,沒大廈住戶帶路居然進不去。」

  不用鎖,不用鑰匙,沒有大廈管理員,一扇無法由外透視到裡面的黑色大玻璃門,他甚至看不到門把,除了進口處設有十三個住戶通話健,外人沒辦法入內。

  「人性化高科技大廈嘛!咱們這些房客可是嬌滴滴的大美人,而狼兒太多。」抽出支票看了一眼上頭的數目,藏璽璽很高興地往外走。

  忽地,一回頭。

  「舅,你那條花領帶是我媽買的吧!嗟,你竟然相信活在五0年代女人的眼光,我真佩服你的勇氣。」

  擺擺手揚長而去,一臉錯愕的張太郎撫鬚的手為之一凍,笑得難看地考慮要不要拿下領帶。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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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撫撫削短的薄發,不太習慣的送牛奶小弟騎著單車,算準了時間往前衝去。根據多日來送牛奶的觀察,這家人的作息很奇怪,一分一秒不偏不倚,比格林威治時間還准。  

  涼颼颼的風讓少了頭髮的後腦感覺一陣寒意,拉高套頭毛衣暖暖頸子,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最近幾天起了個大早送牛奶,嚴重的睡眠不足產生兩個黑眼圈,整張臉看起來瘦削又沒精神,正好符合現在的偽裝——營養不良的慘綠少年。

  「唉!我的頭髮,幾時才能再見你長髮飄飄……」她懷念的單手撫摸刺刺的腦勺。

  太過輕信自己的平衡力,像個小男生的藏璽璽車頭稍微一偏,後座的牛奶瓶跟著不穩,為了抓穩搖晃不定的車頭,一個低頭用腳拄地好使牛奶不傾倒。

  是幸還是不幸?!高牆圍起的大門此時突然打開,一輛急駛的房車衝了出來,不僅她嚇了一大跳,連開車的人都連忙踩下煞車。

  可是,令人遺憾的事發生了,杵在人家大門口的送牛奶小弟,還來不及閃避便被撞個正著,輾碎了一地的牛奶瓶及那輛快報廢的老鐵馬。

  車上的人趕緊下車察看,一地的鮮血令人怵目驚心,傻住的男孩半響說不出話,眼神似乎失去焦距。

  「該死!你站在大門口幹什麼,到底傷到哪裡了?」口氣凶惡的車主蹲下來輕拍她臉頰好喚醒神智。

  坐在地上的「男孩」根本不理會他,發呆的兩眼直愣愣地盯著混著血的牛奶不發一語,木訥的表情叫人憂心,不知是撞傻還是嚇傻了,任由身上的血直流。

  看不下去的男子一把抱起她往屋內走,大聲的吆喝管家要找醫生,一下子人聲全沸騰起來,圍看看起來傷勢嚴重的「男孩」討論。

  「你們看夠了沒?給我滾一邊去!」沒見他滴一路的血進來嗎?

  比較大膽的管家交給他一條乾淨的毛巾。「少爺,先替他壓著傷口吧!阮醫生很快就採了。」

  「X的,一大早就觸霉頭,真把他給撞死,媒體肯定又要鬧翻天了。」他說得冷血,手卻輕柔地檢視起傷口,看看血從何處流。

  秦獅的窮凶惡極並未使呆滯的「男孩」有反應,任由他碰碰手、抬抬腳,先將擦傷的部位拭淨,瞧瞧是否嚴重得必須住院。

  當他摸到肩膀準備解開襯衫鈕扣時,她縮了一下身子拒絕他的碰觸,無神的眼逐漸充滿怒氣,毫不修飾地瞪向差點謀殺她的男子。 
 
  就是他,她死了以後一定要索魂報仇。

  「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小鬼?!你這頭未開化的黑猩猩。「你趕著去投胎別拉我作陪,我還年輕……啊!我的聲音……」好粗哦!

  大概剛才嚇岔了氣傷到喉嚨,這筆帳要算到他頭上。

  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秦獅,認為男孩子就是這種鴨子聲。「你不該在大門口發呆。」

  「我發呆?!」嚇,撞了人還大聲。「你看到地上的牛奶嗎?」  

  「小孩子多喝牛奶才會長得高,你瘦得和鬼差不多輕。」抱起來一點重量也沒有。  

  「鬼——」他……他死定了,她絕對要把他寫得很難看,讓全天下的人吐他口水。

  「小鬼,你在尖叫。」他表情怪異的一瞥,然後……「吵死人了。」

  他承認是自己的疏忽,平日有司機接送,所以沒去注意週遭的環境。

  前些日子司機不小心傷了腳不方便開車,請了幾天假在家裡休養,因此他才決定自己開車上下班,省去請臨時司機代班的麻煩。 
 
  今天起晚了,有個客戶從南非帶了原鑽樣品要和他談合作事宜,跟看時間快來不及,他一急就猛踩油門,當發現門口有人卻已撞上去了。

  看來這筆生意是泡湯了,而「他」更是個大麻煩,他有預感,日後怕是不平靜了。

  「先生,你活在三十年代是吧?沒看過人家送牛奶嗎?你是喝尿吞屎長大的呀!」她忍住一口氣,才扯開喉嚨一吼,「沒人性的豬。」

  「你說什麼?有膽再給我說一遍。」長這麼大,還沒有一個活人敢對他咆哮。  

  「幹麼,撞不死想掐死我好逃避刑責?你根本不是男人。」欺負弱女子……呃,小男孩。

  臉色彷彿有著烏雲浮動的秦獅握緊拳頭。「幸好你和女人無關,不然,奸了你好證明我是不是男人。」

  她心口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地撫撫頭髮,咧咧的感覺讓她安下心找回一點信心,膽大地自反譏。

 「有些人真變態,不管本身是否與男人有關,見到漂亮的小男生就想染指。」她刻意用懷疑的眼神瞄他。

  「你……」他氣得將毛巾往她身側一拋。「瞧瞧你的鬼樣子,誰看了都會退避三合。」

  「我怎麼了?清純絕色美少年。」臉不覺得痛,應該沒受傷。

  他訕笑地取來一面鏡子讓她明白。「別嚇死自己好賴我謀殺。」

  「你最好祈禱我的漂亮臉孔平安無事,否則這輩子你非負責不可。」她不太想看,怕看到夜叉。

  話一出,兩人都有一種詭異感,像是女人向男人索取一生的承諾。 

  男孩子不用漂亮這名詞,就算醜到鬼也會怕,我會出錢讓你醫好它。」 「他」有一雙很美的眼睛。咦!他在胡想什麼。

  秦獅想打自己腦袋一拳,瞧他竟認為這滿臉血污的男孩,有一雙燦如星子的好看眼眸,簡直是昏了頭,待會他也得檢查看看有無傷到腦。

  「他」很輕,像是沒吃飽的孩子,手臂細得還沒他腕粗呢!一箱箱的牛奶「他」搬得動?

  「有錢了不起,說不定殺人越貨……啊——我的臉……」毀了,毀了,她會被老媽念死。

  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破了相會嫁不出去,要她繼承報社別去跑新聞啦!她一定會被煩到死,然後選擇用麵線上吊了卻殘生。

  「他」真的很像女人,叫個沒完。「把臉擦擦,我看傷得怎麼樣。」

  「你會有報應,你會下地獄,你會……啊!好疼。」接過濕毛巾一抬高,撕扯的痛由肘關節襲上心頭。

  「你會念到嘴爛,小小年紀一口黃蜂尾,句句又毒又刺。」真糟糕,破了好大一塊皮。

  毛巾擰乾了又漫,一盆盆清水換了又換,血跡擦乾淨以後,以外觀來看是擦傷居多,看「他「又吼又叫的應該沒傷到內腑。秦獅稍微安下心,仔細地拭去「他」手腳的污血。  

  「還有臉,有人拉屎拉到一半的嗎?」藏璽璽可大牌了,受害者最偉大。

  「要不是看你一身傷,我非揍你一頓。」他本來就打算拭淨擁有一雙美麗眼睛的臉。

  不知血漬下的「他」是否如「他」所言的清純、絕色?他期待著。

  「哼,要不是我受傷,早放火燒你房子了。」她口下不留情地反威脅他。

  放聲大笑的秦獅一拍她肩膀。「你一點都不肯吃虧,事事要強。」

  「天吶!你……你要拆了我骨……骨頭。」她疼得眼淚都快細出來了。

 「很痛嗎?」可能背上也有傷。「把衣服脫下來我瞧瞧。」  

  「你……你想非禮清純美少年呀I」她兩手環胸一抱,一副誓死不從的模樣。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驀地,他停下聲音望著「他」,那張清麗的小臉相當……美?!

 詭異到極點了,他居然有一點心動,「他」的五官非常細緻、纖柔,充滿陰柔的純淨美感,再鑲上兩顆黑玉般的明亮瞳眸,美得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而他竟心生後悔之意撞了「他」?

  要是謹慎些就好了,額上一道三公分左右的傷口有點深,血沾上牛奶濺濕了一張臉,因此沒細察到這道破壞美麗的痕跡,他真該死。

  「他」不該受傷,全是他的錯,他會找最好的整型醫生除去愈後的疤痕。

  「他」是美麗的,而且絕色。

  「喂!我是不是傷得見不得人?你老實說,我保證不半夜磨刀。」砍他個七、八段。

  他忽地回神,心口一驚邪惡念頭——他想佔有「他」!「咳!沒事,額頭擦破皮。」

  秦獅暗罵自己的猥瑣,小男孩都不放過,他根本連禽獸都不如。

  「是嗎?把鏡子拿來我看看。」她不相信他的說詞,男人最會騙人了。

  他依言遞上。「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勒索還是賠償?我家境清寒,自食其力,勒索的話我會叫你去死,要賠償就多多益善,我拿布袋來裝。」還好,傷口的地方可以貼OK繃。

  一旁的管家噗地笑出聲。「少爺,他可真有趣。」

  「少爺?」她鬼叫了一聲。「哇塞!他老得足以當標本了還叫少爺,你有沒有搞錯?」  

  「我三十四歲……而已。」咬著牙,他冷瞪地報出不為人知的歲數。

  「先生,我必須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你該上保養課,或是換個保養師。」她一開始設定是四十歲。

  差個六歲不算什麼,對一個有錢的男人而言,財富代表一切。

  「秦獅。」

  「嘎?」她知道他是秦獅,全台灣最粗魯的男人,有殺妻……殺未婚妻的嫌疑。

  而她一點也不懷疑他有暴力傾向,瞧她一身傷便是最好的證明。

  奇怪,剛受傷的時候不覺痛,怎麼一會兒工夫就渾身抽痛不巳,她該不會快死了吧?

  「我的名字,秦朝的秦,萬獸之王的獅。你呢?」他很少主動告知姓名。

 「藏璽璽。」一出口她頓時懊惱,萬一他訂的是光明報怎麼辦,那不穿幫了?

  「髒兮兮?」這是什麼怪名字?「小孩子不要戲弄大人。」

  呼,好險,第一關達陣。「那是綽號啦!我姓張,單名是惜,張惜就是我。」

  「張惜……」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怪在哪裡。

  正當秦獅欲釐清迷團時,一位四十開外的醫生已持著黑色手提包進來,一眼就看清誰是病人。

  「小朋友,你傷得很精彩哦!」剛進來時,他已看見一攤被牛奶暈開的血漬。

  「精彩?!」這是哪來的蒙古大夫?該不是庸醫吧!打算折磨她至死。

  *  *  *

  「啊——你輕點,你想謀財害命去找他,我沒有……啊——你是魔鬼、你是撒旦倒了一瓶碘酒……」

  慘叫聲不絕於耳,事實證明阮醫生不但是庸醫,而且祖先肯定待過錦衣衛,下手又狠又絕情,冷血得枉顧傷患還有神經,消毒水沒浸棉花就直接滴在傷口上,而碘酒更是浪費地整瓶倒在大腿上順流而下。

  根據他的說法是方便省事,因為她穿著短褲的緣故,所以兩腿都有嚴重的挫傷和擦傷,一個個找傷口太費事,反正都需要治療,早點完成消毒殺菌的程序才不會發炎、潰爛。

  瞧他說的是什麼鬼話,當她是沒受過教育的村夫野婦呀!幾分鐘的時間哪來的潰爛?他用的是硫酸還是水銀,腐蝕性高過藥性。

  「阮醫生,你可不可以輕手一點,他離家畜還有一段距離。」淒厲的叫聲使人揪心。

  阮正達微瞇起不可置信的眼。「你在替她心疼?真看不出采你還有人性。」

  她,沒錯。

  行醫十來年了,形形色色的病患接觸過不計其數,他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孩子,只是不瞭解一向認為女人是天下最卑劣生物的男人會為她心疼,進而說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他要不是發燒過度就是精神異常,待會得順便檢查腦子是否長瘤,一反常態的言行通常是病發前的症狀。

  「放你的狗……我是怕他死在我車下,到時又是滿天瘋話。」他硬生生地吞下出口的髒話,不願污染「他」一雙探索的清眸。

  他是沒人性,可是在「他」面前,卻莫名其妙地收斂惡形惡狀,不想嚇死「他」。

 「喔,原來是你下的手呀!好好的一個人被撞得慘不忍睹,真是可憐的孩子。」嗯,腳有輕微骨折。

  「不要亂用驚悚的成語,我還沒死。」本來不淒慘,醫生手一過,不慘都不行。

  阮正達呵呵地一笑。「樂觀的小朋友,你知道我是醫生吧!」

  醫生職權大過天。

  「你在耍什麼陰險?要是敢拿我的傷口大作文章,我拿牛奶瓶追殺你。」一聽就知沒安好心。

  「哇!秦獅子,你撞到一位天才耶!腦筋靈活得想死都很難。」他一臉知音難求的若渴樣。

  眉頭一皺的秦獅不太高興他的「熱心」。「做你的工作少生是非,台灣的醫生非常多。」

  意思是不缺他一人,隨時可替換。

  「你對我的職業多少尊重些,小時候的你和現在沒兩樣。」一樣沒長進,未進化。

  記者本能超越了肉體疼痛,新聞性的直覺迫使藏璽璽衝口而出。「你認識這個粗魯鬼?」

  「粗魯鬼?!」

  兩道男音同時揚起,一是忿忿然,一是忍俊不已。

  「很不幸,我們是表兄弟。」他先處理輕微的傷口,至少大傷口已經止血了,稍後再進行大工程修補。

  「他有兄弟……」她揚高了音量,好像聽見狗會無性生殖般。「呃!他不是石頭蹦出來的嗎?」

  「好問題,值得研究,待我回去翻翻族譜。」他故作沉思地點點頭。  

  「姓阮的,你還想活著走出去吧?」口氣陰沉的秦獅滿臉不快。

  哼!兩人當他的面討論,要他無動於衷地看笑話似的,除非他躺在闔上的棺材裡,從此不再有呼吸。

  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該死地令人發火。

  阮正達裝出害怕的表情。「別殺我,我只是賺你少少診金的窮醫生。」

  「小丑。」他冷哼一聲,看向「他」一身的傷口。

  不上藥還有完整的膚色,一上完藥像是調色盤,青青紫紫地滿手臂和雙腿,額頭的一小塊傷痕塗滿凡士林,耳後一片淤血清晰可見。

  「他」堅持不讓他檢視胸前和後背,一副防他侵犯的模樣抱胸戒慎,真想剖開「他」的腦子瞧瞧,到底裝了多少豆腐渣,寧要貞操不要命,他還不至於飢不擇食,連個受傷的小男孩都要生吞下腹。

  雖然他很想這麼做,但道德感不允許,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同志傾向。

  女人是很煩人卻少不了她們,他有旺盛的生理慾望沒錯,但一直以來,發洩對像僅限於女人,不可能對同性有超乎尋常的慾望,他不是同性戀。

  全怪「他」長得太美才會讓他想入非非,等沖個冷水澡後就會降溫恢復理智,「他」是碰不得的男孩,清純、絕美的小男孩。他如此告誡自己。

 「秦老闆,接下采是高難度的專業領域。」故意消遣他的阮正達正清洗雙手。

  秦獅還沒開口問,表情一變的藏璽璽捧著扭折的足踝往後一縮,兩眼射出驚駭和防備的目光。

  「橫豎要挨個幾下,你躲也躲不過,我是在盡醫生的本份。」他盡量把口氣放柔,消毒一些看來心驚膽戰的器具。

  好……好可怕,她緊抓身側男子的手哀求。「獅子頭,你別讓他靠近我。」

  「你叫我什麼?」他的表情陰晴不定。

  「獅……呃!阿獅哥哥,幫助殺人是有罪的行為,請拿出你的道德良心救助孤立無援的小落難者。」她會給他早晚三炷香。

  「有人說我沒有良心。」他好笑的勾起唇,斜睨拿著針筒聳肩的遠房表哥。

  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很遠,彼此的父母住得近又時常往來,因此兩人的交情才持續了三十幾年。

  目前阮正達是秦家的家庭醫生兼心理諮詢師,不時上門走動接收些口水垃圾,光明正大地開立收據要他去繳費。

  「就算你良心被狗咬了,是不是應該先對付那條狗?」她寧可自行上醫院治療,也不讓恐怖的屠夫動她一下。

  被當成狗的男子露出森冷白牙。「得罪醫生不是件理智的事,尤其你的命運還捏在我手中。」

  「啊!秦獅,你快阻止他,我保證不到你家送牛奶。」她戰慄地抓傷他手臂而不自知。

  他灼熱的目光注視「他」出奇小巧的手指。「阮醫生,注意你的職業道德。」

  「醫生也是人,誰叫她出言不遜,侮辱我崇高的犧牲精神。」他裝出有仇必報的嗜血表情。

  「阮、正、達,想讓鼻樑再斷一次嗎?」這次他會打得很準,絕不失誤。

  「不要吧!整型費很貴的。」他撫撫好不容易搶救回采的鼻子。

  八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那件憾事依然是眾人心頭上揮之不去的矗夢,有人避居國外,有人沉屍湖底,有人心結難解,更多的情愛糾葛至今仍理不清。

  為免兄弟反目成仇,他這個無妄受災的中間人狠狠地接下一拳,當場聽到鼻樑斷裂的聲音,流不停的鼻直整點葬送年輕有為的熱血醫生。

  前後動了幾次手術才矯正回來,英挺的鼻子繼續使眾多女人迷戀,他當然要好生保護著。

  「少說廢話,治療他不要驚嚇他。」稍有神智的人都會為他荒唐的舉止而起了防心。

  阮正達一本正經地笑笑。「她有兩處傷口很深,不縫合會留下醜陋的疤,你要我放手不管嗎?」

  玩笑歸玩笑,該盡的本份他絕不漏失,難得表弟肯讓女人……女孩近身而不嫌煩膩,衝著這一點他就不敢馬虎。

  「一定得縫嗎?我看他嚇得唇都發白了。」不只是「他」,光他看了都心寒。

  「秦獅子,女孩子留下疤痕可是很難看的,她……」突地,吼聲中斷了他的話。

  「女孩子?!」  

  天吶!我會死得更難看,犯了他的禁忌之一。捂著耳的藏璽璽目測大門的距離,以她跛足的速度能否逃過撲殺。

  這下換阮正達攏起眉。「你在吼什麼?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是女孩子。」

  「她沒說。」一個自稱清純絕色的美少年,誰都會聯想成男孩。

  何況她的發削得又薄又短像個小男生,聲音沙沙啞啞似在變音,他會錯認實屬平常。

  難怪她死抱著胸不讓他檢查,原來她是女孩,別彆扭扭地寧死不屈。秦獅眼底有著複雜的情緒,既惱她是女兒身又有點竊喜。

  「沒說?!」他驚訝地瞠大眼。「秦先生獅子兄,她的五官明顯地寫著性別,不用說也看得出是女生,你眼睛瞎了嗎?」  

  太不可思議了,能把女孩看成男孩,他不知該佩服還是送他去眼科掛號,出門絕對不承認其親戚關係,連家庭醫生身份都要加以否認。

  滑天下之大稽嘛!雖然現今的性別倒錯十分盛行,但是那雙十足女性的眼眸是欺不了人的,有誰能忽視那動人、明媚的靈魂之窗?

  除非他在自欺欺人或是……盲目。

  「她自己說她是絕色美少年。」抿著唇,他壓抑著高漲的怒氣。

  阮正達露出一抹嘲弄神采。「先生,少年泛指未成年的青少年男女,你離青春期太遠了是不是?」

  「她騙我。」他把過失推給兩眼晶亮的藏璽璽,神情似要咬她一口。

  她趕緊為保身申訴。「不能怪我誤導,這年頭壞人特別多,變態的怪叔叔滿街都是,我總要未雨綢繆,避免有人垂涎我的美色。」

  「某人」的表情特別精彩,一陣青一陣白,頭頂似快升起白煙。

  「說得也對,尤其附近住了一頭野獸,不防著會屍骨無存。」阮正達不避諱地看著眼冒紅光的「野獸」。

  「是咩!有人就是不知悔改,撞了人連句道歉也沒有,好像別人活該被他撞。」她心有戚戚焉。  

  兩人由先前對峙的劍拔弩張到沆瀣一氣的聲討,看在秦獅眼裡滿不是味道,氣勢狠絕地抓住兩隻瘦小的臂膀冷冷一哼。

  「要動手快些,這丫頭欠人教訓。」他的含意是要縫傷口快下手,別給她逃脫的機會。

  阮正達揚起慈悲救世的惡魔笑容。「壓緊點,別讓她弄斷縫針。」

  「等等,不先打劑麻醉針嗎?」他還沒心狠手辣到那地步,眼看她受苦而不理。

  「何必呢?誠如你所言,天下的女人都是壞胚子,我們是替天行道。」他說得正氣凜然。  

  他心有不忍。「她還是孩子,不算女人。」

  「婦人之仁,瞧瞧她這張臉,日後不曉得要傷多少男人的心,咱們一不做二不休……」他嘿嘿了好幾聲,像在商量棄屍現場。

  「你夠了沒,想嚇死她呀!」他可不想被她歸納成變態二人組。

  他若有所思地側著頭。「心軟是墮落的開始,你有分寸吧?」

  「你適合去寫科幻小說。」暗諷他想太多,他沒蹂躪小女生的惡習。

  「誰曉得呢!有人啟智得晚……嗅喔,她傷得比你、我想像得嚴重。」苦笑的阮正達連忙取出聽診器。

  「啊!她昏過去了……」好蒼白的臉色,像是燃了一夜的白臘。

  兩個大男人手忙腳亂地急救昏厥的女孩,趁隙縫合,包紮好傷口,快車送往醫院進行腦部及胸腔斷層掃瞄,確定有無腦震盪及其他內腑受創。

  奔波了一夜,黑幕逐漸籠罩,在秦獅一百零八次威脅要拆了醫院之前,一切程序才完成。

  看著大傷小傷的女孩躺在同樣白得不自然的病床上,自願留下來照顧的察獅起了絲異樣的感受,為她皺眉呼痛的睡容大感心疼。

  夜,漸漸地深了。

  而他睜眼到天亮,驟然下了個她絕對會反彈的決定。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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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你侵犯我的人身自由,我要去法院告到你傾家蕩產,身敗名裂。」

  人家是一夕致富,她是睡了一覺身陷囹圄,整個天地為之變色,山河動搖,法律形同虛設,一隻飛行千里雁鳥受困沙河,有羽難展翅。

  瞧他和庸醫串謀成什麼地步,在她大腦挖了個小洞說是積了點淤血得清清,手臂要用三角巾固定,不准舉高,不准拿物,最好連根小牙線都不要動,免得造成二次傷害要開刀。

  足踝打上石膏像穿了石板鞋,一高一低的讓她看了想哭,腫成這樣她如何去跑新聞?總不能要她只守秦獅這個暴發戶吧!

