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說「所羅門牧師」口中的神聖使命是刨他的根,挖他的底,倒出所有的糞屎好做堆肥嗎?
那不被拔舌、戳眼才怪,美好的青春年華付之一炬,哀歎一時刨錯墳、哭錯碑,只把福棺看成籌,一句恭喜萬人喊打。
「需要想那麼久嗎?你沒瞧秦獅子的大眼正瞪著你。」不過是「神聖使命」。
不想說,會落個天地不容嗎?「庸醫,你該帶他去看眼科,瞳孔放大通常不是好現象。」
臨死前的最後一眼,每個人的眼都睜得大大的好看清楚,黃泉路不好走,小心窪洞。
「如果我是你,我會記得多買幾份重大傷殘險,他好像很生氣。」以他的眼光來看,算是中辣程度。
「你看錯了,是中風前兆,顏面神經產生抽搐動作,接著是半身不遂。」希望啦!不強求。
揚起眉,他笑得很猙獰。「青竹蛇口,你夠毒,我等著再收一次治療費用。」
可憐的秦獅子,瞧他氣得由表情十足到面無表情,不知是氣瘋了還是沉澱發酵,兩者都有血流成河的可能性,他該不該冒險留下來觀戰呢?
聽診器掛在胸前,一襲專業醫生的白袍以及夾在腋下的病歷表,即使如此,阮正達實在閒得不像個醫生,薪水卻是全醫院之冠。
原因無他,因為他是院長兼家庭醫生兼手術房的開刀醫生,這間醫院是秦獅獨資創建,由他來掛名,自然享有特權。
「我比較擔心少了手的閣下如何執業,他看來很中意你的手和腳。」她已經夠悲慘了,上帝不會在她頭上下石頭兩——滿頭包。
對哦!他的處境堪慮。「秦獅子,上了年紀的人不堪幾拳,我有風濕。」
好歹長他個五、六歲。
「說完了?」眼角一睨,秦獅說得清淡如風。
「早就說完了,我是先暖暖場好讓你上場,自個兄弟不用言謝。」他訕笑的摸摸鼻子走到一旁。
「烏龜上岸。」藏璽璽不屑地嗤鼻。
嗄?「什麼意思?」
「生蛋。」她嘲笑他少了一顆膽。
小女生越來越悍了,不好惹咯!阮正達不與惡女一般計較。
窗外的風漸漸停歇,一絲絲的濛濛細雨染濕了樹葉,藏在葉下的細白小花微微顫抖,怕冷地捲起花瓣裡起小圓球,抵抗驟寒的春雨。
醫院地處郊區十分僻靜,幽美的環境林郁蒼蔥,紅白相間的行人道旁開滿粉紅色的杜鵑花,滿枝椏的木棉花不畏風雨盛開著,給人一種滄桑的詩意,視野半蒙地充滿遐思。
頎長的身影佇立在窗前,背著光的正面有著鐫刻的五官,剛硬狂肆,屬於極度陽剛的男性臉孔,深邃的黑瞳鎖住剛敷完臉的女孩,剔透的晶膚充滿水的盈光。
「惜惜,你不想完成『神聖使命』嗎?」這四個字讓他很不舒服。
「呃!我……」她摳摳手指由眼皮下覷他。「神謁的奇跡你大概不想瞭解。」
「說說看,我的包容性很大,而且有能力幫你實現神跡。」他指的是金錢。
哼!暴發戶的嘴臉,非讓你灰頭土臉不可。「牧師幫我申請英國的一座修道院,入院當實習修女……」
「實習修女?」愕然一訝的阮正達低聲一呼。
「你當什麼鬼修女?上帝會收你才怪!我不許。」這答案讓秦獅大為光火,揮著拳頭一吼。
她當修女?有沒有搞錯,她去拆修道院還差不多,他一定義務贊助挖土機和火藥。
誰管你許不許。藏璽璽一臉無奈地說道:「所以我敷衍地說會盡力嘛!我哪是當修女的料。」
「你信教?」她看來並不虔誠。
「一半一半咯!教人光明、向善的這一面我信,不過要我去相信天地間只有一個真神則過於荒謬。」人太多了,她管不了。
「你不會去當修女吧?給我保證。」他以強橫的口氣要求她承諾。
「秦先生,當不當修女是我的事,你越牆補牆是不是有點奇怪?」那是她家的牆。
不是她愛疑神疑鬼,是他的行為太詭異,明明兩個毫無關連的陌生人,他卻表現得太過親近,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
一見鍾情是神話,她是長得有模有樣,五官端正不缺耳鼻,一般說來是中等美女,還不至於讓人一眼驚艷,尤其是削了一頭男孩似的短髮後。他到底是瞧上她哪一點,非要納於羽翼之下?
他的動機極不單純,眼中純男性的掠奪欲毫不遮掩,對於意外聞進他私人空間的獵物抱持完全捕獲的態度,不容許有脫逃的意念。
一個男人,一個女孩,千織蛛線結成網,誰該陷在裡面?是她還是他?
或者,兩人都該自作自受。
是她先來招惹他的,為自私的理由,所以活該失去自由?
藏璽璽真後悔搶下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好奇心真得絕跡在人的潛意識中,絕對不能放出來危害善良人心,像她就不夠聰明,人家隨便丟個餌就一口咬住不放,造成無窮的後患。
「別惹我生氣,惜惜,我正在積極找尋原諒你的動力。」管他是誰的牆,他高興倒十卡車的泥沙也沒人敢管,除非活膩了。
她立即一副明瞭的表情。「喔!我瞭解了,你要加九二還是九五,台塑和中油在辦促銷。」
「你……」打她,不捨;罵她,她不痛不癢。秦獅將怒氣轉嫁給笑得喘不上氣的男人。「阮醫生,我們取悅你了嗎?」
「有點風度嘛!雖然你體內殘存的人性不多,但好歹還是個人。」獸性部份佔據人的本性。
「很幽默,希望你的門牙也能贊同我與獸同化的人身……惜惜,你在幹什麼?」揮出的拳頭停在半空,秦獅改成握地阻止她扯下三角巾。
時機沒算好,該等他們開戰再動作。「你該問問康醫,為何誇大我的傷勢。」
「不關他的事,是我要他吊起你的手臂,免得挫傷的筋骨二度受創。」這點,他坦誠得讓人咬牙切齒。
「多承認些好讓我更恨你,這只石膏腳也是你的傑作?」她問得很輕。
秦獅瞄一瞄她橫放在棉被上的白腳。「你安份多了,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秦狂獅,你是個瘋子。」一抬腳,她用裹上石膏的腳踢他。
他不避不閃地在腰際挨了一記,當是搔癢似的無動於衷,以指輕撫她額上淡化的疤。「任性。」
「你說我任性?!我看你才不理智,居然當我是實驗室老鼠,又包手來又裹腳,你乾脆學古埃及人拿團紗布把我綁成木乃伊好了。」符合他要的動彈不得。
「我是有這個打算,可惜你不會配合。」他的語意中出現淡淡笑意。
「你……」好,是他逼她上梁山,這篇獨家新聞她拼了。「接下來呢?我該何去何從,受庸醫繼續凌虐?」
「再住院一天……」確定傷勢穩定,他就帶她回家。
「不,我要出院,還有,敲掉我的石膏。」她嘟嚷著扯下三角巾。
「不要耍孩子脾氣,惜惜,住院對你的身體比較好。」他好言相勸地接住她扯落的三角巾。
你不是很行、很有錢嗎?把醫院搬回去不就得了。」她不相信他做不到。
眼睛一瞇,他當真考量起可行性,若有所思地看向阮正達,卻見他怔了怔,失笑地搖搖頭。
「別勞師動眾了,你我都很清楚她的傷勢已無大礙,這幾天我辛苦點,過去換藥總成吧!」醫院還要開下去呢!他不想失業。
「她不太好安頓,意見又多。」他的口氣有明顯的偏寵。
「誰理她,一拳打暈不就了事。」小女生嘛!不需要有個人的聲音。
「正達,你太暴力了。」老男人的荷爾蒙失調。
他假意思索道:「打針鎮定劑如何?省事又好搬運。」
「搬運?!」當她是屍體呀!「防腐劑的味道我更愛,最好把我浸在福爾馬林裡,日日詛咒你來作伴。」
「不許胡說。」秦獅沒有強迫她再綁上三角巾,一把抱起她。
她怕跌下去,雙手緊勾著他。「代表我可以出院了嗎?」
「反正你也待不住,在醫院尚未被你拆了之前,總要換個巢穴窩藏。」少女的馨味,他想。
她一貼近,幽幽淡淡的暗香由她身上傳來,不是濃郁的香水味,而是一種他從未聞過的富貴香氣,彷彿靈台都清了,只想浸淫在其中不願抬頭。
俯著額,細嗅蜜色的頸側,微敞的院服可見小溝痕,一股花香味由此轉濃,他幾乎要以為她是花神轉世。
突地,後腦傳來一陣扯痛,硬生生地將他扯離迷醉的馨香中,他看見一雙會說話的水眸正閃著光芒。
不假思索地,他低頭覆蓋住嬌艷欲滴的玫瑰色唇瓣,吻去她的漫天怒言,也吻出她狂熱的怨氣,始終睜著雙眼怒視奪去她尊嚴的男人。
他有沒有廉恥心?不問而取謂之偷,而他竟吻得理所當然,絲毫不見愧色地輾吮、索求?