  不過,根據她短暫觀察,他除了脾氣控制的能力差了些,並沒有一般土財主的財大氣粗,頤指氣使。

  但是,小小的人性不代表她願意原諒他無禮的行徑,簡直就和暴徒無異,不顧私人意願地進行自由迫害,給予媲美五星級的豪華牢獄,聲稱是為了她的健康情形而負責監督,以免並發後遺症。  

  聽他在唱大戲!她的身體自己還不清楚!高燒三十九度半都能上陽明山採訪各大企業家、財經專員呢!而那天冷得叫人直打哆嗦還下起雪,她凍得像根冰棒照樣完成一篇出色報導才去醫院吊點滴。

  人的潛能無限是不能扼殺的,她在上廁所時還聽見一位護士很好奇地說,她的足踝並未傷到上石膏的程度,為何醫生卻不嫌麻煩地多此一舉?
聽到這裡,她都快吐血了,蒙古來的大夫果然在報仇,裹得她不良於行才開心。  

  「你不要給我裝睡,我看到你的眼睫毛在顫動,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她討厭消毒水的味道。

  困極的秦獅勉強睜開酸澀的紅眼。「小鬼,你非常吵。」

  從清醒到現在鬧了一天一夜還不肯罷休,她不睡也要體諒看顧她的人吃不吃得消,他不得不說這招疲勞轟炸法用得高明。

  「嫌我吵就去把庸醫揍一頓,然後賠償我精神及生理上的雙重損失,再送我回家。」最後一項允許他以車馬費兌換。

  她是很想以記者的身份要求他破例來篇專訪,可是才提到「記者」二字他馬上翻臉,調了不少保全人員重重封鎖她住的那層病房,只有醫生和專屬護士得以進出,其他人免談。

  知道他很有錢是一回事,但是大手筆地包下一整層病房就太誇張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國元首或大官來養病咧!

  要是他曉得正把自己和一位特派記者關在一起,會不會氣得爆筋?

  追蹤一則報導講求實力和努力,她不喜歡潛入別人生活扮演其中一角,這種方式十分卑鄙,而且容易混淆定位。

  新聞在於公平、公正、公開,實事求是,一味地為求銷售量而捏造事實或造成當事人的傷害,都是失去新聞人員的專業精神。

  可是報導的公平見仁見智,A說有罪,B說無罪,民眾有知的權利,泯著記者的良知又不得不寫,總會有人受到傷害。

  而她能做的就是將傷害減到最低,盡量不去波及無辜的人受累。

  「惜惜,你要我揍醫生之前先衡量一下,他是能幫你開據出院證明的人。」打了個呵欠,他把涼掉的咖啡一口飲盡,澀口的苦味即刻沖醒了他的神智。

  她心虛地左顧右盼,惜和璽的發音太相近。「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你的專長。」

  「為什麼我聽起來像諷刺,有錢不是我的錯。」他只是擅於累積財富。

  多年前,外公遺留給他的一塊土地因都市計劃而身價暴漲,其中的利益足以令貧者成為巨富,因此他被冠上土財主、暴發戶,成為別人口中一步登天的幸運兒。

  外在的因素掩蓋他自身的能力,儘管他有普林斯頓大學商學碩士的文憑,根本沒人相信,一味地認定他的成功是先人的餘蔭。

  可笑的是,那塊土地的開髮帶給他的不是一連串的喜悅,而是一場噩夢的開端。

  「可是拿錢能砸死人,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訴諸軟性的抱怨。

  「我是為你好,你有輕微腦震盪必須住院觀察三天,這是醫院的例行規定。」今天的天氣有點糟。

  西方天空凝聚了一團雲氣,沉重的雲層像隨時會飄起雨,氣溫較往常降了幾度,秦獅由櫃子裡取出厚毯為她披上,他給自己的理由是不想照顧一個受傷又感冒的女孩。

  略微一僵的藏璽璽有絲不自在。「我們非親非故,你對我好有什麼企圖?」

  「需要企圖才能對別人好嗎?」他不以為然,不太溫柔地搓搓她的短髮。

  「別人我是不敢下斷言,但你……」她偏頭避開他的撫觸。「絕不是好人。」

  「好人?」他像是嫌棄地擰起鼻。「別把好字廣泛使用,好的另一半是壞,而且藏在好字裡頭。」

  「你是指自己面噁心善,虛張聲勢的紙紮老虎……喔!應該說獅子才是。」吃素的獅子呵!她該向誰讚揚神跡。

  根據種種傳說,他是狂妄自大、任性無禮的反傳統奉行者,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獨來獨往愛把知識者踩在腳底,鄙視他們迂腐的道德感,視人於無物。

  成立珠寶公司,創建新地標鴻獅百貨公司,秉持著賺錢為上的宗旨,他坦言凡以利益為主的商品都可在此買到,怕貴就別掏出信用卡;人人都有銷金卡,也就是百貨公司特發的專用卡,只要年消費在一百萬以上,購買高檔貨品有第一優先的權利。

  因為有些進口產品限量發行,在即將上市前會有專員上門通知,依其意願保留或售出,成果不惡,博得不少富商、貴婦的喜愛,不用出門和一堆「平民」擠。

  「不,我有一顆黑心,專吃人肉。」他威恫地揚起冷笑,隨即轉身坐回病床旁的沙發椅。

  「好吧!就算你的心很黑,我幾時能回家?還有我的工作……」她有兩天沒回報社繞繞了,不曉得會不會被登報作廢。

  「我幫你辭了。」他說得輕鬆,一點都不覺得抱歉,而且自負。

  「什麼?!你幫我辭了……」咦!等等,鎮定些,別自爆馬腳。「辭了哪個工作?」

  他眉毛一揚。「你不只一個工作,除了送牛奶?」

  好佳在,她及時打住沒洩口風。「我做人勤奮嘛!努力工作才有前途。」

  「去辭了。」口氣強硬的秦獅冷著臉命令,他絕不允許她再工作。

  「辭……喂,秦先生,你未免太霸道了吧!我不工作你養我呀?」她隨口說說不帶真意。

  沒料到他當真了,順著一應,「好。」

  「好」字一出口,兩人都大受震驚,表情皆有些怪怪的,沉悶的氣氛持續了將近五分鐘,相對無語地各做各的事,就是無所事事。

  藏璽璽佯睡,心下惴惴難安,為了一篇報導把自己賠進去太不值得,她得想法子遠離這地雷區。

  而秦獅倏地起身往浴室走去,旋開水龍頭以冷水拍面,冷卻不該有的慾念,在那四目相望的一刻,他只想推倒她一逞獸慾。

  但他不能,她只是個辛勞工作的小女孩,他甚至還不清楚她的真實年紀,怕問出自己的卑劣,居然渴望少女稚嫩的身軀?!

  他是個膽小鬼,而且是個渾蛋。

  望著鏡中的反影,他低聲地笑了起來,有何不可呢?外界給他的評語不曾友善過,他何必為了一點點困惱去擔心外人的眼光?

  他就是他,猖狂無度,自我輕慢的秦獅子,統領萬獸的王者,飲血吞肉是動物的本能,神都無法擋!

  「秦獅,我要打電話回家。」

  聞言,他走了出來。

  「我記得你說過你獨居,你要打給答錄機嗎!」他還是把手機交給她,因為電話早被他拔掉了。

  記憶真好。她不快地咧嘴一嗤。「我總有鄰居和朋友吧!我不希望在警方的失蹤人口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父死母再嫁,你一個人不寂寞嗎?」他先人為主地認為她有不幸的童年,獨自工作生活。

  「先生,你在刊0二0四色情電話呀!寂寞不會找人作伴。」她享受孤獨。

  當初母親千方百計地要她去馬來西亞,軟硬兼施地逼迫她去住兩個月,結果她受不了人太多的窒息感,趁大伙去參加宴會時佯病,連夜買了機票回來。

  事後她整整被罵了一年,而她那個愛妻如命的繼父以為她不接受他複雜的大家庭,還專程搭機來台向她道歉,並一再表示他太愛她母親了,所以請她原諒他的自私,不能把母親還給她。

  她聽完之後笑得快癱了,繼父卻被她的反應嚇傻了,手足無措地靦著臉,不瞭解十五歲的少女心裡在想什麼。

  經過溝通後他才失望地回國,把她要獨立自主的消息帶回馬來西亞,掀起不算小的風波,母親氣得差點要斷絕她的經濟支援。

  好在有個富有的繼父,在離台前為她存進一筆不算少的生活金,讓她不虞匱乏地念完大學。

  從那時候起,她就一人獨居到現在,習慣了自得其樂,不願旁人來打擾她愛靜的生活品質,四方的空間都是她的天下,品茗、裸行都成,沒人會來約束。

  「你有男朋友?」他第一個念頭是男伴,時下年輕人盛行同居。

  她揚揚手撥了幾個號碼。「別開玩笑了,我的工作忙得要死,哪來時間讓男朋友介入。」

  「忙著賺錢?」他的表情由繃緊到微笑,變化之快叫人傻眼。

  「當然不……喂?打工妹,我現在在醫院……沒事,受了點傷……我要你幫我拿幾件衣服過來,還有提款卡放哪清楚吧!領個五千過來,記得換零錢當工錢……」

  她簡單地交代了幾句,語意含糊要對方代為請假,還有關掉家裡的電源別浪費,前後不到五分鐘就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鄰有打工妹,萬事不用愁。

  「你不滿意我買給你的衣服?」打工妹,挺有趣的「行業」。

  「華而不實,貴得讓人心疼,你能想像我穿著三宅一生的華服去跑……呃,送牛奶嗎?」她本來想說跑新聞。

  他沒聽出她話中的轉折點,自動收納送牛奶一項。「你以後不用送牛奶了。」

  「你幫我辭了嘛!大老闆。」反正她只送一個禮拜,用戶是十二名,全在「聯合女子出租大廈」,她花了一千塊僱用打工妹挨戶去送,免費贈飲。

  「另外一個也辭了,你不需要工作。」他有的是錢。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敢再開玩笑地說要他養她。

  「為什麼?我不是說好要負責你以後的開銷。」他不接受不可能。

  「我幾時說好了?當米蟲不是我的志願。」她忍不住聲音大了起來。

  「我不想你那麼辛苦,小小年紀就讓生活重擔壓扁你。」不知好歹的丫頭。

  激動的藏璽璽用另一隻未上三角巾的手揮掉熱水瓶。「你是我的誰呀!我媽都管不了,你算老幾?」

  「我是撞傷你的人,我有義務照顧你。」他說的借口連自己都不能信服。

  「是喔!你乾脆把我撞死好了,買塊地葬了不就省事多了。」是她倒霉,哪裡不站去站他家門口。

  「你……」

  一道開朗的笑聲在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的當頭插了進來。「嗨!兩位,要拆房子嗎?」 

  兩人一回頭,同時發出怒吼聲。

  「滾開——」 

  「我要出院。」

  *  *  *

  笑聲,有令人憤怒,也有令人心情愉快,譬如此刻銀鈴般的輕笑聲。

  年輕、美麗、充滿向陽的朝氣,一眼就讓人感到無比親切的動人女孩,正發揮她特有的鄰家妹妹魅力,央求安全人員叔叔們准她夾帶男人進病房。

  男人左一句神愛世人,右一句信上帝得永生,夜市買的銀十字架派上用場,要他們相信牧師絕對無害,末了一句阿門終得以放行,一切就像在軍事重地接受盤查似的慎重,沒辦法,記者無孔不入,有著蟑螂打不死的精神。

  一進門,兩人先是愣了一下以為走錯病房,因為只看到一位正在敷臉的男孩,直到「他」開口。

  「請原諒我不能以真面目見你們,因為事關機密。」自嘲的藏璽璽比了個坐的手勢。

  「哇!璽璽姐,你怎麼捨得剪掉一頭如雲的長髮?你失戀了呀!」好可惜哦!拿來賣多好。

  活潑、開朗的宋憐憐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可憐自己少賺了一筆。

  「欠揍呀!打工妹,我的衣服呢?」誰規定失戀才准剪髮,她是應工作所需。

  剪的時候心在滴血呀!可是沒辦法,她的採訪對像剛好討厭女人,她只好為新聞犧牲了。

  宋憐憐拎起包包展示內容物。「四套日常服及內衣褲和衛生棉,我連胸貼都帶來了。」

  杵在一旁的胖男人尷尬極了,轉身看向窗外。

  「白癡,你帶胸貼來幹麼,是不是想A一包去賣?」打工妹想錢想瘋了。

  「嘻嘻嘻!知我者璽璽姐,你這種胸貼很少見,好用又不黏乳……」她才一說到乳字,就有人發出輕咳聲。

  「你們聊歸聊,請尊重我的隱私權。」這兩個女孩不當他是男人嗎? 

  女人私密用不著說給他聽。

  「乳頭是人體器官之一,阿胖哥哥別想入非非嘛!」宋憐憐大方地朝他一笑。

  「食色性也,誰叫我是男人。」他無辜地一擺手,不打擾女人間的談話。

  看看這間病房的裝潢算是驚人,五星級飯店都不一定有這樣的享受,電視、冰箱、音響和超大螢幕放影機,旁邊還有一台能上線的電腦。

  真想也讓有錢人來撞一下,住上一天也甘願。

  突地,尖叫聲讓他回頭。

  「什麼?!你被囚禁?」

  藏璽璽揉揉耳朵避免耳鳴現象。「小聲點,打工妹,我的耳膜很脆弱。」

  「對不起嘛!璽璽姐,人家一時驚喜過度。」她吐吐粉紅小舌。

  「驚喜?」她橫瞪了一眼。

  宋憐憐連忙改口,「呃,是驚嚇啦!誰會笨到綁架沒身價的你,你又不是知名人物。」

  為什麼不是她?她也想被綁架吶。

  「問得好,我也很納悶,整日困在床上快煩死了。」好想擺脫植物人生涯——只負責吃和睡。

  「牢頭呢?怎麼不見人?」她要好好瞻仰瞻仰,順便請他關照關照未來的打工機會。

  「去和庸醫商量出院的事,應該快回來了。」他好像沒事人似的老守著她。

  大老闆應是日理萬機,忙得焦頭爛額不見天日才對,可是他似乎很閒,只要一台電腦就能掌控全局,從早到晚盯著她吃藥、換藥。

  他甚至到浴室洗澡只要三分鐘,隨便沖沖水就出來,怕她逃掉般地看得死緊,她很懷疑行動不便的腳能走多遠,除非她自行敲掉石膏。

  「醫院裡有庸醫?」不解的宋憐憐偏著頭問。

  她比比自己的腳。「診斷書上寫著輕微扭傷,他卻自作主張地上了石膏好賺一筆醫療費用。」

  「璽璽姐,你……你好好笑哦!怎麼會遇上烏龍醫生?」害她以為傷得很嚴重。

  「他是秦獅的家庭醫生,記恨我出言不遜……」小器的男人,不過和獅王也脫不了關係。

  「秦獅?!」

  驚訝聲發自小胖洪其國。

  暗自呻吟的藏璽璽怪自己多嘴。「胖子,你可以當作沒聽到嗎?」

  「天吶!光明報之花,你是我們年終獎金加成的希望呀!」要不是她敷了臉怪可怕的,他一定送她個胖哥之吻。

  「噓!死胖子,你小聲點,想害我們被人亂刀砍死呀!」她緊張地瞄瞄門口。

  他摀住笑得闔不攏的嘴。「要得呀!拚命妞,你真有一套。」

  「別拍馬屁了,我要你們把我弄出去,遠離那頭凶獅子。」她可不覺是榮幸。

  「你挖到……呃!能湊成一篇了嗎?」他瞭解隔牆有耳的重要性。

  「你沒有眼睛看嗎?我都已經傷成這樣了還要我去拚命?你的心是被肥油包住了吧!」逃都來不及了還要她自投羅網。

  命太長也不能濫用。

  「意思是不用指望了?背叛新X宗旨的逃兵。」他刻意省略「聞」字。

  「什麼是新x?聽來好怪異。」不像是罵人的髒話。

  藏璽璽先耳提面命一番,「打工妹,記住一件事,不要洩露我的身份和職業,尤其是記者兩個字絕對不能提,再多的金錢都不許出賣。」

  「為什麼?」她是為什麼小姐。

  「因為他痛恨記者,想生吞記者,你要另辟財源。」打工妹的心思一向單純得像張白紙。

  「不能通融一點點嗎?他非常非常有錢呢!」她用手指比了個很多的動作。  

  「出賣我能讓你賺更多的錢就去,逢年過節別忘了到我墳前上香。」她說得很感慨。

  嚇了一大跳的宋憐憐吞吞口水,「沒那麼嚴重吧!台灣是有法治的。」

  看她驚嚇的表情,小胖很想笑地加油添醋。「是真的,他是頭沒人性的獅子,最愛吃小女孩。」

  「你們沒騙我?」她半信半疑地來回看著兩人。

  「騙你有錢領嗎?」洪其國將視線移回一臉綠的女孩。「拚命妞,請想想我的老婆本。」

  「胖子,你在為難我。」他根本不曉得她卡在什麼危險的情況中。

  「想想x社的危機,我要是有你一半的運氣,老早就豁出去了,你不能成全我嗎?」他忍著反胃的衝動執起她的手請求。

  「胖子……」唉!新聞,私心;私心,新聞……難以抉擇。

  「你想害我一輩子討不到老婆……神愛世人,願主賜福給迷途的小羊,上帝會保佑每條受創的靈魂,主的懷抱就是天堂……」

  正當藏璽璽想罵他發神經,怎麼突然起道,見他眼睛直眨地打暗號,她才發現兩條人影就在門口,難怪他會改口,好個急智的胖子。

  多年的默契她跟著配合,不打斷地聽他背誦聖經章節,直到他念了句阿門。

  「感謝你來探望我,所羅門牧師。」這是他們之間通用的秘語。

  「哪裡,應該的,瑪莉莎姐妹。」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祈福的吻就免了,那張臉……

  「牧師?瑪莉莎?」

  *  *  *

  秦獅大步地走過來,有意無意地用威猛的身體擠開洪其國,佔有性十足地擁著床上人兒的肩,宣示其主權在他,充份地表現出王者的氣勢。
他以睥睨的神色掃瞄病房內多餘的人類,張狂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宋憐憐受先前強行灌入的印象影響,對他有幾分害怕地退了兩步。

  而同樣畏懼的洪其國強打精神應視,他現在可是神職人員,怎能輕易退怯,於是用著慈祥目光予以回禮。

  「你是哪個教區的牧師?哪天上上教堂求上帝開釋。」他是無神論者,最厭惡神愛世人那一套。

  洪其國臉上笑得平淡,手心直冒汗。「我請調到山區服務,上台北來探望才知道她出車禍了。」

  「是我撞的,我需要告解嗎?」他狂妄地一斜睨,態度極為不尊重。

  「這……」背都濕了,好迫人的壓力。

  「死獅子,你非嚇得我沒有朋友是不是?牧師相信神的存在又哪裡妨礙到你了?」一見苗頭不對,藏璽璽趕緊開口解圍。

  洪其國投給她感激的眼神。

  「世上沒有神。」至少他沒受過庇佑。

  她扶著下巴哈哈笑了兩聲。「有沒有神是可以由你來評定的嗎?幫我把面膜洗掉。」

  在幾人驚訝的神情下,秦獅當真進浴室端了盆溫水出來,輕柔又專注地清潔她臉上的綠泥。

  「璽璽姐,你騙我。」好壞的人哦!為了斷她財路,什麼謊都敢編。

  「要我請他吼兩聲,表演生吞人肉嗎?」一說完,額頭馬上挨了一記輕扣。

  「打工妹?」秦獅猜測。

  「不錯嘛!家有惡鄰都認識。」她用眼神警告宋憐憐,要她節制些。

  她不滿地大聲平反。「別聽璽璽姐胡說,我是最熱心助人、服務態度最佳的打工妹,一通電話隨傳隨到,價格超低廉,只收代送物品的十分之一,無形的需要另外計酬……」

  「打、工、妹——你要我收回長期贊助嗎?」眼一瞪,藏璽璽的聲音壓得非常低。

  「這……」有錢的新客源不穩定,而長期僱主……「你的四千五百元,我要回去了。」

  連同提款卡,宋憐憐沮喪地交出扣除工錢的實額。
  「嗯,你搭牧師的車可以省車資。」她提醒快嚇傻
的洪其國。
  他連忙咳了一聲,「呃!順路、順路,我送這位小姐妹回去,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完成主賦予你的神聖使命。」
 「我、會、盡、力。」她像要殺人似的咬出四個字。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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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神聖使命?」

  死胖子、臭胖子,臨走還送秋波,丟了個爛攤子讓她收尾,嫌她日子過得太輕鬆,非要她在飢餓的獅子前飽受驚嚇?

  她看起來很有肉其實是虛胖,一大堆脂肪並不可口,兩道炯炯的瞳光像是探照燈,幾乎要讓人無所遁形,幾乎啦!不包括她。

  所謂一皮天下無難事,一賴到底萬佛升天,記者的筆號稱天下無敵,寫過無數篇流言蜚語,編故事的專長和黃河一般滔滔不絕,保證濁得看不清顏色,浪裡找白波是妄想。

  必須先整理一下,虛中帶實,實中帶虛,有點摸稜兩可,免得日後印成鉛字有扯不完的爛賬。

  是他自己誤解非她之過,她說得很清楚,是他聽得很模糊,天馬行空地自我帶入,一切都與她無關,誰叫他想像力過於豐富,把二十五歲的成熟女性看成十七、八歲的少女,娃娃臉是父母基因的問題,怪不得她。

  該怎麼開口才不會顯得作賊心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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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說「所羅門牧師」口中的神聖使命是刨他的根,挖他的底,倒出所有的糞屎好做堆肥嗎?

  那不被拔舌、戳眼才怪,美好的青春年華付之一炬,哀歎一時刨錯墳、哭錯碑,只把福棺看成籌,一句恭喜萬人喊打。

  「需要想那麼久嗎?你沒瞧秦獅子的大眼正瞪著你。」不過是「神聖使命」。

  不想說,會落個天地不容嗎?「庸醫,你該帶他去看眼科,瞳孔放大通常不是好現象。」

  臨死前的最後一眼,每個人的眼都睜得大大的好看清楚,黃泉路不好走,小心窪洞。

  「如果我是你,我會記得多買幾份重大傷殘險,他好像很生氣。」以他的眼光來看,算是中辣程度。

  「你看錯了,是中風前兆,顏面神經產生抽搐動作,接著是半身不遂。」希望啦!不強求。 

  揚起眉,他笑得很猙獰。「青竹蛇口,你夠毒,我等著再收一次治療費用。」

  可憐的秦獅子,瞧他氣得由表情十足到面無表情,不知是氣瘋了還是沉澱發酵,兩者都有血流成河的可能性,他該不該冒險留下來觀戰呢?