「接吻要閉上眼睛。」在一旁說風涼話的阮正達不忘插嘴。
該獻上祝福還是大歎人心不古,他這沒醫德的幫兇,眼睜睜地看著兇手蹂躪小白兔?
不過,她絕非省油的燈,看似不大的外表有著超齡的成熟,勇氣十足地不曾畏懼獅子的狂暴,甚至還具母獅的凶狠,她天生是個鬥士,絕對適合走進獅群。
公獅的心空虛已久,他需要能與他匹配的女孩,而現在出現了。
鐵漢柔情,嬌女剛強,相得益彰。
「滾開,正達。」低咆聲復又消失,因為他還沒吻過瘤。
她的口感太甜蜜了,他嘗到花香味。
「別太激烈呀!秦先生,我的病人還未康復。」他取笑的同情快斷氣的女孩。
不甘願地吻吻她的眉,秦獅冷睨多餘的人。「還不去辦出院手續,要我親自填表格嗎?」
「是,大老闆,怎好勞煩你的貴手,鄙事由我效勞。」唉!他是院長耶!
「多開幾天藥,沒有副作用的止痛藥拿一瓶來,明天記得過來換藥。」
「嗄?」到底誰是醫生呀!
不等他回答,秦獅抱著被他吻得七葷八素的俏麗佳人走出病房,在安全人員的簇擁下走進直通私人車庫的電梯,不讓新聞媒體有造次的機會,秘密地離開醫院。
而向來不肯安份的藏璽璽,為何未出聲抗議呢?
理由很簡單,她又昏過去了,因為缺氧。
* * *
台灣的天氣變化多端,說是四季如春卻老愛唱反調,熱得要命的夏季下寒雨,冷得直發抖的冬天卻來個暖陽,那麼梅雨季不下雨也沒什麼了不起,大家都被無常的氣候訓練得很習慣。
秦獅的私人住宅相當廣闊,除了主屋大得足以容納五、六十人居住,栽滿單色玫瑰的花圃大約有八十來坪,鮮艷的紅像吸血鬼唇邊的血液。
至於屋後的草坪就只能用一望無際來形容,感覺像大型的高爾夫球場,不過它平坦多了,不見起伏的高低坡地,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舒暢感。
光著腳踩在柔軟的綠茵之中,傻眼的藏璽璽只有一種想法,而且是非常市儈。
他,真的很有錢。
在寸土寸金的大台北地段是件可恥的事,他居然浪費大筆的土地來種草,而且還不是昂貴的韓國草,只是此露邊可見的野花野草,一朵朵娃紫嫣紅地佔據開發中的土地。
看得出有人定期在整理,修剪生長過盛的草葉和除去枯黃枝根,維持一定的高度不致過長,讓人看得很舒服。
牆裡牆外是不同的世界,她很難相信他捨得不把這片綠意賣掉,那是一筆天文數字,揮霍地花上三輩子足足有餘,他簡直不是人。
「誰不是人?」聽見她喃喃自語的秦獅突然出聲。
一件充斥著男人體味的外衣被上她肩膀,隨即是不客氣的熱吻,她幾乎是不想回應又不得不回應,他的霸道沒人拒絕得了。
十幾分鐘後,他才甘心松口,平息體內挑起的慾火,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她稍微增長的發。
「打個商量,你可不可以別動不動就吻我?請尊重我的自主權。」她的心律不整全是由他引起的。
「不行,除非你主動吻我。」嗯,是該訓練她自動獻吻。
「你、休、想。」她不是花癡,吻頭獅子多危險,送肉入口。
「不試試怎知成不成?我是你惟一的練習對象。」指指唇,他狂妄地站直身等她上前。
藏璽璽不理會他的狂性,逕自向草坪深處走去。「你慢慢做夢吧!日頭炎炎正好眠。」
「要你陪睡……」他倏地臉色一變,橫抱起她。「你沒給我穿鞋?!」
「一天不咆哮會死呀!你開闢這片草地不就是讓人走的,我只是親身來感受大自然。」她掙扎地要下來。
越是親近他就越掌控不住自己的心,等到她以他為主題寫出暴發戶的真面目時,他的怒氣將使她無地自處,她得保護好自己的心。
他太獨裁了,任何事皆以自我為中心,聽不進別人的諫言,想做什麼就非做不可,不許阻止,不許擋路,他的話比雷聲還夠力。
惟獨對她,他做了多次的退讓,除了不讓她離開之外,他大部份都順著她,只是,最後是以互吼為結論。
當然,吻已成了他的日常必需品,不管她怎麼閃避、推拒,他就是能準確無誤地奪去一吻,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叫人簡直快要窒息。
「不要動來動去,有人力車代勞不好嗎?」他低頭又是一吻。
不好,距離太近。「你能代我感受土地籍由我腳底傳來的生命力嗎?」
「女孩子的天真,你該去寫無病呻吟的濫情詩句。」腳踩地是土,哪來的生命力。
生命來自母體十月懷胎,泥土只能長草。
「看來你是枯燥、貧瘠的男人,不懂得感動為何物。」枉他還是這片生命的主人。
「你指個富可敵國的男人貧瘠,想被千萬人踩死嗎?」他收緊了環抱的手臂。
他不喜歡被指稱枯燥,尤其是出自她的口,那會讓他有很深的不確定感,怕一鬆手她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貧窮,而且荒蕪,你幹麼弄這一大片土地炫耀卻不珍惜,簡直是暴發戶心態。」展示財富。
臉色陰驚的秦獅冷冷地望著她。 「我、不、是、暴、發、戶。」
她有一絲心驚和愧疚。「我……我是就事論事,人不該鄙視大自然的力量,它是偉大而且崇高的。」
「它不是我的。」他將視線投向土地的另一方。
「嘎?不是你的?」消息來源有誤?她該拜託地政課的朋友查查。
「原先它是屬於我那有門戶之見的外公所有,他死前將一切過繼到我名下。」在得知癌細胞已擴散到無法挽回的最後三個月。
「你和他親不親?」記者的心思比較細,她感受到失親的難過。
「我是他一手撫養長大,你說親不親?」一想起往事,他的心情沉重了幾分。
在外公的年代,門戶之見相當普及,富家千金愛上管家之子,兩人相戀卻不見容於地方,於是相約私奔到外地。
幾年之後有了愛情結晶,以為老人家會看在孫女的份上重新接納他們,不用顛沛流離地在外面受苦。
可是外公的觀念十分固執,認為女兒和下等人在一起有辱門風,因此把管家之子打個半死丟上貨輪,從此不知下落。
隨即沒多久,他將女兒許配給他自幼養大的義子,不顧她的哀求和絕食,堅持兩人要圓房,一年之後,一個被迫出生的男孩來到人世,也注定了沒有母親的童年。
他的母親在生下他沒多久就偷偷離開了,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母親一直和管家之子有聯絡,兩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美國生活,至死都不願回到自己的土地。
外公只有一個女兒,在重男輕女的傳統下,他把死後的土地留給惟一的外孫,而外孫女則什麼都沒有。
能說不親嗎?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血親呀!
「那你爸媽呢?父母不管兒女嗎?」她很好奇,以記者的本能發問。
「死了。」簡單的一句,裡面背負著兩代恩怨。
咦!她記得資料上寫……等等,是死了沒錯,在幾年前。
他滿惡劣的,她問的是童年時期,而他回的是成年期,年份相差甚遠,難怪她一下子轉不過來。
「告訴我,惜惜,你想不想要這塊土地?」他不著邊際地一問。
她誠實地望著天空飄過的雲。「想。」
「送你如何?」他有些失望她是金錢主義者,但也表示可以收買。
「不要。」她拒絕了,口氣乾脆而不遲疑。
「為什麼不要?」詫異極了的秦獅有絲不解,莫名的雀躍浮上心底。
她並非攀附富貴的拜金女,純粹是被他強行扣押的「病人」。
「你在開玩笑吧?我像是除草工人嗎?這麼大片草地要累死我呀!」腦袋又沒壞掉。
「會有園丁定期來除草,你到底在想什麼?」眉頭一擰,他猜不透她變幻難測的心思。
藏璽璽扮了個可愛的鬼臉。「想的可多了,你一年納多少稅在這塊地上?光是稅金就會壓死我,其他別談了,一想就頭疼。」
錢夠用就好,錢奴少做為妙,被錢困死怕難申冤,閻王槌一下說死得其所,那她不是見鬼都羞?