  聽診器掛在胸前,一襲專業醫生的白袍以及夾在腋下的病歷表,即使如此,阮正達實在閒得不像個醫生,薪水卻是全醫院之冠。

  原因無他,因為他是院長兼家庭醫生兼手術房的開刀醫生,這間醫院是秦獅獨資創建,由他來掛名,自然享有特權。

  「我比較擔心少了手的閣下如何執業,他看來很中意你的手和腳。」她已經夠悲慘了,上帝不會在她頭上下石頭兩——滿頭包。

  對哦!他的處境堪慮。「秦獅子,上了年紀的人不堪幾拳,我有風濕。」

  好歹長他個五、六歲。

  「說完了?」眼角一睨,秦獅說得清淡如風。

  「早就說完了,我是先暖暖場好讓你上場,自個兄弟不用言謝。」他訕笑的摸摸鼻子走到一旁。

  「烏龜上岸。」藏璽璽不屑地嗤鼻。

  嗄?「什麼意思?」

  「生蛋。」她嘲笑他少了一顆膽。

  小女生越來越悍了,不好惹咯!阮正達不與惡女一般計較。  

  窗外的風漸漸停歇,一絲絲的濛濛細雨染濕了樹葉,藏在葉下的細白小花微微顫抖,怕冷地捲起花瓣裡起小圓球,抵抗驟寒的春雨。

  醫院地處郊區十分僻靜,幽美的環境林郁蒼蔥,紅白相間的行人道旁開滿粉紅色的杜鵑花,滿枝椏的木棉花不畏風雨盛開著,給人一種滄桑的詩意,視野半蒙地充滿遐思。

  頎長的身影佇立在窗前,背著光的正面有著鐫刻的五官,剛硬狂肆,屬於極度陽剛的男性臉孔,深邃的黑瞳鎖住剛敷完臉的女孩,剔透的晶膚充滿水的盈光。

  「惜惜,你不想完成『神聖使命』嗎?」這四個字讓他很不舒服。

  「呃!我……」她摳摳手指由眼皮下覷他。「神謁的奇跡你大概不想瞭解。」

  「說說看,我的包容性很大,而且有能力幫你實現神跡。」他指的是金錢。

  哼!暴發戶的嘴臉,非讓你灰頭土臉不可。「牧師幫我申請英國的一座修道院,入院當實習修女……」

  「實習修女?」愕然一訝的阮正達低聲一呼。

  「你當什麼鬼修女?上帝會收你才怪!我不許。」這答案讓秦獅大為光火,揮著拳頭一吼。

  她當修女?有沒有搞錯,她去拆修道院還差不多,他一定義務贊助挖土機和火藥。

  誰管你許不許。藏璽璽一臉無奈地說道:「所以我敷衍地說會盡力嘛!我哪是當修女的料。」

  「你信教?」她看來並不虔誠。

  「一半一半咯!教人光明、向善的這一面我信,不過要我去相信天地間只有一個真神則過於荒謬。」人太多了,她管不了。

  「你不會去當修女吧?給我保證。」他以強橫的口氣要求她承諾。

  「秦先生,當不當修女是我的事,你越牆補牆是不是有點奇怪?」那是她家的牆。

  不是她愛疑神疑鬼,是他的行為太詭異,明明兩個毫無關連的陌生人,他卻表現得太過親近,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

  一見鍾情是神話,她是長得有模有樣,五官端正不缺耳鼻,一般說來是中等美女,還不至於讓人一眼驚艷,尤其是削了一頭男孩似的短髮後。他到底是瞧上她哪一點,非要納於羽翼之下?

  他的動機極不單純,眼中純男性的掠奪欲毫不遮掩,對於意外聞進他私人空間的獵物抱持完全捕獲的態度,不容許有脫逃的意念。

  一個男人,一個女孩,千織蛛線結成網,誰該陷在裡面?是她還是他?

  或者,兩人都該自作自受。

  是她先來招惹他的,為自私的理由,所以活該失去自由?

  藏璽璽真後悔搶下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好奇心真得絕跡在人的潛意識中,絕對不能放出來危害善良人心,像她就不夠聰明,人家隨便丟個餌就一口咬住不放,造成無窮的後患。

  「別惹我生氣,惜惜,我正在積極找尋原諒你的動力。」管他是誰的牆,他高興倒十卡車的泥沙也沒人敢管,除非活膩了。

  她立即一副明瞭的表情。「喔!我瞭解了,你要加九二還是九五,台塑和中油在辦促銷。」

  「你……」打她,不捨;罵她,她不痛不癢。秦獅將怒氣轉嫁給笑得喘不上氣的男人。「阮醫生,我們取悅你了嗎?」

  「有點風度嘛!雖然你體內殘存的人性不多,但好歹還是個人。」獸性部份佔據人的本性。

  「很幽默,希望你的門牙也能贊同我與獸同化的人身……惜惜,你在幹什麼?」揮出的拳頭停在半空,秦獅改成握地阻止她扯下三角巾。

  時機沒算好,該等他們開戰再動作。「你該問問康醫,為何誇大我的傷勢。」

  「不關他的事,是我要他吊起你的手臂,免得挫傷的筋骨二度受創。」這點,他坦誠得讓人咬牙切齒。

  「多承認些好讓我更恨你,這只石膏腳也是你的傑作?」她問得很輕。

  秦獅瞄一瞄她橫放在棉被上的白腳。「你安份多了,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秦狂獅,你是個瘋子。」一抬腳,她用裹上石膏的腳踢他。

  他不避不閃地在腰際挨了一記,當是搔癢似的無動於衷,以指輕撫她額上淡化的疤。「任性。」

  「你說我任性?!我看你才不理智,居然當我是實驗室老鼠,又包手來又裹腳,你乾脆學古埃及人拿團紗布把我綁成木乃伊好了。」符合他要的動彈不得。

  「我是有這個打算,可惜你不會配合。」他的語意中出現淡淡笑意。

  「你……」好,是他逼她上梁山,這篇獨家新聞她拼了。「接下來呢?我該何去何從,受庸醫繼續凌虐?」

  「再住院一天……」確定傷勢穩定,他就帶她回家。

  「不,我要出院,還有,敲掉我的石膏。」她嘟嚷著扯下三角巾。

  「不要耍孩子脾氣,惜惜,住院對你的身體比較好。」他好言相勸地接住她扯落的三角巾。

  你不是很行、很有錢嗎?把醫院搬回去不就得了。」她不相信他做不到。

  眼睛一瞇,他當真考量起可行性,若有所思地看向阮正達,卻見他怔了怔,失笑地搖搖頭。

  「別勞師動眾了,你我都很清楚她的傷勢已無大礙,這幾天我辛苦點,過去換藥總成吧!」醫院還要開下去呢!他不想失業。

  「她不太好安頓,意見又多。」他的口氣有明顯的偏寵。

  「誰理她,一拳打暈不就了事。」小女生嘛!不需要有個人的聲音。

  「正達,你太暴力了。」老男人的荷爾蒙失調。

  他假意思索道:「打針鎮定劑如何?省事又好搬運。」

  「搬運?!」當她是屍體呀!「防腐劑的味道我更愛,最好把我浸在福爾馬林裡,日日詛咒你來作伴。」

  「不許胡說。」秦獅沒有強迫她再綁上三角巾,一把抱起她。

  她怕跌下去,雙手緊勾著他。「代表我可以出院了嗎?」

  「反正你也待不住,在醫院尚未被你拆了之前,總要換個巢穴窩藏。」少女的馨味,他想。

  她一貼近,幽幽淡淡的暗香由她身上傳來,不是濃郁的香水味,而是一種他從未聞過的富貴香氣,彷彿靈台都清了,只想浸淫在其中不願抬頭。

  俯著額,細嗅蜜色的頸側,微敞的院服可見小溝痕,一股花香味由此轉濃,他幾乎要以為她是花神轉世。

  突地,後腦傳來一陣扯痛,硬生生地將他扯離迷醉的馨香中,他看見一雙會說話的水眸正閃著光芒。

  不假思索地,他低頭覆蓋住嬌艷欲滴的玫瑰色唇瓣,吻去她的漫天怒言,也吻出她狂熱的怨氣,始終睜著雙眼怒視奪去她尊嚴的男人。

  他有沒有廉恥心?不問而取謂之偷,而他竟吻得理所當然,絲毫不見愧色地輾吮、索求?

  「接吻要閉上眼睛。」在一旁說風涼話的阮正達不忘插嘴。

  該獻上祝福還是大歎人心不古,他這沒醫德的幫兇,眼睜睜地看著兇手蹂躪小白兔?

  不過,她絕非省油的燈,看似不大的外表有著超齡的成熟,勇氣十足地不曾畏懼獅子的狂暴,甚至還具母獅的凶狠,她天生是個鬥士,絕對適合走進獅群。

  公獅的心空虛已久,他需要能與他匹配的女孩,而現在出現了。

  鐵漢柔情,嬌女剛強,相得益彰。

  「滾開,正達。」低咆聲復又消失,因為他還沒吻過瘤。

  她的口感太甜蜜了,他嘗到花香味。

  「別太激烈呀!秦先生,我的病人還未康復。」他取笑的同情快斷氣的女孩。

  不甘願地吻吻她的眉,秦獅冷睨多餘的人。「還不去辦出院手續,要我親自填表格嗎?」

  「是,大老闆,怎好勞煩你的貴手,鄙事由我效勞。」唉!他是院長耶!

  「多開幾天藥,沒有副作用的止痛藥拿一瓶來,明天記得過來換藥。」

  「嗄?」到底誰是醫生呀!

  不等他回答,秦獅抱著被他吻得七葷八素的俏麗佳人走出病房,在安全人員的簇擁下走進直通私人車庫的電梯,不讓新聞媒體有造次的機會,秘密地離開醫院。

  而向來不肯安份的藏璽璽,為何未出聲抗議呢?

  理由很簡單,她又昏過去了,因為缺氧。

  *  *  *

  台灣的天氣變化多端,說是四季如春卻老愛唱反調,熱得要命的夏季下寒雨,冷得直發抖的冬天卻來個暖陽,那麼梅雨季不下雨也沒什麼了不起,大家都被無常的氣候訓練得很習慣。

  秦獅的私人住宅相當廣闊,除了主屋大得足以容納五、六十人居住,栽滿單色玫瑰的花圃大約有八十來坪,鮮艷的紅像吸血鬼唇邊的血液。

  至於屋後的草坪就只能用一望無際來形容,感覺像大型的高爾夫球場,不過它平坦多了,不見起伏的高低坡地,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舒暢感。

  光著腳踩在柔軟的綠茵之中,傻眼的藏璽璽只有一種想法,而且是非常市儈。

  他,真的很有錢。

  在寸土寸金的大台北地段是件可恥的事,他居然浪費大筆的土地來種草,而且還不是昂貴的韓國草,只是此露邊可見的野花野草,一朵朵娃紫嫣紅地佔據開發中的土地。

  看得出有人定期在整理,修剪生長過盛的草葉和除去枯黃枝根,維持一定的高度不致過長,讓人看得很舒服。

  牆裡牆外是不同的世界,她很難相信他捨得不把這片綠意賣掉,那是一筆天文數字,揮霍地花上三輩子足足有餘,他簡直不是人。

  「誰不是人?」聽見她喃喃自語的秦獅突然出聲。

  一件充斥著男人體味的外衣被上她肩膀,隨即是不客氣的熱吻,她幾乎是不想回應又不得不回應,他的霸道沒人拒絕得了。

  十幾分鐘後,他才甘心松口,平息體內挑起的慾火,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她稍微增長的發。

  「打個商量,你可不可以別動不動就吻我?請尊重我的自主權。」她的心律不整全是由他引起的。

  「不行,除非你主動吻我。」嗯,是該訓練她自動獻吻。

  「你、休、想。」她不是花癡,吻頭獅子多危險,送肉入口。

  「不試試怎知成不成?我是你惟一的練習對象。」指指唇,他狂妄地站直身等她上前。

  藏璽璽不理會他的狂性,逕自向草坪深處走去。「你慢慢做夢吧!日頭炎炎正好眠。」  

  「要你陪睡……」他倏地臉色一變,橫抱起她。「你沒給我穿鞋?!」  

  「一天不咆哮會死呀!你開闢這片草地不就是讓人走的,我只是親身來感受大自然。」她掙扎地要下來。 

  越是親近他就越掌控不住自己的心,等到她以他為主題寫出暴發戶的真面目時,他的怒氣將使她無地自處,她得保護好自己的心。

  他太獨裁了,任何事皆以自我為中心,聽不進別人的諫言,想做什麼就非做不可,不許阻止,不許擋路,他的話比雷聲還夠力。

  惟獨對她,他做了多次的退讓,除了不讓她離開之外,他大部份都順著她,只是,最後是以互吼為結論。

  當然,吻已成了他的日常必需品,不管她怎麼閃避、推拒,他就是能準確無誤地奪去一吻,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叫人簡直快要窒息。

  「不要動來動去,有人力車代勞不好嗎?」他低頭又是一吻。

  不好,距離太近。「你能代我感受土地籍由我腳底傳來的生命力嗎?」

  「女孩子的天真,你該去寫無病呻吟的濫情詩句。」腳踩地是土,哪來的生命力。

  生命來自母體十月懷胎,泥土只能長草。

  「看來你是枯燥、貧瘠的男人,不懂得感動為何物。」枉他還是這片生命的主人。

  「你指個富可敵國的男人貧瘠,想被千萬人踩死嗎?」他收緊了環抱的手臂。

  他不喜歡被指稱枯燥,尤其是出自她的口,那會讓他有很深的不確定感,怕一鬆手她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貧窮,而且荒蕪,你幹麼弄這一大片土地炫耀卻不珍惜,簡直是暴發戶心態。」展示財富。

  臉色陰驚的秦獅冷冷地望著她。 「我、不、是、暴、發、戶。」

  她有一絲心驚和愧疚。「我……我是就事論事,人不該鄙視大自然的力量,它是偉大而且崇高的。」

  「它不是我的。」他將視線投向土地的另一方。

  「嘎?不是你的?」消息來源有誤?她該拜託地政課的朋友查查。

  「原先它是屬於我那有門戶之見的外公所有,他死前將一切過繼到我名下。」在得知癌細胞已擴散到無法挽回的最後三個月。

  「你和他親不親?」記者的心思比較細,她感受到失親的難過。  

  「我是他一手撫養長大,你說親不親?」一想起往事,他的心情沉重了幾分。 
 
  在外公的年代,門戶之見相當普及,富家千金愛上管家之子,兩人相戀卻不見容於地方,於是相約私奔到外地。
  
  幾年之後有了愛情結晶,以為老人家會看在孫女的份上重新接納他們,不用顛沛流離地在外面受苦。 

  可是外公的觀念十分固執,認為女兒和下等人在一起有辱門風,因此把管家之子打個半死丟上貨輪,從此不知下落。 

  隨即沒多久,他將女兒許配給他自幼養大的義子,不顧她的哀求和絕食,堅持兩人要圓房,一年之後,一個被迫出生的男孩來到人世,也注定了沒有母親的童年。  

  他的母親在生下他沒多久就偷偷離開了,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母親一直和管家之子有聯絡,兩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美國生活,至死都不願回到自己的土地。  

  外公只有一個女兒,在重男輕女的傳統下,他把死後的土地留給惟一的外孫,而外孫女則什麼都沒有。

  能說不親嗎?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血親呀!  

  「那你爸媽呢?父母不管兒女嗎?」她很好奇,以記者的本能發問。

  「死了。」簡單的一句,裡面背負著兩代恩怨。

  咦!她記得資料上寫……等等,是死了沒錯,在幾年前。

  他滿惡劣的,她問的是童年時期,而他回的是成年期,年份相差甚遠,難怪她一下子轉不過來。

  「告訴我,惜惜,你想不想要這塊土地?」他不著邊際地一問。

  她誠實地望著天空飄過的雲。「想。」

  「送你如何?」他有些失望她是金錢主義者,但也表示可以收買。

  「不要。」她拒絕了,口氣乾脆而不遲疑。

  「為什麼不要?」詫異極了的秦獅有絲不解,莫名的雀躍浮上心底。

  她並非攀附富貴的拜金女,純粹是被他強行扣押的「病人」。

  「你在開玩笑吧?我像是除草工人嗎?這麼大片草地要累死我呀!」腦袋又沒壞掉。

  「會有園丁定期來除草,你到底在想什麼?」眉頭一擰,他猜不透她變幻難測的心思。

  藏璽璽扮了個可愛的鬼臉。「想的可多了,你一年納多少稅在這塊地上?光是稅金就會壓死我,其他別談了,一想就頭疼。」

  錢夠用就好,錢奴少做為妙,被錢困死怕難申冤,閻王槌一下說死得其所,那她不是見鬼都羞?

  「稅金?你……你簡直太……我真服了你。」他無奈地大口呼吸,擠出一口沉悶。

  「你裝愉快些成不成?我繳不起稅金是事實,你當台灣有幾個秦獅。」鈔票多得養老鼠。

  他沒好氣地一睨。「你不會賣了它呀!留著種稻還是栽菜。」

  「你還是人嗎?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叫我來做,我上輩子做賊欠了你呀?你討債也未免討得太凶……」

  「停。」他用唇吻了她一下,止住她的漫無邏輯。「簡單扼要,直接切入。」

  她惱怒地用手背抹抹嘴。「跟你說別吻我,老是說不聽。」

  「惜惜——」他不高興地補上一吻,留下自己的味道在她唇上。

  秦獅的用意在於要她習慣他的碰觸,人一旦習慣了就離不開,這是他的陰謀。

  「死獅、臭獅、爛獅,你會在地獄腐爛,我會在天堂送一朵白菊花。」死後不相見。

  「張惜,你在索吻嗎?」

  「誰是張惜……呃!別連名帶姓地喚我,很少有人叫我的本名。」好佳在,她差點忘了自己隨口一編的假名。

  「自己的名字都會陌生?」他起了疑心。

  「朋友都叫綽號,親人則喚小名,誰像你叫得那麼順口。」她反應靈敏地發出抱怨之聲。

  取其同音之便,但少一個字感覺真的差好多,像是童養媳的名字,身份卑微得抬不起頭,躲在暗巷裡哭泣。

  同行都說她是幸運兒,隨便挖挖就有一大篇獨家新聞,欽羨之餘不免夾刀夾棍地加以諷刺,名字的用處就在此時派上用場。

  幸好她這個人滿看得開,笑罵都由人,認真地做好份內工作直往優秀的財經記者路邁進,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日和夜永遠鮮明不錯認。

  「惜惜,把話題轉回去。」和她說話很累,常常東一句、西一句,句句不相連。

  「你是說賣地的事?」他還敢提,不孝的子孫。

  「嗯!」他點點頭。

  她倏地合掌,不過是合在他臉上。「你很不孝耶!祖先的地居然叫我採賣,你想害我被你外公拖下去重毆一頓呀!」

  「丫頭,你相當有種。」身一蹲,他將她面向地壓在腿上,重打了幾下臀部。

  「你打我……」她委屈地嘟起嘴巴,兩手胡亂地捏著他大腿。

  藏璽璽的為人是人家咬她一口,她一定要馬上咬回來,不然她會不甘心。

  他大掌一握,她雙腕輕輕被制住。「你先打了我。」

  「你是男人耶,被我打兩下有什麼關係?像你這麼小器肯定沒女人敢愛你。」也不想想看他打人比較痛耶。

  「有膽你再說一次。」他的臉色變得陰沉,野獸般地瞪著她。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別以為躲在牆後別人就看不見你的殘暴。」她純粹是以受辱的心態吐吐苦水,並非刻意掀開他的舊傷口。

  無知,往往是毀滅的開始。

  她根本不曉得自己的話引發多大的後果,當年的事有多少藏在污泥裡沒人知,被她不經意地撩開,揮之不去的陰影讓秦獅紅了眼。

  像那時的一景,他突然將兩手放在她脖子上一壓「秦獅,你想掐死我嗎?」在他尚未使勁前,無畏無懼的藏璽璽用明亮的清眸迎上他。

  他忽地一震,鬆開手,懊惱地丟下她站起身。「別再靠近我,我是惡魔。」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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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惡魔嗎?

  一張白紙寫得密密麻麻,斗大的五個字重複又重複,藏璽璽的視線始終停在字下方的問號,他真的是人們口中的惡魔嗎?

  以一般人的眼光看來,離經叛道的秦獅的確不容於時下的道德中,但是離著魔尚有一段距離,七樓的可向晚雕起佛像時的可怕才叫著魔,她能連著好幾天不吃不睡、刻出舉世聞名的「綠涅觀音」。

  而且只為刻觀音臉上那抹不忍眾生受苦的慈悲,她可以鎖上門不理外人叫喚,專心地琢磨出心中的觀音,直到她看見觀音的微笑為止。

  所以他不算是魔,只能說是動物的本能,在受傷的瞬間憤而攻擊眼前的生物,就是她。

  秦獅是個題材,他背後的故事發人省思,到底女人和記者曾傷到他什麼,心嗎?

  她不認為有這麼簡單,他不像會輕易付出感情的人,但是一付出絕對是至死方休,不因對方的背叛而放手,死也要抓著一同下地獄。

  他很容易瞭解,只要稍微用一點心就能看透在他狂妄面具下的寂寞靈魂,他不過渴望有個人來愛他,發自真心不帶任何有色的眼光。

  是她嗎?他愛上她了嗎?

  而她能放開心去接納他狂霸、專制的感情嗎?帶著毀滅的氣味。
順手揉掉手上的紙張往垃圾桶一扔,足足有三天沒看到秦獅的藏璽璽十分煩躁,她發現自己居然有點想念他,懸著的心老是放不下,總希望他鬼魅般的身影死纏著她。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發誓今天再不看到他,這個冷悶空曠的豪華囚牢她也不待了,要挖掘新聞不一定要從他身上下手,太久沒接觸到財經消息,人都變懶了。

  她懷念不互相串門子的「聯合女子出租大廈」,渴望那種安詳,與世無爭的寧靜。

  「小姐,你急電直催說有人快死了,請問發呆會死人嗎?」瞧他跑得一身汗,連闖好幾個紅燈。

  喘個不停的阮正達一手扶著門,一手提著醫療用的黑色提包,泛紅的臉色可見他趕得多累,醫生白袍還掛在身上來不及脫。

  可他沒料到一路奔波的結果竟是這樣,憂鬱的女孩將雙腳擱在小茶几上,左手是吸管,右手是溫可可,有一下沒一下的攢弄著。

  他到底所為何來?公器私用浪費醫療人才,她知不知道他正在為一位腦瘤病患開刀,指縫間還因匆忙而不小心沾到血跡。

  女人呀,是史上最難理解的生物,他實在找不出好的形容詞來讚美。

  「煩死了,悶死了,無聊死了,你說嚴不嚴重?快開單抓藥。」她像趕蒼蠅似地揮揮手,不,是揮揮吸管。

  煩……他為之氣結。「你幹麼無精打彩,那頭寸步不離的獅子呢?」

  很反常,居然不在家。

  「出去打獵了吧!我想。」她沒什麼力氣地吸了一口可可。

  「打獵?!」他倒抽了口氣,小聲戒慎地一問:「你們吵架了?」

  「或許吧!誰曉得他凶性大發地想掐死我。」她沒有接近死亡的恐懼感,生死無常的事她早看開了。

  何況他並未施加壓力,面對她的坦然一問時立即鬆手,錯愕的神色比她更驚訝,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地低吼了聲,轉身一走就沒再回頭。

  她想他是被失控的行為嚇住了,少了認錯的勇氣在外逗留,生怕同樣的情形會再度發生。

  人畢竟不是野獸,空負著狂獅之名掙扎於人性之間,他過得比一般人辛苦吧!偌大的私人住宅只有他一人並無親友往來,所見所接觸的全是仰賴他鼻息的傭人。

  兩眉一攏的阮正達懷疑耳朵出現幻聽。「你說他想掐死你?」

  「沒有得逞,我還活著。」瞧他什麼表情,好像她沒死很遺憾似的。

  「你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還是不小心戳到他的舊疤?」秦獅子向來吼聲大,動作小,不會任意傷人。

  尤其對象是她,他更不可能下得了手。

  「誰曉得?我和他不熟。」從發生車禍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星期,其中有三天空白期。

  「他幾天沒回來了?」不能怪她,不是熟知的朋友,很難瞭解一頭負傷的獅子。

  她伸出三根手指頭。 「他會不會死在外頭沒人收屍,你要不要去報個警備案?」

  「烏鴉嘴,我可不想引來一場無妄之災。」到時蜂擁而至的媒體和無孔不入的記者會害他死於獅口。

  「什麼人養什麼鳥,他懦弱,你無膽。」只會逃避。

  「小姐,你說話很惡毒,還在怨恨我完美的醫術。」石膏也要錢吶。

  「狼與狽拿十字架說經,沒一個是人。」他在提醒她的不平之氣。

  出院當天,她就趁著上浴室時,拿鐵製芳香劑敲碎石膏,光裸的雙腳讓秦獅大為光火呢!