「稅金?你……你簡直太……我真服了你。」他無奈地大口呼吸,擠出一口沉悶。
「你裝愉快些成不成?我繳不起稅金是事實,你當台灣有幾個秦獅。」鈔票多得養老鼠。
他沒好氣地一睨。「你不會賣了它呀!留著種稻還是栽菜。」
「你還是人嗎?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叫我來做,我上輩子做賊欠了你呀?你討債也未免討得太凶……」
「停。」他用唇吻了她一下,止住她的漫無邏輯。「簡單扼要,直接切入。」
她惱怒地用手背抹抹嘴。「跟你說別吻我,老是說不聽。」
「惜惜——」他不高興地補上一吻,留下自己的味道在她唇上。
秦獅的用意在於要她習慣他的碰觸,人一旦習慣了就離不開,這是他的陰謀。
「死獅、臭獅、爛獅,你會在地獄腐爛,我會在天堂送一朵白菊花。」死後不相見。
「張惜,你在索吻嗎?」
「誰是張惜……呃!別連名帶姓地喚我,很少有人叫我的本名。」好佳在,她差點忘了自己隨口一編的假名。
「自己的名字都會陌生?」他起了疑心。
「朋友都叫綽號,親人則喚小名,誰像你叫得那麼順口。」她反應靈敏地發出抱怨之聲。
取其同音之便,但少一個字感覺真的差好多,像是童養媳的名字,身份卑微得抬不起頭,躲在暗巷裡哭泣。
同行都說她是幸運兒,隨便挖挖就有一大篇獨家新聞,欽羨之餘不免夾刀夾棍地加以諷刺,名字的用處就在此時派上用場。
幸好她這個人滿看得開,笑罵都由人,認真地做好份內工作直往優秀的財經記者路邁進,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日和夜永遠鮮明不錯認。
「惜惜,把話題轉回去。」和她說話很累,常常東一句、西一句,句句不相連。
「你是說賣地的事?」他還敢提,不孝的子孫。
「嗯!」他點點頭。
她倏地合掌,不過是合在他臉上。「你很不孝耶!祖先的地居然叫我採賣,你想害我被你外公拖下去重毆一頓呀!」
「丫頭,你相當有種。」身一蹲,他將她面向地壓在腿上,重打了幾下臀部。
「你打我……」她委屈地嘟起嘴巴,兩手胡亂地捏著他大腿。
藏璽璽的為人是人家咬她一口,她一定要馬上咬回來,不然她會不甘心。
他大掌一握,她雙腕輕輕被制住。「你先打了我。」
「你是男人耶,被我打兩下有什麼關係?像你這麼小器肯定沒女人敢愛你。」也不想想看他打人比較痛耶。
「有膽你再說一次。」他的臉色變得陰沉,野獸般地瞪著她。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別以為躲在牆後別人就看不見你的殘暴。」她純粹是以受辱的心態吐吐苦水,並非刻意掀開他的舊傷口。
無知,往往是毀滅的開始。
她根本不曉得自己的話引發多大的後果,當年的事有多少藏在污泥裡沒人知,被她不經意地撩開,揮之不去的陰影讓秦獅紅了眼。
像那時的一景,他突然將兩手放在她脖子上一壓「秦獅,你想掐死我嗎?」在他尚未使勁前,無畏無懼的藏璽璽用明亮的清眸迎上他。
他忽地一震,鬆開手,懊惱地丟下她站起身。「別再靠近我,我是惡魔。」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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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惡魔嗎?
一張白紙寫得密密麻麻,斗大的五個字重複又重複,藏璽璽的視線始終停在字下方的問號,他真的是人們口中的惡魔嗎?
以一般人的眼光看來,離經叛道的秦獅的確不容於時下的道德中,但是離著魔尚有一段距離,七樓的可向晚雕起佛像時的可怕才叫著魔,她能連著好幾天不吃不睡、刻出舉世聞名的「綠涅觀音」。
而且只為刻觀音臉上那抹不忍眾生受苦的慈悲,她可以鎖上門不理外人叫喚,專心地琢磨出心中的觀音,直到她看見觀音的微笑為止。
所以他不算是魔,只能說是動物的本能,在受傷的瞬間憤而攻擊眼前的生物,就是她。
秦獅是個題材,他背後的故事發人省思,到底女人和記者曾傷到他什麼,心嗎?
她不認為有這麼簡單,他不像會輕易付出感情的人,但是一付出絕對是至死方休,不因對方的背叛而放手,死也要抓著一同下地獄。
他很容易瞭解,只要稍微用一點心就能看透在他狂妄面具下的寂寞靈魂,他不過渴望有個人來愛他,發自真心不帶任何有色的眼光。
是她嗎?他愛上她了嗎?
而她能放開心去接納他狂霸、專制的感情嗎?帶著毀滅的氣味。
順手揉掉手上的紙張往垃圾桶一扔,足足有三天沒看到秦獅的藏璽璽十分煩躁,她發現自己居然有點想念他,懸著的心老是放不下,總希望他鬼魅般的身影死纏著她。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發誓今天再不看到他,這個冷悶空曠的豪華囚牢她也不待了,要挖掘新聞不一定要從他身上下手,太久沒接觸到財經消息,人都變懶了。
她懷念不互相串門子的「聯合女子出租大廈」,渴望那種安詳,與世無爭的寧靜。
「小姐,你急電直催說有人快死了,請問發呆會死人嗎?」瞧他跑得一身汗,連闖好幾個紅燈。
喘個不停的阮正達一手扶著門,一手提著醫療用的黑色提包,泛紅的臉色可見他趕得多累,醫生白袍還掛在身上來不及脫。
可他沒料到一路奔波的結果竟是這樣,憂鬱的女孩將雙腳擱在小茶几上,左手是吸管,右手是溫可可,有一下沒一下的攢弄著。
他到底所為何來?公器私用浪費醫療人才,她知不知道他正在為一位腦瘤病患開刀,指縫間還因匆忙而不小心沾到血跡。
女人呀,是史上最難理解的生物,他實在找不出好的形容詞來讚美。
「煩死了,悶死了,無聊死了,你說嚴不嚴重?快開單抓藥。」她像趕蒼蠅似地揮揮手,不,是揮揮吸管。
煩……他為之氣結。「你幹麼無精打彩,那頭寸步不離的獅子呢?」
很反常,居然不在家。
「出去打獵了吧!我想。」她沒什麼力氣地吸了一口可可。
「打獵?!」他倒抽了口氣,小聲戒慎地一問:「你們吵架了?」
「或許吧!誰曉得他凶性大發地想掐死我。」她沒有接近死亡的恐懼感,生死無常的事她早看開了。
何況他並未施加壓力,面對她的坦然一問時立即鬆手,錯愕的神色比她更驚訝,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地低吼了聲,轉身一走就沒再回頭。
她想他是被失控的行為嚇住了,少了認錯的勇氣在外逗留,生怕同樣的情形會再度發生。
人畢竟不是野獸,空負著狂獅之名掙扎於人性之間,他過得比一般人辛苦吧!偌大的私人住宅只有他一人並無親友往來,所見所接觸的全是仰賴他鼻息的傭人。
兩眉一攏的阮正達懷疑耳朵出現幻聽。「你說他想掐死你?」
「沒有得逞,我還活著。」瞧他什麼表情,好像她沒死很遺憾似的。
「你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還是不小心戳到他的舊疤?」秦獅子向來吼聲大,動作小,不會任意傷人。
尤其對象是她,他更不可能下得了手。
「誰曉得?我和他不熟。」從發生車禍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星期,其中有三天空白期。
「他幾天沒回來了?」不能怪她,不是熟知的朋友,很難瞭解一頭負傷的獅子。
她伸出三根手指頭。 「他會不會死在外頭沒人收屍,你要不要去報個警備案?」
「烏鴉嘴,我可不想引來一場無妄之災。」到時蜂擁而至的媒體和無孔不入的記者會害他死於獅口。
「什麼人養什麼鳥,他懦弱,你無膽。」只會逃避。
「小姐,你說話很惡毒,還在怨恨我完美的醫術。」石膏也要錢吶。
「狼與狽拿十字架說經,沒一個是人。」他在提醒她的不平之氣。
出院當天,她就趁著上浴室時,拿鐵製芳香劑敲碎石膏,光裸的雙腳讓秦獅大為光火呢!
阮正達莫可奈何地笑笑。「說吧!你找我來幹麼,幫你越獄呀?」
「我想走誰也攔不了。到底他是怎麼回事,怎會突然興起殺人的念頭?」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看你說了什麼刺激他的話,有時男人並沒有那麼堅強。」她肯定說中他的心頭傷。
才怪,他會脆弱? 「你曉得他有時霸道得令人生氣,一時衝口而出的氣話當不得真,而他……」
「請說重點,我不是來聽你對他的觀點。」他的話招來她一道白眼。
「我說他有錢沒人愛,畏畏縮縮地見不得人躲在牆後,就像外界的傳說……」她尚未說完,平日帶笑的溫和醫生突然瘋了似的衝到她面前。
「你……你竟然……你……你怎麼可以……你簡直是……我都想掐死你……」他語不成句地變了張焦慮不安的臉。
「麻煩解釋一下,我哪句話出了紕漏?天底下沒有完美無瑕的人。」她承認有缺點。
世上沒人愛的人多得是,灼傷、自閉到走不進人群的也大有人在,他擁有世人夢想得到的一切,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
難道連太陽、月亮都要依他高興起落不成?他太強求了。
撫了撫氣的阮正達感傷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事並非三言兩語說得清,他的私事應該由他自己告訴你。」
「可是……」三言兩語說不清就長話短說,反正她有的是時間。
「別問我,我只能說他很在意外界的評語,八年前的事傷害了很多人。」以他受傷最深。
「你是指他殺妻一案嗎?我是說結婚前三天死去的准新娘。」那件案子鬧得轟動,可惜她正準備期中考未加注意。
他眼中升起防禦之色。「丫頭,你真是送牛奶的小妹嗎?」
「怎麼?我看來不像?」眉一挑,她不做正面反應。
「以我們目測的年紀,你不出十八歲,但是真實年齡呢?是否裡外一致?」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通常不會記住亙久的一則新聞。
而且事後在金錢壓力下不了了之,上報率大約三天左右,大人都不一定能記憶猶新,而她卻因年代久遠而一口說出當時的情況,令人不由得懷疑起她的身份。
女人的狡猾他是見識過,雖然她有一雙清澈無垢的大眼,誰知心裡藏著多少污垢?越是美麗的花兒越毒,外表清純不代表內在一樣光明磊落。
她,並不簡單。
「阮醫生,請你在為我貼上標籤以前試著回想一下,我是出自願還是被兩位的仁心仁術所『收留』。」她盡量不表現出心中有鬼。
即使她是有目的而來,合不合作在於他們,她所做的也只是順應獅意,引火人們而已。
「這……」他無言以對,她的確是他倆合謀留下來的,有問題的是他們。
「就算我有不良企圖也是你們自找的,你們給了我 機會去惹是生非,哪天被我賣了也是活該。」醜話說在先,他日才有借口脫罪。
「你會嗎?」他試探地詢問。
肩頭一聳的藏璽璽故意假裝聽不懂。「會什麼,咬你的褲腳嗎?」
「生炸獅子,活剝獅皮,鮮嘗血淋淋的獅心。」他以玩笑式的口吻暗喻。
人是多變的個體,不可預測。
「庸醫你改行賣野生動物了呀?有空我會去幫你吆喝兩聲,免得你臉皮薄。」她對生性凶殘的野生動物敬而遠之。
「牛奶妹,別去傷害他。」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她在心裡回答,我盡量。「你曉得他去哪兒了,我可以自由了嗎?」
「聽醫生的勸告乖乖休養,千萬不要妄想『離家出走』。」他一副專業醫生的嘴臉出言一恫。
他可不想走了一趟「看病」卻搞丟了病人,獅子回巢找不到伴侶肯定追究到他身上,到時他會祈求上蒼讓他早日解脫。
女人一向是麻煩的源頭,禍起女人,息也女人,水漾難捉摸,看得透徹卻始終握不牢,刷地由指縫沁流而下,終至無影無蹤地消失在地表。
愛女人,恨女人,卻也少不了女人,男人的通病,自古以來無一倖免。
「嗯哼,你說錯了吧!我現在才是『離家出走』。」家,好遙遠哦!
「聽說你另外有工作,可否透露一二?」她相當擅長玩弄文字。
阮正達不由自主地往不好的方面想去,他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快遞。」異曲同工,送出剛出爐、新鮮的第一手資訊。
「快遞?!」她?
「懷疑就別問,我沒必要向你報告身家,教務主任。」她諷刺地一譏,嫌他囉嗦。
他訕然一笑,半晌說不出話來。
女人的伶牙利齒呵——
* * *
酒氣和薰天的煙味令人嗆鼻,俯視大台北的夜景,行人、車輛渺小得像是一盒盒火柴和半天筍在移動,看來是如此地缺乏生氣。
搖動酒杯裡透明的冰塊,彷彿看見一張嬌嗔、斂笑的美麗姿容,一啟一闔的唇瓣說著,你要殺我嗎?你要殺我嗎?你要殺我嗎……
一飲而盡杯中物,略顯黯然的男子吞吐指間雲霧,地上滿滿的煙頭數量驚人。
一隻白皙的手臂由後攬向前,輕輕地偎靠著。
「滾開,別貼著我。」他一手揮開她。
「獅……」委屈的鼻音濃重,細柔的女音有著極力壓抑的傷害。
「我說過女人沒資格喚我的名字,你又犯了。」他的口氣充滿嫌棄。
他依然討厭女人,除了洩慾的功能,他連碰都懶得碰一下。
「對不起,秦先生,你酒是不是喝多了?」滿臉憂慮的戚宜君不敢再貼近他,保持一臂之距關心問著。
「幾時我的事輪到你來管?少擺張棄婦的臉,看了心就煩。」他重新斟滿一杯酒。
這些天來他很少進食,拿酒當正餐來灌,偏偏他酒量好得嚇人,喝完一瓶又一瓶絲毫不覺醉意,清醒得看見俏麗的短髮在他眼前晃動。
他不敢回家,怕面對一張指控的臉,更怕一室的冷清黑暗,可笑的是,他最怕的是他自己。
「秦先生,你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儘管說來,我是很好的聽眾,絕不會洩露一字一句。」她的眼中含著深情。
一個女人不計名份地跟了一個男人五年,忍氣吞聲地接受他近乎羞辱的對待,除了愛還能有什麼。
秦獅粗暴地扣住她的下巴。「戚家的婊子能信嗎?你只是個妓女。」
「秦先生,我是被你逼成你的私人妓女,我的罪還沒贖完嗎?」她要的不多,只要他一句溫言軟語。
「哼!我有用繩子綁住你的手腳嗎?是你自己犯賤不肯走,非要賴著我好分一杯羹。」女人的貪婪。
「我……我離不開你……」她忍著不哭出聲,因為他討厭女人的眼淚。
是的,離不開,是情也是債。
當年姐姐犯的錯由她來承受,她以為人心是肉做的,持之以恆必能以充沛的愛軟化他的恨意,化解兩家長久以來的心結。
可是,她的努力不僅貼上身子,連帶著一顆對愛充滿夢想的心也傷痕纍纍,她幾乎快撐不下去了,滿滿的愛意已見枯竭,再也擠不出一絲希望,他的心真難以穿透嗎?她好累。
想過要離開,但是父親的公司已被他逼得倒閉,母親因賭積欠了好幾千萬台幣,一家的生計及還債全壓在她肩上,她想走也走不了。
她知道這一輩子是愛慘了他,更瞭解他永遠也不會愛她,但只要他還在她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女人是貪求無厭的,而她貪的不過是一份愛,為什麼愛反而傷得她體無完膚?明知眼前是無歸的火海,她還是毅然決然奮不顧身地投入,燒成灰燼也甘願。
他瞧不起女人,她同樣瞧不起自己,飛蛾撲火是獨死而非共生。
愛情更是沒有邏輯可言,她愛他,他不愛她;他用她的身體發洩,她以身體訴說愛戀,看似交叉的兩條線始終背道而馳,結合的是肉體,而靈魂卻各自飄蕩。
秦獅重吻了她一下,復吐出一口口水。「乏味,你怎麼一點味道也沒有?」
他被養刁了口感,只對單一香味有興趣。
「你喝太多酒的緣故,味蕾都麻了。」她撫撫刺痛的唇,指上一抹紅。
「你敢頂嘴,我都不知道叫你來幹什麼?」他煩悶地甩甩頭,仰頭就著瓶口一飲。
「你需要我,秦先生。」他有心事,可是她無力解憂,他只談性不談愛。
他突兀地一笑重重放下酒瓶。「告訴你一件很好笑的事,看到你以後我反而失去性致,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我姐姐?」她心口揪得發疼。
「那個婊子算老幾?給她提鞋都不夠格。」她在生氣吧?醺然微笑的秦獅有幾分失神。
為之一震的戚宜君抓著胸口直髮寒。「『她』是指……女孩子?」
「頑固、任性、倔強,有理無理全都講不通,氣得人不打她一頓不成。」看著自己的右手,他倏地往空酒瓶拍了下去。
瓶破手裂,血跡斑斑。
「你……」她覺得好卑微,心愛的男子受了傷卻無權為他包紮。
這一刻,她有真正心碎的感受,終於有個女孩突破他冰封的靈魂進入他的心,而那個人卻不是她。
她羨慕能為他所愛的女孩,多麼幸福呵!汲汲多年的付出終是一場空,她甚至沒有怨天尤人的資格,一切都是她甘心承受。
一句句低罵充滿柔情,她多希望成為他口中那個任性又蠻橫的女孩,即使挨頓打也值得,他對她從沒生過一次氣,只有鄙夷。
「這是最後一次,另尋金主吧!」秦獅幽冷地說道,不帶一絲感情。
「你說什麼?」她當自己聽錯了,少了血色的唇微微顫抖。
他舉起手中的煙一點。「我對你的身體已失去興趣,趁還年輕去找別的男人撈點養老金。」
「因為她?」不曾擁有,何來苦苦糾纏?戚宜君反而堅強地問他。
她早料到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太早,她還沒做好離開他的準備。
好苦。
「是。」
「如果沒有她,你不會提出要我走的話吧?」習慣有時候是……一種習慣。
他討厭女人,討厭媒體記者追著他要緋聞,所以,他包下女人。
這五年來,她是他專屬的妓女,雖然他有其他的發洩物,可是她仍安份地等著他一時興起的慾望,不伎不求地甘做沒有聲音的女人。
情婦嗎?