  阮正達莫可奈何地笑笑。「說吧!你找我來幹麼,幫你越獄呀?」

  「我想走誰也攔不了。到底他是怎麼回事,怎會突然興起殺人的念頭?」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你說了什麼刺激他的話,有時男人並沒有那麼堅強。」她肯定說中他的心頭傷。

  才怪,他會脆弱? 「你曉得他有時霸道得令人生氣,一時衝口而出的氣話當不得真,而他……」

  「請說重點,我不是來聽你對他的觀點。」他的話招來她一道白眼。

  「我說他有錢沒人愛,畏畏縮縮地見不得人躲在牆後,就像外界的傳說……」她尚未說完,平日帶笑的溫和醫生突然瘋了似的衝到她面前。

  「你……你竟然……你……你怎麼可以……你簡直是……我都想掐死你……」他語不成句地變了張焦慮不安的臉。

  「麻煩解釋一下,我哪句話出了紕漏?天底下沒有完美無瑕的人。」她承認有缺點。

  世上沒人愛的人多得是,灼傷、自閉到走不進人群的也大有人在,他擁有世人夢想得到的一切,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

  難道連太陽、月亮都要依他高興起落不成?他太強求了。

  撫了撫氣的阮正達感傷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事並非三言兩語說得清,他的私事應該由他自己告訴你。」

  「可是……」三言兩語說不清就長話短說,反正她有的是時間。

  「別問我,我只能說他很在意外界的評語,八年前的事傷害了很多人。」以他受傷最深。

  「你是指他殺妻一案嗎?我是說結婚前三天死去的准新娘。」那件案子鬧得轟動,可惜她正準備期中考未加注意。

  他眼中升起防禦之色。「丫頭,你真是送牛奶的小妹嗎?」

  「怎麼?我看來不像?」眉一挑,她不做正面反應。

  「以我們目測的年紀,你不出十八歲,但是真實年齡呢?是否裡外一致?」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通常不會記住亙久的一則新聞。

  而且事後在金錢壓力下不了了之,上報率大約三天左右,大人都不一定能記憶猶新,而她卻因年代久遠而一口說出當時的情況,令人不由得懷疑起她的身份。

  女人的狡猾他是見識過,雖然她有一雙清澈無垢的大眼,誰知心裡藏著多少污垢?越是美麗的花兒越毒,外表清純不代表內在一樣光明磊落。

  她,並不簡單。

  「阮醫生,請你在為我貼上標籤以前試著回想一下,我是出自願還是被兩位的仁心仁術所『收留』。」她盡量不表現出心中有鬼。

  即使她是有目的而來,合不合作在於他們,她所做的也只是順應獅意,引火人們而已。

  「這……」他無言以對,她的確是他倆合謀留下來的,有問題的是他們。

  「就算我有不良企圖也是你們自找的,你們給了我  機會去惹是生非,哪天被我賣了也是活該。」醜話說在先,他日才有借口脫罪。

  「你會嗎?」他試探地詢問。

  肩頭一聳的藏璽璽故意假裝聽不懂。「會什麼,咬你的褲腳嗎?」

  「生炸獅子,活剝獅皮,鮮嘗血淋淋的獅心。」他以玩笑式的口吻暗喻。

  人是多變的個體,不可預測。

  「庸醫你改行賣野生動物了呀?有空我會去幫你吆喝兩聲,免得你臉皮薄。」她對生性凶殘的野生動物敬而遠之。

  「牛奶妹,別去傷害他。」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她在心裡回答,我盡量。「你曉得他去哪兒了,我可以自由了嗎?」

  「聽醫生的勸告乖乖休養,千萬不要妄想『離家出走』。」他一副專業醫生的嘴臉出言一恫。

  他可不想走了一趟「看病」卻搞丟了病人,獅子回巢找不到伴侶肯定追究到他身上,到時他會祈求上蒼讓他早日解脫。

  女人一向是麻煩的源頭,禍起女人,息也女人,水漾難捉摸,看得透徹卻始終握不牢,刷地由指縫沁流而下,終至無影無蹤地消失在地表。

  愛女人,恨女人,卻也少不了女人,男人的通病,自古以來無一倖免。

  「嗯哼,你說錯了吧!我現在才是『離家出走』。」家,好遙遠哦!

  「聽說你另外有工作,可否透露一二?」她相當擅長玩弄文字。

  阮正達不由自主地往不好的方面想去,他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快遞。」異曲同工,送出剛出爐、新鮮的第一手資訊。

  「快遞?!」她?

  「懷疑就別問,我沒必要向你報告身家,教務主任。」她諷刺地一譏,嫌他囉嗦。

  他訕然一笑,半晌說不出話來。

  女人的伶牙利齒呵——

  *  *  *

  酒氣和薰天的煙味令人嗆鼻,俯視大台北的夜景,行人、車輛渺小得像是一盒盒火柴和半天筍在移動,看來是如此地缺乏生氣。

  搖動酒杯裡透明的冰塊,彷彿看見一張嬌嗔、斂笑的美麗姿容,一啟一闔的唇瓣說著,你要殺我嗎?你要殺我嗎?你要殺我嗎……

  一飲而盡杯中物,略顯黯然的男子吞吐指間雲霧,地上滿滿的煙頭數量驚人。

  一隻白皙的手臂由後攬向前,輕輕地偎靠著。

  「滾開,別貼著我。」他一手揮開她。

  「獅……」委屈的鼻音濃重,細柔的女音有著極力壓抑的傷害。

  「我說過女人沒資格喚我的名字,你又犯了。」他的口氣充滿嫌棄。

  他依然討厭女人,除了洩慾的功能,他連碰都懶得碰一下。  

  「對不起,秦先生,你酒是不是喝多了?」滿臉憂慮的戚宜君不敢再貼近他,保持一臂之距關心問著。

  「幾時我的事輪到你來管?少擺張棄婦的臉,看了心就煩。」他重新斟滿一杯酒。

  這些天來他很少進食,拿酒當正餐來灌,偏偏他酒量好得嚇人,喝完一瓶又一瓶絲毫不覺醉意,清醒得看見俏麗的短髮在他眼前晃動。

  他不敢回家,怕面對一張指控的臉,更怕一室的冷清黑暗,可笑的是,他最怕的是他自己。

  「秦先生,你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儘管說來,我是很好的聽眾,絕不會洩露一字一句。」她的眼中含著深情。  

  一個女人不計名份地跟了一個男人五年,忍氣吞聲地接受他近乎羞辱的對待,除了愛還能有什麼。

  秦獅粗暴地扣住她的下巴。「戚家的婊子能信嗎?你只是個妓女。」

  「秦先生,我是被你逼成你的私人妓女,我的罪還沒贖完嗎?」她要的不多,只要他一句溫言軟語。

  「哼!我有用繩子綁住你的手腳嗎?是你自己犯賤不肯走,非要賴著我好分一杯羹。」女人的貪婪。

 「我……我離不開你……」她忍著不哭出聲,因為他討厭女人的眼淚。

  是的,離不開,是情也是債。

  當年姐姐犯的錯由她來承受,她以為人心是肉做的,持之以恆必能以充沛的愛軟化他的恨意,化解兩家長久以來的心結。

  可是,她的努力不僅貼上身子,連帶著一顆對愛充滿夢想的心也傷痕纍纍,她幾乎快撐不下去了,滿滿的愛意已見枯竭,再也擠不出一絲希望,他的心真難以穿透嗎?她好累。

  想過要離開,但是父親的公司已被他逼得倒閉,母親因賭積欠了好幾千萬台幣,一家的生計及還債全壓在她肩上,她想走也走不了。

  她知道這一輩子是愛慘了他,更瞭解他永遠也不會愛她,但只要他還在她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女人是貪求無厭的,而她貪的不過是一份愛,為什麼愛反而傷得她體無完膚?明知眼前是無歸的火海,她還是毅然決然奮不顧身地投入,燒成灰燼也甘願。

  他瞧不起女人,她同樣瞧不起自己,飛蛾撲火是獨死而非共生。

  愛情更是沒有邏輯可言,她愛他,他不愛她;他用她的身體發洩,她以身體訴說愛戀,看似交叉的兩條線始終背道而馳,結合的是肉體,而靈魂卻各自飄蕩。

  秦獅重吻了她一下,復吐出一口口水。「乏味,你怎麼一點味道也沒有?」

  他被養刁了口感,只對單一香味有興趣。

  「你喝太多酒的緣故,味蕾都麻了。」她撫撫刺痛的唇,指上一抹紅。

  「你敢頂嘴,我都不知道叫你來幹什麼?」他煩悶地甩甩頭,仰頭就著瓶口一飲。

  「你需要我,秦先生。」他有心事,可是她無力解憂,他只談性不談愛。

  他突兀地一笑重重放下酒瓶。「告訴你一件很好笑的事,看到你以後我反而失去性致,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姐姐?」她心口揪得發疼。

  「那個婊子算老幾?給她提鞋都不夠格。」她在生氣吧?醺然微笑的秦獅有幾分失神。

  為之一震的戚宜君抓著胸口直髮寒。「『她』是指……女孩子?」

  「頑固、任性、倔強,有理無理全都講不通,氣得人不打她一頓不成。」看著自己的右手,他倏地往空酒瓶拍了下去。

  瓶破手裂,血跡斑斑。

  「你……」她覺得好卑微,心愛的男子受了傷卻無權為他包紮。

  這一刻,她有真正心碎的感受,終於有個女孩突破他冰封的靈魂進入他的心,而那個人卻不是她。

  她羨慕能為他所愛的女孩,多麼幸福呵!汲汲多年的付出終是一場空,她甚至沒有怨天尤人的資格,一切都是她甘心承受。

  一句句低罵充滿柔情,她多希望成為他口中那個任性又蠻橫的女孩,即使挨頓打也值得,他對她從沒生過一次氣,只有鄙夷。

  「這是最後一次,另尋金主吧!」秦獅幽冷地說道,不帶一絲感情。

  「你說什麼?」她當自己聽錯了,少了血色的唇微微顫抖。

  他舉起手中的煙一點。「我對你的身體已失去興趣,趁還年輕去找別的男人撈點養老金。」

  「因為她?」不曾擁有,何來苦苦糾纏?戚宜君反而堅強地問他。

  她早料到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太早,她還沒做好離開他的準備。

  好苦。

  「是。」

  「如果沒有她,你不會提出要我走的話吧?」習慣有時候是……一種習慣。

  他討厭女人,討厭媒體記者追著他要緋聞,所以,他包下女人。

  這五年來,她是他專屬的妓女,雖然他有其他的發洩物,可是她仍安份地等著他一時興起的慾望,不伎不求地甘做沒有聲音的女人。

  情婦嗎?

  她從不認為自己能勝任,默默地含著眼淚數著他離去的日子,絕望地一日復一日,直到被拋棄的那天到來,她是背叛愛情的女人。

  曾聽過一句話,愛人之前必先愛自己,不然沒有資格去愛別人,而她最愛的不是自己,所以她得不到愛。

  「沒錯。」有個隨傳隨到的女人很便利,女人的面孔對他毫無意義。

  「你的實話很傷人。」她苦笑地低下頭,掩飾眼角的盈盈淚光。

  「你走吧!鑰匙留下。」他不僅傷人,更絕情。

  戚宜君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假使我不是戚玉庭的妹妹,你有可能愛上我嗎?」

  「不會。」他回答得很直接。

  「是嗎?」原來無關恨,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深深地一鞠躬,沒有大吵大鬧,她用眷戀的愛意看了他最後一眼,自此以後怕難相見,就讓她再貪心一會,記清楚他的模樣。

  走出這裡的日子將是一片黑暗,她必須出賣身體,過著生張熟魏的生活好還債,成為名副其實的妓女。

  「等等。」
  她以為他回心轉意,欣喜地層開笑容走上前,「你還要我?」

  「你忘了拿走支票,令堂的債務不用償了嗎?」一張薄薄的紙張由他手中揚起。

  是屈辱,也是心酸,一張面額兩百萬票的支票買斷她的愛情,而她還有兩億五千萬該還呢!

  面對親密的仇人,她死了心。

  *  *  *

  「怎麼搞的,弄得一手都是血?」急救箱呢?他到底擱哪去了?

  隨便撕塊桌巾布吧!阮正達先檢查手心有無殘存尖刺物,然後先做簡易的包紮止住血。

  「你很閒,醫院垮了嗎?」無所謂,反正他有的是錢,再蓋一間就成了。

  「差不多,如果你再不回家,可能房子也沒了。」他絕非危言聳聽。

  「聽起來像是威脅,你向天借了膽。」冷哼一聲,秦獅不以為意。

  「你想我敢嗎?是你家的牛奶妹。」女人的可怕在於言出必行。

  聞言他身一正,眼神複雜地一睨。「她怎麼了,控訴我的惡行?」

  「不,她只是無聊得想殺人,揚言要放手燒房子。」他說得很輕卻打了個顫。

  「小女孩的戲言聽聽就算了,你別在一旁攪和。」他心中大為不快,排斥兩人一起造反的可能性。

  可得到的,心煩;得不到的,心痛。

  他想見她又怕見她,矛盾的心情左右為難,游移不定地揪落不少根頭髮,他日要是禿頭自找來,怨不得人,誰叫他愛她。

  愛?!

  秦獅不修邊幅的表情出現一抹古怪,煙抽得凶猛更見冷酷,突生的字眼令他措手不及。

  「唉,你儘管說風涼話吧!不必我多事,她不知從哪弄來十桶五加侖的汽油,目前正擺在客廳中央。」他都嚇傻了。

  「你在開玩笑吧!誰敢幫她?」他忽地起身,在四方空間內來回走動。

  這幢佔地五十幾坪的別墅是他用第一筆珠寶交易所得買下的,平時很少在這裡過夜,這是用來發洩慾望的金屋,有別於住家的需要。

  只有少數幾個人知曉位置,通常他會先讓女人進去等著,確定附近無記者才將車駛進車庫,一逞慾望之後先行離開,女人必須待上三個小時到一晚,以免被不死心的媒體攝入鏡頭。

  他一直對記者很感冒,絕不讓他們有一絲絲窺秘的機會,有時寧可冒著得性病的危險找路邊流鶯一渲性慾,也不願私事被公諸於世,成為全國人民茶餘飯後的笑話。

  「別小看牛奶妹,她比我們想像中的有辦法。」心臟差點無法負荷。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我很佩服她的勇氣,她真的不怕我。」

  根本白擔心了,虧他喝光一打白蘭地。

  「聽說你曾經想……掐死她?」阮正達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觸犯到地雷區。

  「你必須承認她有氣死聖人的能力,不是掐死她就是掐死自己。」而他做了前者,差點。

  「你不生氣了?她說了不太中肯的評論。」看他的表情好像苦笑。

  「是我比較怕她生氣吧!她一凶起來可是很狠的。」抓得他痛死了。

  她上輩子是頭母老虎,只准她咬人不許人咬她,發起狂來六親不認,管他是誰先咬一口再說,咬錯了自認倒霉,因為她會說一句,誰叫你要跑來讓我咬。

  口氣正當得像是別人引誘她犯罪,妯一點也無愧色,反正不咬白不咬,錯的永遠是對方。
  
  而對方就是……他。

  「原來如此,難怪你不敢回家。」他取笑著,自行倒一杯酒淺飲。

  「她沒離開?」

  「本來是要走,可是又大喊不甘心又旋了回來,準備火燒房子。」當然,他的功勞是「幫忙」提行李。

  這丫頭……濃濃的情意溢滿他心口。「汽油呢?別讓她傷了自己。」

  「你不在乎她燒了房子?!」這男人瘋了,跟錢過不去。

  「誠如她所言,我是有錢人,燒了還有新屋住,造福失業指數。」有錢也沒什麼不好。

  「你……」真服了他。「汽油我收了,分別放在不同的角落,絕對傷不了你的心肝寶貝。」

  看得出他整個人都陷進去了,身為醫生兼他不承認的朋友關係,惟一能做的是獻上祝福,期盼他情路走得順暢。

  「心肝寶貝……」他笑得很柔。

  表情一斂的阮正達嚴肅地問道:「牛奶妹說你出門打獵,你做了嗎?」

  「什麼意思?」莫名其妙的一句,誰聽得懂。

  「我剛在門口遇見戚宜君,她一直是你的女人。」他向來就不贊成性、愛分開的論調。

  「如果你要問的是我碰了她沒有,答案是——NO。」他雙眼冷厲,恢復狂獅的本性。
「為什麼?」對他而言,女人的存在只在取悅他身上的某個器官。

  「因為,我愛上牛奶妹了。」

  他的直言讓阮正達久久回不了神,他真的……

  愛上她!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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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回來了,這個以金錢築成的華麗墓穴,他該怎麼興風作浪呢?一手導演八年前的悲劇。

  一道灑脫不羈的人影自行打開秦家側門,玩世不恭的笑臉上有扶算計,不懷好意地走進睽還已久的家,嘲世的眼充滿奚落上切並無多大改變,令人厭惡的玫瑰花圃依然存在。

  他記得「她」最愛站在玫瑰花前唱歌,溫柔的臉上總是帶著叫人想摧毀的寧靜,好像世間已無憂愁,人都該快快樂樂地活著。

  但他偏不,非要介入「她」平靜的生活,搗亂「她」的自得其樂,硬生生拆下「她」愛唱歌的翅膀,從此成了無聲的天使。

  他愛「她」呀!可是「她」卻不讓他愛「她」,老用逆倫來約束他,說什麼天理難容。

  哼!天在哪裡,頭頂上那片空氣嗎?

  當他在美國受盡種族歧視的欺凌時,有誰肯伸出援手拉他一把?他必須打落門牙和血吞,以更強勢的力量反擊回去,不然早死在美國人的土地上。

  父母只會自怨自艾,打死也不肯回國認錯,一個瘸了腿,一個體弱多病,拖著不死賺取微薄薪資,有時連他的學費都東拼西湊。

  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窮日子只為了一點點骨氣,枉顧他應得的權利,富裕的秦家也該有他的一份,他討回本不為過吧!

  「秦獅子……咦!你是誰?」正準備開溜的藏璽璽看見一熟悉的側面一喊,隨即發現認錯了人。

  孟廣歆一見短裙下的修長美腿,驚艷地吹了個口哨。「美麗的小姐幸會了,我是孟廣歆,你呢?」

  「我媽媽說不可以對陌生人說出自己的名字,所以我允許你叫我張小姐。」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你允許……」他失笑地要調戲她粉嫩的雪腮,可是被她避開了。「請問張小姐為何在這?」

  他喜歡挑戰,越是不可能辦到的事越想去征服,譬如眼前這完全不受他男性魅力影響的女孩。

  「應該是我問你話才是,你不該在這裡出現。」他不是記者她很確定。

  記者不會穿著亞曼尼男裝配高級義大利皮鞋,手上還提旅行用皮箱,容量可裝一輛坦克。

  他從國外回來剛入境,這點她很肯定,因為箱子上頭的號碼牌還沒拆下,但她實在納悶得緊,他是不是時差走錯了地方,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不怕被轟出去。  
  
  「No、No、No,迷人的美人兒,我在這裡出現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才是闖入者。」他搖著食指狀似輕佻,冷不防地點點她的鼻。

  她不太舒服地用手背一擦。「獅子不在家,你最好識相點自行離開,否則……」

  「嘖嘖嘖!世風日下,回家也犯法嗎?否則你要一腳踹我出去呵!」他似嘲似笑地比比兩人身高的差距。

  一米七八在東方人體型不算高大,擅於裝扮的孟廣歆因身形瘦削再加上鞋跟的高度,看來有一米八二高,足足高她一個頭。

  「你覺得很神氣嗎?要不是我調走保全人員,你早讓人打趴了。」她看他很不順眼,流里流氣的。

  他不當一回事地甩甩染上金彩的頭髮。「幾個保全人員我還不看在眼裡。」

  打架對他而言是三餐小菜而已,根本無足掛齒。

  「孟先生,你很久沒回『家』吧?據我昨天大略算了一下,人真的不多,『才』三十幾個。」就為了看守她。

  「三十幾個?」表情稍一凝滯,他揚起冷鷙的笑意。「是為了我嗎?該不該說榮幸。」

  好自大的傢伙。「先生,請別表錯情,他們的存在絕對不是針對你。」

  「叫我廣歆,甜心,我們是一見如故。」他藉機欲搭上她的肩。

  「誰跟你一見如故,少動手動腳,我全身上下都鑲了鑽。」自以為是的衣冠禽獸。

  「是哦!好高貴的小姐,你偷了東西就想走人相當不禮貌。」他一睨她腳邊的粉紅小包。

  真有趣,一回來就抓到穿短裙的女賊,往後的日子肯定不寂寞。

  「我偷東西?!」她氣得揚高聲量。 「你死定了,我一定要保全人員拆下你一條腿不成。」

  他訕笑地搓搓鼻樑看似優雅。「小心他們先抓你去吃牢飯,張小姐。」

  「哼!我說過獅子不在家,現在我最大,誰敢動我來著。」她是虎仗獅威,當起山大王。

  誰不知道牛奶妹如今躍升大老闆的禁臠,人人對她的態度是恭恭敬敬,說話不敢大聲,端茶怕燙了還先吹涼一些,把她伺候得像太后。

  還有一點,她是惟一敢和獅子對吼的人,在先天氣勢上總讓人多了一份敬畏,生怕她把對老闆的狠勁用在他們身上,個個都抱持戒慎的表情聽候她差遣。

  除了不能自由進出外,她是這宅子裡份量最重的「大」人。

  本來她要溜回報社看能不能打打「零工」,太久沒跑新聞渾身不對勁,故意堆了柴在東邊草皮上燒,引走眾多的看門犬,誰知會撞上個自大狂,真是失策。

  早知就不理他,當作沒看見地揚長而去,好過受他口頭侮辱。

  「獅子?!」孟廣歆笑中帶著淡淡的邪氣。「你是指秦獅?」

  「原來你認識那頭瘋獅,難怪不怕死地直闖獅穴。」以長相來看,兩人應該有血緣關係。

  他們五官很相似,輪廓十分鮮明,秦獅給人的感覺是陰狠凶猛,而他給人的印象則偏向流氣,隱隱中有股不可漠視的輕狂。

  他拿下行李空手擷了朵玫瑰送給她。「玫瑰嬌艷,美人嫵媚,你是獅子收養的小孤女嗎?」

  她,是一顆棋子。他自私地打算由她先玩起。

  但,世事不一定盡如人意。

  「哇塞,你能不能別學電影的對話,有空多翻翻言情小說,不然看看『人間四月天』,沒有文化至少要有深度,好歹詼諧些,你詛咒我老媽早登極樂嗎?」

  小孤女,她看來可不楚楚可憐,要來討錢的模樣。

  「那你和獅子的關係……」孟廣歆不在意她拍掉的玫瑰,他想知道的是她對秦獅的重要性。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有本事你自己去問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適用於她。

  藏璽璽第一眼就不喜歡他,她的第一印象很準,好人壞人一目瞭然,直覺告訴她眼前的傢伙並不可靠,他是狼群中的狐,專撿便宜事來興風作浪,從中挑撥狼族的和諧而置身事外。

  像秦獅就如同她預測的,外表看來凶狠無比,其實是軟柿子,頂多吼吼人不會開殺戒,維持獅王的假象,他是頭溫馴有爪的大貓,但他會抵死不認,狂咆幾聲抗議。

  「很少有女孩子不受我吸引,是你心有所屬嗎?」他相信自己的魅力所向無敵。

  一時的失敗不算什麼,等他摸清了她的個性,還不輕易地手到擒來。

  驀然她腦中浮起秦獅的怒容。「是不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秦獅是你的情人?」他不由得如此猜測。

  「你究竟要探查什麼?有機可圖還是趁機破壞,叵測的居心叫人不安呀!」她語氣犀利地直攻要塞。

  記者的舌,記者的筆,堪稱無冕王的兩大武器,平常就磨得利好應付不時之需,在新聞的領域裡,他是不成氣候的小雲曇,休想從她身上挖出一字一句。

  為了追新聞她得把反應練得靈敏;一開口就要切中要點詢問,捕抓一時不經意流露的神色,在眾多競爭者中才能佔有一席之地。

  小報的記者通常比較吃虧,除非有過人的才智脫穎而出,否則只能拾人牙慧寫寫如出一轍的版文,毫無新意得令人乏味。

  心頭一驚的孟廣歆有種被看透的心虛。「因為我喜歡你,我要追你。」

  「謝謝你的日行一善,請先向秦先生獅子兄預約。」他不一拳打扁他才有鬼。

  「我說的是實話,你非常漂亮又有古典氣質,是我夢寐以求的東方佳人。」他試圖朝她放電。

  氣質?!她老媽會笑得從椅子上跌下來。「拉完屎了沒,你不覺得很臭嗎?」

  「看著我的眼睛,裡面寫滿了你的美麗和我的傾慕,讓我的愛像天堂的玫瑰只為你盛開。」他不死心地嘗試。

  「好……好……」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答應了呀?我一定為你打造幸福的花園。」他把驕傲的神色藏在誇大的感動裡。

  又征服了一個女孩,他得意萬分地想著。

  「好想吐,你讓我反胃啦!」太噁心了,他抄了哪一年的情書大全,八七年還是八八年的?

  他的表情陰晴不定,眼底浮現撕了她的慾望。「你敢拒絕我的求愛?」

  「敢?」她覺得好笑地一腳踩碎他先前摘下的玫瑰。「我連獅子都敢吼,你算老幾。」

  一較高下的不服輸心態,讓孟廣歆有了勢在必得的決心,在女人方面一帆風順的他不容許失敗,尤其是她和獅子的關係匪淺。

  只要是獅子的東西他都不放過,不管是人或物,不擇手段也要掠奪。

  東方女孩子最重貞操,她若成了他的人還怕不乖乖地順服他,像八年前那個愛聽花言巧語的笨女人,三、兩句話就哄得她甘願獻身,任他擺佈地為他背了不少黑鍋還自以為他愛她。

  女人是一種工具,他知道自己有令人癡迷的特質,而他擅用此特質來駕御女人為他所用,她們都太天真了,相信愛情是可貴的。

  要了她,秦獅的嘴臉會是什麼樣子?像以前一樣無情地退讓,還是得知「她」出事,想找人拚命呢?他很期待事情的發展。

  「親親小寶貝,你一定沒被人吻過吧?」他涎著狩獵般笑臉靠近她。

  「而你一定沒被人扁個過癮。」她在測角度,一舉踢攻兩腿中央的重點部份。

  女孩子總是害羞的。「別害怕,我是愛你……啊——」

  他伸出的手剛一搭上她的肩膀,由她身後一陣急風掠過,歪斜的鼻樑隨著主人往後傾斜。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想坐免費的地獄列車嗎?」

  *  *  *

  「秦獅?!」

  「大……大哥?」

  被稱大哥的秦獅看也不看躺在地上捂鼻哀號的男子,怒氣沖沖地摟緊短髮佳人往屋內走,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家裡追求他的女人,簡直是閻王不收小鬼收,要人生不如死。

  幸虧他提早回來沒和阮醫生去三出逗留,不然豈不白白讓她遭人輕薄了,她的唇只有他能吻,其他人等死吧!休想侵犯他的女人。

  以為放在家裡會安全些,沒想到內賊難防,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在他心結難解時乘虛而入。

  上一個戚玉庭他不在乎,誰要誰拿去,他還大放鞭炮以茲感謝,他的小女人可別想碰一根寒毛,從頭到腳全是他一個人的,旁人的妄念是自取滅亡。

  「他是你弟弟!」這麼說就能通了嘛!血緣的親近才有相似的外表。

  「同母不同父,你有意見?」他一副你敢點頭試試的凶樣。

  「好奇呀!猛一看還當他是你呢,差點賞他一腳。」她現在還是有相同想法。

  都怪獅拳出得太快,害她沒有表現無影腿的機會,徒留遺憾。

  他嚴峻的表情柔化了幾分。「暴力小姐,你該去申請專利。」

  「踹你的專利?」她非常樂意去申請,只要有人敢審核通過。

  「想要我再揍你一頓嗎?」秦獅在她眼前揮揮拳頭,隱含的抱歉口氣多過於威嚇。

  他一直很後悔出手打了她,她的身體向來很容易游青,尤其是傷勢才剛好一點點,他未節制的力道肯定傷了她,雖然她也抓花了他的腿。

  女孩子先天體力上遜於男人,他該有風度讓讓她的,即使她一再出口不遜欠教訓,身為男人的他都不該打女人最重要的部位。 
 
  忍了又忍,想了又想,他還是不能不見她,心中的缺口必須有她才圓滿。

  藏璽璽明亮的眼頓時張大。「我警告你,秦獅子,你要敢像上次那樣讓我沒面子,我就要你沒臉見人。」

  「你不怪我?」的失控。

  「你在翻日曆呀!以為撕過一直就船過水無痕?我當然要怪你,我是身痛心也痛。」自尊更痛。

  都二十四、五歲的社會工作者,還被人按在腿上打屁股,傳出去多難聽呀!好像她行為幼稚如孩童,不用籐條教育就無法教化。

  「小姐,是你先動手的,身為男人怎能讓人隨意甩上兩耳光。」他當然要解釋值得原諒的動機。

  「我哪有甩,我是拍。」她示範地雙手合拍向他臉的兩側,一副挑釁的神情。

  他表情一陣怔愕。「惜惜,你氣消了沒?」

  「等我燒了你的房子以後,也許我的心情會愉快些。」兩億三千萬耶!還不包括土地在內。

  「你哦!就是不肯認輸,凡事愛逞強。」他憐惜地吻吻她額頭。

  「別親得我一臉口水,誰曉得你有沒有在外面帶病回來?」她諷刺的口吻沁入一點酸。

  「我沒去打獵,守身如玉。」他俯在她耳邊,親密地低聲一喃。

  她噗地笑出聲,嬉鬧地捶他胸膛。「本世紀初最大的笑話出爐,要不要替你點上守宮砂?」

  「如果你同意出讓處女膜給我,我會考慮配合。他用含著深意的眼凝望她。

  「呃!早沒了。」她盡量不讓自己臉紅,他的要求露骨得令人羞赧。

  「什麼?!」他大吼地抓住她雙肩一搖。「是誰?我要殺了他。」

  「你已經殺了它。」可憐的老傢伙,功成身退。

  「嗄?」有嗎?

  她表情正經地滿哀戚。「就是被你謀殺掉的腳踏車,它跟了我十幾年。」

  「腳、踏、車——」秦獅的臉扭曲得很嚴重,像受很大的打擊。

  是人的話還能計較一番,但一輛腳踏車……輾得好,早該當廢鐵賣掉。

  「兇手,你要賠償我。」她指責地為老朋友討回應有的尊重。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把身家都賠給你。」

  「你……你好壞心哦!又想陷害我,先是一塊市價十億的土地,然後是百億家產,你要壓得我喘不過氣……」

  他低頭一吻施予人工呼吸,救人一命嘛!他只有自我犧牲,一談到和錢有關的話題她特別聒噪,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了,好像人家用錢摧殘了她的心志。

  人人想要的財富在她眼中一毛不值……喔!不,應該是一堆垃圾,她先考慮的絕非是利益多寡,而是繳稅的麻煩,甚至她明白地表示不會填寫稅單,因為看不懂表格。

  她就是這麼可愛得讓人不能不愛,叫他一眼就沉迷得不可自拔,不在乎她是否有女人狡獪的天性。

  隨後已被簡略治療過的孟廣歆一入內,吻得難分難捨的兩人讓他心口湧上一陣憤怒,好像一瞬間同時遭人背叛的感覺,隱隱慍火如熾地燃燒,幾乎藏不住地昭顯在熒熒眸光中。

  「搶」,源自幼兒期,因為貧困窮苦,所以他打小學會了一件事,想要獲得某樣東西就要放手去搶,而且不允許自己搶輸,他要贏、贏、贏……

  勝者是光榮的掌聲,敗者是奚落的噓聲,這是他在貧民區所學到的經驗,永誌難忘。

  人可以不切實際卻不能貧窮,童年的際遇教會他憤世嫉俗,既然無法從先人手中繼承,那麼他便去掠奪,該他的一分一毫絕對要算得一清二楚。

  「抱歉,打擾了,我拾到一隻粉紅色提包,誰要來領回失物?」幸災樂禍的快樂嗓音由孟廣歆身側響起。

  嗅!死定了。眼神閃爍的藏璽璽直眨眼皮,當作沒聽見地刮刮指甲,一副不關她事的模樣,心裡咒罵著見光成灰的吸血庸醫。

  秦獅看了一眼提包,臉色變得陰沉許多。「惜惜,你要不要作個解釋。」

  「撿到人家的失物要送給警察伯伯,你小時候的老師沒教過呀!」小學生都知曉的常識嘛!

  她可是受過完整的九年教育。

  「失物的主人就在眼前,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他直直地朝她問。

  「是誰呀?我怎麼沒看見,庸醫嗎?還是你不學無術的弟弟。」她光明正大地說謊,無視眾人射來的目光。

  聰明人不做傻事,明知吊頭台就在前頭還把脖子套進繩索自尋死路,能拗當然要拗到底。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慢慢來不用急,戒急用忍嘛!人生苦短。  

  「惜惜,你繼續裝模作樣沒關係,我叫人把包包給燒了。」看你還能不能無動於衷。

  她趕緊搶下阮正達手上的私有物抱在懷裡。「公德心呀!獅子兄,人家的東西怎麼能亂燒。」

  裡面有她記下筆記的小冊子和一些基本證件,燒了要重新申請很麻煩吶!一些重要的留言也會付之一炬,死灰成堆呀!

  更重要的是,誰都不能看包包內的物品,否則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條,剛剛應該把它踢到花叢裡才是。

  「反正與你無關,我留著垃圾何用。」他作勢要伸手去取。

  「作資源回收呀!做人要有環保觀念,地球的臭氧層都破了個大洞,我們要共體時艱,為未來的子子孫孫保一塊不受污染的樂土。」

  她像是環保大使似的滔滔不絕闡述環保的重要性,表情誠懇得宛如綠意在身,蛻化成翩翩彩蝶。

  「很熟的廣告詞,抄襲宣傳單的標語很有意思,你乾脆來一場即興演講好了。」瞧他多寬大,不「計」前隙。

  美目一橫,她把怨懟一古腦地全倒了。「要喝茶嗎?你直接把雞蛋裡的骨頭取出來,我放在茶渣內讓你找個夠本。」

  找碴。

  「咳!獅子秦,像這麼伶牙例齒的女孩最好拖回山洞管教一番,用狼牙棒磨掉她的銳氣。」這是基於醫生的建議。

  「死庸醫。」

  「你閉嘴。」

  阮正達鼻子摸摸自認倒霉,「情侶」吵架別介入。「良心事業不好做呀!」

  「等我把你的心挖出來就好做了,投桃報李嘛!」她會去借套手術刀用用。

  對了,叫打工妹去法醫家摸兩把刀來切胸剖膛,反正遠親不如近鄰,大家多走動走動。

  「最毒婦人心,自己無心嫉妒別人有心。」他話中有話地隱諷。

  「好呀!醫生多心不妨捐出來,我認識一位醫術專精的女醫生,她的手術刀從不離身。」好隨身應召解剖。

  「醫界很小,說來我聽聽。」搞不好是他學妹。

  「言醉醉。」

  「言醉醉?!」好熱的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等等,她是開刀房的醫生嗎?」

  「當然是,誰敢說她不是。」從頭到腳無一遺漏,連毛細孔都不放過。

  他有不妙的預感。「請問她服務何處?」

  「地檢置吧!我不太清楚,吃公家飯的。」領國家薪水比較威風。

  「嚇!我的仇人並不多,不太可能用得著你的朋友。」他想起言醉醉是何許人物了。

  地方法院的知名驗屍官,號稱解剖台上無冤案的快刀手。

  「很難說,你的為人值得商榷。」仇人不需多,一個就足以致命。

  阮正達還想反駁,不甘遭冷落的孟廣歆從中卡位,一張帥氣十足的臉孔揚起十萬燭光亮芒,朝相擁的兩人邁前一步。

  「大哥,為我們介紹一下吧!」挨打總要有代價。

  秦獅果斷地丟下一句,「沒必要。」

  「怕我比你受女人歡迎,搶走你的光彩?」他自滿地擦擦發。

  「安份點,小歆,我不會事事退讓。」他下意識地摟緊身側佳人。

  盂廣歆笑得狂妄。「各憑本事咯,花美人人想摘,很難不心癢。」

  「除非我死,你休想得逞。」舊事不再重演,他的眼中有著防心。

  「親手足何必相殘,良性競爭不傷和氣,你曉得我一向是最終的勝利者。」要博得女人的歡心太簡單了。

  「不許碰她。」他冷厲地橫視。

  「如果她來碰我呢?女人是抗拒不了擷蜜的原始本能……」腳上傳來一陣痛,止住了他的自大聲明。

  眼露鄙夷的藏璽璽冷嗤一聲,「你當我是叫春貓還是發情狗?隨便挑個尿壺就灑尿。」

  「你……踢我?」他不敢置信地揉揉小腿,更加強想得到她的決心。

  「女人不是菟絲花,下回你再自我膨脹、輕視女人的鑒賞力,我會送你一隻面龜。」在臉上。

  自以為風流瀟灑,在她看來不過是虛有其表,一隻掉了毛猶不自知的公孔雀,浮誇得令人作嘔,真當她是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面龜?「男人是不禁激的,你不懂嗎?」

  孟廣歆張狂地露出一口白牙,表示接下她不遜的宣言,正式開戰。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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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郎呀!你到底把我女兒藏到哪去了?怎麼我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找著人,你派她去採訪誰了,會不會有危險?你不瞭解做母親的擔心……」

  話匣一開的張女士對個禿頭男子大吐口水,淹得他面色灰土,百般痛苦地猛抹汗水,始終無法還嘴地任由員工「家屬」炮轟,心中哀號聲無處可發。

  他負責把餌丟出去,魚兒自個游來吞下去能怪誰?報社好久沒重大新聞可刊,一手獨家暫時消失,他正煩惱下降的銷售量該由哪補起,脫隊的福星是眾心所望,每個人都希望她早日「平安」歸來。

  可是一入獅穴深似海,不僅音訊全無,還失去衝勁十足的最佳炮手,他的辛酸有誰知。

  小外甥女在獅口不知是死是活,他又不敢輕舉妄動地登門要人,怕暴露了她偽裝的身份反惹殺機,獅子的凶殘不能等閒視之,一個處理不善恐落得兩面不是人,裡外都受人非議。

  盡力了,「張女士」還要他怎樣,自體生殖還她個活蹦亂跳的女兒嗎?
「不要給我裝聾作啞,就算我們關係匪淺,該負責的事絕不准你推諉,快把我女兒還來,不然我拔光你的頭髮。」

  他苦笑地撫撫所剩無幾的發。「張女士,你別淨說令人誤解的話,很暖昧。」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姦夫淫婦,專做不容於世的醜事。

  「誤解就誤解,你搞新聞不就為了弄假成真、積非成是,咱們本來就有關係,何必怕落人口實。」她說得口有點渴,端起眼前的茶一飲。

  「我是為追求事情的真相而非造口業,瞧你說成什麼樣,好像我辦報的宗旨是沽名釣譽。」好可怕的抹黑,比同業的中傷更具殺傷力。

  唉!他是有苦難言,一間報社老是報導不實的新聞,早被告得一塌糊塗,哪能擁有近二十五萬名的讀者。

  實事求是是新聞人員一致的目標,刊載錯誤的採訪不僅損及報社形象,而且也會輕易地毀掉一位好記者的未來,他在審核文稿時可是戰戰兢兢,連一個字都不敢印錯,怕引起大眾反彈。

  不過他必須承認群眾是善忘的,不管事情鬧得如何驚天動地,一段時間過去自然沉澱,從此不復記憶。

  所以他們所做的是精益求精,挖出更多更新不為人所知的秘辛,在一夕之間揭露於大眾面前,使為惡者無從遁形,揚善者天下知,民眾都有一份可看的好報紙。。

  「張女士」揚揚指上的大鑽戒。「小小報社能賺多少錢?要你從商就不聽,甥舅一樣固執不聽勸。」

  「我們只是忠於理想,追求真理不滅,致力於民眾知的滿足,讓無窮的知識和希望散播出去。」對新聞的狂熱是支持張太郎辦報的力量。

  「夠了、夠了,別向我說教,我這個人從來不上教堂,你的勵志箴言我是聽不進耳的,挑我中意的話來講吧!」

  他語塞地低下頭。「我哪知道你愛聽什麼話。」他又不是神。

  「太郎,你在偷罵我是不是?」」張嘴嘟嘟嚷嚷地嘀咕個沒完。

  「沒有,我是想問你渴不渴,外面轉角有飲料販賣機。」他的龍井……白泡了。

  全讓她牛飲了,一點也不知品嚐的藝術。

  「你有那麼好心?是嫌我囉嗦了吧!」她能理解啦!這些孩子一個個聽不得重話。

  「我是擔心你喉嚨過度乾澀導致沙啞,你持外國護照是沒健保給付的。」明明是台灣人卻不用台灣護照,她真的病得不輕。

  「張女士」熊眼一瞪。「我錢多不行嗎?你管到我頭上來了。」

  「我……」河東獅子吼,他是河西縮頭龜。

  靜靜地坐在沙發椅看書的俊秀男孩推推眼鏡,沉靜地闔上書微微一歎,他們又在上演那一出人生悲喜劇,暴之女王欺凌卑微小僕。

  看在百葉窗外好奇鑽動的人頭眼裡,他不出言澄清兩人的關係是不行,但又怕越描越黑。

  「媽,舅舅都被你吼得抬不起頭來見人了,你就度量大點饒他一回。」他替大人們感到羞恥。

  圍在編輯室外的工作人員一聽,轟然地一散不聽壁角,原來一身尊貴的女士是主任的大姐呀!難怪他罵不回嘴地一味委屈,害他們以為禿頭主任都一把年紀了,還能勝任小白臉的角色。

  「死小孩,虧我辛辛苦苦挺著十個月肚子才生下你,你不孝順也就罷了,還幫著外人來忤逆我。」她是典型的母親,愛計較。

  自個兄弟叫外人?「媽,我想你記錯了一件事,我可是不足十個月出生的早產兒。」

  據說當年的醫療設施並不普及,他因肺積水和黃疸在加護病房住了兩個多月,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一度呼吸衰竭進入彌留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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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命是撿回來的,因此身體狀況較常人虛弱些,大病小病不斷,醫院是他最常進出的地方,似乎心智上比同年齡的少年早熟,凡事較看得開,不汲汲於名利。  

  懂得惜福才活得快樂,享受上蒼賜予的寶貴生命。

  「姓朱的,你存心和我唱反調呀」生兒不如狗,一出生就該掐死他。

  朱天證微笑地攤開書本。「媽,你好像在向仇人尋仇,我們沒結仇吧?」

  「哼!你和你姐姐都是生來討債的,我這輩子最背的事,便是生下你們兩頭豬。」真豬還能宰了烹,而他們是生來見證她的不幸。

  「豬媽媽萬歲,我們敬仰你。」有勇氣生下豬子豬女來氣她。

  「朱天證,你這個不孝子。」「張女土」回頭拍拍桌面,手上的鑽面割出一條縫。「張太郎,你不要給我偷笑。」

  怎麼他也有事?「大姐,小心你的高血壓。」  

 「渾小子,你咒我。」她一巴掌往他的禿腦袋揮去。

  「張女士請勿動粗,明理人懂得克制言行。」天吶!她還真打,也不瞧瞧他都快五十歲的人了。

  哼哼哼!她連哼三聲。「誰告訴你我是明理人,打你是你的福氣。」

  「是是是,福媽福姐,我明天就去香港買馬券,中他個幾億港幣幫你買英國女王的皇冠。」真怕了她。

  「少來嘻皮笑臉,我女兒呢?你今天不給我交代,下個月『光明報,將和『明日報』一般報銷。」

  她一說完,一卷剛拆封的膠帶扔入她懷中。

  「小豬仔,你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姐姐。」壞蘿蔔,既不甜心又不甜口。

  他無辜的聳聳肩。「姐姐向來有逢凶避劫的好運氣,她繼承了你的福氣。」

  吉人自有天相。

 「是呀!大姐,丫頭等於是我幫忙養大的,做舅舅的豈會害親外甥女。」頂多推她人火坑。

  「誰曉得,畢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間報社又處在風雨飄搖中。」她指的是經濟風暴。

  他乾脆學岳飛刺字,在臉部刺上——我是萬惡不赦的大壞人。

  「張女士,我的長姐如母,我向你保證很快就有璽璽的消息,絕不搞丟她。」希望不犯法吧!

  「真的?」能信他嗎?

  張太郎舉起右手。「我以死去的父母起誓。」

  但他並未說明內容,誓言起得毫無誠意,只能唬唬單向思考的「張女士」。

  雲起時,他的誓言如風消逝,在真理的堅持下。

  陽光冷淡。

  *  *  *

  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

  「所為何事?」一雙靈淨的水眸對上一對深沉的黑瞳,互不相讓地堅決要對方服順,山羊般強硬互爭一條十公分寬的橫橋,誰也不肯在氣勢上認輸。

  說大嘛,不大;說小呢,其實也挺嚴重的,一個要獨佔,一個要自由,兩人「溝通」得並不順利。

  誰說女人好擺弄,眼前的頑固女孩是顆史前巨石,經過千萬年風化仍是頑石,文風不動地堅持原則,不見絲毫動搖。

  快要氣到噴火的秦獅只差沒搖碎佳人的肩骨,拿捏輕重的手勁維持在抓握住而非抓痛她,不然依她好勝的個性包準扒得他一臉花貓爪,外帶拳打腳踢。

  「你到底繞不曉得家裡藏著一頭狼,我這麼做是保護你。」他真想塞些理智到她阻塞的大腦中。

  「為逃狼爪送入獅口,你好大的恩惠。」她可不是七隻小羊。

  他狼狽地一抹臉。「你想葬身狼腹也不願靠近我,就為你女人的含蓄。」

  去他X的,她居然說得出口,早八百年就絕跡的名詞好意思拿起來用,他都替她覺得汗顏,辦不出好借口。

  「請別語含譏誚地侮辱中國五千年來的美德,它比你的獸性高貴多了。」她倨傲地揚起下顎。

  「哼!獅子乃森林之王掌管萬獸,它的血統才是純正高貴,你的含蓄根本是空談。」他憤怒地低咆。

  兩手握成拳的藏璽璽在他面前揮舞。「少神氣,人是萬物之靈,低等的獸只配成為我們的食物。」

  「惜惜,我不反對奉獻出我的肉體,如果這是你含蓄的求愛。」他好笑地剔剔她衣領上的毛球。

  「你、在、作、夢。」換她忍不住要咆哮,口沫相濡會傳染暴躁的脾氣。

  由此可得到例證。

  秦獅柔情地擁著她親吻倔強的唇。「我的確身在夢中,因為有你。」

  她不自在地扭扭身子。「別說太肉麻的對白,我會過敏。」

  「別讓我擔心得整夜睡不成眠,你對我真的很重要。」他不避諱地說出暖人心房的情語。

  「我看你是慾求不滿才輾轉無眠!要我去塞牙縫。」她軟下了口氣玩起他胸前的鈕扣。

  見她語調低柔,他輕笑地咬她耳根。「我是很飢餓,恨不得吞下整個你。」

  「別太貪心,一次一口就夠我受了,去把獅牙磨掉。」她身上有不少獅牙印。

  人是不是有潛藏的被虐傾向,他絕對不是父母放心托付兒女的人,甚至是提醒女兒們遠離的人物,能不和他呼吸同一口空氣則盡量避免,白泥混著黑砂不成灰,還是一樣的染污。

  可是她卻是不爭氣的那種,自願把一身白羽塗成黑,沉淪在他狂霸的溫柔下,情不由己地一點一滴沁出心房,飄呀飄地握在他手中,從此倦懶得不肯移位。

  女人呵,總是向心屈服。

  「早被你魔魅的手給拔了,你瞧缺了兩顆利牙。」他勾引她的舌來印證平坦的兩排白牙。

  臉微紅的藏璽璽環視他的腰。「我以為你討厭女人和記者。」

  「討厭女人不討厭你,但記者……」他痛惡地一顰眉。「他們像打不死的蟑螂似蜂擁而至,令人想除之為快。」

  愛探人隱私的記者比毒蚊還毒,一張嘴胡說八道,道天道地道是非,絲毫不把別人的痛苦看在眼裡,反而興奮地當成有趣的事不停地報導、追蹤,逼得人不得不反擊。

  尤其是一枝鋒利的筆更叫人寒心,未追究真相便自行猜測,一篇篇不堪入目的報導與情色小說何異,添加的情節無疑是二度傷害。

  他受夠了這些自說自話的人渣,在他有生之年,他希望不要再碰上一位自稱無冕王的記者。  

  「假設……呃,我是說假設哦!你很親近的人是記者,你會怎麼做?」她問得很慎重。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掐死他。」

  「哇!好狠。」她撫撫自己的脖子吞了口唾液。「如果是我呢?」

  「你叫。」他眼神複雜地凝視她。「你那麼喜歡揭人瘡疤嗎?」

  「是維護公理,你不能偏激地一竿子打翻所有用心主持正義的記者,你敢說報上揭發的弊案,不是出自記者鍥而不捨的功勞?」

  一談到她熱愛的工作,藏璽璽就無法掩飾激奮的心情,一心要把其中的成就感抒發出來,讓每個人都知道記者的偉大。

  他們不光會扒糞而已,一枝筆就能主持公義,抓出隱藏在慈善背後的罪惡,張揚官商勾結的醜聞,使其利益還諸人民,何錯之有。

  樹大能不有枯枝嗎?她承認有不少同行是惡劣了些,為了追頭條不擇手段,甚至陷害別人成為新聞之一,但她能說他們有違記者精神嗎?