她從不認為自己能勝任,默默地含著眼淚數著他離去的日子,絕望地一日復一日,直到被拋棄的那天到來,她是背叛愛情的女人。
曾聽過一句話,愛人之前必先愛自己,不然沒有資格去愛別人,而她最愛的不是自己,所以她得不到愛。
「沒錯。」有個隨傳隨到的女人很便利,女人的面孔對他毫無意義。
「你的實話很傷人。」她苦笑地低下頭,掩飾眼角的盈盈淚光。
「你走吧!鑰匙留下。」他不僅傷人,更絕情。
戚宜君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假使我不是戚玉庭的妹妹,你有可能愛上我嗎?」
「不會。」他回答得很直接。
「是嗎?」原來無關恨,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深深地一鞠躬,沒有大吵大鬧,她用眷戀的愛意看了他最後一眼,自此以後怕難相見,就讓她再貪心一會,記清楚他的模樣。
走出這裡的日子將是一片黑暗,她必須出賣身體,過著生張熟魏的生活好還債,成為名副其實的妓女。
「等等。」
她以為他回心轉意,欣喜地層開笑容走上前,「你還要我?」
「你忘了拿走支票,令堂的債務不用償了嗎?」一張薄薄的紙張由他手中揚起。
是屈辱,也是心酸,一張面額兩百萬票的支票買斷她的愛情,而她還有兩億五千萬該還呢!
面對親密的仇人,她死了心。
* * *
「怎麼搞的,弄得一手都是血?」急救箱呢?他到底擱哪去了?
隨便撕塊桌巾布吧!阮正達先檢查手心有無殘存尖刺物,然後先做簡易的包紮止住血。
「你很閒,醫院垮了嗎?」無所謂,反正他有的是錢,再蓋一間就成了。
「差不多,如果你再不回家,可能房子也沒了。」他絕非危言聳聽。
「聽起來像是威脅,你向天借了膽。」冷哼一聲,秦獅不以為意。
「你想我敢嗎?是你家的牛奶妹。」女人的可怕在於言出必行。
聞言他身一正,眼神複雜地一睨。「她怎麼了,控訴我的惡行?」
「不,她只是無聊得想殺人,揚言要放手燒房子。」他說得很輕卻打了個顫。
「小女孩的戲言聽聽就算了,你別在一旁攪和。」他心中大為不快,排斥兩人一起造反的可能性。
可得到的,心煩;得不到的,心痛。
他想見她又怕見她,矛盾的心情左右為難,游移不定地揪落不少根頭髮,他日要是禿頭自找來,怨不得人,誰叫他愛她。
愛?!
秦獅不修邊幅的表情出現一抹古怪,煙抽得凶猛更見冷酷,突生的字眼令他措手不及。
「唉,你儘管說風涼話吧!不必我多事,她不知從哪弄來十桶五加侖的汽油,目前正擺在客廳中央。」他都嚇傻了。
「你在開玩笑吧!誰敢幫她?」他忽地起身,在四方空間內來回走動。
這幢佔地五十幾坪的別墅是他用第一筆珠寶交易所得買下的,平時很少在這裡過夜,這是用來發洩慾望的金屋,有別於住家的需要。
只有少數幾個人知曉位置,通常他會先讓女人進去等著,確定附近無記者才將車駛進車庫,一逞慾望之後先行離開,女人必須待上三個小時到一晚,以免被不死心的媒體攝入鏡頭。
他一直對記者很感冒,絕不讓他們有一絲絲窺秘的機會,有時寧可冒著得性病的危險找路邊流鶯一渲性慾,也不願私事被公諸於世,成為全國人民茶餘飯後的笑話。
「別小看牛奶妹,她比我們想像中的有辦法。」心臟差點無法負荷。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我很佩服她的勇氣,她真的不怕我。」
根本白擔心了,虧他喝光一打白蘭地。
「聽說你曾經想……掐死她?」阮正達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觸犯到地雷區。
「你必須承認她有氣死聖人的能力,不是掐死她就是掐死自己。」而他做了前者,差點。
「你不生氣了?她說了不太中肯的評論。」看他的表情好像苦笑。
「是我比較怕她生氣吧!她一凶起來可是很狠的。」抓得他痛死了。
她上輩子是頭母老虎,只准她咬人不許人咬她,發起狂來六親不認,管他是誰先咬一口再說,咬錯了自認倒霉,因為她會說一句,誰叫你要跑來讓我咬。
口氣正當得像是別人引誘她犯罪,妯一點也無愧色,反正不咬白不咬,錯的永遠是對方。
而對方就是……他。
「原來如此,難怪你不敢回家。」他取笑著,自行倒一杯酒淺飲。
「她沒離開?」
「本來是要走,可是又大喊不甘心又旋了回來,準備火燒房子。」當然,他的功勞是「幫忙」提行李。
這丫頭……濃濃的情意溢滿他心口。「汽油呢?別讓她傷了自己。」
「你不在乎她燒了房子?!」這男人瘋了,跟錢過不去。
「誠如她所言,我是有錢人,燒了還有新屋住,造福失業指數。」有錢也沒什麼不好。
「你……」真服了他。「汽油我收了,分別放在不同的角落,絕對傷不了你的心肝寶貝。」
看得出他整個人都陷進去了,身為醫生兼他不承認的朋友關係,惟一能做的是獻上祝福,期盼他情路走得順暢。
「心肝寶貝……」他笑得很柔。
表情一斂的阮正達嚴肅地問道:「牛奶妹說你出門打獵,你做了嗎?」
「什麼意思?」莫名其妙的一句,誰聽得懂。
「我剛在門口遇見戚宜君,她一直是你的女人。」他向來就不贊成性、愛分開的論調。
「如果你要問的是我碰了她沒有,答案是——NO。」他雙眼冷厲,恢復狂獅的本性。
「為什麼?」對他而言,女人的存在只在取悅他身上的某個器官。
「因為,我愛上牛奶妹了。」
他的直言讓阮正達久久回不了神,他真的……
愛上她!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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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來了,這個以金錢築成的華麗墓穴,他該怎麼興風作浪呢?一手導演八年前的悲劇。
一道灑脫不羈的人影自行打開秦家側門,玩世不恭的笑臉上有扶算計,不懷好意地走進睽還已久的家,嘲世的眼充滿奚落上切並無多大改變,令人厭惡的玫瑰花圃依然存在。
他記得「她」最愛站在玫瑰花前唱歌,溫柔的臉上總是帶著叫人想摧毀的寧靜,好像世間已無憂愁,人都該快快樂樂地活著。
但他偏不,非要介入「她」平靜的生活,搗亂「她」的自得其樂,硬生生拆下「她」愛唱歌的翅膀,從此成了無聲的天使。
他愛「她」呀!可是「她」卻不讓他愛「她」,老用逆倫來約束他,說什麼天理難容。
哼!天在哪裡,頭頂上那片空氣嗎?