  不,因為群眾就是愛看灑狗血的新聞,為滿足日益貪婪的視覺享受,記者便是萬人所指的惡人,他們必須為人所不能,上山下海掏空心思,以期達到眾人的期望,記者並不好為。

  如人喝水,冷暖自知,多少不為外人道的血淚史足以編一本辭海供後人參閱。

  「惜惜,你是記者嗎?」不該問,卻又心不由己地開了口。

  她征愕了片刻。「我不想回答。」

  「是或不是很難決定嗎?」他也怕聽到答案。

  「難的是心,我堅持我所堅持的,誰都不能動搖。」一個人連自己的信念都加以否認,那麼存在便不具意義。

  相信自己才有能力相信別人,信念決定一個人是否值得尊重。

  三心二意是侮辱自己,路雖然有很多條,但只選擇正確的那條,不管它是否平坦,一旦走了就不後悔。

  「包括我?」他有受傷的感覺。

  閃避問題的藏璽璽把話題一轉。「令弟憎恨你是吧?」她在心裡點頭:是。 

  「你是逃避問題的高手。」對她,他有很深的挫折。

  顧左右而言他,閃避話題,高明地切開主題,模糊彰之彌顯的重點,裝糊塗、佯傻……多不可數的小動作看在眼裡是迷惘,他該置她於何地。

  交給時間是他懦弱的選擇,或許是到了拋卻過去的時候,他終究會是讓路的人。

  女人並不柔弱,必要時她們的強韌會出人意表。

  *  *  *

  「秦獅,你就大方點坦白,也許我能考慮你的提議。」她一副好商量的模樣。

  爭論並無終止,只是移師到她房間,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這是秦獅的狡猾。

  「真想聽?」  

  「嗯!」她點頭如搗蒜,興奮得像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

  他露出毫無芥蒂的笑臉,說了一句令人吐血的話。「恕難奉告。」

  「嗄?!」唬弄我求知的精神。

  「小心瞪穿了迷人的眼,我會心疼的。」捂著胸口,他假意痛不可抑。

  「你卑鄙。」而且無恥。

  「暴發戶的心態嘛!你曉得有錢人特愛戲弄人,我能例外嗎?」他說得輕鬆愜意。

  「你當我挖不出來?」可惡,拿她的話反擲向她,這口氣怎麼嚥得下去。  

  「去跟蚌殼說,我相信你有養蚵人家的本事。」他嘲笑著。

  藏璽璽牙根一咬地回以冷笑。「別忘了,你還有個弟弟。」

  而他對她興致正濃。

  「不許去找他。」笑臉一藏,他渾身散發一股冷冽氣息。

  「反正你們一家兄友弟恭,我去攀攀交情也是應該。」山不轉,路轉。

  「你喜歡他?」心口溢滿酸液的秦獅很不是味道,強硬態度中有著惶恐。

  「你哪個眼睛見我喜歡他?自行想像的空間有無限大。」她不排斥別人作作白日夢。

  「你不喜歡他?」他鬆了口氣,一顆心仍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

  「不到恨的地步。」她輕描淡寫的一說,旨在引起他的佔有欲。

  「惜惜,你在玩危險遊戲。」而他絕不再放縱,即使為她所怨恨。

  「沒辦法,你又不肯和我合作,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有鋌而走險。」片面之詞無所憑據,她遲早會找上他對照真偽。

  「他對女人不曾用過真心,擅用巧奪哄騙,別拿自己去冒險。」心澀不已的秦獅眼中有著懇求。

  男人永遠小看女人的自保能力。「至少人家還肯用心哄騙,總比某人一天到晚只會獅吼得好。」

  「你心儀了,想以身相試,認為我在挑撥離間,毀謗別人的行事。」她要敢說是,他非扭掉她一隻臂膀。

  「你太認真了。」

  淡淡一句,如春風拂面。

  她的態度表達得不夠明顯嗎?為何他老是不放心,惶惶不安地迫問她的心在哪裡。

  不瞭解兄弟的恩怨因何結下,秦獅的防備,孟廣歆的咄咄逼人,看在她眼底著實好笑,兩人當她是貨物搶來搶去,都沒有開口詢問她的意願。

  好像她缺少思考的腦袋,依附在男人雄壯的臂彎下不問世事,小鳥依人地對人淺淺微笑,頭上的天由他們雙肩扛下。

  自古以來,多少女人的才能因為男人的淺薄而遭埋沒,將才木蘭和紅玉,詩人傳世則有李清照,佳話由來豈有寥寥數人而已。

  翻是手,覆是手,不分男女。

  「我很久不對一個女人認真了,久到自己都忘了曾經是個人。」他自我鄙視地一笑,眼神是沉悶的空洞。

  「你愛過人?」她心口泛酸,捻著醋地想釘他草人。

  他用冷然的口氣反問:「你在乎嗎?」

  「我……能在獅口下餘生的人必然不凡,我會說她非常不幸。」她有什麼資格在乎。

  不願回答的藏璽璽死守著一顆不輕放的心,或許是好勝的緣故,不肯先行示弱地向愛舉白旗。

  「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沒人敢傷你一根寒毛。」他氣惱她的答非所問。

  「才怪,上回是誰掐著我的脖子不放,一副要我死無葬身之地的模樣。」她清算起舊帳。

  表情侷促的秦獅一搓手指。「不是說好了不提,你幹麼又老調重彈?」

  這是他所恐懼的事,昔日的陰影深埋在心底太久,外表看來已風平浪靜,但是當年的事有多項疑點待清,而惟一知情的人卻遠赴英國療傷。

  她不經意地一翻像是媒介,一瞬間引發沖天的怒照點燃火點,竟然有玉石俱滅的邪惡念頭。

  他的反常行為沒嚇到她反而駭住自己,他從不知道體內有自我毀滅的瘋狂血液,獅是獵食性動物,難道就該泯滅天良,他差點親手殺死心愛的女人。

  第一眼的心動是那雙洞悉人性的天真眼眸,當時他沒想到為何一個「男孩」的身上具備兩種迥異特質,一味地追究自己是否有迷戀美少男的傾向。

  拭淨污漬的她更是美如盛開的牡丹,他在掙扎該不該走進同性之愛時,愕然驚喜揭發她是女兒身。

  人的心是無底洞,咬下第一口美味便想有第二口、第三口……貪婪的慾望是填不滿的,他想要她,偏執得只要她。

  廣歆的到來讓他有兵臨城下的惶恐,那年他甜美可人的未婚妻就是不識狼心,背著他和甫相認的異父弟弟私通,並放出不實消息來塑造自己被虐的假象,讓世人指責他的花心和無情,主動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不追討他已付出的千萬聘金。

  女人心,毒如蠍,是他受過的教訓。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兩人雖無深刻的男女情愛,但是兩家的私交甚篤,在第三者介入前,她是以愛慕的眼光追隨他,含羞帶怯地等著當他的妻子。

  世事多變,在另一個善於情話愛語的男子出現後,曾有的戀幕一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自私的女人,為了不使世人說她的不是,先下手為強地裝出弱者形象,四處宜揚他的「惡行」,鎮日青一塊、紫一塊的逢人哭訴,好像他是十足的野獸,專門欺負女人來取樂。

  一時間他成了坊間的熱門人物,人人爭相討伐、筆誅的對象,個個唾棄地不屑與之為伍,甚至連累到他相依為命的胞姐。

  媒體的力量著實驚人,毀人於無形中,一夕致富和一夕醜聞纏身同樣震撼人心。  

  到現在為止,他仍然不瞭解姐姐在他欲開記者會澄清前割腕的舉動,原本平易近人的開朗個性變得歇斯底里,幾度頻臨崩潰邊緣,在精神病院待了五年之久,之後才轉至一般的療養院靜養。

  一切的源頭指向他同母異父的親弟弟,但是苦無證據查證,當時的主角一死一遠走,留下無解的遺憾。

  所以今時今地麻煩人物又再度上場,一是擔心歷史重演,二是憂慮他傷害他身邊重要的人,因此他才要寸步不離地看牢她。

  既然她不肯妥協搬進他房間要避賺,那麼就由他移到她房間造成事實,一樣達到他所要的結果。

  「秦獅,你愛上我了是不是?」

  他表情僵硬地一凶。「是又怎樣,你以為你還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我也不想逃,可是若有秘密隔在你我之間總是有一層芥蒂,感覺很傷心呢!」她眉眼噙著笑意,得了便宜還賣乖地裝腔作勢。

  「心機深沉的女人。」他不是滋味的一哼,她是他見過最狡猾的女人。

  「說嘛、說嘛!我把耳朵洗乾淨了,豪門恩怨、兄弟板牆的故事最有看頭,我迫不及待要當你的第一位聽眾。」

  藏璽璽以撒嬌口吻半強迫性地施壓,擺出一張興致勃勃的笑臉,讓大感吃不消的秦獅哭笑不得,她根本是霸王硬上弓。

 偏他不從她意。

 「我得了失憶症。」他故作苦惱地坐上她的床,一手敲敲腦門。

  來這一套,班門弄斧。「我去找小歆歆恢復記憶,上了年紀的人不好太操勞。」

  「你會為這句話付出代價的。」一說完,他以雷行千里的速度撲向她。

  而她,只有一聲尖叫,隨後的聲音沒入他口中,成為秦獅的食物。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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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纏爛打雖然是一種卑鄙的下流事,但是對付超級難纏的人物就耍賴到底,發揮大無畏的精神勇於嘗試,鐵杵磨成針,長安牡丹到了洛陽照樣封後。

  誰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她要回句:美人窩,英雄塚,天子折腰。

  男人難離三件事——權、利、欲。

  尤其是最後一項根本是戒不了,除了和尚之外,要做到絕對的清心寡慾是何其難,聖人都要佩服得五體投地,大歎聖中之聖。

  萬獸之王嗎?仍逃不過她所向無敵的纏功,不出三天便一五一十地話起當年。

  說實在話,她必須同情他,儘管疑雲重重,同行的折騰就夠他受了,站在新聞從業人員的角度來看,他沒被逼瘋才是奇跡,一連串的媒體攻擊對他並不公平。

  凡事有正反兩面,在追求真理的同時得兼顧當事人的心情,一味的爭相報導只會使真相失真,各家報社以浮誇的手法來吸引群眾的注意力,致使採訪不到新聞的記者胡亂加油添醋,極盡渲染地醜化事件。

  若以現今的眼光來說,頂多是件你情我願的桃色糾紛,女孩子若是不能忍受男方凌虐大可離去,何必死守不肯走還大呼:我可憐。

  媒體的一面倒讓她覺得不可思議,沒人猜測是誰在暗中操縱嗎?

  通常一件事的發生必有兩種聲音相抗衡,一方強勢,一方弱勢,不可能完全失去聲音,除非有人刻意地安排一場驚心動魄的戲。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為什麼大家都這麼盲目,要是這個報導落在她手中,早就水落石出了,哪會蒙塵八年。

  現在最重要的一點是把拼圖湊齊,找回失落的真相,民眾有知的權利。

  「小美人,瞧你一臉春風得意,嬌嫩的身子想必受了不少雨露滋潤。」

  遍尋不著的關鍵人物主動送上門,該是慶幸還是感慨,不過她要違反和獅子的約定,一切都是時不我予,非她之過。

  「你一張嘴不帶腥膻味很痛苦是吧?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拉拉衣襟,遮住胸口的一顆「草莓」。

  表情很臭的孟廣歆不承認失敗。「他的床上功夫肯定沒我好,你跑錯房了。」

  「去告訴你方向感極差的大哥,要他別再左右不分地亂開我的房門,我喜歡獨睡雙人床。」男人的自尊維持在性能力是要不得的心態。

  光靠胯下物一逞威風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陽底下喊話,暗地裡使陰算不得男人,只能稱之小人。

  床笫之間的關係固然重要,挑對人才是主要因素,炫耀性功能的男人往往流於自卑,因為除了性以外一無可取,藉著性來平衡流失的自信心。

  「你很會為自己開罪,我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同呢!」他用不屑的口氣睥視著。

  「請問我犯了哪一條律法,用得著一個持美國護照的『老外』來教我認識法律?」他未免自大得過分,她愛跟誰睡是她的自由。

  反正男未婚,女未嫁,雙方已屆法定公民身份,具有成熟的行為能力,法律是無法制裁男女關係的發生,「外國人」是不能理解的。

  「自甘墮落,愛慕虛榮,你還是不能抗拒金錢的誘惑,真讓人失望啊!」他故作瀟灑地歎了一口氣。

  誰理你的失望,有病。「你清高嘛!不會垂涎人家的萬貫家財,我比較勢利。」

  一副貪求富貴模樣的藏璽璽用嘲弄的口氣一睨,其中的暗諷是為了刺探他的底線,她相信金錢有讓人著魔的能力,尤其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卻有天壤之別的際遇。

  之前她上網查探過,他在美國的生活並不順暢,處於低下階層的邊緣人,以打零工過活。

  後來秦獅一夜之間繼承了大筆財產,上了美國財經雜誌,他才以越洋電話相認,經由尚未過世的母親證實來台依親,自此秦家的風波便不斷,鬧得滿城風雨。

  雖然後來不了了之地回美國去,兩袖清風的他突然變得出手闊綽,出入名車代步,坐擁美女,而金錢來源不明。

  據她片面瞭解,秦獅未給予他任何資助,礙於外公遺囑有言明,秦家的產業只留給姓秦的直系子孫,但是女兒所出的孟姓人不得承繼一分一毛,因此他前後兩位血親得自食其力。

  一個不事生產的男人哪來的巨資?這點頗令人費思量。而且獅子的前任未婚妻在溺斃前,曾掏光秦宅的保險箱,去向不言可明。

  可是沒人聯想到巧合點,任由他沒事人似的離開台灣,一家子陷在他留下的風暴中無暇分心細想。

  「嘿嘿!小美人,要不要試試腳踏兩條船的快感?讓兩個男人來滿足你的慾望。」輕佻的孟廣歆拋了個電眼。

  無聊。「一頭獅子已經夠恐怖了,我幹麼自找麻煩地拖條狼來咬腳,而且是條缺牙的灰狼。」

  空有狼性無威脅性。

  「瞧不起我?」一抹凶光快速地由他眼底掠過。

  「除了騙女人的本事一流,我實在看不出你有哪一點像男人。」活像吃軟飯的小白臉。

  一瞬間的冷酷烏沉了他引以為傲的劍眉。「寶貝,你很不齒我是吧?」

  「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你雖是秦家的子孫卻不姓秦,憑什麼來秦家擺大少爺的譜,要所有人看你臉色行事。」

  更甚之,他還反過來自以為是主人,自由進出秦家不當一回事,一副萬人迷的張狂樣奪人所愛,叫人看了好想開扁。

  不自覺中藏璽璽的心偏了,指責的話語順舌而出,未站在中立立場地把話說重了。

  「小甜心,你把我惹毛了。」他向前跨一步,笑容變得殘酷。

  孟廣歆這輩子最很別人提起這件事,就因父親是管家之子不得那名為「外公」男人的緣,因此將身後的一切全給了他血緣上的哥哥,而他什麼都不能繼承。

  同是一母所出,為何他一毛也得不到?他也是秦家之子,沒理由被摒除於外。

  既然死老頭不把他納入遺產繼承者之一,那麼就別怪他心狠手鏈,不把秦家鬧得天翻地覆不罷休,順便拿走他該得的一切。

  至少他顧著手足情,沒一口氣搬光,殘存三分仁慈。

  她驀地一驚?「你想幹什麼?別忘了獅子的怒吼,他會撕裂你。」

  「哈……你別指望他來英雄救美,鞭長莫及呀!小心肝。」他像個好色鬼似的逼進。

  「什麼意思?」藏璽璽退了幾步,腦子裡滑過無數個畫面。

  新聞畫面。

  有社會版、寫實版、趣味休閒版,還有陳屍陰溝的頭版,更可笑的是她還自行漫畫格式化成滑稽版,看來她是中毒太深了。

  「虧你是他的枕邊人,居然不曉得他不在家。」誘獅出籠,他才好強摘牡丹。

  她很快地聯想蹊蹺。「是你耍的詭計吧!」

  「嘖!看不出來你還有點腦筋,我當你是不解風情的木頭美人。」配頭冷殘的獅子正好。

  「你到底動了什麼手腳,讓他在不知會我的情況下出門?」她太大意了,錯估了他的膽大妄為。

  一般人不會在最危險的地頭動手,多少會有所忌憚地收斂,而她就是太過相信自己的本能,以為能全身而退地誘他說出全盤真相。

  可是她失算了,他居然就挑在最明顯的地方露出本相,毫不在意被人得知他的惡行,似乎還有種變態地樂在其中,好像看著別人痛苦是件快樂的事,滿足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上億的南非鑽石在海關失竊,你說重不重大呢?」他狂笑地身往後仰。

  他有犯罪的金頭腦,只要打通電話到南非請鑽石商慢一天交易,然後照常由南非進口一批珠寶,只不過是鑽石換成廉價的水晶原石罷了。

  台灣的交易商在驗貨時發現並非原鑽,當場通知公司老闆,也就是秦獅前來處理此事。

  來回少說一、兩個小時,加上交涉和聯絡南非鑽石商,以台灣的辦事效率,不耽擱個四、五小時是無法得知被要了一道。

  而他早巳得逞了,採了獅子嬌寵的花兒。

  「是謊報對吧?我想你的本事是跨不出國界,全靠一張嘴作祟。」以海關的嚴密是不可能弄丟鑽石的。

  他表情一擰,為她的輕視大感不快。「女人少話點較可愛,太聰明容易招來災禍。」

  「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附近有二十幾個保全人員,他們不會讓你動我的。」她表面裝鎮靜。

  面對犯罪智商高超的人,她已不預設肯定的退路,他必然有另一套說法。

  果不其然,他笑不可支地拍了大腿一下。

  「來呀!把整座先人的墳墓都搬來擋也無所謂,我今天一定要得到你。」他用她的名義把人調走了。

  心跳加速的藏璽璽評估她有幾成逃脫的機會。「黏好你的舌根,小心風大。」吹走了它。

  「幽默,失身前不忘調侃一番,我會對你溫柔些。」他的表現像大眾情人,眼中的淫色冉冉浮起。

  「專挑人家吃剩的豺狼,我早失身給你親愛的大哥,你忘了吧?」她不逃不避地等待時機。

  冷靜,是惟一的機會,她不能顯現出慌亂讓他有所提防。

  「你……」一聽到此的孟廣歆猛力鉗制她雙肩。「看來你比較喜歡粗暴式的溫存。」

  「強暴就強暴,少自我美化,你也不過是條人家不要的棄犬,強迫女人就範只表示你是孬種,沒膽子屠獅,只好弄別人的女人來修補你爛到不成形的自尊。」

  啪的一聲,細緻的粉頰泛起一道深深的五指痕,嘴角有股腥甜味讓她硬往腹裡吞,倔強地睨視著他。

  「被人說中心事了吧!滋味不好受是不是?要強暴我好突顯你的懦弱就趕快,我張著腿等你。」死。

  好可恨的女人。「儘管嘴硬,等我上了你以後,你會快活地要我多來幾回。」

  「嗤!你確定你的『小』朋友能出來見人嗎?我怕找不到它。」她拿他引以自豪的器官奚落一番。

  男人是種奇怪的生物,什麼屈辱都可以忍受,惟獨那話兒遭鄙視必定勃然大怒,孟廣歆亦不例外,他一俯身就要咬上她的嘴,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優越無比。

  人在氣憤當頭往往失了防備,一心要掠奪口出惡言的女子,慾望在此時凌駕了理智,以她的身體為終點站。

  倏地,藏璽璽量好角度弓起膝蓋,直朝他全身最脆弱的部位,哀號聲立起。

  人有打落水狗的習性,她生平的一次不聰明就用在此,先人為主地認為男人一旦受了攻擊便會變弱,甚至無力反噬。

  而她錯得離譜,不待此時離開還打算以勝利者姿態送他兩句箴言。

  誰知她才一靠近,臉色極度痛苦、猶自按著下腹的孟廣歆朝她伸出一隻手,而手中躺著一把小型的掌中雷。

  「逮到你了吧!狐狸女孩。」

  她錯愕不已,後悔自己的孟浪,不該因一時的輕心而錯失良機。

  這下,她真的會被獅爪拆得四分五裂,如果她還有命活著回來。

  *  *  *

  「咦!聽雨姐,你瞧那是不是璽璽姐?」背影好像哦!髮型也很相似。

  「不是。」她記得二樓的芳鄰有一頭飄逸長髮,虛幻得不像真人。

  應該說居住在「聯合女子出租大廈」裡的房客都不像人,個個特立獨行又出奇美麗,每層樓都以花來命名,而她是傲然多刺的薔薇。

  十二位女孩,十二種風貌,花一般的屬性令人印象深刻,即使平日不常往來,擦身而過的點頭之交仍在彼此心裡烙下影像。

  不熟亦不陌生,淡如水的交情卻又感到一股來自前世的熟稔感,不由自主地付出關心。

  看似各自生長的樹幹根扣盤結,分不清原根歸屬於誰,相互糾葛到死亡的那一天。

  「怎麼會不是?她身上的衣服是我從衣架上收到包包拿到醫院給她的。」好久沒賺她的打工錢。

  「她住院了?」怎麼沒聽說……嗯!她這陣子到歐洲比賽,許久不曾回國。

  一回國就遇上丟三落四的憐憐,忙著打工忘了繳學期報告,只好拜託身為賽車手的她送一程。

  「出車禍,看來好嚴重哦!不過也很幸運啦!」她是這麼認為。

  「幸運?!」表情淡漠的馮聽雨斜瞄她一眼,宋憐憐的腦筋有問題。

  她露出和見到鈔票同等值的夢幻眼神。「你曉得她被什麼人撞上?」  

  「不知道。」因為你沒說,她冷淡地想著。

  「我告訴你哦,是好有錢的秦獅吶!她住的是總統級的病房。」她興奮地發出羨慕聲。

  該不該載她去醫院掛個精神科。「受傷不是件好事,代我送籃進口蘋果去。」

  她大手筆一掏就是五張千元大鈔,可想而知有多少油水好撈,可惜宋憐憐賺不至。

  「聽雨姐,我幫你洗車好了。」女工價很便宜,她有八輛車耶!