當他在美國受盡種族歧視的欺凌時,有誰肯伸出援手拉他一把?他必須打落門牙和血吞,以更強勢的力量反擊回去,不然早死在美國人的土地上。
父母只會自怨自艾,打死也不肯回國認錯,一個瘸了腿,一個體弱多病,拖著不死賺取微薄薪資,有時連他的學費都東拼西湊。
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窮日子只為了一點點骨氣,枉顧他應得的權利,富裕的秦家也該有他的一份,他討回本不為過吧!
「秦獅子……咦!你是誰?」正準備開溜的藏璽璽看見一熟悉的側面一喊,隨即發現認錯了人。
孟廣歆一見短裙下的修長美腿,驚艷地吹了個口哨。「美麗的小姐幸會了,我是孟廣歆,你呢?」
「我媽媽說不可以對陌生人說出自己的名字,所以我允許你叫我張小姐。」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你允許……」他失笑地要調戲她粉嫩的雪腮,可是被她避開了。「請問張小姐為何在這?」
他喜歡挑戰,越是不可能辦到的事越想去征服,譬如眼前這完全不受他男性魅力影響的女孩。
「應該是我問你話才是,你不該在這裡出現。」他不是記者她很確定。
記者不會穿著亞曼尼男裝配高級義大利皮鞋,手上還提旅行用皮箱,容量可裝一輛坦克。
他從國外回來剛入境,這點她很肯定,因為箱子上頭的號碼牌還沒拆下,但她實在納悶得緊,他是不是時差走錯了地方,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不怕被轟出去。
「No、No、No,迷人的美人兒,我在這裡出現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才是闖入者。」他搖著食指狀似輕佻,冷不防地點點她的鼻。
她不太舒服地用手背一擦。「獅子不在家,你最好識相點自行離開,否則……」
「嘖嘖嘖!世風日下,回家也犯法嗎?否則你要一腳踹我出去呵!」他似嘲似笑地比比兩人身高的差距。
一米七八在東方人體型不算高大,擅於裝扮的孟廣歆因身形瘦削再加上鞋跟的高度,看來有一米八二高,足足高她一個頭。
「你覺得很神氣嗎?要不是我調走保全人員,你早讓人打趴了。」她看他很不順眼,流里流氣的。
他不當一回事地甩甩染上金彩的頭髮。「幾個保全人員我還不看在眼裡。」
打架對他而言是三餐小菜而已,根本無足掛齒。
「孟先生,你很久沒回『家』吧?據我昨天大略算了一下,人真的不多,『才』三十幾個。」就為了看守她。
「三十幾個?」表情稍一凝滯,他揚起冷鷙的笑意。「是為了我嗎?該不該說榮幸。」
好自大的傢伙。「先生,請別表錯情,他們的存在絕對不是針對你。」
「叫我廣歆,甜心,我們是一見如故。」他藉機欲搭上她的肩。
「誰跟你一見如故,少動手動腳,我全身上下都鑲了鑽。」自以為是的衣冠禽獸。
「是哦!好高貴的小姐,你偷了東西就想走人相當不禮貌。」他一睨她腳邊的粉紅小包。
真有趣,一回來就抓到穿短裙的女賊,往後的日子肯定不寂寞。
「我偷東西?!」她氣得揚高聲量。 「你死定了,我一定要保全人員拆下你一條腿不成。」
他訕笑地搓搓鼻樑看似優雅。「小心他們先抓你去吃牢飯,張小姐。」
「哼!我說過獅子不在家,現在我最大,誰敢動我來著。」她是虎仗獅威,當起山大王。
誰不知道牛奶妹如今躍升大老闆的禁臠,人人對她的態度是恭恭敬敬,說話不敢大聲,端茶怕燙了還先吹涼一些,把她伺候得像太后。
還有一點,她是惟一敢和獅子對吼的人,在先天氣勢上總讓人多了一份敬畏,生怕她把對老闆的狠勁用在他們身上,個個都抱持戒慎的表情聽候她差遣。
除了不能自由進出外,她是這宅子裡份量最重的「大」人。
本來她要溜回報社看能不能打打「零工」,太久沒跑新聞渾身不對勁,故意堆了柴在東邊草皮上燒,引走眾多的看門犬,誰知會撞上個自大狂,真是失策。
早知就不理他,當作沒看見地揚長而去,好過受他口頭侮辱。
「獅子?!」孟廣歆笑中帶著淡淡的邪氣。「你是指秦獅?」
「原來你認識那頭瘋獅,難怪不怕死地直闖獅穴。」以長相來看,兩人應該有血緣關係。
他們五官很相似,輪廓十分鮮明,秦獅給人的感覺是陰狠凶猛,而他給人的印象則偏向流氣,隱隱中有股不可漠視的輕狂。
他拿下行李空手擷了朵玫瑰送給她。「玫瑰嬌艷,美人嫵媚,你是獅子收養的小孤女嗎?」
她,是一顆棋子。他自私地打算由她先玩起。
但,世事不一定盡如人意。
「哇塞,你能不能別學電影的對話,有空多翻翻言情小說,不然看看『人間四月天』,沒有文化至少要有深度,好歹詼諧些,你詛咒我老媽早登極樂嗎?」
小孤女,她看來可不楚楚可憐,要來討錢的模樣。
「那你和獅子的關係……」孟廣歆不在意她拍掉的玫瑰,他想知道的是她對秦獅的重要性。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有本事你自己去問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適用於她。
藏璽璽第一眼就不喜歡他,她的第一印象很準,好人壞人一目瞭然,直覺告訴她眼前的傢伙並不可靠,他是狼群中的狐,專撿便宜事來興風作浪,從中挑撥狼族的和諧而置身事外。
像秦獅就如同她預測的,外表看來凶狠無比,其實是軟柿子,頂多吼吼人不會開殺戒,維持獅王的假象,他是頭溫馴有爪的大貓,但他會抵死不認,狂咆幾聲抗議。
「很少有女孩子不受我吸引,是你心有所屬嗎?」他相信自己的魅力所向無敵。
一時的失敗不算什麼,等他摸清了她的個性,還不輕易地手到擒來。
驀然她腦中浮起秦獅的怒容。「是不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秦獅是你的情人?」他不由得如此猜測。
「你究竟要探查什麼?有機可圖還是趁機破壞,叵測的居心叫人不安呀!」她語氣犀利地直攻要塞。
記者的舌,記者的筆,堪稱無冕王的兩大武器,平常就磨得利好應付不時之需,在新聞的領域裡,他是不成氣候的小雲曇,休想從她身上挖出一字一句。
為了追新聞她得把反應練得靈敏;一開口就要切中要點詢問,捕抓一時不經意流露的神色,在眾多競爭者中才能佔有一席之地。
小報的記者通常比較吃虧,除非有過人的才智脫穎而出,否則只能拾人牙慧寫寫如出一轍的版文,毫無新意得令人乏味。
心頭一驚的孟廣歆有種被看透的心虛。「因為我喜歡你,我要追你。」
「謝謝你的日行一善,請先向秦先生獅子兄預約。」他不一拳打扁他才有鬼。
「我說的是實話,你非常漂亮又有古典氣質,是我夢寐以求的東方佳人。」他試圖朝她放電。
氣質?!她老媽會笑得從椅子上跌下來。「拉完屎了沒,你不覺得很臭嗎?」
「看著我的眼睛,裡面寫滿了你的美麗和我的傾慕,讓我的愛像天堂的玫瑰只為你盛開。」他不死心地嘗試。
「好……好……」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答應了呀?我一定為你打造幸福的花園。」他把驕傲的神色藏在誇大的感動裡。
又征服了一個女孩,他得意萬分地想著。
「好想吐,你讓我反胃啦!」太噁心了,他抄了哪一年的情書大全,八七年還是八八年的?