  「五千元?!」她的意思是昂貴了些。

  她眨著小狗似的純真眼眸。「她人已經出院了嘛!另外讓我賺點打工費有什麼關係。」

  「隨你吧。」隨性的馮聽雨將錢交給她。

  「哇!謝謝聽雨姐的慷慨。」正當她不客氣地收下錢時,兩車一會……「啊!是璽璽姐啦!她在比什麼手勢S……O……S……」

  馮聽雨立即技術高超地在車陣中回身一轉,沒注意的宋憐憐差點甩出車外,額頭重重地撞上車窗。

  「確定是她?」有些面熟,為求肯定她問一聲。

  宋憐憐揉揉腫了一塊的額埋怨,「當然是她嘍,人家又不像聽雨姐喜歡往死路轉。」

  好痛,她要索賠一筆醫藥費,後面最少要四個零。

  「憐,SOS是什麼意思?」她語氣淡然地給予清醒的機會。

  「是。SOS,很紅的病態姐妹花,主持娛樂新聞……啊!你敲到我的腫『瘤』了。」痛上加痛。

  朽木難雕觀音。「是求救訊號。」

  「哦!求救……什麼?是誰綁架了璽璽姐,他不怕獅子吼嗎?」隱約瞧見駕駛是男性。

  「秦獅太有錢了。」惹人眼紅。

  「嗯!璽璽姐好可憐,她受到無妄牽連。」斷送日後大好的打工機會。
 秦獅吶!光是名字就值千金。

  「你不說幸運了?」誰比她更可憐,名字中就有兩個憐。  

  「這……嘿!嘿!咱們快追上去給他好看。」她可以試試剛學三天的女子防身術是否管用。

  「兩個弱女子?!」她很懷疑,通常歹徒都有槍。

  馮聽雨的猜測成真了,當她以一個優美的滑線追上載著藏璽璽的車,埋頭的駕駛一見那完美的駕車技術,心頭一緊張地當是警察追趕。

  為了甩脫後車的緊追不捨,他放下車窗朝後射擊。

  「意外」表示突如其來,迎面而來的子彈讓宋憐憐尖叫不已,馮聽雨純熟地握緊方向盤左右閃避。

  所謂十槍總會中一槍,忽然聽聞很大的爆破聲,車身一斜地慢了下來停在路肩,有一下沒一下地喘息。

  「呃!聽雨姐,你的輪胎好像……破了。」車子是她的生命,她一定會發火。

  「是好像嗎?」冷冷黑眸中揚起紅色火光。

  她要同車共濟還是棄車而逃?「你……你去向秦獅請款買輛新車,我們是為他的紅粉知己而壯烈犧牲。」

  「宋憐憐,你該回去吃藥了。」什麼紅粉知己、壯烈犧牲,她只想罵人。

  不過這個小笨蛋說得對,若二樓芳鄰是秦獅重視的愛人,那麼她的新車就有望了,施恩一定要索報。

  「聽雨姐,你是不是在罵我?」沒病吃藥也會變有病,她欠掛號費。

  「對。」

  「嗄!好傷人哦!」她的心受傷了。

  她不理會宋憐憐的自怨自艾。「知道秦獅的家嗎?」

  「當然知道,我幫璽璽姐偷渡過十桶汽油。」很好賺的工作。

  「咱們去理論。」總要找個替死鬼。

  「嗄?!」是她聽覺有問題嗎?為何聽見一向冷靜近乎冰的聽雨姐要上門找人對陣一番?

  「還愣著等發麵粉嗎?快指路。」打工打出了毛病。

  「是……咦!不對,車胎不是爆了,我們應該等修理廠派人來拖車。」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馮聽雨似乎聽見她心語的冷言一說。「慢慢開不成問題,反正撞車有我陪你一起送死,黃泉路上不寂寞。」

  不會吧!天要亡我的打工生涯。「聽雨姐,你慢慢開呵,我不趕時間。」

  排隊上天堂。

  *  *  *

  「什麼,綁走了我的惜惜?!」

  暴跳如雷的獅吼聲讓宋憐憐臉色發白,耳膜快震破地出現短暫失聰,捂著耳朵怕受二度傷害,而另一位老神在在的冷然女子,只微微地挑動左眉便不再有動作。

  光看外表就知道獅子脾氣不好,正處於不穩定的爆發期,一個不小心引燃觸媒,只怕沒人有生還機會,謹言慎行才是正策。

  誰敢在獅子巢穴擄走他的愛侶?簡直是向天借了膽,直接和死神簽下死亡契約,活得不耐煩想早日投胎去。

  一早接獲公司經理的緊急電話,秦獅見身側的人兒睡得香甜,不忍吵醒她而在她額上落下一吻,獨自著衣地出了門。

  昨日的恩愛證據還留在身上,本想去去回來再要她一回,誰知床冷人空,以為她又不聽話地赤腳去踩地皮,打算尾隨其後好好教訓一頓,老是不懂事。

  誰知他繞了一大圈仍不見人影,在發動大批保全人員地毯式的搜索後依然無果,他不由得懷疑她是否趁機溜了出去。

  可笑的是他正打算跨出門口尋人時,赫然發現與他共枕數日的女子竟陌生得緊,除了名字他對她一無所知,連她住在哪裡都不清楚。

  甚至名字都有可能是杜撰的。

  若不是他曾在醫院看過她口中的「打工妹」,那兩個古怪的女人是進不了大門的,遑論透露出令他心驚膽戰的事情。

  「秦有錢……呃!秦先生,你可不可以請壓低音量,我膽子小。」一臉怕怕的宋憐憐拍拍胸口壓驚。

  冷著臉的秦獅陰驚得可怕。「你確定她被綁走,不是看錯了?」

  他寧可她是受不了他的嚴密監控而出走,也不願是處於危險狀況之中。

  「我視力二.0,保證連她耳上穿幾個洞都數得一清二楚。」號稱打工妹就要有過人之處,眼觀八方。

  「綁架者的臉孔看清楚了嗎?有幾個共犯?」到底是誰敢動太歲頭頂上的土。

  「嘎?!呃!這個嘛……」她為難的瞧瞧一旁淡漠的女子。

  「別告訴我,那對鬥雞眼是長來互看的。」看她遲疑的表情,他已不抱任何希望。

  「喂!你太無理了,我的一雙迷人大眼可是……嚇!你別突然張大凶眼瞪人嘛!我比較關心惜惜姐。」哪能一心二用。

  「那你來幹什麼?打通電話報個訊不就成了。」他沒好氣地一吼。

  嚇了一大跳的宋憐憐一把抱住馮聽雨。「又不是我要來的。」

  嗚!她的打工夢不敢奢想了,他好可怕哦!

  「那你還來——」他把氣發在無辜者身上,考慮該不該要求警力協助追查。

  「索賠單。」

  一張名列賠償的紙張遞到他面前,超高的賠償金讓他怒火大熾,眼前這位性別不明的人,中性得撲朔迷離。

  「什麼意思?」

  馮聽雨面冷音淡地說:「你不認識字嗎?要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你聽?」

  「輪胎一個四千美金,共有四個,急回轉摩擦壓驚費五千美金,汽油耗損串三千美金……」他冷笑地揉皺一扔。「你在勒索嗎?」

  「犯人的面相。」她一開口,領口讓人提高了三寸。

  「說。」

  「放下。」她表現得很冷靜,揚眼一睨,不把他的凶樣放在眼裡。

  「你不怕我?」秦獅很想一拳擊破她臉上的平靜,但他所做的動作是違反本意地放開她。

  撫順衣服,馮聽雨才慢條斯理地拾起索賠單壓平。「我能得到應有的賠償嗎?」   

  「你……」看了她一眼,又氣又憂心的獅子開了張支票給她。「一百萬夠了吧?」

  「等我買了新車,自然將餘額找給你。」她一向不貪心,不該她的便一毛不取。

  馮聽雨的個性異於常人,不是因自己的過失而損失的財物她一概不認,非找出真正的負責人來理賠,這是她的原則問題。

  不過,看在宋憐憐眼中卻是心酸,為何同人不同命,她怎麼沒有聽雨姐那種敢和獅眼對視的魄力,不然她也能索賠一筆受驚費。

  不用一百萬美金,一萬元她就偷笑了。

  「不必了,快把你目睹的一切說明白,少吊胃口。」不斷增加的不安讓秦獅焦躁得坐不住。

  「那個人大約三十歲左右,方正臉型還算有可看性,挑染一頭金髮,側面與你有幾分相似,不太正派。」她的一眼觀便是如此。

  「是他!」凌厲的獅眼倏然變冷,揚起令人驚駭的陰驚。

  一次的縱容不代表「他」可以為所欲為,「他」也該學著長大了,把掠奪成性當成別人的無能,他只是懶得和「他」計較而已。

  要是「他」惡性不改地傷害到他心愛的女子,這次「他」必須有承擔後果的決心,他要拆了「他」的爪,拔牙削足地讓「他」再也無力興風作浪。

  「他」惹毛了他。

  「你大抵有個譜在,方便透露嗎?」她們好助一臂之力。

  「不用。」他冷硬地拒絕,家醜何必外揚。

  「隨便你,藏璽璽的運氣向來很不錯,她應該不會有事。」馮聽雨不經意地說漏了嘴,一旁的宋憐憐急得直跳腳。

  「你說她叫什麼名字?」

  小猴子在眨什麼眼,她怎麼都看不懂。「藏璽璽。有什麼問題?」

  「職業呢?」他問得很輕,叫人聽不出半絲火藥味。

  「記者。」她說錯了嗎?幹麼眼前的兩人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是記者吧!她沒記錯,二樓芳鄰還在她身上挖走一則賽車界軼事。

  「很好,她最好毫髮無傷地等著我去掐死她。」她果然是個無孔不入的蟑螂記者。

  在憂心之下,秦獅體內的火燒得更熾烈,狂猛得讓人打了個冷顫。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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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啾!哈啾!

  是誰在偷罵她,這麼沒良心,沒瞧見她已經可憐得想一頭撞死嗎?

  背脊發涼的藏璽璽自怨自艾地想著,她幹麼自作聰明地要挖出豪門秘辛,非要把真相弄個明白,結果得不償失地落了個嗚嗚鳥啼滿頭灰。

  她終於瞭解自信流於自大的真諦,太過高估自己應變的能力,輕忽受傷野獸的反撲力,活生生地學佛祖送肉喂狼,當然她喂的是鷹

  同樣是凶禽獸類,她可不甘平白犧牲,至少在她死之前完成獅子秘辛的報導,揭開暴發戶背後不為人知的血淚史,轟轟烈烈地抱座新聞獎入殮才不枉此生,死也要維持記者的尊嚴。

  雙手雙腳受到嚴重捆綁,一般若是繩索很容易找個銳角磨斷,只是依粗細而有時間長短之分。但是她額前下起黑線兩,姓孟的實在精得像個鬼,狡獪得叫人咬牙切齒,不知打哪弄來一困黑色的寸寬膠帶,一層一層地黏裡她的雙腕雙踝,動彈不得地無法掙扎,細嫩的肌膚已浮出一圈圈紅淤。

  該死,她咬得牙好酸,滿口的橡膠味,幾時才能咬得斷。

  「誰?」

  四週一片漆黑,藉著隱約滲入的光線,耳尖的藏璽璽聽見門外有高跟鞋扣地的聲響,她猜測來者是女子,而且是時髦的都會女子,鞋跟至少有七公分高。

  忽地,門由外推進,燈也隨之亮起。

  很濃的香水味先行進人,接著是一位濃妝艷抹的美麗女子,疲憊的雙眼未見風塵味,在瞧見房內的「肉粽」人時明顯地怔了一下,一抹痛楚迅速地閃過,苦笑地發出很淡的歎息聲。

  是她吧!

  相同的,藏璽璽在讓眼睛適應了光線後微睜,迎上一道探索的目光,心中不由自主地興起記者的本能,她一定有一篇精彩的故事,令人深思。

  你是幫兇還是同夥,能替我解開這團膠帶嗎?」揚揚連手指都被包得密不透氣的腕,她不帶期盼地問。

  她突然生起一股怒氣。「你不覺得此刻的幽默只會加速你的死期嗎?」

  「苦中作樂吧!你總不能要我愁眉苦臉地淚眼汪汪,一心想著自己幾時會受辱。」戰勝心魔便無畏懼。

  她不是不害怕孟廣歆接下來的報復手段,當一個人被逼到極點會做什麼?沒人敢預料。尤其他一向狂妄自大,初次敗在他引以為傲的女人緣,可想而知必是難以承受。

  自負的人最受不了人的嘲笑,再加上他死也不肯承認的自卑,惱羞成怒的機率大過於一開始的理性算計,誰曉得他會不會狂性大發,做出一些令人髮指的事,好讓世界陪他一同淪落。

  照常理來說,她那一頂應該造成他不算小的傷害,至少好幾天沒辦法挺舉,以他好面子的大男人心態是不敢自曝其短,因此她很放心不致被性侵犯。

  但是另一方面又很不安,萬一他沒有想像中嚴重怎麼辦?有些人的生命像蜥蠍有再生能力,復元得相當快,她若掉以輕心肯定遭殃。

  人不能重蹈覆轍,大意一次即有喪命之虞,她必須把處境設定在最危險的位置,以防萬一好做應變。

  不過此時出現個艷麗女子是怎麼回事?那一腳踏得他命危床榻還是另有所圖?他不可能平白放過奚落她的機會,他一向沒什麼雅量。

  「你很勇敢。」戚宜君在心中一慨。

  秀眉一顰的藏璽璽可不認為這是句好話。「你在諷刺我很愚蠢,輕而易舉地當起肉票。」

  「秦獅很重視你?」答案在心中,她卻想讓自己死心地聽她講出來。

  幻滅代表成長,只是過程苦澀。

  「你要我回答是還是不是?是在評估我的利用價值吧!」也許她很值錢。

  一想到錢,她突兀地笑出聲,打工妹把秦獅定位為有錢人,本來以為能憑借她的關係開闢一條財路,沒想到反而被她截掉海裡的大魚,
怨氣肯定有。

  她知道秦獅會為她付出贖金,但孟廣歆的底線在哪裡呢?!他是頭嗜血的狼。

  「女人對他而言,向來只是宜洩慾望的玩偶,不具任何意義,你甘心步我的後路?」不怨,但無法不痛。

  「你指的是誰,秦兄或孟弟?」就是哥哥、弟弟嘛!兩兄弟不同姓。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我曾是秦獅的女人。」見她一愣,戚宜君有種滿足的快意。

  誰沒有過去,獅子又不吃素。「曾經是代表過去式,你要我倒一缸醋喝嗎?」

  「我很嫉妒你。」她未加掩飾地說出心底話。

  「嫉妒我步向你的後塵,一輩子抬不起頭?」她太瞭解秦獅對女人的態度,在她之前只有鄙視。

  什麼女人和記者是史前生物都該湮滅,獨留男人自體分裂生殖最適當。

  這個沒大腦的蠢男人也不想想他出自誰的子宮!男人若是沒有女人一定會天下大亂,失調的荷爾蒙少了女人當調和劑,人類滅亡是遲早的事,死於自相殘殺。  

 愕然一曬的戚宜君有說不出的酸澀。「告訴我,你愛他嗎?」

 「我想你沒資格知道,這是我和他的事。」她挪挪發麻的腳,不高興地回答。

  私事是兩個人的事,與第三者無關。

  「身為階下囚的自覺還沒覺醒嗎?我隨時都可以凌虐你。」她有落居下風的感覺,明明她擁有掌控權。

  「就是有相當的自覺性才敢大發厥詞,台灣的綁匪是要贖金也要命,你們總不希望我出面指證惟一死刑的罪行吧!」跑新聞的人都曉得故事的結局。

  諸如此類的案件層出不窮,天天在社會版上演,除非被害者機智自行逃脫,否則等警方尋回時已是一具屍體。

  「綁架是惟一死刑?」

  不會吧!她不看報紙嗎?「小姐,有空多看看光明報,常識、知識全在上面,我們辦得很辛苦。」

  「你是光明報的員工?」她瞠大詫異的眼。

  「嗯哼!」幹麼,她一副見鬼的表情,光明報的前途大有可為。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擁有穩定的讀者群,正戟大報社的領土攻佔,後勢可觀。

  「你該不會是報社記者吧?」她記得秦獅最不屑女人和記者。

  她舉起手腕一揮。「財經記者藏璽璽請多指教,可惜我不能給你名片。」

  「他知不知道你是記者?」他絕對會暴跳如雷,賞她個自我了結免得弄髒他的手。

  「我不接受外行人的採訪,他知不知道不在我的專業領域內。」她有沒有搞錯誰才是記者。

  「你利用他。」她不快地為人不平。

  「輪不到你來出頭,我曉得會有報應。」好在她住的大廈有一流的保全設備。

  刀槍不入,活人莫行,最新科技的人性化電腦全面監控,沒有聲波和掌紋是進不了大門的。

  她真的傻眼了。「你不怕秦獅的怒氣?」

  「他吼我也吼,反正人人都有一副嗓子,不見得吼輸他。」淑女的形象都破壞了。

 「膽子真大。」戚宜君低喃著,心中既是敬佩又有些失落感,原來他需要的是和他旗鼓相當的女人。

  想當初她是看了姐姐的日記才想來贖罪,一心要承擔姐姐所犯下的錯,不願太強勢,委曲求全地以溫柔相待,相信柔能克剛的至理名言。

  久而久之,她失去了自我,在心態上養成對他的依賴,不自覺地將心寄托在他身上,更加柔順地討好他,以期他能發覺她真心的愛戀。

  但是,她錯了。

  對他的好他視為理所當然,曲意的承歡他索求得毫無愧意,凡事是她心甘情願,而他只要一個妓女。
  
  人家常說女人是自我欺騙的高手,她則是因性而產生愛的愚人,男女之間百一有了肉體關係,再純然的性交易也會漾起波濤,她就是傻。  
  「你愛秦獅吧?」看得出來她用情極深。藏璽璽反觀自己,她的用情並不深。

  至少不像她,嚮往朝朝夕夕地死結在一起,一生一世只為某人而活,至死方休,那種愛情太沉重了,也是一種束縛。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百年,生老病死是自然的定論,活著的人才能見證愛情的可貴,滿懷感謝地對眾人說:我曾愛過一個人。

  愛一個人並不容易,何況是見證愛情,沒有深刻地愛過是散發不出那道炫目的暖光。

  「我愛他,比任何人還愛得熱切。」戚宜君的嘴角有抹淡淡的溫柔。

  她嫉妒她愛得沒理性,藏璽璽自認做不到。「愛他就不該害他。」

  「你是指我和孟廣歆合謀綁架你?」她笑了笑,黯然地搖搖頭。

  「沒錯,那頭獅子肯定氣翻天了,他會拿你來磨牙。」而她是塞牙縫。

  「我不是。」戚宜君幽幽地一說。

  她納悶地曲起腳一睨。「不是什麼?」

  「我是他拿來氣你的工具,事前我根本不曉得他將你……綁起來。」她一直以為又有個笨女人愛上孟廣歆那個爛人。

  姐姐在日記中記滿了三個人的情愛糾葛,由日記中她得知他的為人是如何卑劣,不惜以愛為名地摧毀一個純真女孩的憧憬。

  起先姐姐愛慕的對象是秦獅,在明知他對她並無濃烈的情愛時仍願與他訂婚,期盼有個美好的將來,她拿一生的幸福去賭注。

  後來能言善道的大眾情人來了,以翩翩風度引誘無知的女孩,百般討好地加以奉承,幾乎讓她暈頭轉向忘了自己是誰。

  在道德與良知的煎熬下,姐姐本來想斷絕這段不該有的畸戀,於是兩人相約在外面談開,打算終結尚未發生的憾事。

  可是她沒料到結果竟是失身於他,在他半強迫半引誘的技巧下獻出了童貞。

  八年前的民風比現在保守多了,從一而終的觀念普遍深棺,漸漸地,姐姐的心偏向孟廣歆,盲目地聽從他的指示去傷害秦獅,做出許多不可饒恕的事。

  最後走向滅亡的路。

  「小姐,貴姓?」藏璽璽瞧出她並無惡意,求生欲使她攀起交情。

  「戚宜君。」她下意識地回答。

  咦!「戚玉庭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是我姐姐,你問這些有什麼用意?」說不驚訝是騙人的,她沒料到秦獅能拋卻舊創地全盤托出。

  「我要你幫我離開這裡。」她大膽地說明目的。
 
  大為詫異的戚宜君足足有一分鐘說不出話來。

 「你在開我玩笑吧!我怎麼有能力幫你離開。」

  她是被蒙了眼帶到這裡,自行離開都困難重重了,何況帶個人。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你割開我的膠帶,我會找得到路出去。」全台北市的街景她一目瞭然。

  跑新聞的時候有哪個地方沒去過,上山下海無所不能,她比市長還清楚台北市的一草一木,甚至誰家的狗叫得最嚇人都能標出點來。

  「割?!」她拿什麼割?

  瞧她木然的表情,藏璽璽用下巴努努地指向她胸口。「鑽石項鏈吧!」

  「嗯!」撫撫姐姐遺留下的墜飾,心中有著欷吁感。

  「鑽石的切面相當鋒利,你可以用它來切割膠帶。」她瞧得出戚宜君的動搖,猶豫在該與不該,於是她推了一把。「想想你愛的秦獅,
你要他再一次受制於孟廣歆嗎?」

  這句話宛如強心針,當下讓她移動了腳步,愛他就要成全他,既然眼前的俏麗女孩是他愛的人,那麼她還有什麼好遲疑?

  讓他幸福是她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手一碰觸,身後便傳來冷到極點的聲音。

  「戚宜君,你敢背叛我——」

  *  *  *

  其實從一開始,孟廣歆就未離開房門口一步,因為他不相信女人。

  女人的狡捨還停留在他隱隱作疼的胯下,害他連個小解都痛得要命,不能隨心所欲地用他的性技巧去勾引幾個女人為他辦事。

  他一直都知道戚玉庭的妹妹是秦獅的女人,並在她被拋棄不久後找上她,因為他想得到另一個女人,所以用她采打擊春風得意的小賤貨。

  但是事情出乎他意料之外,戚宜君並未如他所想的憎恨秦獅,反而因愛得深,打算放走她所愛的男人的情人,實在愚不可及。

  女人不該聰穎,不該堅貞,應像溫柔乖巧的小玉庭,隨他捏圓捏扁才有意思。

  「愛」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字眼,女人們當它是信念般追求著,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而他偏要摧毀它,他才是惟一的真理。

  「孟廣歆,你的寶貝還好嗎?希望我沒踢壞它才好。」藏璽璽若有所指地瞄瞄他的下半身。

  他臉色倏然變得難看。「感謝你的一踢才讓我有休息的藉口,太多投懷送抱的女人讓我忙得沒時間喘口氣。」

  「等你當了太監以後會有更多的休息時間,女人們會慶幸你『沒種』。」哼!死性不改。

  愛面子的個性太要不得,明明不行還裝行,光看他走路的姿態就知道她功力不淺,一腳踹得他倒陽。

  「小賤人,你還敢出言不遜。」他一發狠地甩了一巴掌過去。

  響亮的巴掌聲讓戚宜君心口一縮,秦獅的性子雖然暴躁、凶狠,但是僅在口頭上羞辱一番,從未真正動手傷害她,而他的冷血令人一陣寒慄。  

  她怕他,在此時此刻。

  藏璽璽又嘗到血腥味。「打女人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去找秦獅單挑。」

  「不要試圖激怒我,聰明人不會受人挑撥,你這一招不管用。」他從來就沒想過要當英雄。

  他的目標是梟雄,人人畏之避之,不敢有半句不敬的聲音。

  「拜託,你別笑掉我的大牙好不好,你哪裡聰明了,胯下那根舉不起采的短劍。」她不信他不氣。

  把人氣個半死是記者的專長,口舌鋒利乃是天生吃這行飯的武器,話如利刃刺人心窩。

  「自以為是的臭婊子,不過是人家穿過的破鞋,你憑什麼張狂。」孟廣歆有些捺不住性子,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至少我不奪人妻,不在兄弟背後放冷箭,不為一己之私而干下擄人這等鄙事。」她活得光明磊落。

  孟廣歆陰陰地一笑。「只要我有本事又有何不可,是他們笨到相信我沒壞得徹底。」

  「這點我承認,有些人是不怎麼聰明。」她贊同地點點頭,人總有優劣之分。

  「你我都是聰明人何不合作?你騙他的人,我採掠奪他的財。」他異想天開地分配著。

  讓獅子人財兩空。

  想得美哦!她才是失身的那個人。「聽起來像是不錯的建議,可是空有人沒有財是不是寂寞了些。」

  「兩成如何?足夠你一生享用不盡。」這點慷慨他還有,反正秦獅的錢多不可數。

  她曲意地配合。「我這個人不貪心,何不解開我的膠帶慶祝初步合作成功。」

  該死的孟廣歆,她一定要把他寫得很邪惡、很欠人扁,讓他無法在台灣的土地立足,一輩子流亡海外當乞丐,三餐餿水吃個飽。

  非讓他見識台灣記者的神通廣大不可,嘗嘗萬人嫌棄的滋味,告誡他壞事不可為,否則記者的筆會砍得他體無完膚,沒臉見人。

  「呵呵呵……小甜心,你當我是笨蛋嗎?我可不會再上一次當。」他最不相信的女人就是她。

  隱隱抽痛的部份提醒他女人都是善謊者。

  再笑呀!等你少了一口牙就真成了無恥之徒。「怎麼會呢?我很愛惜生命。」

  「是嗎?」他譏笑地一嗤。「剛剛是誰還指著我的鼻頭諷刺。」

  「肯定不是我,你瞧我沒手。」因為全包住了。藏璽璽是那種死不認錯的七月半鴨子。

  他笑得更狂肆地挑起她下巴。「抹了蜜油的唇可真滑口,若不嘗嘗看,可是我的損失。」

  「就怕你會後悔,我有口臭。」下面不行就換上頭犯賤,大概是沒見到棺材不死心。

  他要敢吻她,她非要他下爛上斷。

  「沒關係,我剛吃了蒜末麵包。」他強硬地拉起她湊近倔強的嘴。

  「你忘了加蕃茄醬。」沒關係呵!她好心點幫他加個過癮。

  她未抗拒地任由他的舌進入,故意勾引以化解他的小心翼翼,見他露出自得的驕傲神情時,她冷不防地吸吮著,用力一咬——

  血的腥味在她口腔內泛開,一股猛烈的外力推開她雙肩,後腦叩的一聲撞上牆,痛得她幾乎要暈過去,但她不能倒下。

  憑著過人的意志,她勉強地張開眼,一張關懷的女性臉孔映人眸中。

  「孟廣歆,你差點失手殺了人。」驚慌不已的戚宜君連忙扶起藏璽璽。

  「殺人算什麼,對我沒幫助的人都該死,就像你……呼!姐姐。」他吐掉一口血,忍痛地一瞪。

  姐姐?!「你對她做了什麼?」

  「用不著激動,她是死得其所,死得讓所有都獲得圓滿。」不夠惟美嗎?葬身湖波碧綠之中。

  「你讓她為你背過?」他的心機好可怕,把愛他的女人利用個徹底。

  「為所愛的男人犧牲奉獻有何不對?我在達成她崇高的理想。」他說得冠冕堂皇,好像為他而死是件光榮的事。

  「你殺了她。」

  孟廣歆冷笑地朝藏璽璽投以陰森的眼神。「你說得沒錯,是我殺了她。」

  「你怎麼能……」捂著嘴不敢置信的戚宜君淚水盈眶。「她愛你呀!」

  「她不該阻礙我,一天到晚威脅要揭發我的醜事,所以……」他毫無悔意地放聲大笑。

  當年他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事,結果被她無意間發現,淚眼婆娑地指責他花心,不負責任,揚言他若不忠於她一人,她就要四處宣揚那件事。

  他把她教得太好了,以致她反過來用對付秦獅的那一招來威恫他,不甘心他的心裡根本沒有她,鍾情的對象卻是禁忌的那位。

  幼離學飛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三言兩語哄得她心花怒放,自承有罪地以弱者姿態懺悔,博得女人天性的母愛軟化,遂答應他偷走保險箱內所有的錢和股票打算遠走高飛,兩人在這方共築愛巢。

  天真的戚玉庭信以為真,連夜偷來一筆供他在美國快活了八年的鉅資,卻在當夜讓他一掌擊昏,丟進湖裡餵魚了。

  當然他得留下幾疊幾可亂真的鈔票在湖裡載沉載浮,外界的人才會相信她因受虐而憤怒得以死抗議,並用秦獅的金錢陪葬。

  反正鈔票遇水則糊,誰會查覺是真是假呢!

  「我姐姐好傻,為什麼愛上你這個惡魔?」她為姐姐不償。

  「女人嘛!不就是那回事,感性永遠重於理性。」他口氣輕浮地不當一回事。

  偏偏有人理性重於感性,藏璽璽靠著牆一嘲,「那件醜事不會剛好和你大姐有關吧!」

  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美麗女子不會無故發瘋,必是受了極大的刺激,身心無法負荷而選擇自我逃避,另一方面也為保護她所在意的人。

  「你……你知道我強暴了她?!」他大驚失色地漏了口風。

  「強暴——」

  天哪!她真的要暈了,瞧她做了什麼事,把一件該埋藏於地的穢行給挖了出來,她真是罪該萬死,閃電打雷最好劈準些,不然她非把真相寫出來不可。

  人在沒有防備的時候最容易脫口而出,孟廣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她早已得知一切醜行,因此失措地自曝馬腳,供出令人心寒的事實。

  難怪秦獅的姐姐會受不了,兩個都是她的親弟弟,她不知該保護誰,在身心受創的情況下只好自我放逐。

  「狡猾的小婊子,原來你是故意誘我說出實情。」他臉色一擰,透出殺意。

  糟了,他抓狂了。「我寧可你什麼都沒說,這是件令人痛心的獸行。」

  「你懂什麼?我就是愛她,可是她卻不讓我愛她,她心裡只有秦獅是她弟弟。」而他永遠是個外人。

  他不甘心吶!

  憑什麼秦獅可以擁有他想要的一切?親情、友情和愛情都一帆風順,他看了好眼紅,不奪過來他無法平衡,包括他溫柔似水的姐姐。

  從來沒有人對他溫柔過,他是真的愛上她了,可是老天偏偏要和他作對,他愛上了大他五歲的親姐姐。

  「哼!偏激,她要是不愛你這個弟弟何必緊閉其口,她是在為你禽獸不如的行為掩飾。」人總是相信眼見之事,不用心去探查假象之下的真實。

  記者的存在便是為失落的真實申訴,挖開盲點下的真相,還諸正義一個公道,讓民眾有知的權利,告訴他們萬惡莫為,終有水清魚現的一天。

  壞事做不得,小心記者就在你身邊。

  「你胡說,你又不是她怎知她心底的想法?我饒你不得。」沒人愛他,他就自己找愛有何錯,為何每個人都看不起他?

  霍然勇敢的戚宜君擋在她面前。「不要,你到底還要沽上多少的鮮血才夠?」

  「多你一人不嫌少。」他已經讓自困的自卑竄出頭,絕不允許有人洩露他的私密。

  孟廣歆掏出藏於身後的槍,先將槍口指向戚宜君前額準備扣扳機,突地門口傳來一句阿彌陀佛,他驚愕地回頭一視——

  「歆弟,你還不能放開狹隘的心嗎?」

  熟悉而眷戀的聲音竟出自一位慈眉善目的比丘尼口中,他當場崩潰了。

  「不——」

  俗名孟名倩的釋情法師一如他記憶中恬雅一笑,輕柔地撫著他的臉說:「我原諒你了。」

  「倩姐,我……」他哽咽得泣不成聲,一身出家人打扮的她竟讓他陌生。

  那一頭綰起的美麗長髮呢?

  「你也原諒自己吧!」她在佛祖懷中找回昔日的自我,不再噩夢連連。

  「我愛你呀!你怎麼可以……」他又再度被拋棄了。

  一旁的藏璽璽在戚宜君的幫助下割開了束縛,惡意十足地插上一句。

  「現世報呀!多情先生。」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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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獅的柔情!

  這是什麼鬼標題!如今大街小巷人手一份光明報,看得人邊走邊掉淚地感動萬分,鐵漢柔情型的情人再度盛行,每個男人都裝出一副很冷驚的模樣,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

  因此,真正的雄獅不得不遮遮掩掩,生怕被別人發覺他就是報上頭版的那個人。

  記者果然是無孔不入的蜂螂,連本人都不知情的真相也挖得出來,他從一看完從未訂閱的光明報,情緒久久無法平復,為下筆者犀利又敏銳的寫法感到錯愕、震驚,她的確改寫他對記者的負面印象。

  但是,他還是想揍她一頓,居然在他快急白頭髮的同時溜回家,連帶著孟廣歆也平空消失在地表上,有人說他跟著一位尼姑出家去了。

  事實真相只有一個人能回答,而這幢奇怪的大廈……秦獅是望門興歎。

  「雄獅的柔情」連續刊載了一禮拜,今天是完結篇,打從第一篇報導見世他就上報社咆哮過,可是仍無功而返,見不到那個可惡的女人。

  三天前才由打工妹口中「買」到她的落腳處,眺目一望是高不可及的帷幕窗戶,門就在眼前卻進不去,惱得他想堆火藥炸了它。

  「死丫頭,你還不給老娘我下來,是不是要我拿火箭筒轟你才肯鑽出烏龜殼?別以為躲著不見人就能少掉幾根毛,老娘跟你槓上了!」

  耳邊傳來的粗野吼聲令人側目,秦獅挪挪腳步避免被人誤會和她同路,這位一身珠光寶氣的貴婦看來成熟嫵媚,臉上有幾許歲月的痕跡,但言行舉止可就叫人不敢苟同了。

  「小伙子,你是來追我女兒還是打算把她扁成肉餅?兩者我一概投贊成票。」不孝女,該找個女婿來管管她。

  小伙……子?這世上的怪人特別多。「抱歉,我不認識令嬡。」

  貴婦狐疑地捏摸他的臉。「你是秦獅嘛!我女兒將你寫成曠世奇獅,你沒理由不認識她。」
「你是惜……璽璽的母親?」他記得她說過父死母再嫁,然……

  事情太出人意料之外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那小妮子竟這麼誑他,讓他自行揣測她「悲憐」的身世而不糾正,將錯就錯地錯到底。

  仔細一瞧,眼前的婦人確實與璽璽有幾分相似,手指上碩大的鑽石戒指可見嫁得不錯,身為富家的繼女肯定不乏金錢上的需求,難怪她一副見財心驚的模樣,怕被錢給壓死。

  「唉!我家那個不孝女麻煩你了,人老不中用就被子女嫌棄。」張女士抱怨歸抱怨,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有趣。

  「呃,你不上去找她嗎?」在大馬路上叫罵多難看。

  不說不氣,一說她就生氣。「死沒良心的討債鬼,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好不容易帶大她,可她卻視我為外人……」她說到激動處不忘抓住秦獅的手大吐苦水。

  將近半個小時左右,他終於瞭解一件可怕的事情,這個命太好又老嫌自己命苦的貴婦會成為他的丈母娘,而且他的未來將是一片黑暗。

  「以後有我護你不用怕,死丫頭的弱點我最清楚,你千萬不要太寵她,女人一得寵就目中無人,誰叫我是個溺於成禍的壞母親。」

  溺子成禍?他一睨唱作俱佳的張女土。「我想她沒那麼壞。」

  「哎唷!小獅獅,你不瞭解她有多惡劣,看在老娘……我的眼裡是多麼痛心,她不乖你就打,打死一個少一個妖孽……」

  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秦獅趕緊開口糾正,「我不打女人。」

  「怎麼能不打?她壞心地出賣你的隱私,將你當成搖錢樹一樣地登在報上,讓你的面子丟光,你不發怒我都替你抱不平。」

  「咳!咳!我能諒解、我能諒解,她是記者嘛!」他慪得要死,可又不能在數落孩子的母親面前發作。

  「你心胸這麼寬大,不去計較小畜生的惡行?別因為我是她的媽就隱忍不說,我絕對不是護短的老太婆。」

  她到底在罵誰?一句話兩人中槍落馬,愛上小畜生的人不也是畜生一頭。

  「璽璽是好女孩,我愛她的固執己見。」他不避諱地當她的面承認。

  張女士眉開眼笑地拍拍他強壯的胸肌。「好、好,還是你有眼光,我女兒沒有選錯人。」

  他突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像是打女兒罵給外人看好博取諒解,關起門來又疼又憐。「我要見璽璽。」

  「你保證不打她、不罵她、不朝她咆哮?」她的女兒雖然不是金枝玉葉,好歹也是心頭肉,怎捨得她受一點皮肉痛。

  而她看他一身橫肉,面惡眼凶地,女兒的細皮嫩肉可禁不起他一拳。

  「我保證不打、不罵、不咆哮。」只會教訓得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張女士一聽,笑眼一瞇地往上一喊,「小心肝!你可以下來了,獅子不摧花揉月。」

  x的,他就知道母女倆同樣狡獪,用這招來吃定他,簡直是欺獅太甚。一臉怨懟的秦獅硬生生地吞下一肚子氣,再一次念著他討厭女人和記者。

  尤其是兩者的身份剛好是他所愛的女子。

  *  *  *

  「縮什麼縮,還不給我過來。」

  不罵、不打、不咆哮,低沉的吼聲同樣具威脅性,脖子一瑟的藏璽璽向前移一小步,非常非常小的一步,大約零點三公分。

  人要有自知之明,她又不是笨蛋,承諾都能一夕反悔,何況他一向不是好脾氣的人,要獅子不開葷怎麼有可能,能拖一時是一時,不能
拖再引頸受死。

  先斬後奏是她不對,未徵得當事人同意就刊載有觸法之虞,但她相信一旦事先告知,這篇連載文稿永無見天日的一天,而她會被軟禁到全台灣的報社都關門大吉為止,休想有再執筆開訪的機會。

  獲利最大的大概是報社,一夕之間銷售量暴漲到一百萬份,趕印的印刷部人手不足,一口氣僱用了三十幾名工讀生和擴充儀器,每位員工都笑得闔不攏嘴,直道年終獎金可用來付房子的頭期款。

  唉!這算是犧牲小我,造福大眾吧!

  瞧他的臉色和平底鍋一般黑,此刻一靠過去絕對是必死無疑,他是答應不打、不罵、不咆哮,可是沒說不掐死她呀!

  「親愛的記者小姐,要我過去請你嗎?」冷騖的雙眼一瞪,她乖乖走了過來。

  笑得不自在的藏璽璽保持一臂之距。「你還在生氣呀!都過了好幾天了。」

  「嗯哼!你是不是離太遠了?」做錯事的人還敢躲,她太不把男人的怒氣放在眼裡。

  「沒……沒有,剛剛好,人要有點黏又不會太黏才好入口。」她訕笑地將抱枕抱在懷中,以防萬一

  「不要盜用米飯的廣告詞,趁我火氣還不大趕緊解釋解釋,免得待會有人的小頸子會不保。」他發出折手骨的脆聲。

  嘶!好重的殺氣。「你想幹什麼?」

  「過來,別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蠢樣來唬我,二十五歲的成熟女人可不是懵懂無知的十七歲少女。」

  「讓人家裝一下有什麼關係,女人的青春很有限……啊!別拉啦!我的手會斷掉。」突地一股拉力讓她跌人一具寬厚的胸膛裡。

  他冷笑地咬咬她眼皮。「先來算算我們的,你要錄音存證嗎?我一向不佔女人便宜。」

  「因為你直接吞食嘛!獅王老大。」藏璽璽故作謙卑地在他胸口一畫。

  「用不著諂媚,第一條罪名以身涉險。你認不認?」一想到她可能出事,獅子的利牙不由得嚙深了白玉耳垂,咬下了個牙印子。

  好疼!「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誰叫你那麼笨地中了調獅離穴之計,害我成了肉砧上的肥肉。」人人貪。

  「璽璽,你在指控我沒盡到保護你的責任?」這點他在反省中。

  「難道我有說錯嗎?當他用槍指著我腦門時我都嚇得快哭了。」她把自己說得很沒用。

  心口一緊,秦獅用力地擁抱她。「別再讓我擔心害怕好嗎?我只有一顆平凡的心臟。」

  「對不起啦!我會找高明點的醫生幫你開藥。」她撒嬌地撫撫他胸口,企圖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罪該萬死。

  他一惱地咬疼她的嘴。「你有一絲悔改的意味?根本是惡習難根除。」

  「既然是習慣就不好改呀!你總要給我時間學習正經。」她可不認為堅守信念是件錯誤的事。

  人有必須堅持的原則,今日她的身份是記者,所追求的也是對真相的渴知,挖掘真相便是她的本份,也是對自己負責的一種表現,她責無旁貸地背負起眾人皆唾的十字架。

  若不是她有鍥而不捨的刨根精神,事情將暗無天日地永埋地底,沉冤者永遠不名譽地替過,至死都不知錯在何處。

  瞧她一古腦地挖下去不就挖出了真相?誰說記者只會扒糞、寫八卦,他們的貢獻在無形中,為真理而存在著。

  「哼!第二條罪名是欺騙,敢使用假名來唬弄我。」

  「沒……沒有,剛剛好,人要有點黏又不會太黏才好入口。」她訕笑地將抱枕抱在懷中,以防萬一。

  「不要盜用米飯的廣告詞,趁我火氣還不大趕緊解釋解釋,免得待會有人的小頸子會不保。」他發出折手骨的脆聲。

  嘶!好重的殺氣。「你想幹什麼?」

  「你膽子比天還大。」秦獅的臭臉有明顯的軟化,他不指望她有正經的一刻。

  因為她正經的時候代表他要倒霉了。

  這點她有異議。「喂!你要搞清楚自己的凶樣行不行,誰見了你不肅然起敬,尤其是你的忌諱我全犯上,我敢實話實說才有鬼。」

  「現在抱怨我的長相是不是遲了些,你是第一個敢吼我的女人。」他將手探人她衣襟內。

  「自保嘛!我不想葬身獅口。」她忽地一笑,發現真是遲了。

  「璽璽,第三條罪名擅自發表我的『家務事』,你打算成為我的『內人』了嗎?」他隔著衣服吮啃她雙峰。

  微微一栗的藏璽璽輕吟一聲,「等我拿到最佳新聞獎再說。」

  「你還想繼續跑新聞?」他不高興自己老是擺在新聞工作之後。

  「這是我所熱愛的工作,我不會放棄它。」她不想成為依賴男人的女人。

  獨立和自主權是她一心所嚮往的,愛情能改變它卻不能否定它,她不是為愛情而扭曲信念的女人。

  秦獅稍微推開她凝視著。「我、會、養、你。」

  她微笑地搖起頭,將身子偎靠在他懷中。「愛我就不要抹煞我,失去求知精髓的藏璽璽將不完整。」

  「我該拿你怎麼辦,你不能為了我做點妥協嗎?」他氣餒地吻吻她的唇。

  先向愛投降的人總是比較吃虧,他在憂心忡忡的當頭她快活地打起新聞稿,怕他責罵就先蹺頭走人,一躲就是七天的極限。

  愛她的活力、俏皮,貪看她變化多端的表情,一擠眉一弄眼都充份地表現出旺盛的生命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受她吸引,甚至興起珍藏她的念頭。

  有時被她詼諧中帶調侃的言語氣個半死,可是回頭想想又覺得可笑,她的腦子裡裝滿與眾不同的想法,用她的角度去看事物有千百種面貌,即使兩人意見相左的吼聲都覺得有意思。

  愛她就是想時時刻刻地看著她、擁有她,感覺她就在身邊般安心,不願放她在自己守護不到的角落遊蕩。

  可是她的自我思想就像關不住的雲,偶爾的出軌倒是無妨,但她要的是整片天空,不顧任何人的阻擋非要隨風起舞,即使散如緲緲。

  似乎,他抓不住她。

  「獅王大人,你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人家只是弱女子而已。」她嬌嗔的一睇,口氣像是在取笑。

  弱女子呵!「廣歆怎麼了,那一踢真讓他永世不舉了?」

  兄弟無宿仇,當事人都原諒他的獸行了,損失一點點名譽和金錢算不了什麼,施比受更有福,瞧他懷裡不就躺個自動送上門當食物的美人兒。

  「拜託,你不曉得記者是八成真二分謅嗎?我故意詛咒他。」讓他知道得罪女人的後果。

  秦獅低低地輕笑,深情地望著他所愛的女人。「我愛你,璽璽。」

  「我是不是也該回答你一句『我愛你』才符合故事的結尾。」她覺得太老套了。

  愛放在口中複習會比較有真實感嗎?

  也許哪天她用報紙來做個問卷調查,看看愛要不要說出口,還是直接行動來表示愛情。

  「你一向是非傳統的人,雖然我很想聽由你口中說出那三個字,但是做夢最實際。」他故作感慨地一歎。

  藏璽璽一戳他前額。「少來了,你是集霸道、專制於一身的獅王耶!玩弄小女子的智商真是要不得。」

  她可不輕易上當,愛放在心裡就好。

  「倩姐真的出家了嗎?」他難得不嚴肅地壓抑對親人的不捨,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惆悵。

  「該斷奶了,我的獅王,你有我了呀!」她貼心地摟著他一吻。  

  我的獅王……他的心豁然開朗。 「是的,我有了你,我的小母獅。」

  何必去計較得與失呢,他擁有的寶貝遠勝於失去的記憶,他該放開心去擁抱未來。

  「小母獅……」真難聽。

  「第四條罪名……」他突然陰側側地露出一口獅牙,令人心裡直髮寒。

  還有嗎?「你不要欺負我善良就亂編罪名一」

  他一把抱起她朝臥室走去,意圖太明顯了,自此門就沒開過,兩人整整消失了一個月餘。

  因此網路多了好幾則流言。  

  一是傳道藏璽璽的報導激怒了萬獸之王,所以被流放到無人荒島自生自滅,從此無法立足在新聞界。

  另一則是浪漫點的說法,雖不中亦不遠矣,直言兩人墜人了愛河私下結婚去,相偕上歐洲度蜜月,短期內見不到影劇版打出財經記者藏璽璽的名字。

  更好笑的一篇指兩人互看成仇,結果砍成重傷住了院,目前處於彌留狀態,傷勢危急。

  在許久許久之後,沒臉見人的藏璽璽才知曉第四條罪名是什麼,怔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私逃,居然是項重罪,而且處「終身監禁」。

  不會吧!她的美好人生就這麼斷送了,她不甘心呀!她要上訴。

  只見獅王一個冷笑覆上她,說句讓她差點吐血的話。

  自、作、自、受——

  於是乎,一朵嬌貴的牡丹花落入獅王爪下,天上的眾神悲憐地泛起慈悲的笑容,真是自作自受呀,怨不得仙佛無情。

  貴客牡丹,花中之王,情歸雄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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