他的表情陰晴不定,眼底浮現撕了她的慾望。「你敢拒絕我的求愛?」
「敢?」她覺得好笑地一腳踩碎他先前摘下的玫瑰。「我連獅子都敢吼,你算老幾。」
一較高下的不服輸心態,讓孟廣歆有了勢在必得的決心,在女人方面一帆風順的他不容許失敗,尤其是她和獅子的關係匪淺。
只要是獅子的東西他都不放過,不管是人或物,不擇手段也要掠奪。
東方女孩子最重貞操,她若成了他的人還怕不乖乖地順服他,像八年前那個愛聽花言巧語的笨女人,三、兩句話就哄得她甘願獻身,任他擺佈地為他背了不少黑鍋還自以為他愛她。
女人是一種工具,他知道自己有令人癡迷的特質,而他擅用此特質來駕御女人為他所用,她們都太天真了,相信愛情是可貴的。
要了她,秦獅的嘴臉會是什麼樣子?像以前一樣無情地退讓,還是得知「她」出事,想找人拚命呢?他很期待事情的發展。
「親親小寶貝,你一定沒被人吻過吧?」他涎著狩獵般笑臉靠近她。
「而你一定沒被人扁個過癮。」她在測角度,一舉踢攻兩腿中央的重點部份。
女孩子總是害羞的。「別害怕,我是愛你……啊——」
他伸出的手剛一搭上她的肩膀,由她身後一陣急風掠過,歪斜的鼻樑隨著主人往後傾斜。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想坐免費的地獄列車嗎?」
* * *
「秦獅?!」
「大……大哥?」
被稱大哥的秦獅看也不看躺在地上捂鼻哀號的男子,怒氣沖沖地摟緊短髮佳人往屋內走,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家裡追求他的女人,簡直是閻王不收小鬼收,要人生不如死。
幸虧他提早回來沒和阮醫生去三出逗留,不然豈不白白讓她遭人輕薄了,她的唇只有他能吻,其他人等死吧!休想侵犯他的女人。
以為放在家裡會安全些,沒想到內賊難防,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在他心結難解時乘虛而入。
上一個戚玉庭他不在乎,誰要誰拿去,他還大放鞭炮以茲感謝,他的小女人可別想碰一根寒毛,從頭到腳全是他一個人的,旁人的妄念是自取滅亡。
「他是你弟弟!」這麼說就能通了嘛!血緣的親近才有相似的外表。
「同母不同父,你有意見?」他一副你敢點頭試試的凶樣。
「好奇呀!猛一看還當他是你呢,差點賞他一腳。」她現在還是有相同想法。
都怪獅拳出得太快,害她沒有表現無影腿的機會,徒留遺憾。
他嚴峻的表情柔化了幾分。「暴力小姐,你該去申請專利。」
「踹你的專利?」她非常樂意去申請,只要有人敢審核通過。
「想要我再揍你一頓嗎?」秦獅在她眼前揮揮拳頭,隱含的抱歉口氣多過於威嚇。
他一直很後悔出手打了她,她的身體向來很容易游青,尤其是傷勢才剛好一點點,他未節制的力道肯定傷了她,雖然她也抓花了他的腿。
女孩子先天體力上遜於男人,他該有風度讓讓她的,即使她一再出口不遜欠教訓,身為男人的他都不該打女人最重要的部位。
忍了又忍,想了又想,他還是不能不見她,心中的缺口必須有她才圓滿。
藏璽璽明亮的眼頓時張大。「我警告你,秦獅子,你要敢像上次那樣讓我沒面子,我就要你沒臉見人。」
「你不怪我?」的失控。
「你在翻日曆呀!以為撕過一直就船過水無痕?我當然要怪你,我是身痛心也痛。」自尊更痛。
都二十四、五歲的社會工作者,還被人按在腿上打屁股,傳出去多難聽呀!好像她行為幼稚如孩童,不用籐條教育就無法教化。
「小姐,是你先動手的,身為男人怎能讓人隨意甩上兩耳光。」他當然要解釋值得原諒的動機。
「我哪有甩,我是拍。」她示範地雙手合拍向他臉的兩側,一副挑釁的神情。
他表情一陣怔愕。「惜惜,你氣消了沒?」
「等我燒了你的房子以後,也許我的心情會愉快些。」兩億三千萬耶!還不包括土地在內。
「你哦!就是不肯認輸,凡事愛逞強。」他憐惜地吻吻她額頭。
「別親得我一臉口水,誰曉得你有沒有在外面帶病回來?」她諷刺的口吻沁入一點酸。
「我沒去打獵,守身如玉。」他俯在她耳邊,親密地低聲一喃。
她噗地笑出聲,嬉鬧地捶他胸膛。「本世紀初最大的笑話出爐,要不要替你點上守宮砂?」
「如果你同意出讓處女膜給我,我會考慮配合。他用含著深意的眼凝望她。
「呃!早沒了。」她盡量不讓自己臉紅,他的要求露骨得令人羞赧。
「什麼?!」他大吼地抓住她雙肩一搖。「是誰?我要殺了他。」
「你已經殺了它。」可憐的老傢伙,功成身退。
「嗄?」有嗎?
她表情正經地滿哀戚。「就是被你謀殺掉的腳踏車,它跟了我十幾年。」
「腳、踏、車——」秦獅的臉扭曲得很嚴重,像受很大的打擊。
是人的話還能計較一番,但一輛腳踏車……輾得好,早該當廢鐵賣掉。
「兇手,你要賠償我。」她指責地為老朋友討回應有的尊重。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把身家都賠給你。」
「你……你好壞心哦!又想陷害我,先是一塊市價十億的土地,然後是百億家產,你要壓得我喘不過氣……」
他低頭一吻施予人工呼吸,救人一命嘛!他只有自我犧牲,一談到和錢有關的話題她特別聒噪,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了,好像人家用錢摧殘了她的心志。
人人想要的財富在她眼中一毛不值……喔!不,應該是一堆垃圾,她先考慮的絕非是利益多寡,而是繳稅的麻煩,甚至她明白地表示不會填寫稅單,因為看不懂表格。
她就是這麼可愛得讓人不能不愛,叫他一眼就沉迷得不可自拔,不在乎她是否有女人狡獪的天性。
隨後已被簡略治療過的孟廣歆一入內,吻得難分難捨的兩人讓他心口湧上一陣憤怒,好像一瞬間同時遭人背叛的感覺,隱隱慍火如熾地燃燒,幾乎藏不住地昭顯在熒熒眸光中。
「搶」,源自幼兒期,因為貧困窮苦,所以他打小學會了一件事,想要獲得某樣東西就要放手去搶,而且不允許自己搶輸,他要贏、贏、贏……
勝者是光榮的掌聲,敗者是奚落的噓聲,這是他在貧民區所學到的經驗,永誌難忘。
人可以不切實際卻不能貧窮,童年的際遇教會他憤世嫉俗,既然無法從先人手中繼承,那麼他便去掠奪,該他的一分一毫絕對要算得一清二楚。
「抱歉,打擾了,我拾到一隻粉紅色提包,誰要來領回失物?」幸災樂禍的快樂嗓音由孟廣歆身側響起。
嗅!死定了。眼神閃爍的藏璽璽直眨眼皮,當作沒聽見地刮刮指甲,一副不關她事的模樣,心裡咒罵著見光成灰的吸血庸醫。
秦獅看了一眼提包,臉色變得陰沉許多。「惜惜,你要不要作個解釋。」
「撿到人家的失物要送給警察伯伯,你小時候的老師沒教過呀!」小學生都知曉的常識嘛!
她可是受過完整的九年教育。
「失物的主人就在眼前,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他直直地朝她問。
「是誰呀?我怎麼沒看見,庸醫嗎?還是你不學無術的弟弟。」她光明正大地說謊,無視眾人射來的目光。
聰明人不做傻事,明知吊頭台就在前頭還把脖子套進繩索自尋死路,能拗當然要拗到底。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慢慢來不用急,戒急用忍嘛!人生苦短。
「惜惜,你繼續裝模作樣沒關係,我叫人把包包給燒了。」看你還能不能無動於衷。
她趕緊搶下阮正達手上的私有物抱在懷裡。「公德心呀!獅子兄,人家的東西怎麼能亂燒。」
裡面有她記下筆記的小冊子和一些基本證件,燒了要重新申請很麻煩吶!一些重要的留言也會付之一炬,死灰成堆呀!
更重要的是,誰都不能看包包內的物品,否則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條,剛剛應該把它踢到花叢裡才是。
「反正與你無關,我留著垃圾何用。」他作勢要伸手去取。
「作資源回收呀!做人要有環保觀念,地球的臭氧層都破了個大洞,我們要共體時艱,為未來的子子孫孫保一塊不受污染的樂土。」
她像是環保大使似的滔滔不絕闡述環保的重要性,表情誠懇得宛如綠意在身,蛻化成翩翩彩蝶。
「很熟的廣告詞,抄襲宣傳單的標語很有意思,你乾脆來一場即興演講好了。」瞧他多寬大,不「計」前隙。
美目一橫,她把怨懟一古腦地全倒了。「要喝茶嗎?你直接把雞蛋裡的骨頭取出來,我放在茶渣內讓你找個夠本。」
找碴。
「咳!獅子秦,像這麼伶牙例齒的女孩最好拖回山洞管教一番,用狼牙棒磨掉她的銳氣。」這是基於醫生的建議。
「死庸醫。」
「你閉嘴。」
阮正達鼻子摸摸自認倒霉,「情侶」吵架別介入。「良心事業不好做呀!」
「等我把你的心挖出來就好做了,投桃報李嘛!」她會去借套手術刀用用。
對了,叫打工妹去法醫家摸兩把刀來切胸剖膛,反正遠親不如近鄰,大家多走動走動。
「最毒婦人心,自己無心嫉妒別人有心。」他話中有話地隱諷。
「好呀!醫生多心不妨捐出來,我認識一位醫術專精的女醫生,她的手術刀從不離身。」好隨身應召解剖。
「醫界很小,說來我聽聽。」搞不好是他學妹。
「言醉醉。」
「言醉醉?!」好熱的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等等,她是開刀房的醫生嗎?」
「當然是,誰敢說她不是。」從頭到腳無一遺漏,連毛細孔都不放過。
他有不妙的預感。「請問她服務何處?」
「地檢置吧!我不太清楚,吃公家飯的。」領國家薪水比較威風。
「嚇!我的仇人並不多,不太可能用得著你的朋友。」他想起言醉醉是何許人物了。
地方法院的知名驗屍官,號稱解剖台上無冤案的快刀手。
「很難說,你的為人值得商榷。」仇人不需多,一個就足以致命。
阮正達還想反駁,不甘遭冷落的孟廣歆從中卡位,一張帥氣十足的臉孔揚起十萬燭光亮芒,朝相擁的兩人邁前一步。
「大哥,為我們介紹一下吧!」挨打總要有代價。
秦獅果斷地丟下一句,「沒必要。」
「怕我比你受女人歡迎,搶走你的光彩?」他自滿地擦擦發。
「安份點,小歆,我不會事事退讓。」他下意識地摟緊身側佳人。
盂廣歆笑得狂妄。「各憑本事咯,花美人人想摘,很難不心癢。」
「除非我死,你休想得逞。」舊事不再重演,他的眼中有著防心。
「親手足何必相殘,良性競爭不傷和氣,你曉得我一向是最終的勝利者。」要博得女人的歡心太簡單了。
「不許碰她。」他冷厲地橫視。
「如果她來碰我呢?女人是抗拒不了擷蜜的原始本能……」腳上傳來一陣痛,止住了他的自大聲明。
眼露鄙夷的藏璽璽冷嗤一聲,「你當我是叫春貓還是發情狗?隨便挑個尿壺就灑尿。」
「你……踢我?」他不敢置信地揉揉小腿,更加強想得到她的決心。
「女人不是菟絲花,下回你再自我膨脹、輕視女人的鑒賞力,我會送你一隻面龜。」在臉上。
自以為風流瀟灑,在她看來不過是虛有其表,一隻掉了毛猶不自知的公孔雀,浮誇得令人作嘔,真當她是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面龜?「男人是不禁激的,你不懂嗎?」
孟廣歆張狂地露出一口白牙,表示接下她不遜的宣言,正式開戰。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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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郎呀!你到底把我女兒藏到哪去了?怎麼我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找著人,你派她去採訪誰了,會不會有危險?你不瞭解做母親的擔心……」
話匣一開的張女士對個禿頭男子大吐口水,淹得他面色灰土,百般痛苦地猛抹汗水,始終無法還嘴地任由員工「家屬」炮轟,心中哀號聲無處可發。
他負責把餌丟出去,魚兒自個游來吞下去能怪誰?報社好久沒重大新聞可刊,一手獨家暫時消失,他正煩惱下降的銷售量該由哪補起,脫隊的福星是眾心所望,每個人都希望她早日「平安」歸來。
可是一入獅穴深似海,不僅音訊全無,還失去衝勁十足的最佳炮手,他的辛酸有誰知。
小外甥女在獅口不知是死是活,他又不敢輕舉妄動地登門要人,怕暴露了她偽裝的身份反惹殺機,獅子的凶殘不能等閒視之,一個處理不善恐落得兩面不是人,裡外都受人非議。
盡力了,「張女士」還要他怎樣,自體生殖還她個活蹦亂跳的女兒嗎?
「不要給我裝聾作啞,就算我們關係匪淺,該負責的事絕不准你推諉,快把我女兒還來,不然我拔光你的頭髮。」
他苦笑地撫撫所剩無幾的發。「張女士,你別淨說令人誤解的話,很暖昧。」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姦夫淫婦,專做不容於世的醜事。
「誤解就誤解,你搞新聞不就為了弄假成真、積非成是,咱們本來就有關係,何必怕落人口實。」她說得口有點渴,端起眼前的茶一飲。
「我是為追求事情的真相而非造口業,瞧你說成什麼樣,好像我辦報的宗旨是沽名釣譽。」好可怕的抹黑,比同業的中傷更具殺傷力。
唉!他是有苦難言,一間報社老是報導不實的新聞,早被告得一塌糊塗,哪能擁有近二十五萬名的讀者。
實事求是是新聞人員一致的目標,刊載錯誤的採訪不僅損及報社形象,而且也會輕易地毀掉一位好記者的未來,他在審核文稿時可是戰戰兢兢,連一個字都不敢印錯,怕引起大眾反彈。
不過他必須承認群眾是善忘的,不管事情鬧得如何驚天動地,一段時間過去自然沉澱,從此不復記憶。
所以他們所做的是精益求精,挖出更多更新不為人所知的秘辛,在一夕之間揭露於大眾面前,使為惡者無從遁形,揚善者天下知,民眾都有一份可看的好報紙。。
「張女士」揚揚指上的大鑽戒。「小小報社能賺多少錢?要你從商就不聽,甥舅一樣固執不聽勸。」
「我們只是忠於理想,追求真理不滅,致力於民眾知的滿足,讓無窮的知識和希望散播出去。」對新聞的狂熱是支持張太郎辦報的力量。
「夠了、夠了,別向我說教,我這個人從來不上教堂,你的勵志箴言我是聽不進耳的,挑我中意的話來講吧!」
他語塞地低下頭。「我哪知道你愛聽什麼話。」他又不是神。
「太郎,你在偷罵我是不是?」」張嘴嘟嘟嚷嚷地嘀咕個沒完。
「沒有,我是想問你渴不渴,外面轉角有飲料販賣機。」他的龍井……白泡了。
全讓她牛飲了,一點也不知品嚐的藝術。
「你有那麼好心?是嫌我囉嗦了吧!」她能理解啦!這些孩子一個個聽不得重話。
「我是擔心你喉嚨過度乾澀導致沙啞,你持外國護照是沒健保給付的。」明明是台灣人卻不用台灣護照,她真的病得不輕。
「張女士」熊眼一瞪。「我錢多不行嗎?你管到我頭上來了。」
「我……」河東獅子吼,他是河西縮頭龜。
靜靜地坐在沙發椅看書的俊秀男孩推推眼鏡,沉靜地闔上書微微一歎,他們又在上演那一出人生悲喜劇,暴之女王欺凌卑微小僕。
看在百葉窗外好奇鑽動的人頭眼裡,他不出言澄清兩人的關係是不行,但又怕越描越黑。
「媽,舅舅都被你吼得抬不起頭來見人了,你就度量大點饒他一回。」他替大人們感到羞恥。
圍在編輯室外的工作人員一聽,轟然地一散不聽壁角,原來一身尊貴的女士是主任的大姐呀!難怪他罵不回嘴地一味委屈,害他們以為禿頭主任都一把年紀了,還能勝任小白臉的角色。
「死小孩,虧我辛辛苦苦挺著十個月肚子才生下你,你不孝順也就罷了,還幫著外人來忤逆我。」她是典型的母親,愛計較。
自個兄弟叫外人?「媽,我想你記錯了一件事,我可是不足十個月出生的早產兒。」
據說當年的醫療設施並不普及,他因肺積水和黃疸在加護病房住了兩個多月,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一度呼吸衰竭進入彌留狀態。